无语。
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正常, 所以在听到话后荷灯难得再怔愣两秒,而就在他回过神时,他们也终于走到这座美丽洋房的入口。
在门口换鞋时, 荷灯视线穿过前方空落落的廊道,看到了后面更加深远的幽幽绿植, 谢闻星在一边等他, 等荷灯换好后, 他就牵上他的手, 带着他往里面走。
虽然对方说这里不常来, 但在行走的过程中,荷灯还是见到不少正在工作、打扫卫生的佣人。
他们沉闷、安静,即使有客人到来, 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变化, 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过一下。
是跟死水一般的寂静。
“看什么?”谢闻星忽地问。
荷灯收回视线,往旁边靠了靠后, 他笑着问身边人:“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闻星垂眼看他,半晌后他也笑。
他问:“你觉得呢?”
荷灯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然后他猜问:“是惊喜吗?”
谢闻星拉着荷灯,也学他想了下,然后说:“不知道。”
“……”
荷灯听到他的回答,呆了下还没再说什么,突然谢闻星就又说:“到了。”
荷灯一愣。
也就是这个时候, 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 他们已经顺着洋房内的长道走到了另一端的屋子里, 在他们面前有一扇关闭的门。
荷灯再侧过眼,就看到他们一边的玻璃窗上映出两道高低不一的身影, 树影和花影都摇曳,其中的一道身影正注视着另一道身影。
荷灯转过头, 重新看向那扇安静的门。
他伸出手,放在眼下冰凉的门把上,旁边的谢闻星没说话,荷灯就往下稍稍用力地按下。
他推开门。
门打开后,里面与荷灯猜想里的场景不同。
因为谢闻星模棱两可的含糊态度,以至于他本以为藏在闹市深处的这座洋房里又是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在推开门的前一秒,荷灯甚至还想过里面是不是满屋子的花朵。
但没等他多想,在看清里面的场景后,荷灯惊异地睁大一点眼。
入目的先是一整片的柔软。
门后房间的地板上铺满绵柔的地毯,荷灯的手撑在门栏上探头往里面看了两眼,在确定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后,他才往里面走去。
谢闻星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荷灯进了这间布置格外奇特的屋子,难免会忍不住四处张望。
里面很干净,也很整洁,没有其他任何要特别注意的东西,荷灯一路慢慢地走,直到他的手指拂过铃铛作响,像是装饰的物品器具后,忽地在他不远处,就有一阵小小的窸窣声从垂着的轻薄帘纱下钻出。
荷灯应声看去。
那是一只猫。
很小,看起来应该不过才几个月大的模样,通身雪白,身上的毛还有点炸,随着它一点一点的走进阳光里,荷灯怔了下,还以为看到了一颗被风吹动,离家出走的蒲空英。
他站着看了会儿,等那颗蒲公英差不多要飘到自己的脚边时,荷灯才蹲下身,伸手去抱。
“好软。”
荷灯把猫抱在怀里后起身,他低眼,顺着脊背很轻很轻地摸,等察觉到自己身后贴近另一个身体,荷灯转头看去时,谢闻星也刚好从背后抱住他。
因为是夏日,所以荷灯身上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谢闻星的手臂环在荷灯的腰侧,带着热意的手掌隔着一层衣物按在他柔软的小腹上,这温度烫得荷灯下意识地动了下,但很快,随着谢闻星紧扣的动作,荷灯顷刻间又静了下来。
谢闻星比荷灯要高上一些,所以等此刻他低下头,把头就靠在荷灯的肩上时,荷灯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的温热气息。
以及在对方轻笑一声后,顺着胸腔微微振动的频率,还有谢闻星调笑似的话语。
他意味不明地说:“好乖。”
荷灯侧头看他两秒,然后就把头重新低下去看猫。
谢闻星也不在意他不理自己的举动,只再凑近点,亲了一下荷灯的脸。
“是惊喜吗?”谢闻星笑着问,但没等荷灯的回答,他就自己接上去又道:“这里人多点,方便养它,不用你自己动手……你只要负责玩就可以。”
是考虑的很周到的提议。
于是荷灯原本要说的话就没有再说的必要,又过了几秒,荷灯想起什么的问:“那也还是有点麻烦的吧?”
“嗯?”
荷灯说:“我也不常来……”
“那就住这里。”
谢闻星的语气看似随意道:“这里远一点,你上课不方便,我们周末可以在这里,平常我帮你养,你什么也不用操心……”
“或者你还喜欢哪里,我都可以。”谢闻星很好说话地说:“和你在一起就行。”
“……”
听着话,荷灯这才慢慢地察觉出今天的陷阱来。
谢闻星说了许多话,荷灯听着,手指慢慢地顺着自己怀里小猫的毛。
这只被人精心挑选出的猫除了一眼的漂亮之外,也是真的很乖。
不怕人,从被荷灯抱着起身后,它就一直乖乖的趴在臂弯里,偶尔动一动尾巴,也是软软的,滑过手臂时,跟吹了阵携裹着白云的风一样舒适。
或许是现在的环境太过安谧,荷灯在自己的指尖不经意地感受到底下温暖明晰的心跳律动时,而不禁联想到所谓的生机勃勃来。
他在思考,这次安静的时间比较久,隔了几分钟后,荷灯才慢悠悠地开口说:“我再想想吧……”
“嗯。”
面对荷灯随意敷衍的话,谢闻星先善解人意的好脾气地应了声,然后他又点了点头,也很随意地说:“求求你。”
“……”
荷灯被他逗笑了。
“谢闻星,”荷灯的声音里染着笑意,他说:“你怎么天天求人。”
对方也不反驳。
谢闻星还顺水推舟,谦虚地问:“那公主说有用吗?”
荷灯没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会儿,他问。
“它叫什么名字?”
谢闻星说:“你觉得它叫什么?”
荷灯把猫抱起来仔细看了看,在与那双海蓝色的剔透圆眼对视几秒后,他抚摸着对方身上的白色毛发,脱口而出:“巧克力?”
“嗯,巧克力。”谢闻星点点头,他附和道:“好配。”
荷灯也觉得好听。
因为屋子里铺着毛毯,所以荷灯可以跪坐在地上和那只刚有了新名字的小猫玩,这里面的猫玩具也很齐全,荷灯拿着尾端坠着羽毛的小棒去逗着猫玩时,谢闻星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羽毛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并通过谢闻星的手机传到对面,在听见这样与其身份不符的声音动静后,通话那边的人忍不住顿了顿。
程寻回过神,他问:“你现在在哪?”
谢闻星说:“家里。”
他没说哪个家。
于是程寻就开始猜:“你在明庭?万嘉?……还是滨海那边?”
谢闻星不理他,程寻说:“总不能是中心那边吧?你不是嫌那边吵……诶,那边你真不要的话,不如给我怎么样?妈的,贵的要死没人住多浪费……”
谢闻星一点耐心也没有的打断他:“有什么事?”
“啊?”程寻愣道:“哦,对,就是另一边刚刚找我,说想见你再求求情……他们给的东西我看挺可以的,我觉得你可以有空见一见……”
程寻在那头源源不断的说着,谢闻星的心绪却被房间内停下的铃铛声牵引着要回头。
但没等他转身,已经有人走到他的手边了。
谢闻星动作滞顿地低头,下一秒,他就对上荷灯仰头在看自己的眼。
他们对视两秒后,荷灯就笑着亲了亲他的下巴。
几乎是一瞬间,谢闻星便下意识地抬手扣住身前人的腰。
荷灯被人忽地抱住也不在意,只一只手在胸前拦着,然后仍旧去亲他。
柔软的唇瓣贴在谢闻星的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谢闻星敛眼看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电话那边的程寻还在继续说。
但他久久没等到谢闻星的反应,所以便询问了两声。
谢闻星啧了一声,“在听。”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电话断了。”程寻打趣道。
这么一打岔后,程寻也不说正事了,而是转为说了几件最近他们圈子里发生的趣事,他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生动,就连在一边的荷灯都忍不住的被他吸引过去。
“你还记得那个谁吗?……就那个林清墨。”程寻笑了一声说:“林家把他放弃了,然后昨天有人告诉我他已经转投去了谢闻青那边——他是脑子坏了吧?”
“一个瘸子能做出什么事?”程寻语带讽意地道:“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样投的吧……估计他们家知道他这样,会忍不住想干脆把他做掉比较好……”
听见熟悉的名字,所以荷灯就听得更起劲,甚至连亲人都忘了,只手扶着谢闻星的肩,然后把耳朵凑过去。
是很认真的在开小差。
谢闻星看着荷灯脸上好奇的神色,和他雪白微粉的脸颊,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他湿红的嘴唇上,眸色深了深后,这次轮到谢闻星侧头去啄荷灯的唇。
并在电话里程寻终于把话说完后,谢闻星毫不留情的直接就按掉了电话。
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后,谢闻星空出的手就又要去捉住荷灯的身体,在一直濒临界点的亲密动作终于要加深时,荷灯推了推身前的人。
无语。
荷灯说:“猫。”
“……?”
谢闻星皱着眉头放开人, 顺着荷灯的视线往下看时,他才发现对方一直支在自己胸前的手上还趴着那只仿若流体的白猫。
见人都朝自己看过来,白猫睁开眼看了看后, 一转头就又埋进荷灯的怀里。
荷灯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它抱好。
在安抚好自己怀里的猫, 荷灯的目光就转到阳光灿烂的屋外, 他问:“可以去外面吗?”
谢闻星帮他拉开门, 荷灯就走出去, 漫无目的地逛。
从刚刚进来, 跟着谢闻星走的时候,荷灯就已经知道这里比外面看的样子要大许多,等他自己随处参观了之后, 这样的想法就更强烈。
等荷灯随便走了一圈后, 最后停留的地方是连着池塘的小院。
毕竟是夏天的午间,饶是有院子里的树荫遮蔽着, 几近凝滞的气流间还是弥漫着热气,于是那一池澄澈的水就显得尤为引人注意。
池塘水看起来很浅,清晰可见下方灰白纹理的平滑池底,偶尔有风吹过时,池面还会泛起一波波涟漪。
荷灯把怀里的猫交给跟在自己身后的谢闻星,接着他蹲下身先用手拨了拨池水, 直到在感觉到清凉适宜的温度后, 他才脱掉袜子, 坐在木质的地板上试探性的将脚探入水里。
好凉。
和刚刚手指探过的温度还是有些不同,在甫一碰触水面时, 荷灯还是被凉得猝然缩了缩脚趾。
他雪白的脚背绷直,上面蜿蜒着黛青色的经脉血管, 犹如被碾碎的花汁一般糜艳,揉碎在叶间缝隙里的光片也正好掉在他的脚尖,谢闻星在身后安静地看着。
一直到荷灯适应后,池水才一点一点的漫上那截笔直细白的小腿。
这里的环境如果不细说,其实是挺静谧的一个地方。
只是毕竟是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国都中心的周边,因而还是会隔不掉的隐约喧闹声。
那些声音飘着,又浮在往来的夏风里,最后随着浓密林荫的垂落再上扬的弧度,和散落的菱光一同注满池面。
荷灯晃了晃腿,那些光面就碎成了鳞片。
荷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后的谢闻星聊天,对方很沉稳地站在他的身后,音色低沉但柔和地回应,等听见来自身后绵绵猫叫声,荷灯仰头朝后方微仰起头时,蓦然就对上男生漆黑,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长眸。
池水太凉,于是再没过多久,荷灯就从里面收回了脚。
谢闻星把一直挣扎着要跑走的猫交回荷灯怀里以后,他便从其他地方带了白色的浴巾回来,荷灯在和猫玩的时候,他就蹲在前面,拢着荷灯湿淋淋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帮他擦干。
荷灯是见过谢闻星处理一些繁琐事务的样子,很认真,和现在的模样相差无二,他手圈着细伶的踝骨,垂着形廓利落的眼,沉默寡言的像是在处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务,丝毫也不在意从荷灯腿上落下的水滴沾湿了他的裤面。
把猫放在地上,任由其去跑跳后,闲下来的荷灯便往后闲散地撑着身体,然后略微歪着点头,泰然自若的去看自己身前的谢闻星。
借着细碎的光影,荷灯细细地打量对面人,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等对方有所察觉地抬眼后,荷灯一下子就又笑了。
谢闻星盯着荷灯眉眼间的明媚笑意,他瞬然一怔,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被自己下巴上湿润冰冷的触感惊得回神。
顺着眼下莹白得仿佛在发光一样笔直的腿一路迤逦望去,在瞧清荷灯现下的姿态时,谢闻星的眸子于骤然间便暗了下来。
荷灯的双手撑在身后,他笑吟吟的在看人,他的一只脚还握在人的掌心里,另一只脚却已然抬起,翘起脚尖去勾谢闻星的下巴。
荷灯不过轻轻的微微使力,谢闻星就配合的往上抬起点头。
“太子。”荷灯笑着,话语悠悠道,“你也好乖。”
谢闻星没说话。
他的目光在这样灿烂的夏日里也显得分外的灼热,甚至因为荷灯的的脚尖继续往下滑动的动作,其中更是滋生出难以言喻的沉沉晦色。
直到点过男生脖颈间沉着的喉结,荷灯才懒洋洋的要收回脚。
但在他缩回的前一秒,谢闻星便动作极快地抓住荷灯的小腿。
腿肉软绵,谢闻星不过随手一抓,他的手指就在那上面陷下浅浅的指窝,他就着这样的姿势缓缓起身朝荷灯压下去。
荷灯没有慌张。
他似乎是料到对方的反应,等枕着谢闻星扶在他后脑的手向后躺下时,荷灯看着身上人隐在阴影中的脸,他甚至还笑了起来。
荷灯的手抚在谢闻星的侧脸上,他边笑边说:“这样看你好帅。”
“……”
听到荷灯语气真诚到不行的话,谢闻星淡着的表情一下子无奈起来。
但没等他说话,忽地他又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滑蹭了一下。
是荷灯的腿。
谢闻星一怔,只听。
“好吧,我挺喜欢这里的。”荷灯很甜蜜地搂住身上人的脖子,他说:“那我们住这里吧。”
……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在午睡过后。
荷灯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是满屋子的黑暗,身下的床垫柔软,等缓了会儿神后,他才记起这里是哪里。
谢闻星的房间。
周围很安静。
荷灯从床上坐起,踩着拖鞋摸索着走到窗边,拉开遮光性极强的帘布后,顿时便有橘红色的落日光撞进,陡然的光亮刺得荷灯眯了眯眼。
他醒来时没看手机,但看外面的景象,估摸也就是下午五六点左右的时间。
没了帘布的遮掩后,正款款下落的太阳自然也照亮了荷灯,照出他穿着丝绸睡袍的单薄身形。
饶是他身上的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但隐约间也能窥见他极好的腰身比例,在荷灯刚越过洋房外的围墙,望向此外街道来往的人不久后,他身后就忽地有门的开关声响起。
荷灯没转头,一直到脚步声近了以后,他才往后侧眸看了眼,进来的人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抱住了他。
谢闻星身上已经换了套衣服,而荷灯却还是刚睡醒,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谢闻星看了会儿,就去亲他的脸。
荷灯还是有点困倦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随口问:“你刚从外面回来吗?”
谢闻星说:“没有。”
过了两秒,他问荷灯:“晚上想出去玩吗?”
荷灯看他,还没回答,忽地他就又小小打了个喷嚏。
谢闻星看荷灯眼角沁出的眼泪,似乎是觉得他好可爱的笑了笑,然后他搂在荷灯身前的手就帮他重新整理了快要散掉的衣袍。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过绕绕,很快荷灯腰上松散的系带就重新变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是不是冷气开低了?”谢闻星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说,然后他又轻拍了下荷灯的腰,让他去换衣服。
“等下带你去滑雪。”谢闻星说:“衣服带厚一点。”
荷灯脚步缓缓地走进这间主卧一侧的更衣室,琳琅满目的衣物摆在更衣室的两侧,两边衣物的风格和尺寸有很显著的区别。
而不过一眼,荷灯就明白右侧的衣物应该都是为自己准备的,他随便拿了一套下来换上后,发现大小也是意外的合身。
除了身上穿的以外,荷灯也按谢闻星说的多带了一件衣服。
他们出门的时间是刚好七点整,天空的最后一点余晖被笼进淡紫色的新夜里,同时街道上的人群也随着时间的变化开始变多。
荷灯侧头看了一会儿外面热闹繁华的场景,在他刚要收回视线时,他手里的手机也适时响了一声。
是收到新消息的提示。
荷灯点开。
【程寻:今天晚上还去不去?】
看到程寻的名字,荷灯先愣了下,然后他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程寻:?】
【程寻:滑雪场啊!】
荷灯看着对面人发来的话,他【哦】了一下,这才记起来。
【程寻:你哦是什么意思?】
荷灯看着对面人发来的话,他很轻易的就能想到对面人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但毕竟昨晚让人陪自己出门了一趟,以及中午荷灯在对方那边听了八卦,所以这个时候荷灯难得有了点善心,他想了想,回道:【就是不去的意思。】
程寻回得很快。
【程寻:?】
【程寻:你才去一天就不去了?】
昨天拿乔的是他,今天很急要去的也是他,荷灯倒一直都无所谓。
那边的消息接二连三的发过来,以至于他的手机一直滴滴地响,荷灯觉得吵,干脆把对方设置了免打扰,声音这才静下来。
刚好是路口的红绿灯。荷灯先转头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又低头看看手机里情绪好像真的很激动的某人,他再好好思索了一下,这次也没说什么了。
【荷灯:安静点。】
因为他这句话,那边的消息蓦地停顿了两秒。
荷灯没等对面人再发什么,他手指敲了敲,比对方更快一步地说:【那你在滑雪场门口等我。】
无语。
程寻比荷灯先到滑雪场。
他今晚本来是有一场局要参加, 但在即将要答应下来的时候,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最后就面色不改地拒绝了。
而在他拒绝后, 程寻就一直十分悠哉的在等待某个人的消息。
刚开始,程寻还只是隔很长一段时间, 看一眼消息。
但等他三番两次刷新无果后, 他就干脆把那个安静的对话框设置成置顶——
好像还不够。
万一等下自己没在看手机怎么办?
程寻回想了下那个人真的是坏死了的脾气, 所以他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怀疑, 如果等下自己消息回慢了一点, 荷灯肯定就又懒得理人了。
程寻这样想着,在经过精心的思考过后,他又把置顶的那个人添加了特别关心。
很好,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程寻自以为自己什么都考虑到了, 于是现在就是等荷灯的消息了……但一等就是大半天过去,直到下午, 他才不可置信地盯着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消息框看。
好,很好。
程寻气急了地想。
——他不找自己,那自己去找他总行了吧?
原本程寻就因为昨晚的事而有了准备,所以他今天没去外面,而是直接住在学院里,也因此在得到荷灯的应答后, 他很快就到达了约定的地点等待。
程寻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滑雪场大门前, 他孤身的身影很显眼, 尤其是在今晚人流量明显比昨晚要多许多的情况下。
不少人路过时都认出他,并且开始转头恍然地窃窃私语, 但程寻都没去注意,他只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重新静下去的对话框, 眼睛紧盯着对面人发来的【安静点。】几个字。
就连那个句号他都来来回回看了几次,纠结又纠结着,最后程寻还是没再发消息催人说怎么还没来。
但等他刚烦躁的放下手机两秒,程寻看着眼前的路,他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起来……
等等。
荷灯让自己在这里等他——那他自己怎么来?
程寻一个人发懵着,没等他把事情想明白,突然在他的视野里就闯进一辆他再熟悉不过的车。
程寻:“?”
他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那辆暗色的车停下,从车里下来的人后,他才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谢闻星关上车门。
察觉到不远处有人看来的视线后,他掀眼不过极其冷淡的一瞥,就看到站在台阶上整个人呆愣住的程寻,荷灯也看到了。
但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
荷灯把手里的衣服交给停下脚步在等自己的谢闻星手里,他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宽大的帽檐垂下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谢闻星低眼看去时,也只能看到荷灯细白的下巴和湿红的唇。
“啊,他到了啊。”荷灯不在意地笑了下后,他这个时候才像是刚记起什么,对谢闻星说:“程寻刚刚说他也要来。”
谢闻星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荷灯和他牵手,一起往上面走。
一直到他们走近后,程寻才慢慢地回过神。
“我……”程寻对上谢闻星看不出情绪的眼,他十分勉强的笑了笑,然后打招呼道:“真巧,你们也来这边啊。”
谢闻星不说话,程寻就又自顾自的强扯地说下去:“来这里好啊,多凉快……”
说着说着,再后面程寻就一点都编不下去了。
他还在那边绞尽脑汁的找理由,直到于如同死亡般的寂静中,他不经意地看到站在一边偷笑的人时,他迟钝的脑筋顿时就难得迅速地转动起来。
在迟来地察觉到这一切都是荷灯故意搞自己的后,程寻看着那人微翘的唇角,他磨了磨牙,心道要不直接鱼死网破算了——
“好了。”谢闻星忽地开口打断了程寻的下一步动作,他说:“你还有人吗?”
程寻一怔,下意识回:“没有。”
谢闻星点头 :“那就进去吧。”
“……”
程寻张了张嘴,看到两人越过他径直往里面走了后,过了几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荷灯昨晚刚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的环境还算熟悉,也因此他很快地就发现了这里人变得多了的情况。
以及藏在暗处,无数朝这边窥探的目光。
不少人都在看那个身姿落拓的男生,并随着对方的踱步前进,那些目光也随之移动……在这些感受不出深浅的视线里,也有藏着隐约探究和审视的眼越过谢闻星,落在被遮了大半张脸的荷灯身上。
无形的暗潮在人群里拍出浪花,每个人都在窃窃的低语,或无声的示意,这样怪异氛围直到有人相继的在走在外侧的男生耳后,发现那道突兀明显的指甲痕迹才骤然凝滞下来。
等走进滑雪场的更衣间后,荷灯才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
谢闻星去取衣服,等他拉开更衣间门的时候,荷灯已经开始换里面的内搭了。
他刚脱下自己身上较薄的衣物,雪白的脊背在顶光下犹如山峦一般曼妙,可也很快,等荷灯从挂钩上取下紧身速干材质的内搭后,那样漂亮的身线就全都被隐藏住。
谢闻星一直站在门边看,直到荷灯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声响,转头来看他的时候,谢闻星才背着手反锁门,然后朝他走过来。
荷灯看见他手上带着的两套滑雪服,他接过其中的一套,提起来仔细看了看,目测现在这套的长度是比昨天那套临时应付的要小一些。
荷灯在看的时候,一边的谢闻星已经开始在换衣服了,有拉链拉动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听到声音,荷灯下意识放下衣物,目光顺着声音发出的源头侧去。
荷灯看到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体。
谢闻星平日无论穿着正式的服饰,亦或是休闲风格的衣服时,都会显得他格外的清俊挺拔,而等他脱下衣服,露出底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宽而紧实的肩时,再看对方,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荷灯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谢闻星穿得很快,没多久就把那套滑雪服完全的穿好,他的那一套滑雪服除了侧边有白色的竖条外,是完全的黑色,显得他很高,气质凌厉。
他穿完后,转头就去看荷灯。
荷灯手上的这一套滑雪服是和另一套完全相反的配色,谢闻星看来时,荷灯刚套进去裤子,正准备穿外套。
荷灯刚套完一只手,接着就有人帮他捉起另一边的袖子,方便他穿进去。
感觉到压在自己面前的阴影,荷灯抬眼,就看到正微覆着眼皮帮自己整理衣服的谢闻星。
感觉到荷灯的视线,谢闻星轻轻笑了下,说:“帮你穿。”
荷灯坐在休息室的位置上,谢闻星站在他面前,半俯着身,很耐心的一点一点给荷灯把外套理好,再拉上拉链,最后扣上外面一层的扣子。
但等全部都弄好后,谢闻星也没让开。
荷灯被他堵在位置上,对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变,荷灯看着他,刚眨了下眼,然后谢闻星就又笑起来。
他用一只手去捧荷灯的脸,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说:“好可爱。”
“……”
这里休息室的空间都比平常的休息室要大一点,但即使如此,呆在这样几近封闭的空间里,还是会与在外面有些不同的感觉。
这里的隔音效果一般,里面的人能听见外面人走动和交谈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荷灯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屋外的动静所吸引,谢闻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低头去亲他。
滑雪服厚重,保暖效果极好,所以没过多久,荷灯的背部很快就沁出汗水,谢闻星亲得很深,追得也紧,荷灯的手扶在对方的手臂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下滑,变为落在谢闻星的手背上。
荷灯手指微微一动,忽地他的指尖在对方的手腕上似乎抵到了什么硬物,等谢闻星起身后,荷灯垂着眼去看,顺着其底下黑色的袖口,他看见了隐约的一点白。
荷灯好奇的目光太过明显,谢闻星也跟着他的视线低头往自己的手上看,随后他恍然大悟一挑眉。
“看这个?”
无语。
荷灯还没回答, 谢闻星却已经将自己手上的东西解下来,并在下一秒,对方握着荷灯的指尖, 带有另一人体温的珠串就转戴在了荷灯的手上。
荷灯一怔。
戴好后,谢闻星低眼欣赏了一会儿, 他笑了下, 说:“好看。”
然后才把荷灯从位置上拉起来。
荷灯还在看突然多在自己腕骨上的那一条玉珠手串, 是颗颗分明的白, 于头顶光的随意一映照下, 更是显出剔透莹润的成色。
后知后觉里,荷灯慢慢地想起自己之前是见过谢闻星手上戴这串玉珠的,又或者说, 对方的手上一直都是戴着的, 只是因为其身上迫人的气质,所以显得他手上的装饰物没那么引人注意。
而现在这串玉珠转移到了荷灯手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显著怪异的存在感。
荷灯翻了翻手腕, 谢闻星见了,问他:“怎么了?”
荷灯想了想,他说:“这个很贵吗?”
“一般。”谢闻星没仔细地随口道。
等在他开门的时候,手扶在荷灯腰间时,荷灯才又听见谢闻星说:“没你贵。”
他们两人在更衣室呆的时间过于久了一点,程寻很早换完就出来了, 然而就算这样, 程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还是没敢敲门去问。
他又等了一会儿后,才终于看见门打开的缝隙。
“你们怎么这么……”程寻话才说到一半, 等看见后面走出的人时,他处于冰冷环境里的脑袋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荷灯身上的装备都穿戴的很齐全, 就连他又小又白的脸上也都已经戴上了宽大的护目镜。
因为滑雪场顶上万分明亮照灯的情况,所以程寻乍一眼看去时,是看不清荷灯隐在护目镜后的眼,相反,对于其现在没有任何遮掩的唇瓣上的湿润水光,他倒是根本移不开眼——
程寻就知道哪里有人换衣服是两个人非要呆在一起进去的?
果然有问题。
自觉已经完全清醒的程寻现在看荷灯,只觉得哪里哪里都不顺眼,他除了脸比所有人都漂亮点,声音好听点……以外,还有什么方面值得自己多看一眼吗?
没有。
程寻很坚决、清醒地想。
那么接下来只有一个问题了。
怎么让谢闻星也清醒一点。
不等程寻接着仔细想出办法,忽地就听见有人叫自己一声,他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然走离了刚刚的区域,现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坡度较为平缓的新手区。
谢闻星刚刚有电话打进,所以先离开了一会儿,程寻朝自己的前方看去,只看到了荷灯一个人的身影。
那自然也只会是他在叫自己。
“程寻?”荷灯懒散着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他朝对方招招手,姿态闲闲,像是十分理所当然一样,程寻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才忿忿地走过去。
走近后,他语气也不怎么好地说:“干什么?”
荷灯倒不是很在意他这副吃了炸药似的模样,他红红的唇角弯弯,然后问他:“你一直瞪我干什么?”
“……”
程寻皱眉,更凶地反问,“谁瞪你了?”
“好哦,”荷灯转开视线说:“你没有。”
“……”
程寻觉得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到棉花上一样,忍了忍,他四处看看,发现没见着谢闻星的身影后,于是他缓缓就吐出一口气,打算再接再厉地开口继续:“你……”
“学长,”荷灯打断旁边人酝酿的情绪,他转回头看向程寻,问:“你能帮我把滑板拿到那里去吗?”
“?”
他话题转变的太快,程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已经下意识地接住荷灯递过来的滑板,而在把手里颇有重量的滑板交出去后,荷灯转身就自己先往前面去了。
程寻回神,立马紧步跟上去。
“你不会自己拿吗?”
他在荷灯身后追着阴阳怪气:“来滑雪不会连个板子都拿不动……”
程寻不停地说,到后面荷灯突然停步。
程寻说话的嘴巴猝然一闭,后面一半的话全被噎下,直到半晌后他才开口:“……怎么了?”
荷灯没看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只说:“给我吧。”
程寻的手无缘由的紧了下。
他蹙着眉头,粗声粗气说:“你说给你就给你?”
“现在我就偏要帮你拿——”
“到了啊。”荷灯说:“你还拿着干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荷灯从傻了的人手里接过滑板,随手就放在地上,等他起身后,程寻也还是没动,荷灯看着他笑了一下。
那一声笑很轻,在涌动的风里更是小声的不易令人察觉,但程寻就是听到了,甚至听得还很清楚。
清楚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风钻进了耳朵里,以至于他的整颗心都在发痒,耳廓自然也红了。
荷灯看着面前人的反应,他面上的笑意又浓了点,过了两秒,他开口:“你昨晚不是觉得无聊吗?”
程寻说:“什么?”
“你说的啊,你不呆在外面玩,来和我滑雪干什么?”荷灯慢着语调,语气很柔和地问:“那你今天怎么还来?”
“……”
程寻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荷灯比他先接着说下去。
“而且我前面都说不去了,”荷灯朝他走进一点,程寻没来得及退避,所以他们现在就距离得很近。
荷灯不过一伸手,就可以勾上对面已经完全站住不动的男生的手。
他们都还没戴护具和手套,所以肌肤相接的奇妙感觉在顿时就让程寻感到后脑发麻,尤其是这个时候荷灯还跟玩似的,捏了捏他的手指尖。
“……所以是你自己非要来的是不是?”
程寻根本什么也没听懂,思维只能全部跟着荷灯的话走,他点了点头。
看他点头,荷灯就又笑了。
程寻虽然看不清荷灯的眼,但对方不过是唇角翘起的那一点弧度都早已足够他神魂颠倒的,在听到从里面翕动出的话语时,他更是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他本能要开口:“我……”
“那你现在这样是干什么?”
话锋一转。
“怪我吗。”荷灯轻飘飘地打断他,然后程寻反射性的怔顿住,只听见他依旧含着笑的音色冷冷地吐字,“有嘴巴没脑子的东西。”
“——?”
程寻反应过来,他猛地瞪大眼。
但没等他做出回应,下一秒,荷灯就看向他的身后,叫了声:“谢闻星!”
程寻上一次就被他这样骗过,所以这次自然不可能被骗第二次,他面上的表情凶狠,直接就抓住荷灯的手要质问他什么意思,可没让他问出口,他握住对方手腕时,忽地就觉得自己掌心下好像是硌到了什么东西。
像是圆珠的质感和形状。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紧接着,程寻的耳边就传来真的脚步声。
“程寻。”
不过就这么简单的一声,程寻立马就条件反射的浑身一颤栗,他锢住荷灯的手也跟着了火似的,旋即松开。
程寻木着脸,呆滞地转过身后,就对上面色极冷的男生的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的情绪压得极低,谢闻星就那样冷冷淡淡地看着人,不过一眼,程寻就全身都打了个激灵。
“等等!你听我解释……”
程寻刚仓促地开口说了半句,下一瞬,就有身影从他身边走过,然后一下子抱在来人的身上。
谢闻星愣了下,随后也抱紧扑在自己怀里的荷灯。
荷灯笑着看他,也不管还有人在场边,他就仰起脸去亲了亲谢闻星的脸,接着无比自然地问他:“你怎么来这么慢?”
“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谢闻星收回放在程寻身上的目光,他低眼看向荷灯,唇边也露了个笑:“等很久了?”
“还好。”荷灯摘下脸上的护目镜后,就把头靠在谢闻星的肩上,然后侧头看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人,他说:“就是你不在,只能麻烦程学长帮我拿东西了。”
程寻看着眼前荷灯整个人都很甜的和人靠在一起的模样,他牙齿痒了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尤其是当荷灯再掀眼看人时,他心里翻涌的火气腾的就烧起来。
妒火燃穿理智,程寻想着要不干脆就当着谢闻星的面把荷灯的真面目揭穿给他看,拼个鱼死网破,看那个时候荷灯还能像现在这样嚣张吗?……
那到时候就是轮到他来求自己了。
程寻想的很好,也正要去实施,但就在他气得冷笑一声准备开口时,不远处荷灯的手已经攀在了谢闻星另一边的肩头。
就借着这个他不经意的动作,荷灯的滑雪服袖口很略微的缩了一点,也就是这么刚好的一点,然后就极为恰好地露出了程寻刚刚在抓荷灯的手时,掌下覆着的东西。
在眼光霎时看清那个东西的模样时,程寻的心跳也随之猛烈一荡——
“这、你……”
根本不用多思考,几乎是瞬间,程寻就知道自己不用开口了——因为谢闻星已经没救了。
等程寻及时地闭了嘴后,谢闻星才淡淡的将警告的目光移开,随后他和荷灯率先离去,留下程寻一人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而等人确定离开后,早在更远处观望的人才终于敢上前去和程寻搭话。
来找程寻的是一个平时和他多有一起出去玩的男生,他前面和一直在走神的程寻铺垫似地闲聊,直到后面聊到某个话题他才蓦地转了话头。
“诶,说到这,那位身边也有人了?”
程寻看他一眼,没表态,打太极一样地回:“什么人?”
“就是刚刚跟在太子身边那个!”男生压低声音凑近:“别装了程哥,昨晚都有人看见了……”
程寻疑惑:“看见什么?”
男生道:“看见你花天酒地不去,大晚上陪人去滑雪。”
“……”
“还有人看到昨晚你陪的那个人身上穿着的是太子的外套。”男生越说越兴奋:“如果是太子妃那也说得通了,不然的话谁请的动你?”
“……”
程寻保持沉默。
“诶,哥,我一定不说出去……你就跟我说说刚刚在你们这边那个到底是不是太子妃?”
“叫什么啊?我们这个圈子的吗?我认识吗?”
“长得好看吗?怎么勾上太子的?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程寻笑了一声打断他:“你问这么多想写故事呢你?”
那人被刺了也不生气,笑哈哈地说:“求你了程哥,透露一两句呗,我绝对不和其他人说……”
程寻被他烦得不行,加上他今天情绪也实在烦躁,所以没再被缠多久,他就很随便敷衍地露了点口风。
程寻边恶狠狠地思考,边还是忘不掉的荷灯那张脸地说:
“是很漂亮……”
他稍稍顿顿,忽地又想到刚刚荷灯盈着笑意去亲谢闻星后,眼睑微垂地看自己的那一眼。
浓密的眼睫在雪风里颤动,连带着他记忆里湿淋淋的唇瓣也变得生动起来,程寻不过回忆似的一回想其开合的模样,他就禁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也很纯。”
无语。
因为在此之前荷灯完全没接触过滑雪这类听起来就很高端复杂的运动, 所以在他刚进行尝试的第一天里,即使有人在旁边带着教他,他也还是难免摔了几次。
但也还是很好玩。
等到夜实在深了以后, 荷灯就休息地坐在雪地上看远处的风景。
顺着缆车绵延的线往前看,是一片隐在夜里幽深的绿, 树荫此起彼伏的掩映着, 并在风雪的尽头摩挲出夏日的声响。
荷灯的目光望在更远处。
那里是已然突破学院边缘的地域, 即使浸没在晕着紫意的夜色里, 那块区域也呈现出非同一般的金碧辉煌感, 仿佛全世界的星流都汇聚于此,不过灯光的一闪动,都像是昂贵金币的一投掷。
当荷灯感到一丝困倦的刚靠在身边人的身体上时, 忽地在他的视野尽头就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荷灯愣了下后,饶有兴致的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谢闻星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面上惊喜的神色, 他像是随口问:“喜欢?”
“喜欢啊。”荷灯眉眼笑起来说:“以前哪里放烟花,我就喜欢跑哪里去偷偷看……”
“但是那个声音很大,”荷灯边回忆边说:“第一次我还以为是哪里爆炸了,吓死我了。”
他说得很可爱,谢闻星只是听着荷灯的话,眼底就泛起柔和的笑意, 他顺着他说:“这么可怕?”
远处的烟花也不过是璀璨一现, 在他们说几句话的时间里就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荷灯点点头。
他似真似假地说:“我以前胆子很小,然后有事我就躲起来哭, 哭完再跑去看……然后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好看吧……”
“因为什么事哭?”谢闻星忽地开口问他。
荷灯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即使于灯光晦暗不明的条件下, 谢闻星也依然可以看清他十分令人心动的眼目,因此通过荷灯的话,他仍然很难想象到荷灯流泪的样子。
谢闻星说:“眼睛会痛吗?”
他问得仔细且较真,荷灯认真回想了一下,说:“好早以前,忘了……”
“但是应该是很红,”荷灯突然笑起来说:“有人看到说很像小白兔。”
谢闻星闻言淡淡笑了一下,但他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不怎么高。
不知道是因为他听见荷灯的话,还是因为他没有见过眼睛红红的兔子,总而言之谢闻星没再说什么,只在人群都几近散场,他先站起身又接着拉起荷灯,带着人走出去时,荷灯才听见身边人低着声音叫了自己一声。
他下意识地转过脸。
在眨眼间,就有阴影朝他覆下来。
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吻落在他的额间,而在亲吻后,谢闻星就又很自然的缓缓起身。
他低眼注视着荷灯,忽地笑起来,说:“宝宝。”
荷灯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旋即谢闻星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牵着他走,仿佛刚刚的那一句不过是他情绪上头间脱口而出的呢喃,直到他们重新回到出发前的那座洋房里时,旁边人也没多解释一句。
荷灯下车时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然是深夜十一点多的时间,在白日里格外沉静的洋房,隐在黑夜里时反而更显出流光溢彩的独特气派来。
荷灯一进门,就在格外明亮的灯光下看见趴在柜子上的小猫。
旁边早有人候着为他们接过手里的东西,荷灯手里空了后,就去抱它,谢闻星跟在他身后,看荷灯和它玩了一会儿后,他们才又一起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谢闻星先去洗澡,荷灯则趴在床上在回消息,当他刚要退出聊天应用的时候,忽地又有人给他发来一串链接。
荷灯抬起眼皮随意瞄了眼,发现是班级里最擅长八卦的同学,在之前有关于雷康安的事情上,也是通过他荷灯才知道对方敌视自己的原因。
荷灯和他的关系算是不错,所以平时有什么事情,对方也都会来找荷灯分享。
【吴舟:论坛链接】
【吴舟:最新八卦——灯!】
【吴舟:快看!!!!】
对面人的兴奋情绪溢于言表,荷灯愣了下,随后下意识的便点进对方发的第一条链接。
屏幕在短暂的跳转后,出现在荷灯眼前的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界面。
——熟悉是,荷灯曾经进过学院的这个论坛,也借着这个论坛了解过许多规则和人际间的关系,只是等到后面荷灯自己熟悉了之后,就再也没登录过。
而现在的陌生,或许就是因为他太久没再进过论坛里,以至于荷灯在看见首页飘着的几个带着“hot”、“爆”、“推荐”标签的新帖标题时,不由得眼花缭乱的愣了愣神。
同时有新消息从手机顶部再弹出。
【吴舟:是第一个!爆的那个!】
于是荷灯便顺着对方的话,手指动了下,点开论坛里的第一条红帖。
标题#我终于蹲到了……
[1L:兄弟们,我冒死蹲到了……]
[2L:谁和你是兄弟?]
[3L:有点眼熟楼主名字,是不是昨天造谣贴被封的那个?]
[4L:蹲到什么?]
……
[16L:人呢?最恨钓鱼了……楼主钓鱼是吧,举报了。]
[17L:#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18L:我传图片去了啊,谁举报我??]
……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荷灯打了个哈欠,疲惫了一天的精神在他点开图片,看清图片的内容后,才有了一丝清醒。
图片有很多张,荷灯从头看起。
第一张的背景很糊。
或许是因为拍照的人刚取出设备,所以没来得及稳住手,因而除了能看清图片是在滑雪场拍摄的以外,没有其他的内容。
第二张就要好很多了。
荷灯看着镜头放大后,特意聚焦的人物背影,借着衣物和模糊的身形,很轻易的,荷灯认出那是自己和谢闻星。
但其他人应该是看不出来……
直到翻到第三张和第四张后,荷灯才来了点兴趣。
经过角度的调整,和被拍摄对象的移动后,后面的照片终于清晰地照出站在外侧男生冷淡的眉眼。
即使是这样仓促的一张照片,都丝毫不掩那人身上格外冷冽的气质,但随着荷灯手指的翻动,这样看起来十分疏离的人,在下一张照片里,眼里又隐约透露出了点笑意。
[19L:我靠……这是……楼主勇士]
[20L:太子???这是滑雪场那边吗?]
[21L:等等……难道昨晚那个帖子不是造谣?#呆]
[22L:什么帖子???]
荷灯随着底下人发出的链接跳转了一下,发现是有人说在晚上的滑雪场偶遇了程寻,对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身为那个圈子里同样炙手可热的人物,程寻与往日完全不同的行程活动自然也受到其他人的关注,但这个帖子之所以被人称之为造谣帖的缘故在于,帖子的楼主把这次程寻身边的陌生身影称为“太子妃”——
[神经病造谣是吧。]
[不信,是的话我吃#便便#鄙视]
荷灯:……
荷灯回到了原本的帖子里。
后面的楼层几乎是一秒两三层的叠,荷灯翻过那些一长串的问号和感叹号,直到后面他忽地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才怔了下停下来。
[149L:前面人也别那么惊讶了……太子有对象很正常的好吧(你们不会以为你们真的有机会吧……)虽然也不一定就是太子妃,但之前站荷灯那边的人终于可以歇下来了吧#汗]
[150L:+1……不过就是一个特招生,你们还真信太子会看上他啊……骗骗自己就好了别入戏太深]
[160L:如果楼上把与荷灯热恋id改了我就真信了#汗]
[161L:哦毒唯是吧,真的吓死……]
[162L:什么啊,有没有人和我说说这又关我老婆什么事#惊恐]
[163L:估计就是因为上次有人说看到太子跟着荷灯进宿舍吧……然后到很晚的时候才出来……一听就好假]
[164L:162你说谁是你老婆?]
……
[203L:不是你们前面到底在吵什么?荷灯是谁#疑问#疑问#疑问]
[204L:楼上兄弟村通网?]
[205L:荷灯是谁?荷灯是谁?
#爱心#爱心不知道荷灯吗?没关系啊,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大家都是在不停的相遇和分别的过程里找到真正志同道合的人,祝你未来一切都好,没品的东西#吐舌]
[206L:笑得想死……]
……
[317L:真的不懂这栋楼怎么会这么高,论坛我记得不都要凉了吗?……还有我怎么觉得你们的语气怪怪的,这楼里都是什么成分?]
[318L:又是一个新来的?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这一届的美丽新生,哦对我老婆开始讲起……]
[319L:楼上弯男?]
[320L:很复杂的成分,兄弟,我劝你快逃!]
……
[388L:你们是不是歪楼了?#疑问,无人问津的太子……]
[389L:挺正常的,喜欢太子的都不上论坛,估计到处去问‘太子妃’的消息去了吧#阴险……顺便问一下,真的有人会喜欢太子那种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男人吗#惊恐#汗]
[390L:+1感觉像是性冷淡……会守寡……]
[391L:有啊,你以为太子这个名号说说而已的吗……他是真的牛,更上面的圈子里天天都在想办法偶遇他……但是太子根本理都不理,真的好冷酷无情的一男人……ps:谢谢楼主的照片让我知道他还会笑啊……]
[392L:性冷淡+10086]
……
“在看什么?”
耳边忽地响起的一声询问,令还在随意往下滑看消息的荷灯一愣,在他刚要循着声音转头看去时,很快他就先被人从身后圈住。
谢闻星俯下身体,手撑在荷灯的脸颊边,对方带着刚洗澡过后身体上的湿热气息就这样把荷灯紧紧包围住,荷灯又看了眼论坛里奇妙的内容,想了想,他精简地说:“我们今晚好像被人拍了……”
“嗯?”谢闻星闻言一顿,但却不是那么在意。
荷灯感觉到对方暖热的鼻息渐渐从自己的后颈一寸一寸地偏移,带来极其酥麻的身体反应,于是他条件反射的就要往相反的方向偏一下,只是没等他动,谢闻星却干脆直接借着力将他从床上翻过身,然后一覆眼就侧头吻上去。
比起即兴的冲动来说,这其实更像是滑雪场临走时那个突兀亲吻的延续。
在荷灯答应住下来的请求后,于完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压在荷灯身上的人的动作明显要比以往显得更加强势一点,那些一直深藏在谢闻星骨血里的控制欲在此刻逐渐一点一点,不着痕迹的展开。
他牢牢的桎梏住身下人的动作,不让荷灯有一点想要逃离的可能,荷灯的腿微微一动,不合时宜的,他的思绪忽地就飘到自己刚刚在论坛上看到的内容。
荷灯仔细的琢磨着那三个字,直到压在他身上的人的动作停下来后,他才慢慢回神。
刚刚口舌相接的暧昧气氛还未散去,依旧似有似无的飘浮在两人极为相近的距离间,荷灯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男生背着光的脸,和沉沉凝视自己的瞳孔,他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荷灯轻轻地笑了。
“看我干什么?”
荷灯主动往谢闻星怀里靠了靠,他仰起头,那张一眼就会让人心动的漂亮面容就很依恋的和男生的额头靠在一起,荷灯从那双静静的眼里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影,他笑着问:“怎么不亲我了?”
谢闻星的眼神随着荷灯的话显而易见的深了点,但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荷灯细长的手臂就这样又轻又软的勾上男生的脖子。
他凑近他耳边,不过一张口,就有湿热香甜的气息萦绕在谢闻星的耳畔。
“太子,”荷灯轻笑起来,说:“你好烫啊。”
无语。
空间十分阔大的卧室里亮着暖黄色的灯, 从床头斜斜的打下时,就全都碎在荷灯蕴着笑的眼底。
而几乎就是在他话音刚落下,谢闻星的眉眼也缓慢地沉下去, 他眼睫半敛的静静地看着荷灯,一时间, 他们谁都没有动。
心脏的跳动声于平稳流动的冷气流中缓慢地交织,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等彻底步过十二点的时刻之后, 荷灯感觉到对方按在自己腰胯上的手掌的力道在紧了一瞬后又蓦地松弛下来。
但并不是松开。
而是伴随着谢闻星重新印上的滚烫的手掌顺着那段细窄的腰线缓步探入荷灯的衣内, 不轻不重地抚摸。
谢闻星身上的睡袍早已经在刚刚的亲昵中被荷灯蹭的开了大半,男生修长结实的身体就这样随着其倾身的动作尽数暴露在荷灯眼里。
荷灯的视线凝在谢闻星线条流畅的肌肉上,看了会儿, 他的手就很轻的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摸, 手感很好,是和荷灯自己的身体是完全两种感觉。
谢闻星任由荷灯动, 他们仍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接吻,啧啧水声混在滚热的鼻息里,此刻连空气仿佛都被浸得变得潮湿……谢闻星的手掌摸索着向下,最后流连在荷灯的大腿内侧时才停下。
此时的气氛暧昧无比,一切都仿佛恰到好处,直到谢闻星扶着荷灯的腿, 要将其抬起时, 忽地他就听见身下人小小嘶了一声, 同时他握着荷灯的那条腿也随之微微抽动了一下。
谢闻星动作一顿,“怎么了?”
荷灯小口吸着凉气, 他后面扶在身上人的手也猝然紧住,谢闻星看了会儿荷灯眉间细蹙的褶皱, 过了两秒,他直起身。
“有点疼……起来。”
荷灯用脚尖点了点谢闻星的大腿,催促他去开灯。
谢闻星按开床头的开关后,明亮的灯光便在霎时照清荷灯眼前的景象。
荷灯让谢闻星拉自己起来,然后他就坐在床边蜷着腿仔细看刚刚传来痛处的地方。
“青了。”荷灯歪头看了一会儿,说:“是不是你抓的?”
“……”
谢闻星听笑了,“哪里?”
谢闻星放下手里原本拿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机,等他在荷灯的面前蹲下身,突然发现好像也不用对方指给自己看,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块青紫的痕迹。
荷灯的皮肤白,于是任何一点稍稍深一些颜色的痕迹在他的身上都会变得很明显,更何况荷灯现在腿上的痕迹不单单只有一处。
是乍一看十分可怖的样子。
谢闻星的目光顿顿后,他也皱眉:“怎么这样?”
“但也不是那么疼,”荷灯想了想说:“可能因为今天滑雪我摔了几次?”
谢闻星嗯了声。
他问:“其他地方还有吗?”
荷灯就放下腿,撩开衣服让谢闻星看。
“有吗?”荷灯问。
谢闻星略微有些粗糙的指腹从那一段窄窄的腰肢上滑过,他看得有些久,直到荷灯又问了一遍他,谢闻星才低着声音应了声。
在他站起身拨了电话,叫人送药品上来的时候,荷灯就自己先去洗澡,等他洗完出来后,谢闻星就已经手上拿好药膏在等他了。
药膏碰触到肌肤后的药效很清凉,是淡淡的薄荷味,荷灯被人抱在怀里仔细地涂抹,然后谢闻星微烫的掌心就贴着他的皮肉慢慢地揉,没过多久,很快荷灯就觉得有点困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第二天荷灯从睡梦里悠悠转醒时,一睁眼就是同昨日午后一样的黑,而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腰上搭着一条沉甸甸的温热手臂,将他牢牢地圈住。
荷灯的背贴在某个氤氲着热气的胸膛前,他身后的人的呼吸很平稳,显然还在深睡,荷灯听了一会儿后,他轻轻拉开腰上的手,自己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在走出房间后,荷灯发现外面和里面居然是一样的静。
他顺着走廊一直走,凭着记忆找到了昨天的猫房,里面正眯着眼休憩的小猫显然也听到荷灯接近的脚步声,于是很快就从架子上一阶一阶地跳下,等荷灯打开门时,它也正好跑到了门口坐下。
荷灯一看到它就笑了。
他蹲下朝它伸手,小猫翘着尾巴就去贴荷灯的手,是很明显的撒娇,荷灯抬起手指挠了挠小猫的头顶,又和它玩了一会儿后,就把它抱在臂弯上走出去。
一直到旋梯口,荷灯才终于在这安静的不得了的清晨看到人的身影。
是这座洋房里的佣人。
荷灯对她有印象,因为昨晚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对方等候在门口服侍……不等对方听到脚步声转头,荷灯怀里的猫就忽地再叫了声。
虽然只是奶猫弱弱又绵绵的叫声,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显然也是分外的突兀,梯口的人转过身,眼里是没有掩饰的十足惊讶。
而在看到走廊前方的人时,对方更是瞪大了眼。
荷灯没有换衣服,身上仍然拢着一件青白色的丝绸睡袍,上面精密针线绣出的繁美的花纹在夏日晨光里晕出清丽的潋滟光,再随着一根束带尽数贴合至那具玲珑姿态的身体上。
他高也瘦,远远看去时,竟令人错眼以为那是一株招摇的春枝,守在梯口的人的眼光始终没有移开,她眼睁睁的注视着那个身影从雪白天光里走出,又朝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
“早上好。”
面对对面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目光,荷灯依然很习惯的笑着和人打了招呼。
他鸦黑色的眼半弯,殷红的唇开合间就是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丽,而与女□□谈时,他的音色总会更柔和一点,像是怕吓到对面人一样的小心,他问:“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啊,”女佣猛地回神,她磕绊地点头:“当、当然可以。”
“你可以帮我拿点它吃的食物过来吗?”
顺着荷灯低眼的动作,女佣看到了那只正趴在对方臂弯上,摇着尾巴的猫。
她微微一怔。
她自然认得出这只不久前忽地被接进这座价值连城房屋里养着的白猫,偌大的空间,以及这里无数的人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都是在为服侍它而存在……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它这样亲近人的样子。
在女佣记忆里脾气颇大的猫此时面对饿肚子的情况也只是一声又一声甜甜腻腻地叫,见此,女佣愣了愣后,很快就点头转身离开去准备食物。
但因为年纪太小的猫也吃不了多少,所以没过多久,荷灯就重新抱起它准备下楼随便逛着玩。
就在他即将要下楼的时候,荷灯忽地看见有人从下走上楼。
也是在这座洋房里工作的女佣,她急匆匆的上楼,在看见荷灯时,她先愣了下,随后或许是有要紧的事,所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荷灯听见她压低着声音和自己身边的人说:“有客人来……”
“少爷还没醒。”
年长一点的女佣稳着声音道:“请客人在会客厅等候。”
楼下开门的动静很小,步子声也小到几乎听不到,但越过一旁十分长高的窗,荷灯看见在院子里已经多了一辆车。
树影摇曳,手指拂过底下白猫身上柔软的毛发,荷灯似乎想到什么,他叫住正要重新下楼的女佣,问她:“哪个客人?”
*
温兆还是第一次来到谢闻星的这一个住所。
他在这里佣人的带领下穿过一条半开放的长廊后,不出意料的被安排坐在会客厅里等候。
时间还很早,没人能说清主人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而温兆在来的时候就做好要等待不久时间的准备,因而闻言他也没什么意外,只带着需要谢闻星过目的文件安静地等。
但凡事总有意外。
当温兆刚开始翻阅那些内容枯燥的文件时,没过多久,他就在静悄悄的空间里蓦地听见一段声响,很轻很轻,像是雨打荷叶的声音。
理所当然的,温兆不由自主地便被这点意外的声音所吸引。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然侧过耳在全身贯住地听,随着那声音渐近,温兆分辨出那点声音的方位来自他侧前方的位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温兆认出那是人的脚步声。
有人在下楼。
但不是谢闻星。
当身处于极致安静的环境里时,不过一点声响都足以令人下意识地投以全部的注意力,更何况温兆在之前就对此抱有充分的好奇心,于是根本不需要怎么犹豫,他就已然顺着脚步声的来源看去——
最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对素白纤细的脚踝,和隐约在青白色的衣袍下笔直的小腿。
是再正常不过的初幕。
但在那一瞬间,无缘由的,温兆的身体忽地就宛如过电般的麻了几瞬。
像是哪里变得不对劲,温兆直觉不对,他脑海里也这样想着,但视线却一直没能离开……而就在他理智和身体僵持时,他看着那个人影缓步走下,也在他的视线里显现出更多的身影。
不多时,温兆就看见下楼人的全貌。
但不是全部。
那人的臂弯间还有一只猫。
温兆看见那人的敷粉似的指尖悠悠地滑进那些柔柔的浓白软毛间,又轻又随意地摸,姿态慵懒闲散的,就如对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睑时,看向自己的眼一样。
无语。
从庭院里流进的光片一点一点的渐移, 等温兆从与那双黑黑眼瞳的对视中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下了楼梯。
与此同时,温兆也终于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惊诧道:“荷……灯?”
温兆惊奇的表情太过明显, 而荷灯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也开始认真打量起坐在沙发上的男生, 他像是在回想, 过了会儿后, 他才恍然地笑起来。
他说:“温部长?”
温兆依然看着荷灯, 他说:“叫我温兆就好了。”
荷灯就又笑笑, 不等他说什么,忽地他怀里的猫就动了动,荷灯低眼去看, 小猫又十分粘人的朝他蹭蹭, 荷灯想了下,估摸出它是想去玩……但因为有人在这里, 所以荷灯在短暂的思考后,便叫过一边的佣人,然后把怀里的猫交到对方的手上。
而在他这边交递的时间里,温兆就在一旁安静地观察荷灯。
通过这里的佣人对荷灯的恭敬态度,和清晨对方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情况,温兆再联想了一下之前自己第一次遇见对方的场面, 没用多久, 温兆就对荷灯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想。
在很早以前, 温兆就在周围人那边听说谢闻星身边有了人的消息。
但没有一个人敢把这件事透露出去,于是直到现在, 温兆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传说中的太子妃见过面。
对方打探的视线虽然隐晦,但却也不完全的隐藏, 而荷灯在感觉到那隐约的目光后,他没有避讳自己与那人的关系。
在等佣人抱着猫离开后,荷灯转头重新看向温兆,他的眼光扫过对方身边的文件,问:“你是来找谢闻星的吗?”
“……”
荷灯随意地走到沙发的主座上坐下,在他坐下后,温兆莫名其妙的变得局促起来,他说:“是。”
“啊,”相较于他紧张的心绪,荷灯则轻松地笑着说:“那你可能还要再等等,他还没醒。”
“……嗯。”温兆沉声应道。
“要喝茶吗?”
荷灯微笑问。
在他话音刚落,温兆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旁的佣人就已经先动起来。他们换下桌上微凉的茶水,重新为两人递上新的热茶。温兆看着荷灯,慢慢端起新茶,喝了一口。
他说:“谢谢。”
荷灯也礼貌性地回了话,等他说完话后,会客厅里就又陷入刚刚的寂静,但又好像有了什么不同。
在那一口后,温兆没放下手里的茶杯,他仍在继续喝。
而借着手上动作的遮挡,他在看正低头发消息的荷灯。
温兆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
他从一开始起就是太子圈里的人,因此他对那人的性子虽说不上有十分的透彻,但相处间心中也逐渐有了底……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谢闻星的身边居然有了人的这一件事上有如此强的好奇心。
而且这个人还是荷灯。
温兆忽地想起来,自己其实早前就听过荷灯的名字。
在一场聚会后。
几乎所有人都在那时喝的酩酊大醉,最后只能窝在包厢里等家里的司机来接人,而就在那冲天酒气里,温兆刚退到包厢的隔间,准备点根烟醒醒酒时,忽地他就听到从隔间的另一处的角落传来了人的说话声。
温兆原本没打算去偷窥其他人的私事,但就在他想要退避的时候,夜风刚好吹开他眼前阻隔视线的纱帘,使他在转身前看到站在阳台外的人的样子,而后一愣。
是周明。
温兆和周明算不上熟,就连在刚刚的聚会上,他们更是话没交谈过几句,但即使如此,温兆对于和自己同一级段男生的大致情况还是有基本的了解——这也是他停步的理由。
“我今晚不回学院了……对,喝酒了,被灌了好多……”
“你怎么还笑?”男生这样说,但话语里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温兆甚至能听到周明也笑的语气,“没有不让你笑……啧,这么早就睡啊?明天有早课?好吧……要吃什么早饭我给你带。”
温兆听到那个外人口中向来性子高傲的周明,这个时候居然低着声音在和人打电话,话语轻的,像是怕大声一点都吓到对面。
温兆手上的烟将要燃尽,袅袅的白烟消散在永无止境的风声里,过了两秒,温兆碾灭烟头,打算离开。
“我没早课就不能去给你送吗?”
在他打开门的瞬间,温兆听到身后的周明又笑了声,然后他于佯怒间,又掩不住笑意地念出电话那头人的名字:
“荷灯。”
“温兆。”
温兆猛地回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荷灯已经放下了手机,转而在饶有兴致地微倾着身在看他,温兆一动眼珠,就对上自己眼前那张实在美丽的面容。
单是那透亮的眼,就足以令正被他注视的温兆感到浑身僵硬,荷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那个外表如小山般稳重的人。
过了会儿,他才笑。
“你怎么在发呆啊?”荷灯像是好奇地问。
“……”
但他也没想着让对面人回答,荷灯接着说:“你还拿着杯子干什么?……茶都喝完了,你不知道吗?”
温兆不知道。
荷灯说了,他这才低眼看自己手里早已经干涸的杯底,他怔了怔后,尴尬又迟疑的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
荷灯这才从他面上移开视线。
但他也没起身。
下一秒,温兆就略微有些惊讶地看到荷灯低下眼睫,转而十分自然取过桌上佣人早已泡好备用的茶壶,他一只手曲着指节勾着茶壶的提边,另一只手就小小拢着有些宽大的袖口。
在荷灯为自己倒下新茶时,温兆的眼逃避似的从其浮着天光的面上挪开,沿着那新绿色的丝绸缓缓下滑,最后在匆匆一瞥间,他的视线凝在对方被撩开袖摆的那只手上。
温兆从来没见过这样白的手,在逐亮的空间里更是白得近乎透明,他甚至可以看清其底下蜿蜒的青色血管……温兆突然觉得看手也不对。
但不等他再度移开目光,忽地,有什么隐约的突兀颜色就闯进温兆的瞳孔里,他一顿,下意识去更认真地看——
是一点青色的瘀痕。
颜色很浅淡。这点痕迹本来其实应当不怎么显目,但就是因为荷灯太白,所以这才令温兆不需要怎么特别寻找,一眼就可以看到。
而在荷灯继续的不经意的动作里,温兆又多窥见一点更深的紫,覆在那样细直的手臂上时,有种无端的瞩目美感。
温兆很难想象出这些痕迹是怎么被人制造出来的……只有是被粗暴地对待过,这样才能留下如此暧昧,覆着情欲色彩的瘀痕。
荷灯感觉到身边人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但他没说什么,在他为人倾倒好茶水时,同一时刻,他原先放在位置上的手机忽地就响了一声。
就这一声,惊的温兆顿时从刚刚的思索中缓过神,紧接着,他的注意力又瞬时被这声响吸引过去。
荷灯却没看一眼手机上的消息。
他只仍然动作稳且悠缓地为自己也倾倒好茶,等都做完,他复又坐回位置上时,温兆才听见荷灯开口。
“他醒了。”
“?”
“什么……”
不等温兆细想荷灯的话,很快,他就听见有人走下楼的声响。
一时间,温兆立马反射性的站起身。
随着那阵声音临近,很快,温兆就看到走下楼的谢闻星。
“谢哥……”
温兆干巴巴地先叫了一声人,又和后出现的人打了声招呼问了好,而谢闻星对此的回应不过是冷淡的一点头。
谢闻星先看了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两杯茶,随后等他目光偏移,就对上正睁大眼看着自己的荷灯。
谢闻星愣了一秒后,就笑了。
“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动作极为自然地落座在荷灯身边,而荷灯也在他坐下后依然打量着他,过了两秒,荷灯就倏的朝他靠过去。
落在面颊上的吻一触及离,谢闻星略微有些怔愣,不等他说什么,就看到荷灯眉眼弯弯的和自己道:“早上好。”
谢闻星底下握着荷灯的手蓦地一紧。
半晌,他凝视着荷灯晕染着明媚笑意的眼,他也笑起来,接着话语十分亲昵地问他怎么醒来也不叫自己。
荷灯看着他,刚要说话,忽地他又想起什么,转头就看到一边十分自觉退避视线的温兆,荷灯想了想后,他从位置上站起身。
然后对谢闻星说:“我要去找猫了。”
在去寻找的路上,荷灯随便问了一个人,顺着对方的指引,他在外面的庭院里看到了那个正趴在树荫下闭眼睡觉的身影。
说是找猫,可等看到猫后,荷灯还是没过去打扰它。
但他也没离开。站着看了会儿后,荷灯就在推拉门的门口处坐下,他的手臂支在腿上,又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吹着清晨的风。
而随着天空上渐高的太阳不断地攀升,到后面,连涌着热浪的空气里也都隐隐约约的传来些许庭院里花草树叶被晒得发热的奇异香气。
一直到身后覆下阴影时,荷灯才动了动。
但没等他循着动静回头,一只手就先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接着,谢闻星带着笑意的话语就在荷灯的耳边落下,“在干什么?”
荷灯感受着头顶柔和的力道,他想了想,然后说:“晒太阳。”
谢闻星看着荷灯面上好像还真的是被太阳晒得红了的面颊,他用手摸了摸,是有点热的触感,但是很好摸,也很可爱,于是他看了会儿,就顺着本心去亲了下荷灯。
荷灯陪着他亲了会儿,等温度再高一点,在树荫下休息的猫也醒了,在看到不远处的荷灯后,他没怎么逗留的就扑腾扑腾地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感觉到脚边被蹭得发痒的动静,荷灯下意识就要低头去看,但不等他动作,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男生忽地力道就重了许多,荷灯被谢闻星按着靠坐到门墙边,对方是一种很强势的姿态。
荷灯被谢闻星压着亲了很久,直到他舌根都发酸后,亲着他的人才勉强退了一点。
荷灯的手扶在谢闻星揽着自己腰的手臂上,他还是不忘脚边的猫,等他垂下眼去看时,谢闻星就不发一言的去吻他湿润着的嘴角。
经过刚刚的亲吻后,荷灯的脸更红了,谢闻星稍稍离了点距离看荷灯湿红的脸,隔了几秒,他不由得笑了笑。
然后又低着声音,叫荷灯:“宝宝。”
是和昨晚一样的呢喃语调,混在盎然的夏风里,滑过人的耳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连荷灯在听见谢闻星的话时也不免愣了愣,但在少顷后他就回过神,荷灯的手温柔的摸索在男生的脸边,他笑了下,轻着声音问:“你是在撒娇吗?”
谢闻星漆黑的眼注视着荷灯,静静的,他没否认。
荷灯呆了一秒,随后他面上的笑意就明显更浓了许多。
“你怎么这么黏人?”荷灯调侃着道,他边说,边改为用双手捧住谢闻星的脸,然后他就这样的姿势观察起对方的模样,荷灯看了一会儿后,他笑起来:“真的很帅啊,太子。”
谢闻星无奈地看他,不仅要任由荷灯笑,还得扶着他不让他摔倒。
谢闻星叮嘱说:“小心点。”
荷灯笑累了后,就改为趴在谢闻星的肩上,他静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什么,突然说:“就是太凶了。”
谢闻星一顿,随后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哦,”荷灯直白说:“就是你吃得我舌头好痛。”
“……”
谢闻星真诚忏悔,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
荷灯没说接不接受,他看着谢闻星,又想到什么地问:“你事情做好了?”
“还没有。”谢闻星说:“下午要去学院看看。”
“好吧,”荷灯随口道:“好好工作。”
说完,他推了推谢闻星,对方很识时务地起身,顺便帮荷灯把还被拦在外面的猫抱了进来。
荷灯接过猫,摸了摸后,他记起什么地说:“下午我也要去学院。”
“有课?”
“有一节,”荷灯说:“然后还有东西要回宿舍拿。”
谢闻星嗯了一声没多问,等到下午他们一起回学院,荷灯在下车了之后,先去了宿舍。
其实荷灯一直都无所谓住在哪里,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一样,主要看他心情。
而这次搬出去对荷灯来说也没那么复杂和麻烦。毕竟住在谢闻星那边,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再准备了,只有一些琐碎的物品需要荷灯回宿舍整理一下。
在下午的时间里,大部分人要么外出,要么就呆在宿舍里,所以荷灯一路走来,路上都十分的安静,而等一夜未归的荷灯拉开宿舍门后,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宿舍里居然有人在。
还像是等了自己很久的样子。
无语。
虽然宿舍里有人, 但那人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前面的窗帘,所以荷灯站在门口刚看进去时, 只能依稀看见里面那个坐在椅子上身影的轮廓。
是很熟悉的模样。
荷灯也没有开灯。
而直到他关上门后,那个沉默的身影才有了些许微动。
荷灯看见微光里的那个人影于昏暗里缓慢地抬起头, 然后展露出的是秦骁阳无表情的脸, 和其看向自己晦暗不清的眼。
荷灯站在门口没动。气流里夹裹着暗潮在这片静谧的空间里翻涌着, 过了半晌, 坐着的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秦骁阳语气十分平常地说。
荷灯看他, 没回答,随后抬脚走进宿舍。
他径自走向自己的床边,在背对着那个寡默的身影开始整理物品前, 荷灯视角的余光看到秦骁阳面上极力伪装出的笑容僵了僵。
空间里静了一会儿。
半天后, 从荷灯的身后再次传来对方的问询声。
“……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
荷灯听着对方似乎十分平和的话,他垂下眼睫, 掩住里面细碎闪动的光,他说:“还好啊,怎么了?”
“哦,没事。”
秦骁阳笑了笑,道:“就是看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在宿舍,好像很忙的样子。”
对于对方旁敲侧击的话, 荷灯没有什么反应, 他打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些笔记后,随口说:“课很多的话, 本来就很少回宿舍吧。 ”
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荷灯回头看向背后。
秦骁阳没想到他会这样毫无预兆地转头看自己,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板住身体,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
荷灯凝目看着他,两秒后,他才笑了下。
“诶,”荷灯跟现在才发现一样,他有些好奇地看着下午仍呆在宿舍里的秦骁阳,问:“你怎么今天没去训练?”
“我……”
秦骁阳想要开口,但迟疑了瞬后,他还是止了声。
他在昏沉的光线里与荷灯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就借着这点稀薄的亮光细细地描绘那人秀致的眉眼,等到最后,他收回视线时,秦骁阳没回复荷灯的话,而是忽地十分突兀地开口问:“你昨晚为什么没回宿舍?”
荷灯手里的笔记收拾完了,他又把书整齐地放进包里,直到这些都做完后,他才慢慢地直起身,转身看向秦骁阳。
荷灯表情淡淡地说:“有事。”
“什么事?”秦骁阳追问说:“你昨晚没回宿舍去了哪里?”
他的语气实在是愈渐咄咄逼人了。
荷灯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后,很快他就恢复好表面,语气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地轻声细语道:“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秦骁阳的眼紧盯着荷灯的脸,他重复荷灯的话:“和我没关系?”
如果是平时的秦骁阳,在听到荷灯这样平淡的语气时,他应当就知道见好就收,但空等了一夜,第一次遇见荷灯夜不归宿的男生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好的思考能力了。
他继续道:“你和谁在一起?”
“有什么关系吗?”荷灯缓着语调,他似乎依然还是很好脾气地说:“我们只是舍友……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也没问过你吧?”
秦骁阳忍着气说:“你可以问。”
“没必要。”
上课的时间已经要到了,于是荷灯没再说什么,提起包就要离开,但在他一转身,秦骁阳身体反应的比头脑更快,他上前一步捉住荷灯的手腕,一使力,他就把人按在墙壁上。
荷灯没料到秦骁阳猛然地暴起,因而他手里轻勾着的包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和正压着他的身体里传出的沉重心跳声,在某一时刻奇异的重合起来。
荷灯身上在昨晚雪地里撞出的淤青还没好,尤其是在他手腕上,正被人紧紧攥住的那一块,由于外部的挤压,那里隐隐约约地透出细微的刺痛感,不算多明显,但也令荷灯本能地挣动了一下。
而也就是因为这一下,让本来全部注意力就都聚集在荷灯身上的秦骁阳下意识的更关注地去看人,然后发现了那点多余的痕迹。
秦骁阳看得发愣,荷灯便趁他呆住的时间里把手抽回来,他的另一只手覆在那些痕迹上,手腕上陌生的珠串在光线暗淡的环境里依然显出难以企及的华贵感……但以他面前人此刻的心绪显然是注意不到的。
秦骁阳紧紧地看,认真地看,目光一寸不落的巡视在荷灯的手臂上,最后他蓦地沉下脸色,咬着牙关,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逼出问:“怎么回事——谁弄的?”
荷灯被他困在身前,动也动不了,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急着走了。
对面人在慌在急,而荷灯则饶有兴致地观察起男生那张布满惶恐的脸,秦骁阳很高,他的身影像山一样笼着荷灯,荷灯看着他坚毅的五官,然后语气比之前更轻地说:“我要搬出去一段时间……”
“是谁!”
这次他的语气要比上一句要斩钉截铁得多。
透过荷灯一晚上没回宿舍后,身上就出现的暧昧痕迹,秦骁阳就此万分笃定了某件事,他的目光也由此死死地盯着荷灯轻描淡写的表情看。
那张平日看一眼都会令他感到欢欣雀跃的脸,在轻而易举间,也可以使他感到难以形容的痛苦。
嫉妒的情绪在荷灯漠不关心的态度里达到顶峰,秦骁阳滚了滚喉结,他哑着嗓子道:“你不是说学习期间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现在也没有啊。”
毕竟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舍友,荷灯见对方现在这样难看到不行的面色,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的模样,难免有点恻隐之心,所以他的语调自然就温柔了起来。
“交往确实会让我在学习上分心,”荷灯微微笑了笑后,他讲道理:“所以我只是说我的心里不会有人,但没有说过身边不能有人……是不是?”
荷灯的语速缓缓,但听进秦骁阳耳里时却无异于巨石崩碎。
明明是这样一句称得上是滥情的话语,但一下子就让理智濒临塌陷的秦骁阳好像找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他精神溘然一振,紧接着,秦骁阳隐藏了许久的告白话语就这样的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荷灯眸光微动。
再下一秒,秦骁阳就抓住荷灯的手,他急急地就要说:“我也可以陪在你身边……”
“骁阳。”荷灯轻轻地打断他,在对方猝然呆怔的目光里,他说:“我知道。”
知道什么?
秦骁阳没反应过来。
“知道你喜欢我啊。”荷灯毫不掩饰地坦诚说,并在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而错愕的僵住时,他没停止,而是继续道:“很明显不是吗?”
“……你一直都知道?”
荷灯真心实意问:“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更好受一点吗?”
“……”
“不会吗?”荷灯笑笑,“那我就不骗你了。”
“…………”
好半晌,秦骁阳才慢慢地回过神。
而他再开口时,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涩哑:“……为什么?”
“这也有为什么的理由吗?”
荷灯虽然这样说,但既然秦骁阳问了,他也就顺着好好思考了,他想着想着,在视线滑到男生已然呆滞,充斥着不可置信表情的脸上时,荷灯似乎是觉得好玩,于是他抬手,迎着心意抚上对面人的脸。
但等他柔软的拇指指腹轻轻地扫过秦骁阳掩在阴影里的下眼睑时,对方一下就偏开脸,躲开荷灯的手。
荷灯也不在意。
他悠悠收回手后,然后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荷灯笑着说:“因为你很好用吧?”
“好用?”
秦骁阳咬牙切齿地慢慢琢磨着这个冰冷、工具化的词语,之后他终于再忍耐不住内心暴虐的冲动,抬手狠狠一拳地挥出——
砰!
携裹着厉风,那一拳重重地撞上荷灯头侧方的墙面,轰起闷雷一般的剧烈声响,而距离那一拳仅有一指距离的荷灯则从头到尾都是呼吸丝毫不乱的稳。
就连眼睛也不曾眨动一下,似乎是笃定了对方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对自己动手。
秦骁阳感觉着从自己拳面上逐渐兴起,并传入神经的刺痛感,同时,他也在极力的稳住自己手上止不住的颤抖反应。
他向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这点平时和他一起训练过的人都知道,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荷灯展露出来,秦骁阳的五官很锋利,因此沉下脸时显得尤其的可怕:“……你当我是你的狗吗?”
“嗯?”
对此荷灯不为所动,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说:“狗可比你听话多了。”
“……”
“我们原本那样不好吗?”荷灯无所谓地说,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伸手按在压在自己身前的人的胸前,不用怎么用力,一推就推开了。
“都这样了,”他说:“那就先这样吧。”
在荷灯刚拉开们,准备离开时,犹如岩石僵化不动的人才一点一点的转过头,秦骁阳在身后叫住了荷灯。
荷灯在光影里侧头看他。
“荷灯,”秦骁阳缓慢直起身,冰冷着声音说:“不会就这样完的……”
无语。
荷灯走下楼的时候, 又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过了上课时间两分钟,而后面还有一段路, 如果还要去的话,到教室的时候估计课都已经上了一半……荷灯没怎么多想, 决定直接翘课了。
但在他刚做下翘课决定的同时, 就有人给他发来了新消息。
【郑明楚:有空吗?】
*
他们约在上次开会的会议室里见面。
荷灯到的时候, 郑明楚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会议室的门不过刚开一道小缝, 里面的人即刻就闻声转过头, 荷灯和那双沉静的眼对上视线,他笑了笑。
“怎么就你一个人?”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那个单坐着的身影外,只有徘徊着的冷空气在流窜, 荷灯走进会议室, 目光先望向后面一大片空落落的座位,直到近了, 才把视线收回,重新看向郑明楚。
对方如同山间湖泊般静谧的眼紧盯着荷灯,他说:“在等你。”
荷灯抽开一边的椅子坐下,他问:“有什么事吗?”
郑明楚先把自己面前的文件袋按着移到荷灯面前,荷灯接过拆开,发现是有关运动会后面的所有安排事宜的细项。
“按照之前说的, 截止在今日, 你负责的滑雪场是关注度最高的项目, 所以你是这次选拔里的优胜者。”郑明楚说:“本次运动会开场的主持者是你,后面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听到话, 荷灯的面上没有意外的表情,他把那些文件全都取出, 然后随意翻开了几张。
郑明楚看他的动作,“如果期间你有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好的,”荷灯浅浅的笑了笑,他说:“谢谢学长。”
郑明楚冷静地回:整理更多汁源 可来咨询抠群 以五二 二七五二吧一“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与我无关。”
荷灯不在意的缓慢点了点头。
“可是学长原本也是想帮我的啊,”荷灯弯了一点眼睛,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只是我不好意思麻烦学长而已……”
“所以你去麻烦了别人。”
郑明楚语气十分平淡地说。
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但从他这打断荷灯话的举动中,其实就可以窥见出其身上那点不同寻常的反应。
荷灯听见郑明楚的话,他愣了下,而又不过少许的时间里,他就想清了对方之所以说出这句话的原因。
荷灯回想起昨晚论坛上的那几张照片。
虽然上面没有自己的脸,但如果是熟悉的人去看,或许的确可以从身影上观察出一点端倪……
例如郑明楚。
“你认识谢闻星?”
郑明楚这样问,但他却根本不需要荷灯的回答,毕竟从其他人发给他八卦的照片上看,荷灯不仅认识,可能还很熟。
“还行?”荷灯说:“认识一点点。”
“一点他就愿意帮你?”郑明楚语气冷冷地道,“利用学院其他人对他的关注度,从而引到滑雪场上……不过一晚上,有关滑雪场的讨论度就与其他项目达到断层。”
荷灯静静地听他平静分析的话,他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又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不都是这样吗?”他笑着说:“足够吸引人就好了。”
实在是太简单的道理了。
看似复杂的局面,其实只需要一根导火线,以及最后引爆话题的主角登场就足够。
郑明楚眉眼微敛,不等他再说什么,忽地他的视线一凝,看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物品。
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在急剧的收缩后逐步的降下沉色,郑明楚的神色变得凝重,之后他几乎是把话挤出喉咙:“——你手上的是什么?”
“嗯?”
对方的情绪波动这样大,荷灯闻言却只是略低了下眼,他顺着对方的话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转了转手腕,“你说这个吗?”
他的这个动作能让他对面的人更轻易、也更加明晰地去看清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一串玉珠,郑明楚起初那样的震惊,到后面见到荷灯大方平常的反应后,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并开始开解自己。
——这个世界上又不止那么一串手串,不一定就是那个人手上的……
也绝不可能是那个人手上的。
虽然郑明楚曾许多次见过那人手上多年以来始终如一佩戴的珠串,但又因为他从没机会认真地看过,所以方才只能凭一眼的既视感去判定,现在冷静下来后,他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昨日见过的照片内容再次浮现在郑明楚的脑海里,他细细回想着照片上面两人的动作,虽然模糊,但其实是很平常并肩走动的姿势。
荷灯眼神好奇地看着一直在走神想事情的郑明楚,过了会儿,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有……抱歉,”郑明楚回过神说:“刚刚是我看错了。”
“是你认识的人也戴这个吗?”
对面人那样说完后,荷灯却毫无感觉地继续主动提起,他好奇道:“好巧。”
“……”
半晌,郑明楚看着荷灯,他说:“谢闻星也有一条,你没看到他戴吗?”
“没看。”荷灯面色如常道:“他好凶,我跑都来不及,怎么看。”
他说的认真,郑明楚看了一会儿后,他把视线从荷灯面上收回,移到了那叠厚厚的资料上,他缓缓道:“看不出你怕他。”
荷灯没理他。
他似乎是被会议室里的冷气吹得有些困倦,在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后,荷灯就没什么继续看公事的心思了。
他放下那些枯燥的文件,懒懒散散地叠起腿,手臂支在桌面上后,那串莹白的玉就很好的展露在郑明楚面前,是和荷灯很搭的养眼。
郑明楚的目光不自觉的就又被吸引过去。
他第一眼先看到的是荷灯那截玉似的细直手臂,在窗外摇进的天光碎影点缀下,令正注视他的郑明楚不禁晃了晃眼。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缓过神,再注意到那串质感不俗的手串。
看着看着,郑明楚的目光忽地就怔愣住。
在这次又细致的观赏了几眼自己最初没怎么认真去看的玉珠后,饶是对于此类没有特别研究的郑明楚,也不免从中看出难得一见的清透和昂贵来。
这样的质地,是即使在挥掷千金的拍卖会或鉴赏会上都可能算得上是顶级的藏品——荷灯怎么会拥有它?
郑明楚的视线凝在那上面太久,荷灯自然也注意到,但他一点也没被看得瑟缩的反应,而是好整以暇地笑笑。
他也不看那些繁琐的资料了,转头后就开始很悠闲的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开始闲聊。
“原来他手上也戴这个吗?”荷灯说:“有点想象不出来。”
郑明楚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到后面,他还是接上荷灯的话。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是类似于家族信物的存在。”郑明楚没细说,只笼统的大概描述道:“那条手串的上一任主人是……”
那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鼎鼎有名到甚至连荷灯都对此耳熟能详。
“据说凭着它,可以搬空谢家的一百座金库。”
郑明楚面无表情地说着私下大家打趣的笑谈,内容真假无从考证,会议室里的冷气流盘旋至尖锐的角落,荷灯手指敲了敲桌面,他讶然地应:“好厉害。”
“荷灯。”郑明楚突然这样开口,荷灯转眼,听他音色清冽地问自己:“你手上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对方问得突兀,其中隐含的意味也格外的耐人寻味,但对此荷灯显得尤其波澜不惊,甚至他还觉得有趣的反问说:“你觉得呢?”
郑明楚定定地看着荷灯,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要开口,“你……”
但根本不等他说完,他才刚吐出一个字的话语就被寂静空间里忽地响起的声音打断。
是荷灯的手机恰时有了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
郑明楚在那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就也下意识往那里看去,他看不清屏幕上是什么内容,只能在荷灯拿起手机回消息的时候,依稀地看见发消息的人的备注是【X】。
荷灯在回好消息后就关上手机,紧接着他又从位置上站起来。
“你要走了?”
郑明楚看他的动作一顿后,忍不住地问。
“有事。”荷灯说,但不多说。
他把利用完就扔的行为表现的淋漓尽致,郑明楚看着,他心腔里渐渐的就起了怒气,但不消两秒,那点怒火却又在对方接下来的动作里骤然地凝滞住。
眉头还未蹙起,郑明楚就感觉到自己的眼前忽地覆上阴影,是荷灯手里的文件夹轻轻地拍在自己头顶上。
两下。
“不用想我啦。”晃神里,他听见荷灯带着轻轻的笑意说。
郑明楚表情发愣地看人,荷灯和他对视一会儿后,就笑着收回手里的文件袋,这下他是真的要走了。
一直到门口,在打开门前,荷灯才转身和目光仍然追在自己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袋,弯着眼和人像是暗示的道别:“下次见。”
会议室在二楼。荷灯出来后,沿着楼梯下去,转个弯,横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块十分显眼巨大的公告栏。
起初荷灯没怎么在意的就要走过,直到当他的视线随意的一瞥,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后,他才慢慢停下步,然后仰起头去看。
——是第一次测评成绩排名的公布。
午后渐浓的黄昏光随着头顶上遮天蔽日枝叶的摇晃而不断变换着光片的形状和位置,但始终就是有那么一点永远正正好的缀在其中的一个名字上。
荷灯毫不意外的看见自己的名字高居所属级段的榜首,金底黑字,耀眼且平淡的,像是天生就该如此。
他安静地站着看,过了不久,又有人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
无语。
荷灯又看了一会儿后才转头, 等他偏过眼,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男生格外冷锐的侧脸。
那是有段时间没见的人。
荷灯有些惊奇的多看了几眼后,想到什么, 于是他就顺着对方的视线,也同样的再望向公示榜, 这次他在自己名字旁边的不远处看见了对方的名字。
【级二、里呈野、11名】
一个很微妙的名次。
不过稍稍思索后, 荷灯就略有所感的再朝旁边人看过去, 在目光巡视过身边人硬直挺拔的腰身后, 他开口:“你来找我吗?”
虽然是问句, 但语气却是笃定。
荷灯笑着看人,在他眨了下眼的时间里,他旁边的人也终于向他转过脸。
沉默的、压抑的……荷灯和那双含着冷光, 黑到极致的眼对视片刻后, 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院奖学金的下放标准是每个级段测试考试的前十名?”荷灯思考着, 慢慢地说:“那第十一名有什么?”
对方不说话。
“听说身上背着处分的人,会被停止学院里的一切活动,”荷灯道:“但还好,总有人不想做,还只需要花更少的价钱去雇佣其他人来完成就好……”
“只是那样的话,你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吧?”荷灯好奇问:“你真的还有时间去学习吗?”
他身边的人还是仍然沉默着, 荷灯也不在意, 他的目光顺着对方沉着的眉眼
ЙáΝF
下滑, 又掠过那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对方抿的平直的唇上, 他笑笑,说:“哦, 你不是来找我的?”
他慨然的朝人挥手,丝毫不留情地说:“——那拜拜。”
荷灯无所谓地转身,他垂着眼看地上散落的光斑,每走一步,他都能踩到形状最好看的那一块。
但不过三步,很快从他的身后就传来某人涩着嗓子,似乎是经过十分艰难的心理斗争后,才发出的声音。
“……是找你。”
荷灯停步,回身。
他语气淡淡地问:“我是谁?”
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男生站的笔直的身体仿佛在某一瞬间又再僵硬了一点,两秒后,他才重复地说:“我是来找你的,荷灯。”
荷灯这才像是满意了。
但他没往回走,而是就在叶间缝隙最大的那一块光影里站着,金色的夏日光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里呈野愣着看去时,就对上荷灯映着散碎金光的眼眸。
里呈野倏的呆住了,配着他那副酷酷淡漠的外表,看起来着实是有点好玩,荷灯欣赏了一会儿后,他才问:“有什么事吗?”
里呈野陡然回神,默了默后,在荷灯注视来的视线中,他突然向他道歉说:“对不起。”
他的道歉来的突然,荷灯听着却没有太大的意外,他说:“就这样吗?”
“消除处分很简单,只要我同意谅解你就好。”荷灯语速缓慢地说:“——但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你呢?”
“……”
安静一会儿后,里呈野哑着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跪下求我。”
里呈野骤然抬眼看向他。
与那双陡然沉下,凶狠的眉眼相对间,荷灯面上的表情仍然丝毫不变,他说:“如果你跪下和我道歉,我可以考虑这一件事。”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啊,”荷灯微微地笑:“但下次我会不会理你,那就说不定了。”
时间在缓落下沉的太阳里一点一点的被蒸发消逝,偶尔还有路过人的脚步声回响在不远处。
荷灯和人对峙似的相对站着,不同的是,他在两秒后因为收到了新消息,而按开手机,开始回人消息。
【X:我好了】
【X:要下课了吗?】
荷灯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此时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想了想,他回:【你在哪里?】
那边的人很快就发了个位置过来。
荷灯点开看了下,发现对方那里距离自己现当下所在的位置不远,大概也是在学生会的这一块区域,只不过是在另一栋楼那边。
【荷灯:我翘课了。】
【荷灯:好像离你那边很近。】
消息不过刚发出去,对面人就心领神会,谢闻星说:【好。】
【我不乱走,等你接我。】
荷灯退出聊天后,抬眼就见对面人还直愣愣地站着,时间又短了一分钟,天气也热,荷灯没什么耐心继续和人僵持下去,于是不过再冷淡的一眼后,他就转身要离开。
只是没想到荷灯刚回头,走了两步,他身后就传来叫他名字的声响。
荷灯不理,脚步没停,一直到男生再次大声了许多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后,荷灯才微微一滞。
“可以。”
他听见身后人话语艰涩地说。
荷灯心弦轻轻一动。
他终于肯在男生退步的话语里施舍回眼的动作,而不远处那个一直犹如树干般修长笔挺的身影也终于在无言的逼迫里做出的抉择。
随着里呈野双膝落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
学院还未下课,所以所有声音都还压抑的沉着,他们在的这片区域更是极其的静,静到里呈野即使躬着脖子,低下眼,也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对面人正不断朝自己走来的脚步。
荷灯在走到他面前时才止住脚步。
他没什么情绪地低眼看那个垂下的头颅,即使是这样屈辱的动作,跪在荷灯身前的人的身上却依旧还保持着一股不愿屈服的气势,荷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呢?”他好心提醒说:“就这样跪着不说话吗,你是哑巴吗?”
“……”
里呈野的喉咙上下咽动,手握成拳,紧紧地垂在腿边,半晌,他沉着声说:“对不起。”
“你都是这样求人的吗?”荷灯笑着说:“听起来一点也不真。”
“感觉好像在心里偷偷骂我一样……”
听见荷灯的话,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里呈野忽地抬起头,他打断道:“没有。”
荷灯看他格外较真的眼神,有点意外的“嗯?”了一声。
“没有骂你。”
荷灯看去。
只见表情一直没有变化的男生此时脸上的神色却是异常的认真,他说:“之前是我错了,我会认错。”
看起来很倔,是一根直脑筋。
荷灯不说话地垂眼看他,也像是在观察他。而这段静谧的时间里,就连风都奇迹般地凝固住,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随着忽然间再起,裹着黄昏落日的风掀起时,里呈野的耳边才听见荷灯的声音。
“好吧。”
荷灯的话就这样轻轻地落下来,带着点轻微的笑意,听进人耳里时,莫名其妙的,里呈野就觉得耳尖发痒。
他蓦地有点不敢直视自己头顶上的那张面容,躲避似的偏过眼后,他极为锋利的脸便在明暗的氛围里切割出锋利的弧度。
荷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慢慢地说:“我原谅你了……但不是全部。”
铃声响过一遍后就缓缓的停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远处下课学生渐行渐近的谈话声。
里呈野惊讶地转过头要去看那个出尔反尔的人,荷灯却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弯下身,与男生深,但足够映出自己脸的瞳孔紧紧地对视,在感觉到对方不自觉屏住的呼吸后,他才轻轻拍了拍里呈野的脸,笑。
“等下次吧。”
*
荷灯原本那句话只是逗人随口说说,他自己也没想到再叫对方来的时候,与那天相差才不过两天。
因为即将开始的运动会布置迫在眉睫,作为刚担任运动会开场负责人的荷灯自然也少见忙得不可开交,与各方确认各项流程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一项,最重要的是,荷灯还得不断地去现场,不断地增增补补缺漏的地方。
刚开始的情况都很好。
荷灯一向拥有可以让其他人对他心生好感的能力,因而很难见的,平常常有摩擦的其他人这次也都很配合的在搭建活动所需的场地,进展很快,直到第二天的午后,才突然出现了问题。
因为运动会一些所需的器具都归属于体育部,所以需要和那边的负责人沟通后,再从那边运到现场来,但等沟通完,这边的人去那边问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那些物品被临时占用的消息。
来回消息的人目光闪躲,荷灯不过看一眼就知道事情不像是表面那样简单,但目前他也没时间离开这里去亲自处理,如果一定要解决,除非……找到一个人替他去。
一个够狠,不会轻易被那边打发的人。
几乎是瞬间,荷灯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某个人的脸……时间急迫,他也没有多思虑多久,很快就打开手机,找到那个人的名字,拨了个电话过去。
运动场外正在调试音响,音调激昂的音乐声带起热烈的氛围。在结束今日的任务后,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荷灯则依然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杂物室里,等他从渐弱的音乐声里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往外瞥去时,视线一下子就凝在窗外队伍为首人的侧脸上。
光影流动。
门一被推开,从外面回来的人顿时就都气喘吁吁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荷灯眼神仍然下意识地跟在那个看去颇具冷感的身影上,那人拿的最多,但却是脸也不红一点,甚至一口气也不多喘。
荷灯不过轻轻扫一眼他,但在瞬时,那人就感受到他的目光,然后掀开薄薄的眼皮,朝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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