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端
格县的县令姓钱, 四十来岁,留一把山羊胡,身材中等, 只肚子略凸出了些, 他正翻着卷宗, 听衙役来报, 一时没反应过来, 道“你说谁来了?”
那衙役又重复了一遍“回大人, 是晋王世子府内江朝奉来访。”
钱县令蹭的一下站起来, 狐疑道“晋王世子府的人?你可听错了?好端端的, 世子府派人来作甚?”
不待那衙役答话又问道“此人说他是江朝奉,可有甚证明?”
那衙役只是传话的, 对这些事一概不知, 他老实摇头, 那钱县令见状,皱眉道“你既未曾见过证明, 还敢领他进门,若他说自己是世子殿下,你是不是也要信, 榆木啊榆木, 县衙交给你们, 我怎能放心!”
“大人, 他人如今已经进了后衙,是真是假, 当面一试便知。”听他之言, 便有人开口劝道,这说话的人乃是格县县丞, 姓杨,二十四五岁,样貌清俊,着白袍儒衫,带幞头帽,声音清朗斯文。
他本是前朝举人出生,后格县归了关中,先头的县令害怕跑了,晋王又派了这位钱县令来,正是用人之际,他经人举荐,入了这县衙当县丞,因其才思敏捷,颇受这钱县令看重,听他如此说,那钱县令点头应道,与二人一同玩后衙厅堂而去。
后衙的待客厅,成西站在江絮身后,看似面无表情,实际上控住不住小腿发颤,见这会厅中无旁人,悄声道“江郎君,我们冒充朝廷之人,若是被发现了,会被砍头的。”
江絮看他实在是怕,出言宽慰道“谁说我是冒充的,我确实是世子府中江朝奉。”的妹妹,
成西一怔,正想问,关中女子竟然可以为官?只话到嘴边,就见门外有三人正朝这边来,他忙住嘴。
见那三人大步而来,为首人穿青色官服,待幞头帽,腰系蹀躞,另两人站他左右,一人是方才报信的衙役,一人穿白色儒袍,幞头帽,斯斯文文,只他眼神一扫过来,成西神情一怔,忙往江絮身后站了站。
江絮已起身,对那钱县令行礼道“小子江怀见过钱县令。”
那钱县令见他举止儒雅得体,生的又俊秀,不禁生了些好感,对他的疑虑亦下去几分,道“不敢不敢,不知江朝奉来此,有失远迎。”
江絮道“钱县令客气,小子冒然到访,县令莫要觉得小子猖狂便好。”
钱县令道“江朝奉客气了,只不知朝奉来此,是有何吩咐?”
江絮闻言,道“小子确实遇到一件怪事,需得县令帮忙。”
她说着看了眼钱县令,那钱县令摸了把小胡子,笑眯眯道“不知是何事,江朝奉但说无妨。”
江絮道“小子本是搭船往渭县而去,这船老大因有买卖要做,便在格县停留几日,想等着这买卖完事了再走,可偏巧就出了怪事,今儿凌晨,忽然有一群女子跑上船来,说她们是被拐子拐卖来的,那拐子家里走了水,她们趁机逃了出来,在不敢呆在格县,希望船老大收留她们,带她们离开格县。”
那钱县令闻言,面露诧异道“竟还有此事?”
江絮叹气道“真正是件大事,那船老大又是个老实的买卖人,听说此事,惊的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来求小子帮忙,小子哪里有这本事,赶着天亮就来了县衙,想请钱县令助小子一臂之力,送这些可怜的女子归家。”
这钱县令能做到这位置,岂会是糊涂人,这江朝奉说的这些女子,怕就是前几日从那许婆宅子里跑出来的,那许婆子专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得了那个下场,倒是罪有应得,平日里不是没查过她那处,只是一查起来,便藏得严严实实,让人无从下手,且丢的多不是本县的人家,无人报官来寻,他亦不了了之。
听闻那日衙役进去查看时,那许婆不仅被烧成了碳灰,尽是连头身都是分离之态,想来是宅子起火之前已经遭人杀害了。
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怕是眼前这位江朝奉比谁都清楚,如此明目张胆送上门来,还真当他县衙跟那许婆子的宅邸一般,一时便要开口质问。
一旁的杨县丞,扯了扯他的衣角,凑过去小声道“大人,朝廷对拐子一向颇为重视,若能将那些女子送回家中,大人必定得人称颂,如今既有名声送上门,何乐而不为。”
他这话听得钱县令心思一动,为官之人,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况且若是能将此事挂在自己身上,亦算的一场政绩不是,他正这样想,便听那江朝奉说话。
“小子来此虽只有几日,但早已听闻钱县令宅心仁厚,实乃为国为民的好官,若是县令能出手相助,小子日后必会在世子面前说及此事,替钱县令挣得一份奖赏。”
钱县令闻言,眯着眼看他,越发觉得这小子上道,他不过这么一想,这小子就说出来了,这件事说起来,倒是不难,那许婆子拐的多是周边郡县的,送回去亦是不难,他又摸了把山羊胡道“江朝奉仁义,能为陌生人奔波至此,本官若还推辞,岂不显得本官狭隘,既如此,我这就派人跟你回去,将那些女子接来,问明情况,再一一送她们归家。”
江絮连忙行礼道“大人宽厚仁慈,小子先替那些女子谢过大人了。”
钱县令道“江朝奉过誉了。”
两人又客套几句,江絮便带着衙役离开了县衙,屋内只余钱县令与杨县丞两人,那钱县令道“杨老弟,你看着,这小子像是假冒的吗?”
那杨县丞闻言道“下官拙见,这江朝奉是真是假关系不大,大人只需要将这些被拐的女子送还与家中,便已得了官声名利,他若为真,即是已经答应大人,会将此事的功劳记在大人身上,他若为假,那更好办了,大人只需给他个罪名将他拿下,其他还不是任由大人所为。”
那钱县令点头笑道“还是杨老弟思虑周全,如此说来,他是真是假,确实无关紧要。”
江絮等人自到了码头,这会子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见着来了一队衙役,不知发生什么事,都自觉避开来,江絮早就将人安排好,胡女见她回来,就领着人出来,陆陆续续下来二十来人,由着那衙役带着,往县衙方向而去。
便有好奇的人问是怎么回事,那胡女回道“钱县令仁厚,听闻我们船老大收留的妇孺,便要送他们回家呢!”
众人一听,奇道“还有这事?只这些女子不知从哪儿来,怎么会出现在小娘子船上?”
“这事怪着呢,她们是今儿一早来的,我们船老大好心收留,又帮他们寻了钱县令帮忙。”胡女解释道,这话是一开始江絮就跟她说过的。
那些人一听,就有人提到前几日那许婆家中走水之事,码头人杂,对她那点子事知道一些,悄声与那些不知情的说道,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等曲折的内情,这么说来,这船老大与钱县令,倒真是仁义之辈,这番作为可算是有情有义。
江絮将人交于钱县令等人,便与成西离开,那成西见四下无人,方道“莫怪江娘子你如此淡然,原是早就安排好了,没想到那杨郎君,竟然是格县县丞。”
江絮未言,这杨郎君胃口可不小,她答应将搜刮周八的银钱与郑升那里留的钱财都送了他,才得了他几句话,幸而还是个爱财的,如今就看那刘爷的反应了。
*
甘州城郡守府,天还没亮,方郡守夫妇正酣睡之际,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一惊,赶忙坐起来,问道“何事如此焦急?”
敲门的是郡守的随从,他是方家老仆,跟着主子姓方,单字一个林,他道“大人,出事了,方才大娘子院中奶嬷嬷来报,说大娘子又不见了!”
“你说什么??珏娘不见了?”说话的是方夫人,她只堪堪披了件衣服,厉声道“把丁嬷嬷给我唤进来。”
丁嬷嬷就站在门外,听到夫人那拔高的声音,吓得不敢动,颤巍巍的走进去,跪下哭道“夫人,老奴无用,没有看护好大娘子!”
说着双手呈上一封信道“夫人请看,这是大娘子留下来的书信。”
方夫人一把抓过来,撕开来看,那信上只几行字‘我带人去格县找大哥哥了,爹娘勿念!珏娘留。’
单这几行字就看的方夫人两眼一黑,险些没站住,还是方郡守扶了她一把,道“夫人当心。”
方夫人本就是娇弱贵女,近些时日因方珏娘之事操心伤身,这才消停几日,又生了事,一时既气珏娘不懂事,又担心她的安危,她红着眼眶,道“老爷,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快派人去找找。”
方郡守宽慰她道“夫人莫要忧心,珏娘这次既留了信,又不是孤身一人,必定有所准备,我这就派人去格县将她寻回。”
那方夫人叹气,未语之话吞下肚间,她担心的岂只这一件事,珏娘如今已经十三,开过年便满十四,已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她口中那位大哥哥不知是何人,若是出些丑事,她一个小娘子可怎么办!
拆穿
“刘爷, 打听到了!”灰布衣裳的伙计急匆匆的跑进来,院中正坐着一个人,身材壮硕, 留着张飞胡, 手里正盘着核桃, 闻言, 手中动作一顿, 眯着眼慢吞吞道“什么背景?”
“我跟王衙役打听的, 他说那人是晋王世子府的朝奉, 出门替世子办事, 暂时停留在此。”那伙计跑的气喘吁吁,但是说话还挺流利, 那刘爷听罢, 手忽然一握, 只听咔嚓一声,那核桃已经应声裂开, 他道“晋王世子府?那不是周八的船?怎么会跟晋王世子府扯上关系,把那姓郑的给我带过来问问。”
那伙计应诺,很快便将郑升带了进来, 郑升在这处只盼着江絮能早日来救她, 可是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突然被喊过去,不知这刘爷是想做什么, 一路上胡思乱想, 到了地,见那刘爷抬头, 哆嗦了一下。
听他语气祥和道“郑老弟,你这船上有贵人,怎么不跟哥哥说一声呢!”
郑升心思活泛,听他这话,先是一愣,瞬间就明白他这话从何而来,正了正色道“刘爷误会了,只这贵人向来低调,不许我等透漏她的踪迹,我如何敢随意与他人说。”
那刘爷将手中的核桃碎片一甩,抬了抬手,便有伙计给郑升搬了张凳子,郑升见状亦不客气的坐下,刘爷暗自打量他这番作态,心中已有几分肯定,便道“郑老弟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这关系,我怎么是他人呢?”
见那郑升不接,转而让人看茶,笑问道“郑老弟,你与哥哥老实说,这贵人当真是晋王世子府的人?”
郑升闻言大惊,只恐这刘爷看出些什么,面上不敢显露,他哪里认识什么晋王世子府的人,江娘子这姑奶奶可真敢说,不过话已至此,他哪里敢拆台,面露为难道“这……贵人不许我透漏行踪,若是知晓了,必定怪罪与我。”
那刘爷看他那神色,确信了八九分,不过越是肯定,越发觉得这姓郑的疯了,他船上运的可是私盐,竟然让世子府的人上船,这事若是被人世子府中知晓,他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如此想着,不禁露出一丝狠厉之色。
郑升状似无意,实则一直在打量着刘爷,见他神色,暗觉不妙,却不知他为何起了杀心,又道“刘爷是从何处知晓此事?莫不是贵人寻过刘爷?”
刘爷笑道“我这等身份的哪里见的到贵人,不过听人说的,这贵人从拐子那里救了人,正托钱县令帮忙送回家呢。”
那郑升恍然道“原是为这事,贵人心善,县令仁厚。”
刘爷闻言嗤笑一声,看出这郑升在胡言,道“郑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周八的死,是不是跟这贵人有关系?”
说着他不等郑升回话,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又道“咱们的生意,那贵人又知晓多少?还得清郑老弟给哥哥说道说道。”
郑升一怔,明白症结所在,这姓刘的原来是怕这个,他忙道“刘爷,那周八确实是死于贵人之首,不过亦是活该,贵人因替人办事,不得已伪装成小娘子,他见贵人孤身一人,起了心思,将贵人迷晕上船,死在贵人手里,亦是活该。”
“至于你我之间的交易,刘爷大可放心,这贵人并不知道我与刘爷做的是何交易,不若也不能放我来送货不是?”
刘爷闻言,打量着他道“郑老弟说的是,是我多疑了,我这不是担心郑老弟的安危嘛!咱这买卖,若是被朝廷抓到了,那可是杀头的,郑老弟该是知晓!”
“如今,这交易已经完了,我就不多留郑老弟在此了,一会郑老弟结了银子,便先回去吧。”
郑升一喜,道“叨唠刘爷多日,确实是时候离开了。”他没想到这晋王世子的名号这么好用,这刘爷估摸是忌惮上了,找他来确认一下,如今不敢再留他。
待那郑升带人离去,刘爷又坐了回去,已有仆役送来新的核桃供他盘,正哼这曲,身后有人走来,道“刘爷,你为何放了那郑升,不是说好了用郑升的命,换周爷的钱,你莫不是想反悔?”
那刘爷眯着眼,手下盘的飞快,笑道“莫急莫急,今夜就是那郑升的死期。”
那姓郑的真当他三岁小孩呢,那贵人能设计杀了周八,怎么会猜不到姓郑的与他之间的交易,他钱一拿,拍拍屁股回西齐了,到时候,被清算的可是他老刘,这许婆可是还死的不明不白呢,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既然要杀,不如都杀了算了,一网打尽,还能省事不是,至于钱县令那边,只要这事他拿不到证据,就到不了他老刘身上。
再说钱县令那处,这几日安排人送被拐的小娘子归家之事,已经在格县传开来,走路上都能听到人称赞他是位大好官,乐的他跟什么似的,这会正捉摸着,写个折子,上报此事,便听衙役急匆匆的跑进来,满脸慌张,道“大人,世子爷来了!”
那钱县令一怔,提高嗓门,不可置信道“你说谁来了?”
“晋王世子爷,他正在前面等着呢,大人你快去吧!”那衙役急忙回道,深怕钱县令去的慢了,惹这位世子爷不高兴。
那钱县令面色一变,忙正了正幞头,便要往前厅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似想起什么,道“他有证明嘛?不会又是随口一说?”别跟那位江朝奉似的。
衙役苦着脸,连连点头,上会被骂了,他这会可学聪明了,一听说他是世子爷就要证明,见人把腰牌一掏,吓得他站都站不住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将这样的大人物。
钱县令入了前厅,见那前厅中两人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位黑衣配剑,显然是侍卫打扮,坐着的那位身着浅色圆领袍,白玉簪束发,察觉动静,朝他这处一看,可真是位芝兰玉树的人物,这般长相品格,大抵只有晋王世子能有这等气质。
他忙行礼道“下官钱集见过世子殿下,不知世子殿下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赵达瞥他一眼,淡声道“钱县令无须多礼,突然造访,是有一事要问县令。”
钱县令心中忐忑,不知是何事,只敢道“世子请说,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听说,近日有人自称是我府上之人,可有此事?”
钱县令暗道坏事了,这江朝奉果然是冒充的,匆忙道“是有此事,下官立马派人将这贼人带来。”
赵达点头,不在言语。
原是赵荣自那日见到江絮进县衙,观察了好几日,才发现她竟然在冒充江朝奉,打着世子府的名号办事,顺着查下去,竟然发现当日与她一同出现在宅子里的人,是群私盐贩子。
本想着让赵荣将她带来问话,但见她脾性胆子越发大了,一时起了吓唬她的心思,若真纵她如此,日后不知还敢做出其他什么事,是以才有了今日来县衙一事。
江絮见着衙役来请,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借口要换件衣服,趁机嘱咐郑升,若她迟迟不归,就尽早带人离去,郑升方被她救回来,到底还有些良心,闻言道“我们走了,娘子你怎么办?”
江絮早几日已经送信给江怀,即便是那钱县令真发现她的身份,不过拖上几日,等阿兄来此,便能无事,但郑升他们若在,一来,那刘爷说不好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二来她们目标太大了,更容易被威胁。
郑升见她心思已定,劝说无用,只好按她所说行事,暗中让人准备,随时做好离开的打算。
江絮由那衙役领着,往县衙走去,她有意套话,但那衙役死咬着嘴,并不回答,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但一时不知是何处漏了陷,况且当日那钱县令并非完全信她的身份,即便如此,还帮她将那些人送了回去,盖因此事与他有利,如今为何招她前来。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已被人带到县衙前厅,抬头见那厅中之人,骤然明白过来,她忙躬身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
钱县令原以为是带此人回来审判,但听他二人之言,好似确实是认识的,他一时有些弄不清情况,他自来圆滑的很,见状忙道“世子,下官这边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赵达应了声,他就匆忙跑了,待江絮反应过来,厅中只剩下她与赵达两人,赵荣亦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正要说话,见赵达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招摇撞骗,惹是生非,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江絮自知理亏,忙解释道“友人被困,不得为之,还望世子恕罪。”
赵达冷哼一声道“什么友人?不过是些泼皮无赖,狗咬狗罢了,也值得你如此费心?”
江絮闻他此言,明白他已经知晓郑升所做的是什么买卖,斟酌道“世子殿下,他们虽非什么好人,但与我有恩,恩人出事,自然不能坐之不理。”
随你
偌大的前厅, 两人一站一座,赵达打量着眼前之人,比之前白了, 又瘦了, 好似长高了些, 穿着青衫, 直挺挺的站在那边, 面色平静, 但眼里满是倔强, 他有些记不清以往她的模样, 好似她站在那里,就该是如此模样。
好半天, 赵达方才开口, 语气稍缓道“你知道贩私盐是死罪吗?为何与他们掺和在一起?”
江絮暗忖他并非真心要降罪与她, 斟酌一番,将自己她在合西县至今的经历说了出来, 末了道“世子,一切皆是机缘巧合罢了,我所做一切不过为求自保。”
江絮见他不言, 又道“还请世子看着他们也算是救了三郎君的份上, 网开一面。”
赵达指尖轻扣着桌面, 阳光打在他侧脸上, 仿佛替他镀上一层金箔,看不清神色, 只听他轻飘飘道“我若不放过呢?”
江絮沉默片刻, 迟疑道“世子,关中一带一向缺盐, 这些私盐贩子是从西齐那边偷运而来,若能为关中所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未见赵达之前已经有此想法,原想将此事说与阿兄来听,让他给世子提议此事,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赵达轻笑一声道“奸诈狡猾,江娘子,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不等江絮解释,他颇为不屑道“就凭他那点子东西,也值得我动心?”
江絮道“单他一家自然是不够,只是若能将其他私盐贩子的一并收来,这数量合在一起,世子是否有所意动?”
前些时日,为了郑升这事,她在码头打听,那位刘爷可是个大户,西齐一带的盐贩子但凡运过来,多数是从他这边走,数量不少,再者关中确实少盐,一来无海盐,二来缺少盐井,前朝时,还能靠着周边补给,如今各自为王,恨不得掐住你的命脉,如何还会卖盐给你。
赵达抬了抬眼皮,讥诮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记仇,莫怪当日会在高峰困住我?想来若不是当日江怀在此,我怕是早被江少监困杀了。”
江絮心道八百年前的事,你还提,不知是谁挺记仇,况且她所说之话,难不成他心中没想,不若亦不会屡次提到私盐贩子,这种与关中利好之事,她就不信他不乐意,她说出来,说不定正中他的心思,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过她心中如此想,嘴上只道“当日之事,都是误会,世子与我乃是恩人,即便是我自己送命,亦不会伤害世子。”
赵达听她这话,神色缓了缓,她方才之言,确实说中他心中所想,几日不见,她越发会揣测人心了,思及她一路遭遇,若非保持警惕,恐怕早已遇难,如此一想,情绪渐渐缓和下来,道“罢了,你若还有事要人去做,直接与我说便是,不用坑蒙拐骗。”
江絮习惯他阴阳怪气的口气,突然正常了,顿时觉得他这态度让她有些别扭,她摇头,道“多谢世子,世子肯不追究我冒用世子府名义一事,已经是网开一面,岂敢再求其他。”
早知她是这个脾气,他就不该多此一问,眉间微蹙,不悦道“随你。”
江絮一听,便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
依譁
思及此,她微怔,说起来,他帮自己的事情太多了,从金城郡到现在,若是没他想救,恐怕早就没命了。
许婆那里亦是,若非他来的及时,自己多半非死即残,况且若非有他的吓唬,那个郑升当时亦不会如此听话,这么一想,她心思软了下来,赵达这人虽说嘴上整日不留情面,但做的事却都是在帮她,如此再看他,没有方才那么防备,她缓了缓解释道“我知世子好意,只是如今确实无甚难事,并非我不愿。”
赵达有些意外,她会解释,偏她这一句话,让他烦闷又去了几分,温声道“知道了,私盐一事,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这其中很多事,你并不知晓,此事你日后莫要在插手。”
这算是嘱咐,私盐贩子可不比那些拐子,他们下起手来,不会那么简单让人让她得手,这次看似无事,说不定已经有人盯上她了,如此一想,又道“你今后是何打算,若要回河东郡,我派人送你回去。”
江絮正要答话,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两人对视一眼,屋顶人影一晃,赵荣已先行一步前去查看,不多时,就见他提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赫然是成西,他见着江絮就道“江娘子,船上出事了,有一伙人来闹事,郑爷让我来寻你。”
江絮看了眼赵达,他眼神一撇,淡声道“想去就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江絮忙起身告辞离去,与那成西一同出了县衙,赵达见她背影消失,对赵荣道“你去看看,有什么事再来报。”
赵荣应诺,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厅内,厅堂中只剩下赵达一人,他轻抿了口茶,越发有些闹不明白自己心思,明明知道此人不合适自己,偏还忍不住看她,还真是有意思,江絮有意思,这种感觉也甚有意思,不知道她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江絮与成西两人出了县衙,走了许久,她才道“郑爷让你来做什么?”
成西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江娘子,郑爷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娘子!”说着又解释道“不过船上确实有人闹事,但已经被郑爷压下了。”
“什么人闹事?”她不解,那刘爷不是已经松口了?不过今日听赵达之言,那些人不像是会能轻易放人的,莫非是他们又有什么后招。
“不知是什么人,是位小娘子,带着几名侍卫出来,非说要找什么大哥哥,我们船上哪里有,郑爷见她穿金戴银的,多半是哪家的贵女,寻思着是不是江娘子所识之人?便哄她说贵人大哥哥去办事了,一会才会归来。”成西解释道。
江絮一怔,她哪里认识什么贵女,多半是找错人,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码头附近,郑升老远就见着人归来,提着的心可算松了下来,正要下船,就被一小娘子拦住,她道“你这人,不是说大哥哥马上就回来了?现在人呢?”
这小娘子十三四岁模样,说话还带着孩子的稚嫩,穿着一身嫩黄衣裙,像只百灵鸟似的,正是那甘州郡守府中离家的方珏娘,她自来了格县,便听闻此地来了为晋王世子府的贵人,长得清俊儒雅,宅心仁厚,帮助陌生被拐的小娘子归家,她那日听到大哥哥来此地是为了寻那个叫许婆的拐子,今日听说这许婆多半是死在那贵人之手,这不正是她要找的大哥哥,连忙探听他如今住处,得知他在船上,就带着人匆忙过来了。
可惜并未见到人,只听着瘦猴似的人说,他去县衙办事了,一会就回来,是以她才肯留在此处等,只是左右不见人回来,她有些急了,便出来质问,她并非不知世事,这瘦猴看着就不像好人,谁知是不是骗她的。
郑升这话是有几分哄她的意思,一来他见这人穿着不俗,不是普通人家,许真是来找江娘子的,二来她又带了好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若是江絮当真被困,还能借此事诓骗与她,让她帮忙救人,如今江絮已经无事,不过江絮如今已经回来了,是与不是都无甚关系,便道“小娘子请看,你口中所言之人,正在船下。”
他说着指了指江絮的方向,江絮容貌在这码头算的上出彩的,方珏娘虽是一眼就看到她,但这并非她要找之人,问道“人在哪里,我为何不曾见到!”
郑升听这话就明白她找的不是江絮,只道“我们船上的贵人,便是下面这位郎君,怎么,竟不是小娘子要寻之人?”
方珏娘隐约觉得自己被哄了,偏又吃了哑巴亏,气的她恼羞成怒,手指一抬,道“你竟然敢戏弄我,方耳,给我打他!”
那方耳自小便跟着方珏娘,对她言听计从,闻言便要拔刀,江絮恰好上船,见状,道“等一下,不知船老大是何处得罪了小娘子,惹得小娘子如此动怒?”
方珏娘闻言,转身道“你们合伙骗我?还想善了?”
江絮看了眼郑升,见他面带无奈,笑望着那小娘子道“此言差矣,小娘子只说找人,一来无画像,二来无信物,船老大误会,岂不是人之常情,若仅因为如此,就要在船上打杀,岂不是无理取闹。”
那方珏娘闻言,偏又无法反驳,一张小脸都气红了,趁那方耳不备,一把夺过他手中之刀,一刀砍来,江絮猝不及防,眼见拿刀落下,只听锵的一声,已有刀剑掉落的声音。
江絮一怔,见那出手之人是赵荣,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忽而听那小娘子喜道“赵侍卫!是你?你在这里,大哥哥必然也在,快带我去见他。”
江絮听她这话,便知晓她要寻之人多半是赵达,只她年岁虽小,但性子未免太过骄纵急躁,方才若非赵荣一拦,她脸上恐要留伤,心中不喜,道“小娘子伤了人便想走?”
方珏娘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寻了人,心情亦好了起来,随意道“你不是没事嘛?我又没有砍到你!”
江絮还从未见过这等无理之人,不悦的皱眉,道“刀自然是没有落在我身上,但小娘子在船上闹事,不仅耽误了船上人的事,还拿刀险些砍伤了我,这事小娘子不该给个表示吗?”
方珏娘看她,精致的五官一笑,道“原是为这个,不就是钱嘛?你要多少,赔给你便是。”
说着边唤那方耳掏钱,边要赵荣带她去见人,江絮闻言道“我不需要小娘子的钱,只要小娘子能诚实认错,此事便可了解。”
“分明是你们骗我在先,凭什么要我道歉?”方珏娘说道,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分明是这个瘦猴哄她,说什么贵人大哥哥一会就回来,她如今不怪罪他们已经是宽厚大度了,还要她认错?
争吵
江絮听她这语气, 知道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她沉了脸道“船老大语焉或许不详细,但从未骗过小娘子, 还请小娘子慎言。”又道“小娘子即是坚持赔钱, 我船上的误工费, 与我的精神损失, 一共一百两, 交了钱, 便可下船。”
这小娘子穿着精细, 脾气又骄纵, 身旁的那位侍卫,下盘老练, 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里除了赵荣, 估摸都不是他的对手,闹将起来, 说不得还是她们吃亏,江絮自来是识时务之人,且她如今正缺钱, 既然有人愿意送, 她自然不会拒绝。
方珏娘急着跟赵荣去找赵达, 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示意方大给钱,方大眼神警惕的望着赵荣, 递了张银票过去, 江絮拿过钱,不在多言, 侧开身子让他们下船。
那方珏娘等着赵荣先走,赵荣看了眼江絮,道“你若想讨回公道,可与大郎君说。”
江絮一怔,明白他口中之意,笑道“多谢赵侍卫,这些不过小事,况且这小娘子已经付了钱,此事算是两清。”
赵荣见状点头,脚尖一点,闪身离开,他走的太快,方珏娘未能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急忙唤方大去追,但已经找不到人,她气得直跺脚,待冷静下来,想到方才赵侍卫的行为,唤住江絮道“喂!你是不是认识大哥哥,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你带我去见他。”
江絮面色沉静道“小娘子口中之人,我并不相识,且若是我认错了人,到时小娘子又要说我诓骗与你,这个罪,我可担不起,天色已晚,小娘子还是早些下船吧。”
赵荣都不愿意带她去见赵达,她自然不会去给赵达惹事,说完不再管她,径直进了船舱,如今郑升已经回来,这格县还是早日离开为妙,她按照先前说好的,将愿意归家的女子交于郑升,分了些银两与她们傍身之用。
剩下的几人,准备她准备带回河东郡,愿意跟着她的不多,除了胡女,另只有两位无家可归的,便是真娘都愿意与郑升回西齐,如此倒是省了她许多事。
赵荣返回,将此事告知赵达,不待他说完,赵达笑道“她定是收了钱,将人赶下去了。”
赵荣点了点头,道“卑职问她可需要讨回公道,她拒绝了。”
赵达点头道“你在那边,她都不肯闹起来,如何还会让我去讨公道,以她的脾性,约莫觉得讹了这一百两就足够了。”说着顿了下,又道“罢了,去船上一趟。”
赵荣回来了,那方珏娘找不到人,必定会缠着她不放,总归是自己带来的麻烦,不好让她去解决,赵荣一怔,不解,不过他向来只需要听命即可。
天色已晚,那方珏娘犹是不肯下船,江絮不搭理她,她就坐在她一旁候着,偏她身边这几个护卫功夫好,船上人都打不过他们,莽上去自己说不得还惹一身伤,江絮寻思着这船明早就会往西齐开去,到时候她不下船也得下了,不在管她,随她在一旁坐着。
郑升正在准备明日出行之事,忽见那晚那位贵人出现在船下,吓得他一愣,思及白日里,那黑衣护卫好像就是那晚上在许婆府上杀人的那位,他怎么才想起来,原来是他们,他忐忑道“贵人来此是有何事?”
赵达扫了他一眼,道“江娘子呢?”
郑升忙道“在船舱呢,贵人这边请,我这就带你过去。”
“喂,你不肯带我去见大哥哥,是不是还在介意白天的事,我与你道歉便是?”方珏娘锲而不舍,缠着船舱里稳坐如山的江絮,态度比之白日那份嚣张,可松软不少。
江絮眼皮都不抬,她甚少有不喜之人,这小娘子便是一位,世人做事皆有自己的目的所在,多数她都是能容忍理解,但这小娘子纯粹是脾性骄纵,目中无人,她是不耐与这种人相交。
“喂,你是哑巴嘛?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方珏娘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失去了耐心,她钱给了,歉也到了,这人未免太不识抬举,除了被拐那段时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不悦道“你不要太过分了,方耳,给我捆了他,我就不信问不出来。”
方耳应诺,上前一步,江絮一闪,冷冷看过他,道“小娘子即便是杀了我,我亦不知你所寻之人的下落。”
那方耳未料她还会些拳脚,忽而拔剑,只人还未曾靠近,眼前白光一闪,已有刀直逼而来,他急忙回转,与来人缠斗起来,来人有意将他往船舱外引,很快两人身影便到了甲板上。
江絮见了赵荣,先是一愣,倏忽抬头,见赵达正站在不远处,半个身子隐藏在昏黄的灯光下,但他身影挺拔,很难让人忽略,她看过去,赵达亦看过来,两人眼神对上,江絮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何过来。
她有些意外,但似乎又不觉得意外,这种情绪涌上来,江絮有些说不明白,她挪了挪脚,想走过去,不过有人比她更快了些,方珏娘像只归笼的鸟儿,飞快的跑过去,道“大哥哥,真的是你!我可算找到你了。”
她身影还未靠近,被赵达抬手一栏,冷声道“你找我有何事?”
方珏娘笑道“我听说大哥哥要救人,所以带人来帮你!”
赵达语气淡漠,道“不必了。”
方珏娘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冷淡,听他这么说,丝毫不恼火,赞道“是我自大了,大哥哥这么厉害,自然不需要我帮忙!”
江絮远远看着两人,少女眼中的喜爱满满溢了出来,原来如此,她原还当她只是单纯的濡沐之情,没想到是少女怀春,不过这年龄似乎差的多了些,赵达今年该有二十四五了,与这小娘子相差似乎大些了,且看她衣着气质,多半出身不俗,该是不会与人为妾。
但关中之事,日后倒说不好,晋王心中想必是有称霸天下的野心,现今这位能做多久亦未可知,他日待晋王登位,赵达便是太子,那时就说不准了,且那小娘子容貌出色,待过几年,张开了,必定姿容绝色,赵达当初不就是看上自己的颜色,到那时候,真不好说。
江絮这方在胡思乱想,未曾注意到赵达的脸色越来越沉,听他一声“你在想什么?”
方才回神,有些愣怔的望着他,半晌道“我在想,天色已晚,大郎君与这位小娘子该下船了。”
赵达闻言眸色一冷,高声道“把他们带下去。”
场中人还未反应过来,方珏娘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提,人已经离地,她高呼一声,方耳一惊,便要去救人,只是赵荣那会给他机会,抓住他,便往船下带,一时间甲板上又只剩下江絮与赵达两人。
赵达不言,大步进入船舱内,坐下方道“愣着做什么?进来!”
江絮赶忙进了船舱,不解道“大郎君还有何事?”
赵达自顾自的到了杯茶,端起发现茶水冰凉,又放了下来,不咸不淡开口道“你赶我走?”
江絮忙摇头,解释道“大郎君误会,只是天色不早,这船上简陋,不好招待郎君,方才劝说大郎君离去。”
赵达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不要拿话来糊弄我。”
江絮觉得方才所想之事,有些难以启齿,她迟疑好一会道“大郎君恕罪,我是见那小娘子对大郎君难掩爱慕,心中惋惜,若是小娘子大些,与大郎君真正是一对璧人。”
赵达虽隐约猜到她的心思,但仍就被她这话气笑了,讥诮道“璧人?你以为你是谁?轮得到你来惋惜?”
江絮忙道“是我僭越了,世子恕罪。”
江絮就知道这话说出来,必定惹赵达不悦,但被他那双眼一看,又觉得自己好似早已被他看破,左右都会惹他不高兴,她难得八卦旁人一次,偏就惹到他了,这会子心里就是后悔。
“江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脾气,你做什么我都能容忍你?”赵达质问道。
江絮心道,你还没脾气?不过嘴上不敢说,只回道“世子怎会这么想,我自来尊重世子。”
“尊重?你说的尊重便是将我与那黄毛丫头凑在一起?还是说,你明知道我欢喜的是谁,还要将我与别人凑在一起,这就是你的尊重?”赵达直直盯着江絮,反问道。
他目光灼灼,看到江絮无处遁形,若说方才不懂他为何如此愤怒,这会子她只剩下不可置信,他在高峰时不是已经想通了,如今又是闹哪样?犹豫半天,方道“世子,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赵达冷笑一声,脱口道“想通?你让我怎么想通?你屡次三番出现在面前,扰乱我的心绪,单单一句想通了,就能了事?”
“世子,你讲点道理,不是我故意出现在你面前。”江絮高声反驳,说的好像她故意勾引他似的,哪一次相遇是她故意安排的,早知道这个人脾气别扭,这会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江絮一口气堵在心口,恨不得给他一拳,好赖是忍住了。
赵达闻言,气息一滞,情绪失控到这种程度,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敛了敛神色,他好似不太能忍受,江絮若无其事的将他与别人凑在一起,一时失语,两人谁也没在开口,船舱里一片静默。
灯芯噼啪炸开一声,船身忽然一动,江絮身子轻,未能站稳,正要扶住桌子,被人一把抱住,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铺面,她一怔,方才的火气还没下去,这会子实在懒得跟他说话,她推了几下,没推动,道“你放开我。”
赵达没应,心神一晃,头一低,埋在她颈间,轻轻嗅着,气息扑在江絮敏感的血管上,她又急又臊,猛地用劲一推,还真给推开来,江絮忙后退几步,没好气道“世子请自重!”
赵达神色一敛,正想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像是石子砸到门框的声音,两人顿时警觉,便要出门,忽然门外一只带火的箭正向他们飞来,两人面色一变,没等反应时间,箭矢似雨点一样四面八方飞过来。
无招
连着两波箭雨落下, 江絮不敢动作,等了好一会,听门外好像没了动静, 正待探头观察, 被赵达一把拉住“等一下, 还有。”话落又是一波箭矢袭来。
江絮慌忙又蹲了下来, 越发觉得奇怪, 他们在格县得罪的只有刘爷, 虽说他家大业大, 但说到底不过是私盐贩子, 家里有些会功夫的打手,并不稀奇, 这些弓箭手是从何而来, 她问道“这格县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弓箭手?”
未听见赵达回话, 她抬眼看了下,见他面色沉重, 忽而一个激灵,这些人,可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的目标是赵达, 她略一思考, 道“世子, 此地危险,一会若是乱起来, 世子还是找机会下船。”
若真是冲着赵达来的, 她能做的,只能让他趁乱离开, 她虽然气他方才轻浮,但他与她是实打实的恩情,这种时候,她不能看着他去冒险,且那些人目标既然是赵达,说不定找不到他,自然就离开了。
赵达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说道“天真,你们只会被灭口。”
江絮张口想解释一句,被他打断,听他道“况且,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江絮听得心一跳,半天话还未能说出来,被他直直的看着,才发觉两人因躲在一处,这会靠的很近,他温热的气息打过来,江絮脸一热,慌忙想别过脸去,忽而听见门板似乎又被东西砸了下,旖旎顿消,她面色一紧,听有人说话“世子,有人上船了。”
陌生的声音,想来是赵达的暗卫,她一怔,便听门外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江絮担心船上的人,站起来道“世子,这里暂时还算安全,我出去看看。”
赵达闻言,眉心一皱,道“江絮,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你留下来,我出去!”
江絮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便一阵脚步声,伴着郑升的嗓门“江娘子,不得了了,出事了!”
郑升来的匆忙,进了舱内,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他愣住,见是之前那位贵人,他方才见有人领着那小娘子下船,他还以为是这贵人,没想到他还在船上,两人蹲在一处,郑升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江絮见他无事,松口气道“我知道了,大家都还好嘛?”郑升的人还有些武功底子,船舱里那些女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方才有没有出事。
郑升道“暂时是都没事,但这群狗日的,在箭头上绑了浇了油的布,怕是没多大会,这船就要烧没了。”
江絮方才也看到了,这时节天干物燥,这船各处都是木头制的,烧起来很快,呆在船舱里,说不准便是没被烧死,也被烟熏死了,但是出去,说不准那些人又会放一波冷箭,她正犹豫,听赵达道“我带人拦住他们,你趁机带着他们下船。”
“你留下来只会添乱,还是说你想让你的这些虾兵蟹将一块去送死!”赵达又道,一句话堵住江絮想要出口的拒绝。
那些人倘若真是冲着赵达来的,郑升他们留在这里,亦是无用,她自己可以拿命去救赵达,但是她不能拿这些人的命去冒险,想清楚了,她亦不再犹豫,道“大郎君,你多加小心。”
赵达点头,转身出了船舱,他身影一现,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赵荣与何卷一左一右护着他。
江絮趁机与郑升匆忙去救人,幸而船上起骚乱时是晚上,大家都准备睡了,甲板上倒是没人,都聚在船舱里,方才那两波箭雨,没人受伤。
岸边系着的缆绳已经被人割断了,好在时间短,船还未曾飘远,船上亦有几艘应急的小舟,她匆忙将郑升和胡女他们都带下船,再回头看去,大船已经是火光一片,甲板上,赵达浅色的身影被逼到桅杆处,很难让人忽略,江絮心一紧,嘱咐郑升道“你去县衙寻钱县令,就说晋王世子在码头遇袭,他自会派人来救。”
郑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可置信的望着甲板上的身影,那贵人是世子?
江絮没空跟他解释“要快,晚了就来不及。”她边催促,边又回了小舟,郑升见状,忙道“江娘子,你不会是要回去?”
江絮点头,钱县令带人来的这段时间内,她必须做点什么,帮助赵达拖延时间。
没想到,郑升一个跨步也上了船,忙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起回去,让成西他们去县衙搬救兵。”
“等一下,我也要去!”说话的是白日里那小娘子,江絮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等江絮答应,她已经跳到小舟上,这一跳力气不小,小舟一晃,险些翻到,郑升气的想理论,江絮摇了摇头,道“小娘子,此事危险,还是早些回去。”
她话是对着一旁的侍卫方耳说的,但他似乎听不见,并不应答,只那方珏娘道“大哥哥有危险,我去救他,不用你磨磨唧唧的,还要不要走了?”
江絮不再言语,她将小舟划到大船旁,沿着绳梯上了另一侧的甲板,甲板上烟雾弥漫,她上船前已经有了想法,他们人少势弱,正面冲突绝无胜算,背地里放冷箭,扰乱视线,才能给赵荣他们提供机会。
另一侧,赵荣连连挡住好几人的攻击,那些人似乎对他的路子十分清晰,出的招式,也都是专门针对他,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他退了退,道“何卷,我拖住他们,你带世子走。”
何卷应道,欲寻机会,赵达面色深沉,警惕的望着四周,道“出不去,不用白费力气,专心应对。”
平常的刺客,以赵荣的武功,斩杀几人不是问题,这一次显然不行,且求救信号已经放出去这么久,都不见人来,客栈那边的人多半被困住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动,他被人设计的彻底,可怕的是,他竟然还不知道是谁策划了这些,现在他只能等。
江絮带人悄悄绕了过来,方珏娘一见赵达被人围住,连忙唤方耳去救人,郑升正想拦着,那方耳已经冲了出去,方珏娘紧随其后,不过她倒是没真傻到冲出去,找了处隐蔽的酒桶后面躲了起来,郑升见状,道“江娘子,我们怎么办,也冲出去嘛?”
他知道,凭他们的武功,冲出去,不过是送死,见江絮摇头,松了口气,听她道“周八房里有弩箭,一会不要露面,只要在背地里放箭便可。”说着顿了下,又道“看情况不对,就自己跳河里逃命去。”
方珏娘带人冲出去正好,刚好扰乱这些黑衣人的视线,是以她没有阻止,再有她跟郑升在背后放冷箭,必定能乱一波那些人的心智。
方耳的出现让黑衣人首领一怔,见是他,冷笑一声,使了个眼色,便有那黑衣刺客,趁人不备,绕到方珏娘身后,吓得她一声大叫,方耳一怔,顾不上这边,便要冲过来,只是那些刺客并不给他机会。
那刺客将她一提,正要将她往水里一抛,只是后背一疼,他动作一顿,方珏娘猛地咬上他的胳膊,他手一松,给了她逃生的机会,便要再追,忽然又一记冷箭,他猛地往后一躲,警惕的看着四周。
赵达那处也发现了动静,他忽而一笑,已经知晓是何人,那黑衣首领见他神情变了,一时不解,忽然一记冷箭射在桅杆处,有人来了?他猛地一惊,望向赵达那处,听赵达冷哼一声“你们的死期到了。”
那黑衣首领动作一顿,显然不信,只见赵达神色从容,面色沉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有些迟疑,正思索间,又是几发冷箭,从不同地方射出来,他面色一变,只这一瞬,便被赵荣寻到机会,赵荣一刀砍在他腹部,那首领闷哼一声,连退几步。
其他刺客见状,动作一缓,亏得他们人多,虽有方耳加入战局,但依旧处于优势,那黑衣首领深知不妙,道“速战速决。”
话音落,这些人的动作显然必方才更加迅速,出招之间,带着一种必死的决心,江絮在暗处发现,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弄巧成拙了,她原想引起那些刺客注意,分散他们的兵力,好给赵荣机会,可如今他们不仅不来,还越发往死里攻击,动作太快,她根本分不清敌我,放冷箭已经无用。
再这样下去,不等救兵来,赵达可能就没了,她神色越发凝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将弩箭一收,捡了刀出去,好歹她也算个战斗力不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
河东郡的华阳行宫,原是前朝先帝秋猎时休憩之所,自晋王扶持先帝之子安王继位,改国号明显后,如今已成了新帝居所,先帝爱奢靡,这华阳行宫远远望去金碧辉煌,内里用具摆设无一不精致贵重,明显帝居所自然是比其他处更加精细,只是这华贵精细的屋所内,一股浓郁的药味挥之不去。
寂静的内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好半天才停下来,朱红袍子的内侍端着药碗,急匆匆的进来,道“圣上,该喝药了。”
书案后,黄裳青年轻轻抬头,露出一张清俊又略显病态的脸,他眼睛因为方才咳嗽有些发红,看的那内侍心里一咯噔,好半天才敢提醒一句“圣上,再不喝,药要凉了。”
明显帝端起碗,他指若白玉,握住那玉瓷碗,骨节分明,昂头一饮而尽,将那碗扬了扬,朱袍内侍以为他要砸下来,头轻轻往后一缩,听他嗤笑一声,那碗稳稳的放在托盘上“下去吧。”
内侍应诺,大殿里只剩下明显帝一人,好一会,忽然有人说话,道“陛下,开始了。”
明显帝没说话,单手敲着书案,眯着眼假寐,好半天,道“知道了。”
落水
江絮的出现, 没有引来刺客的侧目,反倒是得了赵达一记眼光,她顾不上解释, 趁机绕到他身边, 把弩箭往他手里一塞, 道“世子, 你会游水吗?”
赵达瞥了她一眼, 往她身前站了站, 道“我还没到要你舍命的地步。”
两人说话间, 那些刺客可不会空闲, 已经袭来,江絮忙将他一把推开, 抬刀与那人缠斗起来, 她并不会刀术, 力气亦不如人,很快落与下风, 脚步压得连连后退,背已经抵上船杆,江絮手一松, 下身猛地往前一弯, 那人刀落下, 锵的一声, 砍在船杆上,不过他反应很快, 抬手一挥, 已然砍向江絮,江絮在地上滚了一圈, 只听身后一声穿破皮肉的声音,那人身子一僵,忽然应声倒下。
江絮松了口气,扶着刀站起来,看向一方的赵达,扯了扯嘴角,若不是情况不对,她还真想说一句,好配合,赵达近身不行,但是遇到他的几次,次次都见他以弓箭伤人,可见技艺高群,她有意将人往这边引,他果然一看就明白了,这一箭入喉的技术,她可学不来。
赵达远远望去,她明亮的眼眸带着一丝小得意,皎若繁星,看的他心头一颤,微微愣神,未料有人从后方袭来,江絮一惊,急呼出声“小心身后!”
赵达一侧身,那剑扑了空,只削到他的衣袖,那人又刺来,一旁的暗卫何卷抬手一档,将那刺客剑一弹,那刺客猛地后退几步,江絮见他身后有空隙,照着他的手臂提刀一砍,只她方才与人对战时,手还发麻,这一刀下去,不过堪堪砍出一道伤痕。
那人吃疼,转身与江絮扭打起来,江絮功夫不行,腿脚还是灵活的,她将那刀一扔,欲要故技重施,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那人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根本脱不开身。
赵达紧紧盯着两人的动作,抬手时,微微一顿,果断按了下去,江絮猜他会动作,余光一直扫着他,见状下腰一弯,那箭飞快刺穿了面前人的喉咙,江絮身子一松,那刺客的尸体像山一样倒下来,她挪了挪位置,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赵达见她无事,眉心微微一松,却不防,那刺客首领的注意,他趁人不备,将那袖箭对准江絮,便是一发,待江絮发觉,已经来不及避开,幸而他射的偏了些,只堪堪刺入肩膀,江絮痛的闷哼一声,一时站立不稳,那刺客首领见状,飞来一脚,将她踹了下去。
赵达见她受伤落水,不及思考,忽而翻身,跳了下去,场中人见状,动作俱是一顿,那刺客首领眼神一使,已经有刺客跟着跳了下去。
胳膊的痛的让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待入了水,才回过神,许是被冷水这么一冲,她整个比方才更加清醒了,正捉摸着要怎么爬上去,忽然听到一声扑通,她一怔,见那人冒出头,竟然是赵达,她忙道“世子,你也被踹下来了。”
赵达闻言,面色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跳下来,缓了缓才道“你胳膊怎么样了?”
那袖箭不大,但刺入皮肉,如何会好,疼的她想哭,但这会子顾不上这些,摇头道“还好,还能坚持。”
只她话方落,就闻有人入水的声音,江絮面色一凛,掏出腰间的匕首,警惕的望着四周,水下不比陆地,江絮单手拿着匕首,只能靠着受伤的那只手臂,吃力的保持住自己不下沉。
赵达心知她状况不好,说话不过是逞强,并未拆穿她,从身后扶了她一把,江絮一怔,忙道“多谢世子。”
“不要分心,小心应对。”赵达应道,他背靠着江絮,眼神警惕,河面上视野有限,如果那些人从水下攻击,他们可能避开不来。
大船上的动静似乎很远了,这里静到两人的呼吸声都十分清晰,但这静谧的河面,隐藏着无人知道的杀机,谁都不敢放松,忽然,水波一动,水底猛地有人窜出来,江絮拿匕首一挡,两人连过几招,许是因为在水下的关系,那刺客的动作都慢了。
赵达那侧亦有人攻来,他动作飞快,弩箭发出,只那刺客已经有了防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赵达盯着水下位置,连发几箭,逼的那刺客不敢露面,一时间竟然僵持住了。
甲板上,那首领头子见状,欲要下水帮忙,只被赵荣拦着,无法动作,两人连过几招,他身子往后一退,眼见要靠近那大船桅杆处,忽然抬手,一刀将那桅杆砍断,那桅杆已经烧着,只听咔嚓一声,应声而断,赵荣已经察觉他的意图,试图阻拦,那首领头子动作飞快,一脚将那桅杆踢向江絮两人所在的方向。
江絮正与人过招,忽觉眼前大亮,两人一惊,抬头,便见那桅杆带着火光,从天而降,这艘船的桅杆少数十几米,纵是想躲都躲不开,江絮正愣神之际,忽然被人一把抱住,只觉眼前一黑,人慢慢沉入水底。
赵荣面色大变,他想下去救人,但那首领岂会给他机会,拦着他的步伐,他心急如焚,刀法越发凌厉,那首领头子隐有不敌姿态,而另一边,何卷与方耳两人,因方才的减员,这会子喘过气来,一时间,甲板上局面仿佛逆转了。
再说郑升,他见江絮冲出去,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江絮还能提刀砍,他只能送给别人砍,正发愁呢,见白日那小娘子疯子似的朝他这边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人,郑升眼疾手快,一发冷箭就过去了,那黑衣刺客显然没想到人藏在这里,突然被袭击,反应慢了一拍,被他射中了大腿。
方珏娘见状,跑的跟兔子似的,一下躲到郑升后面,郑升苦着脸,趁刺客行动缓慢,又连发几箭,但他准头不行,除了干扰一下那黑衣人的视线,连人衣服边都没碰上,眼见人要冲过来,他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跑,方珏娘紧随其后,两人胡乱跑了一通,带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才发觉他们已经入了船舱内。
好在这边还没烧起来,他方松了口气,觉得脚下一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方珏娘大叫一声“船进水了!”
郑升低头一看,舱底的水已经漫过脚背,水位慢慢往上升起,他大惊失色,有人凿船!周八这船颇大,连带着舱底,一共有三层,他们如今还在二层,这水已经漫到这里,不用想,舱底怕是已经被水灌满了。
再这样下去,这船迟早要沉了,到时候,别说救兵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人,想到这,他顾不上其他,匆忙往外跑去,方珏娘不知沉船有多可怕,她只是奇怪,这船怎么会进水,见那郑升跑出去,她一怔,乌黑黑的室内,让她没有犹豫太久,跟着就跑了过去。
只是她还没出门口,就见郑升退了回来,她正要问,余光瞥见那黑衣人,他提着刀,仿佛来索命的恶鬼,方珏娘吓得面色一白,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郑升这会子哪有功夫搭理她,拉过她就往舱内跑,那黑衣人紧随其后,入了船舱,水漫过脚面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忽而就听耳畔又东西袭来,他拿刀一档,只听哐当一声,有东西应声落水,这黑衣人方才吃过弩箭的亏,心知是那瘦子射的箭矢,并不为惧,方才能让他得手,不过是因为他大意了。
室内昏暗,他看不清人影,不过这个环境下,呼吸声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黑衣人勾起一抹冷笑,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方珏娘跟前,跟修罗恶鬼似的,吓得她大叫一声,那黑衣人一刀刺去,岂料这方珏娘因为慌乱,脚下一滑,砰的一声摔到在地上,那黑衣人嗤笑一声,欲要补上一刀,脖子忽然被人勒住,他一怔,知道是另外一只老鼠,抬手用力一甩,只没想到那人劲大,没甩开了,面上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盖了上了,他不及想,只觉神思一断,身子一软,碰的一声倒地。
郑升见他不动了,才松了口气,周八这迷药劲是真大,这么大个人,捂住口鼻就到了,幸而他机灵,身上还带了些,不然今天可就是他的死期了。
方珏娘已经站起来,浑身湿透,没好气的踹了那黑衣人几脚,郑升见状道“小娘子别耽误时间了,赶快走!”
这水已经到脚腕了,他的赶紧去通知江絮,只两人匆忙赶到甲板上,见甲板上几人打的难舍难分,偏里面没有江絮,郑升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这姑奶奶又跑去哪里了,只好大吼一声“别打了,船要沉了,一会都得没命。”
赵荣闻言动作一顿,见那首领头子浑身浴血,满是血迹的脸上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能让晋王世子陪葬,值了不是。”
他们计划里,就没有自己活着离开这一项,船沉了更好,他还担心方才那招淹不死那世子,这下不用担心了。
赵荣冷光一撇,丝毫不欲与他多言,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不再看向甲板,一头扎进水里。
去路
漫天的水灌进来, 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江絮猛地睁开,察觉自己能看到了, 她还在水底, 黝黑冰冷, 肺仿佛要炸了, 她急急浮上水面, 猛地吸上一口气, 意识才慢慢回笼。
大船上的桅杆断了, 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慌乱间,是赵达护住了她的头, 只是水流冲击太大了, 她意识昏沉了一下, 这会才醒过来,赵达人呢?
江絮有些慌, 四处看去,不见人影,她吸了口气, 又潜了下去, 见不远处隐约有一抹黑影在下沉, 她连忙游了过去, 还真是他,只是他两眼紧闭, 额头冒血, 已是不省人事。
江絮焦急上前,拍着他的脸, 不见人清醒,她顾不上其他,急忙拖着人往水面游去,还未到水面,身子被人猛地一拽,人又落了回去,她一惊,扭头见方才那刺客面目狰狞的朝着赵达刺过来,江絮急忙抬手一挡,血顿时从伤口处冒出来,染红了水面。
赵达睁开眼,便是满眼的殷红,他一顿,看清眼前两人,已是明白情况,他动作迅速的抽出头上的簪子,猛地刺在那刺客的颈脖处,那刺客一怔,双眼一翻,人已经没了力气,身子缓缓往水底沉去。
江絮一喜,忘了他们还在水底,嘴一张想说话,吃了一口的水,被赵达扶着出了水面,往最近的岸边游去,上了岸发现,他们飘得有些远,远远看到依旧在燃烧的大船,江絮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正想说话,忽觉身后一沉,她一怔,忙道“世子,你还好吗?”
没人回她,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江絮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让他的头靠着自己,方才在水里就知道他头受伤了,这会子血冒的更多了,身子发冷,江絮心一坠,边搓着他的身子帮他取暖,边与他说话道“世子,今夜月色皎洁,你若是睡过去了,可就白费了这番好景色。”
不见人回话,她又道“不知河东郡的月亮,与格县和肃州可有甚不同,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河东郡,听闻河东郡物产丰富,吃食定然不少,世子常在河东,必定知晓不少,到时候,还需要跟世子讨教讨教。”
江絮啰里啰嗦说了许久,许是太吵了些,听得赵达闷哼一声,她惊喜道“世子你醒了!”
好半天,听他回道“小娘子当得端庄矜持,整日想着吃食,像什么话。”
赵达声音虚弱的很,偏这时候还要教训人,江絮无奈笑道“世子说笑了,我出生市井,赖皮惯了,端庄矜持今生恐与我无缘了。”
赵达轻轻哼了两声,又闭了眼,江絮恐他再睡过去,唤了他一声,听赵达嗯了一声,她才松了口气,又说话道“世子家中有端庄矜持的佳人,我这种跳脱之人,实在不值得世子为此。”
赵达神思有些恍恍惚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回道“你非得这个时候来气我吗?”
江絮不言,这个时候说这些话,确实不合适,但今晚这一连串的事,看着赵达虚弱的躺在这里,让她的心有些乱了,她对这种情绪感动害怕,她那么说,与其说是劝说赵达,不若说是提醒自己。
许久,听赵达出声,道“我家中并无佳人,莫要乱说。”
江絮手一顿,听出他话中之意,有些不可置信,赵达该有二十四五了,凭他的品貌家世,不该没有成婚,她犹豫半天,道“世子莫不是鳏夫?”
赵达气息一滞,好一会,缓缓道“若要这么说,不是不可,家中曾有一门亲事,那家小娘子及笄之年意外过世,我遵礼为她守三年,后因关中起战事不得空闲,至今还未曾有过嫁娶之事。”
“真是可惜了,若那小娘子还在世,与世子定然是一对神仙眷侣。”江絮感叹道,纵是他家中不曾娶妻又能如何,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乃晋王嫡长,必会寻一世家大族结亲,既能稳定关中势力,又能替他博得一方支持。
“你当真如此想?即便是我连命都肯给你,你也不愿意信我?”
赵达闻言,头疼的更厉害了,一时分不清是被她气的,还是真的在疼,他强忍不适,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待反应自己所说之话,又泄了气,不见她倒还好,见了她,偏就一丝理智都没了,心绪能因为她一句话波动至此。
赵达有些挫败之感,他的骄傲底线,遇到她之后,好像都不重要了,明明在高峰时已经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个麻烦,已经想通要离开,可好像只要一见她,这些事就被他忘了。
江絮看他说话时,面色发白,一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催着他躺下,道“世子,你别动,一会又要难受了。”
待回过神,明白过来他所说之言,心中不免一酸,他那么拼死护着她,她不是不感动,她希望他能好好的,早日恢复成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爷。
这并不代表她想与他一起,一来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太大,她纵是当他的良妾,都有人觉得高攀,更何况其他,江絮想都不敢想,二则她亦有自己想做的事,这些事,是她的责任,是她的良心,只能排在她微末的感情之后。
她能将一切都想明白,她知道自己该走的路是什么,但这些并不能阻止她心中的悸动与难过,她甚至觉得自己过于绝情了,她日后,恐怕不会遇到,这么一个人,会愿意舍命救她,她是难受的,却又不得不忍受这份感情。
江絮昂着头,看着那天空中的孤月,开口道“我相信世子的感情,也相信世子是真心欢喜我,但世子就如那天边的明月,而我是这岸边的水草,这样的距离,不是你或者我能够跨过的。”
赵达抬眼往她,看到她眼中独属于她的倔强和难受,突然就不忍,他垂了垂眸子,道“我若不许呢?”
江絮一笑,道“世子,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她顿了顿,又道“且世子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困在后院中,温软听话的江絮,而是现在这个自由的我,即便我如了世子的愿,世子恐怕不多久便会腻味了,到时候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赵达未曾想过她会如此想,但这话偏偏他又反驳不出,当初的肃州絮娘,他有欲望,却无情义,他有兴趣的是那个在高峰困住他的江絮,是那个在船上与他一起杀了人,还能得意狡黠的她,却从来不是肃州那个温婉的江姨娘,将她锁在后院之中,他困住的,不仅仅是她,也是他所喜爱的那个人。
许久,他道“你还要回西齐嘛?即使那陆仁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你还要为了具尸体去冒险?”
江絮点头道“即便是具尸体,我也想帮他收个尸,也算全了我与他的情谊。”
赵达冷哼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去高峰吧!”
不等她问,解释道“西齐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以二郎的能力,攻破西齐是迟早的事,你去高峰,到他麾下去,到时想回西齐也好,想找那位陆仁也罢,都随你的便。”
江絮微微一怔,犹豫道“可我原来是西齐的人,你不疑心我?”
赵达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我从未疑心过你,以你的脑子里的那些心思,就是牺牲自己,亦不会出卖我。”
江絮闻言,对他的信任莫名欢喜,斟酌道“燕郡王早已知道我是女子,我去他麾下,恐引他不喜。”
“莫要小巧了二郎,即便是三头六臂之人,他都能坦然处之,更何况亦女子而。”赵达解释道,若不是深知二郎脾性,他亦不会如此建议“你在河州助林敬买马一事,他早已知晓,他信中对你赞不绝口,若是你愿意投奔他麾下,他只会欣喜,岂会有其他心思。”
纵是赵达这么说,江絮仍旧有些疑虑,她的身份,总归不太好,除却女子身份,她还曾是西齐之人,参加过高峰之战,又被王通捏造了起死回生的谣言,纵是燕郡王对她不疑,难保燕郡王旗下之人对她不满。
赵达见她不言语,已看穿她的顾虑,道“你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不若与我回河东郡,至少世子府后院,不需要你面对这些。”
江絮知道他在激自己,她是胆怯的,却又不经激,她做事向来问心无愧,若是连面对他人质疑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孤身继续走下去,想清楚了,不在迟疑,笑道“多谢世子好意,恐还是高峰适合我,我定不负世子的期望。”
赵达未接话,河风吹拂,岸边的水草随风摇摆,月光印在河面上,摇摆的水草时不时触碰上去,赵达眼角余光扫过,谁说月亮与水草距离太远呢?明明就很近!不是吗?
既然几次三番都割舍不掉,他亦不愿再做挣扎,他想要的,迟早会得到,他从来都是一个耐心足够的人,而对江絮,他只会更加有耐心,他会舍命救她,愿意给她自由的天地,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
钱县令带人赶到码头,火光冲天的大船,看的他心一凉,亲娘哟,这是什么事,晋王世子要是在格县出了事,他别说仕途了,小命能不能抱住都另说,急忙催人去大船救人,只是这方人还没过去,就见大船那边有人过来。
他心一喜,听船上人喊道“别过来,船要沉了!”
待那伙人上岸,钱县令左右看了一圈,脸色一白,颤抖道“世子呢?你们出来了?怎么不见世子?”
这一伙人正是郑升与方珏娘他们,自赵荣跳了水,何卷与方耳解决了剩下的人,这何卷也跟着跳了水,郑升虽然感激江絮,但真到了生死关头,他怎么能不犹豫,最终也没狠下心,跟着下了船,听钱县令这么一问,他惨白着脸道“世子落了水,下落不明。”
钱县令只觉头一晕,差点站不住,亏得杨县丞扶了他一把,道“大人当心,卑职这就派人去寻世子。”
郑升忙道“不能去,大船马上就沉了,靠的近了,被卷进去,可就没命了。”
他这话落,就听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夜幕下,那大船正慢慢下沉,卷起的漩涡,将周边的一切都带了进去,看的众人目瞪口呆,谁都不敢往前一步,好半天,水面恢复平静。
码头亦十分平静,无人开口打破这沉静,忽然,平静的水面出现了波动,只听一水声一响,有人冲出水面,众人一喜,见那人提着一人上岸,原是赵荣与何卷,赵荣将何卷往地上一扔,道“钱县令,派人去找世子,他无事。”
赵荣在水底未能找到人,但看到了那具被刺穿喉咙的尸体,若非大船沉没,他忙着避开,他应是已经寻到世子。
钱县令大喜,忙唤人去找,待寻到江絮两人时,忍不住眼泪要落下来,亲娘哟,他命跟仕途都保住了,谢天谢地。
江絮见来人救援,方松了口气,赵达的身子越来越冷了,她都害怕他就这样突然过去了,待寻了大夫来看,得知他只是失血过多,才放下心来,身子一软,亦晕了过去,模模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唤她,但是睁不开眼,今晚太累了,她就睡一会。
暂别
江絮睁开眼, 见窗外天色昏黄,她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手臂传来钻心的疼, 她看过去, 两只手臂都包着绷带, 右手还隐有血迹渗出, 她记起来, 这是那袖箭射中的位置, 另一只手是在水里受了一刀, 这可真是, 一夜之间成了废了双臂。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抬头看去, 来人端着药碗, 道“醒了,正好, 来吃药。”
江絮见他,笑道“阿兄,你何时来的?”
江怀边打着扇子吹药, 边道“昨日。”
他语气冷淡, 听得江絮心里一突, 道“阿兄, 你生气了?”
江怀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不敢, 江少监聪明过人, 计谋无双,我岂敢与你生气。”
听听这话说的, 还气的不轻,江絮猜到他为何生气,语气软道“阿兄,我错了,你看在我两手受伤的份上,莫要与我生气了!”
江怀举起汤勺,喂了口药到她嘴边,江絮有意哄他,张着嘴喝了,顿时苦的天灵盖都要冒出来,一张脸皱成老树皮一样,江怀见状,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叹口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若要我消气不难,过几日你与我回河东府,日后莫要再管这些事。”
他接到江絮的信,就往格县赶,路上遇到同路的孙医官,才知道世子与三郎君亦在格县,他隐有不安,昨日刚到,就见她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吓得他人都站不稳了,听那些人说了她这些天的事,一时不知道该心疼她一路艰难,还是该气她不顾安危。
江絮吃了蜜饯,方道“阿兄,我不会再以身犯险,且我已经答应世子,待伤好一些,就去高峰,入燕郡王麾下,这样,你也能放心些。”
江怀一怔,不知世子这是何意,犹是不同意道“燕郡王四处征战,所行之事,莫有不危险的,你去他麾下,哪有几日安慰日子可过。”
况且说到底,还不是再为赵家拼命,她为了救世子已经成这样,他实在不愿再见她受伤,这一次是命大,下一次,谁又说得好,他原还当她不喜世子,但又能为了救他做到这个地步,江怀是越发不能理解,世子亦如此,明知道前线危险,为何还要让她去。
江絮道“燕郡王骁勇善战,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我去他麾下,轮不到我去冲锋陷阵,阿兄尽可放心便是。”
“此次乃是意外,世子与我有恩,我见他出事,岂能不伸出援手。”
江怀将药碗递到她跟前,一口喂她喝了,方道“世子的恩情,我自会报答,不需要你搭进去,你如今为他做的已经足够,无需再入燕郡王麾下报恩。”
江絮知道他误会了,便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江怀未料她如今还存着回西齐的心思,心绪一怔,莫怪世子要劝她去燕郡王麾下,原是因为这个。
两人正说这话,忽然有人敲门,江絮轻轻应了声,来人推开门,正是赵达,他穿着杭白绸直缀,头发因裹着绷带,半束着,站在门口,望着江絮,温声道“你醒了?身子可好些?”
江絮轻笑道“就是胳膊还有些疼,其他倒无事,世子的头如何了?还疼吗?”
江怀见两人谈话,言语虽平常,但比之以往那份客气疏离,好似多了些其他东西,他见赵达进来,行了礼,又坐了回去,江絮见他一副警惕的样子,好笑道“阿兄,我饿了,你去厨下帮我要份咸粥来。”
江怀颇为不愿的起身离开,只留下赵达与江絮两人,赵达见他连门都不曾关,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心中觉得有些可笑,江絮原不是就他的人,这江朝奉怕是已经忘了这事。
“阿兄亦是担心我,世子勿要怪罪。”江絮开口解释,赵达瞥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会为了这种事责罚下属?”
江絮心道,你那心眼芝麻大似的,可说不定,嘴上道“世子心胸宽厚,自不会介意这种小事,是我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
赵达坐在一侧,淡声道“油嘴滑舌,满口胡言。”
江絮听他言辞虽烈,但语气并无责备之意,笑道“世子来此有何事?”
赵达原是想看看她的醒了没,听她一问,又说不出口,只道“我明日回河东府。”
江絮一怔,他是晋王世子,他自然是要回河东府的,只是这么快,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末了,只道“世子多保重。”
这次的刺杀,如此周密狠辣,背后之人,未能得手,难保日后不会卷土重来,他在河东府的处境,亦不如她想的那般好,想到这,忍不住嘱咐一句“日后要多加小心。”
赵达轻轻嗯了一句,道“你的人,我会帮你带回去安置,你安心在此养伤,待好些了,再去高峰。”
江絮应道“多谢世子。”
赵达没在多说,坐了会便起身离去,她已经清醒,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以他的心思,自然想带她回河东府修养,只她必定不肯,他不能操之过急,来日方才,他有的是耐心去等。
江怀端着粥回来,见人已经走了,松了口气,道“絮絮,你既对世子无意,日后莫要与他单独共处,若让人见了,未免误会。”
江絮点头,笑道“知道了,阿兄,你放心。”
她知道赵达只是想看看她醒了没有,单独跟她告别,这么一点小事,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他,日后再见,说不得又会是什么场景。
江怀不再提此事,又开口劝她回河东郡修养,但江絮去意坚定,她有意直接回高峰,她在格县耽误的太久了,不知如今西齐是什么情况,且她本来想回河东府的缘由便是安置胡女等人,如今有了赵达的安排,她无忧心之事,还是想早日回西齐。
除了陆仁之外,她还想再找找石凯的下落,毕竟当初未见他的尸体,说不准他还在人世,入了燕郡王麾下之后,她找起来会更方便些。
江怀见劝她未果,越想眉头越紧,想起来时听到的消息,与她道“如今西齐已经四分五裂,你即便回去亦不一定能找到人。”
江絮一怔,猜道“张瑞反了?”
江怀未料她如此敏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前些时日燕郡王在淇县大败张瑞,那张瑞带人逃回金城郡,王通以此为由,有意削他兵权,他亦是个刺头,连夜杀了府兵,带着人逃回肃州,又派人占了瓜州河州之地”
江絮道“张瑞狼子野心,当初张路在肃州起兵,亦是他在背后推波,西齐高峰之战元气大伤,他不趁机分杯羹,倒说不过去了。”
如今西齐局面,淇县已归入关中,瓜州往北,河州往西都是张瑞占着,西齐名义上,只剩下金城郡一座大城,以王通手中的兵力来说,对抗燕郡王无异于,以卵击石,江絮想到这,道“王通是不是有投降之意?”
“这到未曾听说,只张瑞离开前,在西齐军中散了谣言,道是王通曾为换肃州,杀功臣进献,这事在西齐军中引起不少争议。”江怀说道,看向江絮,这事的内幕,她应是比自己更清楚。
江絮微怔,张瑞所说之事,应是当初诛杀孙明清一事,这亦是陆文与陆政之开始产生分歧的开始,她道“原是这事,阿兄不知,当初死的人,正是与张家有仇的孙明清,陆政之以其人头换肃州,当日陆文便不同意此事,只是他一意孤行,没想到,他死了这么久,这事还是被拿出来做文章。”
江怀恍然,道“若真如此,这张家算的深远,当日以肃州诱惑陆政之杀孙明清,想来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恐早就有用此事乱西齐军心的意思。”
江絮点头,张路当初投降,亦是不得已为之,心中岂会没有反扑之意,孙明清之死,可谓一举两得,她道“既然如此,我更该回去,不管西齐如今是投降还是死扛,都已经是关中囊中之物,我此时回去,更好找人不是。”
江怀原有意让她看清局势,莫要去蹚浑水,没想到还成了她回去的理由了,他这会子越发能理解,世子劝她去燕郡王麾下的心思,这要没世子劝说,说不得她又孤身一人去了哪里,好歹去了燕郡王麾下,还能有个音讯,一时竟然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好长叹一口气。
*
金城郡行宫,王通面带疲惫,不复往日自信傲慢的神情,他瞥了眼大殿上,战战兢兢的小皇帝陆开,只觉得头更疼了,使了一个眼色,便有内侍来劝那小皇帝出去玩,小皇帝见王通阴鹜的脸,吓得不行,听这话,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会就见不到人影。
殿中只剩下王通与其几名心腹,众人皱着眉,其中有一人,说话道“中书,如今前有狼后有虎,我们该如何是好?”
王通揉了揉眉心,道“你去拟折子,派人给燕郡王送信。”
“中书!此时归降关中,如何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
自古投降一事,从不被人称颂,他知此言必有人反对,瞥了一眼说话之人,道“许侍郎,以你之见,莫不是要看着西齐落入张瑞之手,才算对得起先帝。”
许侍郎不言,张瑞残暴,他们若是落到张瑞手中,哪里还会讨的好,如今他在瓜州虎视眈眈,若非忌惮关中收渔利,恐早已攻来,一时不敢在言语。
殿中争论不断,小皇帝陆开这边,倒是十分清静,他本是一人在院中玩耍,见那内侍不查,偷偷从院门溜了出去,顺着小道一路往后宫而去,自先帝去世,后宫早已冷寂,处处都是冷宫,他行至一处院前,敲了敲门,不多会,内里有人开门,探出头,见是他,忙侧过身子,待他入了门,又伸出头去,查看周围,见四下无人,方关上大门。
女装
往高峰去的官道上, 一辆乌黑的马车扬起一阵尘土,马车顶盘旋着一只海东青,时不时落下来歇个脚, 又飞上天盘旋, 待午时左右, 马车停在一处树阴下, 马车帘被轻轻掀开, 露出江絮秀丽的面容。
幸而一只手臂只是皮外伤, 未曾伤及骨头, 她将养了几日, 便有了离去之意,赵达暗中留了一名暗卫与她, 知她要离去, 现身要送她去淇县大营, 这只海东青亦是赵达之物,江絮盯着一旁吃东西的鸟儿, 时不时鼻尖发出一声嗤,好似在嫌弃一般,这神情, 与它主人倒是神似。
江絮不禁笑了笑, 他送这海东青的意思不言而喻, 自己的劝说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明明就不是大方的人,偏要为难自己, 这是想要温水煮青蛙, 那也得看她这只青蛙愿不愿意进锅才行。
郑升等人原想与她同行,但一来他们去陈州行水路更为便利, 二来还有些事需要他们在格县了结。
黑衣刺客是针对赵达,砸船之人却非他们,钱县令有赵达的支持,没几日便查出这凿船之人乃是刘爷派去的,县里雷厉风行,风风火火查封了刘家的产业和生意,这私盐买卖顺理成章的落入官府手中。
郑升原是慌得很,那钱县令亦是个人精,知晓他们与赵达有些关系,不仅未曾动他们,还有意要收购他们的私盐,郑升这算是因祸得福,
关中缺盐,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私盐只要不是从关中出的,哪里来的对关中人来说并不重要,郑升条贩私盐的路子,在西齐是死罪,在关中是无所谓
周八那船沉了确实让人心疼,不过他如今算了过了明路,先狠赚上几笔,有了钱,日后再做什么生意不好,没得非得在这刀尖上舔血。
郑升是聪明人,深知这私盐买卖长久不得,且又听闻西齐现状,说不得这西齐何时就归了关中,到时候再从陈州运盐,可就没得说法了,还是趁机多捞几笔,收手完事。
另一面,淇县大营,赵观正与麾下将士谈及下一步路线,正巧有兵士来报,正有两份信同时到了案前,赵观拆开粗略一看,笑道“诸位,可是个好消息,西齐王通来信,愿与我关中合作。”
一时间账内响起道贺声,不过亦有几人有其他心思,赵观麾下虎贲郎将裴原光开口道“郡王,此事万不可应,这西齐已是我关中囊中之物,这会子提合作,未免晚了些。”
他话音落,又有一人开口,他穿儒袍,显然是军中文士,开口道“裴将军勇猛,但如今局面,那张瑞在瓜州虎视眈眈,我方若有动静,他必定趁机突袭,不若先与这西齐合作,待拿下那张瑞,西齐不过是瓮中之鳖。”
他说着,余光扫过一旁的林敬,见他并无应和之色,一时又有些不确定,莫不是他相差了,却见那林敬起身,恭敬道“郡王,既有两封信,不知第二封是为何?”
赵观面带笑意,道“这第二封是份推荐信,大兄替我军中招来一位贤才。”
林敬抬了抬眼眸,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道“可是当日西齐那位起死回生的江少监!”
赵观点头,笑道“正是。”旁人不知,他是一清二楚,以大兄的脾性,竟然肯舍得这位江少监来,说不得是没了办法,才肯放她来此。
他对此人甚是好奇,一来与大兄有关,二来亦是她自西齐起兵以来所作所为,很难不引人好奇,再者河州一事中,若无她帮忙,恐要多几番波折,旁的不说,这会子林敬该是已经多了位新妇。
林敬对她到来并不惊奇,但她选在此时归顺郡王,其意不言而喻,心思多半还在西齐之事上,她为旧主能做到此,算得上仁至义尽,但选新主,仇怨未了,未免会多生事端。
思及此,他道“郡王,这江少监曾与王通共事多年,对他脾性了解颇深,此次王通既有意合作,不若让江少监前往西齐谈判,一来她对西齐事熟,二来正好证她忠心。”
这江少监当年参与高峰之战,又是当年主帅陆文的心腹,关中多少将士死在她手上,营帐中不乏有不满之辈,闻言,道“林先生所言在理,听闻这姓江的当初还与王通合谋,陷害西齐淮王,可见心思奸诈,如今他既有意投身郡王麾下,合该让他表忠心。”
赵观一怔,他有些犹豫,大兄让江娘子来此,必定不愿她做如此危险之事,林敬所言虽有理,但若站在大兄的角度去想,他是不愿为此事,听众人之言,并未直接拒绝,只道“此事待江少监来此,问过她之意愿,再做决定。”
林敬知他忌讳何事,一时不言,江絮若想在郡王麾下站住脚,不论是郡王,还是她的心思,都需要转变,郡王好说,一切看江絮如何,可莫要让他失望。
江絮到淇县大营已经是四日之后,她一只手臂的伤口已经结痂,另一只因伤到筋骨,还不太大幅度做运动。
赵观得知消息,亲来迎接,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青色襦裙的秀丽女子,她抬手行礼道“肃州江絮,见过燕郡王。”
赵观一怔,当日见她是着男装,天色昏暗,只看他清俊斯文,今日乍见她着女装,若说容貌,自然是出色的,不过更让人在意的是她举手投足间的云淡风轻,神色之间毫无畏惧之色,他笑道“久仰江少监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女中豪杰。”
江絮轻笑道“郡王谬赞,在下才疏学浅,愧不敢当。”又道“听闻郡王宽容大度,善与人交,不知郡王麾下可能容下妾身一席之地。”
赵观闻言,倒是有几分明白她的意思,他手下之人,只要有德才,他从不拘出身地位,便是大兄来信,他亦只当这江娘子有意与在西齐一般,不曾想,她竟有如此胆气,她要面对的质疑,可比他要多多了,他道“江娘子不惧,我又有何可犹豫的。”
江絮躬身行礼道“郡王仁德,蒙郡王不弃,妾身日后当以郡王马首是瞻,纳忠效信。”
赵观正色道“能得江先生协助,乃是我之大幸,这天下,还需的先生助我等一臂之力。”
江絮见赵观,他与赵达长得有几分相像,但言谈举止文雅洒脱,便是常年征战沙场亦丝毫不损他这份气质,与赵达那种侵略性的气质,倒是大相径庭。
她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接受了此事,她原已经做好被人婉拒的准备,她会来此,便是想了解西齐之事,陆文之仇,陆仁和石凯的下落,她需要借助关中的势力,才有机会得手。
如今局势,西齐夹在关中与张瑞之间,双方谁都不肯先出手攻打西齐,扭转局势,还需要看西齐如何做,她来时已经斟酌过,她对西齐官场比关中熟悉,由她去跟西齐谈判,是最好的人选。
且西齐谈判一事,即是她投诚之举,又可为日后行事造势,莫说她是女子,即便她今日是男子,以他过往的情况,不做些成绩来,想在赵观手下站稳腿脚,亦是艰难。
若是赵观不肯她入营,她只需以此利诱他同意便是,纵是他碍于赵达不同意她冒险,自有林敬在一旁推波,此人必定会赞成自己的想法,却没想会如此顺利,是她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这位燕郡王,属实有容人之量。
江絮随着燕郡王入帐中,营帐中见她亦小娘子入内,神色各异,一时不知该问什么,便听赵观道“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曾经的西齐江少监,江娘子。”
他话落,帐中人多是面色一变,只有吴郎将一脸淡定,觉得他们吃惊的表情太过丢人,一时觉得幸而自己早就见过这女人,不然今天也得这么丢人,隐隐生出一种自豪感,眼神看过江絮,都亲切了几分。
林敬亦愣了下,忽而站起来,轻笑道“合西县一别,江少监别来无恙。”
江絮回礼道“林先生客气,妾身早已不是西齐少监,唤某江絮便可。”
林敬道“江娘子此举,可是想好了?”
江絮点头,她知他意思,林敬算得上有趣之人,此人从未介意过她女子身份,她此行着女装示人,一来,她若入西齐谈判,她恐王通拿此事威胁她,到时未免生事端,不若现在挑明了,让他无计可施;
二则是不想再隐瞒身份,在西齐时,她不是不曾担心过身份暴露之事,如今既然已经选择另投新主,她不愿意在有此等纠结,她是女子,一直都是,不会因为她着男装而改变,与其让人拿来做文章,不若大方告知,她的身份从来不需要遮遮掩掩。
她知道,她一旦以女子身份示人,这会是一条艰辛的路,但她会走下去,她并无多大本事,以她能力改变这个不了时代的思想,但至少,她可以先从自己做起,她亦想知道,她能这样走多远。
*
金城郡,王通似笑非笑的看着底下传信之人,眉眼清俊熟悉,站在场中一副坦然无惧的模样,怪道他翻遍西齐都找不到人,原来是投奔燕郡王,河州一事,多半就是她投诚的礼物,好,可真是好,他笑道“江先生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江絮笑道“肃州江絮,见过王中书,王中书贵人多忘事,江某过往还与中书做过一阵同僚,中书恐已经不记得?”
王通没想到她如此直接,笑道“原是江少监,久违了,如今你与过往可大不相同,实在是某不敢错认。”
江絮道“不怪中书,江某在西齐时,原是花名江原,如今回了本名,中书不敢认,亦是人之常情。”
王通嗤笑一声,已解她话中之意,这燕郡王不知是何想法,明知她的身份,竟然还她来传旨,关中无人可用了吗,亦或是有其他的意思。
这位燕郡王以宽容仁厚著称,要他看这可是位深藏不漏之人,这信中所言,竟然想让整个西齐俯首称臣,成他关中附属国,岂不可笑,他向关中示弱,不过是想引起张瑞忌惮,不敢轻易攻城,在两方势力中博弈,若是俯首称臣,待张瑞失败,下一个灭国的便是西齐。
博弈
王通暗自斟酌, 一时推测不出她目的为何,笑道“江娘子惊才艳艳,乃是当世少见的巾帼英雄, 莫怪燕郡王会派娘子过来商谈合作大事。”
他话音落, 场中众人望向江絮, 面色各异, 见她身着青袍, 带幞头, 一副青衣官吏的打扮, 未曾想竟然是位女子, 西齐曾有不少人与她同朝为官,方才知晓他身份已是大惊, 这会子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眼神直直的盯着她。
“可笑, 你们关中是没人了吗?竟然派一小娘子来谈合作,这种场合, 岂是妇道人家参与之所,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说话之人是西齐的的官员,江絮抬眼看他, 是个陌生脸孔, 他说完, 盯着江絮与她一道来的几位关中之人, 满脸不屑。
其中一人便是吴郎将,他知江絮要来西齐谈判, 自请与之同行, 这会子听那人奚落,生了一肚子气, 身子一偏,似有要拔刀的冲动,抬眼见江絮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时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好奇这小娘子的事,平白跟过来受辱。
江絮笑看着说话之人,道“大人可知,我在西齐时,亦常与先帝太子与这厅中谈事,如今大人觉得我不够资格来与诸位谈判,莫不是觉得自己比之先帝更为尊贵?”
那人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争辩道“必定是你这小娘子隐瞒身份,哄骗先帝与朝中之人,不若先帝如何会让你这等女子进入此地。”
江絮淡声道“大人这才是满口胡言,昔日我在西齐的地位,乃是我靠着功绩赚来的,况且我亦从未隐瞒过先帝此事,我若有意隐瞒,王中书又如何会知晓我的身份,不仅王中书,便是先帝,太子,淮王,亦都知晓我之身份。”
她话落,不看他的神情,只望向王通,笑道“中书你说,我说的可是实情?”
王通面色一僵,知晓自己这是被她摆了一道,他既然已点出她的身份,这会子又岂能不承认,至于她说的其他人,不是死,就是失踪,根本无从查证。
几日不见,长进不少,怕是一早就打着这意思来算计他,让他帮她正名,他斟酌道“江娘子所言确有此事,她虽身为女子,但在西齐屡立战功,并非靠着歪门邪道得的位置,今日燕郡王既然派她来,必定是知晓她能力出众,才会有此举,诸位还是莫要疑心了”
江絮一笑,道“多谢中书大人美言。”
王通皮笑肉皮不笑的点点头,道“江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又道“江娘子即是来此谈判,其他事还是先搁在一旁,还是先说合作之事。”
江絮点头,听他道“燕郡王信中之意,我已知晓,只是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些,我西齐如今虽兵弱,但若让我们就此跟关中俯首称臣,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江絮道“中书大人所言甚是,我今日虽是代表关中,但西齐亦是我之旧主,两方皆是我挂心之地,郡王之意,我亦觉得有些过了,想来以中书之意,必定不会同意,是以我这边已经写信,提了另一种合作方式,正等郡王回信。”
王通方才着了她的道,这会子对她所言之事多了个心眼,细细斟酌,觉得燕郡王那封信才是幌子,江絮口中的方法,恐才是他们的真意,便道“不知是何,还请江娘子直言。”
江絮解释道“现今西齐兵弱,而张瑞兵强,在瓜州一侧虎视眈眈,拆开来看,西齐所欠缺的,便是强兵,而恰好我关中有兵,我与郡王提议,可由西齐提供一处地盘供我关中驻兵所用,平日不会干涉西齐之事,只在张瑞出兵时协助,这样一则即可保证西齐的权威,二则也可护西齐的安全不是。”
她说完,看向王通,又道“不知中书意下如何。”
王通闻此言,气极反笑,这法子听着是比燕郡王所言让步了些,实际上更为恶毒,若是俯首称臣,尚有复辟的余地,但按照江絮所言,他若是同意了,西齐日后再无机会喘息,只能臣服于关中治下,好,果真是好,他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她心思之恶毒,心计之深,恐比燕郡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冷声道“江娘子所言,虽有可行余地,但我西齐地少人稀,恐无法提供地方供关中将士所用,实在遗憾。”
江絮不奇怪他会拒绝,道“王中书既不同意郡王所言,亦不赞成我之意见,那今日恐无法再谈下去。”
她说着站起来,只她一动,厅中守卫亦跟着动起来,吴郎将随她周围,一副拔刀的姿态护住她,江絮不慌不忙,看向王通道“中书这是何意?两国即使交战,亦有不杀来使的惯例,况你我乃是今日是为合作而来。”
王通一笑,一抬手,那些人退了下去,他方道“江娘子受惊了,这些守卫鲁莽惯了,哪里懂得这些,还请江娘子回坐,喝杯茶水压压惊才是。”
江絮复又坐了回去,抿了口茶水,这西齐宫里的茶水亦不怎么样,她只尝了一口,又放下,道“中书大人,如今茶已喝了,若无他事,我想先行离去,还望中书大人见谅。”
王通何曾受过这种对待,此人还曾是她的阶下囚,但现今西齐势弱,张瑞与关中虎视眈眈,他不得不做出妥协,为西齐争取些时间,修补元气,关中这架势,若不给出实质性的好处,恐难填饱他的肚子,斟酌再三,道“江娘子,西齐虽无法依郡王和江娘子所言,但并非全无诚意,我提一条,江娘子可再考量考量。”
江絮看他,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中书请说。”
王通道“西齐北面已经落入张瑞之手,往南行,淇县以外,盖已是关中属地,若郡王不嫌,我西齐愿以山城之地,换得与关中两年的合作,江娘子以外如何?”
江絮面带笑,心中腹诽,狗东西,山城乃是陆家的根据地,西齐虽明面上小皇帝还是陆家人,实际早已是王通囊中之物,恐怕朝中自山城来的老臣,没少给他找事,如今割让山城,一来去除了这些腐旧的之人,二来又能换来喘息时间,算的可真好,她道“山城地小,亦无产出,世家盘根错节,关中收拢来,亦难以收服,如此条件,我恐郡王不会答应。”
王通扯了扯嘴角,眼中并无一丝笑意,他道“那江娘子想如何?”
江絮道“山城北面,乃是陈州,陈州常有船过关中往江南行,此地与关中交流密切,中书若肯割让此地,郡王那边我亦能帮忙说上话些。”
陈州除了有港口,最重要的是,还有盐井,江絮不可能不知道,王通闻她此言,隐隐有种不妙之感,西齐不缺产盐之地,便是金城郡周边亦有不少盐井产出,失之陈州,与西齐而言,虽又伤,但无大碍,不过对关中却不一样,关中缺盐,并不是什么秘密,莫非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陈州来的,若真是如此,他自然不愿他们得了这个便宜。
江絮见他不言,又道“王中书,事情缓急,还望中书想清楚了再答应,陈州固然重要,但与整个西齐相比,孰轻孰重,中书心中自有衡量。”
王通冷笑看她,道“江娘子真是一心为关中,如此算计西齐,不怕寒了先帝之心。”
江絮眸色一冷,高声道“中书还请慎言,先太子与先帝在时,我对西齐亦是忠心耿耿,如今即已另寻他主,为新主考虑,乃是天经地义。”
“倒是中书大人,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郡王所言中书不愿,我之意见中书亦觉得不可行,现今以一城换得安宁,关中已是一让再让,若中书大人依旧不愿,那合作一事,可就此罢了。”
江絮一脸正色,从谈判开始,她的目的就只有陈州,王通想在二虎之间斡旋,若要他俯首称臣,归入关中,必定不可能,西齐如今虽是濒死之虫,但百足之虫,虽死未僵,他若来个鱼死网破,关中亦讨不得好,到时张瑞再横插一脚,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若仅仅只是一个陈州,对西齐对王通来说,都是有可商量的余地,但与关中而言,若有了陈州盐井,不仅能缓解关中缺盐一事,亦能趁机在此地屯兵,他日攻打西齐,亦十分便利。
王通暗忖,舍陈州一地,得两年喘息,这笔买卖,与西齐而言,利大于弊,且他日待西齐兵足,拿回陈州易如反掌,他并非犹豫不决之人,瞬息之间,已经做好决定,他道“既如此,就依江娘子之言,以陈州之地,换与关中两合盟。”
江絮道“中书痛快,待我回营,必定在郡王面前帮中书斡旋,促成此事。”
王通嘴上道谢,心中冷笑,关中分明已经打好算盘,做此状态,当真虚伪,便唤人拿来纸笔,俯身写了契书,亲递与江絮,道“我在此等待江娘子的好消息。”
江絮正待结果,倏忽间,门外传来一声厉呵,她一怔,看向王通,见他亦是面带疑色,两人对视一眼,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呼“王中书,我奉张公之命,前来助你拿下关中贼人。”
吴郎将面色一变,正要拔刀,只听刷的一声,他腰间剑已被人拔出,他还未及反应,便听皮肉穿刺的声音,面前王通闷哼一声,瞪着眼睛不甘心的倒地,一旁江絮一把抽出剑,随手一扔,剑声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十分刺耳。
吴郎将已经失语,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江絮,这小娘子在做什么,她是疯了吗?
拱手
五日前, 淇县大营,已近傍晚,营帐内虽点上了烛火, 但依旧昏暗, 赵观坐与上首, 他面前的案几上, 放着一块白色绢布, 他抬眼望着下首的江絮, 道“江先生, 你如何看这封密信?”
这封信是晚饭前收到的, 有人用箭将此信射了过来,赵观派人去寻, 已是不见送信人踪迹, 信上言:王通是假意投诚, 私底下已与张瑞暗通曲款,这行信来的蹊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意图想挑拨离间。
江絮拱手行礼,道“郡王, 此信怪异, 张瑞叛逃, 带走不少西齐旧部, 还在西齐军中散播谣言,动摇西齐军心, 王通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怎么还会与他合作?”
明知这挑拨不能成功,为何还要送这信给燕郡王, 送信之人到底有何目的,江絮实在猜不出,他在暗,我方在明,恐只有到了西齐,才能窥见端倪。
赵观亦如此想,他略一沉吟,嘱咐道“江先生,合作一事,虽重要,但不及先生安危,若西齐有甚变故,先生当以安全为重。”
入西齐一事,他并不嘱意江絮去,一则她与王通有旧怨,二则她入西齐亦有其他目的,三则便是考虑到大兄,但军中对她有质疑的人太多,她若想留下来,这次她是一定要去。
江絮知他顾虑,道“郡王放心,西齐虽险,但此番有郡王在背后支持,西齐不敢轻易得罪。”又道“且我方所求,不过陈州一地,并未动及西齐根本,王通不会不答应。”
赵观道“那我就在此祝先生凯旋而归。”
*
剑落地声消失,厅中又陷入一片死寂,倏忽间,只听一声暴喝“江絮!!你竟敢杀了王中书!!来人,速速将这贼人拿下!”
话落,厅中侍卫有了动作,吴郎将虽不知道这小娘子为何发疯,但该保护还得保护,他捡起地上的剑,与其他人将江絮围在中间。
江絮望向方才说话之人,他的位置在王通下首,着朱袍,江絮记得他,本是陆政之手下谋士,姓何,他此时出声,多半与王通交情不浅,江絮直视他,冷声道“何大人,王中书勾结张瑞,欲杀害我等,诸位亦是听到的,我杀他,一则所为自保,二则亦是未西齐除害。”
那何大人听她之言,气的跳起来,怒骂道“你这蛇蝎毒妇,事到如今,还敢诬陷中书,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拿下!”
“谁敢?大人现在动手,是准备破坏西齐与关中的合盟嘛?”江絮岿然不动,高声质问。
何大人被她那理直气壮的神情气的不轻,他指尖微颤,指着江絮斥道“你……一派胡言,中书已被你杀害,还有何可谈?分明你们关中背信弃义,就莫怪我们无情!快动手!”
比之他的歇斯底里,江絮显得过于镇静了,她道“何大人,王中书不过是西齐的臣子,他死了,自有陛下与我关中谈判,要不要继续,还得看西齐陛下的意见不是?”
那何大人面色一僵,正要说话,就见一旁的许侍郎站起来,说道“江娘子所言甚是,西齐是陛下的西齐,而非王中书的西齐,他死了,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江絮抬眼看他,这许侍郎原与她一同在陆文手下,陆文死后,投靠了王通,陆文死的突然,且与王通脱不了干系,他不可能不知,如此还能投靠王通,可见其心性,不论他是忠是奸,他对王通都不可能是真心。
何大人见他提及小皇帝,满脸不屑,道“陛下,这会子我们的陛下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如何敢出来?”
“何大人如此编排朕,是准备取代朕,造反不是?”
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沙哑,声音虽轻,但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何大人未料他会突然出现,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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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他平日在小皇帝面前嚣张惯了,纵是如此,亦不过跪下道“陛下恕罪。”
陆开冷哼一声,将视线转向江絮道“王中书通敌叛国,罪不可恕,江娘子仗义出手,朕在此谢过。”
他此言,听得场中人面色各异,那何大人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似还要说话,被他一侧的同僚拉了回去,这小皇帝纵是再无能,亦是西齐明面上的皇帝,况且王中书已经死了,树倒猕猴散,原先投靠他的那些世家,说不定又会投奔到这小皇帝麾下,再者他身后还有山城旧部支持,思及此,他亦冷静下来,坐了回去。
江絮见状,对那陆开行礼道“陛下言重了,还望陛下恕在下殿前失礼。”
陆开道“江娘子无需介怀,如今贼人已死,我们还是继续谈一谈合作之事。”
江絮点头,将方才与王通之间的协议说与他听,陆开闻言问道“我听闻燕郡王来信,有意封朕为齐王,不知可否属实?”
江絮一怔,不知这小皇帝什么意思,她道“郡王原是有此意,不过此事过于强人所难,郡王亦深知,如今已改变主意。”
陆开道“郡王为何要改?依朕之言,西齐入关中属地甚好,此后西齐再无皇帝陆开,只有齐王陆开。”
他话方落,众人皆是大惊,江絮亦是满脸疑惑。
有西齐官员反应过来,惊呼道“陛下!不可!此乃亡国之举!”
陆开瞥他一眼,道“西齐乃是我父兄打下来,今日他们已经不在,自然由我说了算,我意已决,你们若有不愿,可自行离开西齐,投奔他主。”
他如此直白,倒是让旁人接不下来话,仅有几位老臣叹道“天亡西齐!天亡西齐!”
江絮不曾想这小皇帝是这样的人,但西齐不是单凭他一个无实权的小皇帝一句话,就能落入关中手中,江絮斟酌道“陛下言重了,关中并无意入主西齐,不过既是有意合作,关中可出兵驻守西齐,助西齐拿下张瑞。”
拿下西齐是早晚的事,她不过换个说法,若是现在强行让西齐俯首称臣,必定惹得西齐朝廷动乱,先派驻兵,再慢慢收拢,且王通一死,西齐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关中需要注意的,乃是张瑞。
陆开看她,稚嫩的脸笑了笑,道“还是江娘子考虑的周全,就依江娘子所言。”
江絮这说法其实不比西齐投降强到哪里去,只是听上去好些,西齐众人虽是不愿,但到底比这小皇帝突然让西齐送人来的好,一时无人吱声,不过各怀心思,已经在想下一步的打算。
待一切说定,江絮方带人离开大殿,吴郎将跟在她身后,只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这西齐就这么简单拿下了,那小皇帝跟这个小娘子,都是疯子吧,他犹豫了许久,末了还是没憋住道“江先生今日未免太冲动了些,若是那小皇帝不来,你我今日恐出不了这西齐皇宫。”
吴郎将不能理解亦是人之常情,她解释道“吴将军且放心,那小皇帝必然会出现,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设计。”
从当初那封送给燕郡王的信开始,一切恐都是他在背后着手,以他今日的行为,这位小皇帝怕是比旁人更想毁了西齐,设计破坏和谈倒在情理之中。
他多半一直在关注殿中之事,况且他当时就是不出去,许侍郎等人亦会逼着他现身,不若不会接她的话,江絮没想到的事,他会如此恨西齐,尽是连西齐都肯拱手相让。
但他应该亦是不曾料到,自己会突然杀人,若说起来,她亦不曾想到,王通设计杀害陆文,囚禁她与府中,她没有一日不想杀他,但自入有意入燕郡王麾下,她已经做好了跟王通之间的长久对决,西齐不灭,他恐难除。
她今日会突然动手,盖因听到了那声高喊,那个声音,她曾听过许多次,他失踪后,自己也寻了许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江絮正想着,忽一抬头,见那宫墙边站着的年轻小将,他笑容一如往昔,只是面上多了一刀伤疤,冲她挥手道“江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江絮轻笑一声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正因为殿外说话之人是他,她才非常肯定这一切都是算计王通的,杀意亦是一瞬间出现的,她十分清醒,知道今日是她的最佳时机,她要做实了他通敌之罪,不能给他留下辩解的机会,错过今日,他恐再难杀他!是以才会果断下手。
石凯走到她面前,步伐轻盈,待见到吴郎将,方顿了下步子,吴郎将亦想起他来,两人一怔,默契的别开眼,江絮知道两人之间的故事,她道“吴将军,劳烦在宫门处稍后一会。”
吴郎将犹豫片刻,转身离开,见他走,石凯方才道“许久未见先生,先生风采依旧,依然如此果断英武,当日我听人说先生起死回生,投靠王通,便知先生是在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报仇。”
江絮听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心道还是单纯的性子,笑着解释道“太子死后,我被王通囚禁与府中,后被人救回关中,当日起死回生之人并不是我,乃是王通找人假扮。”
石凯一怔,原来如此,亏他听说这事还气了几日,若非殿下劝阻,他已经寻她质问,没想到竟然不是江絮,他道“竟还有此事,那王通太过奸诈!一刀死了,便宜他了。”
殿中之事他已经得知,今日原计划不过是在殿外故意假装张瑞之人,引起关中和西齐之间的猜疑,没想到江先生如此果断,一刀杀了王通,让后面的事更加顺利了。
江絮未接他这话,只道“你何时投靠了陆开?今日之事,都是陆开的计划?”
石凯摇头道“并非陛下所想,乃是殿下一手安排,陛下亦是配合殿下罢了。”
他说着颇有些兴奋道“殿下若是见了江先生,必定十分高兴,先生若是无事,便与我去见殿下如何?”
江絮虽已隐有猜测,仍是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淮王殿下?”
陆开是王通的傀儡,石凯的脾性,不会无缘无故与他合作,况且以他当时的情形,想要接触陆开,很难,这其中必定有人,而能让石凯那么信任的,又能然后陆开配合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淮王陆仁。
人散
西齐的后宫, 江絮还是头一遭来,石凯轻车熟路,将她带到一处朱红大门前, 轻轻扣了几下, 内里有人开门, 见到江絮, 迟疑了下, 石凯忙解释道“这是殿下的故人。”
那人狐疑的打量江絮几眼, 见她生的文弱秀气, 没在阻拦, 放两人入内,江絮进了院内, 这院中杂草丛生, 带着难掩的萧条, 她跟在两人身后,在一处殿前停下, 那人敲了敲门道“殿下,石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殿内人声音沙哑,听得江絮一怔, 她入内, 见窗边矮榻上依靠一位身着月白寝衣的男子, 头发仅用一根发带随意束着, 他回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这与她印象中的陆仁相差太大, 纵是在路上已经听说他曾被王通下毒一事,但不想他竟会被磋磨成这样, 全不复记忆中那富贵俊俏的少年郎模样。
江絮心绪一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陆仁先开口道“江先生,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笑意,江絮微微一颤,道“请淮王殿下安,多谢殿下记挂着,托殿下的福,尚算平安。”
陆仁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方道“先生,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离得近了,越发看清他的脸色,苍白入纸,好似随时都能断气似的,江絮迟疑道“殿下的身子也该多调养调养,方能早日恢复以往的康健。”
陆仁道“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不敢求其他。”说着轻笑一声,又道“殿中之事,我已听人说了,还未谢谢先生替我杀了王通,若非先生果断,我与他之间不知何时才能了却。”
江絮摇头道“殿下言重了,王通与我之间,亦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太子之事,是他在背后一手策划,我承太子恩情,理当为他报仇。”
陆仁替她斟茶,道“大兄临死前,曾与我说,这朝中唯一能信者,只有先生,可惜我被人蒙蔽双眼,还曾怀疑过先生,如今看来,大兄的眼光比之我要好得多。”
提及旧事,江絮不免感伤,纵是她杀了王通,不过那一瞬间的快感,故人再也回不了,见她不言,陆仁道“先生为陆家做的已经足够,如今既已另投他主,过去的都该让它过去了。”
江絮知他是好意提醒,沉吟道“西齐与关中投降一事,是殿下的意思吗?”
陆仁道“并非我之意见,乃是三郎自己的想法,不过以西齐现状,关中拿下他是迟早的事,三郎此举,亦是大势所趋。”
江絮知他一向无意与权力斗争,并不疑心他的话,只道“那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陆仁道“陆家在山城老家还有些产业,母亲已经提前回去了,王通既已死了,过几日我亦该回去了。”
他说罢,看了她一眼的,又道“三郎他亦是个可怜人,日后,还望先生多看顾些,若是不行,让他回山城便是。”
他从未喜欢过金城郡这地方,他会带着大兄一起回去,山城才该是他们的归宿,金城郡留给他的只有无穷的争斗,至于三郎,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江絮有些意外他与陆开之前的感情,听石凯之言,当初王通以一碗毒酒送陆仁出城,是陆开与张皇后合作私下救了他,将他偷偷养在这废弃的宫殿,若说他是出于对陆仁的兄弟情,她是有些怀疑的,只不知他的目的为何。
她今日观那位陆开,气势凛冽,能在王通眼皮底下,偷偷养着陆仁,想来亦是个有心机的,未来如何,端看他以后的态度,若是安心当个快乐闲人,应是能一切无虞,若有其他心思,恐难善了。
这话陆仁亦十分清楚,不若不会突然提及,只两人都不曾说开,又闲聊了些事,江絮见他面色疲惫,便提出告辞,她知晓这一离去,日后恐难再见,想说什么,末了只道了句“珍重。”
待出了西齐皇宫,已经是傍晚,吴郎将等的无趣,人已经坐在车顶上发呆,见江絮出来,忙跳了下来,看到她一旁的石凯,打量了下,别过脸去。
石凯目送江絮上了马车,有些小心翼翼,道“先生,我日后能去寻你吗?”
江絮动作一顿,道“自然,石将军若来,我必扫榻以迎。”
石凯一笑,道“好,先生等着我,我必定去关中寻你。”
得了江絮这承诺,他似松了口气,笑着离开,看的吴郎将在后只摇头道“这小子,当初看他还挺英勇的,这会子怎么跟个傻子似的。”话落,又想起江絮与他的关系,忙道“失言,失言,江先生莫怪。”
江絮一笑道“石将军赤子之心。”
两人不再多说,驾着马车往四方馆而去,天色已晚,路上行人稀少,吴郎将的速度快了些,未曾注意到拐角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他忙勒住马,下去查看,那人躺在地上,浑身血腥味,他一怔,一把将人翻了过来,那人胸前赫然布满血迹。
江絮探出头来,见吴郎将不动,她跳下车来,正要问出了何事,忽然见到那地上之人的脸,满脸讶然“是他!”
*
肃州张家行宫内,大厅金碧辉煌,隐有丝竹声从殿内传来,身着朱袍的内侍一路小跑,待到正殿口,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娇喘声,脚步一顿,好一会,那声音停了,才敲了敲门,内里有人不悦道“滚进来。”
那内侍面色一变,往地上一躺,当真滚了进去,室内弥漫着一股淫靡的气氛,他听到瑶姬的娇笑声,并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道“大王,西齐那边来消息了。”
张瑞自判出西齐,又恢复了以往大王的名号,闻言懒洋洋,道“说说。”
那内侍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回禀大王,信中来消息道:西齐王通死了,小皇帝已经同意关中屯兵西齐一事。”
说完不敢看张瑞神色,恐他不喜,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张瑞听完,嗤笑了一声,道“这王通还真是没用,这么简单就死了。”顿了下,又道“死就死了吧,那周家人怎么样?开口了吗?”
内侍摇头道“周家那两位郎君依旧不肯说出马场的位置。”
“嘴还挺硬,上次砍了手指,这会就割了耳朵,看他们还能不能硬到什么时候!”张瑞说道,那内侍忙连声应是,便要离去,听张瑞道“瑶瑶见过割人耳吗?先将人耳朵割了,再将人倒吊起来,用醋灌进鼻子,可有意思了。”
那张瑞语气轻飘飘的,听得人忍不住发颤,地上那内侍仿若死尸一般,忽闻一声娇软的女声道“大王,莫要糊弄妾,这割人耳朵有甚有趣的。”
那女子唤瑶姬,她边说着,边缓缓磨着张瑞,声音柔中带娇,扬起一张美艳的脸,她肤色偏蜜,红唇娇艳,吐气如兰,只一眼,便让人心痒难耐。
张瑞低头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琼鼻,道“你这小妇,依本王看,你就是怕了,今日本王便带你见见世面,如何?”
瑶姬娇往张瑞怀里靠了靠,指尖绕着他的发丝,道“大王你就可怜可怜我,那等子血腥的场面,妾可不想见。”
张瑞忽而一把拉扯她的头发,道“瑶瑶如此胆小可不行,既跟了我,往后比这血腥的多的是呢,一会子我让瑶瑶亲自动手,你就能发现其中的乐趣了。”
那瑶姬头发被扯的生疼,偏还不能喊出来,露出一抹娇笑道“既如此,妾就听大王的。”
水牢里,阴暗冰冷,被挂在架子上的两个人,披头散发,半身泡在水里,身上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满是乌黑的血迹,两人俱一动不动,仿若死人一般,忽然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两人猛地抬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七郎,一会莫要管我。”
另一人话未出口,已经看到来人,为首的那人长得年轻壮硕,待见他一侧站着的蜜肤美人,指尖猛地一抖,丝毫不敢表露情绪。
牢中昏暗,张瑞未曾注意到这一微弱的动作,他指着那两人道“把他们带回出来。”
两人像死狗似的被拖了出来,张瑞倒不嫌两人身上那股酸臭,半蹲下来,道“周四郎,想清楚马场的位置了吗?你若说了,还能少受些罪。”
周四朗抬眼,冷笑道“不记得就是不记得,盛国公就是杀了我,我亦是不记得。”
张瑞冷嗤一声,一脚踹过去,周四朗一声闷哼,窝在地上无力动弹,一旁周七郎猛地往前一冲,一张嘴便要咬上张瑞,忽然被人一挡,听得一声女人尖叫,周七郎一怔,未及反应,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他伏在地上,听那女子道“大王,这狗贼,竟然想咬你!还好我反应快!”
那张瑞忙道“心肝儿,谁让你挡的,快让我看看!”说着抬起那玉手端详,果见上面有一排牙印,已经隐有血迹,他眉头一皱,道“把他牙给我拔了!”
话落,就听瑶姬一声娇嗔,好笑道“怎么?瑶瑶不满意?要不再将他的腿脚打断了,给瑶瑶出气。”
瑶姬一偏头,道“大王,我们胡人惯来小气,他既咬了我,妾身若不亲手报仇,难解心头之恨。”她说着,顿了下又道“大王方才不是说要妾来割他的耳朵么?这下子正好,妾既能出气,又能帮大王的忙不是~。”
那张瑞打量着她,眼里满是考究,道“匕首锋利,瑶瑶可要小心些用,莫要伤了手。”
这女人出现的巧了些,偏又是胡女,河州与吐蕃多来往,保不齐与周家有些关系,他让她来动手,是有心试探,即是佳人有要求,他如何能不满足。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人将那周七郎抬了起来,堵住了嘴巴,见瑶姬慢慢走来,他忍不住挣扎,只被人从后面一捏,又动不了,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瑶姬面带狠戾,对着那耳朵砍下去,只是她手劲小,那刀只堪堪划破耳朵,血一下冒出来,吓得她将刀一扔,猛地跳起来,往张瑞身上一扑,道“大王,太吓人了,妾害怕。”
那张瑞见状,笑道“看你,不会还偏要逞能,还是让本王来。”
说着将那匕首拿起来,轻轻一划,那耳朵已经落地,周七郎疼的额间冒汗,发狠似的盯着他们,张瑞使了个眼色,就有人将他捆了起来,张瑞一脚踩着那地上物甚,道“一日不说,就割一个,看你们还能嘴硬到何时。”
他说完,眼神幽幽的扫过瑶姬,听瑶姬爬在他怀里道“大王明智,对付这样嘴硬的贼人,就该软刀子磨肉,妾还想看,明日大王还带妾来,好不好~”
张瑞捏了捏她的下巴,道“瑶瑶既有意,本王怎么好辜负呢!”
瑶姬一笑,软在他怀里,只无人注意到,她那深邃的眼眸一闪,带出一抹骇人的狠戾。
新局
淇县大营营帐中, 赵观看过信件,喜与众人道“诸公,大喜, 与西齐合作一事江先生已经谈拢。”
“西齐愿意割让陈州, 且同意我方驻兵金城郡, 如此一来, 拿下陇西, 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 营帐中人欣喜西齐竟真会同意此事, 又感慨江先生果然计谋过人。
林敬微怔, 江絮能谈下陈州并不奇怪,只是西齐怎么可能同意驻兵一事, 他道“郡王, 西齐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观一笑道“奉之果然敏锐, 西齐王通死了。”不等他人再问,他解释道“王通假意合作, 私下与张瑞串通,欲杀我关中使者,被人当场诛杀。”
营帐中都是关中老人, 与西齐对战许久, 对这王通并无好感, 闻言多是觉得王通死有余辜, 关中才是天命所归,至于这漏洞百出的理由, 并无人去反驳, 死都死了,管他因为什么不是。
赵观虽未明说是何人杀了王通, 但林敬已经隐有猜测,待营帐中人散去,他方道“郡王,杀王通的人,是江娘子?”
赵观道“确实是她,但江先生信中言,不愿此事被旁人知晓,是以方才我并未直言。”他说着,忽而一笑道“不过,江先生特地嘱咐了一句,若是奉之你问起,不必隐瞒。”
林敬一怔,一时不知该感慨她的胆大包天,还是该笑她这番心思,她倒是知道瞒不住自己,还多费心想着。
但即便王通死了,西齐同意驻兵一事,亦十分怪异,那小皇帝还在不是嘛?
他身后还有陆家老臣支持,怎么会让他如此胡来,除非他做了更让这些人无法接受的事,若真是如此,这小皇帝到底是过于识时务,亦或有其他目的。
他说与赵观,赵观轻笑道“奉之与江先生想到一处了,依我之言,这小皇帝多数是不愿再做傀儡,王通虽死,猕猴未散,难保不出下一个张通李通,再者我关中一向善待投诚之人,如此算来,他在西齐的处境,还不如投了关中安全。”
赵观知他所说的道理,以林敬和江絮的聪慧不会想不到,只不过他们惯来心思缜密,一件事,必须要剥开了抽干净才能信。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小皇帝多半不会有其他心思,他生来贫困,活了十来岁才被陆政之找回,没享受几天荣华富贵,又被架上火炉,整日战战兢兢生存。
现今王通死了,摆在他面前的,要么做下一个傀儡,要么做关中的富贵闲人,若自己是他,亦是会选择关中。
且退一步说,这小皇帝即便有其他目的,亦翻不起风浪,他既无兵权又无实力,与高本开之流不同。
林敬闻言,虽觉有几分道理,但仍有疑虑,不过按下不表。
赵观与他相处多年,如何不知他心思,宽慰道“奉之且宽心,不必如此忧心。”他说着,忽然又拿出一封信,道“我这倒是有件该奉之忧心的事,奉之可还记得河州周家?”
林敬肯定道“周家出事了?是张瑞下手了。”
赵观点头将信递给他,道“江先生信上说,张瑞逼死了周家太爷,周家为此藏了几处马场的位置,惹了张瑞不满,张瑞下手灭了周家,如今只剩下周四朗与周七郎被张瑞困在府中,估摸是想探出其他马场的位置。”
林敬听完,略一沉吟,周家占着河州马场,迟早会惹上张瑞的眼,周家会出事,意料之中,只江絮来信的意思,他道“江娘子是有意进肃州?”
赵观点头,道“江先生确有此意,她信中提及,石风寨寨主石瑶,如今委身与张瑞,可从她那边下手,但我觉得此事太过危险,非她一人所能行,想劝她归来,奉之如何看?”
张瑞不比王通,王通做事会权衡利弊,当初她进金城郡,并不完全是死局,但若是落入张瑞手中,恐怕就难说了。
林敬道“郡王,此事虽冒险了些,未必不可行,周家马场不能落入张瑞手中。”
且从金城郡来信到此,需要三日功夫,这会子怕是江絮已经进了肃州,她进肃州的想法,他亦能猜出一二,一则是想为关中留住周家马场,二来多半是想进内探些消息。
郡王与张瑞之间的迟早有一战,思及此,林敬又开口道“郡王,西齐之事已定,如今正是对张瑞下手的好时机,拖下去,西齐内部恐生变故,若有人趁机与张瑞里应外合,与我方甚为不利。”
“再者江娘子既有里应外合之意,郡王这边只有早日与张瑞开战,才不辜负了她的这番心意。”林敬劝道,江絮这次虽冒险,但若能成功,不仅能的周家马场,亦能助郡王早日拿下陇西。
他语落,不见赵观回应,以为他犹反对,又道“郡王,那张瑞多留一日,江娘子便多一日危险。”
赵观自然不希望江絮去,肃州太过凶险,他听闻张瑞此人残暴无度,若是被他发现端倪,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他没想到,林敬会比他焦急,他道“奉之,此事我会考虑,江先生那边,我亦会让她暂时莫要轻举妄动,一切待我进入瓜州再做打算。”
林敬应诺,不再言语,两人又说了些其他事,便散去,待林敬离开,赵观隐隐有些反应过来,奉之做事,介以利弊而论,他今日那句提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一件事。
若是故意还好说,若真是无意脱口,这可就有意思了,大兄恐怕有情敌了,只是不知道奉之何时能发现?
这些人可真是,到不知该说他们聪明,还是其他,如此有趣之事,怎能不与阿文知晓,思及此,便开始与妻子写信,他出来许久了,不知大郎乖不乖,有没有闹阿文。
*
“一二三四五,大王真勇武,贼人跑得快,躲进了河谷,匪贼河谷窜,大王全带走。” 童趣的声音,在热闹的街头并不显眼,时下里多的是投机取巧的人,写些赞美的词句,博取上位者的关注,这种还算平常的。
瑶姬坐着小轿,偏巧就听到这一句,她掀开帘布,望着那一处边唱边玩的孩童,对着一侧的侍女道“这调儿挺新鲜,我还是头一次听。”
那侍女惯来服侍她,甚少有机会外出,闻言应和道“夫人说的是,婢子亦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调子。”
瑶姬点了点头,勾唇道“调不错,就是词,太没文才了些。”说着颇为无趣的收回视线,道“怪闷得,去凝萃阁看看有新饰品没。”
侍女应道,指挥着轿夫往凝萃阁的方向而去,街边的小儿依旧在唱着歌玩着跳格子,未有人注意到她曾停留过。
肃州城中一处小院里,江絮坐在树荫下,自顾自的摆着棋盘,她不太会下这种棋,还特地去坊间买了本书来看。
不得不说林敬十分了解她,将她的那点子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她自信发出去,就已经出发来肃州,一则是为周家马,二则便是有当暗探的心思。
淇县有林敬,她在哪并无太大作用,她能想到的,林敬亦能思虑到,不若留在这里,想办法给张瑞找些事,分散他的精力。
“这便是娘子你自小长大的肃州,果真天色秀丽,与娘子你一般。”说话的人油腔滑调,听得江絮一个白眼,一脚踢了过去,他坐的椅子一番,连人带椅子摔了下来。
地上的人磨蹭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道“江絮,你未免太狠心了些,我可是个病人,你下手也轻些!”
江絮瞥过他道“陈维生,你要是在胡言乱语,我不介意让你当个哑巴。”
若说起来,这人大概亦是她来肃州的原因,当初瓜州欠他一命,如今不能眼睁睁看他送死,且此事与她亦有好处。
缘分一事,可真是奇妙,谁能想到,她会在金城郡救了重伤的陈维生,亦如他当初在瓜州救了自己一样,周家一事,她亦是听他所言,才知晓。
张瑞强迫周家献马,逼死了周家太爷,周太爷临死前摆了他一道,待张瑞反应过来,明面上的马场已经被转移干净,张瑞恼羞成怒,屠戮周家几百口人命,周四郎远在金城郡,虽逃过一劫,但还是被张瑞抓了,如今被张瑞关在地牢里。
延绵百年之久的河州周家,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周七郎因被石瑶哄在寨子里,是以周家出事的时候,他并不在,待知道这事时,已经来不及,周七郎无法接受,孤身欲救周四郎,石瑶自然不能见情郎如此冒险,领着石风寨众人帮忙,结果人未曾救出来,周七郎还落入张瑞手中。
陈维生几人被张瑞一路追杀,待跑到金城郡,方才缓了口气,原是趁着夜色去买药,未料被江絮的马车撞上,是以才有了后续之事。
陈维生不敢真惹她,这女人的事迹,他可是听了不少,说不定真的敢下手割了他的舌头,更何况一旁还站着位虎视眈眈的莽汉,余光一扫,看到一侧站着的吴郎将,遂不言语,半躺在椅子上,假寐着,忽而,耳畔有一阵鸟鸣,他一怔,猛地睁开眼,见一只海东青飞了下来,落在江絮的肩头。
赵达这只海东青,与他倒没通上几次信,都用来联系燕郡王了,她拿下绢布看了眼,赵观果如她所想同意了此事,便是他不同意,自有林敬在一旁规劝,他不会不清楚,马场的重要性,林敬能看穿她,她亦了解林敬。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道燕郡王何时能将这股风送来。
引蛇
时年九月初十, 刚过重阳佳节,瓜州城中的菊香还未散去,城外已经传来硝烟的气息, 震天的号角声, 惊醒了瓜州城中的守卫, 有人攻城了!
瓜州城守将乃是张瑞心腹, 名唤张沓, 他山匪出生, 原叫桑沓, 后来张瑞为显示与他亲近, 赐他同姓,改名张沓, 为人残暴, 比之张瑞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入瓜州,杀了瓜州官衙中数十人, 强占了原瓜州郡守的妻女。
他来此地不过半月,瓜州城中莫不是人心惶惶,听闻西齐那方带人攻城, 嘴上不敢说, 心中莫不是期盼能早日打下来。
这张沓曾在淇县与赵观交战过, 当日被打的落败而逃, 如今知道领军是赵观,他心中暗喜, 大王早知瓜州必定是第一个被人攻击, 除了明面上的人,又私下偷偷隐藏了一部分兵力在瓜州, 这赵观敢来,只叫他有来无回,势必要报当日之仇。
赵观的军队是昨日傍晚抵达金城郡,趁夜色在河中搭建浮桥,连夜渡河,他如此迅速,一来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来亦是怕耽误时机,恐金城郡中有人通风报信。
他命裴原光率人打前锋,在城下叫阵,张沓居高临下,望着城下莽汉,手一挥,城墙上弓箭手齐齐抬弓,裴原光见状,忙带人撤退回营,次日亦到此处叫阵,接连数日,并不攻城,仿若在戏耍他们是的。
这引的张沓怒气越发膨胀,欲主动出击,只他手下幕僚劝道“将军,那赵军故意挑衅,有意引将军出城,恐有埋伏,如今优势在我方,待他们坚持不住,自然会主动攻城,到时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这幕僚复姓公孙,肃州人士,张路起兵后,就投入他麾下,张路死后,他被张瑞收了,张瑞嫌他聒噪,并不得重用,辗转到张沓手下,张沓有勇无谋,对他十分信任,听他如此规劝,只好耐下性子等。
莫说张沓急躁,整日挑衅的裴原光亦是如此,他寻思这自己每天更落水狗似的逃窜,憋了一肚子鸟气,但赵观不发话,他们亦不敢有动静,赵观惯来知道他手下人的性子,宽慰他道“裴郎将莫急,攻城是迟早的事,只是有件事还需等上几日。”
裴原光并非蠢人,他近日未见林先生,已隐有猜测,如此重要时刻,林先生若非有事,必定不会不在郡王身边,但纵是知道,亦免不了有些急躁。
再说林敬,他如今正在金燕山山脉中,江絮信中言,当日她带人攻瓜州时,曾经从金燕山北部带人偷袭瓜州驻军营地,假意烧毁军营,让当时瓜州驻军陷入慌乱,方才取胜。
林敬明白她的意思,此法确实可行,是以与赵观商量后,带着另一队人,从金城郡一侧进山,绕行至北部,预备偷偷潜入瓜州境内,待郡王攻城,再里应外合,打张沓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未曾想到,这张沓竟然会在金燕山中藏了人,还被他们遇上了,这可真是巧了,幸而他们躲避的及时,如今还未被那些人发现。
等待这几日,他已经派人暗中查探,此处驻军约有五千人,先前的消息中,瓜州城中如今驻军两万余人,而郡王那边亦有两万左右,但攻城一方,比之守城,总归出于劣势,他们在山中已经耽误了几日,郡王那侧恐难再拖下去。
他带进山的约有一千余人,与那五千人人硬碰硬,只会惨败,如今只能另寻他法,找办法拖住这五千人,不让他们下山,再由郡王那侧攻城,或可取胜,他略沉吟,与一旁兵士道“去唤石将军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林敬口中所言石将军,正是石凯,他们欲从金城郡一侧入金燕山,地形不熟,江絮信中建议可寻石凯帮忙,石凯在瓜州之战后,特地与金燕山中训练过一支部众,学习山中游击战术,是以对这山中颇为熟悉。
以他如今身份,想找这全部众很那,不过寻几人带路,倒是可行,是以林敬听取了她的话,未入城已经与他取得联系,在遇到这山中藏军之前,一切到还算顺利,可惜止步于此。
石凯不知道林先生唤他有何事,这林先生是几日前与他联系,说是江先生推荐,希望自己找人帮他能带路,助他从金燕山潜入瓜州。
即是江先生的嘱托,他自然愿意帮忙,只他如今没权没势的,能找到几位还认得路的老人,已经不易,原只想着靠这条路潜入瓜州,谁知道又遇到了藏兵。
想到这,石凯忍不住叹口气,他觉得他好像跟这山中藏兵所还挺有缘分的,当初在高峰就遇到过,这会子来瓜州,又碰到了。
林敬见他,道“石将军,今日有一事许托付石将军帮忙。”
石凯自来此,就做好心里准备,他道“林先生直说便是,但凡我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林敬道“如今局势,石将军亦看到,我希望石将军能返回金城郡一侧,告知郡王这里的情况,好让他有个准备。”
石凯微怔道“那林先生你们呢?该不是想在此处拖着这些人?这太危险了,让他们几人回去送信,我在此处陪着先生。”
林敬解释道“石将军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
林敬避重就轻,实则并未回答石凯的问题,如今已经进入瓜州地界,即便没有石凯这几人,亦是无妨,拖着这五千人,太过凶险,他亦不知道会不会有命留下,石凯本就不是关中人,又是江絮嘱托,让他回去报信是真,保他一命亦是真。
但石凯并未反应过来,这几日跟着林先生身后,虽说关中人对他们并无欺辱,但多是有戒心,他一直憋屈的,乍闻此等信任之言,心中生起一股子激动,正色道“蒙先生信任,我必将信送到,先生亦莫要轻举妄动,郡王必会派兵来救先生。”
林敬一笑,道“如此,就多谢石将军了。”
莫怪江絮对他信任,确实好骗了些,他既让石凯回去送信,郡王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攻破瓜州已经是一场硬仗,此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拖住了,郡王才有机会。
*
凝萃阁乃是肃州有名的首饰店,肃州城中的权贵家眷,偏爱来此处买些物甚,这凝萃阁老板亦是精通经商之道,时常领着匠人去各处学习,阁中常有上新,赚了不少夫人小娘子手中的私房。
店内,正坐在一位蜜肤美人,她翻着托盘中的首饰,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这美人不是旁人,正是瑶姬,她如今是张瑞的宠妾,荣宠极致,在这肃州城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这店中掌柜有意讨好她,见她这模样,道“这些瑶夫人既不喜欢,近日店中又新来了一批货,我这就拿出来给夫人瞧一瞧。”
瑶姬微微点头,那掌柜去取,怕瑶姬等的无趣,又唤人上新茶与点心来,道“夫人且稍等,喝口茶歇歇。”
两人正说话间,铺子里进了一位带着白色帷帽的女子,时下的帷帽与后代不同,它长及腰间,看不清来人长相,平常的客人不需掌柜亲自招待,已有伙计上前询问道“小娘子需要些什么?”
那女子走近,许是为了看清楚东西,她轻轻掀开了帷帽,露出一张芙蓉玉面,耳垂处一对翡翠耳环轻轻晃着,看的那伙计一怔,听她道“我想买只簪子,配这双耳环。”
她说着指了指耳垂,那伙计常年与饰品打交道,一眼便看出这耳环的乃是极品,犹豫道“小娘子这对翡翠少见,库房中许有相配之物,还请小娘子进内稍作片刻,我且去寻一寻。”
女子点头,随着他进了内室,内室中有好几位小娘子,只坐着一位蜜肤娘子,另两位站在她身后,想来是侍女之类,见那蜜肤娘子正望着她,女子微微颔首,走到她对过坐下。
不多时,那掌柜出来,捧着一托盘的饰品,俱都是时下流行的好物,还未介绍,便见那瑶夫人摇头道“不好看。”
掌柜面色一僵,心道这姑奶奶可真难伺候,嘴上又是一番说法,道“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去找找。”
瑶姬瞥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指了指对过的女子道“她耳垂上的那对,倒是挺不错的。”
掌柜一怔,忙看过去,那翡翠耳坠鲜艳欲滴,确实极品,与他店中之物确实不同,但他奉上来的这些,亦不差,且这耳垂是旁人之物,这姑奶奶就是想要,也要看别人给不给。
女子望向那美人,道“夫人好眼色,这翡翠乃是我夫君从和州带回,只是这是夫君赠予之物,恐难卖与夫人。”
瑶姬一笑道“但凡物甚都有个价格,你只要说个价,多少我都给的起。”
女子站起来,正色道“夫人说笑了,我夫君的心意是无价的,今日恐无我想要的东西,我还是改日再来。”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谁知被那瑶姬一把拉住,道“我看上的东西,你以为由的了你?好生说个价,还能平白赚些不是。”
女子回身,一把拨开她的手,冷笑道“夫人如此霸道,硬要强买强卖,这天下还没了王法不成?”
眼见这局面越来越僵持,那掌柜恐在店中出事,忙上前道“二位夫人且消消气。”
见无人理会他,又道“瑶夫人且去一旁吃些点心,让我劝劝这位夫人。”
瑶姬满眼讥讽,打量着他二人,道“掌柜既如此好心,便教一教她什么叫识时务。”
那掌柜忙忙这点头,将女子拉到一侧道“这位夫人,我劝你就开个价,将翡翠卖给她,那位不是你得罪的起的,她可是如今肃州张大王的宠妾。”
女子闻言,神情犹豫起来,迟疑道“可,这是我夫君送我之物,我舍不得。”
掌柜苦笑道“哎呦,这位夫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多要些银钱,再买一个便是,犯不着为了一件物甚,将命搭上不是。”
女子面色一变,道“掌柜说的过了,不过一件物甚,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掌柜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恐不常出门,这肃州就是张家的肃州,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家,我亦是为夫人好。”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咬牙,点了点头,将那耳环卸了下来,递给那掌柜,道“我亦不知这值多少,烦请掌柜的帮我估个价便是。”
掌柜应道,又去与那瑶姬说,待交了银钱,瑶姬掂了掂手上的耳环,似故意道“这样看,也不怎么样嘛。”
说着随手一扔,一脚踩了上去,只听一声断裂声,瑶姬领着人翩然离去,只留一地的翡翠碎片,看的女子面色铁青,好一会蹲下身,将那翡翠碎片收了起来。
那掌柜见状,宽慰道“夫人既拿了钱,且莫要多想,贵人大多如此。”
那女子将东西包好,离开了凝萃阁,缓缓往家中走去,待行至一处小院前,敲了敲门,便有人从内里开门,她入内,小院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那女子将帷帽取下,那院中人道“絮絮,你这身可真好看。”
江絮瞥了一眼陈维生,将手中的绢布打开,道“石瑶建议,我们可从张瑞夫人处入手。”
七寸(二合一)
凌晨的山林, 幽黑寂静,鸟兽亦陷入了沉睡之中,忽然夜空中升起一抹白, 像是烟火的声音, 惊起林中沉睡的人群, 白嵩猛地睁开眼, 披了件衣服匆匆出了营帐, 山林已经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一声是错觉一般, 他眉头一锁, 唤左右道“通知他们准备下山。”
左右卫兵应诺一声,便去通知其他人, 白嵩复又回营, 穿好甲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已经集合完毕, 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道“辛苦兄弟们,今日一战后, 我们就可离开这鬼地方, 到时候吃香喝辣, 自是少不得大家。”
人群齐齐发出一声“诺!”
白嵩方领着人出营, 还未曾走出二里地,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只箭矢, 众人毫无防备, 硬生生挨了一波,不过几息功夫, 已经损失了百余人。
他身经百战,深知他们被人埋伏了,但如今敌在暗,他在明,不敢冒进,瓜州如今还有两万守卫,那张沓应是能拖上一会,一抬手道“灭了火把,小心戒备。”
众人防着林中箭矢,却未曾注意到一侧的林间的草丛有东西慢慢像他们靠近,忽听一声惨叫,白嵩面色一变,高喊“戒备!戒备!”
话未落,又是一波箭矢从正面袭来,后方传来持续的惨叫与厮杀声,白嵩神色严肃,待那一波箭矢完,领着人欲包抄后方偷袭之人,只是那伙人似乎就是故意打一波,不带他们追上去,已经消失在山林间,这会子天昏暗,根本无从找人。
白嵩摸不清敌方底细,再这样下去,莫说支援张沓,恐他们自己已经先行覆灭,天色尚暗,他们摸不清敌人去向,在此处干等太过危险,略一思考,道“回营地。”
之前那处营地尚有山洞可以躲避,只他还不曾带人回转,身后不远已经是火光冲天,正是他们方才营地的方向。
白嵩面色铁青的看着那方向,这群贼人,想将他们堵死再这里,进退不得,偏他此时毫无办法,林中视线太过昏暗,莫说找人,别到时候自己人都回不来。
不过这关中必定将大批部队放在瓜州,与张沓对战,而这些贼人如此行径,多半是人数无法与他们正对面起冲突,对待猎物他惯来耐得起性子,这些贼人为的是拖住他们,待到天命时分,定让那些人无处遁形。
林敬带人藏在暗处,观察这白嵩这方的动静,他们趁着夜色还能占几波便宜,天色一亮,恐就难了,一旁郝校尉道“林先生,你先行撤退,剩下的就交给我等,我等誓死拖住那白嵩。”
林敬摇头道“郝校尉,我既然与你们同来,便与你们同去,哪有战前先逃之理。”
且他相信郡王,以郡王的能力,他们只需再拖上一会,瓜州必败,他道“按方才的计划行事,多拖上一会,郡王必定会赢。”
*
瓜州城中,张沓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好眠,半梦半醒间,忽而被那声烟花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就听有人敲门唤他,是公孙先生,他边起身开门道“先生何事?可是赵观那龟孙有动静了?”
公孙旭应道“将军,赵观攻城了!”
张沓冷笑一声“他奶奶的,老子等着一天等很久了,这次定让取了这鳖孙的狗头当酒盏。”
公孙旭道“将军,可需要通知白将军。”
张沓道“暂且不必,这些人老子还能对付。”
公孙旭已经私下打探过,赵观手里多少人,与瓜州城中相差无几,他们如今又占据高位,比之赵观那方,确实占优,虽说大王有吩咐,但不到万不得已,将军自是不愿动用白将军那些人,如今前锋是他们在打,若是此战顺利,白将军来此,白占了将军的战功。
但他到底心思缜密些,道“将军,不若还是派人告知白将军一声,一切等将军你的信号。”
张沓闻言虽有些不悦,但没反对,由着公孙旭安排,他则穿上甲胄,往城门方向而去。
城门处,赵观命人用攻城车率先攻城,后有弓箭手打掩护,瓜州城门上亦有弓箭手候着,双方难分上下,鏖战之际,见那张沓登上城门,见那赵观,思及淇县的惨败,顿时火气冒上来,不管公孙旭劝阻,骑着马与人冲出城门迎敌。
赵观骑在马上,连斩几人,那张沓见状,手持大刀砍来,不过刀未曾近身,就被人一拦,他抬眼打量,见那拦路之人竟然是昔日西齐将军石凯,冷笑道“毛头小儿也敢拦你爷爷,找死。”
石凯自送了信,不见赵观有动作,心中焦急,好不容易等到赵观与张沓对战,哪里还呆得住,想要打先锋,被赵观劝住。
赵观有意护他,让他随自己左右,没想到他如此尽心,见他与张沓交战正酣,赵观亦抽刀像那张沓刺去,张沓一时左右被攻击,有些应付不及,眼见要被打下马去,忽而一只箭矢飞来,直直射中石凯的手臂,他一吃疼,险些掉落马下。
又有箭矢飞来,两人一时顾不上张沓,张沓趁机往城门内退去,那裴原光见他往回跑,高声喊道“张沓逃了,兄弟们给我杀!”
这一声高喊,气的那张沓一转马头,便与那裴原光厮杀起来,只他方才已经受伤,这会子连连败退,裴原光便出招便喊道“张沓,你就这点本事,还吹什么勇武,看老子这就结果了你!”
他这方气势正猛,打的关中越发士气高涨,反观瓜州,倒是隐有败势,公孙旭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局势,隐有不妙,他收起弓,唤来手下道“速去通知白将军下山。”
岂料他话方落,就听赵观高声道“张将军已有败势,还不去山中请人下山来吗?”
这话听得公孙旭与张沓两人面色忽变,这赵观怎么知道山中有人,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山中自有白嵩将军带领,因恐人发现,除了每隔半月会送些粮草物资,平常并不与之接触,怎么可能会泄露?
即已经被知晓,赵观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下山来,这步棋恐要废了,公孙旭暗忖,不过眼下还并非全然无解,山中不行,还有肃州,他们只要拖上几日,待大王带人来,必定能解此危难。
裴原光原那张沓体型相当,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公孙旭见状,边在城墙上射箭掩护,边唤人道“去告知将军暂且收兵回城。”
公孙旭能想到的,赵观怎么会想不到呢,他今日既然选择攻城,必不会给他们退回的机会,况且林先生还在山上拖人,他需的速战速决。
城墙上的动静,他一直在注意,公孙旭此人,他一直有所耳闻,这张沓能有此成就他功不可没,张沓有勇无谋,公孙旭恰好弥补了他这点,此人算的上张沓的主心骨,只要他死,这张沓不足为惧。
公孙旭未曾注意到赵观的注视,他心系张沓,正焦急之际,忽然眼前一黑,面前闪过一名黑衣劲装男子,他一怔,要唤左右,只话未出口,人头已经落地。
那黑衣人一脚踢飞,恰恰落在张沓那处,张沓见是公孙旭,虎目一瞪,怒不可知“赵观小儿,还公孙先生命来!”
公孙旭一死,再无人提收兵一事,那张沓入困兽猛虎一般,越发勇猛,裴原光一个不查,险些被他抓住机会,幸而被人扶了一把,扭头见是赵观,赵观打断他要出口的话“裴郎将,专心迎战。”
那张沓见赵观,恨不得啖其肉,挥舞着大刀像他砍来,但他如今早已被怒气冲昏头脑,全凭一身莽劲,被裴原光与赵观两人合力围攻,渐渐体力不支,一个倏忽,人已经翻下马去。
裴原光趁胜追击,那张沓节节败退,躲避不开,只听他一身痛呼,已被裴原光一刀砍下头颅,裴原光拿那刀尖一挑,血将那头颅高高举起,不顾那顺着留下的血水,只高喊道“张沓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瓜州的兵士见主帅头颅,已然已经吓傻了,将已死,他们哪里还会挣扎,纷纷弃械投降,赵观见状松了口气,远远望向一侧的金燕山,不知先生如今怎么样了,他现在带人回去,奉之你可要撑住了。
山上的太阳,离的近,升起的亦十分快速,眼见远处露出一抹橘色,郝校尉的面色越发难看,他们后续又对白嵩的部队进行几波攻击,但这些人已经有所防备,伤亡比之之前,少了许多,天一亮,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消失了。
白嵩眼见这天色渐明,身后那抹火依旧没有烧过来,他已然明白,他是中计了,那些贼人根本没有放火,多半是故意燃起了木材,不过这些雕虫小技,就到此为止了,他整了整衣裳,大喝道“兄弟们,天亮了,这群狗贼藏不住了,随我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白嵩手下这些人憋屈了一晚上,听到这话,俱都精神起来,高声应道,复又往山下而去。
郝校尉见那方气势正胜,与林敬道“林先生,你之气节,卑职佩服,但先生一人可抵万军,等会若有机会,先生还是先行离去,日后在为我等报仇便是!”
林敬淡然的摇了摇头,道“无妨,你我都不会有事,随我出去,见一见白将军。”
郝校尉一时不知他是何意,还未问出口,见他已经往白嵩那一处走去,白嵩等人见林间突然走出来的青袍书生,俱是一愣。
那白嵩是见过林敬的,他已经认出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先生在背后只会,我输得不冤。”又道“不过林先生这会子不逃命还敢出来,莫非真当自己能以一敌十?”
林敬淡笑道“白将军,久违了,我来此,是为了救白将军的命而来。”
白嵩冷笑一声道“林先生,你拖了那么久的时间,以为我还是真看不出来吗?”
林敬道“白将军慧眼,自是瞒不过将军,只是白将军可曾想过,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张将军的人上山报信?”
白嵩身子一顿,道“林先生,挑拨离间这一套,白某不吃,不若大王亦不会派我来,张沓什么脾性,我自然知晓,大王亦知晓。”
林敬道“白将军误会了,张沓未必会派人送信给你,但公孙旭必定会,如此白将军该明白了吗?”
白嵩一怔,略一停顿,忽而面色一变,强撑道“林先生,你的意思是张沓输了,若是他输了,怎不见赵观前来接应你?莫要再做无谓的口舌挣扎。”
他说着手一抬,便有人要来绑缚林敬,郝校尉见状,忙将林敬护在身边,白嵩耻笑一声,已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林敬依旧不慌不乱,看着白嵩道“白将军,你当真不要这条生路?郡王之能,你并非未曾见识过,如今即便你下山支援,不过是平白送命,且瓜州兵败至此,即使你有命逃回肃州,张瑞又岂会放过你。”
白嵩闻他言,好笑道“林先生凭什么认定,赵观就一定能赢?”
“就凭先生对我的信任!”突如其来的声音,听得场中人俱是一愣,白嵩抬眼看去,赵观迎着晨光,骑着马走来,明明都在马上,他却有种仰视的感觉,见那赵观轻笑一声,道“白将军是否还想再战下去?”
白嵩身子一松,面色大变,知道大势已去,遂不再挣扎。
*
肃州张府,张瑞正与瑶姬亲热,忽然有人闯进来,他正要发怒,听那人慌慌张张道“大王,瓜州丢了!张将军已经战死。”
张瑞陡然一惊,道“你说什么?张沓死了?白嵩了?他还活着吗?”
那人摇头,道“未曾有白将军的消息,但迟迟未见他支援瓜州,恐怕亦已经不在了。”
张瑞冷哼一声“都是废物!那赵观千里迢迢从淇县带兵而来,还能这么轻易输了!死了亦活该。”
他越想越气,捡起一旁的瓷盘往地上一摔,瓷器破碎的声音十分刺耳,殿中无人敢说话,深怕这怒火波及到他们身上,偏那瑶姬胆子大,摸着张瑞的胸口道“大王莫气,那些废物死就死了,以大王的英勇,那瓜州在旁人手里待不了几日。”
张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那依瑶瑶来看,我要如何拿回瓜州呢?”
瑶姬娇笑一声,道“大王,妾愚笨,不过妾想着,那贼人如今刚拿下瓜州,大王若是趁此时带兵攻城,必定打得他措手不及,到时候瓜州尽在大王掌握之中。”
张瑞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道“瑶瑶这还叫愚笨?那天下可没有聪明人了?既如此,不若瑶瑶与我一同前去,本王定拿下瓜州送给瑶瑶当礼物。”
瑶姬神情一顿,似犹豫了会,见张瑞越发不悦,忙道“大王待妾如此深情,妾本不该推辞,只是妾柔弱不堪,去了恐拖大王后腿,平白惹人争议,妾后宅女子,倒无妨,可累了大王的名声,妾就难辞其咎了。”
张瑞好笑一声,道“这瑶瑶可就是白担心了,本王的名声向来难听,不介意再多一些。”他说着松开手,抚摸着瑶姬的芙蓉面,不容反驳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瑶瑶便于我一同前去瓜州。”
瑶姬脸色微僵,转瞬又笑道“既如此,大王可要护好妾,妾可怕这些了。”
她一瞬间的不愿,张瑞看的分明,他对这女子还是有所怀疑,周家那两个割了四只耳朵都不肯说实话,他怕把人玩死了,没敢再下狠手,这女人若真是为了他二人而来,迟早会有所行动,他不在肃州时,不好提防,还是带在身边安心些,他道“瑶瑶莫担心,本王定护你周全,本王还有事要处理,你先收拾些东西,明早本王派人来接你。”
瑶姬点点头,目送他离去,这狗贼防她防得紧,带她去多半是他还在怀疑自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是张瑞的人,好一会,她指挥道“将前日买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取来,我要带了去,还有华服馆新定做的衣服也要带上。”
侍女闻言,便去取那头面,只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摔了下来,那红宝石头目落了一地,看的瑶姬一怔,忙上前查看,只脚下未注意,好似踩到什么,听咔嚓一声,她急忙抬起脚,那对红宝石耳坠已经裂开。
那侍女见状,顾不上甩疼了,忙伏下来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瑶姬懒散的看了她一眼道“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着你做什么,把她带下去,日后别让我看见了。”
那侍女面色惨白被人拖走,嘴里还在喃喃着“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瑶姬哪里还会再管她,嘴上说了句晦气,又对一旁跪着的另一位侍女道“你,去凝翠阁给我换一副新的来,这地上的就赏你了。”
这一整套的红宝石俱是极品,虽损坏一对耳坠,亦价值不凡,只地上那位却丝毫不觉得欢喜,战战兢兢道“婢子谢过夫人赏赐。”
瑶姬轻哼一声,不再说话,轻扭着腰身回到床榻上道“我要休息了,你们莫要吵醒我。”
鬼知道跟那张瑞去了瓜州还能不能休息,先让她睡一觉再说,况且她做太多,张瑞说不得还要怀疑,不若睡觉清净。
*
肃州小院中,江絮与陈维生对坐,面前摆着一盘棋局残局,陈维生眉头紧锁,手中的棋子摩挲了好半天,犹豫着不肯落下来,江絮饮尽杯中茶水道“陈郎君,认输我亦不会笑话你,不必逞强。”
陈维生将养了这些时日,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这会子不像前一阵病恹恹的虚弱样,浑身满是侵略的气息,他望向江絮道“絮絮,你是不是故意整了个死局来阴我?”
江絮正要嘲讽他一句,院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吴郎将一手提着一只鱼,一手拎着一壶酒道“我方才见瑶姬的侍女进了凝萃阁。”
江絮抬眼看他,道“只她一人吗?瑶姬不在?可知她是为了何事?”
吴郎将道“我跟哪伙计打听了下,说是替瑶夫人换头面来的。”他说着,将手中那鱼晚上一扔,又道“陈郎君,中午这鱼吃红烧的就行。”
陈维生一怔,道“你跟我说什么?要吃你不会自己做?”
说完看了眼江絮,见她不说话,道“石寨主可不是会做多余事的人,她让人来,必定是自己出不来,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絮点头,石瑶不会莫名其妙的送信,除非是张瑞那边有什么动作了,是周家两位出事了?亦或者是瓜州?
“清虚师父,你在吗?”有人来了,陈维生与吴郎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藏了起来,江絮起身开门,见是一青衣仆役,她道“小郎君有何事?”
青衣仆役道“叨扰师父,小的是张府之人,奉大夫人之命,请清虚师父过府一趟。”
江絮闻言道“可是贵府大郎出事了?”
青衣仆役点了点头道“清虚师父果真高人,这都猜到了,莫怪夫人让我来请师父。”
江絮一笑道“小郎君在此稍后,我寻些东西带上,这便与你同去。”
这大夫人,便是张瑞的正妻,原是肃州城大户郑家娘子,张路谋事之后,有意拉拢郑家,结了这门亲,只这夫人出生虽好,颜色普通,不得张瑞喜爱,原张路在时,还能收敛些,后来张路死在自己大孙子的百日宴上,连带着这位小郎君,都遭了张瑞的嫌弃。
好在这郑家还有些权势,张瑞虽不喜这位正妻,亦不敢太过,顶多不去她屋里便是,这郑娘子对他早没了心思,只一心扑在唯一的儿子身上,便是这张瑞嫌弃又如何,他底下如今亦只有这一位小郎君。
她听了石瑶的建议,假借算命之事与这郑氏搭上了话,言她府中大郎近日会有一场劫难,看来是这劫难来了。
张府,郑氏坐在厅中,院中正站着一位褐色衣裳的管事,他道“夫人,大王说,小郎君病了就去寻郎中来便是,他如今不得闲,待空了便来看小郎君。”
这几日大郎病了,把她急的不行,大夫来只说是染了风寒,几贴子药吃下去,也不见效,她派人去通知张瑞,没想到他就这个态度,郑氏一股气憋上来,冷笑道“不得闲?怕是又在哪个女人哪里拌了脚?”
管事忙摇头道“夫人误会了,大王确实有事,方才有瓜州的急报传来,大王看了信,就去营地点兵了,许是出了大事。”
郑氏一怔,她惯来不关心这些,张瑞也不耐烦她插手,不过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她道“竟有此事,王嬷嬷,你去打听打听,大王若要出征,便将先前我替大王准备的衣物送过去。”
她这话敷衍,那管事也不敢多说,与那王嬷嬷一同离去,郑氏见看不到人,方与一侧是侍女道“清虚师父到了吗?快去催一催。”
这清虚师父说她儿近日命中有一劫难,她原还当他胡言乱语,如今看这架势,恐是真话,是以才派人去请,倒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让我儿受这样的罪。
驱邪
张府的一处角门, 身着绿色比甲的侍女正探头张望,远远见有两人过来,走在前的是张府的小厮, 他身后跟着一人, 身着白色道袍, 头簪一支竹钗, 脚步轻盈, 走在地上, 似乘风踏月一般。
他似乎察觉到侍女的视线, 冲她的方向一看, 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看的侍女面一红, 悄悄垂下眼, 道“见过清虚真人, 夫人正在府上等真人,还请随婢子来。”
江絮微微颔首, 随这侍女入内,张府她虽来过一次,但后院从未涉及, 她从后角门入, 沿着回廊一路向内, 许是这侍女有意领路, 路上多是僻静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声, 两人都是一愣, 那侍女并不想解释,只道“真人快些走, 夫人该等急了。”
江絮神色犹豫,两人又走出一段路,她问道“不知方才是出了何事?”
那侍女面色一白,压低声音道“我见真人面善,提醒真人一句,这府上的事真人莫要插手,早日替小郎君解了灾厄,离去方为好。”
江絮点头道“多谢小娘子提醒,贫道观小娘子天庭圆润,面色饱满,周身福气笼罩,小娘子近几日必定有好运发生。”
那侍女闻言一笑道“真人莫要打趣婢子了,婢子能有什么好运,莫不是要捡到钱了。”
江絮点头道“命由天定,运由心生,只要小娘子心中有所想,必定会有好运。”
“冬韵,你在磨蹭什么呢?既已接到真人,还不快点回来,夫人都催好几回了。”两人正说着,一侧有清脆的女声传来,两人回头,见一位黄裳绿比甲的侍女正向他们走来。
冬韵忙解释道“春律姐姐,我可没有磨蹭,是遇到了些事。”她说着凑到春律旁边,小声将方才听到的惨叫一事说了出来。
春律听完亦脸色一白,小声道“真是造孽,必定是不高兴大王要带她走,心里生气,拿人出气来着。”
冬韵讶然道“大王要带她去哪?”
春律正欲说,忽然想起一旁还有个外人,忙住了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对道“让真人见笑了,冬韵顽皮了些,不懂事,耽误真人时间,真人且随婢子来。”
江絮摇头,道“不妨事。”
她面色平淡,内心却暗忖,两人方才所说之事,联想之前吴郎将在凝萃阁看到的,多半是瓜州出事了,只是为何要带上石瑶一起,防心过重,亦或者是其他原因。
郑氏正在张大郎君之处,儿子久热不退,烧的迷迷糊糊,完全没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她心急如焚,见那清虚真人还未到,免不了催促道“秋曲,你再去看看,真人到哪里?”
她话落就见春律领着人进来,那人生的眉眼清俊,气质若仙,正是前些时日见过的清虚真人,她忙道“真人快来看看,我家大郎这事怎么了?医官看了,吃了好几贴子药都不见效,可是真人先前所说的遇到了劫难?”
江絮上前,见小儿烧的满脸通红,亦有些不忍,张府小郎君这场病是早就计划好的,他看似发烧,其实不然,实乃中毒之状,这是自吐蕃的一种秘药,下毒的事,俱是石瑶安排的,自己手中只有解药。
瓜州之战在肃州早有传言,但燕郡王何时能胜,亦是未知数,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博取郑氏的信任,她们原计划是假借小郎君发病之事,一则博取信任,二来待张瑞离开张府时,以祛除灾厄之言,哄骗郑氏帮忙找到周家两位郎君,再以此为由,趁机带两人出来。
如今张瑞已要离开,这计划恐怕要提前了,她看了一眼那小郎君,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往那小郎额头一贴,不肖片刻,那符纸中间一黑,竟是烧了起来,惊的郑氏叫出声,江絮忙将那符纸撕下来,那符纸已然起了火,不肖片刻已经成了灰烬。
江絮见状,与郑氏道“夫人,小郎君许是冲了妖邪,这几日小郎君可遇到过什么?”
郑氏一琢磨,确实是前几日在院中玩耍过,见到过一只野猫,当时被吓了一跳,回来就生病了,忙将此事说了出来,道“真人,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这一出戏,江絮是前世看红楼梦时,巧姐哭闹,刘姥姥边说是冲撞了花神,让王熙凤去送神,这会子套用在这里,不过是唬人,张家这位小郎君,性子十分霸道,平日里在院中玩耍是常事,那猫亦是石瑶偷偷找人放的,哪里会是什么妖邪。
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罢了,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她是不信的,但这时代的人是信,遂道“那猫妖是想寻小郎君作陪,夫人只需将小郎君的生辰八字,在院中烧了,将猫妖送了即可。”
郑氏闻言,忙让仆役去院中送神,江絮见状,又用符纸在屋内摆出一方太极,道要替小郎君做法事。
郑氏亦不敢拦着,将小郎君递给她,江絮接过,将那小儿放在太极中央,又替他面上摸了些朱砂,假借此事,悄悄喂了些解药与他,这解药入口,他身子渐渐舒服了些,不多时连哼唧声都小了。
江絮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唤郑氏将人抱走,郑氏摸着张小郎,感觉他体温降了不少,喜不自禁,忙道“真人果真是高人,如此我儿的厄运可解了?”
江絮亦松了口气,若非逼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用小孩子做靶子,来行此事,她点头,递过去一张符纸,道“将这符纸贴在小郎君的枕头上,待明日一早,小郎君醒过来,便无碍了。”
这符纸她浸过迷药,吸上一些,这小郎君明日必定醒不过来,今日张瑞还在府上,她不敢动作太大,如此行事,便要起身告辞,那郑氏心中有意留她一晚,江絮道要回去替小郎君继续做法祈福,郑氏才肯放她离去。
冬韵送她至门口,方才她那一番操作,她是见着的,这会对他佩服的不行,便与她道“真人神机妙算,不知真人口中所言好运究竟为何?可否告知一二?”
江絮一笑,满脸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小娘子心中所想,便是好运。”
此一言,冬韵越发觉得她说的是大王要离家之事,这可不是好事吗?大王不在,满府邸仆役谁不松了口气,总算能过几日松快日子,不用担心被喊进去伺候掉了脑袋。
江絮与她别过,上了马车离去,未曾注意到,有人站在远处在悄悄打量着她,那人见江絮离开,忙上前拦住冬韵,冬韵忽然被人拦住,吓了一跳,见是昔日大王手下的刘大人,她道“见过刘太史。”
这刘太史正是当日将江絮做人情,送与赵达的刘佥事,自张路死后,张瑞不喜他谄媚无常,并不重用,打发他做了个无用的太史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手握权利的刘佥事,他自前朝起,亦没这么落魄过。
为了讨张瑞欢心,他走了不少路子,都没甚作用,最近听闻张瑞有位爱妾,心思活泛起来,寻思着过来与府中人打听打听,好能入了她的眼,吹吹枕边风,给他调个位置。
没曾想,他这一溜达,竟然让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西齐江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一副道士打扮,听说陆文死后,他就叛变了,与王通成了一伙人,如今王通死了,他这是投机投降张瑞了吗?思及此,他掏了块银子递给冬韵道“我且问你,方才那倒道士是来作甚的?”
冬韵摸了摸那银块,约有十两左右,她一喜,真人说的可真不错,她果真是有好运,道“回刘太史,真人是夫人请到府上行风水一事。”
她拿了钱,话自然要说一些,只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还是知晓的,见那刘太史说完不言语,她又道“婢子还有事,先行告退。”
刘佥事没工夫搭理她,这江原竟然不是来投奔张瑞的,还故意接近张府,若说没有其他心思他是不信的,刘佥事想到这,心中一喜,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有这条线索,还讨好那个玩物作甚,便要去求见张瑞,只是他如今身份,进张府还得看张瑞同意。
他这方塞了些钱,那小厮亦不为难他,提醒他道“大王今日去了营中,不在府上,刘太史还是明日再来。”
刘佥事一腔子兴奋被泼了冷水,但张瑞不在,他亦没有办法不是,只好打道回府,眼见着天色渐暗,便寻了处酒楼,喝了个半醉,才晃晃悠悠的家去。
路上行人不多,店家多数已经打烊,幸而今夜月光皎洁,照的路上亮堂堂的,刘佥事吃了酒,正想着他以后升官发财的美食,昏昏沉沉间,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吓了一跳,酒都醒了大半,瞪着眼,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嘴上念叨一句“晦气。”
正松了口气,忽而颈间一疼,他轰然倒地,身后站着的黑衣男子将他往肩上一扛,消失在夜色中。
江絮将今日之事与吴郎将和陈维生商量过,三人正要散去,忽然院中一声响,惊的几人面色一变,对视一眼,江絮冲他们摆了摆手,走了出去,见院中站着一黑衣劲装男子,他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江絮见他好似无恶意,开口道“不知搁下是?”
那黑衣人扭头,江絮觉得有几分眼熟,听他开口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虚情
江絮顺着视线一看, 一怔,没想到地上的人竟然是刘佥事,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这个老匹夫, 江家的一切灾难都是这个老匹夫带来的, 当初能杀了张路, 他却平安无事, 江絮心中亦有不忿, 但后来发生的事都太过突然, 她自顾不暇, 未曾再对他下手。
不过,这黑衣人将他绑来是什么意思?思及此, 她冷静下来, 不解道“此人与我有旧怨, 只是不知阁下为了将他绑缚来。”
黑衣人解释道“你离开张府时,他看到了。”
江絮闻言, 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这刘佥事的心思好猜,却不知眼前这人的是何意, 他话中之意, 莫不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江絮打量着他, 确实不是相熟之人,便道“多谢阁下告知, 只是冒昧问一句, 阁下为何要帮我?”
黑衣人直白道“江娘子莫要试探,在下听命于人, 与江娘子无害。”
两人正说话间,一侧树梢上的海东青忽然飞了下来,落在她肩头,她一怔,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莫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原来是见过的,格县大船上,赵达的那位暗卫,她心绪一动,道“你是世子的人?”
黑衣人点头,并无隐藏之意,江絮见状一笑道“你倒是个实在人,世子让你跟着我做什么?”
黑衣人道“世子之令,命属下暗中保护江娘子周全,且若江娘子问起,亦不必隐瞒。”
江絮虽猜到了赵达的心思,但听人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觉,这位世子的加的温水可真不少,燕郡王,海东青,再加一位暗卫,不知道他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不过幸而有这人在,若是让这刘佥事去告了密,即便张瑞不在,那郑氏未必会再信自己,这老匹夫还是真是她的煞星。
她未掩盖容貌是为了方便假扮真人,郑氏是年轻小娘子,容貌出众些,更能博其好感,且这里不是西北所一带,认识她的人甚少,再者张府那边,有石瑶兜着,她不会让自己与张瑞碰上,如此算计,却没想到被刘佥事这老匹夫碰上了。
她踢了一脚地上的人,不见动静,看样子还在昏睡,杀了他倒是便宜了他,但他如今不得张瑞看重,怎么利用还得考量一番。
陈维生与吴郎将两人躲在暗中观察,见江絮与那人聊了起来,两人离得远也听不见说的什么,看起来倒是无甚危险,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江絮唤他二人,两人从屋内走出来,打量一眼黑衣男子,又看了看江絮,满脸疑惑。
江絮道“这位是世子麾下之人,乃是世子派来暗查事情。”又指着脚底下之人,道“此人与我有怨,我进出张家时,被他看到了,幸而有何侍卫帮忙,不若恐要泄露了。”
吴郎将闻言,松了口气,即是世子之人,自然与他们是一伙,大方与他道“这可真是多谢郎君,小可姓吴,乃是燕郡王麾下中郎将,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人回礼道“何卷,久仰。”
陈维生却没那么好糊弄,他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幸会。”
即是替世子办事,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江絮是燕郡王麾下之人,世子手下之人为何对她那么热心,江絮这几句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见这位姓何的,对她恭敬客气,并不像有私交之人,那与她有私交的,只有可能是那位赵世子,他有意想单独问她,正要开口,忽见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眨了眨眼皮。
他一脚踩了过去,那地上之人疼呼一声,冲着江絮大叫道“江原狗贼,你敢伤我?本官可是朝廷的太史令,伤了我大王不会放过你们!”
江絮顿了下,忽而出声道“原来是刘太史,失敬失敬,陈郎君,快将这太史令扶起来。”
陈维生不解,不过还是伸手一提,将那刘佥事往石凳上一摁,他手劲大,大掌捏的刘佥事肩胛骨仿佛要断了,他正要呵斥,见那江原冷着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絮见他坐定,亦坐到他对面,道“侍卫鲁莽,错将太史令误认为贼人,方才生了这次误会,还请太史令见谅。”
刘佥事这脸方才被踩了一脚,还疼着,他醒来时就听江原与这两人说自己与他有怨,哪里还会信他这话,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不知者不怪,如今天色已晚,家中赏有人等着本官,恕不久留了。”
他说着要站起来,陈维生一抬手,又将他摁了回去。
江絮不徐不疾道“刘太史莫急,我尚有一事需要太史帮忙。”
这狗崽子用太大力,刘佥事感觉自己骨头好似都要碎了,听她这么说,道“江郎君恐找错人了,本官如今人微言轻,帮不了江郎君。”
江絮头一摇,道“刘太史谦虚了,我说的这个帮,太史绝对能帮。”她说着瞥了眼刘佥事,这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比之记忆中的趾高气昂,还真是讽刺,她又道“此事亦十分简单,只需明日刘太史去张府说上几句星像之事。”
这刘佥事听他之言,面色一变,想到这小子道士装扮出入张府,已猜到他想做什么,只是想不通他有何目的,那张瑞可不是省油的灯,江原这点子把戏他不会看不穿,他微一思忖,语气一缓道“江贤侄,我与你伯父有旧,帮你这个忙自然不在话下,此事倒也不难,我明日便去张府与大王说,但今日天色已晚,贤侄还是让我早些回去。”
江絮道“即是天色不早,天黑路滑的,伯父还是在此处多留一晚,待明日过了张府,我再送伯父回去,如何?”
这刘佥事知道这小子摆明是不肯放他走,气的直往脑门串火,但这院中几人他根本打不过,不得已道“贤侄如此热情,我推迟到不好了。”
江絮点头,嘱咐陈维生带他回房休息,陈维生一掌劈过去,刘佥事两眼一白,又晕了过去,被他像死狗一样托进柴房,那绳子困住,等忙好了才出来,看向江絮道“你准备明日便下手。”
江絮点头,她是听说这老匹夫如今是太史令,才动了心思,单她哄骗郑氏,小事还好说,涉及到周家,恐她会犹豫,再让这刘佥事去添油加醋,不肖多次折腾张小郎君,她道“一切按照先前计划行事,待人出了府,我们便离开肃州。”
陈维生迟疑道“那寨主怎么办?”
江絮道“她在瓜州,反而更安全,张瑞必有出战之时,那时再趁机寻人将她救出。”
对石瑶,江絮并不担心,她愿意与张瑞去瓜州前线,多半是为了消除他的戒心,张瑞总有上前线之时,以她的心机和身手,想逃出来,易如反掌。
陈维生点头道“等出了肃州,你与吴兄一同乘船返回金城郡,我去寻寨主。”
他与石瑶之间的关系,亲厚不少,江絮自然能理解他的行为,点头应道,待一切商量完,已是月上眉梢,几人各自回屋睡去。
翌日,天色尚早,小院的门就被人敲得砰砰响,江絮猛地睁眼,收拾了一下,方才去开门,见是昨日的小厮,他满脸急色道“清虚真人,小郎君又出事了!从昨儿夜里睡下,就没醒来过,寻医官来看,只说是睡着了,可任凭怎么弄都不醒!”
江絮不慌不忙,道“小郎莫急,我且随你过府看看。”
青衣小仆点头,江絮上了马车,两人一路往张家赶去,待到了昨日那小门处,方下车入院。
只未注意到,马车经过大门时,被欲出行的张瑞见着,他面色一沉,盯着那马车,见它转到角门的方向,皱眉道“那是做什么的?”
话落便有管事上前,这管事姓王,乃是府中大总管,亦是张瑞心腹,他悄声将郑氏寻道士给小郎君看病之事说了出来。
张瑞听完冷哼一声,郑氏无知蠢妇,若非他还有用的上郑家的地方,凭她在府中做的事,早该被撵出去了,思及此,他面色越发难看,道“夫人那边,只要不闹出事来,不用管她,但周家那两个小心看着,若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王管事点头应道“小的知道了。”
石瑶注意到车外的情况,她恐生事,轻轻掀开车帘,娇声道“大王,你怎么还不上来?”
她今日起的早,未施粉黛,比之往日的娇艳,多了丝清水出芙蓉的肃静,娇唇微微嘟着,好似还在赌气,偏又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只添了些娇俏,看的张瑞心思一动,倒是想不起其他,一脚跨上马车,不知怎么就脱口道“瑶瑶,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膝下如今只有郑氏所生的一子,这嫡长子原也是觊觎厚望的,可父亲死在他的百日宴上,担着这个名声,往后想继承大业,恐怕艰难,况他还有个如此蠢笨的生母,张瑞只觉提起都有些不喜,见瑶姬与他说话,忽然就生了些念头。
石瑶迟疑了瞬间,片刻笑道“大王莫要说笑了,妾身份低微,可不敢给大王诞下麟儿。”
张瑞眼神莫名的看着她,其实说完他亦有些后悔,这女人身份尚存疑,确实不合适,不知自己方才怎么被蛊惑了心思,但听她拒绝,心中又有些不悦,道“瑶瑶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石瑶轻轻偎着他,指尖摩挲着他的胸脯,道“大王,妾身不愿亦不敢,不愿是怕怀了孩子,大王就不要妾身了,不敢是妾身出生太低,”
张瑞抬了抬手,摁了摁她的红唇,她这张嘴,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偏他还喜欢这种调调,不然凭她可疑的身份,早就被他下了牢狱了,更何况她在张府做的那些事,他亦是一清二楚,大郎的病,多半是被她那只用猫吓唬的,他们一个残暴,一个狠毒,算得上天生一对,半晌方道“瑶瑶放心,待他日必让你富贵至极。”
石瑶一笑,猫似的伏在他身上,道“大王待妾如此深情,妾无以回报。”
张瑞摩挲着她的发顶道“只要你不背叛我,瑶瑶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石瑶只轻声道谢,并不说其他,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张瑞陪她坐了会,便出了马车,骑上马先行离去,待不见他身影,石瑶方坐起来,嗤笑一声,将方才张瑞做过的地方泼了些茶水,才靠着车壁,合眼假寐。
假意
张府中, 郑氏急的团团转,好不容易见到清虚真人的身影,急忙道“真人你快来看看, 大郎这是不是又被什么东西冲撞了!怎么睡过去就不醒了!”
江絮行礼道“夫人莫急, 待贫道来看看小郎君的情况。”
说着便上前, 走到那张大郎在床榻前, 见他睡得香甜, 不复昨日高烧模样, 心知他如今毒应是解了, 这会子昏睡, 是受到迷药的影响,便轻轻将他头抬起来, 将枕头下那符纸拿了下来, 细细一看, 惊道“夫人,小郎君这恐怕不知犯了一处冲!”
郑氏面色一白, 道“真人此话怎讲?”
江絮将那符纸递过来,那原用朱砂写的符咒已经化开,浸透了符纸, 好似血迹一般, 看到分外惊心, 她吓得往地上一扔, 道“道长,这可要怎么办?”
江絮捡起那符纸道“夫人别慌, 且让我再提小郎君做法, 查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郑氏连连点头,唤人来帮江絮摆出阵法, 江絮将那小儿放在符纸中间,取出桃木剑,假模假式的开始做法,待觉得时机差不多,俯身将那小郎君抱起来,查看一番,见那小郎君后劲正粘着一张符纸,她忙撕下来,那符纸上显出一只马蹄印,她一怔,道“夫人,此乃马仙作祟!”
郑氏一听,十分不解,道“我儿年岁小,从未接触过马儿,怎么会有马仙作祟。”
江絮摇头道“未必是小郎君引来的,许是帮他人挡灾。”
郑氏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身子一颤,扶着凳子坐下,半天道“那要如何才能将他送走。”
江絮道“夫人可曾听过,河州周家马仙一事,说的便是这周家曾经虐马被马仙惩罚,后真心悔改,一心伺候马仙,方得了马仙的原谅。”他说着将那小郎君递给郑氏,又道“神仙与妖怪不同,只需要你诚心改过,他不会为难凡人。”
“只是如今不知这马仙为何找上来,若知缘由,倒是好办许多。”
郑氏听闻,冷笑一声道“我倒是知道为何?他造的孽,想要让儿子来替他偿还,做梦去吧!”
江絮提醒道“夫人,如今是谁造孽已经不重要,这马仙已经找上小郎君,当务之急,是要真心改过,及时补救,方能平息马仙的怒气!”
郑氏冷笑道“忏悔?补救?真人方才不是提到河州周家嘛?他一大家子都被人屠戮干净,到哪去找人忏悔?必定是这马仙为周家讨公道来了!”她说着眼眶一红,便要落下泪来,道“可怜我儿,难道正要为那个没良心的填了命不成!”
江絮掐指一算,缓缓道“夫人,此事并非无回转之地。”
郑氏道“求真人指点!”
江絮道“马仙在府中徘徊,不曾要小郎君性命,亦不曾伤害郎君,只是让他沉睡,说明他无意害人,许是这周家尚有人在,若能寻出,得了他的原谅,小郎君这灾难可解。”
郑氏闻言,面色一沉,道“可如今周家死的死,跑的跑,我一后宅妇人,要去哪里寻人?”
郑氏越发心凉,她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大郎这样,这方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太史令刘大人欲要求见夫人。
郑氏正心烦呢,哪有空见什么太史令,随口要打发了,那回禀之人又道“夫人,太史令说他夜观星象,见有灾星从西北处落入府中,特来回报!”
郑氏一愣不知这又是怎么回事,却听那清虚真人道“夫人,这河州不正是西北方向,如今小郎君遇灾,多半就是因为这个!”
郑氏恍然,道“快将太史令请进来,我要细细问他!”
说话间,便有人去请太史令,那刘佥事进府,见江絮,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想后退,到底忍住了,上前与郑氏行礼道“见过夫
依譁
人!”
这郑氏是见过刘佥事的,知道他原是张路麾下谋士,因不得张瑞喜欢,随便指派了个太史令的虚职于他,现今局势,都在抢地盘夺天下,谁有空去管那些个天象历法的。
不知这老匹夫何时学了个观星看卜之术,郑氏虽有些疑心,但偏他说的又与清虚真人所言,对上了,道“刘太史所言西北有灾星落府,此乃何意?”
刘佥事被绑在柴房一夜,浑身酸痛,他昨晚假意投诚,原是想今日与张瑞告状,没曾想这张瑞一早就出了府邸,他还被那莽汉喂了一颗毒药,可真是有苦说不出,闻郑氏所问,解释道“回夫人,昨夜下官观星像,见有灾星只西北方而来,正巧落在府中,我恐府上会出现灾祸,一早便来府中禀告。”
听他如此说,郑氏更是深信不疑,道“刘太史既是能卜算到这灾星来自河州,那可知要如何解?”
刘佥事道“下官无能,只能算出灾星,实不知如何驱除厄运,还望夫人降罪。”
郑氏哪里有心情降罪,只觉得他无用,随意挥了挥手,道“刘太史辛苦了。”
便不再理会他,继续与江絮道“真人,你神机妙算,可否替那周家算上一卦,找到他们的踪迹。”
江絮道“夫人,贫道虽道行浅薄,算不出周家的行踪,不过与小郎君既有这场缘,贫道可为小郎君卜上一卦,测一测这一劫的吉凶。”
郑氏现下把他当成救命稻草,闻言道“真人仁厚,若能救得我家大郎,日后我必定为真人塑上真身,助真人早日得到。”
江絮道“夫人莫要如此,修行之人,只讲究缘分。”
他说完,便行龟甲卜算之事,那铜钱落地三次,均是落在原地,江絮一收铜钱,笑道“夫人,大吉之兆,小郎君有救矣!”
郑氏道“还请真人明示。”
江絮将那铜钱摆出来,道“贫道卜挂三次,均显示出小郎君的生机就在附近!这附近必有周家之人!夫人只肖派人找出来,还了马仙的因果,小郎君危机可解除!”
郑氏听闻有救,喜不自禁,正想再问详细些,忽然身子一抖,乍然明白过来,张瑞为何屠戮周家数百人,不就是因为周家不肯交马场与他,若是这周家人在附近,估计早就被张瑞抓起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道为何大郎突然被马仙缠上,原来还是他造的孽!
思及此,面色一沉,道“去将王管事给我唤来!”
江絮见她面色沉沉,心知她已经反应过来,并不多言,只将那张小郎君抱在手中,恐那迷药过了,又趁人不备,悄悄添了些。
这刘佥事坐在一旁,事到如今,他怎么还会猜不出这小子的目的,他玩这一套,是想救走周家的人,王通已经死了,这小子还在为西齐卖命?刘佥事想到这,忽然又记起来,这西齐已经半投半送给关中了,他该不会投了关中?
当初江家那几个人就是跑去了关中,这小子莫不是找到他们了,想到这,刘佥事的脸色愈发惨白,他若是已经知道江家之事,如何还会放过自己,他忽而一声冷汗,抬眼望去,那年轻人生的眉眼清俊,但在他眼里无异于煞星,左右都是一个死,若是这会子把他揭穿了,兴许还能趁乱跑了,至于那毒药,到时再找大夫相看未必不可解不是。
江絮早注意到他,将手中小郎君递给一旁的冬韵,与那刘佥事道“贫道清虚见过刘太史。”
刘佥事身子一僵,扯了扯嘴角道“清虚真人,幸会幸会!”
话落却不敢再看他,这小子好似将他那点心思看穿了,让他又犹豫起来,听的那小子又道“刘太史,我见你印堂微有黑气,近日出行可得小心些,恐有血腥之灾。”
刘佥事眼皮一跳,他怎么忘了,这小子身边,还有位黑煞星,他不知道躲在哪里,若是这小子在府里出事,恐怕他出了门,人头就要落地,一时又熄了心思,另捉摸该如何保命。
那王管事正在院中吃早饭,听传唤之人所言,他手中筷子一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在门口等会,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说着将筷子一搁,转身进了室内,饭桌上另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他长相普通,见状,起身也跟了进去,道“叔父,夫人突然唤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年轻人是王管事的侄儿,数月前从南地投奔他而来,虽生的普通,但比常人聪慧机敏。
王管事膝下小儿年岁不大,派不上用场,是以对这位侄儿,他是十分看重的,平日府中事,倒也不瞒他什么。
他边系着腰带,边道“夫人那边倒是无妨,你只需将牢里那两人看好。”
这王郎君闻言道“叔父,我明白了,那牢里如今围的跟铁通似的,仍是苍蝇都别想飞出来。”
王管事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与那小厮一道离开。
待入了郑氏院中,见郑氏黑着脸,小心翼翼的上前道“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寻小的有何事?”
郑氏开门见山道“我且问你,大王那边是否抓过周家之人?”
王管事心里一咯噔,不知道郑氏这是何意,他斟酌道“夫人再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什么周家之人?”
郑氏冷笑道“你不懂?这府上的事,还有你王管事听不懂的?”她说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老实说了,还能少受些罪,你也是个体面人,别逼我对你用刑!”
王管事一怔,郑氏院中,都是她的人,他若不说实话,凭着郑氏这脾性,说不得真要把命丢在这,斟酌道“夫人,不是小的不肯说,实乃大王有命,小的不敢违背。”
郑氏瞪了他一眼,她何尝不知道这王管事身后是张瑞,若是平常,她才懒得管张瑞那些龌龊的事,但此事牵扯到大郎的安危,纵是惹得张瑞不悦,她亦要做下去,她正色道“带我去见周家人,大王若问起罪来,我自会担着。”
她说着,面色忽然狰狞道“你若不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管事苦着脸,他自然是惜命的,迟疑道“夫人,小的斗胆问一句,夫人为何要见周家人?”
郑氏到底卖他一个面子,将小大郎中邪之事说了出来,王管事听罢,看了眼一侧的清虚真人,见他面带淡笑,一派淡然若之的气质,原还只当他是个四处行骗的道人,原来另有目的,大王等了这么久的蛇终于出洞了。
这王管事小眼一眯,道“即是为了大郎君的安危,小的岂敢耽误,还请夫人随我来。”
险向(倒V公告)
王郎君见王管事离去, 便换了衣服,往关押周家二人的地牢走去,看守的侍卫见是他来, 忙道“见过王郎君。”
王郎君点了点头, 道“叔父让我来看看牢里的人, 你们在这守着, 我自去就行。”
守门的侍卫应道, 侧过身让他进入, 待他身影消失, 中有一人才道“这王郎君抹了什么香粉, 味道怎生这么浓郁。”
另一人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这男子汉大丈夫抹这么重的香粉, 还真是奇怪。”
两人不过随口一说, 这姓王的是王管事的侄儿, 王管事又是大王的心腹,算来算去, 都不是他们得罪起的人,管他用什么香粉,就是抹胭脂也与他们无关。
这方正聊着, 远远见王管事领着一行人往这边来, 两人对视一眼, 暗道今日怎么都扎堆了来, 待人群近了,才看清这王管事领着的人, 乃是夫人郑氏, 两人忙行礼,听王管事道“夫人要进去看看, 你们在门口守住了,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两人应道,目送这一行人入内,才想起来,方才忘了提王郎君也在里面之事,转念一想,左右进去亦能见着,不必多次一举。
江絮跟着人群进了地牢,她边记着这路线,边暗忖这王管事方才的态度,变得太快了些,让她隐有不安。
到目前为止,事情都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的,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万不可出了差错,不若别说周家那两位,她的命多半亦保不住。
几人方入内,就见一身着蓝布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其中,他听见动静,转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郑氏只觉一股香气扑鼻,瞥了他一眼,不记得他是谁了,微微颔首,道“周家人在哪?”
她还是头一回下水牢,内里阴深深的,时不时还有惨叫声传出来,她眉头直皱,待听那王管事,指着那下半身泡在水里,挂在木架上的两个人,顿时白了脸色,这般折磨,还活着吗?若是死了,她的大郎要怎么办。
她忙道“王管事,他们还活着吗?快将他们放下来!”
王管事冲王郎君使了个眼色,王郎君与人一同进了水池,将那两人拖了出来,往郑氏面前一放,郑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问道“这二位便是周家之人?”
王郎君拱手道“回夫人,这二人正是周家之人。”
周七郎闻言,抬了抬眼皮,看向眼前的妇人,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打量了一圈,视线在江絮身上顿了一秒,很快又移开视线。
不过就是这倏忽间之事,并未逃开王管事的眼,他心中越发肯定这位清虚道长,与周家脱不开关系。
郑氏见这周家郎君瞪着眼望着他,凌乱的发丝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的她心惊胆战,想他如今这落魄狼狈的模样,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夫君,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看向江絮道“真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江絮微微拱手,道“夫人,如今只需要将周家人带回去,让他二人在马仙牌位下,与马仙求情,那马仙去了祟,小郎君便可恢复正常。”
郑氏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来人,快将二位周郎君抬出去。”
她话落,却不见人动,又唤了声,依旧未有人动,郑氏脸一沉,望向王管事道“王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反了不成?”
王管事道“夫人爱子之心,小的能理解,只是这两人确实不能让夫人带走。”
郑氏怒火中烧,气的指着他骂,这王管事面不改色,只随她骂。
一侧王郎君听二人对话,再看郑氏身后那道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府上小郎君生病一事他是知晓的,这夫人看起来是病急乱投医,他插话道“夫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真的以为小郎君生病是马仙作祟?”
郑氏一怔,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王郎君道“夫人,此事你不该问我,该问一问你身后那位真人才是,问问他,小郎君身子究竟是马仙作祟,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郑氏闻言,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盯着江絮,质问道“真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儿究竟怎么了?”
江絮淡淡道“夫人,符纸上的马蹄印,你是亲眼见着的,且自昨日小郎君退热之后,贫道早已离开张府,若是贫道动了手脚,又是何时动的手?”
郑氏略微迟疑,江絮又道“夫人,昨日与今日,贫道从未与小郎君单独相处过,此事你与院中仆役俱是知晓,且夫人纵是不信贫道所言,也该记得刘太史所言之事!”
“夫人,究竟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不想放人,还是贫道在骗人,还望夫人明察!”她说完,意有所指的望了眼王管事。
郑氏一顿,听他说的有理,昨日到现在,小郎君一直都在她眼皮底下,这清虚真人确实没有机会动手脚,且还有刘太史的卜算,总不能这刘太史与他亦是一伙的?
又见他神情坦荡,对他愈发多了几分信任,抬头见王管事板着一张老脸,心生厌烦,且自己方才命令,他都当耳旁风,这样的刁奴,他侄儿所言,她真的能信吗?
王管事见她这神情,心知她多半是不信王郎君所言,心中暗骂这妇人蠢笨,面上却不显示,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围上来,江絮见状,往郑氏这边靠了靠,故意道“你们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要强行带走夫人?”
郑氏被他一提醒,果见几人围了上来,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王管事一巴掌道“你这刁奴,还要杀了我不成?”
这巴掌劲不小,直打的王管事脑瓜子一嗡,他缓了缓,压下眼底的怒气,方抬头,揉了揉嘴角道“夫人误会了,小的岂敢伤害夫人,只是这位清虚真人今日得留下来。”
他说着一抬手,已有人上前来,江絮见状,一个闪身,已经来到郑氏身后,快语道“夫人,得罪了!”
郑氏还未反应过来,脖子间一凉,她大惊失色,怒道“你这牛鼻子?你想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江絮淡声道“夫人,贫道并不想伤人,只是这位王管事太过咄咄逼人,贫道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夫人谅解。”
郑氏呸了一声,欲要破口大骂,江絮按住她的肩膀,道“夫人,还是少说些无用的话,让王管事放了人,夫人与小郎君自然不会出事,不若贫道可就说不准了。”
王管事冷笑一声,道“夫人,事到如今,夫人该信了吧,这假道士分明是为了救周家这两人而来,怪力乱神之事,全是他胡诌罢了。”
郑氏面色铁青,道“你这贼人,你若敢伤害我儿,我必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江絮道“夫人,你还是不懂,小郎君和夫人你的命,如今王管事手中,而非贫道,贫道命贱,这两位周家大爷,恐也抵不过小郎君尊贵,孰轻孰重,还望夫人与王管事好好斟酌一番。”
她说着直直看向那王管事,他眼神冷淡,好似不会管郑氏与张家大郎的死活,若是张瑞在这,他十之八九真不会管,但这位管事就说不好了,郑氏背后有郑家,张家大郎,就算在不得宠,如今亦是张瑞唯一的嫡子,她在赌而已。
郑氏闻言,果将视线看向王管事,见他沉默,气道“你还在考虑什么?难不成要看着我跟大郎死了,你才下令。”
王管事眼神似箭一般,盯着江絮,冷哼一声,道“清虚真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凭你之力,能带这两个残废离开张家?离开肃州?我劝你识相点,快点放了夫人,我还能考虑给你个痛快!”
江絮一笑道“王管事,我非三岁稚儿,这些威胁吓唬不了我!况且,我亦并非一人而来。”
她话落,王管事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忽而眼前似飘起了一阵烟,正觉不妙,视线已经模糊,恍惚间,见到他那位侄儿正捂着口鼻,拿着香囊散着什么东西,还能有甚不明白,他指着他道“你……”
不过话未能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场中人被这一番动静惊住了,不及其他动作,只觉浑身一软,俱都失了意识,待那味道散了些,江絮才松开湿帕子,冲那王郎君道“二当家,许久不见,你还是光彩依旧。”
王郎君从袖间掏出一把折扇,轻轻一扇,又有几分石风寨二寨主的模样,他一笑道“不及孟郎君,孟郎君这迷药配上吐蕃特产的金颜香,劲头可真是足了。”
这王郎君自然不是王管事的亲侄儿,王管事的侄儿数月前确实来投亲,只是还没寻到人,就已被守在张府外的王睿拦了下来,王睿惯会套话,从那小子嘴里套出不少信息,得知他与王管事自幼时分别,便未曾见过,心中起了意,假意借着帮他寻人之事,骗了他的信物,冒名顶替,至于真人,早已被他杀害。
江絮见了这王郎君是王睿时,已经猜到他下一步,假意与他争吵,拖延时间,让金颜香弥散的更开一些,挟持郑氏,主要还是为了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虽有赌得成分,若是这王管事当真在乎郑氏与张大郎性命,倒省了他们的事,可惜了,她道“二当家,这些药足够他们睡上一会,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王睿点点头,麻溜的喂了周家两人解药,将两人唤醒,那周七郎醒过来,看到江絮显然是有话说,江絮已经开口截断道“周七爷,我是奉了燕郡王之命前来救人,有什么话,等离了肃州再说。”
她说着,指着地上躺着的一侍卫道“先换衣服,门外还有人等着。”
周七郎只好将话咽了下去,待换好衣服,见王睿已经将四兄放在一块草席上,宛若卷死人一般卷了起来,他一怔,想要开口阻止,江絮拍了他一把,道“周七爷,事出紧急,这些小事就莫要多计较了。”
他转头见这姓江的与他一样换了侍卫服,已经了解他的意思,虽心中有些膈应,但没再说什么,与他一同将地上卷好的周四爷抬了起来,跟在王睿身后,匆匆离开。
入口那两守卫,见王郎君领着人出来,有些诧异,道“王郎君,这是怎么了?”
王睿解释道“夫人要看囚犯,谁知道里面有个发疯差点伤了人,管事一急之下,将他拍死了,夫人嫌晦气,这不让我赶紧带人给抬出去埋了。”
他二人掀开那卷席看了眼,见果然面色苍白,已无气息,不再多问,便放几人离开,若是旁人两人许还多谢疑心,只是这王郎君,是王管事的侄儿,他们也不敢起疑心。
有这王郎君在前打圆场,一路虽遇到盘问的,但还算顺畅,眼见要到角门处,忽闻身后一声厉呵“他们在这!”
三人一怔,顾不得想为何会暴露,匆匆往角门去跑去。
陈维生与吴郎将两人在门口亦听到了这声喊,面色一变,见江絮三人朝着这边跑,连忙上前帮忙。
待几人出了角门,陈维生将那木门一关,用木棍夹住门栓,听里面将门拍砰砰响,他道“快走,这门顶不了多久。”
江絮跳上马车,道“去城门,要快。”
这会儿,张府的人还只顾着在府里搜查,城门那边应该是还未曾得到消息,只肖比他们快一些,应是能安全出城。
王睿与她一个心思,他临行前还偷拿了王管事的信物,生怕出城会遇到阻碍,偏她话音一落,只听得马儿一声嘶叫,江絮面色一紧,见马车前赫然站着一男子,白衣玉簪,手持轻剑,神情冷漠,正是许久未见的叶大。
她一笑,跳了下来,道“你们先走,这位是我的老熟人。”
“老吴你车赶得稳,你跟着他们走就行。” 陈维生也跟着跳了下来,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江絮在身后挡敌人送死,他安心逃命。
江絮看了他一眼,道“别耽误时间,没你他们怎么离开,快走!”
去瓜州走陆路,必然要跟张瑞的大军碰上,他们只能走水路,船早已在渡口藏好,就等着人过去,这里面只陈维生是在水边长大,水性好,会划船,少了他还真不好走。
陈维生犹豫了下,吴郎将一把将他拉上来,他鞭子一甩,边道“你个死脑筋,江先生你不用担心,你没看她胸有成竹吗?再说不还有何侍卫嘛?你留着也是拖后腿。”
陈维生再要说什么,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絮被抛在身后。
叶大见马车动静,一抽剑,正欲拦人,忽然眼前剑光一闪,他抬手一档,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已看清面前黑衣人,他冷声道“凭你们?送死?”
说着脚尖一点,一跃与何卷缠斗起来,江絮冷眼看着,何卷很快落入下风,早格县之时,江絮已看出何卷武功不及赵荣,更何况是面对连赵荣都打不过的叶大。
让何卷出手,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眼见他要落败,江絮高声道“叶阁主,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看在这交情上,谈个交易如何?”
叶大忽划过一道剑气,将何卷推开几尺之外,抬了抬眼皮,望向江絮,他显然还记得她,道“你知道我的规矩。”
他既然肯说话,就是有戏,江絮道“叶阁主有叶阁主的规矩,我自然不好违背,只是叶阁主的任务并非在我,而是那两个周家人?”
叶大瞥了她一眼,道“诡辩?”
江絮道“与我交易,并未违背叶阁主的规矩,不是吗?”
反正这叶大亦不是什么有操守之人,惯来只看钱,她又道“况且,张瑞这一趟,必死无疑,雇主若是死了,你还要坚持吗?”
叶大深知她油嘴滑舌,话中多不可信,张瑞未必会赢,但不一定会死,他道”说谎。”
江絮正要说话,忽然身后砰的一声巨响,角门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刘佥事带着人冲了出来,见到江絮,道“就是她伤了夫人何王管事,快把她转起来。”
江絮冷眼瞥过他,她就说为何这张府人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这老匹夫,她道“刘太史,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刘佥事冷笑一声,道“江原小贼,你敢如此对待老夫,今日便让付出代价。”
刘佥事想起这两日的遭遇,气的胡子都直了,先是被捆了一夜不说,后来又被人以毒药威胁,哪里想到,这毒药都是假的,幸而大郎君的医官来看诊,顺手帮他把了个脉,不然他还被蒙在骨子里,他越想越气,道“快给我抓住他!待夫人醒了,必定有赏。”
只那些人还未能近身,已经被何卷挡了下来。
江絮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对叶大道“叶阁主,我说的是不是谎话,你随我一道看着,若是他不死,周家人你带走,若是他死了,你还能赚我这笔生意,这买卖对你怎么都是划算的!”
夹击
叶大看了眼她身后那些人, 道“一千两。”
江絮点头,道“成交。”
这笔钱她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如今这情况, 算得上公差了, 燕郡王想必应该会报销。
叶大出手, 这些人都好似木桩一般, 江絮未曾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 那些人已经到了, 未来得及惊叹, 她被人随手一扛, 忽然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好歹忍住了。
何卷见状, 亦不在恋战, 跟在两人身后,很快没了踪迹。
徒留一群人在底下哀嚎, 那刘佥事吃了叶大一招,只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猛地一口血喷出来, 竟然是一口黑血, 他一怔, 忽然身子一软, 徒然到底,一旁人见他面若金纸, 吓了一跳, 方才那人动作快是块,到底没下狠手, 他这是怎么了。
一时顾不上其他,连忙扛着人进府内求医,刘佥事自闭眼,终于明白,那颗毒药大概不是假的,只是那庸医没有看出来。
*
瓜州城郡守府,赵观已得知张瑞带兵前来一事,正与众将商议如何应对,他已经命人在瓜州城们前,连夜挖沟渠。
但瓜州一战,他们损失了约有五千兵力,如今算起来,可用之人,不到一万五千人,张瑞那边必定不止这个人数,如何防守,等待高峰县救援,还是个问题。
从瓜州这地势来看,他心中已经有了谋略,只是苦于人手不足,他道“如今张瑞从陆路敢来,亦这一路的地势看来,多半会在马疾坡扎营,一则此处临近瓜州河畔,张瑞若想转水路进攻,亦十分便利,二则他手下那些兵士,亦要吃喝,在此地更为方便。”
林敬看他摩挲着那一块,顺着他的心思道“郡王之意,是否想从水路派人偷袭张瑞。”
赵观笑着点头道“奉之知我,如今城中兵力,若张瑞要强行攻城,瓜州多半保不住,若是趁着他攻城之际,从河畔偷袭后方,必定引起张军动乱。”
“再者,待他回转之时,我们再从城中派人追击,双方夹击,他必定不敢冒然攻城,待高峰县救援来此地,瓜州危机可解。”
“郡王,此计若能成,确实可行,但如今我军中善水战之人甚少,且少战船支持,若那张瑞有意针对水上之人,恐难持久。”说话之人姓程,单字瞻,肤黑但五官俊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军中有人常唤他程包公。
他所说之言,正是赵观所犹豫的地方,人他们倒是出的来,但这些人必须得擅长水上作战,不若到时,张路回转,他们恐难逃生,只是白白送了人命。
林敬道“郡王,有一人可用,白嵩白将军,他在前朝时,曾在泉州府一带带过兵,对水上用兵十分熟稔,且他亦善于躲藏之事,不若亦不会在瓜州山中藏了那么久。”
白嵩是谁,帐中人莫有不知的,裴原光憋不住话,道“这白嵩可是张瑞手底下的人,如今虽然投降了,但若真派他去,万一他带人反水了,可就不妙了。”
林敬看向他道“裴郎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已经投诚,若不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让他证明自己的忠心呢?”
赵观闻言道“奉之所言极是,只是除了白将军,我心中亦有一位人选,此人便是西齐的前将军石凯。”
他顿了顿又道“西齐皇帝前几日送来信,信中言愿意让西齐出兵协助瓜州,只是这主帅,必须是石将军,我已经同意此事。”
陆开的忌惮,赵观十分清楚,他既怕自己赢,又怕自己输,此行不过是替石凯送战功,一则是石凯此人纯善,即便是他日西齐已经完全归降,若是涉及西齐旧主的安危,他亦不会不管,二则是石凯与江娘子交情匪浅,绑住石凯,便相当于绑住了江娘子,与他安危只会有利。
他如此算计,不过求一个平安,赵观实在不忍拒绝,且此事对他亦有利,石凯曾是西齐将帅,由他带着西齐部众,总比旁人来的更安心一些,白嵩那侧,自己并非全然放心,他与石将军,算得上互相监督。
他此言一出,帐中人神色各异,裴原光瓮声道“郡王,这白嵩曾是张瑞手下,与那西齐人见了,万一打起来,岂不误事?”
林敬接话道“此事裴郎将多虑了,这石凯原是西齐前太子陆文麾下之人,陆文死后,他亦退之,与白将军之间并无龌龊,且他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断不会与白嵩起冲突。”
西齐小皇帝的信,林敬早已知晓,让石凯与白嵩互相牵制,亦是他与燕郡王商量之后的结果,他与石凯相处过,此人心性敦厚质朴,又曾是西齐将领,当是如今接手西齐部众的不二人选,至于白嵩,他当时迫于无奈投降,真心假意,此战亦可知。
时年九月二十,张瑞派人攻城,眼见已有优势,忽闻后方营地被人偷袭,他气急,果带人回转,只那伙贼人已经乘船匆匆离去,张瑞气急,便要再追,只还未有所行动,已经被赵观带人收了尾巴,此战张瑞这方损失千余人,反观关中,几乎毫无战损。
气的张瑞在帐中摔了杯盏,如此一闹,他如何还不明白赵观的计划,这是要两头夹击,逼着自己不能动弹,再思及那水上作战之人,竟然是他那位白将军,更是怒不可遏,他本就长得高大,这一发怒,更是无人敢上前去。
偏就瑶姬胆子大,端了饭食过去,细声软语,道“大王,纵是再生气,也不该吃了饭再气不是,你若是饿坏了,可不白让瓜州那些人捡了便宜,到时候,妾可怎么办呢?”
张瑞眼眶泛红,瞪她一眼,若是胆子小心,说不得会被这眼里的煞气吓哭,瑶姬并不为所动,她坐下来,细细为这张瑞夹菜,道“这里的伙食比张府可差多了,这点子精细小菜,还是妾让侍女去做的,大王快尝尝,莫要辜负了妾的一番心意。”
她说着举起筷子,便要喂过去,张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瑶瑶,我若此战败了,你当如何?”
石瑶被他捏的生疼,筷子也掉了下去,气的用另一只手锤了锤他道“大王,你轻些,妾身身子娇弱的,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只她这话并未引起张瑞的怜惜,他手硬的像铁块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不会放过她,瑶姬无奈道“大王,妾虽不懂打战,但亦听说过一句话,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若真输了,妾与大王再回肃州便是。”
张瑞冷笑一声道“无知妇人,你当真这么想?你可知,此战我若是输了,日后你的尊贵日子恐怕就没了。”
瑶姬撇撇嘴道“大王,妾有的今朝富贵,哪里敢想他日的荣华,再者说,大王如今还未输呢,哪里就开始降自己的志气涨他人的威风。”
张瑞今日被气的不轻,这会子听她这么说,倒是冷静下来,不过一个瓜州罢了,他如今占有河州凉州,待将周家的马拿到手,有了如此多的骑兵,到时莫说关中,便是整个中原,亦有收复的可能,如此一想,竟是萌生了退兵之意,不过这话,他自是不会与瑶姬细说,低头看她深邃的大眼,似乎氤氲着一丝水汽,水汽之下是如何,他好似一直都未曾看清。
忽而松开手,瑶姬正待缓口气,又被他一把抱入怀中,温热的气息缠绕在她的颈间,让她忍不住心生厌恶,试图推了推,纹丝不动,她开口道“大王,时候还早,一切待吃了饭再说,如何?”
张瑞未理会她这句话,只道“瑶瑶,若我真成了乡野农夫,你还肯跟着我吗?”
瑶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上顺着他道“大王,妾本就是农家出生,你是农夫,不正好与妾相配嘛!”
张瑞轻笑道“油嘴滑舌。”他说着,轻咬了下瑶姬的耳廓,又道“瑶瑶,这些事你哄哄我就算了,若是其他的,我必将你活剐了。”
瑶姬听得浑身一颤,好半天没敢动,张瑞似乎对吓到她十分满意,大笑着将她松开,道“瑶瑶,该吃饭了。”
瑶姬头一撇,冷哼一声,道“吃不下,大王还是把我活剐了,下酒吧。”
张瑞这会子,想清明了,心情还算不错,便笑着去哄她,瑶姬哪里敢真的与他气什么,不过拿乔几句,就过去了,后又是一夜旖旎。
*
“白将军,这一带的鱼跟我都认识,你今日必定是赢不过我的。”石凯坐在船头甩着吊杆,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他与这白嵩已经在水上飘了好些时日,这会子带人藏匿在一处芦苇荡中,这地方,张瑞曾派人搜查过,尚算安全,不过自打第一日,张瑞被两面夹击,吃了个大亏,近日都无所动,好似与他们干耗上了。
白嵩今年三十有五,他见石凯,好似家中儿郎一般,摇头好笑道“那今日船上的加餐都靠石将军了。”
他自领了命,心知这是燕郡王对他试探,行事小心翼翼,即便这几日无甚动静,每日还是并要派人去查探。
原对这石凯还有所防备,但他属实真诚,听闻自己曾在泉州所当过兵,时不时缠着他说水兵之事,饶是他有心防备,也抵不过他如此诚心。
两人清晨,闲来无事,才在船头垂钓,正说着话,忽见远处迷雾中,隐船只朝这方来,两人面色一变,俱是一怔,赶忙收拾东西唤人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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