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
远山青黛, 烟雨蒙蒙,江絮少有在水上生活的经历,一早看到这样的美景, 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 不过这番好心情, 再看到远处的大船时, 骤然消失, 她面色一变, 急呼道“陈维生, 陈维生, 快起来,出事了。”
陈维生刚眯了一会子, 被她一喊, 猛地站起来, 道“出什么事了?”
江絮指了指那一处大船,看的陈维生眉头直皱, 昨晚停下来时,天黑雾大,未曾看清周边情况, 只是这里为什么会藏着几艘大船, 隐约看那样式, 并不像商户所用, 思及近日张瑞与关中开战一事,说不好是哪边的船, 他忙道“这会子雾未散, 他们未必发现的了。”
他说着又去唤吴郎将与王睿起来划船,两人这几日累的够呛, 那王管事派了好几艘船出来搜查他们,为了躲避这些人,两人连着好几日帮着陈维生划船,昨晚好不容易消停了会,睡了个好觉,这一大早的又被喊起来。
听陈维生说明情况,吴郎将忍不住道“老陈,你这越发不靠谱了。”
他近日与陈维生关系日益亲密,说起话来,随意了许多,不过说归说,手上可没停,他非愚人,郡王手里并没有这么大的船,这十之八九,是张瑞暗藏的兵力,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这几日可就是白干了。
江絮亦与他同样想法,关中不善水战,用船甚少,不过肃州亦非善长水战之地,张瑞在此处放上船只,多半是给自己隐藏的退路,正想着,突然听人船舱上有人说话“来了。”
她一怔,往后一看,见有几艘小船飞快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那速度,眼见着就要追了上来,他们多半是逃不开。
江絮暗自思忖,那船上之人,未必识的他们,他们在继续跑下去,反而引人怀疑,便唤陈维生停下来。
他们一停,很快就被几艘船围住,陈维生站在船头,道“不知道诸位有何要事,为何要追着我等不放。”
那小船上有人说话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这里?”
陈维生道“草民乃是瓜州的渔民,前些日子赶船去了肃州,这几日正要回去,没想到遇到军爷,叨扰了。”
陈维生往他这边靠了靠,私下偷偷掏了些银钱递过去,道“军爷见谅,如今战事紧,讨生活不容易。”
那小将掂了掂手里的银钱,扫了眼江絮等人道“那你船上这几位是?”
方才里的远有雾气遮住,她未能看清,这会子,却发现,这些人的甲胄上有西齐的标志,她一怔,难道是她想错了,这些人不是张瑞的手下,但是西齐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是郡王的命令,亦或者其他呢?暂时情况未定,江絮不敢轻举妄动,她道“我等乃是从肃州乡民,有急事要去瓜州,因今日陆路有战事,方才从水路而过,不想惊扰到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那年轻小将望了他一眼,看他说话做事俱都是斯斯文文,倒不像什么形迹可疑,肃州往瓜州这条道,常有私船拉人,图个钱财,他亦是知晓的,看这划船的黑瘦黑瘦,那架势,确实像是渔民,况且又收了钱,一时对他们亦多了几分信任。
只是白将军有吩咐,他不敢擅自决定,只道“我们将军有令,凡是路过之人,需的将军同意,方可离开。”
陈维生点头道“理解,理解,我们这便随小将军回去解释。”
如此说着,便划着船跟在在他们身后,江絮见状,亦进了船舱,叶大已经跳下船舱,正在船尾坐着,见她如此,道“我只拿了你的钱。”
江絮笑道“多谢叶阁主提醒,这里面人要是都加上,即便阁主有能力,我亦没有这么银钱。”
叶大哼笑一声,抱剑闭目。
王睿坐在一侧,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楚门叶大,江湖上顶级的杀手,真不知道那位孟先生是从哪儿认识的,不过都是他惹不起,不用赶路,索性将船桨一扔,靠着乌篷打盹,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还轮不到。
舟至船边,便有一侧绳梯放了下来,江絮与那小将道“将军,可否让他们在舟上稍后,只我与船老大去见将军。”
那小将使了个眼色,见己方的船只将他们那艘小船围在中间,纵是想跑亦难矣,上去那么多人亦无用,遂点了点头,道“可以,上去吧。”
江絮与他谢过,兀自上了船,见那船首站着一人,身着银色甲胄,年岁算不得大,但下把有一撮山羊胡,并非她认识之人,按下疑惑,行礼道“草民见过将军。”
白嵩打量这这两人,虽说已经听人报过情况,但他犹有疑虑,纵是他说的是真的,为了会这么巧停在这一处,实在免不了探子的嫌疑,他拧眉道“你说说,你要去瓜州作甚?”
江絮知道这人不好糊弄,她道“不敢瞒将军,草民姨母尚在瓜州,听闻瓜州起战事,家中母亲日夜担忧姨母安危,草民不忍见她如此,才起了心思去瓜州一看,想着若是姨母无事,便将她接来肃州过活。”
这话挑不出毛病,但是十分怪异,如今战事紧急,若是被暴露踪迹,且不说关中那侧会如何,单他自己,若是落入张瑞手中,以他脾性,必定不会留他性命,微微思忖,便道“小郎君一片孝心,本将军自然理解,只是如今战事未歇,恐要留小郎君在此等候几日。”
他话落,冲一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围了上来,江絮道“将军这是何意,我等不过普通乡民,路过此地,断没有如此留人的道理!”
白嵩神色一冷道“小郎君以为我是在与你商量吗?”说着一抬手道“还愣着做什么,将人绑起来。”
他话落,忽然颈间一冷,他一怔,面色一变,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江絮道“路过之人罢了,将军何必如此为难,我等必不会泄露将军藏身之处,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方我等离去。”
“江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石凯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雀跃,他压根没注意到眼前的情况,乐颠颠的跑了过来,一脸惊奇。
江絮见他,忽然失笑,道“石将军,你们为何在此?”
石凯道“郡王让我们在此候着!”
如此一说,江絮隐约已经猜出郡王的手段,她道“郡王让你们从水路偷袭?”
石凯点头道“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郡王正是此意,不过那张瑞是个缩头乌龟,打了一次就不敢出来了。”他说着又道“先生为何会在这里?我听林先生说,你出门帮郡王办事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可真是太巧了。”
白嵩听他二人之言,已经明白过来,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他对身后人道“即是一家人,这位小兄弟也该把剑放下了吧!”
叶大瞥了眼江絮,见她正与那小将说话,语气娴熟,看起来并无危险,一抬手,将剑收了回去。
石凯后知后觉发现有些不对,他未曾见过叶大,不过他收剑那一下,他是看到了,见他周身凛冽,悄声问江絮道“江先生,那位是?”
江絮道“一位朋友,无碍,方才生了些误会。”
她如此说,白嵩亦顺着台阶道“不知小郎君原是自己人,白某失敬了!”
江絮道“白将军警觉敏锐,是江絮之过,引起将军误会。”
如今误会已经解除,又各有要事,两人不过是客套几句,江絮与陈维生离开。
两人方到小船上,陈维生看向她,开口道“絮絮,这几位既是燕郡王手下之人,你与他们一道,想必是很安全,我送不了你了。”
江絮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已然猜到他想做什么,石凯等人既然隐藏在此处,这里离张瑞的营地亦不远,他想救石瑶,她道“你去了,她也未必肯离开,何必送死,你从不是这样的人。”
陈维生道“她与我有恩,我不能放她一人在那!”
江絮知道多说无益,他早已想好,她道“既如此,我不拦你,不过一切还是你自己的安危为先。”
陈维生救过她一命,虽说她也算帮过他,但是恩情从来不是这么算的,她能理解他的心情,换做自己,多半亦会与他一样选择,不过石瑶的心思,她确实猜不透,她总觉得,石瑶接近张瑞,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救周家人,但她还有什么目的,江絮猜不透。
这船不大,他二人之言,旁人亦听得一清二楚,王睿出了船舱道“你不必去,她不会回来的,她此行不是生便是死,你去了亦是无用。”
他说着看了眼船舱内的周七郎,又道“她为何不回,七爷想必很清楚,如此以来,七爷也该满意了。”
周七郎面色一变,他不可置信的抬头,道“她把那句话当真了?”
得知周家被屠杀之时,他愤恨自己当时不在家,言语间责怪她不该将自己困在河谷中。
但他那都是气话,这些时日,看她在张瑞那里委曲求全,他没有一日不心如刀绞,只他身负血海深仇,隐忍偷生吊着一口气活着,如今得知她竟然是为了那句话去替他报仇,再也不能忍,一口血喷了出来,面色已经是一片惨白,晕了过去。
待醒过来,他见一侧的江絮,道“江先生,我知道你们救我,为的是周家马场,我可以将位置给你们,但是你们的帮我办一件事。”
“你想让我们帮你救石瑶?” 江絮早猜到他会有此言,这可真是会给她出难题,若是石瑶肯离开,哪里还用等到现在,并非她不愿意救,而是石寨主不愿意走,她如今委屈求全,委身张瑞,想要用法子杀他,一目了然。
与理,张瑞一死只会与瓜州有意,与情,石瑶本人亦非良善之人,当初石风寨在官道杀商队人一事,她至今记忆犹新,这也是她为什么,对石瑶的生死并不关心的原因。
但她救周七,就是为了马场,若是她拒绝,难保他不会想其他的办法,马场落入他人之手,他们至今所做都将白费,她需的好好想想。
交换
马疾坡, 营帐中,张瑞这几日的脾气越发不好,先是被赵观两头耍, 害他如今进退不得, 再来便是府上传来消息, 周家那两人被人救走了, 他看着王管事的请罪, 一时真不知该骂他愚蠢, 还是该说郑氏愚笨。
如今北地战局, 不用想都能猜的出, 这救人的是谁,他防着瑶姬, 将她带在身边, 可惜抵不过府中那两人蠢笨, 有这两人在府中,莫怪那周家人会被救走。
城中已有暗探来报, 高峰大军已经在往此地赶来来,他若是再拖下去,恐难逃脱, 可如今即便他归去, 肃州亦不知能扛住多久, 关中本就是块硬骨头, 如今又有周家马场支持,可谓如虎添翼, 他需的好好想想。
投降, 倒不是不可行,当初投降陆政之, 亦是权宜之计,如今不过再用一次,且关中重心在河东,北边这块地,他便是有心亦无力,倒是他只需养精蓄锐,迟早反攻回来。
如此一想,倒觉得可行,成大事者,惯来不拘小节,且他当初反的是王通,并非陆家朝廷,与关中那一块,亦有说辞。
不过这一切,还需得等一个人的消息,才能决定,有他在,想带走周家人,倒是没那么容易。
瑶姬掀开帘子进来,道“大王,外面有人要见你,说是叫什么叶大。”
张瑞一听猛地抬头,道“叶大?他是一个人来的?”
瑶姬摇头道“妾只见到他一个,妾不过碰巧路过,就被拦下了,可不知他有没有带人?”
叶大,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楚门阁主,江湖顶尖杀手,他与张瑞是什么关系,瑶姬暗自捉摸,见张瑞匆匆出去,忽然有些不安,莫非与七郎有关?如此想,便再也待不住,跟在张瑞身后,出了营帐。
见那白衣人持剑而立,周边围着一群人,却面不改色,冲着张瑞的方向,道“人,带来了,付钱。”
张瑞抬了抬手,围着他的人已经散开,张瑞这才看见他身后还有站着两人,一男一女,被绑住了手腕,男的那个他是认识的,周家七郎,女的却十分陌生,张瑞眼一眯道“少了一个。”
叶大道“死了。”说这话他拿剑柄指了指那女子道“周家的,兑换,钱不可少。”
张瑞知道他的规矩,打量一眼那女子,长得到还算清秀,他在周家不曾见过,不过他见过的,现在都成白骨了,不知道哪来的漏网之鱼,前几日张府之事,恐怕就是她做的手脚,周四朗死就死了,有这女人在亦是一样的,他道“叶侠士,钱自不会少你,只是,这二人还需得叶侠士继续看管。”
叶大抬头,一口拒绝道“不接,给钱,我走。”
张瑞许久不曾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绝,忍不住面色一白,道“我加钱。”
交给旁人他都不放心,还是这叶大靠谱,虽说贵了些,但比之马场,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叶大依旧摇头,他暂时不想接与江絮有关的之事,况且眼前这男人亦不知还能活多久,到时候说不得拿不到钱。
张瑞虽气,但他知叶大武功高深,不敢多得罪他,日后恐还有事要找他,便唤人取了银钱与他,叶大接过钱,丝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石瑶心中十分震惊,但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她看着周七郎被张瑞的人拖过来,不知他为何还要回来?还有他身边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周家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又急又气,心中虽有隐隐猜测,却依旧不敢相信。
张瑞全身心都放在那周姓女子身上,周七郎与周四郎嘴硬的狠,如今这个说不得就是突破口,果真天不亡他,方想着退路,上天就已经给他送来福信,如此一想,连方才那点子气都消散了,他道“将他们两人拖进去,我要细细审问。”
他说着,转身见瑶姬还在,便道“瑶瑶想不想看戏?”
瑶姬巴不得跟他一起,点了点头,随着他一同入了帐内。
地上两人又被捆了几道绳子,十分狼狈,张瑞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道“周七爷,这一趟玩的可还开心?”
周七郎怒目瞪他,并不说话,倒是他身侧女子忽然开口道“你便是张瑞?”
张瑞好笑的看她一眼,这女子有几分胆色,他点了点头,道“本王正是张瑞,周娘子有何指教。”
女子冷笑道“果真长得面如心生,丑陋不堪。”
张瑞闻言面色铁青,阴冷道“周娘子好胆识,你这份勇气,本王十分佩服。”
这周娘子道“我怕了,你便会放过我们吗?”
“周娘子可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比死了还难受,周娘子既然如此有胆色,不若试一试如何?”
他此言一出,见那周娘子面色一白,方才觉得出了口气,他还真她不怕呢,不过是色厉内荏之流罢了,他道“不过,我并非嗜杀之人,我想要周娘子一清二楚,你若肯老实告诉我,我可以放你与周七郎一同离去,如何?”
周娘子还未说话,周七郎忽然怒道“呸,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周家就是死绝了,也不会告诉你这马场的下落。”
只他话落,张瑞手中匕首一甩,一刀刺在周七郎手掌上,疼的他一声惨叫,周娘子想上前去查看,被张瑞的人拉开,她急道“张瑞,你若伤我七叔,马场的事,你别想知道。”
那匕首插得深,尽是将周七郎的手掌插了个对穿,他听周娘子之言,怒道“四娘,我们周家人,绝不贪生怕死,但气节不能忘!”
周四娘见那血水跟雨似的低落下来,很快就浸湿了地毯,她面露担忧,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瑞见她神情,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抬刀要去砍周七郎的手臂,周四娘再也忍不住道“张瑞,你住手!你说的事,我可以答应!”
张瑞没想到会那么容易,他将信将疑道“还是周四娘子爽快,你若现在说了,本王立马就放你二人离去。”
那周四娘子道“我……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张瑞心知她要玩把戏,不过若是能套出话,他不在乎陪这小娘子玩一玩,他道“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两天之后你若不说,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周四娘子点了点头又道“我答应你,但是这两天内,你不可以再伤害七叔,还要找人帮他看手。”
张瑞冷哼一声,正欲拒绝,衣袖被人轻轻一拽,他一怔,瑶姬凑打破他耳侧道“大王,你便答应她,这小娘子的嘴,比先前那两个可好哄多了。”
张瑞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听她又道“不若这两日让这小娘子与妾一道,妾想法子帮大王套话,可不比你要打要杀来的好,虽说妾不怕,但血糊糊的,妾可不爱看。”
张瑞道“你若真能套出来,可就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了!日后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瑶姬笑道“妾可不敢保证,不过试一试,硬的已经来过了,再来些软的,说不定更有用呢!”
张瑞被她这么一劝,亦觉得可行,便让这周四娘子与瑶姬一道回去,将那周七郎重新安置到一处,不过两日,他等得起。
那瑶姬带着人回了营帐,见帐中还有侍女,道“周娘子莫要害怕,妾与大王不同,惯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说着拉过她的手,看她浑身狼狈,便嘱咐侍女道“去烧些热水来,让周娘子洗洗,爽快爽快。”
那侍女应道,转身离去,账内一时只剩下两人,石瑶面色一变,低声道“你究竟是谁?周家没你这号人!”
周四娘轻笑一声,道“瑶姬夫人当日在凝萃阁弄坏了我一对翡翠耳坠,不知可还记得?”
“江娘子?你的脸怎么变了?”石瑶不可置信,这张脸跟当日可完全不同“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当真是被那个叶阁主抓住了?”
江絮一笑,道“是也不是。”
她将周七郎与她交易之事说了出来,犹豫许久,还是答应此事,一则她并无拒绝的余地,二则她亦有自己的算计,张瑞若死,正是瓜州进攻的好时机,她已经私下将此事告知燕郡王,只待时机。
至于她这张脸,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她原不过对叶大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楚阁还真有易容之术,不过得加钱。
石瑶听完好半天才道“那个傻子,我从来没将他那句话当真,我只是想替他报仇而已。”
江絮道“张瑞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莫要为了这种人搭上自己的命。”
她说着从手中掏出一包药粉递过去道“这是先前的迷药,无色无味,你找机会喂给张瑞,趁他熟睡,再找机会逃跑,至于我与周七,你不必担心,叶大那边我已经付过钱,他怎么把我们带过来的,便怎么把我们带回去。”
石瑶沉默着收了药粉,道“我知道了,你们若是有办法离开,还是早日离去,张瑞阴晴不定,说不定连两日都等不得。”
了断
马疾坡的营地距离河岸很近, 夜风带着水汽,十分清凉舒爽,张瑞因抓回了周家人, 心情颇好, 见月色皎洁, 便起了意, 领着瑶姬出门赏月, 瑶姬虽不耐烦跟他做这等子风花雪月之事, 但恐引他不悦, 嘟着嘴出门。
张瑞惯爱看她模样, 像只拼命挣扎,又怎么都逃不脱的小奶猫, 他拨弄一下, 她就伸一下爪子, 偏偏只敢做做样子,分外喜人。
已经近九月末, 天气虽说不惹,但河岸边的蚊虫却不少,瑶姬走了会, 便被咬上好几个红疙瘩, 嘟囔着要回去, 张瑞将状, 亦有些心疼,将她往肩上一抗, 自回了营帐, 这一趟可不美,瑶姬抹了药还不停的抱怨。
张瑞只好不停赔罪, 道“瑶瑶,是我错了,你莫要生气,过几日回了肃州,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当赔罪。”
瑶姬红唇一噘道“大王,你不仅要给妾赔罪,还得给妾奖赏!妾今日可是得了个消息”
张瑞探究的望着她,道“噢,不知是什么消息?”
瑶姬勾唇道“这可是大消息,大王听了必定高兴。”说着她看向张瑞,有意卖关子似的停了下,道“妾今日与那周四娘闲聊,那周四娘当妾是被大王强迫的,便让妾忍忍,过几日必有人来救她,到时带妾一起走。”
她正说着,那张瑞忽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道“那你会走?”
瑶姬一怔,听他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大王在说什么胡话,妾自然不会走,不过是哄那周四娘的。”
那张瑞闻言神色缓和了些,但依旧不松手,瑶姬只好随他去,又道“那周四娘之言,原来她与关中一位叫林敬的人有婚约,她能入张府救人,亦是这林敬给她出的主意,原都计划周全了,却没想到跑出来那个姓叶的给搅和了。”
“她说那林敬与她关系亲厚,见她久不归,必定知晓她出事了,这会子估计正想办法救她呢!我一听说这事,便想来告诉大王,原本哪里想着大王心中如今只有玩乐,硬是拉着妾去受罪。”
瑶姬说着,举了举玉臂,原本光滑的手臂这会子多了几个红肿,确实难看,他低头啄了一口,瑶姬娇笑着推开他道“大王,别闹,正说事呢。”
张瑞抬头,摸了摸她下巴,道“傻瑶瑶,你这是被人骗了,恐怕是那周四娘想哄了你帮她逃出去,所以才与你说这些。”
瑶姬一惊,道“怎么会?妾还当真套出些话来,没想到她竟然是利用妾,莫怪妾觉得有些过于顺利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张瑞看她那一副气恼的神情,只觉得分外可人,知晓她心气小,便哄道“瑶瑶莫气,待我问出马场的消息,这周四娘随你处置,如何?”
这周四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瑶姬只是套话罢了,不过倒是提醒他了,这周四娘既然与那林敬关系亲厚,保不准早就将马场之事告诉他了,不若怎么会那么轻易助她潜入肃州救人。
关中如此焦急拿下瓜州,恐怕就是为了将他引出来。
可笑他这些时日,疑心瑶姬与周家有关系,没想到旁人根本未曾从他这处下手,只将他引出来,哄骗了府上两个傻子,便就将人救走了。
瑶姬闻言,笑着摇头,道“大王你有这份心妾就满意了,妾要她有什么用,又不会服侍人,还是留给大王做其他用。”她说着,勾了勾张瑞的下巴,小声凑过去道“大王,不若拿她与关中换些银钱,还能白得一比钱。”
张瑞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你个小机灵鬼,这倒是个好主意,拿的钱到时候都给瑶瑶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两人少有能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这与在床上又是另一番感觉,张瑞觉得有些意思,闲话说着,两人已有了些睡意,瑶姬方要躺下起来,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张瑞眉头一皱,大唤一声“外面什么事,如此闹腾?”
门外候着侍女慌忙入内,道“回大王,好像是有地方着火了。”
张瑞面色一变,立马从榻上站起来,随手披了件外衣就匆匆离去,瑶姬惯来对他这些事不感兴趣,她慵懒的伸了伸腰,站起来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做些吃食来。”
侍女连忙应诺,转身离去。
那张瑞出了营帐,见那着火的方向,正是粮草之处,顿时面色铁青,急匆匆带人赶过去,待近了才发现,那火离粮草还有些距离,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扰乱视线,他心思一闪,疑心这些人是故意放火,有意调虎离山,营救周四娘。
急忙带人回转,至周四娘帐前,一把掀开帘子,周四娘先是吓了一跳,见是张瑞,慌乱道“张瑞,你想做什么?”
这会子瑶姬不在,他没那么好耐心,闻言,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冷嗤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林敬救不了你,老实把马场的事说了,兴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说完不在管她,转身出了营帐,嘱咐门口的兵士道“里面的人看好了,跑了拿你们的命来填!”
两人慌忙应诺道,眼见这张瑞背影消失,才敢悄悄抬头,一心盯着营帐的帘子,不敢在分心走神。
张瑞带人巡视一圈,见无甚异常,嘱咐一句加强巡逻戒备,才回转营帐内,一掀开帘子,便见瑶姬正坐在矮榻上吃着东西,他大步走来,道“竟然背着我一人吃独食,要罚。”
瑶姬站起来,笑道“哪里敢呢,知晓大王巡查辛苦,我正备着好酒等着大王呢!”她说着晃了晃酒壶,道“这可是妾偷偷从肃州带来的桑葚酒,正好喝了,解解乏。”
这果酒多是女子喝的,他不爱碰,这会子瑶姬递过来,迟疑了下,喝了一口,只觉得甜腻的很,便将剩下的抬手喂给了瑶姬,瑶姬嘴上嫌弃他,不过还是喝了。
两人坐下又吃了些菜,正闲聊间,张瑞忽觉着心跳如雷,十分不对劲,他猛地抬头,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落在菜盘上,猩红一片,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瑶姬,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瑶姬还未回话,亦是嘴角漫出一丝血迹,她不慌不忙的将那抹血丝擦掉,道“张大王,吐蕃的送魂散,吃着感觉如何?”
张瑞看她那神情,哪里不清楚,又急又怒,说着便要上来掐她,哪里想到这瑶姬忽然一个闪身,灵活的避开了,他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瑶姬笑道“我是谁,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马上就是死人了,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张瑞虽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仍旧强撑着站住,冷道“谁先死,还未可知呢!”
他正要唤人,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人突然倒地,瑶姬慢悠悠的道“大王,妾忘了告诉你,这毒越是发怒,发作的越快哦!你就安心去吧,你们一家人很快就会在地下团聚的。”
张瑞躺着地上瞪着虎目,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眼睛疲惫的闭了起来,瑶姬见状,好一会,方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只未料,忽然胳臂被人一把拉住,她一怔,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装死,急忙想逃脱,可惜已经晚了。
张瑞猛地坐起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瑶姬呼吸一滞,怎么都推不开他铁掌似的手。
张瑞边用力边狠狠道“瑶瑶,我就是死了,也得让你陪我一道去。”
两人营帐中动静不小,侍女先还有些害怕不敢进来,憋了会,才敢探头一瞧,见张大王正要掐死瑶姬,吓得惊叫一声,张瑞一个分神,被瑶姬找到了机会,猛地用功掰开他的手。
这张瑞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撑着一口气,见这一次未成,身子颓然倒地,只眼睛还死死地盯着瑶姬,竟是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恨意。
瑶姬气息一缓,她为了骗张瑞吃下毒药,自己亦没少吃,虽事先服了解药,用内力压抑毒性,但方才与张瑞那么一搅合,这会已经有些撑不住,忽而一口血喷出,倒在地上。
那侍女吓得大叫一声,跑到帐外大呼“大王出事了,瑶夫人出事了。”
本就不平静的夜晚,因为这一声呼喊,更加混乱起来,张瑞麾下的将士呼啦啦的冲进营帐,见大王与那瑶夫人俱都躺在地上,一旁满是血迹,一时不知发生何事,问那侍女,她只见着瑶姬被大王掐死了,然后大王就倒了,哪里还知道其他的。
众人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忽然听外面一声急呼“有敌袭,有敌袭!”
一时谁都不顾上这方的情况,赶忙出了营帐,准备迎战。
他们一走,帐中只剩下那侍女与两具尸体,她害怕的根本不敢动,正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颈脖一疼,人已经晕了过去。
周七郎看到地上的石瑶,已经有些疯癫了,赶忙跑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来,看到她颈间紫黑的掐痕,恨不得,再给张瑞几刀,江絮边看着外面的情况,边道“周七爷,先出去再说,一会他们该回来。”
这会子营地动乱,正是他们离开的好时机。
周七郎不敢耽误,将石瑶背起来,两人一出营帐,就看到不远处的叶大,他身边还躺着几位身着甲胄的侍卫,叶大抬了抬眼皮,道“多一人,要加钱。”
江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她死了,不能按照活人价格算。”
叶大身影一动,人已至周七郎身后,抬手一探石瑶的脉搏,道“活着,得加钱。”
江絮道“成交,快走。”
叶大点头,领着他们悄悄离开营地。
*
瓜州一侧,赵观这边自收到江絮来信,一直等着消息,临近深夜,忽闻斥候来报,张瑞营中起了动乱,顿时大喜,领人匆匆往马疾坡而去。
而马疾坡那边,偷袭的营地正是白嵩与石凯,之前那把火亦是他们放的,一则他们离马疾坡营地近,二则今晚动手之事是早就商量好的,他们一直在观察这张瑞营地的情况,听到动静,就偷偷动了手,不过他们人少,并没有正面冲突的意思,只带人打了一波,就已经带人撤退,待救援之人赶到,这些人,已经藏进芦苇荡里,找不到踪迹。
张瑞之死,他麾下众将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几位将领都各怀心思,谁也不肯让谁,这一会又遇到偷袭,军营里乱成一锅粥似的。
不多时营地里就开始传出来,大王被瑶夫人毒杀了,这仿佛油锅中加水,营中顿时炸开来。
这方还没缓过劲,赵观的兵马已经到了前线,他带人从正面冲锋,打的肃州部众措手不及,正待守整兵力应对,后方又传来被偷袭的消息,两方夹击之下,肃州军中人心惶恐,战意渐退。
如此下去,败势一目了然,肃州军中已有人起了投降之意,且如今张瑞已经死了,肃州无人再能抵挡关中的兵力,现在投降,兴许还能得个好位置,此言一出,这方斗志已经散了,俱都无心情在去与之对战,纷纷弃械投降。
赵观大喜,如此能兵不血刃拿下肃州,属实意想不到,且这边张瑞兵败,北地群龙无首,拿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方他正命人收拢投降的肃州部众,便有人来报,道“郡王,江先生求见。”
他喜道“快让先生进来。”
江絮与叶大几人,趁乱出了营地,躲在一处僻静处,偷偷观察双方战局,虽是已经猜到肃州必败只势,但犹不敢掉以轻心,等到局势稳定,方才敢出来见赵观。
江絮只负责领着人入内,马场一事,还是由周七郎与赵观自行商量更为妥帖,如今周家虽不在,但周家尚有存活,还有几处隐藏的马场。
且北地经此一战役,已是关中囊中之物,林敬早有意重开吐蕃也河州商道,周家此时献马,想来赵观在商道一事上亦不会亏待他们,有这些根基,日后重振不过是迟早的事。
待两人商定好,赵观命人送周七郎离去,江絮方与赵观说了肃州之事始末,赵观对石瑶举动亦十分感慨,人终究是善恶两面,她马匪出生作恶多端,但偏又能为了替情郎报仇,搭上性命,一时到不知是希望她醒还是不醒。
只提到叶大一事,赵观很爽快的答应付钱一事,便道“需要多少,先生只管开口,我便唤人去取。”
他如此干脆,倒是让江絮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迟疑好一会,道“回郡王,合计五千两。”
她话落,明显看到赵观神情一滞,好一会才道“先生,钱财都是小事,我这就让人取给叶大侠。”
*
瓜州郡府衙后院,江絮靠着窗边,听雨落在廊檐上,别有一番风味,如今这是秋雨,带着一丝寒意,屋内人忽然轻咳了一声,她一怔,转身,见石瑶还闭着眼,便道“石寨主,醒了就别睡了。”
石瑶方才搁着床帐,只看外面有人,以为是周七郎,有意逗他,闻言是江絮,便不装了,撑着坐起来,道“怎么是你?周郎呢?”
江絮道“郡王寻他商量要事,周七爷不放心你,托我来看顾你。”
石瑶一喜,道“周郎果然疼惜我。”
江絮神色莫名道“石寨主废了那么大功夫,为的不就是周七爷这颗真心。”
石瑶轻笑一声,并未反驳她,她怎么会与那张瑞一起死,她走此局,一来是为了替石风寨死去的兄弟报仇,二来亦能让周郎对她死心塌地,三则这周家的马场,可不单单只有张瑞这些人有心要。
周家太爷当初极力阻止她与周七郎一事,如今他死了,活着的周家人承了的情,她入周家不过再无阻碍,凭她的心机谋略,这周家的一切迟早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况且当初林敬答应她,日后会给她河州到吐蕃一带行商便利,如今正是他兑现的时候。
被这江娘子看穿,她毫不在乎,道“江娘子果然聪慧,怪道老三对你死心塌地,当初我还以他有断袖之癖,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江絮并未接她这话,只道“你既已经想好了后路,日后马匪之事,莫要再行,不若郡王不会放过你。”
石瑶早知这人对她不喜,亦不在乎道“江娘子出生好,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我不杀人,旁人就会杀我,既有后路,我何苦在刀口舔血。”
江絮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递给她一张清单,道“当初被你杀害的商队成员名单,你若真有心悔改,这些人家的余生,还望石寨主好生看顾。”
这名单是陈维生与王睿找人打听的,当初这些事他们亦没少参与,自然需要由他们去了解。
今日来看石瑶,本就是为了此事,她说自己身不由己,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在这乱世里,身不由己的太多了,这不是她作恶的借口,而自己能为这些人做的,亦少之又少。
待雨稍稍停歇,江絮便起身告辞,出门没走多远,便见叶大立在屋顶,她笑道“怎么还在这?不想走了,这会子可没钱给你赚了。”
叶大瞥她一眼,未说话,只是扔了张字条与她,江絮打开一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河东有难。’
她正要询问,再抬头,他已经不见了,江絮不知道这是何意?
叶大能给她免费提供消息,已经很让她惊讶,但这条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心一紧,忽见站在树梢的海东青飞了下来,落在她肩头,她或许该写信问一下。
*
河东府行宫,明显帝半依着矮榻,他正闭着眼假寐,忽然一道黑影闪了屋内,伏地道“陛下,张瑞败了。”
明显帝连着咳了几下,苍白的脸上因咳嗽憋出了一丝红晕,好一会,他缓过来,道“知道了,通知他们可以开始了,收复北地,如此大喜事,朕合该送晋王一份大礼。”
黑衣人应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室内,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年轻的帝王闭着眼,若非那丝微弱的气息,看起来,更像个死人。
大殿渐渐暗了下去,许久,有人推开门,是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她走进来,道“陛下,我听闻,张瑞死了。”
明显帝抬了抬眼皮,看向她道“元娘子,赵观赢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潜伏
元秋面露不解道“陛下之意, 妾听不懂?”
明显帝苍白的唇角勾了勾,道“元娘子,你欲假借朕之手, 除去赵观的两位兄弟, 你真当朕看不出来吗?”
元秋神色微变, 低垂着头, 辩解道“陛下, 妾之忠心, 天地可鉴, 还望陛下明辨。”
明显帝不咸不淡道“元秋, 王医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元秋猛地抬头, 面带惊恐的看着明显帝, 话到了嗓子眼, 却发不出声,窗外已是傍晚, 大殿中未点烛火,视线昏暗,但明显帝的话却让她无处遁逃。
他下了榻, 缓缓走过来, 道“很惊讶朕会知晓, 你很谨慎, 假借祝贺之意送了林夫人一株都梁草,又在她快生产时, 将零陵香抹在你做好的婴儿衣服上, 她对你不设防,很轻易就能中毒, 零陵香产自南越,与都梁草的味道混合,会引起孕妇早产,这法子是产自南越国,而你娘亲,正是南越国后裔。”
“可巧得很,这王医官正巧在南越呆过几年,他疑心林夫人中毒才会早产,被你发现了,你假意勾引,给他下了三日醉,才导致他落水身亡。”
元秋闻言伏地道“陛下,妾知错了,还请陛下看在妾多年忠心的份上,绕过妾这一次。
明显帝摇头道“你放心,朕不会杀你,谁能没有私心呢,朕知你喜爱赵观,朕不怪你,你只需再帮朕做一件事,日后你就自由了,想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如何?”
明显帝此人心机深沉,对他的话,元秋并不敢深信,当初她入赵达府中,便是他有意让自己接近赵达,她不信这人会放过自己,她沉声道“多谢陛下,不知陛下所为何事?”
明显帝从袖中扔出一包药,道“这药,你找机会偷偷下给赵坚,你放心,这并非致命毒药,食用之人,只会慢慢衰弱,亦无人能查到出来。”
元秋并未一口答应,犹豫道“陛下,妾如今居在世子府中,恐难对晋王下手,若是世子,尚可一试。”
明显帝冷声道“收起你的小心思,照朕说的做。”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说话声“皇后娘娘,陛下正歇着呢,还请容奴通报一声。”
赵沁瞥他一眼,道“我见六郎还用你通报,滚开,我自己进去便是。”
明显帝神色一怔,忽然一把拉起元秋,元秋未来得及反应,又被明显帝一把推开。
赵沁恰在此时进来,将这一幕看个正着,她面色一变,望向元秋道“元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元秋已经反应过来,忙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赵沁语气有些冷硬,又问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元秋正欲解释,明显帝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竟是咳出一口血,吓得赵沁顿时顾不上其他,忙倒了水,喂他喝下,好一会,见他好了些,才松了口气。
明显帝见她急的额头冒汗,不忍道“你双身子,怎么这会过来了,有什么派人来说一声,我过去便是,何必跑这一趟。”
赵沁道“我问医官,他道你今日又多咳了许久,我不放心,才来看看,况且我多走走,对孩子更好,六郎莫要担心。”
两人说了几句,赵沁方想起来元秋还在,她与明显帝说了句话,便领着元秋出去,开门见山道“元姐姐,我知道我们赵家对不起你,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六郎不行,你出宫吧,我一会就派人送你回晋王府。”
元秋张口想解释,但亦说不出什么,她这会如何还看不明白,赵沁会突然出现,亦是明显帝一手安排,让她生了误会,以为自己有意勾引明显帝,如此一来,她纵是想再回赵达府上亦难矣,后路被人砍断,她如今毫无办法,只能照着明显帝说的话行动。
*
陇川北地,短短半月不到,赵观不仅拿下瓜州,亦收拢张瑞精锐部下,在北地掀起了轩然大波。
又因他待人宽厚,治军严明,拿下城池亦不许将士骚扰百姓之事,在北地早已传开来,附近郡县之人,苦张瑞残暴久矣,得知此事,莫不盼着他早日来。
时年十月初一,赵观率大军至肃州城下,肃州城守将在郑氏的命令下,开门投降。
赵观见她孤儿寡母,并不与她为难,且这郑氏身后还有郑家支持,郑家在肃州城中颇有威名,与他交好,亦更容易收拢肃州城中大户。
时年十月初五,仓州郡守派人送来投诚信件,赵观大喜,派使者千万仓州。
时年十月初七,赵观命裴原光领兵攻打凉州之地,这凉州郡守忠于张瑞,战死不降,与十六日被斩杀与马下,关中得以顺利入驻凉州城。
同日,赵观领兵攻打河州,河州郡守原是西齐官员,迫于张瑞威胁,才不得不投降,见赵观兵至,思及如今西齐已经半推半送给关中,他还有甚好抵抗,遂不挣扎,主动打开城门,迎接赵观带人入驻。
至此,北地几方大的城池,已经全部归入关中版图,此一战,不仅让关中得了北地的控制权,亦奠定了其在中原之地的位置。
江絮并未随军而行,她与林敬两人留在肃州,处理后续之事,张瑞虽死,但他还有一位大郎,这郑氏投降不过是权宜之计。
林敬恐世家之中会有人借这小儿生事,近日一直肃州城中笼络世家大族,他原就是世家郎君,由他出面稳定局面,这些世家之人更为信服。
江絮因先前之事,并不敢出现在郑氏面前,是以这些事都交给林敬处理,她只在肃州府衙中处理其他杂务,好不容易得闲,想起叶大先前所说之事,便想寻林敬询问一番。
只方入他院中,就听有女人轻声细语道“林郎君,这些是妾自己亲自煮的,对身子有益,先生可千万记得要喝。”
这声音,分明就是郑氏,江絮一怔,怕被人发现,一转身,就见冬韵站在身后,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哆哆嗦嗦道“清虚……真人?”
江絮没料到会被人看到,她怕冬韵大嚷出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往一侧带了带,冬韵被吓到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待江絮松开她,她忙跪下道“真人,你放过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江絮将她扶起来,道“冬韵娘子不必惊慌,我并非歹人,我乃是关中之人,当日入府不过是想救人罢了。”
冬韵怕的很,根本听不进她说了什么,只顾着点头,江絮无法,只好趁她不备,喂了她一些迷药,将人迷晕过去,拖到一旁的石桌上,装出一副睡着的姿态,才匆匆离开。
待那郑氏出来,见冬韵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没好气的唤她,好半天,才见她醒过来,还没开口训斥她,就听她跳起来,道“真人,你别杀我!”
郑氏见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面色一变,抬手想给她一巴掌,思及林敬还在一侧,忙放了下来道“哪里来的真人,我看你是睡迷了,满口胡言乱语,让人看了笑话。”
冬韵听是郑氏说话,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伏地请罪道“夫人恕罪,婢子再也不敢了。”
冬韵这一晕一吓,醒来一时分不清方才是梦还是真,又见郑氏面色铁青,恐引她不悦,不敢再提此事,主仆二人与林敬道别后,匆匆离去。
林敬转身回院中,见江絮着青袍坐与院中,难得调侃道“清虚真人,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江絮笑道“我见林先生红光满面,多半近日要走桃花喜事。”
林敬摇头失笑,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方道“在下粗鄙,高攀不起郑家女郎。”
江絮见他说的直白,不好再揶揄,思及正事,便道“林先生可还记得叶大。”
林敬点头,郡王私库平日是由他再管,付了五千两银子的事,自然知晓,这只貔貅,他可不敢忘,点头道“他欲如何?”
江絮将那字条递给林敬,林敬亦满脸不解,道“河东府近日并无大事发生,此言若是为真,必是有人在暗处谋划。”
江絮点头,她亦是如此想,她与林敬说这事,并未真想从他这处得知些什么,不过是给他提醒罢了。
河东府那边,她写了信告知赵达,赵达身侧本就危机重重,先前刺杀之事,不知他是否查到凶手,如今又添一事。
这河东府,她还未曾去过,已经感受到了它的危机四伏,只希望阿兄他们一切都平安才好。
*
河东郡世子府,落下一场秋雨后,院中的树叶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下来,纵是管事的一早已经吩咐仆役们清扫过,亦还会有零星的落叶。
赵达一人独坐在院中,树梢还有些水迹,一阵风过,水滴轻轻落在桌面的棋盘上,十分显眼,他抬手拾起,忽闻身后树枝传来一阵晃动声,扭头,见一只海东青正站在树梢上,他招了招手,那鸟儿透人性似的飞下来,落在他肩头。
赵达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从爪子上取下一支细细的竹筒,展开来,里面是用绢布写好的书信,他看完,唇角微勾,这信里可真是她一贯的风格,该说的事,一句没说,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
江絮在金城郡与肃州之事,何卷早已写信告诉他,早猜到她不会主动与他说这些,不过能收到她的信已经是进步了,如此想着,便转身进屋,抬笔写道
“江娘子:闻汝安,吾甚喜之,汝之提议,吾觉不妥,原因有二,其一,何卷身有旧伤,随吾身侧,更为危险,其二,汝喜冒险,有他在侧,吾更能放心。另汝所提叶大之事,吾会查探,汝不必担忧此处,只安心顾好汝之身体,莫要再以身犯险,方为正事。”
写到这,他顿了顿,抬头,透过窗户,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弧弯月挂在树梢,那海东青已不在树梢,许是去寻吃食,跟了江絮些时日,性子都变野了。
好一会,他又低头写到“河东府近日月色颇好,不知肃州如何?”
待收了笔,方踱步出了房门,见赵荣匆匆而来,他脚步一顿,道“出什么事了?”
赵荣行礼道“世子,宫里来消息说,陛下病重了。”
赵达冷嗤一声,道“死不了,无需在意,父亲想必已经进宫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说着,又道“三郎该到金州了,你给何直去封信,让他把三郎看住了,莫让他离开金州。”
赵知在格县养好伤,赵达并未让他回河东府,而是直接送回了金州老家。
一来他身子虚弱,若回河东郡,他对元秋做的龌龊事,父亲必不会饶他,他身子方好些,别又打出毛病来,在者,这事一闹起来,母亲那边必是不得消停,最后还是得他出面协调,还是让三郎回金州避一避,待父亲淡忘些再归来。
且元秋嫌疑未消除,三郎的脾性,说不得又往她身边凑,这一次能救回来,若是再出事,说不得就没这么好运。
赵知自然不愿意去,跑了好几次,还是被赵达的暗卫带了回去,最后被人硬压着送回了金州。
赵荣应诺,迟疑道“世子,还有一事,娘娘派人送元娘子回了晋王府。”
元秋自来与沁娘关系亲厚,发生那档子事,赵沁听闻后,有意安抚元秋,便下诏让她入宫陪伴,一直未曾出宫,突然送她回晋王府,不只是出了何事?
赵达道“派人继续盯着她,再探探娘娘那边的情况?”
归去
时年十一月初十, 西齐皇帝陆开主动退位,自请降为臣,晋王闻信, 大喜, 封其为安西王, 派使者送来封敕诏书, 陆开俯首接旨, 并主动自请前去河东府长居。
时年十二月初一, 北地局势已稳, 晋王下旨封裴原光为归德将军, 程瞻为怀化中郎将,镇守北地, 留驻肃州, 命赵观率人回河东府述职, 同行还有新封的安西王陆开。
江絮亦在归行行列,对陆开的举动, 她亦有所理解,王通死后,金城郡的势力四分五裂, 妄图通过拉拢陆开, 重振西齐的人不少, 陆开若是留在金城郡, 迟早有一日会被这些人吃干抹净,留在河东府, 与他反而更安全些。
时已经入了腊月, 从肃州出发,往河东而行, 快马亦需要半月时间,况他们人多,待回到河东,已经腊月二十左右。
大军驻扎在城外营地,江絮随着赵观等人进宫接受封赏。
居大殿上,她第一次见到明显帝,远远看去,他是位瘦削清秀的年轻人,苍白的面色,显出他的久病之态。
未说几句话,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大殿上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待稍微停歇,只听晋王道“陛下身子不好,还不快扶他进去休息。”
他话落,已有内侍去搀扶明显帝,明显帝任由人扶着,露出一抹歉意的笑,道“今日乃诸公大喜之日,朕的身子却如此不争气,幸而有晋王在此替朕分忧,朕先去休息,有晋王代朕亦是一样。”
听他如此道,大殿上众人齐道“臣等恭送陛下。”
明显帝未在回话,被人搀扶着离开,剩下的封赏之事,皆由晋王主持,这些份位封赏本就由他来定,明显帝不过是个傀儡,走了并无甚大碍。
江絮虽有燕郡王美言,但她到底身份特殊,晋王对她授了个给事郎,这是个闲职,她依旧挂在燕郡王麾下,另多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她以女子身份出士,本就不符这世道的规矩,晋王并非燕郡王,能给她这些封赏,亦是看在她在肃州立功的份上,江絮对此并无异议,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待诸事毕,她与林敬一道离开,两人闲聊了几句,忽听身后有人道
䧇璍
“絮絮,林先生,等等我!”
两人转头,见是陈维生与吴郎将,两人穿着甲胄,吴郎将升为归德中郎将,陈维生亦是受封了昭武校尉,比之往日的流民样,更多了一份威严。
陈维生如今已经离开了石风寨,他散尽钱财,补偿给那些商队的家眷,没几日就带着他老娘一起投了军,他颇善心计,当过马匪,杀人又快又狠,在军中很快就混出了位置,现今虽是校尉,日后恐还会高升。
江絮觉得这世道,就是不公平的,陈维生当过马匪,杀过人,但是因为这世道早已无了法制,他还有算有些本事,他能有机会翻身,但是那些被他抢杀的人,永远都没了机会,她既不可能杀陈维生替陌生人报仇,亦很难与陈维生断了来往,如此一看,她所谓的善心,不过是伪善罢了。
陈维生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今日十分高兴,有些得意忘形,道“絮絮,我听闻你家中人在河东府,我与你相识许久,合该登门拜访。”
江絮摇头拒绝道“陈校尉,我家中父母惯爱清净,不喜见人,我在此多谢替他们多谢陈校尉好意。”
她说的来往可不包括这个,况且陈维生什么心思,她不是不清楚,明里暗里拒绝过好几次,这人依旧死皮赖脸,江絮觉得他未必有多喜欢自己,许是得不到,才会一直纠缠。
林敬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他知道江絮与赵达的关系,若单看这陈维生,倒还是个人物,但与世子一比,就相形见绌了,江絮对世子尚且如此,况陈维生,且以她心思,多半不会愿意囚与后院中,男女之事与她并不那么重要,这陈校尉注定不会有结果。
陈维生闻她之言,还想再说,忽然听一声女声道“你便是江絮?”
四人齐齐看去,见一宫装丽人浅笑盈盈的望着他们,林敬忙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其他三人反应过来,跟着行礼,赵沁摆摆手,道“几位不必多礼,是本宫叨扰了诸位。”
她说着眼睛只盯着江絮瞧,她早听说二兄手下有位女谋士,心生好奇,找了个借口跑出来瞧瞧,没想到还真让她碰上了,这江娘子生的俊俏,着青袍官服,身姿飘逸,她道“本宫闻江娘子机智过人,却未想容貌竟亦是如此出众,可谓才貌双全。”
江絮道“娘娘谬赞,臣才疏学浅,蒲柳之姿,当不得娘娘如此称赞。”
赵沁一笑,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显得她俏丽又活泼,虽有了身孕,但仍旧难掩少女姿态,她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说话“我的娘娘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可让我好找,这宫门口的,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得了。”
赵沁嘴一瘪,道“周嬷嬷,我不过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了。”
那周嬷嬷打量江絮等人几眼,见到林敬,冲他行了礼,匆忙催促赵沁回去,赵沁不情不愿,但这嬷嬷是晋王妃派来看顾她的,她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只好道“江娘子,改日有空,本宫再下帖子请你入宫。”
江絮忙谢过,恭送赵沁离去,几人因这小插曲,恐再遇到宫中之人,匆匆离开。
那厢周嬷嬷领着赵沁会坤央宫,嘴上不住念叨道“娘娘怎么能随意与朝臣相谈,若是让王妃知晓,必要说娘娘不懂规矩了。”
赵沁撇撇嘴,不搭理这老妇的啰嗦,她就是母亲派来监视自己的,待入了坤央宫,赵沁被她烦了一路,找了机会道“周嬷嬷,本宫要歇息了,你退下吧,这里留红香一人即可。”
周嬷嬷无法,只好退了下去,见她一走,赵沁往床上一瘫,伸了个懒腰,方坐起来道“红香,我方才见到那位江娘子了,她可真是潇洒,我若是能与她那般就好了。”
红香正倒了杯茶端过来,笑道“娘娘出生高贵,合该是享福的命,哪里受得了那些奔波。”
赵沁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递给她,嘲弄道“什么享福的命,说不得日后怎么受罪呢。”
红香一怔,忙道“娘娘,这话可不能说,若是被人听了,可不得了。”她说着,忽然停了下,迟疑道“娘娘,方才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陇川的特产,送来给娘娘把玩。”
赵沁脸色一变,厉声道“扔了!”
那语气,听得的红香一颤,忙伏地道“婢子知错了,还请娘娘恕罪。”
赵沁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淡,语气平平道“红香,再有下一次,你就回晋王府去。”
红香连连应道,不敢再提此事。
*
江怀一早就雇了车在宫门附近等着,见江絮与人出来,欢喜的冲她挥了挥手,江絮见到江怀亦十分惊喜,尽是连其他三人都顾不上,几步小跑过去,道“阿兄,你怎么在这?”
江怀见她面色红润,神情欢喜,看的出来她近日过的不错,松口气道“我怕你不知道家在哪里,所以特地来接你回去。”
江絮一笑道“还是阿兄考虑的周到。”
她确实不知道江家如今在何处,虽已经写信告知阿兄她归来之事,但如今通信艰难,她又匆忙归来,不知江怀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兄妹两人正说着,林敬三人已经走了过来,江怀是见过林敬的,与他拱手道“林先生,家妹在营中,得先生照顾,某在此谢过。”
林敬一笑道“江朝奉客气了,我与江娘子同为郡王属官,相互扶持乃是应当,不打扰朝奉与江娘子团聚,我先告辞。”说着便转身离去。
陈维生与吴郎将还是第一次见江怀,见他斯斯文文,气质与江絮看起来十分相似,真不愧为兄妹,吴郎将与他客套几句,便要离开,陈维生还想说什么,被吴郎将扯着走了。
江怀并不愚钝,见那陈校尉看江絮的眼神奇怪,上了马车,道“絮絮,那位陈校尉,与你是什么关系?”
江絮并不瞒他,将她与陈维生的纠葛说了出来,江怀对妹妹的感情之事,不好多说,且这河东府还有位世子虎视眈眈,他只道“絮絮,你自来有主意的,阿兄只希望你幸福就好。”
江絮一笑,不再提起此事,只问江怀一些家中之事,她好几年没见三郎,不知道这小子还记不记得自己。
听他问完,江怀神色有些迟疑,他知道江絮在外事多,一直未曾告诉她家中之事,如今已经瞒不住,叹口气三郎几年前受伤心智受损一事说与她听。
江絮瞳孔一震,不可置信的高声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江怀看向她道“那时你在西齐,亦是靠着旁人过活,我怕跟你说了,你会忍不住去找张路的报仇,恐你要陷入危险,是以才一直瞒着你。”
见江絮面色依旧难看,又道“如今张家人都死完了,也算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江絮一怔,江怀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乍一听到此事,她实在有些难以接受,纵是张路已经死了,亦恨不得给他抽筋拔骨才能解恨,还有那刘佥事,只单单毒发身亡,便宜他了。
兄妹两人许久都不曾再开口说话,直到马车停在门口,江絮方道“阿兄,日后家中之事,莫要再瞒我,我并非冲动之人,张路的死,亦是我一手设计,我亦是江家的一份子,不需要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扛着。”
江怀点头,颇有些欣慰,道“知道了,江事郎,走,回家吧!”
两人下了马车,进了屋内,未曾注意到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见两人身影消失,那车里人方道“回去吧。”
年礼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夜开始飘起了雪花,一早醒来,推开窗户, 院子里堆满了积雪, 一角的石榴树枝上挂着白色的雪, 远远看去, 好似树梢长满了棉花, 孟氏正在厨房忙碌, 三郎与阿兄坐在廊檐下玩耍。
江絮笑眯眯的看着, 这样的场景, 让她有种错觉,好似之前的一切, 不过是她做了一场梦一般, 醒过来, 她还是在肃州的小院中,一家人和和气气, 平平安安。
“娘子,你醒了,我去给你打些热水来洗漱。”阿琪看到江絮醒了, 小心翼翼的说道。
江絮这才注意到她, 她手里正拿着一只扫帚, 方才许是在门口扫雪, 江絮摇了摇头道“你自忙去,我自己来就行。”
阿琪忙道“娘子, 我不忙的, 你稍等,我这就打了热水来。”
江絮想叫住她, 人已经跑远了,她轻轻笑了下,她是有些意外的,她原还以为阿琪会留在赵家。
阿琪似乎有些怕自己,她比几年前白了些,身量亦长了些许,听阿兄说,她自江家来了河东府,就一直跟着照顾,孟氏与江百户对她都十分喜欢,三郎虽不认人,但与她亦十分亲厚,可见她平日对三郎不错,江絮对她是感激的。
江家当初的情况,阿兄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江絮不难想象,自己生死不明,三郎痴傻闹腾,阿爹腿脚不好,阿娘毁了脸,整日待在屋内,桩桩件件,说起来,哪一个都不是普普通通的事。
且阿兄又常在外替世子奔波,家中多有估计不上,自己与阿琪,并无甚情谊,阿琪肯在这种时候留在江家,可见其心性。
至于她为什么怕自己,江絮不难猜出,在肃州时,做过她几日主子,如今突然回来,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毕竟自己不再是赵达的姨娘,她亦不是当初在赵府的侍女,过些时日许就好了。
江怀听到这边的动静,与她隔着院子说话道“絮絮,你前日说的年礼,我已经备好了,今日我便送过去?”
江絮笑道“阿兄平日事多,这几日合该休息休息,我去便是。”
江怀正要再说,手忽然被拍了一下,江三郎不高兴兄长与人说话,气嘟嘟的拿手打他,一脸敌意的望着江絮,三郎如今已经把她忘了,对她并不亲近,江絮既心疼又好笑。
听阿兄说,他这是已经好上许多,先前刚摔坏的时候,除了孟氏,旁人近身便是打,如今虽还不识人,但不会无故打人。
江怀有话要与江絮说,被他这么一闹腾,见是说不了,恰好阿琪端着水路过,他忙唤人过来,将三郎塞给她,自己端了水,去了江絮房内。
江絮笑着接过来,道“辛苦江朝奉送水,不知朝奉有何吩咐?”
江怀好笑的摇头道“几日不回来,越发的调皮了,年礼是送给世子的,你去了,算什么,自然是该我去。”
江絮用热水洗了洗脸,方道“阿兄,不过是一份年礼,况我如今亦有官职在身,旁人纵是见了,不过当我巴结世子呢。”
江怀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与世子之间,纠结要如何?你说出来,我心中好歹有个底。”
江絮笑道“阿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趁机出去走走,况且我送礼只有管事的收了,哪里见的到世子,你莫要多心。”
江怀对她这话将信将疑,但见她说的又坦荡,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道“既如此,你早去早回,今日阿娘做了你爱吃的菜,回来晚了可不给你留着。”
江絮点头笑道,洗漱好,便上了马车,这车夫是惯常做江家的生意,与江怀亦熟悉,今日见是位小娘子出来,心中有些诧异,不过他惯不爱多说话,不若这江家亦不会成为老主顾。
腊月里,没什么节日,只逢下雪日,贵人会在门口堆塑雪狮子,门上挂起雪灯,让人一看,便知这人家中富贵。
世子府门口,亦一早堆塑两只雪狮子,威猛高大,江絮路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近日送年礼的多,他们这一普通的车马,十分不显眼,管事见她是小娘子,多看了几眼,听闻她是江朝奉的妹妹,对她客气了些,不过亦只是记下名姓,请去内里喝茶,江絮借口家中有事,并未久留。
她给了车夫些碎银子,让他自行离去,她与江怀说的话,倒不是骗他的,她确实是想出来感受下新年的气氛,亦猜到自己多半不会见到赵达,年节下的,晋王要忙的事多着呢,他作为晋王世子,哪里能闲着。
况且就算不闲着,她亦很难见到他,两人身份就摆在这,她能得了管事一杯茶,已经是世子府最好的招待了,江絮如此想着,人已经走到街市。
临近年关,街边的商铺,多是卖门神、钟馗、桃符、桃板之类张贴之物,另有唱百戏的,玩杂耍的,还有货郎卖些干茄瓠、马牙菜之类的年节食物的,好不热闹,她买了些吃食,站在路边看了会,见天色不早,又往家去。
转过街口,忽然被一青衣劲装男子拦下,江絮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眼,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不远处,这情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笑了笑,道“赵郎君有何贵干?”
赵荣侧过身,道“江娘子,世子有请。”
他正说着,见那车帘从里面被掀开,露出赵达的俊秀的容貌,江絮一怔,纵是见过多次,还是能如此轻易被他惊艳,他今日着惯常的朱红官服,薄唇一动,道“上车。”
江絮笑着走过去,道“妾与世子男女有别,如此冒然上车,若被人看到,恐引人误会。”
赵达抬了抬眼皮,道“啰嗦,你若不愿,就这么说。”
江絮不过耍耍嘴皮子,这样岂不是更显眼,这里可是河东府,认识赵达的人太多了,若是被人见到,她八十张嘴都说不清,想着,便一跃上了马车。
车内熏着雪松香,味似檀香,又不若檀香那般浓郁,马车算不上逼仄,但两人坐起来,却是避不开来,江絮莫名有些紧张,她道“世子寻我有何事?”
赵达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来寻我?为何来送年礼?”
江絮解释道“世子与江家有大恩,年关将近,理当送礼感谢世子。”
她亦是回到江家才知道,他做的,比自己想的多的多。
江絮不知道该如何去感激他,她做其他事是很果断,却总在赵达这里犹豫起来,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想见一见他,当面与他道谢,谢他当初不计较阿兄与阿爹冒犯,还愿意给他们宅院安置,谢他帮三郎寻大夫医治,让三郎的痴傻有所缓解,这些对他来说或许只是小事,但江家当初如果没有他在,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赵达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他温声道“此乃旧事,无需再提。”
他做这些,不是想要她的感谢,却好像把她逼进了怪异的处境,他想了想道“你说服西齐投诚,为二郎省了不少事,这对赵家来说亦是大恩。”
江絮失笑道“世子,不该是这么算的,我在郡王麾下,理该为郡王分忧。”
赵达微微抬头,道“那你想怎么算?我若说其他的,你有几件事能答应的?说不得又得在心里骂我挟恩图报。”
江絮语塞,又好像反驳不出来,她愿意舍命救他,却不愿意留在他的后院,但愿意为他舍命的太多了,确是轮不到他,若说报恩,她还真做不了什么。
赵达见她不语,猜她多半又在胡思乱想,便道“你上次信中所说之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还不曾有眉目,叶大的消息,当真属实?”
江絮一听,果然被这话吸引住了,她道“凭我对叶大的了解,他不会这么无聊,用假消息骗我,许是时候未到。”
赵达闻言,不咸不淡道“你与他甚是熟稔,他肯将这消息送你?”
江絮好笑的看他一眼,分明是他想转移话题,结果自己还不不高兴上了,小心眼的很,还要故作大方,可真是为难他了,她道“许是他赚了郡王那么多银子,有些良心不安,才白送了这条消息。”
赵达冷哼一声,并不接这话,要送给二郎,直接找二郎便是,何必通过她,这叶大说不好有什么心思,这女人偏要装傻骗他。
江絮其实亦猜不透叶大的心思,若说是对她有意,那就是天方夜谭,莫说与他没见过几次,见面便是在逃命,哪里有心思想其他,许是看她顺眼?又或者是有其他目的?
*
朱雀街有一处多彩阁,俱是卖些女子珠宝头面,此阁有三层,一二两层卖的多少普通物甚,三楼多是达官贵人光顾之所。
这一处地势高,从窗口往下看,几条街口的场景一览无余。
林文正看上一对琥珀耳坠,便唤元秋来,只喊了声,不见人来,她奇怪的扭头,见元秋依着窗棂,看的入神,她走过去,拍了她一把,道“秋娘,看什么这么入迷?竟是唤你好几声都未听见。”
元秋忙赔笑道“方才那处百戏正精彩,我看入迷了。”
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百戏台子,林文顺着视线看了眼,见不过是平常的百戏表演,只当她是在府中待久了,才看的入迷,她点了点头,并不深究,又道“你看这琥珀耳坠如何?”
元秋笑着道“这琥珀通透,与林姐姐极为相配。”
她嘴上说着,心思却全不在此处,她方才哪里是看百戏入迷,而是看到赵达与人私会,方才走了神,这可正是奇了,赵世子不知是何时动了凡心,那女子又是谁呢?
元宵
从冬至开始, 官府宫门附近的朱雀街上搭建山棚,这是用木料与松枝堆砌而成,上用鲜花彩旗装饰的彩山, 风乍起, 吹动彩旗, 便能看到彩旗上绘着各色神仙传说, 待到了元宵节那夜, 灯山一齐点亮, 星火伴着锦绣彩旗, 交相辉映, 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山棚正对的朱雀街上, 人群熙熙攘攘, 来往的游人商贩络绎不绝, 早有精明的生意人置下浮铺在此处叫卖,亦有百戏杂耍表演, 十分热闹。
江家小院一早亦热闹起来,江絮正伏在案几上画灯样子,一旁江怀正与江百户合力做彩灯, 阿琪与孟氏恐三郎闹腾, 拿了只刚做好的老虎彩灯正逗他玩。
三郎的这会子, 虽比不得正常人, 但有家中人的悉心教导,慢慢脾气缓和不少, 亦学会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常来诊疗的医官,亦说这是好现象, 说不得那日三郎就能恢复正常。
江絮不觉得以这会子的医术真能治好三郎,不过这话听着总让人有些期待,前世她去过特殊教育学校,里面多的是与三郎相似的人,经过慢慢的教导,亦能像普通人一样过些平凡的生活,如今没有这种地方,只能靠家里人慢慢教导。
她图新奇,画了些前世里的卡通人物,让江百户帮忙做好灯,拿去哄三郎玩,三郎这几日与她亲近了些,见她心里提着一只猫咪灯笼,惊喜的扑过来,江絮耐心的教他如何提着玩,稚儿的心理,其实很好懂,只要你对他和善,愿意陪着他玩,他多数都愿意亲近你。
华灯初上之时,江家出了门,江絮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元宵灯会,往日在肃州,虽说也热闹,但比之如今这天子脚下的热闹繁华,相差甚远,稍远处的灯山已经点亮,远远望去,金光闪闪的,走近了些,方能看到彩山的两侧,用五彩扎成的两位菩萨像,□□分别骑着狮子与白象,慈祥又威严,那菩萨指尖轻轻晃动,伴有水流从五指处留出。
江絮寻思着这会要有相机,她都迫不及待要过去合个影了,这场面确实让她震撼住了,越往朱雀街去,人群越来越热闹,街道两侧多的是表演歌舞百戏的,音乐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三郎见着人吞剑吐火,看的不亦乐乎,怎么都不肯走,江百户与孟氏无法,只好让江絮三人自去玩去,他们留在这里陪他看杂耍。
今日元宵佳节,人来人往的,江百户腿脚不好,孟氏又是弱女子,两人如何放心离开,且前面与这处,亦大同小异,这些表演,前世江絮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如今不过图个热闹,并没多大兴趣,一家子便围着看起杂技来。
“江先生,真是巧。”正看得入迷,忽听身后有人说话,江絮一怔,是燕郡王,她忙回头,见他今日着一身墨竹圆领袍,玉簪束发,一侧站着一位着香妃色衣裙的年轻丽人,正笑盈盈的望着她,江絮心思一动,忙道“见过二郎君,见过林夫人。”
林文早听说这位江娘子,是以方才让二郎唤她,今日得以一见,见她说话间有一股云淡风轻的气度,与她那位堂兄倒是有几分相似,免不得生出几分好感,笑道“江先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可是很佩服先生。”
江絮一笑道“夫人言重了,夫人姝容绝艳,气度不凡,与郡王当真一对神仙眷侣。”
林文笑道“先生不必客套,我见先生,心生欢喜,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同游?”
江絮一怔,一时不知她是何意,抬眼见燕郡王颇为无奈的看着她,道“阿文,先生与家人同游,怎好与我等一起。”
又对江絮道“先生莫怪,阿文她对先生一向敬仰,今日见之,有些激动,并无她意,我们这就离开,不叨扰先生与家人团聚。”
他说着,便拉着林文要走,林文有些不情不愿,孟氏见状,道“絮絮,你便与这位夫人一道去玩,我们这里人多,莫要担心。”
听她这么一说,江絮还未来得及拒绝,便听林文道“伯母放心,我必定将先生平安送回家中。”
江絮还从未见识过这么热情的人,她与林敬还真是两个极端,燕郡王无奈冲江絮笑了笑,只视线转向林文时,眼中的喜爱,快要溢了出来。
江絮好笑的摇头,早听说燕郡王与他妻子伉俪情深,如今看,倒并非虚言,只这位郡王妃不知为何如此,对她如此好奇,硬是要将她带出来。
江絮自然不知道实情,林文是听燕郡王说多了世子与这位江娘子之事,实在好奇,后又听闻堂兄对她亦有些不同,如今见着了,一则是真心仰慕她,想与她说说话,二来思及还在明德楼中看表演的堂兄与世子,不免起了些揶揄他二人的心思,不知这二位见了江娘子会如何反应。
赵观如何猜不出她娘子的小心思,不过他亦有几分好奇,且见大兄如此小心翼翼,有几分助他之意,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只江絮一头雾水,被人拽了过去。
赵达正坐与明德楼上看禁军百戏,这些演出每年都大同小异,他在此,不过是陪同明显帝,忽一低头,就见远处露台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一怔,见到她身侧跟着的二郎与林文夫妻两,已经明白过来,无奈摇了摇头,派人与一侧御座上的明显帝说了声,自下了明德楼。
赵沁坐在明显帝一侧,见赵达离去,有些好奇道“大兄今年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明显帝苍白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道“世子方派人说他累了,想早点休息,是以先行离开。”
赵沁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大兄做事她哪里猜得出,左右得到的都是糊弄自己的话,问了也是白问,不若看表演,他们如何,自己也管不上。
林文除开一开始的冒然,一路上与江絮倒是说了不少话,多是问一下肃州的奇闻异事,谈吐间,不似那种冲动之人,江絮不知她方才为何,待见赵达缓步而来,忽然又几分明了,这可真是,乱点鸳鸯谱?
林文见来的是世子,左右不见林敬,暗道他不上心,便小声嘱咐仆役去寻,却听那仆役回道“林郎君嫌闹腾,一早就回去了。”
林文无法,只好放弃,赵观好笑的握了握她的手,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奉之尚未开窍,恐要输大兄一步了。”
林文白了他一眼,眼波娇嗔,赵观抬起她的手亲亲嘬了一口,江絮站在一旁,觉得自己仿佛是路过被踹了一脚的野狗。
“还站在那做什么?”赵达的声音清爽冷淡,江絮抬眼看他,他依旧着朱袍,带幞头,在这热闹的人群里,都十分显眼,她笑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江絮因着新年,近日穿的亦喜气,着一身桃红衣裙,头发是惯常的少女发髻,鬓边只带着红色的绒花做装饰,显得她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更是娇艳动人,赵达看的一愣。
方才见她,顾不上想其他,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偏见了面见她一脸复杂的盯着二郎夫妻两瞧,便开口唤她。
他与她送完年礼后,便未曾见过,一来寻不到理由去见,冒然而去,恐她又避之不及,二来近日亦确实事忙,顾不上儿女情长,只一见到她又想不起来这些了。
赵观见大兄一副看呆的模样,好笑的摇头,与林文嘀咕几句,便道“大兄,时候不早了,我与阿文改回去了,不若大郎要闹了,江先生就烦大兄派人送回去。”
说着不等赵达回话,带着林文已经匆匆离去,留下江絮两人站着,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气氛,江絮莫名有种前世被迫相亲的错觉。
台上百戏表演的正精彩,忽听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有人兴奋的跳起来拍手,本就拥挤的地方,一动起来,江絮一时不查,被人一推搡,踉跄一步,正以为要撞到人,忽然被人一拉,落入一抹雪松香味道的怀里。
她一怔,抬手推了推,赵达巍然不动,江絮抬头,发顶擦过他的下颚,两人俱是一愣,鼻息缠绕,明明还是寒冷的正月,却异常的燥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人一推,有人说道“小夫妻亲热就不能家去,别在这挡着,妨碍我们看表演了!”
两人慌忙松开,赵达眼神凌厉的瞥了那说话之人一眼,那人见他神色,倒是一点不怕,又道“莫不是我说错了,难道二位不是夫妻,该不会是偷情的小鸳鸯?”
赵达面色一变,江絮见状,忙一把拉过他的手,道“算了算了,这里人多,我们去那边吧。”
*
上京城皇宫正门,朱武楼前,亦进行着同样的百戏表演,城门上的小皇帝满脸战战兢兢看着底下的百戏表演,一侧刘德正与姬妾相谈甚欢,全然不顾场中人的神色。
朱武楼顶,站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他抱剑而立,黑色发带随风飞舞,忽然,暗处传来一道声音“阁主,主子传话来,让你尽快行动。”
叶大冷声道“没钱,不干。”
那黑暗中的人未动,好一会,叹口气道“你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
亦是楚门的宿命,它自建立以来,一直都是前朝的隐藏在暗处的一把刀,如今前朝虽灭,但刘家皇室血脉犹在,他们还控着楚门的命脉。
叶大冷哼一声,忽而向后仰倒下去,那人伸手急呼一声,已是来不及,他匆忙往下看,见那白色身影在黑暗中似白练一般,翻转间,已经消失不见。
疑心
元宵这热闹的日子, 走到哪里都是人挤人,两人很难拉开距离,从明德楼出来, 又往彩山这一侧走来, 还未靠近, 忽听人群一声惊呼, 江絮抬头一看, 见那彩山两侧竟是盘着一龙一凤, 忽一阵风过, 那龙凤好似动了起来, 飘逸若仙。
江絮看呆在原地,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 她才反应过来, 那龙凤是用灯烛拼凑而成,灯火一亮, 才会随着风动起来,不过即便是如此,还是免不了震撼之感, 这得多少灯烛才能拼出来, 可真是精巧了。
赵达少见她如此模样, 见她平日精明惯了, 没想她原亦有这般发愣的时候,有心解释道“这是先用草把子扎成了雏形, 盖以青布, 置其上万盏灯烛与上,方才有了这般景象。”
江絮叹道“当真是巧夺天工, 精妙绝伦,乡野之人,如今是涨见识了。”
赵达见她喜欢,便道“这算不得什么,若是在上京,比这龙凤精细之物数不胜数,若你想看,他日拿下上京,尽可看个够。”
他说这话时,眼里不自觉透漏出一股自信,江絮早知这些人不可能偏安一隅,并不惊奇,不过天下未定,鹿死谁手,她亦不敢去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平心而论,她自然是希望赵家能赢,只这世上的事,谁又说的定呢?当初陆家亦是威风凛凛,如今只剩下陆仁独守山城,陆开困居河东。
江絮笑道“上京乃是前朝国都,必是比有更多能人巧匠,河东府自是不如,待世子拿下上京,我等都跟着有眼福了。”
赵达哼笑一声,道“越发学的虚伪起来,你心中分明不这么想。”
江絮被他看穿并不慌乱,只道“世子,非我虚伪,只是如今关中危机重重,不得不小心谨慎。”
叶大所说之事毫无眉目,她始终心中放心不下,究竟有什么样的局在等着关中,她猜不出,亦不知如何提防,这才是最让人恐惧之处,她内心深处是害怕的,害怕赵达会跟当初陆文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她连一点余地都寻不到。
赵达见她面带忧虑,略一思考,有几分猜到她的心思,一时不知是该喜她将自己与陆文一样看待,还是该气他将自己与陆文一处比较,赵家并非陆家那等末流世家,身为陇川赵家嫡长子,自小经历与熟知的,并非常人所能匹敌,想要他命的人很多,想拿走,亦很不是那么容易。
他低头看她,开口道“封赏那日,你见到陛下了?你觉得他如何?”
江絮一怔,不解他为何说这个,这里人来人往的,讨论当今陛下,到底有些不妥,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赵达一把拉过她的手,带着她走了几步,上了一处茶楼。
那店中伙计见他,并不多问,忙领着他进了一处雅间,临走时顺手关上了房门,站在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外面的热闹好像都遥远了许多,赵达走到一侧的桌子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道“这没人,坐下说吧。”
江絮坐过去,道“陛下生的龙章凤姿,自然是天人之相。”
她说着,盯着赵达的神色,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是怀疑陛下?
赵达替她斟了杯茶,闻言,轻笑道“天人之姿?不是早死之相?”
江絮一愣,他这话在当今可谓是胆大包天,偏偏由他说出口,又不觉得有甚,只她不好接话。
赵达显然也没等着她接话,继续道“陛下原是先帝庶长子,自幼体弱多病,医官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后上京动乱,他随人逃到河东府,父王起兵之时,恰好需要先朝皇子,偏巧陛下就出现了。”
他说着,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又道“怎偏就这么巧呢?”
江絮道“世子之意,是疑心陛下有其他心思?汉献帝当初亦会垂死挣扎,陛下若真有他意,倒不奇怪。”
赵达摇头,道“他有意,并不稀奇,只是不知,他是何时起的意?”
江絮一时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她想清楚时,瞳孔猛地睁大,赵达这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明显帝的计划,就连晋王扶持他登基,亦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若真是如此,那这位皇帝陛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所知之事,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
这一切亦是赵达的疑心,三郎出事,到他被刺杀,虽说他怀疑过元秋,但凭元秋一个闺阁中人,想要计划这一切,太过困难,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帮她筹划。
他调查了元秋自入赵家之后的踪迹,她并非喜结交外人之人,往年在上京多与沁娘一路,未曾与旁人有过接触。
自河东府起事,沁娘入宫,她亦时常入宫陪伴,在这期间,若说能接触之人,明显帝最为可疑,且三郎与自己身死,受益之人,自不必说。
如今并无证据,即便是说与父亲,多半亦是无用功,若是私下冒然动手,未必能夺他性命,引起他的警惕,日后恐再难下手,再者,他如今还不曾退位,若在此时死了,父亲的名声恐会受损,最后便是,沁娘身子重,明显帝此时出事,恐她亦会出事。
不过狐狸迟早会露出马脚,黄雀最后会是谁,还未可知,沁娘快要生了,待沁娘生产之后,留他亦是无用,
他与江絮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他并非全无准备,自有提防,想让她放心些。
只见她从出了茶楼开始,一路都沉默,他开口道“莫要担心,他就是有心,赵家亦非无力之辈。”
江絮道“世子,若是陛下手中,还有兵权呢?”
明显帝若真是心机深沉之人,不会不知道,他如今与赵家博弈,是在以卵击石,他凭什么与赵家斗?但若是他手中还有其他势力,就不同了。
赵达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西有王初和,蜀地被萧于占据,往南则是卢博,再者还有上京的刘德,东山的刘盖,这些人,俱是前朝官员,若说起来,哪一个都有可能与陛下有联系。”
两人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江絮掀开窗帘,见已到了江家巷口,她并未急着下车,只道“世子,我不日要随郡王去许州,还是让何卷留在河东府。”
他身边危机四伏,何卷还是待在他身边,更能帮得上忙些。
这事赵达已经拒绝过一次,再来一次他亦是一样的答案,他斟酌道“何卷在格县时,手腕受伤,待在我身边,恐会危险,让他跟着你,一则算是保全他的性命,二来有他在,纵是你胡来,亦有个帮手。”
江絮觉得他多半是在胡诌,只最后一句是真心话,她说不过他,也拦不住何卷跟着,只好叮嘱道“世子,多保重。”
赵达轻轻点了点头,江絮不再多说,转身下了马车,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方离开。
江絮一开门,就看到江怀坐在院里,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说话道“阿兄,你怎么还没睡?”
江怀抬了抬眼皮,道“等你呢,跟世子玩的开心吗?”
江絮讪讪一笑道“阿兄,你都看到了?”
江怀轻轻嗯了一声,世子虽不曾下车,但那辆马车,他岂会认错,她几次三番否认与世子的关系,这会子又从人马车上下来,他亦是想不明白,絮絮如今的心思,他欲开口,江絮已经说道“阿兄,我可以解释的,我原是与林夫人一道,恰巧碰到世子,林夫人家中有事,先回去,世子不好将我一人丢下,便派人送我回来了。”
对她这话,江怀如今是不信了,他哼了一声,不接话,江絮忙坐过去,又将今日与世子所说之事,与他细细说了一遍,江怀在世子府中任职,少有机会见陛下,闻她之言,一时亦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说到这,话题又被岔开来,兄妹二人,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回屋睡去。
今夜十五,河东府的月亮格外明亮,马车上,赵达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倒是忘了问她,河东府的月亮,是否合她的心意,思及此,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多半还未能让她满意。
*
金州,赵府,赵知一早跟祖母请过安,便急躁的回了院子,他自从在格县养伤开始,便被大兄的人死死的盯着,纵是想找机会溜走,都难于登天。
“知了哥哥,我来找你玩了,你急不急。”甜甜的女声,大老远就传过来,听得赵知头皮一麻,单说被看管,倒是还能忍受,只最让他受不了的,便是被这方珏娘这女人缠着。
方珏娘今日穿了一身大红撒花长裙,带红宝石头面,她本就长得娇艳,这会子更像是新春的石榴红似的,动人无比,偏赵知满脸嫌弃,道“你怎么又来了?”
在格县养伤时,她就整日有事没事来寻他说话,烦的他不行,原想着回了金州,好歹能避开,哪里想到那方夫人,竟然带着她回金州老家过年节,方夫人带她来拜访祖母时,被她发现自己也在金州,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缠住不放了。
方珏娘撅了撅嘴道“我阿娘今日来寻老夫人问事,我想着你在这肯定闷得慌,才来找你玩,你还不领情!”
赵知摆手,没好气道“我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你找别人玩去。”
方珏娘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她道“你忙什么呢,我帮你就是。”
赵知瞥了了她一眼,道“你能帮我什么?别捣乱就行,边去。”
方珏娘多次被拒绝,亦有些小脾气,气他不识好歹,不过低头,看到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气又消了几分,昂头道“你说出来,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能帮的忙!”
赵知冷哼一声道“口气还挺大!”他说着忽然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想离开这里!你帮得了吗?”
开局
方珏娘愣了愣神, 赵知见状,冷笑的走开,还未走远, 方珏娘又追了上来, 道“我能帮你,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赵知并不应这话, 只道“你若真能成功, 再与我谈条件不迟。”
方珏娘琼鼻轻哼一声, 道“那不成, 你若跑了, 我去哪找你兑现承诺。”
赵知看她正经的神情,一时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 左右他想跑跑不掉, 不若试一试, 兴许,还能有点机会, 想着,语气缓和了些,道“只要你能帮我离开这里,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方珏娘惯来天不怕地不怕, 听他这么说, 笑道“我不需要知了哥哥你做什么, 只要你带我一起走,我在这里快闷坏了!”
这话有几分真, 不过并非她想离开的原因, 原只当是来外祖家过年节,哪里想到是母亲为她寻夫婿来着, 偏就看上了二舅妈家的言表兄,若说起来,言表兄饱读诗书,文质彬彬,亦算得上青年才俊,只她自见了赵知这张脸,哪里还看得下其他人的,是以听闻他想逃跑,才起了心思跟着,这一路正好培养感情不是。
赵知不知她的心思,以为她就是贪玩,他只要能离开就好,旁人愿意跟就跟着,他管不着,便道“我答应你,只是你要如何做?”
方珏娘笑着凑过去小声嘀咕几句,两人说着就进了室内,赵达的暗卫,并不管赵知的私事,只要看住他即可,过了会,见只有那小娘子捂着脸哭着跑出来,悄悄往屋内看了眼,见赵知还在屋内,并未起疑。
这小娘子一路哭唧唧的上了马车,那方夫人,听侍女来报,心中焦急,亦不在久留,待上了马车,见方珏娘背对着车帘,便道“这是怎么了?与阿娘说说,可是那赵家三郎欺负了你?”
未听她回话,叹口气又道“我早说那赵三郎与你不合适,你偏就不听,我与你阿爹自来不以貌取人,怎就偏生你这么个爱人颜色的小娘子。”
她说着,见方珏娘肩膀动了动,以为她不乐意听,又道“你若真不喜欢你言表哥,自与阿娘说,咱再找好的便是,只是那赵三郎不行。他身份特殊,又对你不耐烦,如今还没怎么样都让你气哭了,日后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赵知听了一嘴自己的坏话,心道那方珏娘脸皮厚着呢,哪里会被自己气哭,听着马车动起来,忽然转身,方夫人看清车中人的脸,顿时一惊,话未出口,被赵知用湿帕子捂住了嘴,那帕子上混了迷药,不肖片刻,方夫人已经昏睡过去。
赵知将她扶到一侧躺好,方松了口气,将手中帕子丢在地上,这迷药和湿帕子都是方珏娘给的,真不知这小娘子,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不过倒是方便了他。
方珏娘与他商量,由自己假扮她,混进方家的马车逃出来,再让车夫将马车赶到灵佛寺附近,他趁机下车,找机会藏进庙里,等暗卫以为他逃了,出城追查之时,再行逃跑。
赵知原只抱着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待到了灵佛寺,他又起了其他心思,马车的踪迹就停在这,他们能想到的,那些暗卫不会想不到,不若趁此事离开,许还能有些机会。
他假意哭出声,状若与方夫人争吵,在车子发出动静,忽然一掀车帘,怒气冲冲的下了马车,往寺庙方向而去,一旁的侍女仆妇听不见方夫人下令,一时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待那丁嬷嬷反应过来,请方夫人示下,许久不见动静。她心中一凛,思及方珏娘之前有逃跑的前例,忙一把掀开车帘,见方夫人正在车中熟睡,哪里还能不明白,慌忙派人进庙中寻人。
赵知从僧人那处悄悄拿了衣裳,已经将红裙换下,穿戴好僧人衣帽,与丁嬷嬷一群人打个正面,亦无人在意他,他心中一喜,赶忙趁机离开了灵佛寺,往城外而去。
方珏娘正寻思着该找什么借口去寻赵知,门忽然被拍的砰砰响,她一怔,心知是暴露了,忙去开门,见她娘铁青着脸站着门口,她忙要讨好,方夫人猛地一抬手,一巴掌扇过去,怒道“孽障!你将三郎君哄骗去哪里了?”
方珏娘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委屈,顿时红了眼眶,道“阿娘,你打我?”
方夫人方才那巴掌是下了狠劲的,这会子,见方珏娘脸色红肿,又心疼又生气,咬牙质问道“我就是平日太惯着你,才让你做下这等着大事,还不快向老夫人说清楚三郎君的下落!”
方珏娘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古老夫人,她面带焦急的望着自己,方珏娘只看她一眼,方夫人忙拍了拍她的背,急道“还不快说!”
她想起先前与赵知的约定,便道“老夫人见谅,非我贪玩,乃是三郎君说去庙中有事,但府里看的严,才求我与他换了衣服,说是一会便回来,我只知他是去了庙里,其他一概不晓。”
古老夫人不晓方珏娘性子,只知这小娘子有几分念着三郎,当她是被三郎哄骗,且三郎那边亦是日夜想离开金州,这是多半与她无关,叹气道“小娘子这是被骗了,那混小子指不定跑去哪里了,小孩子年岁大了,心思野,不耐烦陪我这老婆子。”
方夫人见她如此说,松了口气,她不将这事怪在珏娘头上便好,劝慰道“老夫人莫急,三郎君许是贪玩了些,在外迷了路,我这便家去,让人一块去找。”
古老夫人点点头,送走方夫人,她才叹道“给大郎去信,”
她原就不喜河东府的环境,才回了金州,三郎才出了事,大郎送他来此,亦求个平安,哪里想到这孩子,这般不听话。
待赵达收到信件,已是七日之后,他皱着眉扔了信,道“派人在金州往河东的路上搜查,若是抓到,直接将他绑回来。”
他既然想回来,就让他回来,也是时候,该长大了。
*
时年二月初二,正是万物复苏,龙抬头的好日子,只对偏安与漳县的公孙正元来说,却毫无一丝新生的喜悦,他原是先朝兵部侍郎,随先帝南渡时,与细林军虎贲郎将卢博勾结,杀了先帝,夺了帝位。
未料那卢博亦有夺位心思,趁他带兵攻与高本开对战之时,偷偷笼络南地世家大族,意图取而代之,两人在对决中,公孙正元落败,他带着一部分细林军匆忙退守林州,卢博趁胜追击,公孙正元被逼无奈,只得带人北渡周水,逃至漳县附近,抢占漳县为属地。
漳县一侧的是郏县,郏县县令早已暗里投降东山刘盖,得知漳县被公孙正元占据,恐他会强攻郏县,私下偷偷给刘盖送了信,刘盖早已得知公孙正元领着一部分细林军逃窜至此,且更重要的是,他逃跑之际,带走了手拿传国玉玺的王太后。
单一处漳县不值得他去主动出击,但这传国玉玺就不一样了,他一直有意称帝,偏又怕旁人说他名不正言顺,如今若是能拿到传国玉玺,他就是前朝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莫怪这公孙正元,逃跑都不忘带着。
公孙正元还未在漳县喘口气,就遭刘盖偷袭,他麾下细林军虽骁勇善战,未让他偷袭成功,不过亦死伤大半,被刘盖困死在漳县,进退不得。
这公孙正元亦非愚钝之辈,心知刘盖如此迅猛攻城,多是为了他手中的传国玉玺,思索许久,便假意以玉玺为诱饵,一面偷偷派人与关中求救,一面又给王初和递了秘信,这晋王与王初和水火不容,待关中解了他被困的危机,再引王初和的人来,两方相斗,自己在趁机逃跑。
关中离漳县最近的都城乃是永州,如今永州守将是晋王族兄赵育,他为人善战但不通计谋,收到公孙正元来信,边派人给晋王送信,边派兵往漳县而去。
未料这刘盖不知为何,突然一改策略,不在守株待兔,趁夜攻打漳县,这公孙正元正为自己这心思沾沾自喜,就听门外传来厮杀声,再想逃命已经是来不及,被刘盖一刀砍下了头颅。
待赵育带人赶到漳县,刘盖已经带着王太后与传国玉玺,回了东山郡,他本就与先帝同姓,又得传国玉玺,假意伪造,言是太祖托梦与他,命他重新振兴大周,不日便在东山郡称帝,自称后周。
赵育原有意拿了玉玺跟晋王邀功,如今玉玺被刘盖带回,他自觉无脸见晋王,他麾下有一谋士名唤丁河,劝道“将军,这刘盖如今顾不得漳县,不若趁机拿下,亦可讨晋王欢心。”
赵育闻他言,觉得有几分理,便下令攻打漳县,这刘盖本就为了玉玺和王太后而来,拿下漳县后,匆忙离去,还未来得及部署兵力,便被赵育拿下,这赵育见漳县拿的如此轻松,一鼓作气又拿下了郏县。
待刘盖得知消息,赵育已经连攻两地,气得他刚摔了好几个杯子,冷静下来又想他如今已经名正言顺称帝,他日再找机会拿回来便是。
河东府,赵坚收到赵育来信,虽遗憾传国玉玺未能拿下,但多得两处郡县亦是大喜,下令封赏他为怀化大将军,又以清伪军的命令,命他攻打刘盖的属地汝州。
赵育士气正盛,收到命令,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汝州,刘盖这时才慌了,一边派兵与赵育对抗,边与王初和那侧私下结成联盟。
生子
时年四月, 赵育留守汝州,派麾下大将武门佑率军攻打后周属地驻州,这武门佑领人至驻州, 以攻城器械攻打城池, 虽遇到抵抗, 却不如当初在汝州时迅猛, 短短半日, 就已经攻入驻州城内, 他虽年轻, 却十分敏锐, 暗觉有心不对,
忽闻城中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他方知中计, 欲带兵撤出之际, 岂料被刘盖带人拦在城门处,被人来了个关门打狗。
他忙派人给赵育送信求援, 却不知,汝州这边亦遇到人偷袭,赵育被打个措手不及, 待反应过来, 才发现带兵之人, 乃是王初和麾下将领周士东。
丁河见这周士东, 便觉不妙,汝州一侧属地亦是刘盖的地盘, 王初和的人, 会突然出现,只有一个可能, 他与刘盖合作了,武门佑如今带大军尚在驻州,汝州城中驻军不过五千,比之周士东手下一万大军,毫无胜算。
他当机立断,与赵育道“将军,武将军如今还在驻州,难以回援,且那刘盖既然与王初和合作,必会想办法拖住武将军,汝州已是守不住,还请将军早日离去。”
赵育方拿下汝州,如何甘心,只道“再等一日,若明日门佑不归,我等便撤出汝州。”
丁河闻言,焦急道“将军,若是那周士东这会子强攻城池,汝州根本扛不住一日,将军先行离去,我等在此等候武将军救援。”
赵育亦非贪生怕死之辈,岂会答应留他们几人在此送死,坚持不肯离开。
那周士东早年与赵育有过接触,深谙他的性格,早猜到他绝不会在此时离去,当即下令攻城,赵育带人在城墙上指挥,丁河深知这是死局,与心腹商量过后,假借商量事情的名义,偷偷将赵育灌了迷药,将他送出城去。
待赵育醒来之时,人已在永州,汝州沦陷,丁河一众战死,武门佑在驻州遇刘盖包围,杀出一条生路,只还未逃出生天,又遇到带兵而来的周士东,被周士东砍下首级,关中一派在此战损失惨重。
刘盖趁胜追击,一举夺回郏县、漳县两地,不过他并未继续追及,周士东如今还在后方,他以割让单城,才换来王初和的协助,他若此时与关中死斗,这周士东保不齐会趁乱偷袭,坐收渔利。
消息传至河东府,赵坚大为震惊,忙于许州的赵观送信,命他派人协助永州,提防刘盖偷袭永州。
信到赵观手中,已是七日之后,赵观召众人商议此事。
林敬听闻,却觉比之刘盖,这王初和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单城更让他惊讶。
单城往南,过颍县,便是金州,这里即是赵家的故地,王初和要这单城,恐有其他居心。
只赵观这方,还未派兵增援永州,已经听闻刘盖返回东山郡一事,他好似并无攻打永州之意。
江絮听了全程,对这刘盖的心思,亦揣摩到几分,无外乎不想王初和坐收渔翁之利,但如此一来,燕郡王这边还需不需派不派兵前往永州,又没了个定数。
这许州临蜀地,晋王派赵观在此,一则防范蜀地萧于,二来这蜀地如今是其他几方中势力最弱之辈,来此亦有伺机而动之心,若此时派兵增援永州,攻打之事,则多半不成,是以赵观听闻刘盖退兵一事,才有此犹豫。
林敬见状,道“郡王,刘盖此时退军,短期之内,不会对永州下手。”他说着,指尖动了动,指着舆图上的单城道“单城既非要塞,又非富庶之地,王初和偏偏要了此地,其心可疑。”
江絮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这单城的位置确实并无优势,但只有一样是旁处不能比的,它靠近金州!
江絮一个激灵,已经猜到了林敬之意,这金州不仅是赵家大本营,晋王的母亲古老夫人如今长居金州。
赵观亦明白他的意思,道“刘盖当初亦有意在单城部署,当时永州尚且兵强马壮,可及时救援,如今永州兵败,尚且难保自身。”
林敬道“郡王,永州当下既无虞,不若假借协助永州之意,让人偷偷前往金州,待那王初和若有动作,尚可派人去支援。”
金州对赵家的重要性,自不必说,且祖母还在那里,奉之所言,确实有理,若王初和真有攻打金州之意,以金州如今的兵力,难以与之抗衡王初和。
如此商量下来,赵观亦不在犹豫,命麾下宣威将军方文鹏与昭武校尉陈维生领兵千万永州,只另私下与两人说道,待大军到了并州,陈维生带部分人绕道前往金州方向,只方文鹏留在永州。
“姨姨,花花。”江絮在府中商量完事,正与林敬一同出府,走到花园回廊,忽然冲出来一位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手里攥着一朵花,抬起手要递给江絮。
江絮一笑,俯身接过来,道“谢谢大郎君,这花真好看。”
这小娃娃正是赵观的长子赵硕,还不满三周岁,江絮有次穿女装来府上见林文,被他见着了,见她长得好,偏爱粘着她,听江絮如此说,一咧嘴笑开来。
赵观此次来许州,家中妻儿亦同行而来,以往倒是不曾如此。
江絮不知林文早产一事另有玄机,只揣测,多半是河东府如今情况不明,且宫中皇后不久亦要生产,赵观恐林文在河东府出事,才有意带她一道。
林敬在一旁逗他道“大郎,舅舅有没有花?”
赵硕大圆眼看了他一眼,指着花园里的迎春花道“舅舅,那里有花花。”
林敬好笑的摇头,俯身敲了敲他白嫩的脑门道“你小机灵鬼,又想糊弄舅舅。”
赵硕噘着嘴哼了一声,别过身子,往江絮这边一靠,凑近她怀里,道“姨姨,舅舅打我。”
林敬没想到他告状如此之快,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了眼江絮,道“江事郎,可要替赵郎君伸冤。”
林敬惯来正经,少见他如此活泼心性,江絮愣了一下,无奈笑道“林先生,你怎么也如此?”
赵硕是他看着长大,未免偏爱了些,思及方才举动,确实孩子气了些,笑道“让江事郎见笑了。”
两人正说着,林文从一旁走过来,见三人在一处,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一时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偏赵硕眼尖,一样就看到林文,高声道“阿娘!”
江絮与林敬起身,见林文,忙行礼,林文摆摆手,笑道“今日新得了几只兔子,听闻许州的兔肉特别鲜嫩,江先生与阿兄不若留下尝一尝。”
林敬与她是兄妹,留下吃饭自然无妨,她是外人,倒不好如此,推脱着告辞离去,只方回到住所,就见有仆妇过来,说是林夫人送了些吃食,与江事郎尝一尝。
江絮不好再推脱,笑着接过,她自来了许州,与林文常有往来,她性子和善,又聪慧通达,许是来此处无甚亲朋好友,她常寻江絮来玩,时不时还会一同逛街买些胭脂水粉。
江絮从她那处知道不少古代胭脂水粉的用处,倒是涨了不少见识,她亦有爱美之心,在肃州是年岁小,家中亦不富贵,前几年光活着已经用尽全力,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也就是这会子才有机会了解一些。
她是愿意与林文相处,毕竟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小娘子,恐不会有人不喜欢,两人相处起来,到有几分前世友人之感。
时年五月初五,已是到了端午节,许州异常的燥热,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气,街上有摆着卖百索,这是五彩线编成的手绳,浮铺里亦是卖些桃、柳、葵花之类的当季吃食的,江絮买了些,将自己住的那处摆了摆,多少有些端午的气息。
林文一早就派人送了粽子与她,这会子粽子馅料亦多的很,除了惯常的干果馅料,亦有包着些水果、生姜肉桂之类物甚的,江絮吃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吃出了生姜肉桂馅料。
陈维生带人已经到了金州附近,但王初和那处一直无动静,这对关中来说是好事。
端午过后的第十日,河东府忽然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生了位皇子,江絮得知消息,只觉忧心忡忡,这河东府的天恐要变了,不知道明显帝那处,还藏着什么后招。
*
河东府行宫,赵沁正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旁的晋王妃见状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大郎正睡着呢,你别给他吵醒了。”
赵沁抬头笑道“阿娘,大郎这鼻子眼睛与六郎一模一样。”
晋王妃看她一眼,道“怎这般没规没矩,直呼陛下名讳。”
赵沁毫不在乎道“六郎从不在乎这些,况且,六郎很快就不是陛下了。”
晋王妃闻言,忙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沁娘,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陛下怎么会不是陛下,若是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赵沁抬眼看她,道“阿娘,六郎已经答应我,待大郎出生,就将位置让给他,你让阿爹赐我们一套府邸,我与六郎只常住其中,绝不闹事。”
晋王妃未应,赵坚在旁的事上许还会听一听她的话,只若涉及到皇位,他什么都不会顾忌,赵沁见她如此,心中已有几分冷意。
阿爹是不会放过六郎的,她早该想到,她还在期望什么呢,阿爹若是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当初就不会让她进宫,事到如今,她不该有什么幻想的。
日头偏西,晋王妃已经回了府邸,见大郎神色匆匆,她一怔,思及白日里与沁娘的对话,已经这么等不及了吗?
危机
月上树梢, 晋王府中虫鸣蛙叫声不断,赵达从书房出来,仆役在前打着灯笼, 送他出府, 方过园子, 便被人拦了下来, 见是晋王妃身边的周嬷嬷, 他客气道“周嬷嬷何事?”
周嬷嬷行礼道“世子, 王妃有事找你。”
时辰已经不早, 晋王妃惯来不会打扰他, 这会子这么突然,必定是有要紧之事。
赵达微微颔首, 转而往晋王妃院中而去, 边走边道“王妃今日进宫了?”
周嬷嬷点头, 道“皇后派人传信来,道是小皇子食欲不振, 王妃担心,一早就进了宫,傍晚才回呢。”
赵达微微一顿, 道“小皇子可有大碍?”
周嬷嬷一向贴身伺候晋王妃, 进宫她自是也跟着, 听赵达, 便老实道“世子放心,小皇子并无大碍, 不过是前几日贪多, 有些积食。”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入了晋王妃院中,他大步入了房内,周嬷嬷提着灯笼在门外候着,并不敢进。
室内,烛火通明,晋王妃只穿着家常的旧衫,面上粉黛已经洗去,坐在灯下,手中拿着正绣着什么,赵达许久未曾见母亲模样,多看了几眼,方行礼道“阿娘,寻儿有何事?”
晋王妃抬头见他,笑着道“大郎,快来坐下,看看阿娘绣的这只老虎如何?”
赵达应声,走过去,看了眼,方道“阿娘手艺精湛,这老虎栩栩如生。”
晋王妃听这话心中欢喜,只嘴上道“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说着又举到灯下看了看,道“好些年没动过针线,手法都生疏了,不知道大皇子会不会喜欢。”
赵达道“大皇子是个好孩子,定然会喜欢。”
晋王妃闻言,笑出声道“都说外甥像舅,大皇子日后若随你幼时,说不定怎么嫌弃这布老虎呢。”
赵达早已成人,如今再听母亲提幼时之时,忍不住微微窘迫,道“阿娘,幼时顽皮,不懂慈母之心,大皇子必与我不同,会是个孝顺孩子。”
晋王妃摇头一笑道“他是皇家人,我可不敢指望他孝顺,只要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她似又想起什么,叹口气道“三郎在金州,自有老夫人看着,我不担心,二郎在许州,有阿文跟着,我也放心,如今,我只忧心皇后,她一人在宫中,陛下又是病秧子,凡事还需要她照顾。”
她说着,看向赵达道“大郎,你既是兄长,又常在河东府,若是可以,平日里多帮衬她些。”
赵达早猜她今日见自己是为了沁娘,大皇子已出生十几日,健康活泼,比之明显帝,阿爹更想让这位大皇子登位,沁娘恐早已猜到,假借大皇子生病为由,引阿娘入宫,让她来找自己求情,他道“阿娘放心,皇后身份尊贵,日后只会更加尊贵,我作为兄长,自是盼着她更好。”
晋王妃闻此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她叹气道“六郎他是个好孩子,身子又不好,大郎,若有可能,能不能……”
她话未尽,意已明,赵达知道她心软,明显帝若真是安分守己之人,他不介意留他一条命,道“阿娘,你可知,我在格县,曾遭人围杀。”
晋王妃闻言一惊,面色一白,道“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还瞒着我!可有受伤,快让阿娘看看!”
她边说着,边站起来,赵达忙哄她坐下道“我无碍,阿娘莫要担心。”
晋王妃犹有些惶恐,问道“可知是谁下的狠手,必要抓住了细细的问。”
赵达摇头,道“都是死士,见任务失败,俱都服毒自尽。”
“当初我在格县一事,知道的很少,却突然暴露了行踪,我亦十分疑惑,细细查来,发现只有可能是孙医官那处出了差错。”
他说着,看了眼晋王妃,晋王妃心思一跳,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从宫里传出来的?”
当初大郎在格县找到三郎,道他腿脚被人打断了,急的她不行,匆忙进宫与沁娘要了孙医官来,派人送他去格县,此事知道的人虽不多,但必定瞒不了宫里的人,也瞒不了明显帝,她面色一白,道“你是怀疑陛下?可他手中并无权势,又是如何做到的?”
赵达道“阿娘,先帝后宫□□,夭折过多少皇子,你该是听说过的,陛下如此病弱之躯,却能安稳长大,上京动乱,又能顺利逃出,恰好做了父亲的傀儡,此间种种,并非一句运气能解释的。”
“且当日二郎与西齐陷入苦战,生死难料,我与三郎若在格县出事,再趁阿爹悲痛之际下手,这关中恐怕已经要改姓了。”
晋王妃听完,沉默半晌,她与赵坚年轻时感情甚笃,她生有三子一女,纵是现在感情不若以前,赵坚不耐给她添堵,宠幸旁人,亦不会留下子嗣,若他们三人出事,她根本不敢想,她与赵坚会如何。
只若大郎说的都是真的,陛下是那样深藏不漏之人,沁娘可知道,日后沁娘又该如何自处?许久,她叹口气道“大郎,不论你做什么,你只需记得,你是大皇子的亲舅舅。”
赵达应道,他告诉晋王妃这些,不过是不想她在插手此事,亦给沁娘提个醒,明显帝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与他自己,并非是赵家。
两人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周嬷嬷的说话声“元娘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赵达瞥了眼门,道“天色已晚,阿娘早些休息,我先告辞了。”
晋王妃点头,起身送他出门,一推开,见元秋着一身粉色衣裙,发髻簪着一株开的正旺的海棠花,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她比往常更加娇媚动人,她作揖道“见过世子。”
赵达微微颔首,并未停留,径直离去,晋王妃盯着他的背影离开,方看向元秋,道“秋娘,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元秋自出了宫,就一直住在晋王府中,她不知赵沁私底下如何与晋王妃说当日之事,但晋王妃除了帮她张罗婆家,与平日并无不同,赵沁多半并未提陛下之事。
她浅笑道“姨母,昨日你说要的抹额花样子我做好了,白日里你不在,正想晚上拿给你看,若是不满意,我再改改。”
她说着将绣好的样子递过去,晋王妃细看了看,道“还是你手巧,这样子做的精细,我甚是喜欢,烦你这么晚送来,明日给我亦是一样的。”
元秋道“姨母喜欢便好,是我扰了姨母,这便不耽误姨母休息,我告辞了。”
晋王妃点了点头,只见元秋说完,却依旧站着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可是还有事?”
元秋犹豫道“姨母,是有件事,我亦是方想起来,只这事与世子有关,不知该不该与姨母说。”
晋王妃见状,唤她入内,她今晚听了不少事,恐又出了什么情况,有些急道“是何事?”
元秋吞吞吐吐将之前与见到赵达与人私会之事说与晋王妃听,晋王妃听完,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大郎今年已经二十有五,自前几年为卢家小娘子守礼三年,只在肃州得了一位姨娘,偏还出了意外,如今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
若他真有意中人,早日娶进来,替他生下一儿半女的,她做母亲的亦能放心些,只听秋娘这话,这事是年前发生的,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亦没个信,不知还在不在。
元秋见晋王妃神色,知她对此事毫不知情,她那日见赵达与人私会,她有心查出此人身份,只赵达太过小心,就是陛下出手,亦未能查出。
今日见赵达来王妃这,她故意寻了借口过来,与王妃提起此事,一则看看她知不知情,二来即便王妃不知情,但事关世子,多半亦会私下调查,她可以从此处下手。
两人各怀心思,又说了几句话,各自离去。
晋王妃寻了机会,将赵达所说之事告知赵沁,赵沁将信将疑,觉恐是大兄疑心过重,陛下如何她十分清楚,晋王妃见劝她不住,亦甚少进宫。
明显帝并无异动,却让赵沁十分恼火,知母亲多半是不肯再求情,才不愿见她,如此下来,自己亦赌气不再见她。
只双方都未曾料到,宫中未曾出事,关中却迎来了大危机。
时年六月初一,王初和命周士冬从单城绕道,突袭关中属地梓州,梓州措手不及,不出半日,已被王初和拿下,晋王闻信,大怒,怀化大将军司马丘主动请缨,领关中五万大军前往梓州,迎战周士东。
只这司马丘不敌周士东,被打的节节败退,不仅未能拿回梓州,被人一路追打至渭水河畔,周士东未想会如此简单,打入关中腹地,只他暂无准备攻打河东府,转头将方向定在凤城。
时年六月二十,周士东率人攻陷凤城,远在许州的赵观得知消息,与晋王送信,言明愿前渡渭水,拿回凤城与梓州。
这方还未得到回应,萧于突然夜袭许州,赵观起兵戒备,一时无法脱身离开。
刘德在上京听闻,亦有心思分一杯羹,带人前往京水河畔挑衅关中将士。
刘盖从东山郡派兵前往永州,幸而方文鹏此时还在固守永州,虽一时为让他得逞。
但只此番下来,关中已是四面楚歌,这几方势力未曾私下通信,但又好似约定好一般,开始了围剿关中的行动。
许州大营,赵观亦心急如焚,只这会子若是离开,那萧于必定会趁机出兵,许州必掉。
江絮时至今日,突然明白,叶大当初所说之事,原来是印证在这里,但偏有毫无办法,若是阴谋诡计,尚且能破解一番,但在绝对兵力面前,个人能做的太少,如今需的尽快解除许州危机,方能腾出手来对付其他人。
丢城
时年七月, 周士东大军攻打夏城,关中派怀化大将军张延晖前往牵制,周士东边派人这张延晖拖延, 边偷偷带人截断张延晖营地水源, 张延晖被逼无奈, 只好带领大军拔营另选营地, 偏这时周士东领人偷袭, 打的张军慌乱不已, 节节败退, 不得已只好退回渭水河畔。
周士东趁机拿下夏城, 率军往金州而去,金州与凤城、夏城毗邻, 如今两处都以被周士东占据, 金州仿佛瓮中之鳖。
时金州守将赵景, 他乃是晋王赵坚侄儿,在家中不过纨绔, 晋王在起事时,他随司马丘一同攻下禹城、泛洲,混了些战功在身, 是以后被赵坚派来镇守金州, 他眼见局势如此, 招来麾下将士道“如今周士东已包围金州, 我等不战既死,我思之许久, 决心让老幼守城, 我等年轻人与周士东死战。”
他这一番话,听得麾下众人感慨万分, 原只当他是靠着血脉亲情才有此高位,如今看来,倒是有几番血性,众人纷纷响应,严阵以待。
未曾料想,这赵景假借出击之名,趁人不备,带着家中亲眷,匆忙逃离金州,一路往河东府而去,原赵府古老夫人并不同意他此举,不过被他哄骗,喂下安神茶水,醒来时,人已经到了渭水河畔,再想回金州已经是不能。
此事在金州掀起轩然大波,金州城中不乏世家大户,对此人痛骂不已,但事已至此,主帅临阵脱逃,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死守,待那周士东大军陈兵金州,城中大户杜家召集其他世家商议,最终决定主动开城门,迎接周士东大军入城,至此金州沦陷。
渭东一带,除却永州外,已全数落入王初和手中,而此时永州守城的赵育与方文鹏,得知消息,气愤不已,特别是赵育,他亦是赵景叔伯,此刻恨不得将那不争气的侄儿倒吊在城外,以振军心。
方文鹏比之赵育,心思更为细腻,他深知如今渭东如今已被王初和占领,若是永州沦陷,周士东部众与刘盖汇合,双方结盟,仅凭一条渭水河,怎么可能拦得住大军的步伐,到那时,河东府危矣,是以永州决不能掉。
而另一边,陈维生领着二千与人,盘桓在金州一侧的行山中,他们占据了山中一伙山贼的居所,原准备趁着周士东攻打金州之时,从后偷袭,好解金州之围,哪里想到那个金州守将赵景临阵脱逃,气的金州城中大户开门迎接周士东入城。
这一番下来,金州往河东府的路已经被周士东团团围住,他们如今是进退不得,只能继续盘桓在这山中,充当山贼度日,等待时机。
金州往凤城的官道上,有一处简陋的茶棚,因这连日征战,这茶棚主人早已弃之逃命而去,只剩下一座草棚子,午间炎热,有不少过路人坐在其中休息,多是些身着短打的汉子,看着五大三粗的,十分不好惹。
闲来无事,便说到金州战事,免不得马上赵景几句,只谈闲话,容易越说越上头,不多时已经从辱骂赵景,变成了讽刺赵坚胆小怕事,是个窝囊废。
角落处坐着五个汉子,为首的个子很高,五官还算俊朗,只生的十分黑,正是藏在行山中的陈维生,他带人下山打探消息,顺便买些补给。
他漫不经心的听着一旁人说话,朝着一侧暗握拳头的同伴摇了摇头,低声道“莫惹事。”
不过是骂赵家几句,算得了什么,若是这会子暴露了身份,这些时日不是白隐藏了,他们还得等着燕郡王打回来。
只这话刚落,忽然听那边吹牛的人一声痛呼,伴着一声咒骂“谁?哪个不要命的砸老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算什么东西?赵家也是你配提的?”灶台旁,突然站起来一个人,衣服头发都乱糟糟的,看不清长相,只从声音,听得出来,应该是位少年。
他这话一出,莫说刚才被砸的大汉,就是陈维生几人,亦变了神色,齐齐盯着他,那少年衣着狼狈,但犹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眼神轻蔑。
那被砸的大汉啐他一句,怒道“老子骂赵家与你什么干系?你莫不是赵家什么人?这可是巧了,爷们正愁没地方赚钱,把你抓了送给那周士东,不知道能换几个钱!”
那大汉方说完,方才与他一起的几人立马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将这小子围在其中。
赵知知道自己冲动了,只他实在无法忍受旁人骂他父亲,才出手打人,这会子见他朝自己走来,死死地盯着他,这大汉的身形,让他想起了侮辱他的那个人,指骨紧紧的握着手中长鞭,身子仍是忍不住颤抖。
只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三两下就被人抓了起来,被人踩着头,按在地上,他那跟银鞭子,亦被人抢走,那大汉见那鞭子银线缠绕,上面还镶着一枚红宝石,他们几个惯来走商,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稀罕物。
原不过想揍这小子一顿,这会子却越发觉得,他兴许真与那赵家有关系,拿了他去与那周士东,说不得真能换几个钱,是以踢了他一脚,道“小子,你老实说,你跟那赵家什么关系?””
赵知呸了一声,这会子就是杀了他,亦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若是落入周士东手中,他宁愿死,也不能让周士东拿他去威胁父亲,如此一想,心中已经有了死志。
陈维生一直注意着这边,细思这少年身份,听说赵家三郎君在金州城,这小子的年龄和态度,倒是对上了,若他真是赵三郎,不好不管这个事了。
见那几个大汉,拖着人要走,伸手一把拦住,那大汉不解望着他,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并非没注意到这伙人,只是他们一直在角落没动静,便未曾放在心上,这会子被拦住,没好气道“这位郎君是何意思?”
陈维生冷笑一声,瞥了眼被拖着的少年,道“他,我们要了。”
这话嚣张的很,那大汉没想到这会有人出来跟他们抢人,冷哼一声,方才与他一起的几日也围了过来,将陈维生围在中间,陈维生倒也不惧,松开手,活动了指节,一拳捶在一侧的木柱子上,只听一声响,那柱子已经裂开来,看的那大汉一怔。
他们不过是走商的汉子,往日凭着人多身子又壮实,才敢到处乱闯,但若让他一拳头打碎了柱子,是不能的。
又见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煞气凌人的汉子,腰间还带着武器,顿时生了怯意,道“壮士好功夫,只这小子是我们先看上的,壮士如此明抢,是否太过了些。”
陈维生一笑,露出一抹白牙,道“这位郎君说笑了,这小子见着有份,谁能带走,各凭本事不是?”
他说着忽然一把拍在那汉子的肩膀上,压低声音道“几位看着也是跑江湖的汉子,不知可听过,行山东虎寨?”
那大汉闻言,面色一僵,这东虎寨他们自然是听过的,往日常在这一带徘徊,只近来好几个月没听过他们的消息,有传言说是被官府带人围剿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维生几人,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山贼的气势,一时不知他们是真是假,犹豫了会,方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几位莫要与小人计较,这小子,壮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陈维生点点头,松开手,掏出一袋碎银子扔给他,道“兄弟们都是混口饭吃,我们也不是讲理的,这些就留给几位买酒吃。”
那碎银子不过几两,哪里比得过赏金,但能在这山贼手底下活下命来,就已经不容易了,那汉子哪里还敢计较其他,忙拿了银子带着人跑了。
陈维生见状,不再管他们,只一个眼神,就有人将赵知扛在肩上,往马背一扔,一伙人往行山深处而去。
*
许州下过雨后,热腾腾的暑气从地面冒出来,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金州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到许州,让本就沉闷的天气,更添几分浓郁。
大营中,赵观与麾下几人坐在帐中,他近日收到晋王来信,言其已经下令让中郎将秦绅镇守渭水,让赵观勿要忧心,如今当以蜀地为主,守住许州为要务。
金州丢了,晋王此举,已有放弃渭东之意,只他心中并不赞成,一味固守,只会越发让人觉得关中可欺。
他心中已有了想法,是以便唤众人前来商议,道“今日唤诸位来此,是想问诸位如何看金州一事。”
江絮已经知道金州掉了,如今渭东局势严峻,只剩方将军尚在死守永州,单刘盖一方攻击,尚可阻拦,一旦周士东回转,双方夹击,永州必掉。
永州若掉,便给了刘盖与周士东汇合的机会,两方一同攻打河东府,河东府必定扛不住,那时才真是回天乏术,这事帐中人俱都能猜到,她有些猜不透燕郡王的意思,是以并未出声,只看了林敬一眼。
林敬神色淡淡,道“郡王,金州不能丢,金州乃是晋王基业所在,国之根本,且渭东一带一向富庶,若是这样给了王初和,日后恐是关中大患。”
赵观点头,道“奉之知我,我亦有此心,我有意向晋王自请讨伐周士东部众。”
“只如今许州尚被萧于盯着,不知诸可有良计?”
江絮已是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郡王,我近日观萧于属地,与南诏搭接,亦派人私下问过蜀地逃难而来的人,这南诏常与萧于发生冲突,若是此时拉拢南诏,那萧于,必定顾不上许州。”
这事江絮私底下已经与赵观商量过,只那时金州未丢,赵观尚有余力与萧于对战,无需拉拢南诏,且南诏亦非善类,拿钱财喂养,不知何时会反咬一口。
不过如今夺回金州才是首要,用南诏分散萧于的心思,有机会调动许州兵力,方为当下最好的办法。
病危
从蜀地往南诏国, 最近的一处镇子,名唤落鸦镇,这里原是汉民聚集之所, 两国通商要地, 但自前朝灭, 天下乱, 萧于抢占此处后, 常在此处与南诏国士兵发生冲突, 原先住在此地的百姓, 多数都逃难去了, 只剩寥寥无几的老人在此处死守,等着死亡的来临。
临近傍晚, 如血的残阳打在镇口那块碑刻上, 隐有褪色的字迹在残阳的照射下, 仿佛重新染上一层朱红,镇上如今只有一处客栈还开着门, 掌柜已有些年岁,到了饭点,他从厨房端了份简单的饭菜, 放在大厅坐着的那位年轻郎君面前。
那郎君一身白衣, 玉簪束发, 一柄细剑正放在桌案上, 看见掌柜端来的饭菜,道了声谢, 三两下就吃了干净。
掌柜吃过饭, 亦闲的无事,坐在柜台处, 打着算盘,时不时看一眼那位郎君,他来此地已有四五日,每日只枯坐在大厅中,并不做其他,说起来,是有几分好奇的,他手下拨弄了几下算珠,犹豫道“小老儿冒昧问一句,郎君来此是有何要事?”
他问完,觉得有些冒失,并未想那郎君会回答自己,却听听中人道“等人。”
声音平淡,并无敷衍之意,掌柜点了点头,又道“郎君是与人约好了?”
不等人回答,叹气道“哎,这地界,说不得哪天又打起来了,怎生约在这里?不知郎君等的人何时能到?可莫要耽误久了。”
他正说着,那年轻郎君忽然站起来,眼神一凛,道“来了。”
掌柜一怔,不消片刻,闻外面传来车马声,他忙从柜台后出来,不多时,就见有人进了店内,为首的身着青色圆领袍,发髻用一只银簪子束起,虽风尘仆仆,但依旧不影响他的清俊。
只见他朝着厅内一笑,对那年轻郎君说道“哟,叶阁主,真是巧,在这里都能遇到。”
叶大未料来人是她,仍就道“不巧,我在等你。”
江絮笑出声,道“叶阁主,你这样说,我可是会误会的。”
叶大淡淡的看她,道“你知道,我的目的。”
江絮并未应这话,只道“路上匆忙,腹中饥饿,叶阁主,可否容我吃些东西再谈。”
她说完,并不等叶大回话,径自唤掌柜准备些吃食,他们一行约五六人,江絮往叶大那桌坐下,其他人亦另寻了其他桌子坐下。
江絮倒了杯冷茶,牛饮一口,方道“一定要做,没得商量?”
叶大盯着眼前的江絮,忽然剑柄一动,砰的一声打在她手中的茶盏上,江絮手一麻,那茶盏应声落地,碎成几块。
一侧坐着的的几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叶大,江絮冲他们抬了抬手道“无碍,叶阁主并非歹人。”
叶大抬了抬眼皮,道“单,我放你走,双,我杀了你。”
江絮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她拿桌上的筷子拨弄开,不多不少,正好碎成七片,她一笑道“叶阁主,你恐怕要收不到钱了。”
叶大瞥了一眼,随意道“任务,无钱。”
江絮一怔,抬头看他,道“你是陛下的人?”
叶大摇头,道“非我,是楚门。”
江絮讶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知道河东府有难一事,她道“你放了我,你会怎么样?”
叶大盯着她道“非我,是天意。”他说完,一握剑,站起来,便要离开。
江絮出声道“你杀我,是因为要阻止我去南诏,可若我此行并非去南诏,你并不算失败,不是吗?”
去南诏一事,即是江絮提议,自然由她去比较好,只从关中出事开始,江絮一直有种感觉,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好似都有人在背后推动,让她不得不留个心眼,拉拢南诏一事,若真有幕后推手,不可能算不出此事,多半会想办法阻止。
是以她安排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波人,前往南诏,她是第二波出发的,只她没想到,阻拦的人会是叶大,不过如今他还在这里等,先前那些人,多半已经顺利从他眼皮底下离开了,既然如此,她到不到得了南诏,已经不重要。
叶大扭头看她,暗忖她话中之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昨日傍晚,有一家子从这里经过,他未怀疑,或者是不想怀疑。
如此一来,倒是解了他的困惑,凭这女人心机深沉,怎么会故意来送死,但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
他道“任务失败,是谁,都一样。”
说着,他忽然从手中抛出一枚东西,江絮还未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那物甚已经落在江絮面前的桌案上,褐色的陶瓷碎片,与地上的几片颜色无异,她抬头再看,叶大身影已经消失,她轻笑摇头,还真不是个实诚人。
楚门在江湖已存在数百年,如今前朝已灭,楚门这些为何还会听命与明显帝。
想控制人,无外乎,利益或者被迫,利益来说,楚门常入江湖,亦赏金过活,钱财不会少,且叶大又是那般性子,看起来并非醉心权利。
那多半只能是被迫了,是毒还是其他,就未可知了,这位叶阁主很明显并不想她知道,只是今日他有心
依譁
放她,与她是一份恩情,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报答他。
另一桌坐着的几人,见那叶大离开,问道“江先生,如今我们还要去南诏吗?”
江絮点头,道“去,我们去接杜先生回许州。”
已经到此处,又捡回了一条命,岂能不走一趟。
*
七月半,中元节,一早就有人走街串巷卖穄米饭,走在街上,四处弥漫着冥纸燃烧后的味道,城中的勾栏瓦肆里从七夕后就一直表演着《目连救母》的杂剧,十分热闹。
赵观在府中亦设了道场,焚烧纸钱,祭奠那些在作战中阵亡的将士。
林文恐赵硕年岁小,被冲撞了,只哄着他在屋里玩,赵硕好些时日没见到江絮,有些想她,便与目前念叨“姨姨怎么不来看我了?”
林文知晓江絮去了南诏,那南诏多蛮夷,与中原不同,她一个小娘子,孤身犯险,虽有消息传来说南诏王愿意与关中结盟,但久不见她归来,心中仍旧担心,听赵硕问,只道“姨姨去办大事了,过几日就回来。”
赵硕听罢,小耳朵一动,抬起头道“等我长大了,也要跟姨姨一样,去办大事。”
林文见他那认真的神情,好笑的点点头,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关中局势未定,日后如何,犹未可知,她只盼着大郎能平安长大,至于其他,单看有没有造化了。
赵观行完祭奠,与林敬一道去了书房,他前几日已经收到江絮来信,言南诏王孟段同意关中的请求,愿意与关中合作,牵制萧于,这是件喜事,只偏晋王那边依旧不肯松口,不愿同意赵观的提议,仍让他镇守许州。
并将原守卫肃州的怀化中郎将程瞻部众调至渭水河畔,与秦绅一同守渭水,赵观知父亲恐因司马丘等人的连连失败,起了怯意,但又无法,只好转而写了信与赵达,希望他能劝一劝父亲。
此事不宜再拖,南诏虽如今愿意亦之合作,但难保什么时候又会变卦,金州之事,需的速战速决。
殊不知,如今的河东晋王府上正闹得人仰马翻,晋王一早起床时,忽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寻医官来说,道他本就气血体弱,如今连日被战事挤压,身子一时受不住,才会晕倒。
只吃了药虽醒了过来,亦不见好转,莫说起身了,连坐起来都费劲,赵达从世子府赶过来,见父亲如此,面色铁青,父亲平日身子一向健朗,纵是河东如今局势复杂,但亦不会压力至此,会突然病倒他是不信的。
元秋站在晋王妃身侧,见她抹眼泪,时不时低语安慰她,只心中纳罕,陛下给的药,她未曾动过,一则她根本无法近晋王身侧,二则她若真下手动了晋王,日后被赵观发现,必定不会原谅她,是以她一直在拖着这事。
既不是她下的手,晋王莫非真的只是突然生病,可这也太巧了些,她并不信这样的巧合,必定是陛下动的手脚,她正想着,忽见眼神似箭的看了她一眼,元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晋王妃身后靠了靠。
见他又收回视线,方才松了口气,不过瞬间,突然明白过来,赵达在怀疑她,从她进宫开始,她就未曾与赵达有过接触,他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是她出宫之时嘛?元秋猜不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论陛下也好,赵达也好,不过都拿她当做博弈的工具。
赵达面色越发凝重,元秋那处他一直派人盯着,她是没有机会下手的,只有可能是父亲的这些姬妾们做的手脚,是他大意了,才让父亲遭受此罪,他扫视了屋内的莺莺燕燕,冷声道“父亲如今身子不适,莫要吵了父亲休息,都散了吧。”
屋内人陆陆续续退下,只余晋王妃还在,一旁还立着周嬷嬷,赵达方才道“阿娘,我想让阿爹去世子府修养,这晋王府恐需要你多照看。”
晋王妃一怔,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她面色发白道“大郎你是怀疑王爷他是被人害了!”
赵达点头,晋王府这些人还是交给阿娘看着,他这会子还分不出心思去对付她们,将父亲带到世子府修养,是最便捷的法子。
安排好晋王府之事,他方唤赵荣道“派人给燕郡王送信,允他自请领兵一事,暂将许州城交由吴郎将与江事郎。”
晋王病重一事,瞒不过有心人的耳朵,关中已是四面楚歌,唯今只有孤独一掷,让二郎领兵,拿回金州,才能让这四周的饿狼心生忌惮,关中生死在此一举。
底牌
时年八月, 中原大地热的像置身在一鼎火炉中,而与此同时,群雄割据的战局亦如这炙热的天气一般, 再慢慢的沸腾热烈。
晋王病重一事,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 很快就传开来, 这无异于给正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关中, 又来了一记痛击。
赵达这方下令让赵观领精兵三万, 奔赴前线, 牵制周士东, 令将原镇守在渭水的中郎将程瞻调回河东,驻守京水河畔, 与刘德对线。
如此安排, 算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赵观身上, 而对他孤独一掷的想法,沉寂许久的关中小朝廷, 开始动了起来,原有晋王压制着,这些人迫于晋王兵权与威严, 并不敢动, 如今他出事, 赵达在他们眼中不过毛头小子, 对他并不服气。
与此同时,南地卢博忽然送来投诚书信, 言道如今天下混乱割据, 伪帝横行,唯有明显帝乃是真龙天子, 他愿以明显帝马首是瞻,归顺关中。
此消息一出,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顿时朝堂上分裂成两股势力,一股以于侍郎为首,他乃是晋王妃于氏的兄长,自是支持晋王世子赵达,另有一股则是由先朝老臣结盟,传出话来,提议还权与陛下,以皇室之威严,收拢天下英雄。
这番下来,明显帝之心,昭然若揭,只不知这卢博何时与明显帝有过接触,如此来看,竟然还是明显帝之人。
一时间朝堂上谁都说服不了谁,时局僵持下来,于侍郎悄悄来寻赵达,提议趁机让明显帝病逝,方能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自大皇子出生,阿爹就已经有计划让陛下退位,只随着王初和的发难,引起其他诸侯对关中的围攻,退位一事,未曾顾上。
赵达并非不想,但此时却无法做到,且自明显帝亮出了卢博这张底牌,他已经全明白过来。
当日卢博从从公孙正元手中拿下南地,又将其围追到漳县一带,而此地离正巧在刘盖属地附近,恰恰这刘盖一直苦于无法名正言顺登基称帝,公孙正元带着王太后与传国玉玺,可不正伸着钓饵等着他上钩。
伯父出兵漳县前,曾收到过公孙正元的求救信,若非如此,他不会轻易离开永州,若是公孙正元身边亦有明显帝的人,他们这些人和事,倒是都被他一人算计的明明白白。
而王初和为何选在沁娘生产后发难,亦是有其在背后推动,如此心机盘算,不知是在多久之前就已经步下的局,对着赵家隐忍这么久,恐怕早就等着这一日。
只是凭他一个卢博,又能如何,南地与关中之间,还夹着刘德,只要刘德活着,卢博就不敢轻举妄动,他此行,之所以亮底牌,不过是以此威胁他妥协,既如此,便看谁能耗过谁了。
*
许州一带,赵观留万余人在城中,照赵达的命令,将吴郎将与江絮留在许州,自带着剩余人马匆匆往渭东而去。
林文带着赵硕亦留了下来,一则赵观此去艰险,她不好跟着碍事,二来如今河东府局势不明,且因有南诏在边境平凡的骚扰,让萧于头疼不已,一时间顾不上许州这边,匆匆带人回转,与南诏博弈,如此比较下来,她与赵硕还是呆在许州更为安全一些。
赵观一走,军营那边自有吴郎将,江絮不必操心,只城中不少内务,需的她来处理,江絮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将闲在府中的林文找了来帮忙,她通文知墨,又是世家出生,对这些事上手很快。
赵硕粘着林文,又见江絮也在,自是要跟着,只他还算听话,见江絮与林文有事要忙,只搬了书桌,在一旁练字,这是阿爹临走前给他留的任务,他一日要练上一篇,等到叠满箱子了,阿爹就回来了。
厅内十分安静,只有轻轻的翻页声,忽然一阵急促脚步从外传来,三人同时抬头,门口很快走来一位身着甲胄的男子,正是吴郎将,他进了屋,对着江絮抱怨道“他娘的,这萧于鳖孙,又开始偷摸动作了。”
“吴叔叔,有人偷东西吗?”稚嫩的小儿声音,吴郎将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屋内还坐着林文与赵硕,他与江絮熟稔的很,说话随意惯了,方才只当没人,才爆了粗口,这会子见他二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行礼道“见过郡王妃,见过大郎君。”
林文点头笑了笑,并不介意,道“吴郎将,请坐。”
吴郎将对着林文多有些局促,挠了挠头,并不敢坐,只盯着江絮,江絮看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不免好笑,往日见他都大咧咧的,没想到还有这么纯情的时候,她道“吴郎将,你寻我又何事?”
吴郎将不过是来找江絮抱怨的,听她一问,免不得倒些苦水道“这萧于七日内,派人偷袭了十几次,每次都是打了就跑,等我们人到,早不见这群龟儿子的影子!”他说着,问道“江先生,我们就只能这样坐等着吗?”
这萧于原已经被南诏牵制,转了目标,多半是近日听闻晋王病危一事,又起了心思,频繁试探,不过是在探城中底线,若是一味这样下去,只会涨他人气焰,灭我方的志气,江絮一笑道“不等,我们打回去。”
她说完,吴郎将一愣,道“先生你没开玩笑?城中如今这兵力,若是与萧于硬碰硬,讨不得好。”
江絮道“他既然能偷袭,我们为何不能效仿呢?”
她说着,从一侧的画缸中拿出一副舆图,指着图中一处道“萧于的人如今驻扎在金沙河边,此地有水源,又视野开阔,不好藏人,但有一处,却是盲点。”
吴郎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那舆图上的金沙河与许州的双河接壤,若从双河绕道,则能从营地的后侧登岸,必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久经沙场,这一看就明白过来,喜道“多谢先生指点,我这就着人去安排。”
江絮见他兴致冲冲的模样,晓得他性子沉稳,但还是未忍住,叮嘱了一句“莫要恋战,只肖吓唬萧于一波即可。”
吴郎将点头应道,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道“江先生,我们这一吓唬,萧于那老小子不会恼羞成怒吧!”
江絮摇头“有南诏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他不敢主动出击。”
若他真有这个胆子,赵观离开时就已经动手了,只敢在周边挑衅的小人,如何有魄力攻城。
吴郎将得了确信,匆匆领人安排下去,趁夜带人从双河绕道,借着夜色,偷袭了萧于营地,跑路前,还放了把火,这夏季燥热,营地烧的很快,连带着河岸一侧的芦苇荡都跟着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萧于得知消息,气的面色铁青,忍了许久,终究是没敢下令攻打许州,赵观已经离开多日,这许州城中还有人敢行偷袭之事,一时不知他是否藏着后手。
且许州虽重要,但毕竟还不在他手中,若是为了一个许州,被南诏王得了机会,就更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便暂歇拿下许州的心思,将许州附近的兵力调回蜀地,专心应对南诏王。
*
金州城中,前几日的被围城的紧张气氛已经消失,这会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周士东进金州,并未对城内百姓掠夺,一则他先前一口气攻下梓州、凤城、夏城三地,大军进城时,掳虐不少城中金银,如今倒是不缺银钱,二来这金州城门那是主动打开,他若还纵容手下行禽兽之事,恐引起民愤。
是以这金州城还算相安无事,平头百姓们见一无抢钱,二未抢人,放下心来,自过往日的日子,至于这上面的位置是谁坐,与他们又有何干系,左右轮不到他们,这世道只肖能吃饱穿暖,已经是大不易了。
不过城中的世家大族却不能不在乎这些,他们向来广撒网,以为家族谋取利益,赵家在时,他们与赵家一心,如今是周士东掌权,自然免不得巴结周士东。
杨家是金州城的大户,这杨家几次设宴讨好周士东,又连着送上几位貌美的歌姬与周士东,只未曾想,这周士东不仅将人退了回来,还亲自去杨家,言有意求娶杨家表姑娘方珏娘。
这方珏娘与母亲方夫人一道在外祖家过年,只中途出了赵三郎一事,赵三郎一直未归,方夫人不好带着她返回甘州郡,只未想,不过多住了几个月,这金州就变天了,如今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杨家人惊讶不已,这若是杨家女还好说,只方珏娘不过暂住在杨家,自有父母叔伯做主婚事,并非他杨家能擅自决定的。
这杨家家主乃是方珏娘的亲舅舅,他婉言回绝道“珏娘如今已经与家中小郎订婚,待她及笄便要嫁娶。”
只周士东原就草莽出生,近日春风得意,哪里听得这样的拒绝,且他要娶方珏娘亦无缘无故,一则她长相甚合他心,二来,她爹如今正是甘州郡守,娶了她,亦等于拿下来甘州郡。
如今已经占据渭东,渡渭水是迟早的事,甘州郡正是他下一个目标,有了方珏娘在,那方郡守纵是有心抵抗,亦要考虑考虑他妻女的安危。
至于杨家与方珏娘愿不愿意,他根本不在乎,只冷笑一声道“杨家主,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与你商量。”
他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杨家主道“我劝你莫要有其他心思,安心替方娘子准备出嫁物甚,若是她出了意外,你这杨府上上下下,都得跟着她上路。”
那杨家家主面色一白,顿时失语,待那周士东扬长而出,又枯坐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转机
时年八月十五, 正值中秋佳节,本是团圆喜乐的日子,但这柳城郡守孟孝辂却喜不起来, 柳城乃是渭水渡河后的必经之地, 而今晋王只下令秦绅镇守渭水河畔, 并无渡河攻敌之意。
此番动作, 他岂会不明白, 晋王这是要放弃渭东一带, 此举莫不让渭东之人心寒, 自衡州王茂才投诚, 周边城池都已经愿主动迎接周士东入城,观夏城、梓州、凤城三地的惨状, 再见金州如今, 主动投诚, 许还能免了被掳虐的下场。
只这信送是送了,他心里总那么不快, 且不说孟家与关中的关系,便是王初和本人,亦不得他所喜好, 草莽出生的汉子, 怎堪配他孟家为之效力, 如此一想, 越发觉得烦闷,借着月色, 喝了几两酒, 便有些微醺,背靠着摇椅, 几乎要睡去。
忽闻仆役道“郎君,有人求见,他道是郎君南麓旧友。”
孟孝辂猛地睁开眼,道“请他进来,再唤人送些酒菜来。”
那仆役领命,将人领了进来,孟孝辂正斟酒,抬眼见来人,虽只着粗袍青衣,站庭院中,鹤骨松姿,芝兰玉树,他笑道“奉之,几年不见,你风采依旧。”
林敬拱手一笑,道“守商亦如往昔,清闲洒脱。”
*
中秋节过后几日,赵观率军抵达渭水河畔,与秦绅交接,秦绅此人,原与晋王是前周同僚,关系亲厚,此人擅防守,却不适合领兵出击,是以晋王才有意命他来镇守。
他见赵观,喜忧参半,喜他能来支援,又忧心此战若败,关中恐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赵观细细询问了渭东如今的情况,得知如今渭东之地,除被周士东攻下的四处城池,其他多是迫于周士东武力,被迫投诚。
仅有一处与之不同,便是衡州,如今把持衡州之人叫王茂才,他本乡野流民,因不满先前张延晖等人逃窜之际,为阻拦周士东,驱赶衡州百姓,放火烧成一事,揭竿而起,领着流民杀了衡州郡守,主动投降周士东。
赵观听完此话,心中已经有所算计,与秦绅道“我来时,曾收到柳城郡守孟孝辂的求救信,但苦于当时远在许州,无法及时救援,近日我已经私下派人与他偷偷联系,孟郡守愿意以柳城为道,待我等渡渭水后,可在柳城借道。”
秦绅闻言大喜,但仍有些疑虑,道“郡王,这孟孝辂是否可信,若他偷与周士东联系,在柳城设下埋伏,我等岂不是要遭殃。”
赵观与孟孝辂曾是同窗,关系甚笃,深知其秉性,且孟家根植关潼城,乃是关中士族大户,在晋王府利益深厚,若非不得已,必不会投降周士东,如今既有机会反击立功,他自然会抓住,不过秦绅顾虑,亦情有可原,他道“将军顾虑,我亦心知,如今我有一计划,需将军与我配合,方能成事。”
秦绅道“郡王请说。”
赵观轻点舆图,道“我有意先行渡渭水,从柳城前往夏城一带,周士东如今大批部队都驻扎在此。”
“我在此地牵制周士东,希望将军能趁机带人偷袭衡州,那衡州王茂才手下,多是些流民,必定不是将军对手,如此一来,便能断了他与周士东里应外合的机会。”
秦绅对他这安排并无异议,只忧心燕郡王是否能牵制住周士东的部众,但见燕郡王神色自信,这话便未曾说出口,战前说这些,只会降自己的志气。
不过赵观亦是心细如发之人,他看出秦绅的犹豫,宽慰笑道“秦将军且放心,这周士东此行粮草全靠掳虐城池所得,必是想速战速决,我等只需要坚定守城,他方必先自乱阵脚,那时便是我方的机会。”
秦绅知燕郡王年纪虽轻,但已经西北一带如今能归属关中,皆是由燕郡王拿下,并不敢小觑他,闻他言,道“一切凭郡王吩咐。”
时年八月二十,赵观领兵偷渡渭水,借道柳城,偷袭周士东在夏城附近的雀谷坡附近的营地,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待周士东领兵回转,赵观已经命人带人驻守在驼县,并不动作主动开战。
两方僵持不下,衡州王茂才见状,有意助周士东一臂之力,只这力还未出,衡州已经先遭秦绅带人偷袭,这王茂才本就非正规军出身,自知不是秦绅对手,见状慌忙像周士东求救。
周士东一面派人盯着赵观,一面派手下大将公孙俊领兵出击,攻打秦绅,王茂才见来了救援,顿时信心大起,主动出城迎战,秦绅恐被两方夹击,生了退意。
正在公孙俊大军赶到之时,忽然被人偷袭了后方,公孙俊大惊,忙带人回转,被赵观麾下校尉高照拦截,秦绅趁机斩杀王茂才,拿下衡州,与高照一同夹击公孙俊,公孙俊不敌,最终被俘。
原是赵观揣测周士东恐要派人支援王茂才,便提前让高照带人前往衡州附近,一则若是这周士东未曾派来人,可协助秦绅早日拿下衡州,二来便是防备周士东的支援,是以才有现今这胜局。
与此同时,金州行山中,陈维生听闻赵观带兵反击一事,欣喜不已,又知周士东如今离开金州,带军驻扎在雀谷坡附近,心生算计,与手下商量道“那周士东如今正被郡王牵制,金州城中守军甚少,我等若趁机拿下金州,斩断这周士东的退路,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事说着简单,但却十分冒险,若那周士东欲要回转死守金州,他们这两千来人,周士东挥挥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们,他提出这话,一则是在赌,赌此次燕郡王必定能击败周士东,二来是相信燕郡王。
且若燕郡王此次不能拿下金州,他们这些人,迟早会被周士东清算,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主动出击,或有一线生机。
山中这些将士早就等急了,听闻此言,莫有不赞成的,商议后,定于三日后凌晨偷袭金州城,趁机占领金州。
赵知见他们严阵以待,已猜到他们要有行动,他在山上多日,早知道这些人原不是山贼,而是二兄的部下伪装,思及他听到的消息,便去寻陈维生,与他道自己要一同前往金州。
陈维生莽着自己一条命不要紧,但赵知是燕郡王的弟弟,他可不敢让这小郎君冒险,自是不同意,赵知早已猜到他会如此,便道“你们手中不过区区两千兵马,即便是能顺利拿下金州,又如何令城中那下大户服气,且金州城中世家如今对赵家颇有怨言,若他们再主动给周士东开城门,你如何抵挡?”
他说着,下巴一抬又道“而你们带上我,则不同,有我在,我能说服那些人,他们本就是因堂兄弃城而逃,才愤而投降,若我此时返回,必能重新博得那些人的信任。”
陈维生见他年纪小,口气还挺大,不过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依旧有些犹豫道“三郎君,此去凶险,我等尚且不能自保,更无余力护你周全,你藏匿在此地,待风声过去,偷偷返回河东府,自是安全无虞。”
赵知摇头,坚定道“赵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父兄在与人厮杀,我岂能躲在身后,眼见他们被人欺负。”
陈维生见状,亦不再劝他,且就是他不让这小子来,这小子十之八九会想其他的办法跟过来,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还省心些,且若城中那些人真能与他们合心,与固守金州确实有利。
时年九月初一,凌晨时分,正是万籁俱寂之时,突然城墙上传来一声惨叫声,惊的附近乡民惶恐不已,待天命时分,见无了动静,方才敢出门看去,城中并无异常,哪里知晓,如今这城门已是换了人看守。
待周士东收到金州丢失的消息,已经是三日后,气的他面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赵观还在金州埋伏了一批人,就这样给他们钻了空挡,但是这会子更没办法回去救援,他若回转,那赵观必定咬着他不放,到时莫说金州拿不下来,恐其他城池亦难保。
只此一役,不仅让关中重新那会金州、柳城、衡州等地,亦给颓靡许久的关中增长了气势,河东府朝廷上,先前因卢博一事,隐有偏向明显帝的朝臣,如今又收了些心思,比之前段时间,叫嚣着让赵家还权与陛下,声音小了不少。
赵观在金州有藏兵一事,赵达已在信件中知晓,只是未曾想,此事还有赵知的参与,得信,他既担心弟弟安慰,又欣慰他终于长大了几分,与晋王聊天之时,将此事告知晋王,晋王如今已经能坐起来,闻言叹气道“三郎长大了。”
晋王这病来的突然,医官道是毒而非病,此毒并非致命,只若长期食用,会导致人慢慢虚弱而亡,并无其他异样,晋王此时发病,并不全是坏事,一则提前发现中毒之事,可提早解毒,只需悉心调养,便可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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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中秋过后没几日,下了一场秋雨,天渐渐转凉,因之前偷袭萧于,火烧大营一事,让他安分不少,如今只专心对付南诏王,许久不曾带人骚扰许州,这让江絮与吴郎将都松了口气。
连带着整个许州府里,都清闲不少。
江絮一心记挂着金州之事,陈维生潜伏在金州,她是知晓的。
燕郡王亦知道,他此行,原就有打着里应外合的心思。
当她听闻陈维生悄悄带人拿下金州并不惊奇,金州丢失,周士东后方粮草支援可能性被截断。
如今他唯一的机会,便只有破釜沉舟一条路,与在驼县的燕郡王决战,此战亦决定了关中的生死。
战况
周士东深知补给被截断, 如今只能强攻那赵观一波,若能将他击破,莫说整个渭东, 就连河东府一带亦是囊中之物, 如此一想, 越发有了冲劲, 待重阳这日, 点兵出击, 另命麾下岳崔带人从凤城绕道, 意图从驼县身后围击。
只他虽有算计, 却不想赵观对他亦有防备,岳崔那伙人刚从凤城出来, 便遇到高照领人偷袭, 被打的措手不及, 岳崔无法,只好带人退回凤城。
周士东知见计划失败, 只骂那赵观奸诈,偏又无可奈何,双方鏖战几日, 盖未有胜负, 一时僵持不下。
时年九月初九, 重阳佳节, 驼县城里大多数店家都已经关门逃难去,只有一处卖酒的店照着旧例, 用菊花扎着门洞, 置于门前,十分显眼。
赵观方巡查完城楼下来, 路过这酒楼,见那店家正在门前送菊花酒,他笑与林敬道“奉之,你我即是好友,又乃亲眷,虽无登高之乐,却有饮酒之地。”
林敬点头,与赵观一同去领酒水,那店家见是赵观,慌忙行礼,赵观摆手道“老丈无需多礼,只取些酒水来便是。”
那店家忙与二人斟上,赵观接过一饮而尽,方问道道“老丈为何还留在城内,不曾逃难去?”
那店家一笑,道“不敢瞒郡王,小的家人都已经出城,留小的善后,原也想跑来着,只想着今日重阳佳节,必是有不少将士思念亲友,便开了张,送些菊花酒,聊表慰藉。”
赵观笑道“老丈有心了。”
那老丈一摆手道“郡王与将士们守城辛苦,小的这算不得什么,只愿郡王能早日平定这乱象,小的们才能有平安日子可过。”
他正说着,城中忽然响起了号角声,两人面色一变,蹭的站起来,丢了块碎银子,急匆匆往城墙上赶去,那店家忙追上去,看着两人背影,又恐引人注意,只好在悄声道“老天有眼,一定保佑郡王凯旋。”
燕郡王性情敦厚,他在北地善待百姓的名声,在渭东亦有流传,比之杀人掠夺的周士东,城中人莫不希望燕郡王能赢。
而另一边,金州城内,城中杜家因先前开城门放周士东进城一事,一直惴惴不安,虽说这位赵三郎君说了既往不咎,但难保他日晋王想起来,对他们发难。
又听闻王初和攻打颍县一事,心思活泛起来,私下拉拢其他世家大户,意在劝他们投诚王初和,这里面多的是人精,这会子城里还是赵家的,那燕郡王又连打了几场胜仗,说不准这到时候是谁赢,这会子他们可不敢表态,只都嘴头上答应,心底另有一番算计。
杨家亦是杜家的拉拢对象,只杨家方被这周士东威胁,对他岂会有好感,只盼着燕郡王早一日斩杀周士东为好,且他们家那位表姑娘,跟赵三郎君牵扯不少,若是真能成,与他们亦有好处,是以对杜家这话,不仅不听,还私下拉拢其他世家支持赵家。
杜家见他们如此态度,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只好多做打算,一面在金州应和赵知,一面偷偷派人去给王初和通风报信,言明金州城中如今不过几千人守城之事。
那王初和得知金州事变,大惊,待冷静后,知晓周士东粮草后继困难,恐无法支持太久,恰在此时,收到杜家来信,点兵至单城,由单城进攻颍县。
这颍县县丞梁段,忠于前朝,对赵坚与王初和之辈都不屑与之相交,当初赵坚亦有心拉拢,但梁段死守城中,赵坚思其位置,与王初和相接,他日若王初和有异动,尚且能做缓冲之用,且当时他早已将目光放在河东一带,区区颍县,他并未方才眼里,是以并未再强行攻打颍县。
王初和拿下单城之时,亦曾想过从颍县借道直取金州,恐引起金州戒备,是以便佯装攻打梓州,未想这关中看似凶猛,打起来与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不过数月,就已被夺下三城,取金州亦如囊中之物,便未曾在想啃颍县这块硬骨头。
只如今这情况,衡州已重归关中属地,他与梓州接壤,若想从梓州运送军需,多半会被劫持,若能拿下颍县,凭金州城中那些人,不出一日,若能打通颍县,到时他与周士东在金州会和,固守金州,则无粮草后患,再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梁段哪里肯屈服,虽率军死守城门,但王初和来势汹汹,已隐有垂死挣扎的疲态。
远在驼县的周士东闻王初和攻打颍县,已猜出王初和的来意,如今他与这赵观僵持下去,赵观后方自有粮草供应,而他们快要弹尽粮绝了,渐露疲态,如今既知道王初和有占领金州之意,一时无心再与赵观纠缠下去。
私下命凤城的岳崔带兵悄悄往金州撤退,自己这边在佯装作战,实际在撤兵往金州而去,原有意以速度取胜。
岂料那岳崔方离开凤城,便有凤城中人向城外的高照泄密,高照趁机一举拿下凤城,将此事告知赵观。
赵观暗觉不对,忙主动出击,这方周士东见计划已经败落,不得不一边应对赵观的追击,一边往金州撤退,心中只盼着王初和早日拿下颍县与金州。
赵观带人连追数日,打的周士东节节败退,另一面,王初和亦有了好消息,终于在一日前,砍杀了梁段,拿下颍县,正往金州而去。
一时间,金州城中人人自危,陈维生集结了金州城中能守城之人,除了他带来的两千人,亦有当初被赵景抛下的两千余人,拢共快五千人马,只与王初和的三万大军相比,不过是螳臂当车,且还有周士东的人马。
赵观知晓此事严重性,他们此行便是要拿回金州,若是让周士东退回金州,亦金州为据点,又有颍县单城供应军需,日后再想拿回,恐难矣,是以日夜兼赶,一路追杀周士东至行山附近。
陈维生那边亦深知如此等下去,只是坐以待毙,他当机立断,让赵知带领两千余人前往行山接应赵观,从后方偷袭周士东,绝对不能让他带人入城,自己与剩下的人留着守城。
他此举,有意方赵知离开,那两千人多是当初与他一同在行山当山贼的同伴,即便是未能拦截到周士东部众,亦能保他们一命。
赵知这些时日,得知父亲病重,大兄与二兄为维持关中局势操碎了心,他却还只想着自己的事,擅自逃跑,惹父兄担心,实在愧为赵家子孙,是以当陈维生如此提议,他一口回绝,道“当初赵景弃城而逃,已经让世人嗤笑赵家,如今我若如此,与他何异,还是陈校尉自己带人前去接应二兄,我留下守城。”
“且有我在此,城中那些人才会信,二兄必不会放弃金州,我若在此时离去,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开城门迎接王初和。”
陈维生听他说的有理,且此事不宜拖延,斟酌之下道“三郎君放心,我必定将郡王带回金州,若是不能,我必回金州陪三郎君守城!”
赵知应道,他并非不晓得陈维生心意,只是他即是赵家人,自有他要担起的责任,这些事是非旁人所能替代,即便是当真葬身与此,亦不愧祖宗先辈。
两人这方说定,陈维生趁夜带人出城,往行山方向而去。
周士东得知颍县之事,喜不自胜,顾不得身后紧追不舍的赵观,一路往疾驰往金州而来,行至金州的行山山脉附近,心中已经悄悄松了口气,这里距离金州不过二十里地,不肖半日,便可到金州,届时他与王初和那边两方攻城,金州抵不过多久,只肖在赵观赶到之前拿下金州,一切皆无虞。
只这方心思方定,忽见两侧山崖边有落石掉落,有人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中,只听一声惨叫,就再无动静,周士东顿时一震,这几日并无雨水,山上的山石为何会这么巧落下来,他是不信的,忙大喊道“有敌袭,快走!”
话落,他好似听到一声嘲笑,两侧山崖落石滚滚而下,这山道路径本就狭窄,数万的兵马,纵是逃跑亦来不及,被这一通乱砸,死伤无数,周士东气急,偏此时又无时间耽误,只能眼看着贼人消失在山林之中。
这一战,让他胆战心惊,紧赶慢赶出了行山附近,尽是折损一小半人马,活着的俱都被方才吓得一阵心惊肉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远远见到金州城门,周士东不敢松懈,重新整顿队伍,欲要往金州城门而去。
赵知站在城墙上,已经看到周士东的部众,却不见陈维生归来,不知他如今生死,正忧心之际,忽听城墙下有人喧闹,他探头一看,见方珏娘穿了一身甲胄要上城楼,他这会没空搭理她,语气严厉道“你来捣什么乱,回去!”
方珏娘抬眼看他,道“你要守城,我陪你一起守城,若是你败了,我就从这跳下去,也免得被人侮辱。”
她自七八岁,就不停见证各处生战乱之事,如何不知那些破城女子是何种结局,与其被那些畜生侮辱,她宁愿死在这里。
赵知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亦不知如何回她,她趁机几步跳了上来,道“我善骑射,射艺一向精湛,由我在城楼上,必定能帮你取了那周士东的狗头。”
赵知瞥了她一眼,见她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知她到底是真不怕还是在逞强,他这会也没心思跟去纠缠,只好随她去。
周士东深知夺城时间紧,不能耽误,不过修整片刻,这边唤人准备攻城器械,那边已让弓箭手做好掩护,攻城之态迅猛。
落幕
城墙上的布防是先前陈维生与金州城内张校尉商定好的, 他原就是金州城中校尉,杜家开门后,他不得已投降周士东, 后赵知带人杀回, 他亦重新归于旧主麾下, 两人一人守城, 一人偷袭。
赵知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看着下面乌泱泱的大军, 他是怕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当好这城中的吉祥物, 让守城的人知道,赵家人与他们一同坚守, 他不能跑。
方珏娘一直注意着他, 见他额头隐有汗渍, 猜到他心中害怕,拍了把他的肩膀道“知了哥哥别怕, 陈校尉与张校尉定然能守住金州。”
她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知了哥哥,一会如果真的城破了,你往北门去, 我让方侍卫带你离开。”
赵知不可置信的望了她一眼, 他还没忘记她说的, 城破了, 她会从这里跳下去,好一会道“那你呢?你当真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方珏娘笑道“骗你的, 你还真信?”她抬手, 指着远处的周士东,道“他还等着娶我呢, 不会杀我的,且我若死了,我娘跟杨家都要遭殃。”
赵知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太认识她,印象中,她就是为任性惹人厌的小娘子,方珏娘亦是聪慧的,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又不傻,以往有我爹我娘护着,我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轮到我能护着他们了,总不能临阵脱逃。”
赵知一怔,注视着眼前的方珏娘,自己他往日只觉得自己心比天高,出了那件事之后,他心中满是愤恨,即便是现在,为赵家赴死亦带着些对这世间的恨意。
死很容易,活着与敌人虚与委蛇,苟且偷生,如此活着才是最难的,他比之她,差多了。
赵知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拿过她手中的弓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不能走,这里太危险,你快下去,回杨府去,若是我赢了,我就去杨府还你弓箭,若是找你的人是周士东,那我多半是死了,你这弓,就当是为我送行了。”
方珏娘还想再劝他,赵知站起来,城墙下厮杀声不断,方才那一刻的谈话,仿佛是梦中,径直走了出去,看向不远处面色严肃的张校尉,高声道“我来助你,张校尉。”
方珏娘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没真的跟出去,她帮不了什么,她来这里就是想劝赵知走,但如今被拒绝了,她亦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她说的都是真话,她不能死,她死了,周士东不会放过阿娘与外祖一家。
张校尉见这祖宗出来,不感觉喜,只觉得惊慌,想劝他再躲回去,只话未出口,周士东那边已经开始下令攻击,双方的箭簇似雨点一般密集落下来,赵知一把将张校尉拉下来,道“张校尉,提高警惕。”
这张校尉苦笑都笑不出来,他太知道如今的情况 ,城中算上老兵,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余人,还要分成两波,一半在北门等着王初和,一半在南门与周士东对战,周士东手下少说有万人,他们这根本就是螳臂挡车,毫无胜算。
索性这小祖宗出不出来他们都护不住,见他如此认真,道“三郎君,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说完不再管他,自去指挥他人作战。
赵知点头,世家郎君,君子六艺,便是不精,亦会不少,他只瞄准那些妄图搭建云梯之人,只即便他又百发百中的本事,比之城楼下攻城的队伍,不过是杯水车薪,眼见着云梯要搭上来,他心中捉急,却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墙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来不及思考,随手捡了一把刀,冲过去与人厮杀起来,血腥气扑鼻,刀砍在别人身上,仿佛那不过是一块死肉一般。
忽然间,似乎听到有人大喊,燕郡王!援军来了!
他抬眼看了下,远处旗帜随风飞舞,偏这愣神的功夫,有人忽然朝他刺了一刀,要见躲避不开,赵知已有心里准备,忽然那人被一脚踹飞,他一怔,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一位黑衣劲装男子,他快语道“多谢,不知阁下是?”
方侍卫道“娘子让我来护你。”
赵知不再多问,亦没空多问,他看着远处的旗帜,可真眼熟,还是他亲手绘制的,根本就没有援军,来的人是陈维生,他不敢说,亦不能说。
北门城楼上,负责防守的之人是城中司戈,名唤李谦,他久不见王初和部众攻来,唤麾下道“南门发出信号已经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你带一千人去支援,我留着五百人等王初和来。”
那麾下自然不愿,这五百人哪里守得住王初和的大军,南门好歹还有等燕郡王的支援,若是他们这会子走了,那王初和一来,北门守不住半个时辰,就要全军覆没。
李谦语气严肃道“这是命令,你快带人去,这里我会守到最后一刻。”
南门若是赢了,他们才有活下来的希望,若是输了,这北门有没有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城中不过五千人,先由陈校尉带两千人在行山设下埋伏,在分成两波,一波守南门,一波守北门,为的是防两边同时抵达金州,如今北门迟迟不来人,留在此亦无用,不若回南门出,还能拖上一会,待燕郡王援军到。
闻他如此决绝,那手下不敢多言,领着人匆匆往南门而去。
南门这边,周士东见局势大好,正准备一鼓作气破城,忽听身后一阵异动,忙调转马头,见身后飘着一杆大旗,正是赵观军中旌旗,他一怔,不料他们会来的如此快,忙下令抓紧攻城。
城墙上已经有周士东部众冲了上来,这会子上来的人不多,还尚且能应对,只是他们人在源源不断,而金州这边已经是倾巢全出,如此下去,不肖一会,便会被对方占领城墙。
陈维生那边假装燕郡王的援军,意在吓住对面,乱其阵脚,但他低估了周士东攻城心切,如今只能在身后尽量拖些人,他们本就只有两千来人,一对二都只能拦住四千,更何况周士东有万余人,
短暂的救援声,未能让城墙上的局面扭转,金州这边已疲态尽显,张校尉浑身浴血,已经分不清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喘着粗气,眼见着要站不住。
赵知恰在他附近,抬手扶了他一把,帮他挡住几波,他方能缓口气,道“多谢。”
赵知说不出话来,纵是有方侍卫护着,他亦快支撑不住,血水顺着眼皮子留下来,他没空擦拭,已经落到眼里,手仿佛跟刀黏在一起,城墙上还在源源不断的上人,他觉得他可能就到这,经此一战,过往之事已经不重要了,他能战死在金州,赵家的龙兴之地,也算是不辜负他赵家子孙的名头。
恍惚间,一阵马蹄声在城中响起,张校尉浑身一震,有人来了,北门破了吗?
赵知亦与他有相同的心思,朝着城门下看去,远远的见是城中守将,心下松了口气,一时顾不上管这些人怎么来了,有支援他们就还能在挺一会。
身后久久不见赵观身影,周士东已经隐隐猜出那些人恐就是在山道上偷袭他们之人,冒充赵观的部众,吓唬他们罢了,不足为惧。
是以,一边派出一部分人去应对他,一边紧紧盯着城墙上的动静,见忽然有援军上楼,面色一变,城中兵力他早已知晓,如何现在还会有援军出现,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心中一直有疑虑,大王为何迟迟未出现,以时间来算,他应该是比自己早到这金州才对!
比之周士东心中的震惊,赵观路过山道时,亦十分震撼,看士兵的衣着,应该是周士东的人,多半是金州偷偷前来埋伏,血迹隐有干枯,应该是死去好一会,他心一凛,不知金州如何,不敢多言,加快脚步往金州方向而去。
陈维生这边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身上又中了多少刀,只还能站住,他就不敢倒下去,他边与人厮杀,边忍不住骂道“他娘的,这些人跟蟑螂似的,怎么杀都杀不完。”
倏忽间,身后传来震天的喊声,他一怔,连转身都不敢,只听一旁有人喜道“是郡王,郡王来了!”
他方松了口气,人扑腾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知身后事。
周士东亦听到了那震天的喊声,他望着面前还未攻破的城楼,想到迟迟未来的王初和,恐大势已去,忍不住长叹,高喊道“停止攻城,专心应对!”
城墙上不在来人,原来那些,很快就被支援的那些人清理干净,一时间,城墙之上的战斗倒是平息了下来,赵知倚着墙,看着下方与周士东战斗的二兄,憋着的一股气突然就散了,忍不住眼眶一热,好不容易才没让泪落下来。
周士东部众连番受挫,如今遇到赵观的精锐部队,又无王初和的支援,不多时已显出败像,周士东落马被俘,金州之战,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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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重阳,许州的天渐渐变冷,一场秋雨过后,树叶开始渐渐发黄,赵硕一早就闹腾着要去找姨姨玩,林文想着在府中亦无事,便带他去了府衙。
江絮正收到林敬传来的信件,道周士东被俘,金州已经安稳,渭东局势已经扭转,这本是好事,只他在信末提到,王初和突然返回叙州,才致使周士东落败至此,只不知是因何而返,江絮一时捉摸不透。
林文进来,见她沉思,便道“江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絮将信递了过去,林文略略一看,忽然面色一变,道“不好!”
突厥
“为何?”江絮还未曾想明白, 林文忙拿出舆图,道“江先生来看!王初和如今以叙州为都,叙州往北, 离边镇不过百里, 再去便是突厥属地。”
江絮反应过来, 她一怔, 忽然站起来, 道“夫人是认为, 王初和突然撤兵, 是因为突厥人?”
林文点头道“幼时我随大伯父长居叙州, 曾见他多次出兵与突厥人对战,深知突厥秉性, 奸诈无常, 恐是得知王初和率兵出战, 趁机偷袭。”
江絮在西北所,亦听过不少与突厥作战之事, 突厥人善骑,多以游牧为生,一直觊觎中原大地的富庶, 先前王初和便有意拉拢西突厥对付关中。
后晋王以大批的金银贿赂, 转眼就与王初和断了结盟, 如今趁王初和不在, 偷袭叙州,亦非奇事, 只是若真如此, 还真是不好。
王初和在金州之战损失周士东麾下几万人,如今再与突厥对抗, 恐怕凶多吉少,若是突厥破了叙州防线,直进金州,思及此,一时亦陷入沉默,以关中如今的情况,自保尚且艰难,如何再与突厥抗衡。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秋雨带着凉气,赵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房中两人一下惊醒,江絮忙唤仆役,让她去厨下端些热热的甜汤来,小孩子都爱喝这些,听这话,欢喜的靠着江絮等到“姨姨不必担心,等我长大了,定将突厥人都打出去!”
他童言童语,听得林文与江絮一笑,江絮摸了摸他头顶的软发,道“大郎君好志气。”
雨声稀稀拉拉,落在台阶上,有种莫名的和谐感,林文边收着信,边道“先生不必忧心,这王初和,原就是叙州军户出生,他与周士东在前朝之时,就一直与突厥作战,如今合他二人之力,若想保住叙州,并非不可能。”
“我猜,以二郎脾性,多半要放周士东回叙州,协助王初和。”
林文所言,江絮并不怀疑,她信燕郡王的人品,只是周士东若是这般回去,恐让王初和心生猜疑,不知能否真如林文所言,两人合力破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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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府衙,突厥摩多可汗偷袭叙州一事,已经传入金州城中,赵观正在府衙看折子,忽然有人敲门,他应了声,就见赵知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赵观向来是温和的兄长,他缓声道“三郎,你怎么来了,医官说你能起身了?”
赵知没回答他这话,冲到赵知案前,道“二兄,你真要放那周士东回叙州?”
赵观站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不发热了,看来是好了,精神也比之前好了。”
赵知许是守城那日太过疲劳,下了城楼就一直发热,断断续续吃了些药,这几日才好些,他掰开赵观的手道“二兄!我在与你说正事!”
赵观见他那认真的脸,一笑,道“几个月不见,三郎果然长大了,知道说正事了。”他说着,见赵知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再逗他,正色道“三郎,叙州不能掉,叙州若丢了,中原腹地,迟早会被突厥人的铁骑践踏。”
赵知知道,他说这话,亦是默认了他放周士东一事,他并非不懂事,只是有些不甘心,金州城守的如此艰难,到头来,竟然还是要放了周士东,这让他很不服气,气愤周士东,亦气愤来犯的突厥人,恨不得将这些人通通都消灭了。
赵观见他面色沉重,宽慰他道“三郎莫要担心,你既能抓周士东一次,自然就能抓他第二次,日后自然有机会。”
赵知看他一眼,没再说话,招呼都没打,急匆匆又跑了,赵观看他跟猴似的出了院子,好笑的摇头,道“这小子,性子还是那么急躁!不知道要做什么去?”
“自是要去见方小娘子,人家还等着他回话呢?”林敬语气调侃,突然听到他声音,赵观一愣,看向站在廊檐处的林敬,道“奉之,你何时到的?”
“刚到。”林敬边说边进了屋,道“周士东的人已经点清楚了,除去受伤的那些,如今还剩下五千余人,不过,你真的要都放了他们?其实只让周士东一人回去,并非不可。”
赵观点头道“突厥来势凶猛,王初和那边未必能抵抗的住,既然已经决定要放了他,一人与五千人又有何区别。”
林敬又道“只是郡王是好心,但这王初和未必会领情,周士东如此回去,恐落不到好。”
赵观岂会不知这道理,只他亦无法去改变旁人的心思,思忖道“奉之,与我去见见这周士东。”
林敬领命,两人一道去了牢房之中,周士东虽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只他神情却丝毫不见颓废,他抬头见赵观,道“燕郡王屈居来此,有何贵干?”
以阶下囚的身份来说,此人的语气十分嚣张,好在赵观是个好脾性,并不介意,他道“周将军在此受苦了,我来此,是想告知将军,明日将军便可带人回叙州。”
周士东一愣,忽然站起来,肯定道“突厥果真偷袭叙州了?”
被擒那日,不见王初和来,他已经隐有预感,大王不会莫名其妙撤军,拿下金州,对大王日后进军关中至关重要,如此着急撤军,只有可能是突厥事变,先前因阿那其可汗之死,突厥那边顾不上中原之事,如今摩多继位,王位已稳,才又动了心思。
赵观点头,不奇怪他能知道,此人与王初和相识多年,王初和突然撤兵,他恐早猜到理由,正在这等着自己呢!
周士东笑道“燕郡王不怕此举是放虎归山?”
赵观抬头看他,温声道“周将军,外敌当前,尚需将军之能,我放将军归去,是为天下百姓。”
“只若有一日将军再犯金州,我亦有能力再次生擒将军。”
周士东听他之言,语气平缓,但其中掩藏着的自信让他都自愧不如,不过偏偏又反驳不出,渭东如此局势,凭他一人扭转乾坤,原以为能顺利拿下金州,养精蓄锐,未曾想突厥在此时偷袭,还真是时也命也!
比之心性,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位燕郡王,若换做他人,纵是知晓突厥之事,亦恐难放他归去,如此人物,输给他,倒是不亏。
周士东想着,站起来,冲赵观作揖道“燕郡王心怀天下,周某自愧不如,今日得此恩情,他日若还有命,必定偿还。”
赵观一笑,道“周将军若能守住突厥的铁骑,对我等已经是大恩了,何需其他,我在此,预祝周将军凯旋!”
待赵观两人出了牢狱,林敬忽然叹气道,道“郡王,你变了。”
赵观好笑的望着他,道“奉之,何出此言?”
林敬笑道“郡王如此礼遇周士东,难道不是在暗示他,日后可来投奔关中。”
赵观笑道“奉之你想多了,不过周士东善于突厥作战,若折损于王初和的猜忌,岂不可惜,他日若能投奔关中,与你我都有益。”
林敬未反驳他的话,不过此举他亦是赞同,两人不曾再多说其他,一同回了府衙。
金州赵府中,方珏娘穿着一身淡色袄裙,搭着香妃色坎肩,嘟囔着道“那么说都是真的,燕郡王真要放了周士东,可这周士东走了,以后得多难抓啊!”
赵知摇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二兄说,若是不放了他,突厥人拿下叙州就大事不妙了。”
“郡王说的也有理,只是便宜了这周士东,哼!”方珏娘并非想不通道理,只是与赵知一般不甘心,这周士东当初还威胁要娶她,与她有说不尽的仇,不过突厥人确实要更可怕一些,她想清楚了,也不再纠缠这事,又对赵知道“对了,我的弓呢,你说要还我的!”
赵知高烧了几日,这才好些,哪里还记得弓箭一事,这一问,倒是想起来,那弓箭,还放在他床上,便道“我忘了放在哪里了,过几天我找到了再还你。”
方珏娘不疑有他,又道“那你要快点想起来,我过两日就要跟阿娘会甘州郡了,出来这么久,阿爹肯定想我了!”
方郡守早派人来接了,渭东这一出,可把他魂都吓没了,差点妻子女儿都折损在这,这眼见无事,赶忙就托人来接他们回去。
赵知一怔,看着她娇俏的侧脸,脑海里又出现她当日那张决绝坚定的面容,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道“你要回去了?”
方珏娘点头,她有些舍不得赵知,回了甘州郡,可没那么好看的知了哥哥了,不过阿娘想回去,阿爹也想她了,再者金州太危险了,这次虽然没事,她还是心有余悸,还是回甘州郡安心些,她道“知了哥哥,日后一定要来甘州郡找我玩!”
赵知没应,方珏娘亦未放在心上,赵知对她惯来爱答不理的,他不来找她玩,等她无聊了,自来找他便是,不过这话没敢说出来,怕赵知听到了,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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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府,晋王已经收到突厥王室摩多可汗的来信,信中言其闻晋王被王初和围攻,十分担忧,是以派兵偷袭叙州,是位帮助晋王铲除异端。
晋王方吃过药,被这信气的差点吐出来,西突厥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如今连脸都不要了,他这信,是要陷关中与不仁不义之地,如此奸诈狡猾的毒计,太过可恨!
赵达看过,冷笑道“父亲,此信未必是摩多可汗的意思。”
晋王一怔,半晌反应过来,拍了把桌子,气道“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其子之心,当真狠毒。”
南诏
赵达并不似晋王这般愤怒, 一则突厥袭击叙州,确实让二郎解了金州之难,其次摩多可汗既然同意送这封信, 应是还无意真的入驻中原, 倒非他好心, 恐是自身还未曾有那个实力。
明显帝制造这场乱象, 要对付的人, 可不单单只是他们赵家, 金州落在王初和手中, 与他亦无益。
此番拉拢突厥人, 恐是要趁着周士东被俘虏之际,除掉王初和, 再假借突厥之手, 给金州施压, 意图让赵家背上联合外族的罪名,若此事做实, 赵家日后在中原的名声,恐怕是人人唾骂,是以才会在此时出手, 只是他想差了一件事。
如今擒获周士东的是二郎, 以他脾性, 他必定会放周士东及其部众回叙州, 王初和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动周士东, 有他二人在叙州, 摩多想再进一步,恐怕不易。
他将这番话说与晋王, 晋王了解赵观,叹气道“如此,真是便宜了王初和。”
父子两又说了些话,晋王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医官建议他多休养,再者赵达有意隐瞒晋王康复之事,是以他并未回晋王府,仍旧待在世子府上。
见他面露疲态,赵达并未久留,哄他睡下,方才离开,只未出院子,就见赵德发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他走出来,方道“出什么事了?”
赵德发行礼道“世子,皇后娘娘来了。”
赵达点头道“知道了,带我去见她。”
赵沁是偷着出来的,只穿了件平常的嫩黄袄裙,她生的娇艳,虽生了孩子,亦不损她的美貌,反倒添了几分韵味,她在厅中等的急了,正要出门看看,就见赵达走来,欢喜的上前,道“大兄!你可让我好等。”
赵达语气平和道“你怎么出宫了?陛下知道吗?”
赵沁摇头道“我偷跑出来的,我来看看阿爹,他如今可好些了?”
晋王出事她亦是十分担忧,但宫里规矩多,大皇子又闹人,她随意不能出来,只让人送了些珍贵的药材来,今日是趁宫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
赵达看了她一眼,道“父亲身子虚,医官说只需静养几日,你无需担忧。”
又道“你这样跑出来,宫里必要闹起来,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赵沁撇撇嘴,不情不愿道“我好不容易出来的,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赵达喝了口茶,道“你出来,单只为了父亲之事,莫要瞒我。”
赵沁面色一变,好半天,语气沉重,质问道“你为何要让他回来?”
赵达轻轻放心杯子,不紧不慢道“刘德逼得紧,让他回来,是为了护河东府安全。”
赵沁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信任,赵达摇头,正色道“沁娘,你是我妹妹,我从未想过,那他去逼你做什么,你若不放心,待二郎从金州归来,我再让他回肃州。”
赵沁咬唇,道“不必了,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赵达点头,另派赵荣送她回去,待她入了宫,赵荣方回,与赵达道“世子,娘娘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问,宫里的事,怎么会瞒得过这位陛下呢。
沁娘当初入宫,父亲一则想借此事稳定关中局势,二来亦是因为当时沁娘与二郎麾下小将程瞻有了私情,此事让父亲大为震怒,幸而当时有祖母护着,让她入宫,亦有掩盖此事之意。
那程瞻自此未曾再入过河东府,一直随着二郎在外征战,他尚算争气,在二郎麾下,立了不少军功,父亲亦是知晓,只要程瞻不与沁娘往来,他是不吝啬赏赐功臣的,肃州战事,他立有战功,才受封怀化中郎将。
他召程瞻守京水河畔,一则是他确实有这实力,二来则是,当时父亲中毒,他恐军中有明显帝之人,考虑到程瞻的立场,他与明显帝之间隔着沁娘,多半不会为他所用,才会调他回来。
这些年他见沁娘与陛下感情甚好,还当她已经忘记此人,却没想到沁娘还会如此在意,情之一字,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思及此,赵达忍不住想到江絮,不知她在许州如何,留她在许州,亦有自己的一点心思,二郎去渭东,生死难料,许州比之那处,尚且安全些,是以才会留她看守许州,这点心思多半早被她看透了,只是不见回应。
“阿嚏!”一早过府,江絮就连打好几个喷嚏,赵硕老远就听到了,炮弹似的冲过来,道“姨姨,你是不是着凉了?”
江絮知道近日天气转凉,十分注意穿衣,这时节感冒可是容易要人命,再者,她实在害怕喝那些难以下咽的中药,如此注意,该是不会感冒的,许是一早吹了冷风,一会就好。
她低头看了眼赵硕,小脸白嫩嫩的好似一只软绵绵的包子,她忍住捏一把的冲动,道“姨姨无事,多谢大郎君关心。”
牵过他的手又道“大郎君怎么一人跑出来了,你阿娘呢?”
正说着,拐角来了位年轻的女子,正是赵硕的奶嬷嬷王娘子,她见江絮忙行礼道“见过江事郎。”
江絮见她额头有汗,恐是追着赵硕跑出来的,她道“王娘子不必多礼,不知夫人在何处,我寻她有些事。”
“我知道,我知道,阿娘正在后院打枣呢!”赵硕方才被打断了,这会子急忙回话,江絮好笑摇头,见王娘子点了点头,便道“那就由大郎君带我过去,可好?”
赵硕点点小脑袋,拉着江絮就往后院去,林文正让人收地上掉落的枣,听到动静,抬头见是江絮,笑道“先生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江絮松开赵硕,行礼道“一早收到郡王的来信,恰好无事,便给夫人送来。”
她说着,将信取出,递给林文,林文接过,拆开扫了一眼,道“无甚大事,二郎说父亲有意让他守京水河畔,与刘德对峙,他来信让我们早日回河东府。”
江絮应道“此事我亦收到了消息,晋王下令让秦绅将军来许州,我与吴郎将待他来此交接后,再行返回河东府,夫人若想先行,我可安排人提前送夫人回去。”
郡王的信有两封,一封是给她的公事,一封是给林文的私信,江絮猜二者来意应是差不离,她今早过府,亦是想与林文确定此事。
林文收起信,笑道“我这枣子刚打下来,要腌制还需些时日,便等你们一同回去,不必另外派人护送。”
左右如今亦无事,早一日晚一日无甚区别,且回了河东府,可就没有这里的清闲日子。
江絮得了确信,另还有事要忙,便不再久留,只刚回到府衙,还未进门,就见门口衙役见她归来,匆匆迎上来,道“江先生,你可回来了,里面有人在找你。”
江絮见他神色奇怪,问道“可知是谁?”
那衙役摇头,跟在她身后道“生面孔,小的不认识。”嘴上这么说,心里又加了句,看着有些吓人。
江絮听他这么说亦没法判断是谁来寻她,脚上加快了几步,未进厅堂,便见白衣人束手而立,腰间缠着一柄软剑,可不正是先前在落鸦镇遇到的叶大,她一怔,笑道“叶阁主,可真是稀客,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叶大瞥她一眼,道“送信。”
说着忽然冲她扔了个物甚,她一手接过,信上浸着血迹,她心一沉,慌忙拆开来看,写信的人是当初留在南诏的杜先生,信中道南诏王宫叛乱,南诏王被其子段宏诛杀,段宏有意阻拦与关中的合作,私下派人追杀他们。
她道“让你送信的人怎么样了?”
叶大道“死了。”
江絮眼睑微垂,当初金州之事紧急,她收到赵达的来信,就匆忙回了许州,南诏国那边,由着杜先生去安排,后萧于一直与南诏对战,杜先生一直耽误在南诏未曾返回许州,却不想竟然会命丧南诏。
南诏内乱,必是没空再管萧于,如今秦绅将军还未到许州,若是萧于趁机攻打许州,她神色一凛,道“叶阁主,你既在南诏,应是知道,南诏王是何时死的?”
叶大看她,道“半月前。”
半月前,这么久的时间,足够萧于调兵回转许州,江絮心思越发沉重,道“多谢叶阁主告知。”
叶大抬头道“不用,付钱即可,信与消息,一千两。”
江絮另有要事,并未与叶大多言,派人取了钱与他,便匆匆赶往城外营地。
叶大收了银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只未多想,他身影一动,动作很快的消失在府衙。
*
永州城,方文鹏收到金州大捷的消息,大松一口气,这城他守的艰难,若再拖些时日,恐怕他也要命丧黄泉,另一侧,刘盖久攻不下,早已起了退意,听闻金州之事,他果断撤兵,转而向东,偷袭了阳水粮仓,粮仓守将梁秦被打的措手不及,不得已投降方文鹏。
这梁秦原是高开本麾下大将,先前在高开本与刘德之战中,因劝谏一事,惹了高开本不悦,后高开本战败,投降关中,梁秦亦上书投降关中,但阳水粮仓夹在刘盖与刘德属地之间,孤军而立,两方一直都有心拿下,但彼此都不愿对方抢了先机,如此下来,一直磋磨至今。
刘盖知道刘德如今还陈兵在京水河畔,是以才果断抢占先机,一举拿下阳水粮仓,生擒守将梁秦,将前些时日在永州受的鸟气,一口气都发泄出来。
殡天
那梁秦虽被俘, 但旧主新主如今都在关中,他实不愿为刘盖所用,心中一直记挂逃跑之事, 只如今四处都是刘盖的人, 他根本无从逃跑。
有与他相熟的旧友便劝道“如今已经是阶下囚, 若不投诚, 只有死路一条, 何苦如此固执, 不若先取得刘盖信任, 他日再寻了机会逃回关中。”
梁秦闻之, 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不再坚持, 假意投诚刘盖。
刘盖拿下阳水粮仓后, 气焰正盛, 有意趁刘德还未反应过来,抢占其属地, 梁秦得知,主动请缨,一举帮刘盖拿下阳河、同州两地, 刘盖大喜, 对他越发信任。
刘德得知刘盖行为, 气的胡子都歪了, 一时哪里还顾得上关中这边,赶忙撤军转向, 专心应对刘盖。
刘盖此次并不贪心, 见刘德回过神来,已经带兵撤退, 只留人驻守阳河与同州两处,刘德一时攻打不下,气愤不已,恰在此时,听人告密说,上京城中小皇帝勾结卢博,有意拿回上京。
刘德闻言大惊失色,顾不上其他,赶忙带人回了上京,这卢博之前给关中那位明显帝送投诚一事他有所耳闻,如今见一事不成,又想趁他不备,偷袭上京,当真可恶,待回了上京城,便假借天象之时,有意逼小皇帝退位。
那小皇帝今年年岁不大,胆子又小,听闻此事,哭喊着跟刘德求饶,刘德见他如此窝囊,对他防心稍稍降了些。
待一日宫宴,他在宫中食过酒水后,回到府邸呕吐不止,只觉是那小皇帝下毒,大怒,酒劲上来,不听劝阻,拿刀冲向皇宫之中,欲要砍杀了这小皇帝泄愤,小皇帝见他提刀二来,一时顾不上其他,只在殿内惊慌逃窜,一旁宫人听他大叫,只觉胆战心惊,低着头并不敢看。
那刘德见他如此,越发兴奋,追砍到内室,见背着身子躲在床上发抖,冷笑着一刀挥了过去,原以为这小皇帝人必定被砍成两半,哪里想到他动作极快的翻了个身,抽刀猛地刺了过来,那刘德又惊又怒,一时躲避不及,被刺中颈脖,顿时血如泉涌,他还未大呼一声,面前人又极快的刺下一刀,刘德顿时倒地。
床上的之人冷笑一声,将他的尸体往旁边一揣,不过服了些会让人暴躁的药,就耐不住冲进宫中杀人,当真废物,对着角落一处道“陛下,出来吧。”
角落里出来一人,穿着打扮,与殿中站着的一模一样,他看向殿中那人,他神色冷漠,似乎方才杀人的不是他一般,小皇帝吓得发抖,好一会道“你真的是皇兄派来的人?你不会杀我吧?”
少年瞥了他一眼,不知他是真的窝囊还是在假装,他们刘家这几位皇子,哪一个不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好一会他道“只要陛下听话,我等自然会保护陛下。”
小皇帝连忙点头,乖巧又听话,少年冷笑一声,没再多言。
深夜,刘德很快传遍了整座上京城中,小皇帝对外言道“刘德意图弑君,已被朕诛杀。”
这刘德深夜带刀入宫,又死在皇帝的寝宫之中,,一路上见到他的宫人很多,根本不需他们做其他事,只要说出实话,就已经能证明刘德的居心不良,如此被皇帝诛杀亦是情有可原。
城中世家大族顿时乱成一锅粥,一则是不可置信刘德就这样死了,二则是对这小皇帝的恐惧,不知他是如何杀了刘德的,以往倒是小觑了他。
刘德麾下自有忠心之辈,只道是这小皇帝杀了刘德,欲带人入宫杀了小皇帝,只还未进皇宫,便被人诛杀在宫门之外,其他人得了信,不知这小皇帝从哪里来的人,惶恐不安,一时不敢在行进宫之事。
翌日早朝时分,皇帝坐上位,见下方诸臣,道“逆贼刘德已死,朕有意接大将军卢博进上京,不知诸位以下如何?”
群臣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尽是卢博计划了此事,只是刘德虽死,又引卢博入上京,与先前何异,便有有人道“陛下,南地尚需人镇守,卢将军此番回上京,是否有些不妥。”
小皇帝一怔,悄悄看了眼一旁的站着的内侍,那内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往后缩了缩身子,声音小了些道“爱卿说的有理,但朕意已决,若诸位不愿,可自与卢将军说。”
话已至此,群臣还有何可说,且昨晚宫外之事,他们已经听闻,这些人恐怕都是卢博的人,已经如此明目张胆入了上京城,他们还能如何,左右不过是一个刘德换成今日卢博。
有了小皇帝这一出戏,卢博进入上京之路十分顺利,不出半月,已经拿下原先刘德属地,并入南地,如此一番下来,卢博的领地已俨然隐隐与有关中抗衡之意。
而此时,关中收到刘德之死,晋王虽有拿下上京之意,只偏在这时,宫中出事了,皇后失踪了。
原是大皇子近日生了病,久不见好,皇后娘娘担心不已,听人道城北承福寺可点长明灯保人长命百岁,便起了意,亲自带人出宫去庙中点灯,这本不过是件平常之事,岂料皇后娘娘进了庙中,就不见了。
晋王大怒,质问那跟着皇后的嬷嬷,那嬷嬷如今已经吓得失了魂,面如死灰的道“那日娘娘点了灯,正要出门之时,被个剪烛火的小和尚冲撞了,那小和尚一手的蜡油,老奴便陪着娘娘去后院厢房换衣服,只进了厢房,老奴就没了意识,再醒过来,娘娘已经不见了。”
晋王照着她说的去找那小和尚,庙里那些和尚只道他们寺中从未有过此人,一时间竟是成了无头案,完全无从查起。
事已至此,晋王猜这赵沁的失踪,多半与宫中那位陛下有关,他入宫寻明显帝对峙,哪知明显帝闻言,突然口吐鲜血,面若白纸,大呼一声“沁娘!”
那模样凄惨,晋王看的一时恍惚,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差了,此事并非他所为,只是若非他所为,那沁娘为何会失踪?
他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又听医官来报,陛下恐不行了,晋王浑身一震,急忙看去,见明显帝竟是进气少出气多,闭着眼,口中喃喃道“沁娘,沁娘。”
这明显帝虽久病不愈,常有病危之时,却从未如今日这般。
晋王心中猜他恐大限已到,忙派人将大皇子抱来,大皇子几日不见亲娘,嗓子都快哭哑了,今日方被哄睡,又被人抱过来,他不过几月大的婴儿,被吵醒只会扯着嗓子哭。
那明显帝似乎听到了哭声,眼睛睁开,朝着大皇子方向看了眼,不多时,手臂一软,已经是断了气。
宫人顿时跪了满地,震天的哭丧声在宫中响起来,晋王抱着外孙,心中复杂,女儿失踪,这姑且算得上是女婿的皇帝又忽然病逝,只留下这几个月大的小郎。
好一会,他沉着脸,跪下,将手中大皇子举起来,道“陛下殡天!臣恭送陛下!”
赵达在府中听到丧钟之时,面色一变,忙派人备马进宫,待入宫中,明显帝寝宫已经跪了一地的臣子,为首正是晋王,他手中仍旧抱着大皇子。
赵达走过去,见到一侧龙床上的明显帝,他面色铁青,已经无了呼吸,心中满是疑惑,当真就这么死了,他这病是真的?
他搅了这么久的局,就这么死了?赵达觉得不太真实,亦不太相信!但眼前之事又让他迷惑不已。
接连两件大事,关中一时无法分心再去攻占上京城,明显帝虽是傀儡,但他终究是以皇帝之身去世,葬礼无论再如何简化,亦够忙活好些时日,待他下葬事了,大皇子登基,卢博那边已经入驻上京,一时再无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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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沁醒过来时,只觉的周身颠簸,她睁开眼,见陌生的顶棚,一怔,听到一侧有轻轻的翻书声,她看过去,忙坐起来,道“刘赞,你做了什么?”
明显帝刘赞一笑,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道“沁娘,我们要回上京了,你高不高兴?”
赵沁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不可能!父亲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刘赞随意道“他自然不可能放一个活人离开,但是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
赵沁不知他如何做到的,她亦不关心,只道“我不要去上京,你放我回去,大郎还在宫中等我!”
刘赞靠过来,轻轻拦过她的肩膀道“大郎在你父兄那,安全的很,莫要担心,待日后我拿下关中,自会让你们母子团聚。”
赵沁挣扎着要躲开他,但许是刚醒,浑身软绵绵的,根本避不开,只好道“你做梦!我父兄必不会输!你放我回关中,日后你要作甚都与我无关!”
刘赞将她往怀中按了按,道“沁娘,我们还像往日一般,不好吗?只要你陪着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六郎。”
他说着,轻轻抚着赵沁的头发,赵沁不知为何,眼皮一沉,意识渐渐混沌起来,只口中喃喃道“我要回去,我不要去上京。”
刘赞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回话又似自言自语道“生同衾死同穴,沁娘,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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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江絮那日收到信,一边进营中与吴郎将商议,一边派人通知林文,赶忙要送她出城。
林文知道此事紧迫,并未多问,只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带着赵硕匆匆离开,却未料在途中遭遇贼人拦截。
幸而江絮当时不放心,让何卷带了些人悄悄跟在身后,才救下林文母子。
江絮猜此事恐与明显帝有关,如今情况若是出城落入他人之手,比在城中更加危险,一时只好又将两人带回城中。
她原猜测这萧于要来攻城,却意外收到了他的来信,请她在城外折柳亭一叙,江絮不解他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与林文和吴郎将等人商量过后,决定去这鸿门宴走一趟。
立场
快到十月下旬, 许州已经缓缓入秋,折柳亭附近的树叶开始渐渐枯黄,一阵风过, 卷起几片早熟的叶子, 向远处飘去。
江絮孤身入折柳亭, 见厅中坐着一位青年郎君, 样貌清俊, 银冠束发, 着雪青色翻领胡服, 黑色官靴, 腰间系着蹀躞。
早听闻萧于之名,只知他是前朝异性王萧同的后人, 先帝被杀后, 他领着萧家军, 占了巴蜀一带,原还以为他是如晋王一般年岁之人, 今日一见,未想他如此年轻,想来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 称得上青年才俊, 江絮微微抬手, 道“江某见过萧王爷。”
自她进来, 萧于便一直在暗自打量她,见她神色淡定, 丝毫不像佯装模样, 思及此女当初一人进西齐与王通谈判,不仅没让那王通占到便宜, 还让他连命都送了,岂会是个普通人物。
他对她一直很有相交的兴趣,听闻如今守许州的是她,方才递了信约她出来一见,如今一看,果然未让他失望,他站起来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江先生果真端方如玉,淡雅脱俗。”
江絮道“萧王爷谬赞了,某才貌粗浅,不若王爷雄姿飒爽,英气勃发。”
萧于一笑,抬手道“江先生请坐。”
江絮欣然入座,毫不迟疑,她虽不知他今日有何目的,不过既是他邀约相谈,此时开战的可能性很小。
且她不过燕郡王麾下的小小给事郎,毫无威胁力,便是骗她出来,亦是无用。
是以她拒绝了吴郎将护送的请求,只带了何卷与几名护卫来见他,若他真有二心,吴郎将在许州城中,更为妥帖。
萧于抬了抬手,便有仆役上了些酒菜,萧于亲与她斟了一杯道“这是我们蜀地特产的竹叶酒,江先生试一试,看看是否喜欢?”
江絮接过,轻嗅,有股淡淡的竹叶清香,并未迟疑,一饮而尽,方道“入口顺滑,回味醇香,实乃佳品。”
这些不过是套话,这时代的酒水,在她嘴里都大差不差,她喝过不少,多不似前世那边辛辣,纯度不高,很难醉人,是以才会如此豪迈。
萧于赞道“江先生果真同道中人,先生既喜欢,一会我差人送先生些,好留着日后享用。”
江絮闻言,连声谢过,又听萧于与她介绍菜品,她一一尝过,略略点评几句,一顿饭下来,她吃的尚算可口,只不知他目的为何,他既不急,她亦有时间慢慢耗着。
待仆役送上清茶,两人又在茶水上谈了起来。
萧于边说道,边打量着她,他故意拖延时间,她亦丝毫不慌,仿佛当真只是与他来吃这一顿饭似的,末了还是他没忍住道“先生当真不好奇,我今日为何邀约?”
江絮知道他要开始说正事,依旧云淡风轻道“我好奇与否,并不重要,王爷想说了自然会说。”
萧于一笑道“江先生果真妙人,如此让我有些舍不得放先生回去了,不知先生可有意留在蜀地,若先生留下,我愿与先生共享这河山。”
江絮一怔,一时不知自己想的,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抬眼看他,一双凤眼含笑望着她。
江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的眼,她道“多谢王爷厚爱,我身份低微,不敢与王爷同行,且燕郡王待我不薄,我亦无投奔新主之心。”
虽然还不知他的目的,但萧于这一通话让她十分不适,且他既能有拉拢之意,必不会在此时突然派兵攻城,顿时消了与他耗着的心思,她站起来道“王爷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离开,今日多谢王爷款待,告辞。”
萧于见状,忙道“江先生别急,我请先生来此,自然还有其他事。”
他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人拖了一人过来,江絮打量这地上被捆绑的男子,又看眼萧于,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
萧于使人抬起地上之人的脑袋,道“先生可认识此人?”
江絮看过去,全然陌生的面孔,她摇头道“此人我并不认识,不知王爷是从何处找到这人?”
萧于笑道“先生不认识他,他倒是认识先生。”
他说着一脚踢了过来,道“与江先生说说,你是谁?”
地上那人吃疼,只躺在地上□□,并不回话,萧于见状,又要踹过去,江絮拦了下。
萧于狐疑的看她一眼,不知她拦这下是何意。
此人浑身血迹斑斑,再被踹上一脚,恐要被活活踹死,江絮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罢了,她不管萧于如何想,道“罢了,他如今这样,恐说不得话,还请王爷直言便是。”
萧于闻言,不再卖关子,道“此人说他是你的小厮,特地来与我告密,告知我如今许州城中的兵力与布防。”
江絮面色一变,看了眼地上之人,全然陌生,她毫无印象,她道“这不可能,此人我从未见过!”
这人是谁,她不知道,但不难猜出是谁的人,如今关中搅局之人,除了河东府那位皇帝陛下,不做他想,此时泄露许州城的情况给萧于,其心思昭然若揭。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萧于,他为何不趁机顺水推舟,拿下许州。
萧于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先生如此聪慧,我说其他先生必定不会信,这燕郡王仅凭三万精兵,便能扭转渭东局面,活捉周士东,我虽有些兵马,但亦非燕郡王的对手,如此即便拿下许州,亦保不住,何必多次一举,徒增伤亡罢了。”
他如此解释,江絮知晓这话不过半真半假罢了,示弱为假,当初燕郡王刚离开许州,他可没少派人来骚扰,如今改变心意,恐是当真被郡王拿下金州之事吓到了,这忌惮倒是真的。
她道“王爷通透之人,如今乱世,百姓凄苦流离,关中与蜀地正该携手并肩,和平发展,共为百姓谋福祉才是。”
萧于应和道“先生说的正是,关中与蜀地,当为盟友才是。”
又道“今日原是想帮先生,将这卖主的刁奴交于先生处理,却未想此人竟是冒充的。”
“幸而我未曾听信他之言,若是真信了他口中说辞,到时岂不白白落入他人陷阱,为旁人做嫁衣不是。”
江絮虽对他说盟友嗤之以鼻,不过后面所言确实有理,这人如此行径,若是萧于听信他之言,派兵攻打许州,许州城恐怕撑不到秦将军前来,已经落入萧于之手。
且林文与赵硕尚且被困在许州,郡王必定无暇顾及其他,到时蜀地必要陷入战乱,关中四周本就危机冲冲,虽走了个王初和,刘盖、刘德两人亦非良善之辈,且还有南地的卢博,他多半是明显帝之人,恐又要趁机分一杯羹。
萧于虽知此人说不得什么时候会反咬一口,但他此举,对此时的关中来说,确是好事,且他估计早就猜出此人不对劲,是有了此次邀约,一则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来送个人情给关中。
事既已说开,两人不在久留,那假冒之人,连带着几坛子竹叶酒,萧于一并送与江絮,临走人不死心,又道“江娘子果真不考虑考虑,我虽无潘安貌,但尚且还能入眼,且府中清净,江娘子若愿意,必以王妃之礼待之。”
江絮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王爷,只我并无离开关中之心,只能辜负王爷的盛情。”
萧于不在意的笑笑,上马车离去,江絮亦匆匆返回许州,如今萧于虽无心思,但许州布防能泄露,可见军中甚有纰漏,她还需的与吴郎将商议一番,谨防此事再次出现。
只她方入城门,便见吴郎将满脸急色的候在城门处,见她来,才松了口气,道“可算回来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接你。”
江絮见一侧有人,只道“我无事,那萧于不过找我吃了顿饭,并未做其他事。”
吴郎将道“他那边如今是小事,这正有个大事呢,方才收到郡王来信,说陛下薨了!”
江絮一惊,待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不可置信道“此事当真?陛下为何突然薨逝?”
吴郎将与她一同往府衙走
依譁
,边道“郡王信中说是病逝。”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道“听说陛下是听到皇后娘娘失踪之事,焦急之下,突然病重去世。”
“娘娘失踪了?”江絮诧异。
吴郎将点头道“这事郡王嘱咐了,只能与你说,不可让旁人知道。”
江絮了然,皇后娘娘失踪事关重大,但这些事处处透着诡异,明显帝刚搅和了蜀地,怎么会突然死了,而且赵沁为何会失踪?谁会绑架她?还是说她是自己离开的,可她不是刚生下大皇子,这个时候怎么会离开?
但纵是她如何怀疑此事,如今远在许州,亦无济于事,且河东府自有晋王与赵达看顾着,她既然都如此起疑,赵达必定亦不会信这件事,只是真相究竟如何,恐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知道。
深夜,江絮早已入睡,忽然一阵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将她惊醒,她坐起来,有些口渴,便趿拉着鞋下床,窗外月色明亮,透过窗棂洒进室内,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她握杯的手微微一顿,喝了口茶后,又轻轻放下。
懒散的伸了个懒腰,并未立马回床上睡下,而是往窗棂那边走去,只还未到窗口,颈边一凉,身后有人说话道“哼,还挺警觉。”
江絮见自己意图被发现了,并不慌张,道“侠士,刀剑无眼,可否放下说话?”
身后人冷哼一声,道“白日被你带回来人,藏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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