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
林敬坐在院中, 不远处有几人守在门口,如今周家是铁了心要他成婚,才肯放他走, 如此焦急赶鸭子上架, 让他不禁有些奇怪, 细捋了捋最近的事, 若说原因, 多半有可能是因为那位江郎君。
一则这江郎君出现的太巧了, 让周家疑心他是朝廷之人, 二来他真不是朝廷的人, 也让周家意识到,朝廷难保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未免夜长梦多, 不想在拖下去, 索性才动了硬招。
如今周家看的紧,赵贵连着几日不曾现身, 他如今出不去周府,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何情况。
当初进河州时,他恐人多惹眼, 让吴郎将等人都留在城外接应, 若单是脱身, 倒也不难, 但是马匹该如何,真这样走了, 就功亏一篑, 且郡王还等着这些良马,才有攻打西齐的实力, 他无论如何也要将马带回去。
如今已是入了死局,既然逃不过,他成婚便是,左右他亦无心上人,牺牲他一人,换三千良马,算起来,还是周家亏了。
如此想着,倒不像先前那般抗拒,不过免不了生出些嘲弄,未曾想到,还有他牺牲色相的一日。
“奉之。”忽闻又人唤他,林敬回头,见是周家六爷,他起身行礼道“见过周六爷。”
周六爷进内,示意他坐下,林敬沏了杯茶递过去,道“六爷今日来,不知有何要事?”
周六爷虽生的高大,但不似周家其他几位郎君粗狂,他因读书,气质内敛,行事说话间,带着一股文人的儒雅,他道“听闻你近日胃口不佳,可需医官来瞧一瞧。”
林敬道“多谢六爷关心,不过是因为天热,有些苦夏,不妨事。”
周六爷抿口茶,方道“既是因天热,我让仆役多送些消暑的冰,再做些开胃小菜送来。”
林敬道“谢过六爷好意,只不必如此麻烦,过几日凉爽些便好了。”
周六爷笑道“你我将是一家人,奉之到不必与我客气,况若是饿坏了你,旁人岂不是要说我们周家虐待新郎官,到时只怕第一个不愿的便是四娘了。”
林敬道“六爷言重了,倒不是与六爷客气,只小子粗俗惯了,不似府中人精细。”
这周六爷知道林敬不愿这门婚事,四娘又是那样的性子,长期以往,日后恐生成怨偶,他作为四娘的父亲,虽欣赏林敬,但不支持这门婚事。
如今太爷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哪里管四娘的将来,他叹道“奉之,我知道你心中对这门婚事不愿,但事已至此,你我都身不由己,我家四娘自幼骄纵,日后若有甚不好之处,你只管与我说,我自当教训与她,只还请奉之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对她好些,我便满足了。”
林敬理解周六爷的慈父之心,况他非恶人,若真娶了,必会好好待之,郑重道“六爷放心,若小子真与四娘成婚,必会悉心待之。”
周六爷深知林敬人品,他既然如此说,他是相信的,道“如此在这里先谢过奉之。”
林敬道不敢,听周六爷又道“今日来,还有件事想要问问奉之。”
“奉之当初与郡王殿下共战高峰时,可知西齐军中有一名唤江原之人?”要说起来,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太爷让他来探探林敬的话,若他与这江少监未曾见过,尚能拖一拖,待太爷确定商道之事后,再与那江少监相谈卖马一事。
林敬闻言,道“江原?可是西齐那位守金城郡之人,我倒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说着看了眼周六爷神色,又道“六爷不知,当初郡王曾在高峰惨败,我等护送郡王撤退时,被这江原困在城中,若非世子相助,恐早已命丧高峰。”
“此人看似文弱,但心思颇深,如今听闻还能起死回生,说起来,倒是有几分本事。”
周六爷感慨道“不知还有这等隐情,如此一说,当初还真是凶险,幸而无事。”
林敬又道“六爷何故提起此人,可是有甚奇怪之处?”
周六爷叹气道“倒不是,只这位江少监近日来了河州,太爷恐他发现你,正想着法子将他打发走。”
林敬面色一变,道“他是见过我的,若是遇见,必会猜到些事,这可就不妙了。”
周六爷道“奉之无需担心,太爷已经有办法了,这两日就让他离开河州,倒是不会影响婚事。”
林敬道“让太爷如此为小子奔波,实在愧疚。”
周六爷摆手道“奉之这么说,就生分了,日后成亲了,切不可再说此话。”
待送走周六爷,天色已经临近傍晚,太阳渐往西去,河州的傍晚,是非常凉爽的,仆妇送了饭菜来,林敬见中有几道酸凉的小菜,忍不住口生津液,倒是比平日多吃了些。
他与周六爷之言,倒是有几句真的,譬如这位江少监,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不知六爷口中的到底是哪一位呢?想来必不会是如今做了合西县丞的那位,她如此行动,到不知是为何?
仆役来报林敬的情况时,周六爷正与周太爷一同吃饭,闻言,周太爷道“这林敬倒不是不怕,如今一听朝廷来人,不就想开了,不过既然这江少监见过他,是拖不得了。”
又与周大爷道“如今这单子走到哪里了?若无其他不妥,早日结了,让他快些走。”
周大爷到”契书已经签了,江少监那边亦付了定金,尾款待他回了金城郡,会请人送来。”
“既如此,就让他先走,写信让四郎看着些,早日将尾款要回来。” 周四郎如今在金城郡中领了个闲差,这是当初周家献了五千匹战马换来的,原想着拿这五千战马保着商道,未曾料到西齐如此短见,得位不过数月,就断了与吐蕃的商道。
如今先帝已去,幼儿当道,这西齐的命数,恐不长久,是以,他才会对林敬如此看重,不过这几日他已经想清楚,天下哪有两头都占好的事,他如今既然已将宝偏向关中,这西齐不做些敷衍,也说不过去,若是惹了朝廷的眼,如今的周家,纵是在家大业大,亦逃不过西齐的军队,不管这商道开不开,他这笔买卖都得做。
河州郡离水马场,周大爷领着江絮清点马匹,一旁跟着周七爷,因有周大爷在,倒是不曾说话,只阴沉着脸,时不时幽幽的盯一眼江絮。
前几日签了契约书,周家突然没了动静,她恐出事连累刘安,昨儿就安排他出城了,今日跟她来的是赵华,她与周大爷说话时,表面平淡,实际上心里慌得不行,明明急着走,还得做出一副细细盘点的模样。
待三千匹战马清点结束,已经是午后,周家两位爷,站的腿都麻了,心里巴不得赶紧送他走,偏这会江少监还不紧不慢,与那马倌聊着养马心得,周七爷看不下去,正想刺一句,周大爷拉了一把,率先道“如今天色已不早,我等不敢耽误少监赶路,江少监既是对养马有兴趣,这马倌就赠与少监,少监可在路上在与他探讨一二。”
江絮道“周大爷客气了,这马倌跟我是浪费,还是留在马场作用大些。”又道“确是时候该启程了,这几日叨扰诸位了,待回了金城郡,必定立将尾款着人送来。”
周大爷边道不急不急,边送着江絮离去,江絮领着马离开马场,待见到城外接应之人,方才松了口气,这些原是关中安排来接应马匹的人员,回去的路线,林敬早已将安排好,只要出了城,后面的事到不需要她来操心了。
吴郎将远远见领着马匹的来的人是江絮,脸色一变,若不是一旁跟着赵华,他恐已经一剑穿过去了。
江絮没想到这也是位熟人,笑道“先安排马匹快些走,林大人如今要做周家的乘龙快婿,怕是不能跟小将军同行了。”
吴郎将看了眼赵华,赵华解释道“林先生如今被困在周家,你们先带着马走,我回去救他。”
赵华的话,他自然是信的,遂不在多问,按着先前林先生安排,将马匹分为几批,准备按照先前的计划,准备分这不同的路线出发。
河州江絮如今是回不去,她自然也不愿意回去,若是被周家人发现,她哪里还有命活,如今她该做的已经做了,翻身上马告辞,临走前好心与赵华道“赵侍卫如果想救林大人,可以等成亲那日在动手,那日人多混乱,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而且她还安排了些小惊喜给他们,不过这话她不想说,一来赵华对她未必信任,二来这赵华威胁他,她亦是不喜,留个盲盒给他自己开便是。
赵华知道今日这事没他亦不会如此顺利,不好拦她,只由他离开,吴郎将不知发生何事,想问赵华一句,他转眼也没了影,留他一个在原地挠头,这都是什么事,算了算了,运马要紧,回头在找他们算账。
周府上,惯用的灯笼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窗棂门几都贴着红艳艳的囍,单看这颜色,就热闹的不行,莫要说这府里忙的热火朝天的丫鬟仆役,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场景,最热闹的当属周四娘院中,梳妆的,看热闹的,本来还算宽敞的院子,如今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与之相对的林敬院中,冷清的很,几位仆役托着衣服站在院中,见林敬正在站在书案前写字,不慌不忙的模样,几人面面相觑,恐在耽误下去,要误了吉时,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
林敬收完最后一笔,方抬头,淡声道“替我更衣。”
遇难
周府外, 鞭炮声不断,身穿青衣的小厮搬了好些铜钱糖果出来,临着街开始撒, 引得附近的孩童上前玩闹, 好不热闹。
这种热闹的事, 想分一杯羹的人很多, 特别是临街的乞丐流民, 多的是来捡东西的, 一开始无人在意, 只未想到, 这些乞丐越来越多,竟是不满足在府外捡些东西, 闹着要进府里吃席, 都是穿着破烂的乞丐, 臭烘烘堵在门口,莫说宾客不敢靠近, 便是一旁的孩童都不敢上前,唯恐中间混着几个拍花子。
外院的小管事见状,笑道“今日周府大喜, 还望诸位给个面子, 不要闹事, 这些铜钱就给诸位买点酒吃。” 说着一旁的小厮又搬出来好几筐子铜钱, 往门前一搁。
往日,乞儿们听了这话, 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只今日不知为何,这些人不仅不给面子, 反而踢了一脚铜钱,嘲讽道“我呸,拿些铜钱就想打发你大爷我?”
这话说的嚣张,那小管事面色一僵,正要出言,突闻一声暴喝“去你的,敢在周府门前闹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那人边说着,边飞起一脚,将那说话的乞丐一脚踹飞,众人看过去,原是周家七爷,周七爷见那乞丐还要站起来,一脚踩上去,啐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周家闹事?”
凶神恶煞的模样,常人早吓得不敢动了,今日反常的很,揣着袖子就上前与周七爷厮打起来,纵这周七爷勇猛,也难敌人多,周府小厮哪里还敢站着,赶忙上去帮忙,只他们人少,有机灵的慌忙去内院寻人帮忙。
门口闹的越来越大,周大爷得知消息,气的脸都绿了,领着护院就往外赶,那些乞丐滑不溜丢的,远远见周大爷领着护院来,故意往哪看热闹的人群里钻,人群叫闹起来,推推搡搡,那些乞丐趁着混乱跑了,等周大爷带人赶到,已经追不上了。
气的周大爷踹了一旁的周七爷一脚,周七爷嘴角破了皮,头上的金簪子不知道被哪个鳖孙趁乱偷了,头发乱糟糟的,被周大爷踹了一脚,没好气道“大兄,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搞事,让我逮到这背后之人,必定抽筋扒皮。”
事已至此,门口那么多人,还有宾客在等着,周大爷不好当面在说他什么,只嘱咐人收拾下现场,将护院留下来,以防再有人捣乱。
“大爷,大爷,不好了……”这边还没处理完,后面又来人,周大爷头皮一麻,不耐道“又出什么事了?”
这小厮还有些眼力见,见人多,凑到周大爷身边道“姑爷不见了!”
“什么!!!”周大爷面色一变,顾不上其他,就往林敬的院子赶去,到那处,只院中只几位晕倒的小厮,哪里还有林敬的身影,他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道“小人原是奉命来寻姑爷,进院子就见躺了满地的人,姑爷也不见了。”
周大爷还没理清出了什么事,听又人唤他道“大爷,大爷,太爷晕倒了!”
“怎么回事?太爷怎么会晕倒?”周七爷方赶到院子,就听到这话,一把扯过那报信的衣领,质问道。
那小厮见七爷凶神恶煞,吓得说话都断断续续,道“太爷……看……了信……四爷来的信!”
周大爷脑子一懵,道“你是说,太爷看了四爷的信,就晕倒了?”
小厮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他脖子被衣服勒着,有些喘不过气,幸而七爷一把甩开他,大步离去。
周大爷紧随其后,这一连串的事,让他隐约有些不安,不知四郎写了什么,让太爷如此动怒。
只待他看了四爷送来的信,气的胡子都歪了,恨不得自己也晕过去,信上只说了两件事,一是不曾听闻朝廷又重开商道之意,二是这原秘书少监江原,如今正在合西县任县丞,未有命令让他去河州买马。
这事一连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一早就有乞丐闹事,原是想借着混乱逃跑,好!好得很!胆敢如此戏弄周家,他林敬还是第一个,倒不知你林敬有几条命够赔!
周大爷将信一甩,咬牙怒道“七郎,给张县丞送信,让他给我封了离开河州路,碰到姓林的,给我活捉了!”
周七爷将信拿过来看了眼,冷笑一声道“这两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他早看那个姓江的不对劲,说话做事阴里阴气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胆子倒是不小,敢如此做局,骗的老爷子团团转,如今怕是已经跑出河州了,可千万不要被抓回来,不然,定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周家如今鸡飞狗跳,周太爷晕了,准姑爷跑了,哪里还有人再去管那群闹事的乞丐,几个带头的分了银钱,其中一人唤郑升,长得跟瘦猴似的,但头脑灵活,他肿着脸,道“这河州是不能呆了,等那周家缓过神,查到哥几个身上,可够我们掉层皮的,还是早些寻个其他出路要紧。”
这些乞丐在城里混的久了,自是知道周家的本事,若不是那雇主给的钱太多,他们才不愿冒这个险,如今闹也闹了,不跑还等着他们秋后算账,便是郑升不提,他们亦有此事,几句话说着,也没甚东西收拾,只买了些干粮,匆匆离开河州。
江絮如今到了一处叫达县的地方,这里已经出了河州郡地段,是去往合西县的必经之地,当初她与刘安去河州时,在此地暂歇过一晚。
之前送刘安出城时,担心他一人上路不安全,特地找了个来达县的商队,两人约定好在之前住过客栈见面,按理说他是先走的,应该已经到达县,只江絮来此,并未见人,车队那边,江絮也去问过,接头的伙计只说晚几日虽不常见,但不是没有过,她在客栈等了三日,仍无消息传回。
她有不好的预感,从河州道达县,快马不过两日,便是商队遇到事耽误了,如今已经过了六七日,未免太迟了些,正想着,门板忽被拍的直响“孟郎君,孟郎君,出事了!”
江絮猛地睁开眼,慌忙打开门,见是先前商队伙计,满脸焦急之色,她心一坠,听他艰难道“孟郎君,商队被马匪劫了!人……都不在了!”
“哪里来的马匪?商队走的不是官道吗?怎么会遇到马匪?”江絮连声问道,她在河州时,还特意打听过,没听说这条路有马匪出没,怎么会突然又出现马匪?
伙计皱着脸,叹气道“这伙人原先是在抱县一带活动,后来那边商道断了,他们就瞧上了河州地段,幸而朝廷将他们打跑了,才得了几年清净,不知道怎么这会子又跑出来。”他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孟郎君,节哀,我还要赶去其他家报信,便不久留了。”
江絮迟疑了下,又道“郎君可否告知,这消息是谁传回来的,他们当时是在哪里被劫的?”
伙计道“是官道一处茶棚店主来报的信,具体位置在哪里,倒是没说清楚?他现还在铺子里,孟郎君要是有意,可自去问他。”他说着反应过来道“孟郎君,马匪凶残,小郎君恐凶多吉少,孟郎君还是多保重自己。”
江絮与他道谢,伙计不再多言,匆匆去其他处报信,江絮亦离开客栈,去寻那报信的店家。
这店家还是熟人,正是那日与他们闲聊过的店家,他与江絮说了那日场景,原是商队在铺子里休息,那伙人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又打又抢,他在林子躲了好几日,才敢出来报信。
江絮当时也经过那茶棚,因急着赶路,并未停留,因铺子里当时并不曾见有人,连尸体都不见,她只当店家休息,多半是被马匪处理过了。
刘安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被他带出来,一路上帮她许多,如今他落得生死未卜,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无论如何都要再回去找他。
河州峡谷,两侧都是巍峨的高山,这里的山不似中原,满山青翠,多是光秃秃的石头,走在山脚的羊肠小道上,时不时还有落石滑落下来,道路一侧,是一条青翠的河流,一路延伸到天山脚下。
林敬与赵华两人原是已经出了河州郡,到了下首的达县,还未进城,就发现到处是盘查两人的守卫,两人无法,只好绕道至一旁的峡谷,想从河州峡谷穿过,到金燕山脉北面,那里有一处小路可通往合西县。
这条道他曾计划用作运输马匹之用,只后来调查得知,此处河谷有马匪出没,就搁在一旁,不曾想到,如今他自己用上了。
正值午时,峡谷里连丝风都没有,闷热的吓人,马热的吐着舌头,好不容易到了一处河滩,两人下马准备歇息片刻,忽然听人说话“小心落石!”
两人一怔,抬头便见一侧山坡上,有石块滚下来,赵华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敬拉开,只是两人的马却没有那么幸运,一匹被砸个正着,头被压在石头下,血流了一地,另一只受了惊吓,马蹄子一踢,瞬间跑没影了。
赵华顾不上这些,他脚一蹬,踏着一侧的石块,跳上一旁的山坡上,只听的哐当一声,山坡一块巨石裂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手一顿,往后收了收剑,道“你怎么会在这?”
故人
江絮望着眼前的赵华, 缓缓道“我在躲日头。”这倒是实话,峡谷午间太热,她实在没法前行, 才寻了石块后躲着, 见有落石砸向两人, 方开口提醒。
赵华懒得和她打谜语, 又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江絮没理他, 看了眼底下的林敬, 他正抬头望着两人, 索性跳下来, 道“林大人,多日未见, 可还安好?”
林敬已从赵华处知道这位江郎君的壮举, 道“托江郎君的福, 还算平安。”以这位江郎君的脾性,出现在这里, 多半不会是偶然,他又道“江郎君在此,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若不嫌弃, 林某愿助江郎君一臂之力。”
林敬既如此问, 江絮亦不拐弯抹角, 道“林大人通透, 我确实有事需要二位相助。”
赵华亦跳了下来,报剑看着她, 听她又道“我家小郎被峡谷里的马匪抓走了, 如今生死未卜,以我之力, 无法靠近马匪据点,所以想请赵侍卫帮忙,帮在下探听一二。”
林敬闻言,眉头微蹙,道“小郎君是何时被抓走的?”这可是件棘手的事,莫怪她会在此等着,马匪可不是讲道理的人,只怕这小郎君已是凶多吉少。
江絮道“距今已有十日。”
那日商铺伙计送了消息,隔天官差就找到了商队那伙人的尸体,马匪为了掩人耳目,挖了个大坑,将人埋进去,夏天,尸身早已将腐烂不堪,只能凭着衣服认人,江絮找了一圈,也不见刘安的尸身,虽然这种情况下,他活下来的概率极低,但是没有尸身,就还有活的希望。
况且刘安年岁小,又机灵,能说会道的,那些马匪许会留他一条活路,不然应该已经跟这些人埋在一起,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连夜就进了峡谷。
河州峡谷中罕有人烟,那些马匪的活动痕迹到现在还清晰可见,她顺着那条线,果然摸到了马匪的窝点,但她深知孤身一人进马匪巢穴,无异于送死。
而如今河州能帮到她的,只有赵华,凭他的武功,孤身去据点查看易如反掌,是以这几日她都在寻两人,听说达县在搜查两人踪迹时,她猜两人多半会从峡谷绕开追兵,是以才在此等候,不过一日功夫,就等到了人。
赵华道“十日够他死几个来回了,找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江絮想反驳赵华,但又无法说他话不对,但没亲眼见到尸体前,她是不会放弃的,她道“是生是死,总要亲眼看看,他年岁小,若非跟我出来,不会遇到这样的灾害,是我害了他,如今既还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赵华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林敬,林敬道“江郎君说的没错,是生是死,总要亲眼看看,况先前买马一事,江郎君帮了我们许多,无以为报,如今江郎君有事,我等自然不会推辞。”
江絮躬身行礼道“多谢二位!”
她如今算得上挟恩图报,赵华未必会搭理她,但是林敬必定不会不管,她虽然与之接触不多,但这人多少有些君子之风,知恩图报的道理,他应是比自己清楚。
石风寨建在一片河滩边上,寨里多是石头垒砌的房子,这样的夏日里,住进去十分阴凉,寨子正中央的那栋最为精致,整齐的白色石块堆砌而成的两层小楼,两块厚重的木门,两面各雕饰着龙纹图案,往里进,便是寨子的议事大厅,铺着棕色黑熊皮地板,主座正上方,放着一只白骨狼头。
此时,正有两男一女坐在其中,女的肌肤微黑,高鼻梁深眼窝,头发微卷,着一身红色纱衣,腰间缠着金丝腰带,她斜斜的坐在主座上,翘着二郎腿,轻轻一晃,露出蜜色的小腿线,性感又迷人。
但厅中的男人们并未露出一丝迷恋之色,眼神平静,那女人眼角扫过那位年轻俊朗的男人,他很高,即便是这会坐着,也比一旁的男人高出一个头,她挑了挑眉,道“老三,你带回来的小东西,真的是商队的伙计吗?”
男人神色不动,道“大当家何意?他自然只是商队的伙计。”
美人站起来,她只穿了双木屐,一动,露出纤细的脚趾,她道“这几日,巡山的发现,有人在寨子附近徘徊,恐是为了你带回来的小东西。”她说着,往男人这边靠了靠,吐气如兰道“老三,你是知道咱寨子里的规矩,若是带了麻烦,莫说那个小东西,你怕是也活不了。”
男人眼神一冷,站起来,往后退了步,道“此事我自会解决,必给寨主一个满意的答复。”他说完,不再看女人,大步离去,留美人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往椅子上一坐,慢悠悠道“这个陈维生,脾气可越来越大了,”
“还不是你自己惯得,要我说,他既不愿意入赘,还是算了,山下男人多的是,要什么样的没有,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话的男人长得敦厚,他姓王单字睿,他爹原是军户,出逃到寨子里当了匪,他那时候才七岁,与寨主算得上一起长大,两人情谊深厚,是以方才一直不曾出声,这会子见人走了,才劝道。
“山下那些人能入眼的,我带不回来,能带回来的都跟软脚虾似的,我哪里看得上。”她没好气道,倒不是她多喜欢这陈生,只是这会子眼前就这么一个能入眼的,原想着凑合用呗,偏他还不乐意,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位?”王睿问道。
“胡说什么?谁想着他了,没良心的狗东西!”大抵是说到痛处,美人面色一冷,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留王睿在原地摇头,提一句都能气成这样,还说没想着,罢了,男欢女爱的事他可管不着,寨子里的事够他忧心了,说亦不在坐着,摇着扇子离去。
刘安在厨房帮忙砍柴,厨房煮饭的婆子见他年岁小,干活扎实,偷偷塞了个烤包子给他,羊肉夹着碎洋葱和的馅料,炭火一烤,喷香扑鼻,他咽了咽口水,没舍得立刻吃,往兜里一揣,正要道谢,就见那婆子面色一变,身子一转,已经进了厨房。
刘安回头一看,见陈维生冷着脸看着他,对他道“跟我来。”
刘安只好放下斧头,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暗中揣测他的来意,当日在茶棚商队遭到马匪突袭,他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在马匪里看到了熟人,没想到当初下苗村里的汉子陈维生如今成了马匪。
刘安求了许久,才让陈维生同意留自己一命,但那些却不肯放他走,将他带回了马匪据点,这几日到不曾管他,他想探些消息,主动来厨房帮忙砍柴,只才做了两日,应是没有露出任何可疑之处。
刘安跟着他进屋内,垂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并不敢主动说话,陈维生盯了他半天,眼睛像蛇一样盯着他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实点说出来,还能少受点罪。”
刘安打了个激灵,疑惑不解他为何突然会如此问,他做茫然状道“三当家,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维生忽然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力气大,刘安被他单手提了起来,刘安挣扎着想要掰开陈维生的手,但那手好似焊在他脖子上一般,一动不动,越挣扎越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意识已经飘忽起来。
陈维生这会没想杀他,见他倔成这样,没好气的道“不说也罢,过几日自然知晓。”
他留他一来因为他是瓜州之人,他离开甚久,对故地不是不想念,二来这小子年岁不大,又机灵,好生培养,日后会是个助力,只没想到他背后还藏有人,给他惹来麻烦,若不是为了引出他背后的人,刚才早掐死他了。
刘安坐在地上大口吸气,缓过神来,意识到他说的话,脸色一变,他忙抓着陈维生的裤脚问道“什么意思?”问完又发觉自己失言,手一松,往后退了退。
陈维生蹲下来,提起他的衣领,似好心建议道“小子,外面的人落到我手里,兴许还能捡一条命,若是被寨主知道了,扒皮都是轻的,你自己想好,要不要说出来。”
刘安垂着头,知道自己搞砸了,他沉默了会,道“陈郎君,你不能杀她,她是你的友人。”
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江先生时,她就是去寻陈郎君的,当时他为了哄走江先生,还骗了她,其实他与这陈郎君根本不熟,当日他是远远见陈郎君带着他娘离开,才敢占了屋子的,他原不想把这事说出来,但若外面的人真的是江先生,能救她的只有陈维生了。
“友人?我可没有朋友。”陈维生冷笑一声,忽而从袖间抽出一柄匕首,压着刘安的脸,又道“这么说外面那人还真是为了救你,胆子倒是不小,他们有几个人?”
刘安见他不信,急了,道“不可能,江先生当初明明去瓜州寻过你,你不可能不认识。”
陈维生一怔,姓江?他许久未曾听过这个姓了,记忆里只有那个人是这个姓,他看了眼刘安,轻声道“你说的江先生,是不是叫江絮?”
刘安未能看出他表情中的深意,只当他想起来了,忙点头,道“正是她,当初陈郎君离开后,江先生还来下苗村寻过陈郎君。”
陈维生笑道“原来是她,倒确实有几分交情。”
他如今这个样子,还要拜她所赐,这些时日,没有比这更让他兴奋的消息了,这小子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交锋
河谷中的天, 热的让人烦躁,石头屋里虽凉爽,但出门能掉一层皮, 石瑶穿着一件轻薄的纱衣, 躺在清凉的石床上, 一旁两名婢女一人打着扇子, 一人喂她吃着甜瓜, 她已然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间, 忽然听人道“寨主, 外面有人求见。”
石瑶不紧不慢的起身,扯过外裳, 披在身上, 赤着脚走过去, 娇声道“哪里来的人,胆子倒不小。”
那人不过传话的, 知道的不多,他道“门外那位说他是周家的,特地帮周七爷来送信。”
石瑶闻言, 眼睛一亮, 鞋也来不及穿, 就跑了出去, 她身后的婢女连忙抱着鞋追赶上去,只她们不会武功, 待追上去, 石瑶已经站在山寨口,正与人说话。
门外一共三人, 为首那位生的清隽儒雅,着月白儒衫,一举一动矜贵自若,宛若明月般明亮皎洁,另两人,虽不如他,但亦是出彩之人,一人着青衣,一人着黑衣,想来是前面那位的侍从。
“稀奇,今日倒是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两婢女正看的出神,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忙俯身行礼,王睿瞥了眼两人,视线在二人手中的木屐停了下,道“给我吧,我送给寨主。”
“是。”两婢女躬身道,双手将木屐递给王睿,不敢再四处乱看。
石瑶看过信,打量眼前的三人,前儿还说山下出彩的人少,今儿就来了三位,还真是稀客,只是这两位虽清俊些,但她不喜欢,不若那黑衣服的更有男子气概,她朝他的方向挑了挑眉,声音娇软道“妾身谢过郎君送信。”又道“郎君既七爷的朋友,自然也是妾身的朋友,信上所说之事,妾身自倾力协助,近日,我们三当家确实带回一位小郎君,只他原是商队伙计,不知是不是郎君丢失的小童。”
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江絮一行人,那日江絮与两人说过此事,赵华连夜探查山寨,很快让他找到了刘安所在,只是这寨子可不比周家,防守严密,他若强行带人离开,多半会被发现,到时四人都要交代在这。
如今已是无法从河州官道离去,若连峡谷都被马匪拦住,他们可真就是成了瓮中之鳖了,想清此事,赵华难得劝了江絮一句“以我之力,无法带三人离开峡谷,那小子如今在寨子里吃喝不愁,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最理性的选择,只是马匪凶残,如今刘安是无事,可不能保证他一直无事,况便是她归去,又能找谁来救,如今的西齐她已经无人可寻,不若在此等候时机,待刘安出寨之时,方才有机会悄悄带走他。
赵华见她不言,知道她有别的心思,并不管她,这人主意大的很,周家那个老狐狸都被她骗的团团转,他的责任是护送林先生安全返回关中,其他的事与他无关。
两人一时谁都没在说话,已近傍晚,天空似火烧一般,忽而一只海东青从头顶呼啸盘旋,两人惊觉,对视一眼,只听嗖的一声,海东青应声而落,一只箭正中它的脖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高的距离,一击必杀,江絮忍不住拍手称赞,她回头看射箭之人,林敬正收回弓,指了指一旁的木材,问道“这些木材够了吗?”
他举止自若,仿佛方才射箭的并不是他一样,江絮点了点,原只当林敬是文弱书生,现下看了,他这骑射的功夫,倒是十分精湛。
赵华拿剑将那鸟一挑,从中掉下一只细小的竹筒,他拾起来,丢给江絮“看看。”
竹筒里面裹着一封信,这是一封周七爷写给石风寨寨主的信,让他帮忙封住离开峡谷的通道,如此行事,许是为了困住林敬两人,她握住信,道“周家多半猜到你们会从峡谷过,如今趁着这信还没到寨主手中,早点离去为好。”
有他二人在,虽说多个帮手,但若让他们因此丢了性命,江絮亦不愿见到,是以才会出口劝道。
林敬正在搭柴火,闻言道“那你呢?你是不是准备拿着这信进寨子里救人?”
江絮被他猜中心思,解释道“我会给你们时间,等你们离开之后,再去送信。”
林敬抬头看她,道“即便是进了寨子,你又用什么办法带他走呢?不过是白送一条人命罢了。”
江絮抿了抿唇,道“那我也不能不管他,总之这件事与你们已经无关,你们还是早点走。”
她不是不知道这事凶险,马匪是什么人,落在他们手里能有什么好事,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安出事不管。
林敬望着她,往日见她都是温和自信的,这会子的她,神情里带着难以忽略的倔强,很是少见,他道“既然已经决定插手,岂能半途而废,即是要去寨子,三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心些。”
江絮一怔,她原就觉得这海东青来的太巧了,像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周家在河州涉及甚广,商队众多,岂会不与这些马匪打交道,林敬对周家的了解比她深,不会猜不到。
或许她拦住两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这海东青亦在他的算计之内,若真如此,再劝倒是无用,况她如今确实需要人帮忙,遂不在多说,是以如今三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寨子里少有生人,况这三人还是主动来的,让不少人心生好奇,偷偷摸摸跟着后面瞧,三人神情自若,恍若未觉,王睿暗自打量,越发觉得的这几人不简单,且是给那个人送信,老三这回带来的小子,看来不简单。
石瑶领着人入座,便让人去唤陈维生,道“告诉三当家,有贵客来,让他出门来迎。”
不知是有意无意,这石寨主并不提看人一事,江絮瞥了眼林敬,见他淡然自若,还与那寨主聊起了茶水之事,这位寨主可真是出乎意料,周七爷的信中,只提了句石寨主,她原以为是个孔武的莽汉,没想到确是位小娘子,还如此年轻貌美,这可比莽汉要难办,这石寨主既能压住寨子里的这些马匪,又岂会是单靠美貌,心机谋略必胜过常人。
不过她能想到事,林敬不会注意不到,一时不知他是真的有后招,还是假装淡然。
不多时,便有人入内,他背着光,只看得出身材高大,待走进,江絮瞳孔一震,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赵华余光扫过她,不知她是怎么了,堂中这人确实煞气重了些,但以她的见识,岂会这么轻易被人吓到。
赵华不知,江絮确实被吓到了,倒不是因为这人有多凶神恶煞,而是偏巧是她认识的人,陈维生,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他,她应该会很高兴见到故人,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絮头微微垂下,希望他尽量不要注意到自己。
陈维生扫了眼屋内众人,目光并未在谁的身上停留,只道“寨主,不知这几位是?”
石瑶笑道“这几位是七爷的朋友,特地来帮七爷送信。”
陈维生听她说完,重新打量着屋内的三人,作揖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七爷的朋友,倒是稀奇,七爷还是第一次托朋友来送信,不知可是又甚要紧之事。”
石瑶方才已经换过衣裳,这会子穿着一件白衣纱裙,系金丝腰带,微卷的黑发用一根簪子固定住,几缕发丝落在额头上,替她平添了几分风情,她晃了晃木屐,笑道“正是有事呢,这位林先生有位小童丢了,打听到咱们前几日收留了位小郎君,想看看是不是丢的那位。”
陈维生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今日倒不巧了,我刚让这小子跟人去熟悉路线,不在寨子里,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归来。”
石瑶抬手挑了挑发丝,道“那可真是不巧了,几位不若在寨中暂住一日,待到明日人归来,再看过不迟。”
赵华眸光一闪,正要说话,江絮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他瞪了她一眼,听林敬道“既如此,倒要叨扰石寨主了。”
石瑶轻笑一声,道“林先生客气了,你既是七爷的朋友,我自然要替七爷好好招待你,寒舍简陋,怕是要委屈先生。”
说着让人领着三人去客房,林敬忙道谢,与那带路之人一同而去,一派主客皆欢的场面,只是待三人方离去,石瑶面色一变,转身一巴掌扇在陈维生脸上,冷声道“老三,你该清楚,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多说。”
石瑶这一巴掌用了十分力,打的陈维生脑袋嗡嗡的,好半晌才回过神,低垂着头,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待抬头时,已然不见,他道“寨主我知错了。”
石瑶轻哼一声,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老三,掂量好自己的身份,别让我失望。”说完,亦转身离去。
厅中只剩下王睿与陈维生两人,王睿与他交情还算不错,道“你为何要提醒那几人,这不是与寨主作对嘛?怨不得她打你。”
陈维生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道“你不觉得,让他们清醒着死,比糊涂人更有意思吗?”
王睿一听,顿时无语,得了,这里面感情就他一个正常人,罢了罢了,管不起,随他们怎么玩,他还是算算寨里的账单更有意思。
交谈
石屋内, 林敬与江絮对坐,赵华抱剑站在窗台边,穿堂风过, 十分凉爽, 江絮喝了口茶, 这寨子里的茶水算不得好, 河州一带不产茶, 中原来的好货又贵又少, 多半不会拿来招待他们, 这味道, 还不如奶茶,她皱了皱眉, 又将茶水放下, 道“这屋子建的不错, 冬暖夏凉。”
林敬接话道“是啊,看这石材应是就地取用, 十分便利。”
赵华冷冷瞥了两人一眼,道“如今怎么办?”
他不蠢,那位三当家的话, 明显就在告知他们, 周七爷不会让人来送信, 他们有问题, 他不信这两人听不出来,还有心情谈论房子, 倒是真不急。
江絮现在是真不急, 陈维生故意提醒,不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他已经认出来了, 但他既然没有当场揭穿,必是有其他目的,且他上面还有那位石寨主,她多半已经猜到林敬的身份,周家在河州一带抓人的动静颇大,她不可能没听说,况周七爷的信上亦写明让她帮忙封去峡谷的通道。
这石寨主若真有心,早该将他们抓起来,送走,何必再编个借口留人,不过是在周家与关中之间博弈,想赚取更多的好处,江絮想这种事林敬应该比她更清楚,至于怎么说服,还要看他怎么让利了,她想着,看了眼林敬,听他笑道“这三当家,身量颇高。”
江絮不料他有此言,失笑道“正是,少见像他这般高的人。 ”
赵华闻言,看疯子似的盯着两人,冷笑一声,一个闪身,跳出窗外,不想再搭理这两位。
两人自然听到动静,相视一笑,江絮道“赵侍卫一向如此急性?”
林敬与赵华私交甚好,笑道“非也,乃是在此耽误许久,怕家中之人等急。”
江絮一笑,倒不是不急着走,不过这寨子里比她急的人更多,未等入夜,便有人来请三人去赴宴,言是寨主有意为贵客洗尘,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们又不得不去。
石瑶已是换了一声碧青色衣裙,腰系金丝带,墨发只简单编成一只麻花辫,落在一侧,上点缀这一支镶宝石发带,赤脚踏木屐,脚踝处系着一串玛瑙铃铛,走起路来,轻盈又活泼。
她手持酒壶,亲自斟酒,靠的近些,江絮越发看清她的脸,仿若一颗剥开的棕色鸡蛋,细腻丝滑,江絮目光凝滞,微微愣神,听她娇笑一声,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未曾瞥见石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江絮一侧坐着赵华,他神色冷漠,眼神警惕,石瑶似并不介意,笑着斟酒,见他不饮,玉手亲执,将那酒水饮尽,又斟上一杯,递与赵华,道“愿与郎君共饮一杯。”
她声音娇软甜腻,眉眼盈盈,身子微微一软,正要靠近赵华,倏忽间一声清脆的剑出鞘声,将石瑶推开来,场中顿时气氛一变,石风寨众人突然站起来,盯着江絮三人,赵华亦站起来,手握在剑柄处,一股肃杀之气在厅中弥漫。
林敬不紧不慢的放下筷子,看向石瑶,道“石寨主,这是何意?”
石瑶将酒盏放下,似诧异的看向身后石风寨众人,笑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赵郎君不过与我开个玩笑,可别吓到他。”
石瑶说着又转向赵华道“赵郎君莫怕,他们不过一群莽汉,不懂规矩,郎君既不愿喝,妾身自不好勉强,还请归坐,莫要伤了和气。
这话原没什么,只是对着赵华,倒有几分调戏的意思,听得江絮想笑又不敢笑,怪道这美人寨主如此殷勤,亲自斟酒,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赵华矣,说起来,林敬与赵华这两人,还真是吃香,到哪都能惹出桃花债,她看向赵华,他面色铁青的坐下来。
酒过三巡,正值酒酣微醉之时,门外忽有人来报信,江絮慢悠悠放下酒盏,一抬头,便见陈维生跟蛇似的盯着他们,或者只是她,她别过眼,见石寨主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七爷不知怎么回事,白日里刚送了封信,这会子又打发人送信来。”
她说着就有人领着一青衣小厮进来,那装扮,确是周府下人的模样,他方一入内,大惊失色,指着林敬道“姑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话音落,石瑶哎呀一声,道“林先生原是周府的姑爷,不知是哪位娘子的夫婿,真是失敬失敬。”
那小厮说话道“石寨主千万当心,这人是骗子,哄了我们周家的马,成婚日就跑了,没想到是躲在这里,这下正好,七爷正到处派人找他呢!”
江絮好笑的看着这一出戏,倒也不慌,一日之内,从河州到峡谷,这距离,必是不可能之事,石瑶如此安排,多半想以此威胁,探探林敬的底线。
林敬从一开始便不曾开口,待这小厮说完,方笑道“寨主这戏演的不错,只可惜,找错了人,林某只担了个逃婚的罪,这诓马的事,可与我无关。”
石瑶一笑,对低下站着的小厮道“演成这样,怪道林先生能一眼看穿,下去吧,莫要在此丢人现眼。”又对林敬道“林先生方才虽是演戏,但若要周家知晓,不过两日来回。”
“妾身虽十分欣赏先生,只是,先生亦知道,如今这河州一带,周家不是我能得罪的起,七爷既是有令,妾身不过弱女子,岂敢违背,还望先生体谅妾身的难处!”
她话落,赵华倏忽起身,持剑往林敬身侧靠去,石瑶亦不慌,道“我知赵郎君武艺高强,可郎君亦该明白,双拳难敌四手,况这里还有两位需要郎君照顾之人,还望郎君三思。”
闻她之言,王睿与陈维生两人亦站了起来,江絮暗中观察,这屋内除了他们两,亦有几位寨主高层,若只有这几人,倒还好办,只是这窗外不知道她安排了多少人,早知是场鸿门宴,江絮眸色一沉,望了眼林敬,见他不紧不慢站起来,道“寨主难处,林某理解,不知可否入内一谈。”
如今他们是瓮中之鳖,石瑶不惧,况她正等着,领着人入内,赵华想跟上,被王睿与陈维生两人拦住,三人眼见要打起来,江絮出生道“赵侍卫,先生与寨主有要事相谈,莫要多生事端。”
赵华瞥了她一眼,好半天,抱剑站在一侧,只盯着林敬离开的方向,并不言语。
陈维生笑道“这位小郎君倒是比那位懂事些,既无事,不如再喝一杯。”他说着,拿了壶酒坐过来,作势要斟给她。
江絮摆手道“谢过三当家好意,只方才已饮了太多,亦是微醺,不可再喝。”
“既如此,厨下正熬着解酒汤,小郎君若不介意,可随我一道去端上一碗。”陈维生说着,不等江絮回话,拉着她往外走,留下王睿一脸愣怔,不知这陈维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旁人见是三当家领着,也不敢拦,由着两人离去,待走到无人处,江絮试图挣扎开,但陈维生那只手跟焊上了似的,动也不动,她无法,道“陈维生,你做什么?放开我?”
陈维生阴阳怪气道“原来絮絮还记得我,我还当你早把我忘了。”
江絮没好气道“我还未入古稀,不至于记不住人,况且,你故意在石寨主面前提醒,不就是想让我注意到你。”
陈维生反手将江絮箍进怀里,喜道“絮絮,你可真聪明了,那你再猜一猜,我带你出来做什么?”
江絮手上被挟制,只得用脚与他过了几招,但这陈维生功夫见涨,她根本不是对手,江絮深吸一口气,平缓下情绪道“你先松开我,我们好好谈一谈。”
只这人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不仅不放开,还越发变本加厉,鼻尖嗅着过她耳侧,气息跟蛇信子一般,绕着她打转,江絮忍住恶心,听他又道“既跟我出来了,我就不会放你回去,况且里面那两人必死无疑,我岂会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江絮冷声道“那可未必,石寨主既然愿意与林先生谈,不过是看他与周家谁给的利更大罢了。”
陈维生摇头,在她耳侧低声道“你知道寨主为何愿意替周家做事吗?不单单是为了利益,更因为,她与周家七爷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便是里面那位林先生说出花来,也难让寨主同意。”
“况寨主已给周七爷送信,纵是他能多活几日,亦逃不过周家的追杀,他敢如此大胆诓骗周家,让你陷入如此险境,这样的人,你还要跟着他?”
江絮好笑,这石瑶方才还有意撩拨赵华,对这周七爷又能有几分真心,不过她想说的倒不是这些,道“你没听林先生说,他没有诓骗周家的马匹,你以为这是假话?”
陈维生一怔,江絮平淡道“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骗周家马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你方才说错了,若是周七爷来此,林先生未必有事,必死无疑的人是我,如此,你还要留下我?”
江絮见他不动,猜他是没反应过来,寻着机会,趁机推开他的手,挣脱出来,又道“你若真想救我,把刘安交给我,放我与林先生离去,才是唯一的法子。”
妥协
室内, 风透过灯罩,吹得烛火东倒西歪,林敬与石瑶一前一后入内, 坐定, 方听她道“林先生想与妾身说些什么?”
林敬抬眸, 看了眼眼前石瑶, 昏黄烛火, 美人如画, 古人诚不欺他, 可惜, 眼前这位,可不单单是位美人, 该说是只美女蛇更贴切些, 他淡声道“如今河州与吐蕃商道中断, 石寨主的日子应是比往日艰难不少。”
石瑶闻言,娇笑一声, 道“林先生说的是呢,如今寨子可不比往昔,周家这种大商队, 妾身得罪不起, 小商队东西又少, 要养活这一山寨的人, 可把妾身愁死了。”
若不知真相,听她如此说, 日子确实艰难, 可这些人前些时日,刚抢了一伙商队, 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话听起来莫名讽刺,林敬按下心中的厌恶,缓声道“寨主之难,在于商道,若商道重开,一切问题尽可迎刃而解。”
石瑶听他提商道,暗忖他话中之意,嘴上道“先生说的简单,可如今朝廷丝毫没有重开商道的意思,妾身弱质女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敬浅笑,反问道“如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都在争抢夺利,寨主以为,西齐能坚持到何时?”
他话音落,只听室内嘣的一声,原是烛火灯芯突然炸开,石瑶远远看去,慢悠悠开口“这……妾身可不知晓,不过听闻如今西齐幼主登位,妾身虽愚笨,但奴大欺主之事,还是听说过,单看这小皇帝的本事了。”
不过朝廷如何,她可管不着,这上面换谁坐,总归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但乱起来有乱起来的好处,他们干的就是趁乱打劫的事。
林敬道“寨主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正正当当的收钱,而不是靠刀尖舔血呢?”
石瑶听出些意思来,道“林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招安,那妾身恐不能如先生意,我们石风寨散漫惯了,可吃不来军营的苦。”
林敬摇头,道“寨主误会,当初寨主在商道收取过路商队钱财,做他们保命之用,若日后商道开通,朝廷可单给寨主开此通道,为寨主所行之事正名,可不就是堂堂正正,况如此来钱,不比杀人越货来的轻快。”
石瑶闻此言,忽而一笑,道“林先生,我可不是周家那老头,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诓骗去,即便你是燕郡王的人又如何,莫说现今西齐还在,便是西齐被关中占了,凭你林先生,又能保证什么?”
林敬不紧不慢道“石寨主,昔日吕相助子楚公子时,亦没十分把握他能成功,如今寨主不过小小通融,就能换关中一份承诺,于石风寨百利而无一害。”
石瑶面上虽带着笑,只眼里满是讥讽,他道“林敬,你说的好听,你们关中若迟迟不能攻陷,这话不过一场空谈,二来我若放了你,那周家追究起来,倒霉的可是我石风寨。”
林敬笑道“以寨主的能力,这周家若是能耐你何,岂会还容你在河州?”
石瑶道“林先生如此抬举妾身,妾身可不敢当,这周家势大,妾身可不敢得罪,只好委屈先生了。”
林敬只淡淡看她一眼,道“石寨主,河州之地,与关中不过迟早之事,你如今的选择,关乎着石风寨未来的存亡,还望三思。”
石瑶怒极反笑,道“林敬,你威胁我?可笑,我不知关中能不能拿下河州,但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相信石寨主非冲动之人。”他说着,看了眼怒气冲冲的石瑶,又道“况且,寨主真的以为,我入这石风寨是毫无准备?”
石瑶气息一滞,讥笑道“燕郡王麾下之人,莫不是都是林先生这边奸诈之徒。”
林敬道“非也,郡王麾下俱是纯善之人,林某亦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石瑶重新打量着林敬,这人生的斯文俊秀,若清风明月,实际上满身的心眼子,先以利益诱之,又言语威胁,他说他有准备,说不得亦是诓骗自己,但这个太过镇定,她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破绽,她不敢冒这个险,况这林敬看似给她路,实际上她只有一个选择,可偏偏这个选择确实让她心动。
她虽不懂国家大事,但如今西齐的朝堂,弱子上位,奸臣当道,如何会是关中对手,况亦非她一人有此想法,若不然周家怎会强留林敬娶周家姑娘。
她并非不识时务之人,若在此时得罪了关中,待他日关中占领河州,石风寨的处境可就不妙了,这会子卖个人情,不论这商道通行一事成不成,对山寨长远有利。
她沉默片刻,道“林敬,我暂且信你,希望你到时能说到做到,若有违约定,我石风寨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另有一事,周七爷如今已是知道你在寨子里,若眼下放你走,我怕是讨不到好,纵是往后能如何富贵,如今,周家还是河州的老大不是,还请林先生想个法子,帮忙应对过去才是。”
她能如此松口,心中已是同意此事,拿周七爷说事,不过想给他添个堵,林敬执杯盏,黄绿的茶汤,清澈透明,这是产自中原的霍山黄芽,轻抿上一口,称赞道“好茶!香而不淡,回味甘醇。”
石瑶不爱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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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茶水这些一窍不通,茶叶多是从商队那边抢来的,笑道“林先生是文雅人,妾身可不懂这些。”
林敬笑道“好茶当得珍藏,遇到良人自是也要收到身旁,才能安心不是。”
石瑶闻言,咯咯笑出声,道“怎么,莫不是林先生看上妾身,想要将妾身带到身边,可惜妾身没这个福分,自在惯了,恐辜负先生美意。”
林敬道“非也,寨主应是知道林某说的是何人,如七爷这样的好男儿,寨主错过可就亏了。”
石瑶看他,露出一丝玩味,道“妾身还当你们读书人都是些正人君子,没想到记起仇来,倒是与我等无二。”
这个林敬,多半是还记着周家迫他当女婿一事,想怂恿她,不过这话有点意思,替身找再多,亦不如本人来的有趣,七爷既然要来,还是多陪她些时日,且她放了林敬,以七爷的性子,若不哄哄他,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刘安是第二日才见到江絮,虽入寨不过几日功夫,但在这寨子里整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乍见江絮,又惊又喜,忍不住眼泪都出来了,小跑过去“先生,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也被他们抓来的?”
只还未扑倒江絮身边,就被林敬一拦,听他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不准备回去了?不过说你几句,就敢跟商队偷跑,这次若不是石寨主与三当家仁厚,你早被人打杀了去,快去与他们道谢。”
刘安机灵的很,林敬这么一说,他已经是反应过来,垂头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又对石寨主与陈维生,道“小子给寨主和三当家添麻烦了,多谢寨主与三当家收留之恩。”
石瑶还是头一次与刘安打交道,这小嘴,不愧是林敬调教出来的,净睁着眼说瞎话,她笑道“这小郎君可真是个机灵鬼,既然你家先生爱说教,不如留着姐姐这,姐姐定会好好疼你。”
刘安哪里见过这架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看向林敬,林敬笑道“蒙寨主厚爱,只这小子顽劣,怎好留他在此得罪寨主,还是跟我回去,免得惹人糟心。”
陈维生知道真相,冷冷看着场中众人,他以为他有能力,结果还是留不住那个人,莫说寨主不同意,便是同意,待那周七爷来,他还真如她所说,保不住她。
只让他眼睁睁看她离开,又心有不甘,他与老娘从瓜州沦落到此,落草为寇,皆因她而起,原以今生无缘,偏又再遇,他越想越不得劲,只盯着江絮不动,但见江絮连头都没抬一下,越发气愤。
他紧盯着江絮,不见一旁的王睿正看着他,满脸狐疑之色,打量一样那孟郎君,生的瘦弱白皙,倒有几分女子姿色,但举止投足,毫无女气,思及这陈维生不近女色,屡屡对寨主避如蛇蝎,莫不是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女子?
王睿只觉眉心一跳,这陈维生昨晚拉着人出去,好半天才回来,又心软留下刘安,原来都别有心思,如此想,再看陈维生时,眼神就不对劲起来。
待林敬一行人走远,见陈维生还望穿秋水似的看着远去的背影,轻咳了一声,道“老三,你想开些。”
陈维生愣了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又想着不可能,他一脸莫名,道“二哥,你越发神神叨叨了。”
王睿一滞,得,他白操心了,算他多嘴,气的他多摇了几下扇子,给自己降降火,石瑶在一旁听到两人对话,笑道“老三,你既然看上那孟郎君,何不早说,早些说,我也能为你筹划筹划,如今人都走了,你光盯着有什么用?”
刚才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那孟郎君倒是随他主子,性子沉稳,换做他人,早就难堪的躲起来了,她原只当陈维生油盐不进,没想到竟然是好这口,深藏不漏。
石瑶说的这么直白,他若是还没反应过来,还真成傻子了,一时想辩解,又不好说出真相,只好将这笔账又算到江絮身上,沉着脸走了。
战起
金燕山脉, 自河州峡谷起,延绵几百公里,最远至金城郡北侧, 江絮与林敬一行人, 自石风寨而出, 沿着河州峡谷一路连行数日, 终于出了峡谷, 踏入金燕山脉。
吴郎将带人在峡谷处待了好些时日, 若不是时间未到, 他已经冲进峡谷了, 如今见林敬平安归来,乐颠颠的上前, 道“林先生, 你再晚一日出来, 我怕是要冲进去了。”
林敬不曾提起他说服石瑶的始末,江絮只能自己猜测一二, 如今见着吴郎将,方明白过来,不论他如何利诱石瑶, 他这个威胁是实打实的, 石瑶恐是被他吓到了, 不敢赌这个事, 只不知他是何时通知的吴郎将?只若在入谷前,他是如何猜到自己会入石风寨, 莫非他早有进寨的打算, 而自己才是那个碰巧。
江絮非钻牛角尖之人,不论他有何目的, 如今她与刘安已是平安离开,这样就够了,自与吴郎将会和,一行人沿着山脉一路南下而去,山中岁月与世隔绝,不知如今外界已是风云变幻。
时年八月,汉王高本开于京水河畔败与先朝大将刘德,刘德此人原是上京左金吾卫将军,先帝南逃后,他拥护先帝之子冀王为帝,与高本开数次鏖战,均落败而归。
高本开早已将上京视为囊中之物,重心放在南地,未料刘德以此为机,用金银为诱饵,换取高军粮草,将自身养的兵强马壮,待高本开反应过来时,已是为时过晚。
恰逢高军与南地大战之际,刘德派兵偷袭高本开后方津县,这津县守冯墙,原是前朝官吏,因品行不端,遭人罢免,后虽高本开起义,混了个一官半职,但因他性子不得高本开喜欢,又无甚真才实学,只勉强让他守了个小县城,冯墙因此对高本开深怀不满,且当初换粮草时,得了刘德不少好处,待刘德入津县时,他不仅不抵抗,还亲自出城迎接。
高本开闻此事大怒,执意攻打上京,军中大将梁秦为人谨慎,又觉津县不过一处小县,无兵无粮,不过因离上京近,才被刘德看上,是以劝道“大王,如今南地已有颓像,该是趁胜追击,津县之事,尚可暂缓。”
这高本开只当刘德还如以往,并不以为意,道“如今刘德那厮已欺入门前,若不给他些教训,岂不显得我汉地无人。”
他自起义以来,一直所向披靡,渐觉自己乃是天命所归,哪里听得劝,可怜梁秦一片赤胆忠心,只惹来高本开的不悦,找了个借口将他赶到阳水粮仓,派他镇守粮仓,梁秦失望至极,趁夜便带着心腹手下离开。
自他离去不过三日,高本开将南地交于麾下郑西指挥,自己亲赴津县,与刘德在津县对决,他此番,到不单单是为了津县,原有意在此地重创刘德,一路直取上京,这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
刘德见高本开来,假意带兵撤回京水河畔,引得高本开大喜,以他心生恐惧,趁胜追击,岂料刘德早已在河畔设下埋伏,打的高本开措手不及,大败而逃,与此同时,南地得知消息,派兵增援前线,郑西应对不敌,仓皇离去,两人在定州相遇,郑西提议,先暂退阳水粮仓寻梁秦,再寻其他部众反击,但高本开因先前之事,对梁秦有了疑心,恐他出卖自己,不同意此举。
眼见刘德带兵而至,高本开麾下有一人唤顾唯提议道“如今前有刘德后有南地追兵,左右无处可去,不若投奔关中,积攒实力,再行出发。”
高本开眼见生死关头,不得不同意此意见,且关中如今晋王赵坚掌兵,他原是陇西赵家之后,陇西原为西齐故地,赵家亦算西齐之后,与他倒是相仿,而今到只有他能投奔,即是做了决定,趁夜便带着心腹匆匆往关中而去。
刘德得知消息,趁机收拢了高本开的属地,一时间,俨然又成一方霸主。
赵坚闻高本开投奔之事,大喜,正与众臣商议如何安置此人,忽闻窗外有动静,他眉头一皱,欲要呵斥门口守卫,便听一声高昂的女声“赵坚,你给我滚出来!”
他神情一滞,不敢看群臣颜色,匆忙道“今日暂且到这,明日在商讨此事。”
话音方落,场中众臣慌忙告退,那脚步,仿佛背后有鬼撵似,待人走光,赵坚方出声,语气无奈道“阿于?你这是要闹哪样?方才那么多大臣看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晋王妃于氏入内,冷笑道“赵坚,你问我要闹哪样,我还想问问你?”
她年已过四十,因保养的好,这会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着一身撒花香妃色衣裙,墨发挽髻,两侧各带一只红宝石步摇,端的是美艳动人,晋王年轻时就爱她这骄纵的模样。
只他自造反以来,已无人对他呼来喝去,再看于氏这盛气凌人的模样,隐有些不悦,,但毕竟多年夫妻,纵是有些不悦,亦忍了下来,耐着性子道“你就是生我的气,也该有个理由,没由来就定人罪的是哪来的道理!”
于氏想起心中之事,仿佛看陌生人似的打量着他,他们少年夫妻,相伴至今,如今她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看懂过他“沁娘的事,我绝对不同意。 ”
赵坚神情一变,正色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该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沁娘好。”
于氏冷嗤一声,道“当初让沁娘进宫,你亦是这么说,可结果呢?让她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赵坚对赵沁并非没有愧疚,只他心中自有大业,听这话,脸色一沉,道“胡说什么,能服侍陛下,是她的福气!”
于氏讥道“福气?赵坚,你所谓的福气就是让沁娘陪着一个废人,整日提心吊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就是你的福气!”
赵坚一滞,许久方叹道“那孩子不能留!”
“在你眼里自然不能留,那可是你上位的阻碍,哪里能留着,不仅是那孩子,若真到了那日,恐沁娘亦是你眼中的阻碍!”于氏厉声道,她情绪越发激动,扯过赵坚的衣袖,道“我告诉你,赵坚,这孩子我保定了,你若要杀,便连我与沁娘一同杀了,免得影响你的大业!”
赵坚见妻子如此,眉头紧皱,道“阿于,沁娘如今还年轻,孩子日后还会有的,待日后,我定替她寻一位俊俏后生,到那时,她想要几个孩子就要几个。”
于氏道“我不管以后如何,你若心中还对沁娘有一丝愧疚,就留下这孩子。”
赵坚深知妻子脾气上来,执拗得很,年岁大了,越发无理取闹,为了个未出生的小子,过来跟他闹,让他在群臣丢面不说,死活不肯下台阶,他脾气也上来了,不耐烦道“妇人短见,这孩子与沁娘无半点好处,留下来只是个祸害!”
两人谁也说不通谁,眼见越闹越大,晋王府的管事赵源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想起于侍郎临走前的嘱咐,忙唤人去城外寻世子赵达,嘱咐小厮,只说是晋王有事找他。
因近日连续干旱,赵达正与京兆尹裴如在城外视察,早先已让工部寻巧匠布置了不少水车,又在田地附近挖下深井,如今情况虽有旱情,但总体还能对付过去,两人正有回城打算,听来人报信,赵达轻轻应了声,与裴如告辞离去。
待入了府,就见赵管事满脸急色,他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说,我已知晓。”
阿爹知他在城外视察,如真有要事,不会派晋王府中人去寻他,多半是府中旁人以晋王名义寻他,近日宫中之事,他已得了消息,以阿娘的脾性,如何能忍,必会寻阿爹闹一场。
室内,瓷片板凳铺了一地,凌乱不堪,晋王与晋王妃各坐两处,发丝乱蓬蓬,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不难想象方才发生了什么,赵达微微蹙眉,还未踏入,就听晋王道“你来做什么?不是出城巡查了?”
晋王妃理了理妆容,站起来,道“怎么?连大郎也碍你眼了?”
晋王正了正冠,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无知妇人,懒得搭理她,又看赵达,猜他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道“大郎,你来的正好,劝劝你阿娘,让她莫要执迷不悟。”
赵达道“阿爹,以儿之见,不若留下这孩儿,更为好些。”
晋王原想着让他劝劝于氏,结果人来劝他了,他板着脸,瓮声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这孩子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他道“阿爹,若为长远打算,更该留下才是,其一阿爹是他外祖,由你看顾朝事,理所当然,其二他不过稚儿,由阿爹养着,有何可惧?”
“且沁娘自幼多病,养了这些年不过将将好些,强行落胎,若因此伤了身子,实在不值。”
赵沁知道自己有孕,就已经找过他,阿爹谨慎,怕这孩子日后留下隐患,但如今关中之地,乃是他父子几人靠着拳脚打下来,还怕一个无知稚儿,对这个孩子的去留他并不关心,不过为全王妃与沁娘的心意。
晋王闻言,神色莫名的望了他一眼,叹道“罢了,你既如此说,就留下吧。”
又对于氏道“沁娘那边,你进宫跟她说说,日后莫要再出这等事,下不为例。”
于氏听他松口,心中一喜,赶着进宫跟沁娘说这事,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说着也不见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高高兴兴的走了,晋王一脸无奈看着老妻离去,这个性子还真是风一阵雨一阵,她总觉他心狠,可当初沁娘入宫,他本意是让她在宫中待上几年,待天下定了,再接她出宫,替她寻个如意郎君,哪里想到她会如此糊涂。
再者是他家这位大郎,样样出色,可惜,就是心太软了些,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不过是舍不得见他妹妹与阿娘难受罢了,如此脾性,日后不知是福是祸,话以到口,又咽了下去,道“今日视察情况如何?”
赵达将情况说与赵坚听,闻问题不大,他松了口气,面露疲态,赵达见状,不在久留,嘱咐仆役照顾晋王休息,便大步离开,未至府门,想起几日未见赵知,便问了句,赵管事只道他一早就去了书院,还未归来。
赵达点点头,正要离开,见世子府管事赵德发匆忙而来,道“世子爷,我可算找到你了,元姑娘出事了!”
“她不是在府里待着,怎么会出事?”赵达不解,如今世子府又没个正经女主人,平日他不在,不都由她做主,谁还能越过她去。
赵德发抿了抿唇,犹豫半天,方道“是三郎君得罪了元姑娘!”
两难
赵达脸一沉, 道“那小子做了什么?”
赵德发苦着脸,小叔子欺负兄长妾室,这事实在难以启齿, 道“三郎君他……”
赵达看他这样, 想到三郎的脾性, 已是猜出几分, 道“罢了, 我亲自去看看。”
说着翻身上马, 临去前嘱咐赵管事道“晋王近日辛苦, 王妃事忙, 这些小事莫要去叨扰他们。”
赵管事诺诺应道,心中暗自为赵知捏一把汗, 三郎君这可不是老奴不救你, 实在是有心无力, 且看这赵德发吞吞吐吐的模样,三郎君这次惹得事恐怕不小, 他还是装作不晓吧。
藕荷院内,一片狼藉,丫鬟仆役见赵达来, 慌忙跪了一地, 屋内阵阵哭声传来, 听声音不像元秋, 是她身边的婢女红铃,赵达入室内, 见元秋发丝凌乱, 衣衫不整,瘫坐在窗台前, 惨白着脸,眼中一片死寂,婢女红铃蹲在一旁哭泣。
红铃听到动静,抬头见是世子,跪哭着道“求世子为我家娘子做主。”
元秋自幼与长在赵家,三郎与她关系一向亲厚,他不是不知道,他只当三郎年岁小,对元秋是出于孺慕之情,是以并未阻止两人来往,况他看着元秋长大,在他心中她与沁娘无异,若非母亲趁他不在,强行让元秋入府,他断不会同意此事,只当时木已成舟,若将她送回去,必惹得母亲不满,元秋亦为难,,原有意替她在寻如意郎君,只她未有看上眼,他事又忙,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这事便搁浅了。
元秋听到红铃的话,微微一动,缓缓抬眼,看向赵达,心如死灰道“世子,妾身自知无脸在存活与世,望世子看在妾一向安分守己的份上,给妾一个痛快!”
赵达身影高大,站在门口,逆着光,淡声道“此事并非你的过错,你且安心在府中待着,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元秋凄惨的摇了摇头,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道“世子好意,妾身谢过,只是不必了,妾身自幼孤苦,幸得姨母垂怜,在府中过了几天松快日子,如今既对不起姨母垂爱,亦对不起世子的信任,有何颜面在存活与世。”
赵达闻她之言,微微蹙眉,他甚少见女人落泪,只有一次,那人是被疼哭的,长得纤细柔弱的,但却倔的很,念头不过一闪,他敛了敛神道“莫要妄自菲薄,此事因三郎而起,待我将三郎带来,如何处置皆由你之言。”
不等元秋再说,他大步而出,黑着脸看着院中人,冷声道“三郎君呢?”
院内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应,赵德发气的踢了一脚跪着的小厮,道“世子问话呢,听不见吗?三郎君去哪了?不是让你们看着吗?”
那小厮磕着头哭道“世子饶命,小的没用,拦不住三郎君,他已经骑马走了。”
赵德发听完又踹了他一脚“废物东西,还不快去找!”
那小厮连连应道,起身就要跑出去,听赵达道“不必,赵荣,你去将三郎君抓回来!”
赵荣应道,一个闪身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官道上一辆黄蓬黑底的马车奔驰而过,扬起一阵沙土,这是一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马车中人坐着两人,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青衣,另有一黑衣男子与小郎驾车,正是江絮一行人,自出了金燕山,吴郎将因有要事,已经带人先行离开,江絮有意去往山城,便与林敬一路,打算从合西县借道前往。
临近午间,马车方到合西县,本是例行检查,岂料那守卫见着马车上青衣男子时,脸色突变,一声大呵,将城门处的其他守卫引了过来,团团围住那辆马车,其中一人,守将穿着,厉声道“江县丞,莫要抵抗,束手就擒,我等不会为难你”
江絮一愣,这才注意到,城门口比往日多了不少守卫,她略略一思,猜测他们说的人约莫是合西县丞江原,但短短数月,不知他是犯了什么事,竟成了通缉犯,她镇定道“诸位在说什么?我乃姓孟,并不姓江!”
那为首的守将冷笑道“江县丞说笑,你的画像,如今在西齐帖的到处都是,岂会认错。”
江絮不慌不忙道“敢问将军口中所言县丞可是男子?”
“你这反贼,莫要再狡辩,你既不配合,休怪我们动粗。”他话音落,就要上前抓人,刘安扑在江絮身边,道“你们认错人了,我阿姐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坏人!”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不让开连你一块带走。”那守将愣了下,并不将他这话当回事,只当他在胡言。
“诸位明察,妾身自河州而来,并非诸位口中所言之人,若诸位不信,可寻人与妾身验身。”江絮说道,她神色坦荡,不似说谎。
那守将狐疑,便要找人来验江絮身份,忽然身后有人打断他,道“明知不是,何必如此为难一小娘子。”
那声音老迈,明显是一位长者,江絮一怔,缓缓回头,行礼道“多谢老先生仗义执言。”
那守将不认识这老先生,但见他通身气派,气度不凡,合西县来往人多,他惯会看人,猜测此人必不普通,便道“先生所言甚是,但这小娘子与江反贼如此相像,说不得是亲人,当得带回去审问,还望先生理解。”
江原在这里做过几日县丞,这守将自然是见过的,明知眼前这位虽与江县丞只有六七分像,且身高肤色并不一样,只他领命巡查反贼已好几日,皆无消息,如今遇到长到相似的之人,纵他不是,说不得与江县丞有些关系,是以才不肯放人。
陶城笑道“不必如此,老夫与江县丞同僚一场,他生自荆北,家中早已无亲人朋友,这小娘子与他并无关系。”
那守将一听,迟疑道“不知先生是何人?”
陶城笑道“老夫姓陶,不过闲散人士。”
守卫面色一变,当朝姓陶的官员,如他这边年纪的,只有陶太傅一人,他虽不识,但尚且听过名姓,且前些时日听金城郡客商说起,这陶太傅辞官归隐了,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此等朝廷大员,即便是辞官归隐,他亦得罪不起,恭敬道“陶先生既如此说,那便不是,是小子猖狂了。”又对江絮道“某唐突了,小娘子见谅。”
江絮笑道“将军言重了,将军所为乃是尽忠职守,妾身佩服,愿将军早日擒得反贼。”
那守将谢过,带人散去,独留下江絮与陶城,江絮作揖道“多谢先生,许久未见,先生可还安好?”
陶城笑道“如今朝事稳定,老夫身体安康,甚是安好。”
思及前事,许多疑惑倒是解开了,怪道当初他觉得江少监突然变了,原来如此,许久方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老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身边竟是真有位花木兰。”
江絮摇头道“先生谬赞了,妾身不过愚人,如何能比花木兰,不知先生如今欲往何处?”
陶城道“老夫本是山城人,这身上没了担子,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江絮亦欲往山城,况她还有许多事想问陶太傅,是以道“先生可介意带妾身同行?”
陶城打量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道“娘子即要离开,便不要再回来了,如今早不比往昔,且旧人若得知,亦会希望娘子能保全自己。”
江絮知他好心,只她心中仍有寻人之意,便道“先生好意,妾身心领,只当初大郎君之事,妾身无能为力,如今既知二郎君在外,又岂好再袖手旁观。”
陶城并未回她这话,只道“娘子可知,江县丞通敌吐蕃,如今西齐各地都在抓捕他,娘子下次若在被误会,老夫可就救不得了,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他说着又看了眼她身后的马车,风吹过车帘,隐约能见到中有一人端坐,他又道“况如今娘子既有家人,当以家人为重。”
江絮不想他有如此误会,正要解释,林敬突然从马车中下来,行礼作揖道“多谢先生提醒!不过先生误会了,我与孟娘子乃是友人,并非其他。”
陶城胡子一把,见林敬生的如玉山之美,风姿仪态不凡,摸着胡子道“可惜可惜,小郎君如此才貌,若能与孟娘子结缘,必成一段佳话。”
江絮心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与他会是一段佳话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个颜控?
听得林敬又道“先生过誉,林某不过一介粗俗之人,当不得先生如此夸赞。”
陶城笑道“林郎君谦虚了,时候已不早,老夫还有路要赶,便不再叨扰。”他说着,看了眼江絮,道“孟娘子,二郎去向我亦不知,只他未曾回南地,你莫要白费功夫了,既已选择了他处,还是早日归去为好。”
江絮不解其意,想要再问,陶城已蹬车而去,她无法,只好与林敬上车离开。
待在马车上,方明白过来,陶城许是误会了,她何时有投奔他处?莫不是河州之事已被人知晓,周家敢说出去,难道不怕王通发现他们与关中私下交往之事?
若真如此,怪道突然捏造江原的罪名,如此大张旗鼓,就为了将她逼出西齐,他可真是太高看自己,如此想着,忍不住自嘲扯了扯嘴角,她还能有这待遇,不过王通既然猜到是她,何不将她的身份一同暴露,他这算是手下留情,不知是为何?
且陆仁若不在南地,又会去了哪里,陶城所言若为真,她继续留在西齐,迟早会被当做江原抓起来,就如今日,那些人明明知道她不是,可仍旧想要抓她回去立功,她上次被抓,累的阿兄千里迢迢来救她,如今不能再犯,但这样一来,她必定是不能再寻陆仁。
未捷
马车向南而行, 很快就出了合西县地界,江絮沉默不言,理智告诉她, 她应该选择和林敬一同离开, 回到河东, 毕竟连陶城都已经不再管陆仁的事, 她又能做到什么?
许久, 她忽然开口, 嗓音低沉“林大人, 有件事, 我想请你帮忙?”
林敬一直不曾出声打扰过她,听她之言, 似乎已了解她的未出之意, 缓缓道“江娘子, 这不像你!”
江絮抬眸看他,笑道“林大人, 你或许并不了解我。”
林敬一哂,道“明知前方是条死路,为何还要往前走呢?”
他不理解, 陶先生所言, 淮王殿下未曾去南地, 河州亦不见其踪迹, 瓜州一带乃是张瑞的地界,他如今已受了王通的诏, 与王通一文一武霸着西齐, 若落在他手里,与王通无异。
且如今西齐各地都是通缉江原的消息, 摆明要比她走投无路,她明明知道,还要为一个无关的外人,以身犯险,实在太不明智。
江絮不是不知,但她心中过不了自己这关,陆文待她不薄,可他已经长埋泥下,当初她毫无办法帮助陆文,甚至她连一炷香都未曾给他上过,就匆匆逃离金城郡,这件事就像跟肉刺似的,一直扎在她心底。
如今明知道陆仁有难,她还要当缩头乌龟,劝自己不要管这些事,她觉得自己做不到,左右她不过一条命,若是真命陨于此,她认了,当初在瓜州,如非陆文及时回援,她早就死了。
至于其他,爹娘如今在河东有阿兄照顾,她没甚不放心的,是以她并未回答林敬疑问,只道“林大人,刘安年岁小,路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次她不可能在带着刘安,石风寨一事,已经让她心惊胆战,如今明知是死路,更不可能带他同行,有林敬在,她是放心的,待入了高峰,自有刘娘子看顾。
林敬见她意已决,对此是有些失望的,他听赵华说过,当初她曾在高峰县围困世子与郡王一事,他原以为她足够理智,如今看来,许是她根本不在乎世子,才会轻易下决定,终究还是他想差了,本有意将她举荐与郡王,如此来看,还需打磨些时日,遂不再多言。
*
刺鼻的水腥气,浓郁的让人恶心,江絮悠悠转醒,嘴间又苦又涩,脑子还有点晕沉沉的,忽而身边有人说话“你醒了!”
年轻的女声,语气里带着惊喜,江絮缓缓抬头,看她,陌生的脸,她道“你是谁?这里是在船上?”
无处不在的水腥味,水波荡过的声音,晃晃荡荡的房间,她只能想到是在船上,头还有些晕,她要缓缓。
她记得那日与林敬分别之后,又回了合西县,她有意回金城郡,但如今满城江原的通缉令,她不好在做男子打扮,只现在世道不好,她孤身女人上路,又恐引来贼人惦记,便想着找一只靠谱的商队,一同前往。
合西县商队多,她随口与掌柜打听了几句,只说要去金城郡探亲,掌柜南来北往的人见的多,当场就说店里住了一只商队要去金城郡,她未曾怀疑什么,与那商队领头预定好,先付一些定金,待到了金城郡给余下的钱财。
她原以为她做女装打扮,这些人便不会将她与江原联系到一起,只是到底低估了这些人的贪心,她前头方与人谈好,后面便被人报了信,好在她住的房间有面直通河道的窗户,她跳了下去,沿着河道到了下游,方才脱了危险。
许是因为泡了冷水,她少见的发热了,恐又被人发现,只好寻了处小客栈躲着,她知自己如今不宜露面,只中途难受,去过一次医馆。
未曾想便是这一次,就被人盯住了,若是平时她定能发现些端倪,只那会头晕脑胀,让他们钻了空子,那些人多半恐吓收买了店里的伙计,在她吃食里下了药,昏昏沉沉好几日,只觉得自己不停在路上颠簸,亦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有意识,便是现在了,这船舱里昏暗,她打量一眼,见除了她与方才那女子,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缩在一旁,脸色蜡黄,眼神中满是死寂,她微微思考,便有了些猜测,她大概是遇到拐子了。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她勉力坐了起来,才与林敬豪言壮语一番,还未到金城郡,便被拍花子拐了,她看了眼方才说话的女子,她很瘦,脸色泛黄,年岁看着不大,身上的衣裙勉强还能看出些颜色,她轻声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回道“我叫真娘,瓜州人士,娘子你怎么称呼?”
江絮道“絮娘,肃州人,倒是巧了,咱两说起来还算半个同乡。”
她语气轻松,听得真娘轻笑一声,正要再说,角落里冒出一声嗤笑“都被拐了卖了,还能认亲,赶明儿到了地,被卖到楼里,大家可都是姐妹。”
这人言语讥讽,听得真娘面色一红,与她辩解道“不过苦中作乐,娘子何必如此刻薄。”
那女人从角落走出来,她长得高,站起来,几乎遮住了船舱那一丝光线,头发凌乱,颧骨微凸,眼窝深邃,走起路来,腰臀轻晃,有几分像江絮曾见过的胡女,她面带讥笑,看向真娘,道“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们?你说我刻薄?瞧你们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可别想不开。”
她说着眼神还特地在江絮身上停了下,满船就属她长得最出色,面色虽苍白了些,但平添了几分娇弱感,江絮见她打量自己,猜到她的心思,笑道“多谢娘子提醒,娘子可知,这船是要去哪里?”
那胡女笑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不管去哪里,多半不会是好去处。”她顿了下,又道“以你的姿色,若肯求求他们,说不定能给你卖个好地。”
江絮淡淡一笑,道“好意心领,这倒不必了。”
她身子虚的很,多半是被灌的迷药太多,身子还未能康复,那胡女见她不急不怒,似乎觉得没甚意思,扭着腰正要坐回去,倏忽间,只听船舱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个身穿短打的汉子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船舱内因为他的出现,顿时安静下来,他不客气的走进来,随手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几个跟我出来。”
其中便有那胡女和真娘,胡女一笑,歪着身子娇声道“周爷,妾身这几日不方便,去了恐惹贵客不喜,周爷宽容宽容,过几日妾身好了,定好好服侍周爷!”
那周爷嘴角含笑,眼神冷漠,这女人的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不过满船女人,就她最浪,给那些糙人玩浪费时间,捏了把她的二两肉,道“就属你事多,今日放过你可以,过几天玩你可别给爷扭扭捏捏的!”
胡女娇笑着回应,胸前好似有两只小白兔在跳,看的周爷心痒,又抹了一把,才要领着人走,真娘突然跪下来,哭道“周爷,周爷,你放我一次,我身子还没好,去了会吓到贵客的。”
一个还成,两个他就不见得理会了,冷笑道“你不去,少了人,难不成让老子去陪。”说着就要上手去抓她,真娘往后退了几步,没注意到身后的江絮,待踩上江絮的衣角,她慌忙跳开,连声道“抱歉,我没注意到。”
这点子动静,让那周爷一眼就注意到江絮,早知道这小娘子长得好,乖乖,这一看,可真不得了,一时也忘了去抓人,只露出一抹淫邪的笑,道“哟,小娘子醒了,倒省的老子费事了。”
他说着人走了过来,一把将江絮拎起来,江絮浑身酥软,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由着被他拖走,又将方才点名的几个,喊人带走,一时间呼喊声不断,不过一会,门又被砰的一声关上,船舱里的剩下其他人,早就缩在角落里,松了口气。
真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苍白,那胡女见状,讥笑道“可真好命,这就让你逃过一劫了,不过你这蹩脚的手段,可别以为方才那位看不出来。”
真娘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没在说话,默默坐了回去,那个女人像个疯子一样,但她又说出来她心里的黑暗,她亦不想如此这样,但看的絮娘被带走的时候,心里不免升起了一股庆幸,她原不是这样的坏女人,可怎么就变了呢?
那男人身上汗臭腥味冲天,熏得江絮要吐出来,她心知这会子被带走不会有好事,以她现在之力反抗只会引来暴打,她如今需要做的是养好身体,才有机会逃出去。
她像抹布似的被人拖了一路,终于在一处舱门前停了下来,抓他的男人,将她往地上一甩,一把捏过她的脸,冲着厅中人,道“郑爷你看,这长相的你可满意?”
今日宴请的都是些贩私盐的汉子,见过的美人多是勾栏里出来的,一股子风尘气,哪里像这底下的小娘子,芙蓉面柳叶眉,虽有些病容,却不显憔悴,反更惹人怜爱,看的人看的移不看眼。
那男人有心哄那郑爷,见状,将江絮往他怀里一推,那郑爷瘦弱,险些出了洋相,引得身后男人大笑,道“郑爷有福了,这小娘们咱哥几个可没碰过,便宜郑爷了 。”
那郑爷倒没真色令智昏,如此姝容的小娘子,可不是小门子小户养出来的,万一碰了不该碰的人,可不好了,他道“不知这小娘子是谁家的?”
男人笑道“郑爷大可放心,这小娘子并非高门贵女,哥几个见她时,正躲在小客栈里不敢出来,许是哪家的逃奴。”
他们几个走江湖的,惯会看人,对那些高门大户少有出手的,一来怕惹麻烦,二来这些人出行都跟着侍卫,他们纵是想下手亦难,能捡到江絮这样的好货色,全凭运气。
江絮见那郑爷,心道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位郑爷可还真是个熟人,当初离开河州,她找了些乞丐在周家结亲那日闹事,这位郑爷正是其中之一,她低眉顺眼,并不说话,那男人见她乖巧,不在为难他,只嘱咐道“傻愣着做什么,快给郑爷倒酒。”
江絮力气虚的很,连拿酒壶都要用尽力气,她靠近斟酒,在那郑爷耳畔小声说了句“河州周家。”
郑升一惊,手一抖,酒盏差点掉下去,江絮不动声色的扶了一把,只那郑升已无心喝酒,又吃几杯,谎称醉了,便要离开,那周爷当他急色,赶忙催促江絮与他一同离去。
各方
精致小巧的园林水榭, 荷花娇艳,锦鲤夺目,素衣美人倚栏而坐, 手中端一只青瓷碗, 里面放了些鱼食, 她时不时扔下几粒, 引得鱼儿纷纷甩着尾巴游过来;
“娘子, 厨下刚做的羊乳酥酪, 你要不要食一碗?”婢女身穿紫红衣裙, 外罩石青比甲, 系着松花汗巾,正提着食盒进来, 女子面沉如水, 好半天, 开口道“红铃,有消息了吗?”
红铃一顿, 手中酥酪差点洒出来,迟疑道“世子那边未有消息。”
元秋轻轻嗯了声,水葱般的纤指轻轻一动, 那青瓷碗一翻, 半碗鱼食落入水中, 附近的鱼儿纷纷围了过来, 映得池水红艳艳的,远远看去, 好似一滩血水, 她慢悠悠站起来,轻飘飘道“是吗, 我知道了,汤留着,你下去吧。”
红铃垂首,应声离开,八月的天,明明热得很,她只觉浑身发冷,待出了院子,烈阳照在身上,方有些温度。
关中格县,城郊有一处茅草屋子搭成的小院,院中堆满杂货,满是灰层,附近村子里的人,少有敢经过这里,只因为这家原住几位四处走江湖的草莽汉子,如今正还早,院门已经紧闭,若走近些,还能听到厕屋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声,那声不似平常的哭泣,反而听得人有几分面红耳赤。
不多时,侧屋的门打开,走出一高壮的汉子,他站在门口理了理衣服,方往堂屋而去,身后屋内,一股淫靡的味道弥散,屋子的草垛上,躺着一抹瘦弱的身影,浑身青紫,已被人折磨的昏了过去。
那大汉进了堂屋,屋内另有四名汉子,闻他浑身味,中有一人,带文士帽,手持一柄纸扇,没好气道“老五,你还真是荤素不忌。”
此人姓侯排三,幼时家贫,及爱财,入伙前,多与人做拐卖妇孺之事,后来入过一次狱,同伙跑了,他才歇了心思,跟着人出来跑江湖。
那个叫老五的大汉一笑道“你小子懂什么?城里那些兔儿爷可比娘们金贵着,像这样姿色的,可不是老子玩得起的。”
“好了,你玩也玩过了,该杀就杀了,别留出祸害来!”说话的男人坐正位,长相普通,只脸色有一细长条的疤,从眼睑延伸至下巴,十分狰狞,他只一句话,那叫老五的汉子便噤了声,他正得味呢,还有些舍不得杀。
那侯三闻言,老毛病又犯了,想着以屋中人那长相,必能得个好价钱,便出声道“大哥,那小子长成那般,杀了岂不可惜,前几日我收到周八的消息,他们那船过两日要经过附近,不若将这小子给了他们,还能得一笔钱财。”
那刀疤瞥了眼他,道“侯三,这小子是个富贵人,若是给他机会逃了,你我都得没命。”
那老五正想着多玩几日,听了侯三的话,道“大哥,那小子进了勾栏,再烈的性子也得听话,况且如今南地跟关中势如水火,纵是他家中查到他在南地,又能如何?且要我说,这小子行踪,估摸就是家里人暴露的,会不会来寻他都未可知。”
那刀疤仍是不同意,他向来谨慎,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是懂得,摇头道“不妥,留下来终究是个变数,杀了为好,你既舍不得,让老四动手便是。”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低头啃猪蹄的汉子,那汉子被点名,抬头,瓮声道“大哥,要杀谁?”
这老四不太机灵,但胜在听话,好养活,给些吃食就能糊弄过去,刀疤老大对他十分喜爱。
刀疤老大道“侧屋那小子,你一会去解决了。”
老四应道,将猪蹄一甩,刀一抽,就要出去,一直未曾开口的老二突然道“拖远点解决,别脏了屋子。”
“二哥,晓得了!”老四答的干脆,好似他不是出去杀人,只是出门闲逛似的。
侯三一舍不得那银子,二来觉得大哥太过小心,就像老五说的,他就是被家里人卖的,哪还会有人来寻,杀了太可惜,如此想着,便借口上茅房的功夫,溜了出来,见老四拖着那半死不活的小子往山里去,喊住他道“四弟,三哥偷偷给你留了只烧鸡在屋里,你快去吃。”
老四爱吃,一听眼都亮了,想去又犹豫,道“不行,大哥让我杀人来着。”
侯三一拍他的肩膀,道“这算什么,杀个人而已,三哥帮你,你快回去吃,一会凉了。”
这烧鸡本来是他准备自己夜里的宵夜,便宜这傻子了,不过这小子能卖不少钱,到时可是能买不少烧鸡,如此想,倒也不心疼了,拖着那少年入山,寻了处僻静地将他藏起来,只等周八那船路过。
静谧黑暗的河面上,一艘船缓缓前行,船舱内,油灯昏黄,江絮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倒了杯茶,郑升看她动作自然,有股被凡客为主的感觉,他隐有些不悦,眉头一皱,小眼望着她,船舱内视线昏暗,美人虽是朱唇玉面,但周身却带着一股疏离高贵,让人不敢亵渎,他气一滞,思及方才厅中之言,狐疑道“小娘子是周家的人?”
他与周家若说起来还有些仇怨,她真是周家女郎,恐留不得,况且以周家的霸道,即便他救了这小娘子,多半也会被灭口,如此想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倏忽间消失。
她抿了口茶,温声道“妾身若真是周家人,怕是活不出这船舱,郑爷你说是也不是?”她说着,看向郑升,见他脸色倏忽一变,又道“郑爷莫慌,妾身与你一般,与周家有些仇怨,所以你尽可放心。”
郑升不想被她猜中心思,最让他诧异的是她竟然知道他与周家有过节,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絮心中不是不慌,但她深知,现在这个情况,慌乱是最无用的,这位郑郎君能出现在人贩的船上,岂会是什么善人,她这会子若是柔弱些求他,只会让他越发放纵了心思,是以才佯装淡定,探些消息,再行下一步。
她抬手,示意他坐下,替他倒了杯茶水,方缓缓道“当初周四娘子的婚事未成,还多亏了郑爷的帮忙,可惜妾身当时急着出城,未能好好感谢郑爷,只能拿些金银俗物聊表心意。”
那郑升一怔,他隐约记得,当初在河州找他办事的那小子,身边确实跟了为青衣郎君,因离的远,他不敢多看,当时只觉的那郎君,面若冠玉,仪表不凡,如今再看这位娘子,神态从容,举止淡然,与当日那郎君当真神似,他惊道“郎……娘子为何沦落至此?”
他并不知道这小娘子为何人,当日那找人的小郎只说他们与周家有仇,想在婚礼那日给周家添点赌,他们虽是混人,但也知道周家不好得罪,抵不过她出手实在大方,才接了这桩事。
后来离开河州,在路上听说周家四姑爷成婚当日跑了,他才恍然大悟,哪里是有仇,分明是想救人,当时虽感慨这小娘子胆大,未曾想有朝一日会在此处遇到,莫不是被那四姑爷抛弃了?
江絮不知他心中如此想,斟酌道“世事难料,自离了河州,小童突发重症,我不得已在合西县停留,岂料住客栈时,被那位周爷看上,偷与客栈伙计在饭食中下药,将我虏获了来,幸而遇到郑爷,不若我可真是要命陨于此了。”
郑升虽已知晓她是谁,但并无救她之意,若是看在过完她给的钱财份上,他在船上时,倒是可保她几日,只等他到了地,就没这本事了,况她长成这样,可不是他兜里那几两银子能买的,遂道“小娘子言重了,即是故人落难,合该帮上一把。”
江絮一笑,道“郑爷良善,妾身在此多谢郑爷。” 她眉眼一弯,明亮的杏眼在昏黄的室内分外出彩,看的郑升有些发虚,道“应该的,应该的,今晚要委屈小娘子在这里凑合了。”
江絮道“这倒无妨,只妾身还有些疑惑,想郑爷帮忙解答。”
郑升未应声,听她道“郑爷可知,这船如今是要去往何处?”
这问题并不要紧,他能回答,便道“这船沿着北河往关中行,过格县渡口,再转云河南下去湖州。”
恰好与他贩盐的路子一道,郑升这是第一次出来贩盐,当初这小娘子给的钱,都被他们哥几个拿来买盐了,哪里还买得起私船,只好搭借了周八这一艘,他们一个贩私盐,一个贩人口,干的都是见不得人之事,谁都别说谁。
且这周八知道他有买盐的门道,对他格外客气,估摸是想着从他这里套出些话来,好自己做起这档子生意。
江絮闻他言,暗中思索,这郑升上船的目的,他既选着这艘船,说明他所做之事,亦是见不得人,如今兵荒马乱,如此长途跋涉,多半是要做些暴利的事情,才有可能,这北河离合西县最近的渡口在陈州,陈州长县,以盐井闻名。
她脑中思绪一闪,已然明白,原来如此,他们这一路行程,不论关中亦或南下湖州,俱是缺盐之地,前朝在时,尚且能各方调度一二,如今四处征战,这盐就越发短缺,这确是个暴利的门路,贩私盐与贩人口的一条船,倒也不奇怪。
生路
江絮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不紧不慢道“郑爷此行,不怕这周八暗起歹意?”
郑升怎么会不担忧,他们一行有十来人, 与那周八手底下差不多, 只他们不比周八这些是跑惯了江湖的, 如今又在水上行, 若是周八起歹意, 他们恐不是对手, 他就是考虑到这些, 才在上船之前抛下盐井渠道的诱饵, 打量着这周八性子活泛,不会做出杀鸡取卵的蠢事,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思虑, 当然不会对江絮明言, 只打哈哈道“小娘子多心了,周爷是个实在人, 看不上我兄弟几人。”
江絮似笑非笑望着他,道“郑爷,这周爷或许看不上你兄弟几人, 可未必看不上你手里的私盐, 你说是不是?”
这小娘子温声细语, 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紧, 听得那郑升蹭的一下站起来,面色倏变, 他冷笑道“小娘子莫要胡言乱语, 私盐买卖可不是我们这等普通百姓做的,况且盐矿这种紧要的地方, 岂是我这种小乞丐能接触的,小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那瘦弱的身子爆发出一股狠戾,仿佛江絮只要敢再说一句是,就能立刻结果了她。
江絮不慌不忙,抬了抬眼眸,直视他道“郑爷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愿他人知,只是郑爷既是从陈州上船,又如何能瞒得住呢?怕是这一路上,早就有人盯着你手上的那点子盐,不过碍于周爷的面子,不好下手罢了。”
这周爷非良善之辈,如今船已行至无人处,他还不曾动手,只能说,这郑升手中,约莫是有比这些盐更金贵的东西,不管什么买卖都是有自己的圈子,正经开采的盐井一向是朝廷看顾的,私盐买卖必定有自己的路子,这郑爷不知道从哪得来的线路,那位周爷必是看上他手中这条线,才迟迟不肯下手。
郑升呼吸一滞,一时不知道是该顾忌她说私盐的事,还是该相信她说的危险,他只盯着她,似乎想找出她的破绽,但这小娘子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仿佛所说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琐事,他并非脾气暴躁之人,亦有些小聪明,知道她说这个是有目的,他斟酌片刻,索性说开来,道“小娘子聪慧,你既是猜到我运的是私盐,我再说不是,未免过于嘴硬,不过若是想以此威胁我带你下船,那恐怕是不能。”
江絮笑笑,道“郑爷误会了,妾身不是要自救,而是再救郑爷你。”她此言,让郑升一怔,道“何意?”
听她继续道“郑爷如今的目的地,可是格县?若是到了格县,郑爷亦不说出口中线路,你当真觉得周爷会放过你?再者说,你若真说出了线路,你还能有活路吗?”
郑升反驳道“小娘子多虑了,格县那边,早已定好了买家,只待下船出了货,我兄弟几人便会离开,到时候这周八想找亦找不到。”
待到了格县,倒是不虚,他们这次的买主亦是当地的蛇头,凭这周八几个人,应是没胆子敢惹他们,况且这一趟下来,他们该是能凑钱买条小船,日后更方便些,不需要再借船出行。
江絮好笑道“郑爷竟然如此天真?这周爷常年跑格县这条路,岂会与那格县的各路江湖好汉没有接触?若到时这周八以线路诱惑,那些人未必不肯同意帮他不是?到那时,凭这郑爷这几个人,还想跑去哪?”
这话不过是江絮吓唬他的,她哪里清楚那买家会不会与周爷合作,若是讲些江湖道义的,多半不会,但说不定,她不过是说出一种可能,让这郑升心生顾虑,好引他与相信自己罢了。
郑升听完她这话,还真愣住了,这些蛇头与他并不相熟,不过是旁人给介绍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买卖一事,还真拿不准那边什么心思,若他真被周八说动,与他合谋,确实未可知。
不过有件事他是确定的,这些人是不会在乎做买卖的是谁,只要你来卖,我就买,管你是姓郑还是姓周。
思及此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向那江絮,她一副神色自得的表情,说实话,他两如今若是地位换过来,他必定是不能若这小娘子一般镇定,又想她连去周家抢人都不怕,这会子落难又算的了什么,她如此鼓动自己,到底是真的底气还是在虚张声势呢?
江絮见他不言,猜他有所动摇,又道“郑爷,与妾身合作,可比与虎谋皮要来的轻松不是,毕竟妾身对你手中之物毫无兴趣,只想离开这里罢了。”
“小娘子说的简单,我们多是些旱鸭子,在这水上跟周八的人打起来,不就是白白送死,况且你不知道,这周八有些武功底子,便是他一人,就能拿下我们好几人。”
话已是说到这个份上,郑升亦实话实话,他们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要是他们能打得过,早控制这伙人为自己干活了,说来说去还是打不过。
江絮思忖道“若是能将这周八控制住,其他人你又多少把握?”
郑升听她言,当她心中已有了对策,思考片刻,道“当真?你若能控制住这周八,至少有七成把握。”
他不敢说满,在水上总归是有劣势,况且这些人都是水里的油子,若被逼急了,毁了船,那时他们可怎么办。
再者周八心思奸诈着,防备他们防备的紧,哪里是好下手的,她一个被困的小娘子又有什么办法,如此想,便觉得这小娘子想法不过如此,他不该听她胡诌,面色隐有懊悔之意,
江絮见状,猜到他的顾虑,她道“若是在格县动手呢?”
这船去格县还有几日光景,她需要趁着机会养好身子,她虽表现的淡定,不过心中亦没有十分把握,她这边,还有周八那边变数都太大,不过等到了格县,纵是计划不成,她亦有机会逃跑。
郑升到了格县倒是不慌,且码头早有接应的人,那时只说是这周八要抢东西,说不得还能让他们帮忙。
如今最大的关键,就在周八身上,他道“小娘子准备如何对方周八,他可不是个吃素的,心机深得很。”他说着,看了眼江絮的芙蓉面,又道“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到时小娘子失败了,可别怪我心狠了。”
江絮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泄露,必不能连累郑爷,不过,还有些事,需要郑爷帮忙。”她正说着,忽闻外面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一怔,那郑升正想着怎么圆,听她突然叫出声“郑爷,你轻点,妾身受不住了~~~”
他神色一僵,一抬手晃了晃一旁的床榻,高声道“小娘皮,娇气什么,爷给你的,就好好受着!”
幸而这船舱并无窗户,门外之人只听声音想象,不觉有异,还出声调侃道“郑爷,你可悠着些,这小娘子嫩的很!”
江絮嘴上没空,用指尖沾了沾茶水,将方才未完的话写出来“我要迷药。”,
迷药这事,不小不大,郑升点头应下,抬眼看那小娘子,她只嘴上出声,依旧坐的笔挺,仿佛不是在模仿淫靡之事,只是普通聊天一般,顿时对她越加佩服,就凭她这份定力,他就及不上。
他同意与她合作,一来有赌一把的心思,二来想着若事情败露,他全数推到这小娘子身上;但看她这份淡定,他就莫名多了些信任。
江絮知道,她要撂倒周八,凭她的武功,不定是他的对手,若是能先给他下点药,胜算倒是大些,但如今这周八将她给了郑爷,在到格县前,她很难接近,下手的最好人选,便是那位胡女,她且要想想,如何说服她。
翌日,江絮出了郑升的船舱,待回到开始那间昏暗的舱底,真娘忙迎上来,急切道“还好你没事,旁人都回来了,只剩你不在,我担心坏了。”
江絮笑笑,道“我无碍,多谢记挂着。”
真娘一听,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好半天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是我对不起你。”
江絮摇了摇头,淡淡道“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怪你。”
真娘昨日的小手段,她不是看不出来,若说丝毫不介意,那未免有些虚假,但那种情况下,她想保全自己,江絮不是不能理解。
江絮不会去想如果没遇到郑升,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事实是她遇到了,她也无事,甚至还想到了如何出去的办法,是以她并不想去怪谁,都是些被拐卖的可怜人罢了,作孽的是周八那些人,况且她有自己的计划,这时候与人闹翻,并不理智。
真娘闻江絮之言,忍不住低声哭起来,江絮虽不怪她,但若要她这会子安慰她,亦是不可能,她不言,只打了个哈欠,昨夜她坐了半宿,听着郑升的呼噜声,才在桌上趴了会,这会子困得很。
那胡女闻她二人动静,忍不住笑出声,讽道“小娘子如此大方,妾身真心佩服。”
换做她,早赏这贱人几巴掌了,不过这位絮娘嘴上大方,说不得心里怎么想,这个人她从一开始就看不透,即便如她这般低贱之人,乍被拐了来,亦慌乱不堪,但这小娘子她淡定的过分了,她的姿色仪态,处处都透漏着她并非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若说是贵女,被如此侮辱,岂不是更加难堪,但她却毫无异样。
对了,毫无异样,莫怪她从她回来就觉得有些怪异,她这幅样子,根本不像是承欢过,虽面有疲惫,但丝毫无情欲之态,如果真是这样,她如此态度,亦不能理解,想到这,她试探道“看不出来,娘子身子骨还挺好,那几位可是不行,这会子还只能躺着喘气呢。”
江絮听出她之意,笑道“我自然有自己办法,你若想知道,坐过来,我可以细细告诉你。”
她还没放饵,鱼儿就主动上钩了,该说她聪明呢,还是其他,不过省的她再费心。
那胡女迟疑片刻,走了过去,坐下来,那絮娘凑过来,在她耳畔轻柔道“我能帮你逃出去,不过要看你愿不愿意配合?”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听到,胡女眼珠一瞪,半天笑道“原来如此,竟是不知还有这种诀窍,如此做能讨好周爷,我自然是愿意的。”
露馅
“侯三爷, 差不多得了,这小子半死不活的,十两银子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你要再不愿, 咱这交易就算了。”说话的是个婆子, 姓许, 身材中等, 长相普通, 穿一件寻常的蓝布褂子, 眼不大, 但透着精明,她面带嫌弃, 一副不行你就带回去的模样。
侯三心知他这是被这许婆子敲竹杠了, 这几日格县进出城门的守备突然严了, 老大疑心与这小子有关,下了令让离开格县避避风头, 他是等不来周八的船,不得已,只好卖与这格县的拐子, 这老婆子惯会看脸色, 猜他是急着出手, 可劲压价, 他时间不多,跟她纠缠不得, 道“再加十两, 不若我就带回去了。”
那许婆子嘴上嫌弃,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 这小子长得好,等周八来了,给了他们,少不得能拿个五十两,这侯三精明的,若非不得已,必不会将这人卖给她,是以才故意压价,听他之言,又道“最多加五两,再多亦是不能够了!你们把这小子灌药灌得半死不活,我带回去,还得费药钱,侯三爷,你也得为我想一想不是。”
侯三抽抽了嘴角,咬咬牙道“五两就五两,你拿现银来,人我就留给你。”他虽同意了,心里还是不忿,寻思着等他再回来,必要让着老许婆子扒层皮,敢趁机勒索你侯三爷。
这是个稳赚钱的买卖,许婆子给钱也痛快,侯三收了银子,将那小子一扔,只嘱咐道“这小子会些武功,你若不灌药,迟早让他跑了。”
不是侯三担忧这许婆子,只这小子跑了,对他们亦没有好处,况且老大还不知道这小子没死,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修理他,是以才叮嘱了一句。
这许婆子做惯这事的,家里亦请了几位打手,笑眯眯的让人把他拖进去,道“侯三爷你尽管放心吧,进了我这里,除非我同意,不然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跑出去。”
侯三面带讥笑,不再理她,揣着新的银子,往城郊赶去,他们哥几个是做惯了□□的事,时不时就得出门避避风头,如今这世道,四分五裂的,大人物都忙着争权夺势,倒是方便他们这些人,纵是犯了事,左右不过就挪个窝罢了。
河东晋王府,于氏阴沉着脸,盯着底下跪着的赵管事和赵德发,质问道“三郎已经失踪七日了,你们还想瞒着我?你们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晋王妃?”
赵管事苦着脸,他说了得罪世子,不说王妃知道了,必不会饶了他,这会子见已经瞒不住,只好讨饶道“王妃恕罪,小人实不知情,只听闻那日三郎君在世子府惹了事,世子得了消息,匆忙离开了,并未告知小的出了什么事。”
于氏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道“你的账我等会再跟你算。”说着她站起来,高声道“赵德发,你老实说,那日在世子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三郎为何会失踪?”
赵德发打了个哆嗦,伏在地上,幸而世子临走前交代过,若是王妃问起,如实告知,他道“王妃恕罪,那是三郎君入府寻元娘子,与元娘子起了纠纷,两人吵了起来,三郎君打碎了不少东西,小人恐出事,便来府上寻世子回去,三郎君恐被世子责罚,未等世子回府,便带着赵贵离开了。”
“世子当时已吩咐赵荣去寻找,但赵荣找遍了整个河东府亦未寻到人,三郎君便是从那日无了踪迹的。”他说着,最后一句话明显轻了许多,待话落,小心翼翼看了于氏一眼又继续道“前几日城郊发现了一具尸体,那身材打扮,与赵贵颇为相似,仵作说他多半是喝醉了酒,溺水而亡。”
“你说什么??赵贵死了??”于氏瞳孔一震,满脸不可置信,赵贵自小跟着三郎,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若是出事,那她的三郎?于氏面色一白,顿时已经站不住了,一旁孙嬷嬷赶忙扶住她,才让她勉强坐了下去。
于氏不说话,厅内亦无人敢大喘气,好半天,她道“去把元秋给我带过来,我倒要问问,三郎是如何得罪她了?三郎年岁小,她如何不能让着他一点?”
赵德发忙道“王妃恕罪,元娘子因生了病,如今恐不能来。”
“不能来?她生了什么病不能来?我家三郎如今生死未卜,凭什么她病了就不能来?孙嬷嬷,去找人给我把她抬过去!”于氏冷声吩咐,孙嬷嬷知道于氏是迁怒,待她冷静过来必定要懊悔此事,正犹豫如何劝说,门外传来一声厉呵!
“你闹够了没有?”来人是晋王,他冷着脸,看着于氏,道“你的三郎干的好事,旁人都说不出口,你还好意思,让别人来!他失踪也是活该。”
于氏闻言一怔,顾不得威仪,厉声尖叫“赵坚,你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三郎是你的亲骨肉!他如今生死未卜,你竟然如此狠毒咒他,他若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正合了你的意不是!”
赵坚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到底老夫老妻,心生不忍,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长叹口气,将世子府中发生的事与于氏说了一遍,于氏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道“怎么可能,三郎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也就是你觉得他还小,开过年他就满十五了,我看他就是知道自己闯的祸大了,才跑出去的。”
晋王无奈道,三郎失踪时,大郎就已经告知他,当时便派人去找了,他并非不担心三郎,只在元秋这件事上,本就是三郎做错了,人家如今躺在床上,再叫人来,未免显得晋王府太过霸道,难免落人口实。
他这位置原就招人闲话,若是再传出些其他的话来,朝中等着抓他话柄的人多着,到时再传出个暴虐的名头,就更难办了。
于氏哑口无言,元秋原是于氏娘家表亲的女儿,母早亡,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跟着继母去外祖家打秋风时,被于氏遇到,因着沁娘喜欢她,于氏又见她长得聪明伶俐,就领了过来,说起来,这孩子是于氏看着长大的,虽说不如于氏几个亲生的,但到底还是关心,她说自己爱慕大郎,纵是不喜,还是顺了她的意,让她进了大郎府邸,不过因这事,两人倒是生分不少。
三郎与她关系亲厚,常爱跟她玩,于氏是知道的,包括她如今在世子府中的情况,于氏亦一清二楚,大郎与她无意,于氏原想等她想通了,在替她另看人家,只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她又该如何是好?
晋王见状,缓声道“元秋这事,你先别管,等大郎回来,再做安排。”
于氏点了点头,如今三郎行踪不明,她担心的不行,如何还敢怪他,这事可真是,一切还是等大郎归来。
晋王见她泄了气,语气一松,道“自来性子就这么冲动,如今年岁不小了,也该收敛些,大郎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告诉你,如今他已经带人去追了,很快就会将三郎带回来的,你莫要忧心。”
“可连赵贵都死了,我的三郎他,他又能如何?”于氏只想到赵知可能的遭遇,就站不住了,晋王上前扶住她道“此事并非无转机,带走三郎的人,若是想杀他,恐他早已跟赵贵一般遇害了,如今不见尸体,说明他们必定是想拿三郎做交易,轻易不会动三郎。”
于氏听他这话,心略略宽慰了些,道“那你快些让人去查查,近日可有人来信?”
晋王点头应道,忙说带人去查,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于氏,若真有歹人想拿三郎交换条件,怕是早就来消息了,如今他亦说不好,但又不敢说出来刺激于氏,只能自己咽下在肚子里,先哄一时再说,只盼着大郎那边有好消息。
河东府每日进出人口少则千人,多着万计,赵达虽盘查了那些守卫,但若说可疑之人,确实无法计算,如今寻人,更像是大海捞针,自发现三郎失踪,他已经与关中郡县送了信,凡是出城的马车,必要严格搜查,近几日出城之人,需的写下出城事宜,方可出城,但城门口好说,遇到码头渡口就难控制,关中渡口少,最大的一处是在渭县。
自淇县他被追杀以来,到如今三郎失踪,他们身边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窥探,他是不信赵贵饮酒溺水之事,赵贵年岁小,虽性子活泼些,但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这酒醉一事,必有其他隐情,是以此事他未与旁人提起过,只说出城寻人,私下偷偷带人前往渭县。
话分两头,那边赵达去了渭县,这头周八的船已近格县,只那郑升的嘴越发的紧,他越来越没了耐心,心中已有了杀心,但不好显露出来,只能将这份意思用着折磨女人身上,那胡女早知道她会被这畜生羞辱一通,只没想到被他弄得那么狠,心中越发生恨,趁他睡着的空隙,将那药放到茶水里。
那絮娘与她道,只要控制住周八,那位郑爷就能夺船,到时变会放了她们,她做好,才慢慢爬回去,在角落一处窝着,迷迷糊糊好似要睡了过去,突然被人一脚揣在地上,疼的她心肝肺都要出来,好半天才缓过劲,讨饶道“周爷这是做什么,可是妾身服侍的不好?”
那周八冷笑着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道“臭娘们,你给老子水里下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玩死你。”
他手劲大,那胡女感觉自己下颚都快裂开了,被发现,今日大约就是她的死期,她就不该信旁人的话,犹豫了会,道“周爷饶命,妾身也是被人威胁的,他们说妾身不下药,就要杀了妾身。”
那周八等着她这句话,冷声道“他们是谁,你老实说出来,我还能留一条命。”
反杀
胡女听这话, 虽知道这周八十之八九是在哄她,但眼下不说出来,他许会当场掐死她, 若是说了, 左右他还等着卖了自己赚钱, 她命贱, 只求能活着, 毕竟活下去, 才能有其他的机会, 如此想着, 便将絮娘与那位郑爷的盘算说了出来。
周八冷笑一声,嘲弄道“怪道这姓郑的小子嘴越来越滑, 原来是在这等着, 那个贱货倒是有些本事, 不过几句话就能说动姓郑的,不过想英雄救美, 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本事。”
他说着,大手拍了拍胡女的脸,似笑非笑道“老子知道你是个乖巧的 , 你回去, 只当这事没发生, 告诉那个贱货, 就说你没敢下手,想要她跟着一起来帮忙。”
这姓郑的不是想救美吗?老子就让他看看, 他不仅救不了, 还得看着这美被他玩死,正巧要想法子吓唬他, 如今正好不是。
胡女不知他心中揣着什么诡计,但如今她能自保已是不易,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道“周爷,你放心,妾身一定把话带到。”
那周八轻笑一声,眼神一凛,道“小心点办事,若是被他们了发现了,老子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胡女闻言浑身一颤,点头如捣蒜般,深怕这周八不信,那周八说完,也懒得再理她,自顾自睡去,只留她一人坐在地板上,天微微亮,方离开。
江絮这几日的精神还不错,她本就不是重病,感冒早已好了,前几日虚弱,多半是迷药的药效导致的,这几日没人再给她灌药,她自然就慢慢恢复了,不过倒没刻意表现出来,整日依旧窝在那一处小地方不爱动弹。
真娘因着之前的事,见她又是愧疚又是怕,看的江絮都替她心累,她若真是坏人,这会子恐还好受些,偏巧又不是,人做坏事的时候,最怕这样,要么利己到底,要么守住底线,绊在中间,但是良心的煎熬就足够她难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天微微亮,那胡女蹒跚而归,面上有些青乌,周八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她抬了抬眼皮,看了看江絮,江絮缓缓看去,两人眼神对上,她摇了摇头,忽又垂下头,别过身子,慢慢坐在地上,船舱昏暗的很,她靠着墙,微微看到泛着青紫的下颚线。
真娘从胡女进来,就醒了,自然看到两人的动静,她心知这两人有事瞒着她,犹豫许久,又闭上眼,假寐起来。
临到中午,看守扔了些干硬的馒头进来,胡女多拿了一个,递给江絮,糙米做的窝窝头,硬的难以下咽,只能就着水吃几口,胡女嚼了半块,许是昨晚太累,还没恢复过来,这会说话都慢了下来,她道“我害怕,我不想干了,反正我也是一条贱命,到哪里都是活着。”
江絮看了她一眼,眼神停在她下颚的青紫处,道“就这样活着?你甘心嘛?若是进了那里,往后说不得遇到比周爷更凶恶的人,到时候你再想跑,可就更难了,你说是不是?”
胡女摸摸了脸色的伤,哪疼仿佛在提醒她,周八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们逃不掉的。
她自小就没过上过好日子,她娘是卖笑的胡女,怀了她,丢了不少恩客,对她喜欢不起来。
十几岁,就让她跟着一起卖笑,她做了几年,攒了些钱,想离了那个女人,自己过活。
结果跑出去没几日,被这周八盯上了,哄了她出来,实际上是看上她这张胡女面容,要将她卖到南方去。
她不是没反抗过,可是结果呢,还不是躺着伺候男人,如今信了旁人的话,还真当自己能跑出去。
她这么做是对的,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她摇头道“可……我真的害怕,如果被他发现了,他会杀了我的,我一个人是不敢去了。”
江絮道“若是这周八看得上我,倒也不用你去冒这个险,只是他好似对我并没有兴趣。”
胡女忙道“这倒好办,周八爱玩花样,引他起了心思,想一次玩两个倒不难,只是恐要委屈了你。”
江絮点头,迟疑道“这是个法子,只如此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不妙了。”
胡女一笑,她本就自带风情,这一笑,更是娇艳,道“此事就交给我,保准不让他起疑心。”
两人就此说定,待次日晚间,大船临近格县码头,江絮与那胡女一道,被带去了周八的房间,那房间点着蜡烛,比之她们住的底仓可要整洁干净多了,周八要了壶酒,满脸淫邪的看着两人,江絮哆嗦了下,下意识往胡女身后躲了躲,胡女笑道“妹妹莫要怕,周爷是个好人,服侍好了,有你的好处。”
江絮慌乱摇头,道“我不要了,我要出去!”
她说着往外跑去,胡女忙要抓她,不如她动作快,被她溜开,那周八见状,冷笑一声,他是有武功底子,一个跨步就已至江絮身后,一把将她抓过来,江絮想要挣扎开,可那里比得上周八的力气,被人强抱在怀里,江絮急的脸都红了,眼眶微微含泪,如此娇弱可欺的模样,那周八看的心中一动,抱着她就要往床榻去。
那胡女见状并不敢上去帮忙,并不敢上去帮忙,往角落靠了靠,看江絮的情况,隐隐有一丝庆幸,随即又觉得自己可悲,当初还嘲讽真娘,她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她这样想着,并未注意到,那被压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对着那周八的心脏位置刺了下去,那周八只觉背上一疼,心知是这小娘们搞事,正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心口处传来刺骨的痛疼,他大喝一声“臭娘们,你怎么……”
话未落,人已经没了意识,那胡女早已被吓呆了,听到门口有人敲门,问道“老大,你怎么了?”
她方回过神,捏着嗓子道“哎呦周爷,我这妹妹性子烈,这一口咬的,让妾身帮你吹吹,哎呦讨厌啊,周爷,你轻点,前儿都被你弄肿了,”
那门外之人听到,知道这周老大今晚要斩双娇,没想到那小娘子白嫩嫩的,性子这么野,他猥琐的笑了笑,道“老大你可悠着点,小娘子皮嫩,禁不住你折腾。”
他并不曾怀疑什么,这进去的不过两个柔弱的小娘子,且周老大走江湖多年,武功不低,哪里是两个小娘子能伤到的,方才他不过是听到声音大一点,才过来问一句,听着无事,自然就乐颠颠的走了,边走边寻思着要不自己也去挑个女人来,反正都是要卖出去的,早晚被人玩坏,多他一个又如何
待脚步声离去,胡女方才松了口气,见那絮娘已经推来周八的尸体,站了起来,一把抽出插在周八身上的刀,拿一旁的布擦了擦,那动作娴熟淡定,仿佛她做过许多遍一般,她看向自己,那双眼似乎将自己看穿了一般,胡女一下失了力气,跪下来道“你不要杀我,我也是被逼的,我只想活下去。”
江絮没接这话,照着方才的伤口,又给了周八几下,电视剧教会她,杀人是要补刀的,谨防这人在装死,到时候弄出些动静,后面的计划,就难做了。
但那胡女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看她对着那周八的尸身不停的捅下去,吓得顿时失语,求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呆呆的坐着,好半天听江絮道“等下半夜,你去将那个郑升喊过来,只说是事情已经成功了。”
胡女木然的点了点头,好半天道“你不怕我再出卖你?”
江絮轻笑一声道“你会嘛?”这郑升可不是周八,留着她待价而沽,况且比之这胡女,他恐怕还更信任自己一些,她若敢说,郑升只会以为是自己暴露了,这周八在诈她。
那胡女忙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索性不在言语,她不说话,江絮自然也懒得没话找话,况且她若不出卖自己,她这出戏还不好唱,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信任过谁,胡女也好,郑升也好,那周八常年与迷药打交道,从他船上弄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他以为自己是将计就计,实则这才是入了套。
匕首是她一早就与郑升要来的,只说自己防身用,郑升见她长得柔弱,还当她要留着自杀用,亏得她这柔弱的身子,若非如此,她也没办法去骗这些人不是。
凌晨时分,船已经到了格县口岸,郑升辗转难眠,昨日那絮娘已与他说了今夜行动之事,他正等着消息,听到人敲门,忽然一惊,警惕道“谁?”
胡女悄声道“郑爷,是妾身,那事情已经成功了,还请郑爷过去。”
郑升一喜,正要下床,忽又警惕起来,缓了缓动作道“怎么是你来,絮娘呢?”
胡女解释道“絮娘身子不好,如今没得力气,正在舱里看着那周八呢。”
那郑升一听,瞬间明白,那周八什么体格,以那小娘子的身子,恐不折腾的不轻,真是可惜了,他套好鞋,不再多问,与那胡女一同往周八的船舱而去,小眼半眯着,心中捉摸,一会是该杀了这周八,还是留着当人质为好。
两人到门口,胡女轻轻推开门,那舱内没点灯,黑乎乎的,郑升脚步一顿,犹豫起来,那胡女见状,以为他想走,轻轻靠过去,拉过他的衣袖,道“郑爷是担心看不见嘛?妾身扶着你。”又对屋内道“絮娘,郑爷来了,你把灯点上。”
话音落,黑暗中突然有人点燃了烛火,郑升一怔,猛地被人一推,一个踉跄进了屋内,待看清情况,顿时大惊,瞪着眼指着一旁坐着的江絮,断断续续道“你……你……是你杀了周八?”
江絮一笑,推了只茶盏过去,道“郑爷,茶否?”
夺船
郑升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小娘子面带浅笑,分明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但满屋的血腥气和一旁的尸体, 让他知道, 这不过都是假象, 他早该想到, 这小娘子敢在河州公然去周家抢人, 岂会真是什么软弱女流, 他就不该被她的假装给骗了, 他看了眼舱门, 那胡女守在门口,他如果跑, 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江絮只笑, 并不催他, 单手把玩着那匕首,刀片在烛火下闪着光, 那郑升犹豫许久,终是坐了下来,道“小娘子想如何, 一切但凭小娘子吩咐。”
江絮笑道“郑爷说笑了, 合作共赢, 才是你我的目的, 不是吗?”她说着顿了下又道“如今我完成了我的许诺,郑爷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
郑升有缓兵之意, 如今周八死了, 他最大的威胁没了,待出了这船舱, 他手下人多,还能制服不了这小娘子,况且她杀了周八,周八那些狗腿子,如何会放过她,如此一想,便顺着她道“小娘子说的是,我早已下令,待周八被擒,就趁乱夺船,如今这周八已被小娘子解决了,实乃天助,我这就出去通知手下的人,开始行动。”
郑升说着便要站起来,倏忽间,那小娘子一个闪身,那匕首已经贴在他的颈间,他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小心翼翼道“小娘子,有话好好说,这刀剑不长眼,伤到人就不好了。”
江絮一收手,道“郑爷说的是,不过这匕首当真好用,那周八不过一个不查,就被刺了个透心凉。”她边说着,边笑看着郑升,道“郑爷你说是不是?”
那语气温和,听到郑升汗毛一竖,心知如今不顺着她,恐怕会跟那周八落得一个下场,他道“小娘子究竟想如何,只管说便是,你我如今既然是合作关系,我自己会全力帮你。”
江絮笑道“郑爷说的是,可我担心,郑爷这会子出去了,回头要是不认账,我可就惨了。”
郑升一咬牙,道“那小娘子想如何?如今周八已经死了,即便是你困住我,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周八的人一来,有了防备,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
江絮从兜中掏出一枚药丸,递到郑升面前,见他面漏不解,道“郑爷可曾听过楚门?”
郑升行乞时,遇到不少跑江湖卖艺的,楚门这个门号他自然不会没听过,他点了点头,听那小娘子又道“这丸药乃是楚门特制,服下后,若无解药,三日后,便会七孔流血而死。”
“你……你想让我吃下去?我看在你是小娘子的份上,才多方忍让,你不要太过分了!”郑升面色一白,蹭的一下站起来,语气冷硬道。
江絮抬眼,眼神一冷,道“郑爷难道以为自己还有选择?要么现在死,要么吃下这颗药。”她说着,冷笑一声,又道“郑爷因不忿周爷让我去服侍他,深夜潜入船舱,与他搏斗起来,双双重伤而亡,郑爷你说,等你死了,我跟他们说这个故事好不好?也够得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郑升身子一僵,反驳道“我手下的人,不会信你这胡言乱语。”
“他们信不信重要嘛?只有周八的信就行,这点道理郑爷不会不明白?”
屋里闷热,郑升额头的汗顺着脸颊下来,好半天,他似下定了决心,伸出手,道“我吃便是,不过这解药你什么时候给我?”
“只要你听话,三日之内,我必给你解药,杀人非我意愿,一切不过自保罢了,还望郑爷理解。”
江絮解释道,她如果只想着逃出去,如今抹了郑升的脖子,这船上必定会乱,到时候趁机逃跑便是,不过如此一来,船上那些女人她多半救不出来,况且这船上的拐子都该死了才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人贩子都是让人深恶痛绝的存在,这次不弄死他们,说不好下次还会去哪里在拐带其他可怜人。
那郑升依旧犹豫,只迫于那小娘子威逼,咬了咬牙,昂头将那药丸吃了下去,道“还望小娘子信守承诺,不若即便是我死了,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江絮点头,放他离开,这郑升一早就与手下私底下做了暗号,原就等着今晚行动,方出了船舱,就去联络众人,他们上船时,周八有意限制,不许他们带武器上船,他们有求于人,不得不同意,不过那时还是留了个心眼,在那些私盐中还是藏了些武器。
待众人汇合时,已是拿好武器,天还昏暗,只有甲板上飘着一盏灯,颜色泛着黄,有一巡逻的汉子,在靠着船帆的柱子打盹,郑升手一挥,一刀砍向那汉子,只听那大汉一声惨叫,惊醒了犹在睡梦中的人贩子们,船上顿时动乱起来,周八的副手抽出刀来,边迎战,边寻人去唤周八。
只那寻人的小子还没走出去,就听到船上有女人的尖叫声“救命啊!周爷被杀了!”
那副手一愣,面色一变,方才动静不见周八来,他已经隐有不安,如今还真应验了,其他人贩子一听周八死讯,顿时慌了神,只他们这一恍惚,已经被郑升寻到机会,趁机砍杀过来,原还算得上势均力敌,如此一来,越发落了败势。
那副手亦是有心机之人,心知他们在故意扰乱视线,大喝一声,道“我呸,周老大早在半夜就去了格县收猪仔了,凭你们这些懒蛋臭驴也能伤到他,打不过,就故意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没胆子的怂包!”
“大家伙不要被他们骗了!多砍几个怂包,待周老大回来,必定有赏!”
因他这话,那些人贩子回了回神,士气涨了起来,与郑升那边又缠斗起来,一时又难舍难分。
江絮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战局,这说话之人,还有几分脑子,不过如今再死鸭子嘴硬亦无用,周八的尸身就在这里,她并不担心。
胡女从周八死到现在,已经想清楚了,这船上的事,一切都是这小娘子在控制,她如今想要活的好,最好老实听话,方才那声叫就是这小娘子让做的,如今的局势好像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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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了,她小心翼翼道“絮娘,他们既然不信,将这周八搬出去给他们看看便是。”
江絮摇了摇头,道“不必,郑爷能处理好,你跟我去舱底,一会船靠岸了,你去领着舱底的那些人。”
将这些女人交给郑升,她是不放心的,他们连私盐都卖了,卖几个被拐的女子又算什么,且方才那人贩子所言,周八会在格县停留,多半是在格县这边再收些人上船,既如此,必是有接头之人,若不一网打尽了,即便是郑升放了他们,恐这些人刚下船,多半又要被卖一次。
且她亦另有打算,如今这世道,孤身女子,走到哪都会被人盯上,不安置好,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罢了,不过如今她自己想安置这些人,太过困难,多半要寻阿兄帮忙,河东府乃是关中首都,帮这些人寻些差事,应是不难的。
她与胡女回了船舱,船舱外的打斗早已将落入这些人的耳朵,只她们平日多被欺辱怕了,根本不敢去看,听人推门,吓得一个哆嗦,见是胡女与江絮,方松了口气,仍旧坐了回去。
胡女入内道“船上那个周八已经死了,其他那些人,都不是郑爷的对手,絮娘已经与郑爷说话,待那些人一死,就放我们离开。”
“当真?”说话的人是真娘,她早知道絮娘与胡女有事瞒着她,没想到会是这等事,她先是一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一会你们跟着她行动,她会带你们出去。”江絮说道,指了指胡女,又道“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跟你们说,这会子已经入了关中地界,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们就是想回家,也难了,若有人愿意跟着我,我可以带你们去河东府谋些差事,若不愿意,一会下船可自行离去。”
听她如此说,并无人应声,都是被拐出来的,有机会被救,谁不想回家呢,江絮没想着她们现在就回答她,道“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想好了与她说便是。”
江絮说完,转身出了船舱,她还得去找郑升一趟,天快要亮了,有些事就该让他消失在黑暗中。
郑升不是傻子,听到那副手胡言乱语,使了个眼色,就有手下去了周八那屋子,将那尸体抬了出来,谎言不攻自破,那些人贩子眼见老大的尸体摆在面前,惊慌失措起来,郑升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杀了那人贩子近十来人,又几个水性好的,跳进江水里,他也不好再追。
待江絮出现在甲板上,血腥气刺鼻,她看了眼郑升,道“郑爷,还得劳烦你将这里清理一下。”
郑升不解,正要问,听她道“这船我要了亦无用,日后便归郑爷了,不打扫干净些,让人看了不得笑话。”
郑升闻言一喜,他如今命都在人手上,船就是不给他,他亦不敢说甚,这小娘子虽说心眼子多了些,但是真的大方,当初在河州她给钱让他们办事时,就看出来,她既已开口,必不会偏他,他难掩喜意,道“多谢小娘子提醒,我这就派人清理。”
周八这船大得很,他们即便是想买亦买不起,有了这船,日后行事可就更方便了,细细思来,自他遇到这小娘子以来,若不说毒药的事,还真是一直好事连连,如此想着,再看江絮,觉得她比之前和善了不少,干起活来也卖力了,等他拿到解药,日后便是荣华富贵等着他了。
江絮不知他所想,她如今心还紧绷着,这一路来,她为自保,算计了太多,但她还不能松懈,老虎虽死,野狼犹在,她只要一松懈,必入万劫不复之地,真想早日回到河东府,有爹娘阿兄在的地方,她恐才敢放松下来。
线索
天光熹微, 橘色的阳光打在甲板上,又是新的一日,血迹已被人冲刷干净, 那些尸体郑升原有以抛到水里, 被江絮拦了, 不少人靠着河道生活, 平白被这群人污染了不值当, 不若等晚间, 寻一辆车, 拉出去埋了。
郑升虽觉得麻烦, 但如今这船是江絮说了算,纵是不愿, 亦不好多说, 待船往港口一停, 便来人报,船下有人要见周八, 江絮正等着他们,嘱咐郑升带人去见人。
那郑升心觉这小娘子聪明是聪明,未免太过多管闲事, 如今周八死了, 这格县的拐子与他们何干, 况且, 即便是今日留下这几日,保不齐他日谁又成了新拐子, 只要能赚到钱, 这事总会有人做不是。
不过他抱怨归抱怨,命还在人手上, 不好多说,出来一看,原是一婆子在候着,模样普通,穿一件蓝布褂子,十分不起眼,她正与厅中人说话“小兄弟是什么时候跟的周老大啊,以往怎么没见过你。”
那郑升舔了舔嘴角,心知这婆子有些心计,笑着走出来道“周老大今日没空,让小的来见你,先介绍一下,我姓郑,不知老媪如何称呼。”
那婆子见到郑升显然愣了下,不过她反应也快,闻言笑道“老婆子姓许,旁人都叫一声许婆,既然周老大没空,我就不耽误郑爷时间了,下次再来拜访便是。”
说着便要离开,只见门口站着人挡着她,又退了回来,道“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升一笑道“许婆既然来了,哪能一杯茶水都不用就走呢?万没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许婆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脸一冷,道“你个毛头小子,怕是不知道我与你们周老大的交情,你这样对我,让他知道了,必定饶不了你。”
郑升扬了扬下巴,便有人送了茶来,他接过来,道“你跟周老大再厚的交情,也得他还活着才有用不是。”
那许婆闻言身子一颤,接过茶水的手都有些抖,往日这周八的船上,何时见过这姓郑的,如今他一直不出来,说不好是真出事了,她是个识时务的,语气顿时软下来,道“郑爷,老婆子年纪大了糊涂,你莫要与老婆子计较,这茶呢老婆子也喝了,只不知郑爷还有何吩咐?”
郑升道“我知道你与周老大的交易,只是这卖与谁不是卖呢,如今周老大虽然不在了,有我亦是一样的,许婆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摩挲着茶盏,这动作,他还是跟那小娘子学的,莫怪她喜欢这样,这么一动,还真有些唬人的气势。
那许婆子一听这话,心下松了口气,就像他说的,做生意嘛,跟谁不是做,只要价格给的公道,管你是姓郑还是姓周,她道“郑爷既有兴趣,老婆子自然愿意,只不知道郑爷想出什么价钱?”
郑升道“价钱的事,还要等看过货,才好说不是。”
许婆子点头道“那正是呢,只那货如今都在老婆子那处,恐要委屈郑爷一道去看看了。”
郑升正要点头,却听有人插话道“郑爷,你这边不是还有事,看人的事,就由我代你去。”
郑升一看,得,这小娘子什么时候又换了衣服,如今这扮相,倒是丝毫看不出女子之态,他点头道“你不提醒,我险些忘了,就让成西他们几个陪你一道去。”
这老婆子说不得家中还有打手,不带些人,这小娘子若是出了事,他可得跟着陪命,自然得安排好。
*
甘州城往南走百里,便是渭县,渭县临渭江畔而建,此地有着关中最大的港口,平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今日这港口比平日更吵闹些,细听来,像是有孩童的喊叫声“他不是我阿爹,他是拐子!”
赵达正坐在码头附近的茶楼上,他已来此好几日,明面上对乘船之人严加查看,暗中派人假扮走商之人,打探消息,只依旧一无所获,那贼人许根本未曾来过渭县,是他想差了,他许该换个地方,只事到如今,还未能有三郎消息,不知他是否还存活与世。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上面都是些贵客,你冲撞了人,我哪里赔得起!”外面忽然吵闹起来,赵达蹙了蹙眉,正示意赵荣出去看看,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跑进来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娘子,她看向房中的赵达,一愣,听身后有人喊她小兔崽子,连忙滚不上其他,就要往桌子下面钻。
只这次没那么容易,赵荣手一提,就将她单手提起来,门外站在一位着褐色粗布儒袍的男子,他正大口喘着气,见状拱手道“多谢侠士帮忙,小女惊扰侠士休息,还望多多担待。”
赵荣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正要把那小崽子丢给那人,那女娃突然咬了他一口,他不查,一个吃疼,手一松,女娃趁机往赵达那边跑,走到他面前,蹭的一下跪下来,道“求大爷救命,这人根本不是我阿爹,我是被他拐来的。”
那褐袍男子正待辩解,忽然瞥到坐着的赵达,他一怔,愣了半天,才道“小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拉扯你长这么大,不过说你几句,就成拐子了,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赶快给老子过来,惊扰了贵人我饶不了你。”
那小娘子恐在被人提起来,一把抱住赵达身前的桌子不撒手,听这话,呸了一声道“你胡说八道,我阿爹乃是甘州郡守,岂是你这种臭鱼烂虾能冒充的,你趁我家侍从疏忽之际,偷偷将我拐了来,还敢冒充我阿爹,你也配?”
那褐衣男子一愣,还要再说,听得厅中人道“赵荣,把他们带回去。”
那褐衣男子闻言腿一软,忽又一个激灵,趁着那几人不备,一个转身就要跑,只他这速度,哪里比得过赵荣,一个闪身的功夫,便被他拿下,门外早有暗卫候着,抬手便将他压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那小娘子与赵达,她没想到这人真的信她的话,高兴的跳起来,道“大哥哥你真是个好人!”见赵达不理她,又道“我没有骗人,我阿爹真的是甘州郡守,你送我回家,他必有重赏!”
“那个拐子可坏了,他一路上拐了好几个人,昨日进城就卖给了城里的人牙子,大哥哥,你既然已经帮了我,能不能在帮帮他们呀!”
杯中茶已冷,他轻抿一口,开口道“不能!”
说着便起身离开,那小娘子想追上去,忽然被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徒留她在原地跺脚,不过很快,又被人提留起来,带离了茶楼。
那褐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侯三,他原与刀疤一行人离开格县,打算一道往南地逍遥几日,因着上一单手里得了不少银钱,正是享乐的时机,只他五人出了格县,刚到下首的北城郡,便被守门的拦下了,要拿他们入狱,亏得使了些银子,才方五人离开。
这事让五人心有余悸,原自以为格县有人严查,没想到这里亦是,在城里一打听,才知近日关中窜入不少西齐来的细作,河东府下令,命关中各个城池防守都严格查探过往人员,遇到可疑之人,需的立即上报。
不过上面下政令,下面怎么做又是一回事,多的是底下守卫借机捞上一比,像他们五人一伙,又满身煞气,很难不被守卫盯上,如今才入一城池便如此,后面许要花费更多,兄弟几个赚的都是卖命钱,没得白便宜这些个守卫。
如今虽知不是为了那小子才严查城池,但既已经离开,再回去反而更显眼,五人一合计,决定还是还按照原计划去南地待一阵,只分开行动,商定好一月后,在苏州城门前汇合,他与老二、老五分开来走,老四脑子不灵活,由刀疤带着他离开,如此一来,更好掩人耳目。
这侯三方与人分开,心思就活泛起来,见着路上有年轻落单的小娘子,又犯了老毛病,这会好歹留了个心眼子,特地只拐了一年轻小娘子和两女娃娃,如此,就是过城池,旁人问起来,只说是带自家婆娘和孩子进城的。
他买了架驴车,赶着被迷晕的三人,一路往渭县而来,渭县有港口,南来北往的人多,以往他跟人做人贩子时,在那边认识了不少同行,他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着在渭县将这三人卖了,再顺路由渭县乘船去健康,由健康转苏州,如此一来不仅不耽误时间,还能赚一笔,何乐不为。
他拐的这三人中有一小娘子年岁尚小,但模样十分标志,谈起价来,侯三自然想多要些,只这接手人与侯三相识,猜他不过是路过赚一笔,有意压价,侯三想到先前卖那小子时,就被那许婆子压着,如今又被人敲竹杠,满心不愿。
那小娘子倒是个乖巧的,求着侯三不要卖她,她一定听话,侯三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又动了其他心思,反正都是要去扬州,那里惯爱养些瘦马供贵人们享用,这小娘子长得好,说不得去了那边,能卖个更好的价格,索性就算了,只将另外两人卖了,带着这小娘子准备渡船离去。
他这计划不错,偏生赶不上变化,方到那渡口,趁着那检查的空挡,这小娘子突然一声大喊一声“有拐子,救命啊!”
时人对拐子哪里有好脸色,闻言,那守卫一把拦下他,侯三好说歹说,给了些银钱给放过去,这小娘子趁机跑了,侯三赶忙追过去,没想到还真让她给碰到了多管闲事的贵人,若这贵人是旁人到还好,偏他那张脸,与他卖的那小子竟是有五六分像,看的他只一个激灵,要不是反应快,当场就露馅了。
如今被带进这别院里,侯三已是想好了,那小兔崽子,必定是什么都说了,他若辩解不成,承认了不过蹲上几日牢狱,左右他也是蹲过的,只那小子的事不能露馅,谁知道这人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待那贵人进来,侯三连忙磕头道“大爷饶命,那小娘子确实并非小人之女,只亦非小人拐来的,她那日在林子里迷了路,小的看到,好心问了句,她说要去健康城寻她姑母,小的正碰巧也要南下,可巧就顺路,便带着她一道,谁知她误会了,以为是小的要拐带她,还请大爷明鉴,还小的清白。”
赵达冷眼看着他,道“你从哪来,要南下去哪?”
侯三道“小的从北城郡来,要去扬州寻亲。”
赵达嗯了一声,道“你这一路,是否见过与我长得相似之人?”
侯三连忙摇头,道“大爷你这样龙眉凤目之人,万中挑一,岂是小人能随意见到的。”
赵达冷哼一声,道“赵荣,好生伺候着,什么时候说实话,再通知我。”说着一转身,便要离去。
那侯三见身边站着一冷脸侍卫,手持长刀,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急忙喊道“大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实话实说!”
赵达转身看他,听他道“大爷,那小娘子确实是小的拐来的,小的鬼迷心窍了,罪有应得,大爷尽管将小的交给官府处置,小的毫无怨言!”
“嘴还挺硬,就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了!”说着,大步离去,不再管身后侯三的鬼哭狼嚎。
演戏
甘州城郡守府的正院, 虽是大白日,但满院子都是阴沉的气氛,尤以那厅中的贵妇人最甚, 她正拿着帕子摸泪, 一旁的奶嬷嬷满脸忧心, 关切道“夫人, 你好歹休息一会, 若是大娘子回来了, 见你这般, 该如何愧疚。”
她原是劝慰, 只这话落,那妇人哭的更甚, 一双杏眼跟兔子似的, 奶嬷嬷叹口气, 自己亦忍不住湿了眼眶,大娘子失踪, 她何尝不难过,那是她一手抱着长大的孩子,如此想着, 眼泪便似断了线一样落了下来。
一时间, 厅内, 只有主仆二人的哭泣声, 忽然间,那竹帘子被人一推, 一位身穿水红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 激动道“夫人,大娘子回来了!”
“你说什么!!”那妇人一惊, 猛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珏娘在哪里?快让她进来。”
那丫鬟忙道“是位郎君送大娘子回来了的,郡守正在前厅招待几位呢!”
那贵妇一听,忙带人往前厅而去,前厅处,方郡守正与人说话,那人黑衣劲装,腰佩长剑,正是赵荣,他躬身道“郡守莫要客气,如今小娘子安全到家,在下尚有要事,便不久留。”
那侯三抗不过严刑逼供,早就什么都说了,世子已经先行往格县而去,命他将当日那小娘子送回甘州城,如今事情已办完,他自是不愿久留,当即告辞离去。
*
江絮与许婆一行人下了船,往县城行去,那许婆正小心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郎君,他皮相甚好,行为举止斯文,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这一行的,且说话也温和有礼的,只听他道“听闻许媪在格县这一行中乃是翘楚,不知可否跟小子透漏些诀窍,好让小子涨涨见识。”
许婆有些诧异,亦笑道“小郎君说笑了,哪里有什么诀窍,不过是一些人家吃不起饭,就将人卖给老婆子,寻个活路,老婆子既是收了他们,当然要给他们弄个好去处。”
江絮心中忍不住骂这老婆子脸皮真厚,嘴上道“许媪真乃慈善人。”
那许婆平白的了这么一句夸,也不害臊,道“小郎君是明眼人,老婆子我打小就心善,做这些买卖不过混个饭钱,哪里赚得到什么钱,往常周爷是知道的,只如今换了郑爷,老婆子头一次与他打交道,不知他是如何想?”
江絮道“许媪自然可放心,郑爷最是公道,只要货够好,必不会让许媪吃亏。”
许婆闻言一喜,道“有小郎君这话,老婆子可就放心了。”她说着,突然往江絮这么靠了靠,压低声道“到时还请小郎君多帮老婆子美言几句,自是少不得小郎君的好处。”
江絮露出一抹了然的笑,道“这是自然,许媪大可宽心,我自来最喜帮心善之人。”
两人聊了一路,语气间越发娴熟,仿佛不似第一次见面似的,听得跟着后面的成西等人一身鸡皮疙瘩,莫怪郑哥对她言听计从,就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郑哥也玩不过。
许婆领着江絮停在一处宅院前,门口站着两位身穿短打的汉子,孔武有力,两人见许婆来,忙行礼让开,许婆笑道“这几位是郑爷的人,你们可要好好招呼。”
又对江絮道“小郎君见谅,我这里面都是些孩童妇孺,见不得太多生人,恐吓到他们,还请几位壮士暂且去休息,我带小郎君去看货便是。”
她话音落,成西自是不愿意,来前郑哥可是叮嘱过,一定要护好这小娘子,他道“你这婆子什么意思?哥几个怎么就吓到人了?我等若是偏要进呢?”
许婆脸色一变,她这会回了自己的地盘,可不像船上那般好说话了,道“老婆子知道壮士勇武,只是我家这几个小子亦不是白吃饭的。”
正说着,便又站出来三个大汉,倒是比他们还多一个人,成西脾气躁的很,哪里听得这些,说着就要抽刀,被江絮一按,道“无碍,你们在门外等我,待我看完了货,便出来。”
她来此是为了探一探情况,这些做人牙买卖的,在当地亦是有些人脉,郑升那几个人,若真惹起来,恐不够用的,先看看这宅子的情况,再做打算。
许婆子笑道“还是小郎君明事理,几位壮士不用担心,老婆子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小郎君怎么进来的,必让他怎么出去,绝不少一根汗毛。”
成西记着郑升的话,依旧不愿道“既如此,让他们几个留下便是,我陪着一块进去。”
那许婆倒不是真想把事情闹僵,闻言,退一步道“罢了,看在你小子如此忠心,就跟着来吧,不过你可要脚步轻些,别吓坏了我的人。”
成西点头,与许婆,江絮一同入内,这是一处四进的宅子,许婆一路往里走,江絮暗中打量这环境,每过一道门,便有两位把手,算起门口那五人,这宅子里估计有十一人,就是把郑升的都带来,也未必占得了便宜,更别说入了这里面的妇孺孩童,想逃出去,难于登天。
那许领着她们到了一处院中,便唤人出来,听着声音,倒是有几位年轻的小娘子走出来,只都畏畏缩缩,衣衫褴褛的,不敢看那许婆,反倒是瞧瞧打量起江絮与成西,听那许婆道“小郎君看看,这些可合你的心意。”
那语气,似乎说的根本不是人,不过是件物甚,虽是早已知道这些人的嘴脸,听到这话,亦是忍不住心生厌恶,恨不得当场解决了这老妇,但她还得耐住性子,状若打量,看过一圈,道“尚可,不知可还有其他?”
那许婆又喊一声,这嗓子比方才更加冷淡一些,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人,不少都是些孩童,其中还有几位长相可爱的男童,许婆见他盯着那几位男童,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先头那周八卖人是不分男女,如今这郑爷的脾性,她还没摸清楚,便解释道“那些都是家里吃不下饭,爹娘给送来寻个出路的,老婆子看他们实在可怜,才不得已收下了,小郎君若是不想要,留给老婆子便是。”
江絮笑道“许媪误会了,方才我不过是在想事,这院中人,我看都甚好,只这价钱,许媪那边可先给个数,我再回去与郑爷说,由他定夺,不知许媪意下如何。”
许婆子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一时又疑心有诈,她只盼着那周八来,没想到等来个不知根底的郑爷,想了想,道“小郎君可看到他们手腕上的布条,粉色的呢,便宜些,十两银子一人便可,橘色的要二十五两,在则便是红色的,这是要贵些,原先周爷那边收都是六十两一人,如今头一回跟郑爷做生意,老婆子卖个人情,只收五十两。”
江絮笑笑,道“许媪这可不算便宜,如今这关中一两银子能换二十石米,这十两的小娘子买来,我们纵是卖出去,恐还不够这一路的花销。”
许婆知道买卖哪有不还价的,况且她本来就说的高,不过戏还是演的,她道“小郎君这就想差了,关中哪比得上南地,在那边十两可买不到我这样好的货色,不过这郑爷若是诚心想要,老老婆子吃点亏倒无妨,只不知道小郎君心中价是多少?”
江絮道“粉色五两银,橘色十两,至于红色,二十五两,许媪觉得如何?”
她话音方落,莫说这许婆闻言脸一黑,便是成西都忍不住讶然,这小娘子压价也太狠了,听那许婆好半天才道“小郎君莫要开玩笑了,这样的价格,可是要断了老婆子的活路啊!”
江絮一笑,道“许媪这个价纠结是赚是亏,你心中自有一杆秤,许媪若是不同意,大可以卖给其他人,毕竟郑爷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少了这一项买卖,还是能养活一船人的,想必许媪自然也可以。”
这许婆抽了抽嘴角,暗道这小郎君可真是面善心狠,她还当他好说话,现在看来,可比周八难缠多了,偏他又拿捏了自己的心事。
他们做这行的,收来的人有拐的亦有自家卖的,格县一个小地方,那里吃的下,况且有些还是不能见人的,最保险的就是卖的远远的。
如今若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将手里这些人出了,只养着这么多人,每日吃米吃面的也吃不消,卖到其他地方,倒不是不行,但近日不知为何城门防守的格外严密,若是一个不查,别说银子赚不到,恐人都要进去。
她咬了咬牙,道“小郎君慈悲,粉色八两,橘色十八两,红色四十两如何,这已是最低价,再低老婆子恐只能自留着了。”
江絮轻笑一声,道“我知许媪难处,只这价格,我还需要跟郑爷商量商量,若是合适,明早五更,便来带人上船,如何?”
许媪点头,如此便是说定了,江絮笑着离开,独留那许婆站在院中,气的心口疼,这水路怕是不好走了,她还需得找找其他法子,不能被这姓郑的一伙人给吃死了。
江絮与成西等人离开,成西是方才见着江絮与那老媪杀价的模样,那态势好似真的要买一般,他道“郎君莫不是真想与那老妇做交易?”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当拐子未免有些过于昧良心。
江絮道“那老妇精得很,不演的逼真些,如何偏过她。”
她院中打手太多,即便是让郑升拖住几个,亦不好带人出来,那院子除了正门,还有一处西角门可以进去,若只单单对付那两名打手倒是简单,另外即便是带人逃了出来,只要这老妇还活着,多半会带人追上来,如此还要想过一劳永逸的办法,方为好。
救人
四更时分, 天还未亮,隐有农家公鸡打鸣声远远飘来,听不真切, 这会子的格县, 十分宁静, 于是乎, 一声叫喊声“走水了!”
吓得睡梦中的许婆一个激灵, 这时节天干物燥的, 走水可是会要人命的, 她一个轱辘爬起来, 鞋一套,出门看去, 这一看, 发现竟是自家宅子西南角小厨房处正冒着烟, 她顾不上其他,忙唤那些打手去救火, 那些汉子正坐做在地上打瞌睡,被这一声呵,吓得爬起来, 赶忙往西南角去。
他们动静不小, 后院里住着的那些小娘子听了动静, 有想出去瞧瞧的, 被人喊住,道是让那老婆子看见, 以为你要逃跑, 不得打死你,这话一说, 倒都歇了心思。
这屋子不大,一张通铺,睡了十来人左右,虽然挤挤攘攘,但这里是她们唯一的栖息地,刚被拐来时,都起过逃跑的心思,只是这庭院深深,到处都有把守,如何跑得掉,况且若是被抓回来,才是真的生不如死,多半会像隔间里的那人,被打断腿脚,养在杂货堆里,每日三碗馊水,过的连猪狗都不如,虽说她们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边那许婆正安排人救火,只留了正门和西角门的两处人把守这,其他人都被她唤了过去,只到了西南角,才发现厨房根本没着火,那烟是外面冒的,许是哪个不知所谓的在外面点了柴火吓人,气的她牙痒痒,便要带人去抓那恶作剧的人。
就听人来报,说是船上的郑爷来了,要提货,正在前门候着呢,许婆一听,顾不得去抓贼人,只嘱咐院内把守的四个汉子,从西角门出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恶作剧,逮到了往死里打,她则带着另外三人去了前门。
前门处,郑升带了五六个人正候着,见那许婆来,笑道“许婆,这一早扰你睡觉了,不过我这边事忙完了,想着趁着早把货接上船,就赶路南下。”
昨儿的事这许婆是越想越气,巴不得这郑升别来做这买卖了,多养几日就多养几日,这会见他就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人家巴巴的来了,她哪里好再说什么,这可是杀了周八的人,得罪了他,谁知道这人会怎么报复,算了,就吃一次亏,日后不卖给他了便是。
她道“郑爷这么大诚意,老婆子哪里敢介意,我就让人将货带出来,给你送过去。”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一声喊“走水了!”
郑升脸色一变,道“这可不得了,走水了可是大事,我看这方向,怎么像是在许婆你家院?”
那许婆一看,又是西南角再冒烟,才经历了一次,气道“郑爷莫急,不过是些赖皮在恶作剧,老婆子方才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郑升一听道“还有这事,这等恶作剧贼人,太过可恶,我今日亦带了些人,许婆,若有需要,可与我直说,必帮你打杀了这些赖皮货!”
许婆听他这不过客套话,况且深宅内院的,她可不敢让这姓郑的带人进去,便道“郑爷好意,老婆子心领了,不过已经让人去看了,想来不妨事。”
她说着,便又要唤人去后院点人,听那郑升忽然道“说起这走水一事,不知许婆河州当年有名的火马案,说起来,倒与今日有些相像。”
那许婆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听郑升道“说的是河州有一大户,姓周,他家在河州有钱有权,可前年夏天,不知怎么回事,一到夜间,就听有人喊到,走水拉,走水拉!”
他说着顿了下,看了眼许婆,见她满脸疑惑,又道“这周家家大业大的,哪里经得起火烧不是,听这话只吓得领着人去灭火,奇怪的是,等人去了,只看到一处地方再冒烟,并无其他人。”
“这周家大怒,见天的派人看着,可更怪的事来了,每每只能听到有人喊走水拉,却从未见过人跑出来,吓得那周家惊慌不已,只道是闹鬼了。”
“那周太爷信佛,便请了河州有名的大乘寺主持去做法,结果你猜怎么着?”
要搁往日,许婆定不耻这装神弄鬼之事,她自来胆子大,不然也不能做这生意不是,只今日偏巧就遇到相似的事,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心思,道“如何?”
“那主持亦是得道高人,去那周家看过,便已经知晓情况,原是那周家做的是马匹生意,常年卖马贩马,还时常虐待马驹,那被打死的马,上天找马仙告了状。”
“那马仙听说这事,不高兴了,才派了人在这周家点火吓唬他们,只要他们诚心跟这马仙道歉,日后不在做马匹生意,这事就过去了,可这马匹生意是周家的命脉,如何能停了,听了这主持的话,直说这主持在骗人,将他轰撵了出去。”
“这下可不得了,这主持前脚还没踏出院子,这后脚就……”这郑升说着,忽然挺住,许婆正听得入神呢,忙道“就如何了?”
“就……见那西南角突然火光冲天,当是真起了火,那周家人大惊失色,正要着人去救火,就见那火光中突然冲出一只浑身□□的火马,冲着他们嘶吼而来,吓得他们是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嘴硬,赶忙跪下来喊着‘马仙饶命,马仙饶命!’”
“这马仙哪里肯,欲要烧死他们,亏得那主持还在院内,劝那马仙道“大仙乃是得道高人,不与无知凡人一般计较,如今他们既已知错,还望大仙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周家亦趁机求饶,连磕了八十八个响头,那马仙方才答应,只让他们日后莫要再做马匹生意,好生对待马驹,那周家连声答应,果真是改了,还在那烧坏的西南角,建了个亭子,取名马仙亭,单在里面供奉马仙!这事才算了。”
这郑升讲的活灵活现,听得那许婆道“阿弥陀佛,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可算是长见识了,幸而老婆子做的都是渡人的善事!”
郑升闻言应和道“正是呢,我们做的都是渡人的好事!”
两人这边正说着呢,倏忽间,天光一亮,两人大惊,往那光亮处一看,这可不得到了,那西南角一处,竟是火光漫天,吓得郑升惊恐道“马仙来了!”
许婆子亦面色一变,心知哪里会那么凑巧,想着这郑爷从方才就一直拖着她,莫不是他搞的鬼,冷下脸道“郑爷,你莫不是耍鬼来骗老婆子!”
郑升急道“许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怀疑我,我烧了你的院子与我有什么好?我的货还在里面,走走走,赶紧救火去!”
说着要进去,那许婆心中疑虑这是此人耍的花招,拦住他道“郑爷说的是,不过里面老婆子带人去就行,还烦郑爷从外面帮个忙!”
郑升暗叹一句这老婆子真多疑,不过他嘴上道“这是个好办法,兄弟们,跟我走!”
说话间,便带着人往西南角去,那许婆见状,依旧留了那两个把守道“那姓郑的要是杀回来,可别给他进。”
两人应道,许婆这才带人离开,往哪起火的地方走去。
郑升看似领着人往西南角去,实际是趁着夜色往码头那方向去了,那火是他与江娘子之间的信号,他们计划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江娘子领着人,先在西南角燃烟火,引宅子里的人出门查看,开了那角门,将那几个查看的人一网打尽,从角门入内,把人救出来。
如今她既然放火了,人应该是已经救出来了,郑升带人到了说好的地方,就见成西跑过来道“郑哥,怎只有你一人,江娘子呢?”
那郑升被问的一脸莫名,道“江娘子不是负责跟你们一起救人,怎么问起我来?”
成西急道“那坏了,那江娘子还在院中?”
郑升也急了道“她留在那里作甚,我见你们点火,还当人已经救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就负责是拖住那许婆和她几个打手,亏得他为了骗人,还特地编了个故事,这看到江娘子放火,就赶忙溜了,还当他们已经跑了,哪里知道她还在里面?他命还在她身上呢,这小娘子怎么就这么你能折腾呢!
“本来是都救出来了,只是那群小娘子说,那妖婆在隔间关了一个人,打断了腿脚,必定是跑不出来的,江娘子又回去救她了!”成西解释道,听得郑升脑袋一疼,道“你怎么不去,让她一个小娘子去作甚?”
他的命可还在她身上,这要是被那老妖婆看到,两个人都别出来了,说着便要带人赶回去,倏忽间,昏暗中,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一怔,便见不远处,似乎有一队车马路过,夜幕下黑影深深,郑升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退,待那车队人过,才对成西道“派几个兄弟将她们送回去,我们去找江娘子。”
再说江絮那边,她入了院子,很快便寻到那几人说的隔间,门上也没挂锁,一把将门推开,室内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昏暗的视野内,并没有看到人,她脚步一顿,轻声道“有人吗?”
没人应她,她心生疑虑,方才救那些人出去时,她们只说这里还被关着一个人,先前逃跑被打断了腿,该不会人已经死了?
江絮往里走了几步,忽然一道黑影像她扑了过来,江絮一愣,猛地后退一步,抬脚踹了过去,那黑影闷哼一声,伏到在地上一动不动,江絮不敢靠太近,轻声道“你不要再攻击我,我是来救你的。”
那黑影一动不动,江絮又道“我背你出去,不然等那许婆回来就走不了。”
她已经在西南角放了火,郑升必然是看到了,多半已经带人溜了,那老婆子随时可能带人回来,她没时间耽误,她说着不见回应,靠近几步,蹲下身来,道“我先带你出去,以你如今的情况,即便是我真的是坏人,又能再坏到哪里去!”
她说着见那黑影轻颤了下,猛地抬头,脏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莫名熟悉的脸,江絮一愣,不可置信的低喃道“世子?”
她说着,忙将那人头发扒开,露出全貌,这张脸还有些稚嫩,但不是赵达,只是长得有些相似。
那黑影应是听到她的低喃,眼神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出声道“救我!”那声音沙哑粗糙,好似有沙子在磨搓他的喉咙。
江絮点头,正要带他出去,门外忽而传来了许婆子的怒叫声“天杀的姓郑的,竟然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骗老娘的人!赶快给我去追!”
江絮一惊,恐她往这处来,见这屋里杂物多,天色又暗,她寻了处地藏了进去,听外面人道“婆婆,我们去追人了,这火怎么办?”
许婆气息一滞,恨不得手撕了姓郑的,沉默了会,道“你们先去救火,我去找刘爷,不把这姓郑的撕烂了,老婆子也别在格县混了!”
江絮听几人脚步渐远,估摸着那许婆该是走出了宅子,方出来,爬在门框看了眼外面无人,俯下身道“趁现在快上来。”
那人不再迟疑,一把趴在她背上,江絮背着他,脚步飞快,往西角门那一处走去,忽然眼前人影一闪,那原该离开的许婆突然带人出现,江絮心下一个咯噔,心知中计了。
那许婆带着两名打手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的看着她,冷声道“哟,小郎君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江絮道“许媪客气了,小子不请自来,自然不好打扰许媪。”
她得拖时间,郑升不会放着她不管,毕竟他还想要活命,等他带人来,许婆这几个人不足为惧,她又道“许媪家中走水,该是尽快救火才是,与小子在这耽误,恐得不偿失。”
这许婆原是已经出了门,忽然就想起来那隔间的瘸子,那郑升偷人,未必会将他带走,好赖二十多两买回来的,便转回来一看,没想到还有这惊喜,她如今还怎么不明白,这小郎君与那郑升做戏,一人假意买人拖延时间,一人在背后捣鬼,不过他这回来救人的操作倒是让她不解了。
不过她也没兴趣知道,冷笑一声道道“小郎君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吧!今日我这房子留不留的住尚不清楚,小郎君的命怕是要留下来了。”
“放下我,你走!去晋王府求救。”背后之人突然说话,江絮已隐有猜测他与赵达有关系,听他提晋王府并不惊奇,道“无碍,会有人来救。”
江絮将背上之人放下,笑道“许媪客气了,我的命虽不值钱,但还不想留在这里。”又道“且如今你即便是抓了我又能如何,郑爷发现我不在,必定会带人来寻,以许婆这几个人,能拦得住吗?”
“哼,死鸭子嘴硬,那姓郑的带了我那么多人跑路,还敢回来,即便他敢,我先打死了你,他还能起死回生不是?”说着就见她身后那两名打手上前,那两人生的高壮,又带着武器,
江絮神情一凛,暗忖怎么才能拖得久一些,思考间,他们已经攻来,江絮心知正面迎战毫无胜算,只能闪避开来,跟放风筝拖着他们,不让人靠近,只这院中不过那大地方,她总有躲闪不开的时候,被其中一人抓住机会,一把掐住她的胳膊,猛地往地上一摔。
宿命
倏忽间, 江絮猛地掏出腰间匕首,往那汉子手背一刺,那汉子吃疼, 将她甩开了, 江絮在地上翻了个身, 正要站起来, 另一位大汉忽然一刀砍来, 江絮见已是躲闪不开, 抬手用那匕首一档, 但她力气比不过那大汉, 被他逼的连连后退,眼见已到墙角, 她似隐约听到匕首裂开的声音, 手迅速一松, 一弯腰,那汉子的刀碰的一声砍在墙壁上。
江絮趁机一刀捅在他大腿上, 那大汉惨叫一声,动作一晃,江絮趁机侧身而出, 不料她方脱身, 另有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原是刚才那被刺了手汉子已经回过神, 他冷喝道“臭小子,敢刺伤老子, 老子要了你的命。”
江絮没想这么快就结束了, 她自以为此次已算无遗策,她让郑升拖住许婆, 假意放火引出打手,逐个击破,再给这宅子来一把大火,烧了它,让那个许婆纵是有心亦无暇顾及他们,岂知还会出现意外,她回来救人,其实是有一丝赌博的心态,如今来看,她可能要赌输了。
她不动,眼睛直直盯着那大汉,冷静道“等一下!你不能杀我!”
那大汉耻笑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爷爷为什么不能杀你?你就是说出花来,今儿也是你的死期!”
说着拿刀轻轻一动,江絮感到颈间一疼,她语速很快,道“因为许媪还用的到我!是也不是?”
那大汉一怔,听身后那许婆冷笑道“小郎君莫要再拖延时间了,你还真以为,那姓郑的会来救你?”
江絮听她接话,道“郑爷确实不会来救我,但我得救我自己不是,许媪若是信我,我不仅能帮你把那郑爷带走的人抢回来,还能帮许媪另赚一笔钱财!”
许婆听完,并不心动,反倒满脸不屑之色,道“我原还当小郎君是个斯文人,没想到尽是这样狼心狗肺之流,你这种背叛旧主之人,老婆子可消受不起。”
江絮道“许媪此言差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乃人伦天道,我从不忠于郑爷,跟着他不过为了保命,如今愿意帮助许媪,亦是为了保命,何来背叛之意。”
许婆对这番话叹为观止,她道“巧言令色,实在佩服,你这种天生的贼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这一辈子还没做过什么善事,杀了你,不知道阎罗王会不会给老婆子记上一笔功德!””笑话,就凭你这老婆子作的恶,阎罗王还能给你记功德,做梦去吧!”
忽然门外有人说话,听到这声音江絮总算松了一口气,那许婆一下子反应过来,气的脸色发白,指着江絮道“小子,你又骗老娘!今日老娘就是死,也要拉上你这个垫背的!牛三,你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娘砍下他的脑袋!”
那牛三方才正听他与许婆说话,一个不查,这小子已经悄悄躲了些距离,他一刀正要挥下去,江絮心知这刀她恐避不开来,心中已有断臂换命的打算,只臆想中的痛并未出现,眼前这大汉动作一顿,缓缓一扭头,身子像小山一样,倒下了。
江絮一怔,抬头见那墙头正站着一人,手持长弓,着一身黑金翻领胡服,墨发用一个玉簪高高束起,月光打在他如玉的脸庞上,衬得他仿若侠客仙人,江絮定定的望着他,只觉得他的出现意外,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赵达眉眼清冷,俯视着下方,忽而眉心一动,单手抽箭,用力拉弓,那箭簇飞一般的朝她这边而来,江絮回神,一个闪身,听得身后一声闷哼,她扭头,见那箭直直插入了那大汉的喉间,与方才那个死了的汉子一般情景。
她缓缓转身,冲那边赞道“大郎君,好箭法!”
赵达从墙头跳了下来,淡声道“这个时候你还敢发愣,是嫌自己命长了?”
江絮不好说自己是被男色迷了眼,拱手道“我自是知道有大郎君在,才敢走神,大郎君心善,断不会让小的送命!”
赵达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开口“你如何会在这里?怎么?找到你那位二郎君了?”
江絮并不奇怪他知晓此事,只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大郎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等赵达回话,又道“莫不是在寻人?”
她说着将视线转向她方才放在地上的男子,见他别过头去,不敢看这边,心中越发肯定。
那赵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地上躺着的人蜷缩着身体,他低声唤了句“三郎?”
那地上的男子颤了下,并不回话,赵达走了过去,将他掰过脸来,那张脸瘦削憔悴,浑身腥臭油腻,虽早已心知三郎在外必定受苦,如今看到这衣衫褴褛的幼弟,依旧难掩心中情绪,心态的摸了摸他的发顶,道“三郎,你受苦了,莫怕,大兄来救你了。”
他话落,听得三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赵达怀里,边哭边道“大兄,你怎么才找到我,我等你好久了!”
赵达像幼时那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大兄的错,大兄找的太慢了,大兄这就带你回家!”
说着便要扶他起来,却突然发现异样,他一怔,不可置信道“三郎,你的腿怎么了?”
“被人打断了。”赵知回道,那语气平淡,好似方才撒娇哭泣的不是他,断个腿又算什么,他还经历过比断腿更生不如死的事,他想着,止不住的阴霾冲上来,忙低下头,不敢让赵达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晦暗。
赵达将他往肩上一背,指着院中跪着的许婆,冷声道“是她?”
赵知没回应,他亦没再多问,道“罢了,都杀了。”
那许婆方才想逃跑,被郑升一把抓住了,连带着西南角救火的三个人也被他带了过来,听面前这贵人之言,神情一怔,忽而只觉眼前刀光一闪,那四人人头已然落地,吓得他差点没站住,往后退了几步,想起来这贵人似乎与江娘子认识,忙小跑过去,见那院中不止何时出现一位冷面黑衣的男子,手持长刀,刀尖滴血,那男人视线一扫,落在郑升身上,吓得他往忙江絮身后一缩,道“亲娘哎,吓死我了!”
江絮见他吓得不清,好心安慰一句“莫怕,他们不是敌人。”
她话落,赵达朝她这边看了眼,余光扫过她身后的郑升,畏畏缩缩,毫无男人之样,他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大郎君放心,今日之事,我等会守口如瓶,必不会有他人知晓。”被人拐卖,还被如此虐待,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惨痛的记忆,她断不会拿别人的事去乱说,至于郑升,方才赵荣那架势估计把他吓得够呛,即便她不提醒,他怕是也不敢胡说。
赵达点了点,带着赵三郎匆匆离去,三郎的腿还需尽快找人医治,不知道今后可还能治好,纵是他做了错事,但这一次教训,对他来说,太过惨烈了。
思及此他面色越发沉重,究竟是谁在背后做了这一切,导致三郎遭遇这些,若被他查出来,定要让此人生不如死。
三郎最后见的人是元秋,他并非没怀疑过,只是元秋养在深闺,根本接触不到侯三那些人,且那侯三之言,请他们的人是以信鸽传消息,从未露过脸,这条线索好像就这样断了一般。
待他离开,江絮与郑升几人亦不在停留,郑升满腹好奇心,又不敢问,江絮看他那神色,提醒一句“郑爷,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们出了许婆的宅子没多大会,那宅子的火越烧越猛,已隐隐听到有人再喊,走水了,江絮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们了,只可怜了那些先前被拐卖的人,这不是一个法治社会,即便是报官亦不会如何,不若这婆子亦不能在此地横行这么多年。
郑升见她站着不动,喊了他一声“江娘子,快些走,一会天该亮了!”
江絮应声,追了上去,跟着郑升一伙人离开了这里,身后四方的宅子沐浴在火光之下,冲天似的大火,好像要将那宅子中的一切都罪恶都燃烧殆尽。
胡女在船上担心了一整夜,也不敢睡,只坐在甲板上等着他们回来,远远的见有人影过来,高兴的站起来,就要跑下去接人,被真娘一把拉住,道“等等,还不确定是不是江娘子他们。”
这船上现在都是些妇孺,若是引来了贼人,她们可对付不了,胡女听她言之有理,也不敢动了,直到那人影靠近,看清絮娘的脸,方才松了口气,喊了声“江娘子!”
这会子码头人少,江絮冲他招了招手,胡女一脸了然,赶忙去船舱领人,江絮没打算再回到船上,她在周八那搜刮了些银钱,准备带这些人出去住,一来她确实还有些防备郑升,二来她还需要统计一下这些人的想法,到底有多少要留在关中,有多少又是想回西齐。
郑升见状,犹豫半天,上前悄声道“江娘子这是要带她们去哪里,这么多人不管去哪都引人注目,不若先留在船上,我这边与那对家的买卖还没谈好,尚且可留几日。”
江絮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那郑升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江娘子,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若非是你,我也拿不下周八这船,且我能做上这买卖,亦是靠娘子给的钱,合该报答娘子。”
江絮笑了笑,没拆穿他的心思,许他有点嘴上说的意思,不过江絮倒觉得,他是怕自己走了之后,他没了依仗,赵达会派人来灭口,毕竟赵荣在他面前一刀砍下四个人头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她未接话,听那郑升又道“这么多人,江娘子亦不好安置,我们跑完这趟还是要回西齐的,若是有人愿意跟着,刚好能将她们送回去不是。”
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些人里面,保不准有人要回去,放她单独离开,多半又会羊入虎口,若是有郑升帮忙送回去,确实安全不少,但前提是他不先起坏心思,她抬了抬眼,郑升苦笑一声,道“小娘子若不信我,不若再喂我一颗药,不过别是那种三天见阎罗的就行。”
“你不是猜到那个药是假的?”她哪里来的楚门毒药,那药不过是她治感冒用的药丸,藏在身上,没被周八搜了去,故意吓唬郑升罢了。
郑升心中虽有怀疑,但他谨慎的很,不得江絮一句真话,到底还有所怀疑,道“这不没听江娘子亲口说,总是担心吗?”
他心中亦是有顾虑,一来确实是怕黑衣人灭口,二来他如今船上还有私盐呢,若是遇到人来查,假扮拐子还能给些银钱了事,查到私盐可就大事不妙了,留着她们以防万一亦是好的,三来他想卖这小娘子一个人情,从她言行举止,相识之人来看,出生多半不一般,以她这出手大方的性子来看,他做这行的,保不准哪天就出事了,还能多个人求救不是。
江絮不知道他这边算盘打的如此响,暗忖他言语间有几分真假,许久,道“郑爷如此真诚,我若在疑心,岂不小人,这几日便要麻烦郑爷了。”
未完
“江娘子!江娘子!快起来啊!出事了!”江絮睡得正香, 被敲门声吵醒,她沉着脸开了门,声音冷淡道“什么事?”
成西被她这样子一吓, 有些不敢说话, 见江娘子瞪了他一样, 才支支吾吾道“郑哥他……他被人扣住了!”
江絮面无表情, 道“为什么被留下来!他被留下来了, 你怎么回来的?” 这郑升一早说了今日要给格县的刘爷送货, 怎么就扣了?她还没想明白。
成西皱着脸道“我们刚到地方, 那姓刘的就带人围上来, 郑哥看情况不对,找机会给我打了个掩护, 我才有机会跑出来报信!”
江絮听完, 打了个哈欠, 才道“就是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难,将郑爷扣下来。”
成西点点头, 看她那副懒散的样子,一时不知道她是胸有成竹,还是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有些急道“江娘子, 你说这现在怎么办?他们不会杀了郑爷吧?”
江絮摇头, 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姓刘的突然改主意,许是看上了更大的利益, 郑升来这里不过几日, 他现手里握着的东西,一是私盐, 二是周八的这艘船,三便是船上那些还没送回家的妇孺,她思忖片刻,道“当日,你们清理周八手下时,可有人跑了?”
成西虽不解其意,但仍是想了下道“我记得是有几个跳了水,我们水性都不太好,也没敢去追,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江絮点头道“这刘爷常年跟人做私盐买卖,郑爷手里那点盐他哪里看得上,多半是看上周八的东西。”
定是这些个逃跑了的人贩子,去跟那刘爷报信,才让他把人留下来,若是如此,这事可就麻烦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况且他们还不是强龙,再者说,就算是郑升把东西都交了,这刘爷亦未必肯放人。
成西听她之言,道“那这要怎么办,我们把周八这船给他,他是不是就会放了郑哥?”
江絮道“他若真是讲信用之人,今日便不会扣住郑爷,先将船上的人送走,再做打算。”又道“昨日问的那几家镖局,你再去一趟,问问他们这两日何时能走镖?”
成西见她这会还在安排那些妇孺之事,心中焦急,又不敢说,深怕得罪了她,真不管郑哥了,只好憋着气去了。
江絮这会顾不上解释,待成西一走,她将船上人分成几批,想着等成西确定好时间,便将这些人送过去。
这船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些人留在上面,目标太大,幸而许婆那边多是附近县郡之人,听说能回家,倒是都挺乐意,她们还好说,只是那些被周八从西齐带来的,虽已经让胡女统计过,多是还是想跟着郑升的船回西齐,如今这情况有变,恐只能先让她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与她们说时,并不瞒她们,只说是如今情况危机,郑爷那边遇到了难事,恐怕一时难以送她们回家,需的她们暂时离开格县。
只即便她如此说,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况且这些人多是被骗了买来的,疑心比之旁人,又重了许多,便有人道“江娘子,你莫不是想将我们骗到其他地方再一并卖了?”
江絮欲要解释,一旁的胡女道“你不信江娘子,这会子就自己想办法回去,江娘子必定不会拦你!”
她现在是谁都不信,只信江娘子,江娘子既然说是出了事,那必定是那郑爷真遇到了难事,便道“我是不愿意回西齐的,如今怎么办,只凭娘子安排便是。”
她话落,真娘接道“我信絮娘不会害我们,她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况且她一早就见那郑爷出去了,到这会都只见着那成西一脸急匆匆的回来,若是没出什么事,他必不会如此神色,是以她对江絮这话是深信不疑的。
见她二人如此说,那开口怀疑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迟疑道“江娘子,对不住,我是太想回去了。”
江絮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有办法,我现在亦想赶紧将你们送回去,如今送你们去避难,亦是怕你们再落入虎口,过些时日,郑爷的危机解了,我再安排人送你们走。”
且她手头银钱还是搜刮了周八船上的,钱数有限,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不过这话她并不好说,只能自己憋着。
这头事江絮刚安排好,便见成西满脸焦急的回来,江絮暗觉不妙,果听他道“不好了江娘子,那几家镖局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都不接咱们的镖,说是近半个月都没有时间。”
江絮已有了心里准备,闻言道“无妨,即是没空,再等等便是。”
成西听她这话,以为她没反应过来,提醒道“江娘子,这定是那刘爷在背后搞鬼,”
江絮见他神情,忍不住笑道“我知道,莫急,总会让他们有空的不是。”
她还当这许婆之事过后,她这口气能松一松,安心回河东府了,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恐怕还得再憋着,可惜,赵世子走的太过匆忙,若他还在,这些事就好解决多了。
不过这位刘爷胃口不小,不仅是要周八这船,就连这船上的妇孺都准备收了,还真是有胃口,不过,如此大的胃口,不怕吃撑了,既然他们动不了,总有人能动他不是。
*
格县一处客栈的客房里,坐着一位上了年龄的大夫,他将药方递给对面俊朗的郎君,道“小郎君这腿伤已久,当初断时未能及时医治,如今已经长歪,若要治疗,恐怕需要再受一次断腿之痛,只这法子,老夫亦未曾试过,郎君恐另寻名医。”
但这断骨再接骨的操作,他从未试过,只在典籍中读到过,如今只敢说说,留的那张药方不过是活血化瘀的,这小郎君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亦有破损,不知被人虐待了多久,真是造孽!
这位郎君正是江絮以为已经离开的赵达,他接过单子,递给赵荣道“送老先生出去,将药抓了。”
赵荣应道,领着人出去了,房间只剩下赵达与赵知兄弟两,赵知穿着月白寝衣,往日俊美张扬的脸,这会子只剩下苍白瘦削,他道“大兄,我们何时回河东府。”
他本是有意想回河东,但三郎身上伤处太多,寻来的大夫,都不建议远行,尤其他的断腿,在路上颠婆恐会更严重,他只好派人去河东送信,将人请来这边。
赵达道“你的腿不宜远行,我已经派人去请孙医官来此,他精通骨科,定能将你医好。”
“大兄,河东府那边如今怎么样?”赵知问道,他声音很轻,他其实想问问元秋的事,但又不敢问,到嘴边只说出这句话。
赵达抬了抬眼眸,并未回答他的话,只道“当日,你为何要出城?为何不让赵贵跟着你?”
“我……我想去找二兄,赵贵若是跟着,必定会跟你们通风报信,到时候,我没出去便会被你们抓回来!”赵知说着,小心翼翼的望了眼赵达,见他面无表情,一时不知他心中作何想?
赵达直直看他,并没拆穿他的话,只道“河东府的事你无需忧心,好好休息。”
凭他在藕荷院做的事,怎么敢去找二郎,且以他那骄纵的脾性,必定是受了旁人的刺激,才会跑出城去,这个人除了元秋,不可能是旁人,不过她到底是有意刺激三郎,还是无心说的话,就未可知了。
若说与她无关,却事事因她而起,一则当日在藕荷院,三郎为何会性情大变,欺负与她,以三郎现在的心思,即便是问,多半亦是护着她,二来三郎遭劫之事,三郎的踪迹究竟是何人泄露,或者便是元秋故意引导呢?且此事若真是元秋所为,她身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倘若都是她一手策划,此人还真是心思深沉,但自三郎出事以来,他一直有派人看着元秋,不若她悬梁时,哪里会那么容易救下来,虽说她可疑,如今确实并未寻到证据,说明此事与她有关,或许是他想多了亦未可知。
赵达如此想着,便不再深究此事,心思一闪,转而想到了江絮,那日虽问了她几句,但没得到一句实话,这也是位心思多的,不知怎么又跑来这里多管闲事,还真是一天天不惹事就不能消停。
不过三郎这事,确实有她相助,说起来算是一份人情,若真是遇到麻烦,把她一把,倒无甚不可,思及此,便想唤赵荣去探探,转念,又想起他去抓药了,这心思一顿,就算了,以她的性子,未必会喜欢自己插手。
赵荣送了那大夫回医馆,拿了药便要离开,眼角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一怔,想了想,跟了上去,见那人停在县衙官署前,与门口的衙役说了几句,那衙役就领着她进了门,他停下步子,顿了顿,转身回了客栈。
*
“江娘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会不会被人赶出来?”成西扶了把幞头,望着眼前县衙的匾额,有些担忧道。
江絮看了他一眼,道“你若再叫我江娘子,我们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成西脸色一变,道“江娘……郎君,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看着衙役腿就抖。”
江絮道“你多耽误一会,郑爷的命就多一分危险,且我们进去不过说几句话就出来,无甚好担心的。”
成西听她这话,心一松,说的也是,他又不是做坏事来着,有甚好担心的,这叫什么来着,杞人忧郁,是这个词吧?
后来他想起来这个词是杞人忧天,但是那会子这位江娘子,已经快把天给说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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