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
荷灯在转身要关门的时候, 才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干什么?”
面对着站在门内荷灯笑着的眼,谢闻星表情平淡,丝毫不心虚地说:“我帮你穿。”
荷灯怀疑地看着他, 谢闻星就站在门外任由他打量,过了几秒, 荷灯才侧开身体让人进来。
说要帮忙的人这次刚开始的确是很尽心尽责地在服务, 一直到荷灯穿好衣服, 低头自己调整腰上的束带的时候, 拦在他面前的人才在不动声色地注视中渐暗了眼色。
等到最后出去, 时间荷灯还是如意料中的晚了许多。
这里的风到下午的时候还是凉的,阳光充沛却不亮眼,荷灯上马, 谢闻星则在前面牵着马, 等人习惯后,谢闻星便上马带着荷灯往更远处的山头跑。
初秋的早风如飘云般令人感到舒适和温和, 荷灯的脸颊被风亲得红,在这样从未体验过的刺激里,他的心脏此时也跳得飞快。
贴着身后人同样重的心跳,荷灯握着缰绳的手心沁出点热汗,一直到看不见原先的出发点后,他们的速度才逐渐慢下来, 荷灯举目远眺顺着山坡望下, 看见了被山围住的湖。
再没过多久, 他们就在附近停下。
在荷灯搭着谢闻星的手下马后,他就开始饶有兴致的四处看看, 所以等谢闻星安置好马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荷灯正蹲着低头像是在看什么。
谢闻星的脚步微微顿, 直到他接近后,才看清荷灯面前的东西。
是一小片再普通不过的野花。
黄的白的紫的,穿插在交错的野草间,怎么看怎么的普通,不单是这一片,往更远处看,这样的野花都绝不少。
虽然谢闻星不知道这些野花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点,但在荷灯听见脚步声,让他也凑过来的时候,谢闻星还是很听话的也蹲下身。
“怎么了?”谢闻星见荷灯的指尖点点,像是在挑选着什么,没等他看清楚,下一秒荷灯就选好了目标。
“你过来一点,”荷灯憋着笑说。
谢闻星看着荷灯的手,他大概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可等对上对方笑着的眼睛,两秒后,谢闻星还是什么都没说,好脾气的靠上去。
果不其然。
在荷灯也倾过身体来时,谢闻星就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耳梢的微凉触感,伴着面前人身上特有的香气,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也落在了他的发间。
目的达成,荷灯嬉笑着退开一点,在看到眼前男生的耳边分外不和谐的顶着一朵橙花的情景后,他就忍不住又笑得更开心,谢闻星任由他笑,直到后面他才故意冷下脸,问:“有那么好笑吗?”
“还好。”
荷灯没有被吓到,他笑吟吟地回,在彼此间的短暂距离里他们对视,谢闻星一顿,再下一秒,他就又看见荷灯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脸上又点了点。
“蛮好看。”荷灯凑近一点,他眼睛弯弯地笑,说:“我挺喜欢的。”
“……”
空气在这一刻蓦地安静下来,谢闻星怔愣住,直到在又一阵新的风起时,他才慢慢地回过神。
同时,他在注视着面前那张极近的漂亮面容时,几乎是本能的,他抬手就圈住荷灯的手腕,一拉,两人就齐齐的后倒在草地上。
变故来得突然,失去平衡的荷灯因为是向前扑倒谢闻星身上,所以也没有觉得疼,只是有点惊讶。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荷灯趴在身下男生温热的身体上,腰身被对方的宽展手掌闲散地扶住,低眼对上谢闻星蕴着细碎笑意的眼后,荷灯的眉眼也愈弯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荷灯感到好玩,他调笑道:“怎么我夸你,你还抓人啊?”
“不知道。”谢闻星很诚实地说,想了想后他又道:“可能就是想抱你吧。”
“……”
“好吧,”荷灯通情达理,他自己也想了一下,说:“能抱到我确实是你的福气。”
他身下的人没否认。
等维持着这个姿势又聊过几句,荷灯也趴得习惯了,他看了会儿天上飘着的大朵的白云后,又把目光转向底下的那一片湖。
“好神奇,”荷灯感兴趣道:“下面的湖水是绿色的。”
谢闻星顺着荷灯说的位置看,荷灯思考后又补充道:“感觉好像宝石。”
谢闻星听到他的话笑了下,伸手捏捏荷灯的后颈,他没怎么思索就说:“那明天我们就去下面玩?”
荷灯自然没意见。
毕竟他们外出游玩的计划从刚开始就是毫无规划的,等后面天色逐暗,他们就又骑着马,漫步似的回了酒店,休息过一晚后,在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去了那片颜色青绿的湖。
与上面一片区域的静谧环境不同,下面绿湖边的人流很明显的多了起来,有不少游客是经过推荐特地来这边拍照游玩,随意瞎走一段路后,荷灯又拉着谢闻星蹭了一队旅游团的导游,听过讲解,他才知道这里居然是一片盐湖。
荷灯听着有点好奇,等走到后面,谢闻星有事去接了电话,荷灯拒绝完几个来搭讪的人后,便自己走到一边蹲下去仔细看了会儿,看着浅绿的水色,荷灯想了想,往下探了一根手指,沾了一指尖的水滴后,又放到自己的嘴巴里尝了一口。
……
谢闻星接完电话就回来找人,不过随意看一眼,他就在来往的人群里很轻易的找到荷灯。
谢闻星朝荷灯走去,等他走到跟前后,荷灯也刚好发现他,但没有说话,眼睛好像还有点红,谢闻星动作一顿,没等他开口问怎么了,接着他的手指就被人轻轻地勾住。
就着这样勾手指的动作,谢闻星被人十分轻易地往前拉了一步,并随着荷灯十分主动仰头动作,两人的唇面微微相贴紧。
感觉到舔在自己唇缝的湿润,谢闻星下意识就扣紧手下的腰,然后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个吻。
在舌尖相触的瞬时间,谢闻星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尤其是在看见荷灯终于忍不住笑的眉眼时,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谢闻星琢磨了一下嘴里泛开的格外强烈的咸味和苦味,目光看了眼荷灯背后的绿湖,他回过神,“是湖里的水?”
“就一滴都好咸,”荷灯诚恳道:“好难喝。”
“……”
“你怎么什么都喝?”谢闻星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表情无奈地揉揉荷灯的头,过了会儿,他又问:“还逛吗?”
荷灯看了眼前方尽头熙攘的人群,摇了摇头后,谢闻星就重新牵起他的手,前往下一站地点。
一连几天玩下来,荷灯的确是玩得十分尽兴。
不局限于他们暂住的那一块地区,最后两天他们还坐着船到达海的另一边的小岛,正好赶上当地的篝火焰会。
荷灯一直是十分的善于融入集体的,在和当地人不过闲聊几句,他们就被邀请一起加入到晚会当中。月上中天,中心的篝火堆滋啦地攀燃,在周围人群的欢声笑语中,荷灯低头摘着花时,他听见身边人轻着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嗯?”
荷灯侧过头,就看见正盯着自己的谢闻星。
男生锋利的面部轮廓在橘红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尤其的柔和,宛若深夜的瞳孔里更是清晰地倒映出面前人秀丽的面容,荷灯和他对视一会儿,在空气里他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荷灯有点惊奇地睁大点眼睛,然后又弯下眼睑。
火光在他面庞上跳跃,生动又漂亮的,荷灯再仔细看了看谢闻星,他伸出一根手指,逗人似地问:“你还能看清这是多少吗?”
谢闻星似笑非笑地看荷灯,看见他眼里盎然的兴味后,他配合他回答:“一个荷灯。”
“……”
荷灯眨了下眼睛,他又多伸了一个手指,再问:“现在呢?”
谢闻星看着面前的两根细白的手指,他依然道:“一个荷灯。”
荷灯的手指渐渐弯下,收回。
“你没醉啊。”
手臂撑在旁边人的腿上,荷灯倾着身体凑过去再闻了闻对方周身萦绕的浅淡酒味,混杂着小岛上盛产的甜蜜果实的香气后,使得周围飘动的气流似乎都变得粘稠缱绻起来。
荷灯目光垂下,看了眼谢闻星手上的酒瓶,过了两秒,他好奇地伸出舌尖在瓶口上舔了一下。
是果酒。
丝丝甜味在舌尖上绽开,荷灯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随着自己动作后上方陡然沉沉暗下去的凝视视线,他细细地感受了一下那点味道,然后又慢慢地笑起来。
“还挺好喝。”荷灯评价说:“还有点酸酸的……是不是有加青梅?”
“应该有。”谢闻星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他像是在思索什么,等荷灯笑着接过其他人递来的果干后,谢闻星的目光瞥过对方手指上空落落的情景,他才又蓦地开口:“你喜欢这里吗?”
“什么?”
周围的音乐声太大,荷灯第一遍没听清,直到谢闻星朝他这边低过头,又重复一遍后,荷灯才啊了一声,没怎么在意地应:“喜欢……怎么了?”
“那我们以后婚礼就在岛上办怎么样?”
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荷灯一顿,转过头。
他们在跳动的橘光里对视,男生望着他的眼神专注且认真的,眼底闪动着仿佛融了整轮太阳的金色光泽,荷灯久久没有说话,谢闻星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接下话,继续道:“或许你想在其他地方办也可以,都听你的。”
“……”
荷灯感觉旁边人正捏自己指腹的轻缓力道,过了许久后,他才仿佛刚回过神。
“怎么突然说这个?”荷灯语调缓慢地道:“这也太早了吧。”
谢闻星不这么觉得,他嗯了声,声音平淡地反问:“早吗?”
“我还小。”荷灯说出那日谢闻星为自己搪塞对方家人的话,在火焰如海浪般高涨时,隐约的火光映出他面上散漫的神情,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荷灯还故意开玩笑道:“而且,后面的事情也不是说的很准……”
“嗯?”
谢闻星的手指扣入荷灯指缝间,他像是不经心地询问:“什么说不准?”
荷灯看着他没说话,只笑,谢闻星和他四目相对,后面也笑了。
再不久,男生便同往常那样低头亲了亲荷灯。
和刚刚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浓郁的酒气铺天盖地的在气息交缠里将荷灯再紧密不过的牢牢包裹住,像是禁锢的蛛网,又或是稳操胜券的放纵。
“好像是太早了。”
最后,谢闻星主动退了步。
他半垂的眼眸里蕴着意味不明的光,等拇指轻磨着荷灯的手背后,他又像是很好说话地答应:“那等你长大点再说。”
无语。
在结束了为期一周的旅行回去后, 夏末的国都也已然平缓地过渡至秋日。
荷灯刚进学院,还没来得及去班级看一眼,手机里就收到了来自文艺部开会的消息, 等他赶到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
在会议室位于前方的门被打开的瞬间, 那点动响使得不少人都下意识看去, 而在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后, 不约而同的, 整间原本还存有噪杂聊天声音的会议室在同一秒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荷灯感觉到了在场所有人朝自己投注来的窥探视线, 很明显,也不难知道原因,但在和台上人点头打过招呼后, 荷灯仍旧神色平常的径直走向了空座位。
而在他坐下不久后, 刚关上的门就被后面新的人再打开。
苏青几乎是在走进会议室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会议室最前排荷灯。
即使对方正在低头看手机没发现他,苏青刚进门的脚步还是没忍住的顿顿,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想到什么,苏青最后还是往荷灯身边的空位走了过去。
身边的位置有人落坐下来,荷灯却还是没什么反应,直到耳畔有熟悉的声音低低叫了他的名字,荷灯的注意力才从手机上移开一点。
看清旁边的人, 荷灯瞬时就笑了, 他和苏青打了招呼, “你也现在刚到啊?”
“啊,对……刚刚下课。”苏青愣了下后回答。
等荷灯要转回头的时候, 苏青倏地回神,下意识叫住他。
“等一下……荷、荷灯。”
“嗯?”
相较于对方迟疑的古怪样子, 荷灯的确是称得上十分的平常。
他按掉自己手上手机的屏幕,在把手机平放在桌面,微微侧过头时,荷灯神情柔和的和苏青对视上,问:“有什么事吗?”
“……”
不过就是随意的一眼,苏青原本涌上喉咙想要问的话在一秒钟内就噎在了喉口,直到后面他的眼前有几根手指晃晃,他才一下子回过神。
“苏青?”
荷灯没在意他的走神,反而还觉得有些好奇地笑着看人,他收回手,又问:“你是在发呆吗?”
“什么?没、”苏青的脸颊霎时红了,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看起来有点可怜,荷灯见他这样也就没有再逗他,微微笑了笑后他说:“那你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要。”
苏青终于想起自己刚开始要问的问题,斟酌了一会儿后,他试探地开口:“我、我看到论坛上的消息了……”
“啊,”荷灯不意外,他接上去,“那个偷拍我和谢闻星的?”
他说的太过坦然,以及在说那个人名字时过于熟练的反应,反而使正在听他话的苏青感到一点不自然,他有点呆呆的,好半天才怔怔地点头。
“你们……是真的?”
“是吧,”荷灯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苏青本能的往那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上面弹出的一条新消息。
是备注名为【X】发来的。
【你们开会到几点?】
“目前确实是在谈恋爱……”荷灯边随手回着消息,边和身边的苏青讲话:“怎么了?看起来很奇怪吗?”
【X:好】
【X:结束了我去接你?】
苏青移开眼,他说:“没有。”
“只是有点惊讶,”苏青看着荷灯的侧脸,他顿了顿后,还是开口道:“我、我前面都不知道……”
“因为是刚在一起啊,”荷灯回完消息放下手机,他重新转头去看苏青,眉眼带笑的解释:“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
苏青哦哦两声,点头。
会议还要几分钟开始,荷灯感觉到台上人看向自己这边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等再过两秒后,沉默的苏青还是没忍住的再开口说话。
“那我以后……”他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还能和你一起玩吗?”
荷灯抬眼看他。
在那轻轻的一眼里,苏青霎时就屏住了呼吸,周遭的时间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内放慢了流速,直到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过后,苏青快要被自己憋死的时候,他才听见了荷灯略微疑惑的回答。
“当然可以了。”荷灯这样说。
但似乎是有点不理解对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荷灯身体往后靠了点,手臂支在他和苏青座位之间的扶手上,手拖着腮,乌黑色的瞳孔随着他轻轻侧目的动作映出苏青脸的同时,荷灯又语调松散地问:“怎么这样想?”
“真的吗?!”
得到肯定回应的苏青高兴起来,半天蔫了的情绪终于恢复了一点,于是在听见荷灯的话后,他没想太多,脸红地说:“因为我以为你……谈恋爱了,就、就不能再和我在一起玩了。”
荷灯笑了一下,他说:“怎么可能。”
“只是恋爱而已啊,我为什么不理你……”看着苏青,荷灯想了想道:“我谈恋爱了,你会不理我吗?”
苏青急着说:“怎么可能!”
“那不就好啦。”荷灯眉开眼笑,他拍拍身旁人的肩膀,力道很轻,但苏青在感受到后,身体立马就僵住,荷灯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苏青有点愣,不等他听懂话,荷灯就想到什么,笑得更开心,他开玩笑似的道:“恋爱也许还可能分手,但好朋友可以一直在一起……是不是?”
“……”
一瞬间苏青心跳震如擂鼓。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但其中所蕴含的,引人遐想的意义使苏青直到会议开始许久后才慢慢拉回神思,而这个时候荷灯早已经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收走,漫不经心地在听台上人的讲话。
文艺部作为主管学院内各项活动布置和安排的部门,其每次会议的召开都预示着会有新的活动任务要分配下来。果不其然,在经过上面人的短暂开场白,和对前面任务完成情况的总结后,荷灯就听到了郑明楚布置下来的新活动。
是关于接对下来即将毕业的级四学生的欢送会。
“荷灯,”当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站在台上的郑明楚忽地看向下方坐着的人,他说:“这个活动你来负责。”
会议结束,人群陆续的离开。
随着那些隐隐约约的目光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上消失后,仍坐着的荷灯才抬眼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郑明楚。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荷灯看着面前还算熟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看起来要比之前疲惫一点。
荷灯坐着没动,郑明楚站着低眼看他,过了会儿,对方先开了口。
“欢送会简单办,不用太隆重,”他说:“后面等十月期末,换届结束后会有统一的庆典。”
“知道了,”荷灯点头,他说:“谢谢部长。”
郑明楚仍看着他,淡淡的,目光不移的,半晌后,他道:“不用谢我。”
“这样安排也是为了文艺部后面的年度汇总能够好一点通过上面人的审批,”郑明楚的视线掠过荷灯手腕上的珠串,他说:“你应该感谢他。”
荷灯慢慢点点头。
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哦了一声后,荷灯再顺从地应:“好的不谢你,那就谢谢他。”
“……”
郑明楚的表情更淡了。
他不说话,荷灯也没再理他,像是感觉对方没什么用以后,连多说一句话都懒得……直到荷灯手机里忽地又进了一条消息,这异样的沉默氛围才被打破。
低眼看过消息,荷灯就从座位上站起身要离开,还没等他走几步,他身后原本安静的人又猝然开口喊住他。
荷灯脚步慢悠悠地停,回头。
和还站在原地的人目光相望时,荷灯的半个身子都浸在浮沉的明媚阳光里,郑明楚的目光紧紧地锁着他,良久后,他松了语气。
“……还有事。”
荷灯哦了一声,很好脾气的走了回去。
“真的吗?”荷灯回去后没再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就近坐在郑明楚面前的桌上,很近,看着后者难辨的面色,他笑着道:“部长刚刚不说话,我还以为没什么事了。”
郑明楚再安静几秒,而后他忽地道:“一个月后学生会换届,你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虽然对方没说的太明白,但荷灯一下子就清楚了这下面的意思……像是没怎么想到他留自己要说的是这个,荷灯的神色不免有点诧异起来。
笑得也更开心一点。
“好的,”荷灯说:“谢谢你。”
这下倒不叫部长了。
郑明楚盯着荷灯的笑眼看,同时,不可避免的,他的目光又流连在后者微翘的唇角……蓦然间,郑明楚想到了那日错开的吻。
但没想太多。
他也笑了笑,只是笑意里含着些自嘲的刺意,荷灯见到了,他眨眨眼,觉得新奇地凑过身去看。
形廓流丽的眼在近距离间和郑明楚四目相对,随着会议室里的纱帘被秋风拨开点,点点金色的太阳光就如流水般淌进,最后融化在荷灯的眼眸里……郑明楚望着一怔。
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又在自己的嘴角感觉到一点柔软,是对面人的拇指抚过。
荷灯面上的笑意愈浓,但没说话,最后还是郑明楚自己回过神,然后匆匆的避开。
荷灯手空了,他也不在意,很自然的就收回手,而郑明楚过了很久才从方才的心悸里缓神,等荷灯百无聊赖地转眼在看窗外枝叶摇曳的树影晃了十几个来回后,他就听到面前人略带恼意的话音。
“荷灯。”郑明楚压低眉眼,墨绿色的眼瞳在阴影中像是幽暗的潭水一样冰,他冷着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无语。
“耍我很好玩是吗?”郑明楚紧盯着眼前人, 不放过荷灯脸上一点变化,“还是说谁对你好,你就会对他露出一点好脸色?”
“那倒还好。”
对于面前人忍无可忍的诘问, 荷灯答得不假思索,令正濒临失控的边缘的郑明楚稍稍一怔后, 紧接着下意识脱口道:“什么?”
荷灯坐在略高的桌面上, 他闲闲地晃晃腿, 手撑着身体微微后靠, 头歪着点角度在看人, 姿态十分的散漫。
他的态度也很无所谓。
拖着尾调轻又缓的啊了一声后,荷灯慢慢地道:“你是这样想的吗……那好像也没错?”
“本来就是谁对我好,我才会喜欢谁……”荷灯的语速慢下来, 他像是在琢磨怎么说后面的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难道还有人喜欢别人对自己坏吗?”荷灯说着笑起来,他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若有所指的内涵:“我又没那么……舔。”
“…………”
郑明楚表情很明显的凝滞一秒,没等他从这再显然不过的指向中缓过神,接着很快,他就又感觉到踢在自己小腿的微微力道,那是荷灯示意他让开的意思。
郑明楚皱起眉,没反驳也没动。
他仍然跟堵墙似的挡着, 过了会儿, 他才蓦地开口。
“谢闻星要走了?”
荷灯神情略微诧异, 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怎么了?”
“你知道他去做什么吗?”
荷灯看着郑明楚重新恢复冷淡的眼, 他盯着对面人看,半晌他配合地问:“做什么?”
“清理掉一些东西。”
郑明楚看着正荷灯若有所思那些“东西”含义的模样, 两秒后,他继续道:“还有一个月谢闻星就会正式从学院毕业,同时,他也会真正的继承家族的一切……庞大权势为他开道,等到那个时候他想要什么,谁都拦不住他。”
荷灯静静地听他说,直到郑明楚的话告一段落,他才接着款款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和你的关系最大。”
郑明楚上前一步,这让他和荷灯之间本就近的距离更加近了,他低头,和荷灯眼光相交时,还嗅闻到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
“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离他远点。”郑明楚沉着声音道:“你不听……真的觉得等到后面,你还能和他分开吗?”
“……”
听着这话,荷灯后知后觉,这才发现是自己刚刚逗苏青的话都被郑明楚听见了。
“不能吗?”
郑明楚定定的与他对着眼,没回答。
荷灯点点头,知道了。
“好吧。”荷灯从善如流道:“那就不分吧。”
“……?”
郑明楚一顿,眉间的皱褶愈深。
像是没想到荷灯会这样容易的改变主意,使得前者本要说的话在瞬间就堵在了喉口,荷灯看郑明楚的表情,觉得有点意思,但也没再过多去惹他。
放在他手边的手机的屏幕再次亮起,是有人打来了电话,荷灯没接,直到屏幕暗下去后,他才慢慢地问:“你还有要说的吗……”
荷灯笑:“总不能就是为了劝和吧?”
郑明楚:……
对方不讲话,荷灯也不急,一直到等了有一会儿后,见郑明楚还是没有反应,他才自己推开挡在面前的人,然后从桌上跳下去要离开。
荷灯拿了手机,转身刚要走的时候,身后没有动静的人才又叫住了他。
他回头,就和郑明楚再度对上目光,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对方很快就移开了眼,视线下落,他在看荷灯的手。
不知道是未雨绸缪的叮嘱,亦或是其他什么,郑明楚对荷灯道:“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所有故意接近你的人和事都要小心。”
荷灯出门的时候,其他人都早就已经离开了,走廊上空荡荡的一片,他往外再走走,就看到了谢闻星。
阳光细碎。
站在树荫下的背影挺拔,姿态闲闲的松散,等走近后荷灯才发现对方在打电话。谈得很专注,一直到荷灯慢慢地走过去,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后,对方才发现了他。
“没关系,”谢闻星用没拿手机的手牵住荷灯,边力度轻轻地揉捏他的手指,边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随便他怎么做……他要来就让他来。”
荷灯抬起眼去看谢闻星时,对方垂着眼皮,视线从更早的时间就在他身上,直到他们对视上,他才不紧不慢地低下头,在荷灯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他的语气不曾变过,无论他刚做过什么,自始自终都是那样的淡淡,等再简易的三言两语后,他就结束了通话。
等他挂了电话后,荷灯还是在看谢闻星,他好奇地问:“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没多久,”谢闻星说:“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看到了,不想接。”荷灯回答的很随心,他接着又道:“不是让你不用来接我吗?”
谢闻星说:“看到了,就想接。”
“……”
天气很好,因此在简单的商讨后两人就去了学院的观景湖边散步,又因为两人恰好都是学院里近期话题的中心,所以一路上遇到其他路过的学生时都不免受到或明或暗的注视。
荷灯感觉到那些好奇或惊讶的目光,并通过路过人自以为隐蔽的偷拍的动作,知道不用多久,论坛上又要有新的爆贴。
不过这次荷灯倒不是很在意。
除了他本身其实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外,还有就是在短暂的旅行回来再登上论坛后,以及在周围人的讨论里,他再没听见什么对自己负面的话语。
被解决的干干净净。
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的处理手段,除此之外,在那次随口和谢闻星说过后,没多久荷灯就发现自己的账号被开通了学院论坛的最高权限……
荷灯有点走神,他身边人发现了,谢闻星磨了磨荷灯手背,低着声音开口问:“在想什么?”
荷灯回神,下意识道:“郑明楚……”
谢闻星脚步微微一顿。
“他让我负责欢送会,”荷灯慢慢思索地接上问:“你来吗?”
时间不冲突,因此谢闻星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等到那天他们一起从家里出发,到的时候,礼堂里早就已经被热闹声环绕。
欢送会本来就是比较自由,没那么正式的活动,所以在短暂的热场节目后,人群就三三两两的各自聚集的活动起来,荷灯跟着谢闻星去了角落最安静的一桌坐下,微微打量一圈,其中有不少荷灯熟悉的面孔。
“你们怎么才来?”程寻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人,对其他人道:“看吧!我都说他们会来,你们还不信。”
“现在还不信。”有人接着应,玩笑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平常请也请不到的大少爷舍得出来看我们一眼了……”
“谁要看你们了?”程寻笑着打断,挑着眉看向谢闻星身边的人,他道:“人家是出来陪男朋友了。”
桌上的其余人早在谢闻星来时就第一眼注意到跟在他旁边的荷灯,有的人消息灵通,有的人还只是从论坛或其他人口里知道太子身边有了人,但基本都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几乎是在程寻话落,就有人没控制住地出声:“啊,是、是真的吗?我还以为是他们说着玩的……”
“今天刚好没事,”谢闻星点头,很自然地接过话,在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后,他冷冽眉眼温柔下来:“是陪他来的。”
“……”
在场还没说话人面面相觑,相互看过脸色后,就先后起身同坐下的荷灯打过招呼,等轮到一边的温兆时,他还朝对方递过手,荷灯看他一眼,不禁笑了下,和他浅浅碰碰指尖。
温兆坐回座位,他和荷灯态度随和地打招呼道:“很久没见了。”
荷灯点头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学长。”
“刚好朋友要毕业了,过来送送他们。”
旁边人听他们对话,都忍不住好奇他们居然认识,但因为有谢闻星在,所以即使心里再怎么蚂蚁爬动,他们也还是只能勉强按捺住,装的很有学长的样子。直到后面程寻拉着谢闻星起身去谈公事,他们才有机会心痒痒的都去找安静的荷灯搭话。
“你真要走那么久?”程寻嘴里咬着没点燃的烟,侧眼往远处望一眼。
在看见不过没多久,那些在圈子里拽上天的公子哥们就都一反常态,不自觉的朝那人表现出的殷勤样,他话音含糊地问:“你就不怕等你回来了,人没了?”
谢闻星朝他看一眼,情绪冷冷淡淡,似乎没什么特别,但程寻手下意识就一抖,立马就要拿下烟。
但没等他动手,就听身边人冷着声开口:“还有烟?”
“啊?”程寻愣道:“有啊……啊不是,没有……”
“傻逼。”谢闻星不耐烦道:“给我一根。”
“……”
程寻老老实实地把烟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看着身边人动作娴熟地点上,直到闻到那点烟味,他才慢慢回过神感到不对劲。
“不是,等等你……”程寻猛地反应过来:“你不是戒烟了吗?”
谢闻星懒得理人,程寻自讨没趣,但过了会儿他就在里面琢磨出一点什么,想了想后,他试探地问:“要不这次你带他去,就当再去旅游一次?”
细腻的白烟在洋溢着欢声笑语的环境中缭绕地上升,谢闻星指尖的火明明暗暗,和他反常行为相对的是他嗓音的平稳:“那应该不行,他还要期末考。”
“……”
程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等等后他又想到什么,他迟疑问:“我听说……你家那边那个瘸子最近回来了?你走了,那他会不会……”
想到谢闻星在都敢沾花惹草的荷灯,程寻越想越觉得不太好,尤其是身边人连那串代表身份的信物都给了对方……他没忍住地张口提醒:“你不管管他?”
“没关系。”
谢闻星点了烟,但从头到尾他也不过只含了一口,等火烧到中段,他就将燃着的烟在旁侧的烟缸里碾灭。
等火星彻底暗了,谢闻星才慢慢地接:“他开心就好。”
谢闻星回去的时候,桌上已经开始玩起了牌。
荷灯手气很好,谢闻星不过略微垂一眼就知道他会赢,等他重新坐下,正在看牌的荷灯就从身边闻到一点异样的气味,他有点诧异的朝谢闻星看去,问:“你抽烟了?”
“没有,”谢闻星面色如常道:“程寻抽的。”
“味道很明显?”
“没有,”荷灯摇摇头,在谢闻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牌时,他又认真闻了闻后说:“一点点吧……”
谢闻星点点头,帮他出了牌。
这一局很快就结束,在荷灯毫不意外的大获全胜后,他没有再往下参与进去,而是和谢闻星又起身四处闲逛去了。
在走出宽阔典雅的礼堂后,外面是环绕着碧蓝色湖面的一小片树林。
荷灯和谢闻星完全是瞎走,因此在接连撞见几对在树林里接吻的情侣后,他们才发觉这里是典型密会的场所。
荷灯拉着谢闻星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得更深,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就连踩碎落叶的声响都显得尤为明显。
而像是被这样的氛围感染的,走在后面一些的谢闻星的音量不由得也低低的,像在和荷灯讲悄悄话。
“我们要去哪里?”
荷灯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方向感失灵,他还是很有目的计划的回答:“去里面一点……”
“去里面一点好偷偷亲嘴,”荷灯想了想又补充说:“不然等下会被别人看到。”
谢闻星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异议。
等后面走得确实够静了后,荷灯就慢慢停了脚步。他往旁边稀疏的树影外看,还能瞧见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荷灯好奇地刚要朝那里走几步看看……但没等他行动,他身后一直安静的人就忽地伸手拉住了他。
荷灯愣着回头,就和敛着眼皮的男生对上视线,没有人说话,但荷灯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随着后背靠上凹凸不平的树干,荷灯也在阴影覆下中,更为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唇面贴上的温热触感。
秋天的风流畅且清爽的,不过微微一阵,高挂在枝头的叶片就簌簌地相撞,声音很闹,但依然掩埋不住咫尺距离间的吞咽声。
或许因为是在这样半开放的场地,以至于这次亲吻的感觉和以往的有着微妙的不同,荷灯的唇瓣被人磨得红,舌头也被人吃得酸……等宽大的衣摆被人往上撩起一段,刚露出底下细窄的腰身一秒,随即就又有宽展暖热的手掌握上去。
时间在粘稠的水汽里缓慢地流淌,直到不知道多久后,荷灯才被身前一直强势按着他亲的人松开一点,他扶着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有些微微地喘气,等稍稍缓过来后,荷灯的脸还是消不去的红。
谢闻星弯下脖子,侧着脸,在荷灯呼着湿热的气时他依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在对面人唇角,像是爱不释手,一直到荷灯推他的时候谢闻星才让开一点。
类似在学校小树林偷偷谈恋爱的感觉确实很不一样,谢闻星意犹未尽,还挺认真地问:“不亲了吗?”
“我舌头好疼,”荷灯说:“你好像狗。”
谢闻星没出声否认,算是默认。
他仍然紧抱着荷灯,隔着薄薄的秋衫,谢闻星可以清楚感觉到怀里人身上柔软的皮肉触感,他的手掌慢慢地在荷灯腰侧摩挲着,怎么也不放开。
真的很黏人。
荷灯回想起来刚开始时对方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现在确实很难将两者联系起来……荷灯想着,不过刚抬起一点眼,很快他身前的人就又低下头朝他凑近。
有手扶在荷灯的脑后,既不会让他被粗糙的树皮磕到,也遏制住了他所有可能逃避的可能,或许是收到了投诉,这次谢闻星吻得倒是轻了许多,只一点点缠着荷灯的舌尖磨。
他们的距离好近,荷灯没闭眼,在亲密无间的呼吸交缠里,他清楚地看到了正吻着自己男生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意。
“你还真的越来越像狗了,”等结束,荷灯感觉着锢在自己腰上的力道,他笑起来,抬手揉了揉面前人的头发,他说:“家里的猫都没你这样黏人。”
谢闻星不置可否,他嗓音低低地道:“要走了,想你。”
“?”
荷灯没忍住更弯了眼睛。
“怎么还没走就想?”荷灯说:“想太早了吧太子。”
谢闻星没在意他话里的揶揄,他盯着荷灯清凌凌的笑眼看,扶在荷灯后脑的手缓慢地拨下,最后落在那截腻白的脖颈上,指尖轻揉间,语气温和地又道:“因为很喜欢你。”
是认真且直白的陈述。
荷灯听了一愣。
在谢闻星沉静专注的注视视线里,荷灯怔了半晌后,才慢慢地缓过神。
“是表白吗?”
荷灯眉眼都笑开来,没等对方回话,荷灯细长的手臂也轻缓地环上谢闻星的脖颈,他笑着说:“我也很喜欢你。”
虽然无法辨别其中是真情亦或是假意,但仅是这一句玩笑般的话其实都足以令人感到心动,更遑论荷灯实在是会哄人。
主动凑近亲了亲男生的下巴后,看着谢闻星陡然沉下来的眼,荷灯笑得更加开心,他轻声细语道:“我等你回来……”
被风吹皱的云绵延至最远方,随着新泛黄叶片的飘落,不远处似乎有枯死的树叶破碎的声响响起。
在谢闻星重新再吻下来时,越过身前人的臂膀,荷灯在最前方树林出口处看见一个安静的人影。
阳光模糊那人的大半面容,只能依稀辨别出其清瘦的身形……微凉的气流在林间穿梭,稳重的树干不动,枝叶乱摇,借着头顶晃动的阴影,荷灯和远处的人对上了眼。
陌生的面孔。
无语。
“叮铃铃——”
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 教室里的学生在简单的整理过后,都纷纷踏出了教室,荷灯走得慢, 在他刚要出门的时候,他兜里每日都按时亮起的手机就有了轻微的振动动静。
荷灯接起电话。
“刚下课, ”荷灯对手机那边的人说, 等再婉拒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看电影的邀请后, 他才接着又道:“你今天没事了吗?”
电话那边应:“现在没事。”
那就是还忙, 现在拨出点时间来和自己打电话。
荷灯知道这点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毕竟从谢闻星离开后每天都是这样,就算没什么事对方也要来找自己聊两句。
一路闲聊到家,直到荷灯上楼放下书, 去洗澡的时候, 他们的谈话才结束。
但电话没断。
等荷灯从浴室里出来,点开手机屏幕看见仍显示的通话界面后, 他手指微微一顿,有点惊讶地叫了声:“谢闻星?”
“嗯?”那边人听见声音,很快就应了:“怎么了?”
“你还在啊,”荷灯擦着头发问一句:“怎么不挂电话?”
谢闻星没回答,并在听见他那边轻轻窸窣的声音后,他还饶有兴致地问:“你洗完了?”
荷灯说:“洗完了。”
“晚上没课吗?”
“调课了, 老师有事。”荷灯坐下, 翻开书:“但作业很多……”
“开视频?”
“嗯?”荷灯一愣, 两秒后又笑起来,他问:“开视频干什么?”
“看你写作业, ”电话那边的人这样回答,语气很稳重的样子:“有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荷灯看一眼时间, “你不是晚上还有会吗?”
谢闻星说:“还有一小时。”
对面发来视频请求,荷灯短暂思索后就接受了,再很快,屏幕上就跳转出对面人所在的画面。
谢闻星这一段时间的外出并不单局限于一个地方,因此相对的他现在所在的酒店房间背景和荷灯前天看到的也不同,好像更大一点。
荷灯好奇地打量对方所处的环境,等他大致看了一圈后,才把目光转向视频里的人。
因为谢闻星等下还有一场会议要主持,所以对方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很正式的西服。明亮的灯光从顶上打下,很清楚的照映出男生日趋成熟的英挺眉眼。
荷灯不是第一次见对方这样穿,但随着时间的移动,对方身上属于上位者独有的气势也日渐越发地显露出来,就算是冷冷淡淡,没什么特别情绪的样子,无形中也透着沉厚的压迫感。
是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荷灯在看谢闻星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
荷灯的确是刚洗过澡,头发半干地垂着,因为入秋还换上了长袖的睡衣,坐在桌前的时候显得很柔软漂亮。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就简单地坐在那里,也足够令人移不开眼。
在谢闻星眼眸沉下颜色,静静地注视着荷灯的时候,有白色的身影从身后没关紧的门缝挤入,一路晃着尾巴走近,最后蹭在荷灯的腿边甜甜软软地撒娇。
荷灯听到声音低头看了一眼,接着他就弯腰把细着声音叫的猫抱到腿上,摸了会儿后,他想到什么抬眼,就见视频里的人还是在安静地看着自己。
目光十分的专注。
想了想,荷灯微微笑了笑,就把猫往上抱了点,然后握着毛茸茸的爪垫对着视频轻轻摇一摇,和视频里的人玩闹地打招呼。
“和爸爸说晚上好。”
荷灯垂着眼在看猫,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视频里的人在听到他的话时明显怔住的反应。直到猫歪歪头,疑惑地喵了一声后,荷灯才重新看过去,对上谢闻星似笑非笑的眼。
少顷。
“晚上好,”谢闻星语气意味不明地应下,之后他脸上又极其少见地露出点堪称慈爱的表情的,他顺着道:“等爸爸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宝宝也有。”
谢闻星笑着又道。
荷灯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眨眨眼没多说什么,在又聊了几句后,荷灯才低头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空气静了下来。
荷灯写作业的时候一向都很认真。
他一只手慢慢地摸在十分乖巧趴在他腿上的猫身上,另一只手则在纸上细细地演算。细长的眼尾弧度下弯,衬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宁静感,谢闻星就在那边静默地看。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期间荷灯遇到不懂的题便问视频那边的人,谢闻星看过题目就给他讲,这样一来一回,等荷灯合上笔盖的时候,那边也刚好响起两声提醒的轻促敲门声。
荷灯听见声音:“时间到了?”
“嗯,”谢闻星应,在要起身时忽地又想起什么,他问:“你晚饭吃了吗?”
“我等下出去吃,”荷灯手托着脸回答:“晚上有班级聚餐。”
等挂断电话后,荷灯整理好桌面,又回了几条消息后他就抱着猫起身走到了隔壁房间。打开灯,荷灯走近,就看到喂食器里快吃完的猫粮。
因为荷灯不太习惯有太多佣人的服侍,所以在把猫带到学校的住所后,平常时候有关猫的杂事就都是谢闻星负责处理,等对方有事离开的时候,才由荷灯自己做。
虽然刚开始说懒得养猫,但在这段时间里荷灯却是把猫照顾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在加了猫粮和水,然后又和猫玩了会儿后,等距离聚餐时间差不多时,荷灯才去换了衣服出门。
就算这样他到的时间还早。
推开大包厢的门,荷灯就看到里面稀少的人数,其他人还在来的路上。坐在里面位置的吴舟看到荷灯后,他忙招手让人过去坐。
荷灯在吴舟身边坐下,对方先看看他,然后又心有余悸地往他身后看,在没看到另外的人后,他才倏的松口气。
“你那位……今天没来吧?”
荷灯知道他问的是谢闻星,他说:“这段时间他不在。”
吴舟如释重负道:“那就好。”
荷灯原本没什么感觉,但见他这样,不禁就感到一点好笑,他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不知道上次他陪你来的时候我们话都不敢怎么说,”吴舟假装忿忿道:“差点憋死我了。”
荷灯听到话笑了笑,想到上一次谢闻星缠着陪自己去聚餐后的情景,周围人的表现好像的确是那样……他想了一下说:“你们可以说话,他又不会怎么样。”
“主要是不敢说,”吴舟还要说什么,忽地他想到什么,他问:“等等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什么时候和……在一起的?我上次给你发论坛链接的时候……”
吴舟话还没说完,接着包厢的门就又被外面进来的人推开。
这一次后来的几批人都在路上撞到一起,因此进来的时候就显得浩浩汤汤,一窝蜂地挤来挤去后,没多久宽敞的包厢就慢慢的变得充实了。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本来就热闹的包厢内很快就变得更加闹腾,即使包厢里没开暖气,温度也逐渐缓慢地上升。荷灯刚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到一边,转头他的另一边就有新的人坐下。
荷灯抬眼看,是之前与自己有过冲突的雷康安。
男生高高的个子挤在不算宽大的空处,看起来有点滑稽。同时他的手臂也不可避免的和荷灯裸露的手臂碰上,荷灯还没怎么,他就先打了个激灵,然后立马缩了身体。
搭着他看起来本来就很怪的表情,这样看起来就更怪了。
荷灯静静地看着他,没等他说话,他身边的吴舟就比他更先一步地皱眉,语气很不好的发问:“雷康安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雷康安话也很冲,配着他看起来就很凶的脸来看,的确有几分不好惹的感觉。
可等荷灯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时,本来还要继续说话的男生就一下子熄了火。
从上次那件事荷灯让人滚远点后,对方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怎么,在后面的日子里的确是再没有和荷灯有过任何接触,甚至连话都没有再说过,也因此,他今天的主动靠近就显得十分反常。
荷灯不说话,对面人也没动,就僵直地坐着,直到雷康安感觉自己的腰板都要挺断的时候,他才听见荷灯开口的声音。
“有事吗?”
比起其他两人浮躁的反应,夹在中间的荷灯就要平静很多。他的语气也很平常,像是和旁边人没有过什么冲突一样。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的语气让被他问着的人感到一点不舒服。
雷康安本来脑筋就直,不然也不会就因为看不爽荷灯就脑子一抽,直接去动手泼水。因此在他感觉不对的时候,他嘴巴一张,就直接问人:“你什么态度?”
荷灯看他。
雷康安再道:“你怎么不骂我?”
“……?”
荷灯微微一怔,过了两秒,他回过神看着面前人的神情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骂你?”荷灯想清楚后觉得事情有点好玩,他说:“懒得骂你。”
“……”
雷康安心里更气了。
但没等他再说话,荷灯就又道:“不是说过让你离我远点吗?我不是很想看到你。”
“……”
这个雷康安自然没忘记。
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还是得厚着脸皮往上凑。
让他日思夜想的骂没挨到,冷言冷语倒是一堆,雷康安忍着气说:“我是来道歉的。”
“哦,”荷灯不意外,他慢慢地点头,然后好奇说:“过了一百年才来吗?”
“……”
雷康安要被气死了。
荷灯欣赏了会儿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又看着对方再忍气吞声和自己继续道歉的样子,他反应始终淡淡,没说接受还是不接受,等对方最后自讨没趣地走开,他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吴舟才反应过来地出声:“他有病?”
荷灯微微笑着,他从里面琢磨出什么,但没说,只随口附和一句:“可能吧。”
“我看他是一直都有病。”吴舟道:“之前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现在又这样故意来找你,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吴舟在一边絮絮叨叨地念,荷灯听着,没等他说话,再很快后面就又有新的人朝他们的位置走过来,搭话。
是班级里和荷灯相熟度一般的同学。
来的人话语殷勤,明里暗里都是好话,荷灯和他聊了几句,而等对方走了没两秒,后面就又有源源不断的人再接上。
来的人很多,荷灯和每个搭话的人都态度温和地交谈着,这样到了后面,吴舟也从里面察觉出了什么。
“他们是不是……”吴舟想了想问:“在讨好你?”
“应该。”
荷灯漫不经心地应。
因为被人追捧惯了,所以荷灯对这种事早就没什么感觉了。无论今晚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和自己说话,荷灯也觉得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直到后面有电话打进,荷灯才从其他人的包围中离开,走到偏僻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在接通电话前,荷灯先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名字,是自己刚入学时帮自己介绍兼职的一个学长。
简单的聊了两句后,对面人顿了半秒,便踌躇地开口问:“荷灯,你明天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学长?”
“有,就是……我明天有事,你能不能帮我去代个课?”
荷灯听着话,若有所思地停了两秒。
“什么课?”荷灯问:“如果是太难的我可能也上不了什么……”
“一对一,不难。”那边人回的很快:“学生是这几天刚转学来的,基础比较薄弱。”
快要期末的时候才转来?
荷灯哦了声,他问:“级一的吗?”
“级二的。”
“级二的?”荷灯笑起来:“那我代不了课吧?”
“可以的,”对面声音忙道:“对方之前是在分校那边上课的,那边课程进度比我们慢……”
手机那边的人说了很多,荷灯静静地听,到最后他没有拒绝。
“好吧。”
缓慢地低下眼睫,荷灯看着自己身侧被窗外晚风吹得摇曳的枝叶,他说:“……几点?”
无语。
等到最后聚餐结束, 人群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间十点了。
夜风很凉,和吴舟在路口分开后,在回去的路上荷灯看见依然亮着的便利店, 没怎么多想,他就往里面走去。
因为时间比较晚, 所以便利店里也就没什么人。荷灯走到贩卖热饮的片区, 在随眼找了两秒后, 他就在货架最上方看到自己要的热可可。
还剩下最后一瓶。
荷灯没怎么在意地抬手去拿, 但在他要碰触到那瓶可可的前一秒, 也有另一只手从他身边探过去。
指尖碰触指尖,同一时刻,两只手又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却地收回。
“……”
感觉着自己指侧的异样温度, 荷灯本能地就往另一只手探出的方向看去, 然后和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对上了眼。
因为这十分碰巧的肢体接触,荷灯下意识去看人的时候, 对方自然也无法控制地侧脸看向荷灯,而在看清对面人样貌时,荷灯少见地有些感到讶然。
是一个模样十分俊秀的男生。
对方身量略高,气质很好,在便利店冷光的照映下,那双正和荷灯目光相对的眼瞳更是异常的黑, 静静的, 和荷灯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气氛静了两秒后, 对面人先开了口。
男生在看见荷灯的脸时,眼眸里不可抑制地就闪过一点惊艳, 他转头又看了眼货架上剩下的一瓶孤零零的饮料,嗓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温和, “你也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可可吗?”
声音就不像了。
“还可以,”荷灯看着人,他眨了下眼,然后笑起来:“你也喜欢吗?”
“喜欢,”男生点点头,他开玩笑地指着空着的货架,道:“能被买空的饮料肯定难喝不到哪里去,是吧?”
荷灯弯着眼睛没回应,男生也不在意,微微小侧伸手,他就从货架上拿下那瓶仅剩的热可可,然后递给面前的人,荷灯低眼看,没接。
“只剩最后一瓶了啊,”男生语气故意夸张,荷灯不动,他就自己把那瓶饮料塞到对方的手里,有点强势,但话语里依稀带着笑意:“不要就没了。”
荷灯握着温热的瓶身,在气温低低的夜里,手心里的温度的确是让人感到有些温馨的感觉。
男生把剩下最后一瓶可可给了荷灯后,他就从保温柜里拿走其他种类的饮品,刚好他们都没有再购物的打算,因此又齐齐向前台走去。
排队时荷灯看到身后人手上的抹茶味牛奶,他有些好奇地问:“这个好喝吗?”
“不好喝。”男生答的不假思索,“我最讨厌喝的就是这个口味的了。”
“嗯?”
感觉到荷灯疑惑的视线,男生笑着回答:“但没喝到最喜欢的,喝到最讨厌的感觉也不错。”
对方语气答的松快,但内容却是极端。
荷灯想着什么,前面刚好轮到他结账,因此他也就没有回应,等他走出便利店时,后面人也紧跟着走出。
“你要回去了吗?”后者叫住人,荷灯回头,男生就朝他递出手机,问:“能不能和你加个联系方式?”
荷灯还没回答,对方就笑着继续道:“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能是缘分,我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男生背着光站立,模样出众的脸上挂着浅浅和煦的笑意,饶是说这样明显像是搭讪的话也不会让人感到讨厌。
荷灯微侧着身体,他的目光先与男生四目相对几秒,看着对面人面上似乎很自信的模样,荷灯思索过后,竟然也没否认。
“那是挺巧的。”荷灯眉眼弯弯。
但没等对面人又有什么反应,荷灯就又接着婉拒道:“不过交朋友的话还是下次吧。”
男生脸上的表情一顿:“下次?”
“有缘分的话我们总会再见的吧?”荷灯漫不经心道:“今晚好累,我不想交朋友。”
是一听就很敷衍的借口。
但等愣着的男生看见荷灯面上懒懒的神色后,又在瞬间觉得好像理所当然。
对面人静了半晌,一直到手里的手机屏幕自然暗下后,才动作悠悠地收回手。
“好吧。”
被拒绝对方似乎也没有生气。除了刚开始面上没控制好的几丝凝滞的神情外,男生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善。他点头,顺着荷灯的话问:“那是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能交朋友吗?”
荷灯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夜色又更深了点,连荷灯手里温热的饮品似乎都因为晚风而变得凉了些。他没认真去理会对面人的注视目光,也因此当他们分别时,对方略带深意地说明天见时,荷灯也没怎么仔细地去想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荷灯早上只有一节课。
等上完课,他刚要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手机里忽地就收到了来自学生会要开会的消息,荷灯慢悠悠到的时候,发现会议场内也还没有几个人。
荷灯看见郑明楚,他走到对方身边坐下,看了一圈,问:“人都还没到吗?”
郑明楚看场内到的人数,他说:“还差三个人。”
“?”
“不是全体会议。”郑明楚说:“只有部长和预备部长参会,六个部门,十三个人。”
“二六十三?”
“多了的那个人就是今天会议召开的原因,”郑明楚感受到荷灯疑惑的目光,他先没多解释,只大致概括一下:“简而言之,学生会要有新成员了。”
这个时候有新成员?
没等荷灯多想,很快从门口就又走进来了两个人,是体育部的人。
荷灯往体育部部长的身边望去一眼,令他没意料到的是对方身边的身影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是刚进部门没多久的里呈野。
郑明楚也顺着荷灯望去的方向看,荷灯饶有兴致地琢磨说:“我以为会是秦骁阳。”
“秦骁阳最近和他们教练关系不太好。”
郑明楚的消息渠道有时候真的很灵通:“林教练惜才破格收了新人……但秦骁阳和新人之间又互相看不对眼,所以前几天他就直接带着其他人出门玩,耽误了日常的训练。”
“昨天和外校的比赛听说就因为这个差点出了问题,”郑明楚说:“但幸好的是新人表现不错,力挽狂澜才让比赛赢了。”
荷灯慢慢点头。
在他们谈话的时间里,参加会议的最后一个人也终于到场了。荷灯朝入口看一眼,进门的是一个男生,等那个姗姗来迟的人影逐渐完全的显现后,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昨天晚上碰见的那个人。
“谢闻青。”
在荷灯目光不自觉在最后进来的人的身上打量的时候,在一边一直关注他的郑明楚忽地这样开口道。
他的嗓音沉沉的,和之前的语气完全不同,听起来有点警惕的感觉。
荷灯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再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的名字?”
郑明楚默认,荷灯想了想,问:“他和谢闻星……”
“按照家庭关系来说,他应该是谢闻星的弟弟,但如果按照家族上下的地位来说,他算是不完全的谢家人。”
“怎么说?”
“谢闻青是私生子,和正统的太子爷没得比。”
这样。
但……荷灯看了眼场上的其他人,见他们大部分人对谢闻青的到来没有多大的意外,并且纪检部部长还主动为对方拉开椅子的情景……荷灯:“等谢闻星走了他才来学院,他是不是要做什么?”
郑明楚这次等了会儿才道:“差不多。”
“他们关系很差。本来谢闻青死定了,但谁知道他在国都里留了手,又藏了点关系。谢闻星走了,顶上没有人压着,他当然要趁这个时候做点什么……”
郑明楚说,荷灯听着,等到会议台上开始介绍新加入的成员时,荷灯感觉到来自最前方人投注来的目光。
不加掩饰的,就那样直直地望过来,荷灯隔着人群和那段视线对上眼。
再次同那双熟悉的眼眸撞上,看着对方眼里意味深长的暗示,半晌后,荷灯对着台上人笑了笑。
“……”话说到一半的郑明楚发现荷灯和台上人无声的交流,他话顿住,两秒后,他想清什么,皱眉问:“你认识他?”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
“不算认识,”荷灯没隐瞒:“只是昨天晚上和他见过。”
不用他多说,郑明楚就冷静地接上话:“他是故意接近你。”
荷灯没否认。
不等郑明楚再说什么,荷灯就自顾自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笑起来说:“听你说的,他好像还有点厉害?”
“什么?”
荷灯满不在意道:“早知道昨晚他找我要联系我就给他了。”
听着荷灯话里毫不掩饰的惋惜,郑明楚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等到后面回过神,他眉间的褶皱一下子更紧,“你想干什么?……等谢闻星回来他——”
“他现在不是还没回来吗?”荷灯眨眨眼睛笑,语调轻轻缓缓,怔愣间郑明楚难以控制的陷入那双含着笑意的眼。
荷灯慢慢地朝他靠近,肩擦着肩,手臂贴着手臂,很亲密的样子。
荷灯倾身时开口,仿佛是在和他讲悄悄话。
“而且……你不会告密吧?”
无语。
“……”
郑明楚的目光被人抓住, 以至于他对于荷灯的话完全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或者说,这就是他的回答。
但他身边的人明显更想要他明确的表示。
会议室台上人的讲话还在继续,在郑明楚沉眉不回答时, 很快他就又感觉到身边人戳在自己手背上的动静。
轻轻地,痒痒的, 郑明楚晃一下神, 接着耳畔就又听见荷灯小着声音问:“你怎么不理我?”
“……”
郑明楚抿紧唇,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 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没帮你保密了?”
这算是真正答应了。
荷灯微微笑了笑, 重新往前面看去,没对身侧人的回答做出任何嘉奖或者评价,像是因为太意料之中, 以至于显得有些兴致索然。
台上的人依旧在讲话, 荷灯渐渐坐好一点,在感觉到贴着自己手臂的温软感离开后, 会议上开小差的就换了个人。
郑明楚不易察觉的顿了一秒,等过了会儿后,他就又不由自主往旁边看去。
细尘在淡淡的朦胧的光里浮动,郑明楚看着荷灯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他静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忍住沉声追道:“怎么了?”
“什么?”
“你在想什么?”
荷灯闻言看他一眼, 见到郑明楚面上凝重的神情, 他先是没反应过来的疑惑几瞬, 应:“……在想午饭吃什么?”
郑明楚不信。
“……”
荷灯看着他面上极其明显的神色,慢慢回过神。他思忖着笑了:“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郑明楚目光深深地望着荷灯, 他没说话,荷灯就自己想了下, 猜:“你觉得我在想……怎么搞他?”
荷灯看一眼台上的人,郑明楚没否认。但不等他再说什么,他就听到荷灯又接了下去,慢悠悠地,“不是啊。”
郑明楚一怔,没反应过来,“那你……”
“哦,”荷灯看着旁边人的反应,觉得有点有趣,于是在观看了一会儿后,他才笑容兴味地坦白说:“我刚刚逗你的。”
“……?”
“我是那样见一个就喜欢一个的人吗?”
荷灯没管旁边人探究和闪烁的目光,在会议结束场内人窸窸窣窣站起时,他自己接着话就道:“当然不是。”
他也起身。
郑明楚还坐在位置上蹙眉看他,荷灯笑笑没去理会身边人不太信任的视线,在与其他也要离场的人打过招呼后,他就施施然地离开了会议室。
荷灯最后说的话也不算骗人。
回想着昨晚男生刻意的接近,以及刚才场上意味深长的目光,荷灯的确是有些意兴阑珊。
不说对方那敏感的身份,就说因临近期末,学院不断变得繁多的事务,荷灯就没有什么闲心思再去理这样一看就很麻烦的事……除非对方自己非要再撞上来。
等吃过午饭后,荷灯看着手机上弹出的事项提醒,想起来自己下午还要帮人代一节课的事。补课的地方不远,荷灯按响门铃,在短暂的等候时间后,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荷灯原本还在转头看楼道窗户外的风景,直到听见门开的声响后,他才收回眼转头,然后与门内的人撞上视线——
是早上刚见过的面孔。
在看清门内人的模样后,荷灯本能微顿一秒,里面人看见是他,似乎也有些惊讶。
“好巧,”两秒后,门内的谢闻青先笑起来,他半侧开身体,以便让门外的人进去,他说:“怎么是你?”
荷灯慢慢地也反应过来。
想清楚一些事情后,荷灯同样缓缓弯起眼睛,他说:“是好巧。”
“要补课的人是你?”
“对啊。”
谢闻青站在门边,他面色如常地道:“我之前在别的学校读书,刚转过来,怕跟不上这里的课程,所以就委托朋友帮我找了补课老师……”
“只是没想到这么有缘分,”谢闻青说着笑了:“今天还要多麻烦老师你了。”
荷灯眨了下眼,没说什么。
等在门口换过拖鞋后,男生就带着荷灯往屋子的里面走,路上荷灯边看着前面人好似十分平稳的步伐,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啊,对了,”聊到一半,谢闻青忽地想到什么,他说:“一直忘记问你的名字……”
“荷灯。”
“荷灯?”谢闻青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相较于回答问题的荷灯来说,语速要慢一点,有点琢磨的意思在里头……他感兴趣地说:“很好听的名字。”
说话间他们到了今天补课的场所。谢闻青推开门,荷灯跟在他后面走进,在看见房间里的装饰和整洁的床铺后,荷灯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卧室。
很私密的空间。
正对着桌面的窗户敞开着,有风徐徐地从窗口跃进,同时空气中也有属于主人常用的香水气味浮动着,混着秋日的风,像是摇晃的森林。
旁边人拉开书桌前的椅子,示意荷灯坐下后,他就转身再出了门,荷灯翻着桌上的书看两眼,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以及伴随着热气弥漫开的可可香。
荷灯往侧边一抬眼,就看到端放在自己面前的热饮,与此同时,男生也在他身边落座。
谢闻青看着荷灯,他温声道:“家里刚好有上次朋友送的可可粉,但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泡苦了一点,合不合你的口味。”
是真的很贴心的样子。
荷灯浅浅抿了一口口味适宜的热可可,他笑着回说:“味道很好。”
“那就好。”
得到被服务的人的回应后,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荷灯看他的反应有些好奇,他问:“怎么了?”
“有点紧张而已,”谢闻青坦然说:“毕竟是第一次请朋友到家里……照顾不好的话,下一次你不就不来了。”
荷灯听到话看他,谢闻青注意到他的视线,他没躲闪,那双漆黑的眼就带着轻松的笑意直直的望进荷灯的眼底。
荷灯没说话,男生也不在意,只顺着问:“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虽然话是友好的询问,但荷灯看着男生面上的稳操胜券,以及对方话里的把握,像是觉得荷灯绝对不会拒绝自己……事实证明,荷灯的确不会拒绝。
荷灯终于从这场刻意的接近里找到一点乐趣。他想了想,没直观的回答,只慢慢地讲:“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
谢闻青身体往后靠,手肘搭在两边扶手,十指松松地交叉,整个人的姿态都很闲适,他说:“我们很有缘分不是吗。”
意味深长。
荷灯没否认。他双手捧着微微发热的杯壁,直到又喝了一口不是那么烫的可可后,他才道:“有点不好说。”
“嗯?”
像是没意料到这个答案,谢闻青稍怔,荷灯看他的反应笑笑,接着话说:“交朋友的话,最起码要彼此了解一点吧?”
谢闻青回过神,凝下眉眼,迟疑几秒后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荷灯想了想:“你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基本且简单的问题,但在听见后男生却没有第一时间没有回答,莫名其妙的,对面人周身的气压还低了下去。
情绪变化无常,比天气还难预料。
他话听不出喜怒地说:“我以为早上开会我介绍过了。”
“有吗?”荷灯不受影响,他轻轻地笑着说:“可能我早上和旁边人在聊天错过了吧。”
“你旁边的人?”
谢闻青不过只回想了一秒,他就道:“郑明楚?”
荷灯不意外他认识郑明楚,好像一个刚转校的学生这样熟悉总校的人是很正常的事,他微微笑着,没说,所以谢闻青也就没有发觉。
静默间,又有一阵新的风兴起。
因为楼层高,所以就使得新来的风格外的凉爽和清澈,连带着荷灯手里的可可香气都被吹得越发馥郁了许多。谢闻青也闻到空气里的甜蜜味道,但随之他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到荷灯扶在杯前的手指上。
入眼的手指细长冷白,只有指尖因为热度而被蒸得微粉,像是细瘦的春枝头冒了朵小花般惹人眼目。
谢闻青不知不觉中看得走神,直到那只手动起来,在他眼目下与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垂在扶手前的手勾上一指,轻轻晃了晃后,他才从那失神的状态里蓦地回过神。
荷灯还是带着略微的笑意看着人,他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无语。
荷灯之前对人的态度可以说是时刻保持着礼貌的疏远距离, 也因此,在感觉到主动勾在自己手指上的柔软触感后,谢闻青瞬时间便反应不过来地呆住。
耳畔的轻言慢语也很甜蜜。
谢闻青与荷灯望来的眼静静地对视, 在那乌色的眼瞳里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张开的唇。
“谢闻青。”
“谢闻青?”荷灯落了眼,思索后他笑着哦了一声, 说:“很好听啊。”
熟悉的回答。
谢闻青这下反应过来, 知道荷灯是在学自己之前的话。
但又有点不一样。
对方的语气说不上多么认真, 隐隐之中还有点散漫, 像是根本不觉得怎么样, 言不由衷的,除此之外,荷灯好像还在走神。
谢闻青看着荷灯正在想什么的样子, 再联想了一下对方的语气, 很难不觉得对方像是正拿着自己名字与谁做比较……
不是好像,就是。
没等谢闻青因为荷灯轻飘飘的态度而沉郁下脸色, 就见荷灯复又饶有兴致地想到什么,听他继续说:“谢闻青?……你的名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这话来的莫名,谢闻青顿了一秒,随后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周身环绕的气压自然也陡然往下沉了沉。
可谢闻青没表现出来。
他表面上还是很温和的样子,只是眼眸暗了暗,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诡异感觉, 他说:“哦?……谁?”
“我男朋友。”
荷灯眼眸弯弯的, 说的很自然。
荷灯长的很漂亮,笑的时候更漂亮, 这是毋庸置疑的,就连此时心情有些阴郁的谢闻青也否认不了。
尤其是他现在眼里似乎还满溢着柔和纯然的爱意, 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口中不过浅提一嘴的男朋友一样,是让人很心动的钟情感,即使是被牵连地这样注视着,谢闻青也不禁感到心尖一颤。
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有松松散散勾连的手指。
借着贴合的柔软指腹,谢闻青在晃神间有了莫名的错觉,仿佛他就是被荷灯所喜爱的那个人。
“……”
几乎是不可控制的,谢闻青一下子就蜷紧自己的手,把另一人温软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抓得很紧。
动作也很急迫。
荷灯感觉到他的反应,笑意吟吟的,没挣开。
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空气里的呼吸都变得轻缓。又过了一会儿后,直到荷灯无声笑了下后,愣着的谢闻青才逐渐从那迷幻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蓦地回神。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能自已的状态后,谢闻青皱眉,他眼瞳里的颜色一下子就凝了下去,显得黑黑的,很静。
可就算这样,谢闻青也还是没有松手,反而还拉得更紧了。
他紧盯着荷灯,荷灯也任由他看,仿佛并没有意识到空气里的古怪气氛。他还是笑,唇角若隐若现的弧度如春花般惹人眼目,谢闻青看着他,等过了有一会儿后,他才像是很感兴趣地接话:“这么巧。”
“有多像?”
谢闻青的语气和顺,仿佛平常闲聊。但荷灯这次听到他的话后,却没有很快地回答,而是歪着点头,视线很认真地在面前男生的脸上巡察了一圈,看得谢闻青都怔愣了一秒后,他才止住了目光。
“还行,”荷灯得出结论说:“没那么像。”
“……”
对方问的是名字,但荷灯答的却是外貌,虽然似乎话有些对不上,可男生在听后,周身的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
就这样被哄好了。
荷灯感觉到对方的反应,他笑笑,无所谓对面人的情绪因为自己变了几轮,因为太简单。等他的目光从对方脸上全部收回,从而转向谢闻青望着自己专注的眼后,他顿了一下,接着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你的眼睛很好看。”
荷灯语气真挚,柔声细语的,这让谢闻青听了瞬间没反应过来,而在他迟疑时,他手上的触感就自然而然的与他分开,荷灯拿起笔,随后有两声笔身敲击桌面的清脆的声响。
谢闻青愣着低头,就见自己面前被人推来一本翻开的书。
荷灯在一边托着腮,看到旁边人没动,他笑着,拿笔又点了点书说:“聊完了,该做题了吧?”
“……”
做什么题?
谢闻青大脑还乱着,只能本能跟着指示走。
因为提前说过进度,所以荷灯便给人安排了难度基础的题目,谢闻青提着笔做了几题后,心思就又不住地跑到身边人的身上。
后知后觉的,在静下来后谢闻青才发觉方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被身边人牵着节奏走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闻青才忽地回忆起林清墨投靠到自己手下时对荷灯的描述。
很漂亮,也很会勾男人,爱慕虚荣……
谢闻青沉下眼。
的确是很会勾男人。
他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对林清墨的话终于信了十分,也心道怪不得连一向眼高于顶的那个人也会被勾走。
短短的几秒间,谢闻青眼眸里的颜色几经变幻……等想到最后,谢闻青也找到了接近旁边人的方法。
如果消息是真的话,那么只要给出足够,远超于另一人给他的好处,那么对方就自然而然会背叛谢闻星站到自己的这一方……
谢闻青想事情想的入迷,因此也就没有发现旁边人看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
荷灯笑着没说话,等欣赏够旁边人面上闪烁的表情后,他才很贴心地开口问:“是不会做吗?”
谢闻青迅速回神。他转头看到荷灯关切询问的眼,顿了下后想到什么,他本来要否认的话就拐了个弯,他不好意思地应下说:“是有道题不会。”
荷灯点头,他说:“哪道?”
谢闻青随便指了道题给荷灯看,但没等他把书往旁边挪点,他就忽然间感觉到手边依偎来的暖香,是荷灯凑近了看题。
“……”
谢闻青眼微侧,在看到身边人低垂的睫影后,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大脑宕机,只能模糊地看见荷灯唇瓣翕动的样子。
题册整体的难度都不大,更不用说谢闻青随手一指的题更是基础中的基础,因此荷灯扫一眼后就开始讲。
荷灯当过不少次家教,加上平时班里也有不少人会来问他问题,所以在讲题方面荷灯说得上是格外有经验和耐心,也很仔细。
他手指点着题目里的已知条件,慢慢地讲,谢闻青耳朵听着,眼睛却落在了纸面滑动的指尖上。
心思又再一次忍不住飘忽了。
端放在一边的热可可的温度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趋近温和,那些浓郁的香在冷流中渐渐凝滞压缩,变得更甜、更黏。
好像有稠密的糖水在空气里流淌一样。
谢闻青被这丝丝缕缕的甜包裹着,以至于等荷灯讲完题询问他后,他才倏的回过神。
“听懂了,”谢闻青感激地说:“麻烦你了。”
荷灯笑笑,说:“没关系。”
谢闻青握着笔转头继续做题。
在离开荷灯的视线后,谢闻青面上的脸色就立刻又黑了。
他没想到荷灯就连讲个题也要勾引自己……
果然很放荡。
谢闻青暗自沉思许多,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直到在边做题边思索间,他忽地又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了之前一直对自己感觉淡淡的荷灯为什么在刚刚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无非是因为自己刚刚提到了郑明楚。
通过早上自己进入学生会,和对学生会里成员的认识,不用怎么多想,都知道自己的背景肯定不小,也因此他才会对自己有了好脸色。
……
想通了事情的谢闻青一时之间心内五味杂陈。
他的确是没见过势利的这样明显的人。
对方好像装也懒得装,喜欢就勾手,不喜欢就笑笑的拒绝,以为谁都会吃他这一套一样……
谢闻青不吃。
他敛下眼皮,回忆着在旁边人手上看见的玉串,心道等自己的目的都达成之后,他一定要看见荷灯哭着求自己的样子。
“荷灯,”谢闻青心里念了许多,但面上不显,他停了笔对旁边的人说:“这道题的思路我也不太明白,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这次谢闻青没有把题本挪动的念头,就等荷灯跟上次一样凑近……但他没想到的是,荷灯在看了眼题后,他没有靠近,而是直接拿了张草稿纸,低眼写字。
谢闻青愣愣地看,等荷灯写完递给他,谢闻青才又呆呆地接过,看到上面格外漂亮整齐的字迹和思路清晰的步骤。
荷灯浅浅笑:“这道题和上道题是一样的题型,你好像还是不太会,所以我就干脆写出来,这样你看的可能会更直观一点。”
“……”
谢闻青眼皮一跳。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绪,重新笑了一下,语带歉意地说:“是这样……这个题型我可能还不太熟练,辛苦你了。”
荷灯弯眼睛笑笑。
谢闻青说完转身,拿着荷灯写好的草稿纸低着眉看,模样看得很专注,但其实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他的手指捏着草稿纸的边缘,捏得很紧,把纸的边缘都捏得发皱。谢闻青看着被自己弄皱的地方,心里忍不住轻嗤一声,觉得这纸的质量不行。
不过这么用点力就皱了,那再没多久不就跟垃圾一样被撕烂了吗?
草稿纸的质量这样差,那荷灯刚刚还不如直接靠近点,把答案写在自己的书上,书不会坏。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谢闻青不相信荷灯不知道……那他知道为什么还写在纸上?
是在和自己玩欲迎还拒吗。
果然手段很高。
谢闻青目光阴阴地盯着手上的几行数字和符号看了许久,等又过了一会儿后,他转过头,微笑地和荷灯说自己已经会了这道题。
在旁边人看向自己时,谢闻青接着又像是随意地问:“你经常做家教吗?”
“还行,”荷灯说:“怎么了?”
“感觉荷灯你教的很好,”谢闻青手上的笔转转,他说:“所以不知道你后面可不可以继续来给我上课?”
“薪酬什么的都不是问题。”谢闻青直直地看着荷灯,他的唇角牵着弧度,很自信的样子:“你可以随便开个价格。”
荷灯没动,听到对方的话他也没什么反应,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种要求每个被他辅导过的学生都曾经提到过,唯一不一样的是对方的口气很大,出手很阔绰。
但荷灯一直都不缺要为他阔绰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当然就显得每个人都很平常……况且荷灯想在对方身上要的是其它更好的东西。
荷灯委婉拒绝道:“你的基础其实很好,或许不用再额外多补课。”
谢闻青怔了下,没想到荷灯会拒绝,他没放弃,再争取了两句后,荷灯还是笑吟吟地拒绝说:“那你可以去找李明学长,我最近比较忙,没有什么时间。”
谢闻青连着被拒绝了两次,他的脸色到后面已经不怎么好看了,静了两秒后,他说:“是你男朋友不让吗?”
荷灯淡淡地笑,他眨了下眼,像是开玩笑地回:“怎么会?他不管我。”
“是吗?”谢闻青眯着眼,他不信。
他回想起在树林里窥见的那一幕情景,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身影抱着人,那样的力道和姿势分明是要把人按死在怀里,即使隔着很远,谢闻青也能感觉到蕴藏在其中令人心惊的强烈控制欲。
荷灯还是温柔地笑。没管对方不信的目光,他解释:“是因为期末学生会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来上课。”
谢闻青正沉着的脸一愣,他重复:“学生会的事情?”
荷灯道:“我是文艺部的嘛,文艺部的活动一直都很多……过几天又有活动,所以我会比较忙。”
谢闻青听到话,这次他没有很快回答,而是安静地在思考。荷灯看他,接着他又想到什么,笑笑问:“你们秘书部没什么事吗?”
“嗯?”谢闻青一呆,他没反应过来。
荷灯的态度随意又自然,他先喝了口已经沉淀出腻甜味道的可可,薄薄的眼皮被淡淡的热气熏得粉红,他面前的人看着他喝,目光直直的,没动。
荷灯喝完后眼睛才慢慢地抬起,他放下杯子同看来的人悠悠地缠上视线,微微笑了一下,谢闻青看到,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心跳不稳,频率也异常得快。
谢闻青觉得自己不正常。
可对面人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荷灯只好好地坐着,黑白分明的眼里带着浅淡地笑意看人,谢闻青感受到他的视线,僵坐间,异样的宛若过电般的刺激感便沿着他的脊柱窜上,令他后脑整块的发麻。
而也就是在这般陌生的感觉里,谢闻青猛地灵光一闪,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谢闻青回答说:“事情确实会比较少……”
等到端坐了一点后,他又看向荷灯,和人对视后,谢闻青笑了笑,他态度温和地询问:“那你愿意转来秘书部吗?”
无语。
补课的时长是三小时, 因而等荷灯婉拒对方的晚饭邀请离开回到家里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逐缓地暗下来了。
换完鞋开灯,荷灯就看到早就守在鞋柜上等他的猫。猫很粘人, 荷灯一伸手过去他就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荷灯的指尖,尾巴也翘翘的, 看起来很可爱。
荷灯也被它可爱到了, 因此摸了他几下后就把它抱在怀里往里面走, 玩了会儿后, 等饿了他就到冰箱里看了眼, 决定下个面吃。
在荷灯要准备食材的时候,他放在手边的手机刚好响了起来。
因为荷灯一手还抱着猫,所以他没有拿起手机, 只用指节滑了接听, 一接通,谢闻星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男生带着笑意的话响起, 荷灯和他聊了两句后,对方似乎感觉到这边声音的异样,于是在不动声色的微顿后,他问:“在做什么?”
水烧开了,荷灯瞥了眼,把面放进锅里:“做饭。”
水泡咕噜噜地冒, 被荷灯抱着的猫探头看了眼觉得好玩喵了声。谢闻星听到电话那边的动静, 他似乎有些惊奇, 笑着,语气柔和:“晚上吃什么?”
“番茄面。”荷灯看着变软的面条说:“在考虑加几个鸡蛋……”
“嗯?”
谢闻星还没说话, 就听荷灯有点纠结地小声念:“你不在的话,那我等下加多了吃不完不是很浪费……”
荷灯怀里的猫跑下去玩了, 空了手后,他就拿起外放的手机,在屏幕贴近耳畔时,电话那边的人也刚好开口:“吃不完才给我吃吗?”
那边的话语听不出生气的意思,经过电流的加工,低低的语调里仿佛还带着细碎的笑意,荷灯这边也笑。
无声的默契在寂静的气流中蔓延,到后面荷灯也没回答谢闻星的话,因为面很快就熟了。
荷灯拿着工具把面都盛进碗里,在他动作时,手机里的人也很好地等着,一直到弄完,荷灯才有时间理另一边的人。
电话换了视频,荷灯在餐桌坐下,把手机靠在支架上后,他问谢闻星:“你今天不忙吗?”
在得到后者否定的回答后,翻了翻面,荷灯眨了下眼,他笑笑问:“那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
虽然说谢闻星在离开后不管多忙,晚上都会固定打电话过来,但今天打来的时间相较于平常的确是早了许多。
视频里的人眼如点漆,即使就随意坐着也难掩其身上日益成熟的逼人气势,但当谢闻星目光专注地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荷灯时,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温和下来。那人认真道:“想你了。”
语气很诚挚。
尤其是在天际光芒散去的寂静夜晚,显得就更加动人心弦。荷灯听见后,他微微一怔,随后眼梢的笑意便更浓郁了。
“我也想你啊,”荷灯笑嘻嘻地应,说完他想起什么,又问:“你是不是还要三周才回来?”
“差不多,也可能提前,”谢闻星说:“怎么了?”
“听说国都今年会下雪。”
荷灯手托着下巴,指尖动动,他很开心地说:“那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可以赶上初雪……”
谢闻星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面上不禁也露出一点笑,他说:“这么高兴吗?”
“高兴啊,”荷灯说,即使隔着冰冷的数据流,他眼里透出的欣喜仍然漂亮的不得了:“我还没看过雪,而且……”
语调变轻,直到他看向屏幕,和谢闻星对视,荷灯才又笑起来,说:“今年我们可以一起看。”
谢闻星明显一怔。
等到他回过神后,再看向荷灯时,后者已经动筷用餐。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谢闻星静静地看着,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无聊景象,但他却仍看得格外有耐心。
他们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因为荷灯在吃饭,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谢闻星在说,荷灯听,偶尔应两句,等过了会儿,刚刚跑走的猫又溜溜哒哒地回来了。
小猫跳上荷灯的腿,满眼好奇地在看桌上的东西,谢闻星看着荷灯抱着猫玩,他想到什么,随口说:“明天会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
“嗯?”荷灯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看屏幕,“什么东西?”
谢闻星没说太明白,只道:“礼物。”
荷灯更加期待了。
但转头他想起什么,问仔细:“明天什么时候?”
谢闻星估算了一下,“大概下午?”
荷灯也算了下,他有些遗憾地说:“明天我下午没空,只能晚上看了。”
“要出去吗?”
“对啊,”荷灯笑着,随意道:“明天要出去给人补课。”
谢闻星一顿:“补课?”
他似乎很好奇,于是问:“怎么突然想起去给人补课了?”
谢闻星知道荷灯很怕麻烦的性格,以及对方现在根本不缺钱的情况,也就是这样,所以便显得荷灯帮人补课这件事的突然。
“因为之前帮过我的学长有事,所以拜托我帮他代课,”荷灯解释说,“不太好拒绝。”
谢闻星点点头,没说什么。
“要补多久?”
“那要看学生的情况啦,”荷灯笑着说:“等他差不多学会了就可以了……应该不会很久。”
如果对方愿意学的话。
在给出交换条件后,荷灯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帮谢闻青补课的事,并在第二日再去时和对方确定好了后面的时间和进程安排。
谢闻青虽然并不想学习,但为了掩饰自己接近荷灯的目的,所以表面上他还是很好地接受了荷灯的学习计划,一直假装很认真地听课。
荷灯知道对方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因此也无所谓对方学的怎么样,更何况在当天晚上他收到了谢闻星托人带回的东西,是一盒体积很大的拼图。
越临近期末课越少,所以后面这段时间,荷灯除了在家拼图外,就是去帮人补课。
荷灯的指尖在题纸上滑动,谢闻青有些呆愣地盯着眼下细白的手指看。荷灯讲课一向耐心,听着耳畔的轻声细语,他心尖在恍然间微微一动。
其实……荷灯也挺好的。
经过连几天的相处,谢闻青自觉算是已经了解了荷灯——他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这些事情不难,因为就像碰见喜欢吃的东西时荷灯会眼睛弯弯地笑,很漂亮;而遇到不喜欢吃的东西的时候对方的脸上就会很明显的摆脸色。
很娇,脾气也很大。
但不会让人讨厌。
不仅如此,相较于刚开始对方那副疏离的模样,谢闻青明显觉得对方这样对自己坦露的样子要更好了许多,说明他们熟了。
那些被亲密对待的感觉像是上瘾药一般令人从心底无时不感到渴望,因此就算是被荷灯皱着眉打了,谢闻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荷灯打人的时候表情也很美丽。
“怎么又错了?”
荷灯虽然对于身边人的学习很无所谓,但饶是谁一直被问同一类型的题连续四五次,最后也会觉得无语。
谢闻青的手掌刚被荷灯拿着尺子打过,一片红,收拢手指握紧时,刺痛感就更甚。
但谢闻青没有多在意自己掌心的那点痛感,而是低着眉朝一边的荷灯凑过去,声音轻轻地道歉:“对不起荷灯。”
荷灯没说话,谢闻青就又更靠近了点,他抬高眼看着荷灯冷冰冰的脸,眸光兀自暗了暗后,又笑起来,然后没问对方的意愿,他就扣住了荷灯的手。
“抱歉,可能是我太笨了,所以一直没学会,”谢闻青再次道歉,听起来很诚恳,并在荷灯蹙眉要挣开手前,他继续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所以薪酬我会再提高一点……”
谢闻青说了一个数字,是一个很惊人的价格,完全不是在补课范围内的金额,荷灯听了似乎也很惊讶,以至于连挣动的动作也忘了。
谢闻青牵过荷灯的手指,缓慢地递到自己的嘴边,伴随着温暖的鼻息,贴在荷灯手背上的还有对方嘴唇轻之又轻的摩挲。
是很超越边界的亲密接触。
荷灯在感觉到手上细痒的触感时回过了神,他安静地垂眼睨着人,没动,只这样同对面人对视着,等到半晌后,他才翘着唇角笑起来。
谢闻青看着荷灯脸上的笑意看得下意识呆住,所以这时荷灯很轻松地就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得了好处,高兴起来了,于是便轻笑着拍了拍谢闻青的脸,温声道:“没关系啊,今天补课时间还没结束,你继续做吧。”
十分的和颜悦色。
谢闻青的视线黏在荷灯微掀的唇角,他低低地应了声,但没有立即转过身继续写题,而是暗着眼光去拉荷灯的手,手指陷入彼此的指缝,荷灯知道,放任地没拒绝。
这不是第一次。
早在头几日谢闻青就不断地在实验,从而知道了怎样去接近对方的方法。随着筹码不断地增加,他与荷灯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地收缩……直到现在双方心照不宣地相处。
谢闻青近乎享受地沉浸在同荷灯肌肤相贴的时间里,即使另一只手重新握上笔在做题,他的心也全都在旁边人的身上。
对于这样反常的关注度谢闻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前一段时间都在揣摩怎么样同荷灯拉近关系,一直都在思考对方的喜好,因此延伸至今,继续关注也是正常的。
而且……谢闻青开小差地想,荷灯其实挺好哄的,对方喜欢钱,而自己刚好有钱,这样也算得上是搭配,所以等到最后自己解决了谢闻星,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养着他。
在谢闻青做题的时候,荷灯则就在旁边玩手机。
因为玩了很久,所以玩到后面荷灯就有点无聊了,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在屏幕上滑动,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家里那幅刚拼到五分之一的拼图……荷灯想得入神,因此他也就没有发现旁边人在看自己。
直到谢闻青叫了一声自己,荷灯才悠悠回过神,嗯了一声。
“有题目不会吗?”
“没有,”谢闻青否认,他关心的看着荷灯,问:“你今天好像一直在走神,是有什么事吗?”
一直在想拼图的荷灯:……
荷灯眨眨眼睛,还没想好借口,他对面人忽地就暗自沉了眼神,谢闻青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是在想你男朋友吗?”
“……?”
荷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猜测,虽然其实这样说也没错……荷灯想了想,没说话。
谢闻青就当他默认了。
目光愈暗。
虽然对于荷灯在自己身边还想着其他人这件事感到不悦,但谢闻青的表面却将不虞的情绪掩饰地很好,他体贴地询问说:“你们是吵架了吗?”
感受到身侧投注来的视线,短暂的思索后荷灯有了想法,他还是没回答。
谢闻青很会看脸色地没再问,但他的心里却已然肯定了这件事。
想想也不是很意外。
谢闻青心道,毕竟依照那个人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哄人,所以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发生矛盾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而且,这也刚好给了自己趁虚而入的时间。
谢闻青转移了话题,在与荷灯聊了一些其他有趣轻松的事情后,见荷灯的心情重新好起来,谢闻青便见缝插针地向荷灯提出晚上一起出去玩的邀约。
荷灯来了兴趣,他问:“去哪里?”
“一家朋友新开的店,”谢闻青说:“晚上刚好那边有聚餐,荷灯你没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去玩。”
荷灯晚上的确没什么事,所以听了话后他很感兴趣,但同时也有点迟疑:“你朋友的聚餐我去不会很奇怪吗?”
谢闻青眼神闪烁了一下。
“怎么会奇怪?”
他安抚说,在荷灯还在思考的时候,谢闻青很自然地就执起身边人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边,荷灯看他,谢闻青就着这样的姿势同他四目相对。熟悉的黑眸笑得很柔和,他说:“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嗯?”
“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一起去参加朋友聚会不是很正常吗?……”谢闻青说:“而且只是一个普通聚会而已。”
荷灯同那双静静注视自己的眼对视,他想了想,没拒绝。
无语。
这一天的天气本来就有点阴, 天空的云朵一直都是灰灰的,很厚,像是吸满水的海绵, 到了他们要出门的时候,外面更是飘起了小雨。
因为出门的时候看过天气预报, 所以荷灯今天特地多加了一件外套, 整体上还算暖和, 在等司机来接的时候, 他甚至还有闲心把手探出屋檐, 接雨玩。
谢闻青冷着脸站在荷灯的身边,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并在荷灯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很阴郁, 像是无声无息地影子, 半张脸都隐在灰暗的阴影中。
秋雨阴冷,潮湿的寒气即使在没有雨降落的地方仍然刺骨的冷, 因此每逢下雨天,谢闻青的情绪都会难以控制得差。
司机在五分钟后到达。
明黄的车前灯向前扩展,照亮了一大片空旷的空间,霏霏细雨在灯光的照明下像是针一样地落……谢闻青帮荷灯拉开车门,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好像又好了,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车里开了暖气, 坐进车后, 谢闻青阴郁的气息终于缓和了许多。荷灯侧眸在看车窗上蜿蜒的水流, 等过了会儿,雨大了, 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急了点,噼啪噼啪的, 声音在安静的车空间里很明显。
谢闻青听着雨滴砸落的声响,情绪阴晴不定,又有些烦躁地动了动。
“你怎么了?”
谢闻青动的幅度很小,但一直在看窗外的人这时却很敏锐的感知到,谢闻青一顿,转头,然后就和也缓缓回过身的荷灯对上了视线。
即使在昏暗的空间内,男生的面颊依然显得雪白,是像是百合花瓣一样清丽的颜色。荷灯眼神平淡地看着谢闻青,无声的对视几秒后,前者似乎笑了笑,然后谢闻青就听到荷灯闲聊似的再问:“你不喜欢雨天吗?”
雨嘀嗒嗒地落。
他问的声音很轻,混在被雨包裹满的车厢内时有种贴在人耳边呢喃的错觉,谢闻青原本还在发怔,因此在听见耳边的话后,他动动嘴唇,只能下意识应:“……什么?”
有点呆呆的。
荷灯没在意男生木讷的反应,他微微笑着,神态温柔,似乎是因为不久前刚被讨好地收了好处,以至于他现在格外的有耐心。荷灯看着谢闻青,像在打量,他说:“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
他说得随意,但听得人却在一瞬间即刻回了神。
谢闻青沉默地坐着,因为背着光,所以他的脸便沉进模糊一片的阴色里,看不出上面的情绪变化,但大概应该不怎么好。
这就是说中了。
谢闻青的确不喜欢雨天。
无论是记忆里关于那场重大事故发生的情景,亦或是由此延伸出的心理和身体上的巨大后遗症创伤,都是令性格本来就不如何的谢闻青越发阴晴不定的重要因素。
潮湿的水汽蔓延,谢闻青边感受着自己腿脚骨头间的刺痛感,边隐在阴影中定定地盯着身边的人——他对荷灯能够发现自己心情上的变化感到十分的好奇,因此他在等他下一句话。
但一直到绿灯通行,荷灯也没再开口。
不仅如此,在车内气氛陷入静默后,荷灯就偏开了视线,动作很自然,自然到心绪重重的谢闻青都不由得呆住。
“……”
谢闻青保持着侧头的姿势顿住,并且借着灰白色的光,他只能窥见荷灯十分冷淡的后脑,同方才不久前对方眉眼盈盈的对待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谢闻青皱下眉头,觉得不舒服。
他刚刚也觉得不舒服,但那是身体上的不适所引起的,和现在的感觉很不同。
谢闻青现在觉得心里很慌,可能是因为越发嘈杂急促的雨声,也可能是因为荷灯突如其来的冷淡。
他怎么突然不理人了?
谢闻青眼神阴沉,回想了一下后,也还是不能理解。
就因为自己没有回答他的话,然后他就这样生气了?
……脾气怎么这么大。
他以为他是公主吗?谁都要上赶着哄他。
谢闻青憋着气坐了一会儿,见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再关注自己这边以后,他在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
很生气。
但没办法,谢闻青原本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还好,但在经过荷灯的主动搭话后,他现在脑海里就全都是对方刚刚看向自己的模样。
——如果自己刚刚回答的话,那荷灯会说什么?
他会安慰自己吗?
车辆转弯,进入了街道最为繁华的地段,谢闻青沉默不语地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心绪,然后他的脸上就挂上了笑,语气也很温和地叫了荷灯的名字,得到一声回应后,他主动搭话。
“你在看什么?”
荷灯从刚刚转过头开始,就一直在看车窗外的不停掠过的风景,看得格外的专注,直到听见身后人的询问,他才略微偏了点角度,看了身后人一眼。
荷灯的瞳孔很黑,眼尾细长,在暗淡的光线下有种难言的缱倦感。即使他没说话,不过单单一眼,也足够原本心里正在不爽的谢闻青大脑一下子就变得空白一片。
谢闻青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于是等视线里出现荷灯朝自己勾着的手指时,他本能的就凑了过去。
车后排的空间宽阔,所以原先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不算紧,等谢闻青靠近,他就在令人心烦的雨味中嗅闻出一丝分外沁人心脾的香……谢闻青更晕了点脑子,愣愣的,直到听见耳畔的轻笑声后,他才蓦地惊醒。
谢闻青心弦一震,猛地回神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挪移到了车后排的另一侧,视线一对焦,眼前就是荷灯弯着的眼。
“……”
他的心无端蹦得厉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谢闻青与那双倒映着自己脸的黑瞳孔对视,缓了一会儿后,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撑在座位上的手臂动动,像是要起身。
但不过一秒,他就被人制止住。
荷灯手指勾着半靠着自己的人的衣口,不过稍稍一拉,对方就跟没力气似的被勾动,整个人都往前狠摔了一下,谢闻青的胸膛撞到荷灯的后背,香气扑面而来,他晕的动也不敢动。
怎、怎么会有男生的身体这么软?
谢闻青的手掌也因为惯性重新支在新的支撑点上,离他身前的身体很近,就在荷灯的腿侧,依稀间他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暖热气息。
荷灯又笑了声。
在欣赏够贴在自己身上的人面上的表情后,荷灯好奇问:“你闭着眼睛干什么?”
“……”
自己闭眼睛了吗?
反应过来后谢闻青连忙慌乱地张开眼。
但一睁眼,眼前就又是荷灯放大的脸,谢闻青又看愣了。
眼睛睁得大大的,荷灯看一眼就再笑了。
“你看我干什么啊?”把人往前又再拉了点,直到一整张脸都要贴到车窗上后,荷灯才微微靠近点,低着声音,贴着谢闻青的耳边,说:“你看外面呀……”
几乎是难以控制的,谢闻青本能的就顺着耳边的话行动起来,他的视线转向窗外,透过曲绕的水线,他看见外面雨中的世界。
车窗外的建筑物不断更新着,商店门前的彩色灯牌闪烁,五光十色地融进雨雾,并在湿淋淋的水汽中扩散,直至整个世界都是缤纷的色彩。
是与谢闻青心里一直的阴灰色调有着天南地北的差距存在。
荷灯问:“好不好看?”
谢闻青目光凝留在窗外,他点点头。
荷灯眼梢的笑就更浓了点,接着他便继续道:“那你现在开心了一点没有?”
“……”
听到话谢闻青回过神,他错愕地转头,同身边的人对上了视线。
距离很近,近到谢闻青都能看清荷灯眼睫轻振的弧度,彼此间的呼吸交融,好像他再前进点,就可以吻到那个人。
谢闻青的心跳就这样漏跳了一拍。
而就当他精神浑噩时,他又感觉到了捧在自己脸颊边的柔软。
谢闻青勉强拽回点注意力,这才发现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前倾了许多角度,举止十分的可疑,面前人眨了眨眼睛看他,仿佛对他的目的感到疑惑。
荷灯笑着,殷红的唇角微翘,逗人似的明知故问:“靠这么近……你想干什么?”
谢闻青的脸一下子就爆红起来,连着耳根,都是火烧似的烫,根本遮都遮不住,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不用说现在就手心贴着他脸的荷灯了。
气氛无端的暧昧。
谢闻青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响在耳侧,震如擂鼓,荷灯听得也清楚。可能是因为从来没听过这么大声的心跳声,于是他不免感到新奇,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后,他评价说:“好吵。”
“……”
谢闻青羞恼的要昏过去了。
但还没等他嗫嚅嘴唇开口,荷灯就又笑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忽地低声问:“你现在还好吗?”
“?”
谢闻青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荷灯原本捧着男生脸的手下落,指尖点在谢闻青瞬间肌肉紧绷的大腿上,荷灯说:“你刚刚是腿不舒服吗?”
“……”
谢闻青还是没说话。
他在震惊。
除了对荷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异样的事惊讶外,更让谢闻青说不出话的是,他发现一直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阴冷感好像真的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其实也不用对方回答,荷灯透过男生讶然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同时,他们所坐车辆的速度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放缓了速度。
到了。
荷灯往外面看一眼,等司机停好车后,谢闻青也还是在呆呆地发愣,直到荷灯轻慢地拍拍他的脸,谢闻青这才清醒过来。
荷灯说:“下车。”
无语。
雨还是很大。
打开车门, 荷灯在服务生的撑伞引路下走向灯火通明的区域内,这是一座私密性很强的会所,在进入会所里后连荷灯身后的雨声也被玻璃门隔绝在外, 显得很安静。
谢闻青从下车后开始表情就不怎么好。
他唇角抿紧,眉毛下压, 搭着那双长得很好的黑眸, 的确是有点不好惹的感觉。有人在前面带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 谢闻青的眼前忽地被人递来了一件脱下的外套。
他身体的动作要比脑筋快得多, 于是在谢闻青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自动接住了那件还带着淡淡体温的外套。
“……”
谢闻青啪一下回过神。
下一秒,他立马转过头去看人, 并在看见荷灯很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侧脸时, 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外套,谢闻青咬牙切齿地暗恨。
他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衣服好软。
服务生吗?居然敢就这样让自己帮他拿衣服!……
好香。
……是喷香水了吗?不然的话怎么会连衣服都这么好闻。
谢闻青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 一直到他垂在腿边的另一只手被人牵起来后,他才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一样,惊了一下猛然回神,荷灯偏头看他,笑着:“你怎么走这么慢……在想什么?”
荷灯不过随便问口,但因为心里有鬼, 所以在接收到荷灯看来的视线后, 谢闻青脑子一闷, 下意识就脱口道:“在想衣服……”
“嗯?”
荷灯没听清楚,“什么?”
谢闻青缓过了神, 一下子闭了嘴。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大概是因为差点就要暴露了自己有点傻逼的想法……荷灯也不在意他突然间的住口, 因为前面带路的人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荷灯在之前说过自己不好意思来,但在开门的时候他倒是显得十分的随意。一推开门,荷灯就看到在屋内聊的正起劲的一群人,尤其是在中间位置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听到门口的声响,房间里的人纷纷都看了过来,温兆在看到荷灯时,也同样愣了下,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谢闻青在进来后不久就突然接到了电话,他出门去接,荷灯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旁边就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他看的温兆。
这次是荷灯先和对方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荷灯笑眯眯地同身边人打了招呼,“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学长你,好巧。”
“……”
温兆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闭上嘴了,他放下手中的酒,往桌上扫视了一圈,见满桌都是开了的酒瓶,他又叫了服务生过来,过了两分钟后,荷灯收到了一杯香浓的热牛奶。
荷灯微凉的手捧着暖暖的玻璃杯,见他慢慢喝了一口后,温兆问:“怎么样?”
荷灯思索着品味一秒,点头:“还可以。”
温兆松了口
喃諷
气。
很快,他想起什么,道:“你怎么和谢闻青一起来的?”
荷灯浅笑:“无聊就跟过来玩。”
对方问话的着重点是跟谁来的,但荷灯却回答的是为什么来这里,温兆皱眉,没等他再重复,轮到荷灯问他了:“那你怎么在这里?”
温兆脸上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秒,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稳着声音道:“跟朋友聚聚。”
荷灯莞尔,语气意味深长:“你朋友好多。”
“……”
温兆张张口还要说什么,但还没说,荷灯就推了推他,让他去帮自己拿点吃的回来。
指使的很自然。
虽然没怎么和荷灯交流过,但听见话后温兆还是不由自主地起身了,习惯的有点怪异……而不等温兆路上多想明白,在他吩咐回来后,就看到荷灯的身边一下子坐满了人。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分校的人,因此他们都不认识荷灯,只蠢蠢欲动地等到他原先身边的人离开,他们才不约而同地都挤过去,借机和人搭话。
荷灯来者不拒,对所有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即使他来得晚,也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了场内的焦点,回来后的温兆站在不远处看他,荷灯感觉到了人群外投来的视线。
彼此间目光对上一眼,温兆就忍不住往那里走了两步。
正巧服务生也刚好送来他吩咐的甜点,温兆便手端着一小盘蛋糕向前,荷灯看到他过来,同其他人说了什么,那些人就听话地散开,温兆重新坐回了荷灯的身边。
荷灯探头看一眼:
“蛋糕?”
“这边只有这个能吃。”温兆说:“也好吃点。”
荷灯点点头,说了谢谢。
温兆看见荷灯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吃着蛋糕的模样,是跟小猫一样的乖,很赏心悦目,他迟疑两秒,还是开口问:“他知道你来这里吗?”
“谢闻星吗?”荷灯诚实道:“当然不知道。”
“……”
荷灯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会跟他告密吗?”
“……”
温兆的心思被看破,他尴尬地挽回说:“不会。”
荷灯不是很相信,但也无所谓,他说:“上次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吗。”
“……什么消息?”
荷灯说:“我和他恋爱的消息。”
荷灯眼神平淡地看着他,温兆本来还要挣扎一下,但不知怎么的,他就保持了沉默,默认了。
得到答案,荷灯也不意外。
毕竟温兆是谢闻星的人,如果没有对方的默许或者指示,温兆也犯不着去干这种像是狗仔的事情。
而且,也就是因为对方是明确的走狗,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更加耐人寻味了。
荷灯把蛋糕上面腻人的奶油刮到盘子边,再吃了几口蛋糕中间的夹心后他就饱了,温兆一见荷灯放了叉子,他很自觉地就接了过去。
荷灯挑眉,有些好笑地看他略显殷勤地动作,等到对方放好餐盘后,荷灯才语气温和地和他聊:“那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温兆和荷灯笑吟吟的视线相撞,无缘由的他就在现在酒气混杂的空间里想到那天清晨的场景,荷灯又慢吞吞地喝起牛奶,温兆盯着他露出的细白手腕,喉咙滚动。
他艰难地移开眼,仓促的低声回了句,然后又劝诫说:“趁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你应该早点离开……”
荷灯不以为意打断他:“只要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
“难道你要告密吗?”
温兆还没说话,荷灯就声调冷淡地继续道:“那你要小心点别让我知道,不然的话我被他骂了,旧仇加新仇……你就死定了。”
“……”
虽然温兆因为站队成功的缘故在圈里算得上是其他人纷纷讨好的对象,但在此刻,他却丝毫不怀疑身为特招生的荷灯说的话。
温兆看着荷灯冷白秀丽的侧脸,他识时务地再次做出保证。
荷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对他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在想另一件事。
通过刚刚和其他人的聊天,荷灯对这场聚会的人员组成有了大致的了解,结合谢闻青接近的目的,他对这太过浅显的计划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荷灯不觉得谢闻星离开国都后就对这里失去了控制的能力,相反,可能还会更强。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边外表很可靠的温兆。
原本荷灯还不知道谢闻青怎么有信心策划这一切的,但现在看来,可能少不了对方的怂恿……
荷灯对这些感觉兴致缺缺,目前能令他目唯一好奇地则是与之相关的另一件事。
荷灯把杯子托在掌心,他朝身边人看一眼,温兆本能地就往他这边靠了点,荷灯见他的举动,面上的笑意终于恢复了点,很温柔的,他让人再近一点。
温兆个高体壮,尤其是肩膀格外的宽,于是他在顿了一秒后听话凑近时,身体不可避免地就同荷灯碰触上。
男生的五官看起来很坚毅稳重,可又因为肤色深,所以令他的面相显得凶了点,在感觉到荷灯身上的柔软香气后,温兆的面上忽地就泛起异样的红,不明显,但隐隐中发着烫。
温兆坐立不安起来。
但还没等他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想与身边人保持距离的时候,荷灯就朝他略一抬头,嘴唇贴近他竖在鬓发里的耳朵,热气氤氲间,温兆红着耳廓听见他轻着声音问:“你和谢闻青说过我吗?”
温兆一懵,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看见男生丝毫不像伪装的表情,荷灯移开了脸,心里有了决断。
如果不是对方告诉谢闻青有关自己的事情,那么知道自己信息的,而且又爱说自己坏话的只有一个人了……
荷灯的脑海里刚翻出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人影,没等他再多想什么,很快闭着的门就被人打开,荷灯看过去。
迟来的林清墨扶着门同其他人打了招呼,他目光巡视一圈,最后才同温兆身边的荷灯对上视线。
不过稍顿一秒,林清墨就反手合上身后的门,目光定定地走近,等到了荷灯面前,他的面上才挂起生硬的笑,和人伸出手打招呼:“学弟……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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