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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望着窗外的树影, 风一吹,影子随风歪斜,颈上的冰凉的刀片刺激着她的情绪, 闻言她道“侠士想救人, 倒不必如此, 你先放下刀, 我带你去。”
那人被萧于虐的半死不活, 都不肯说真话, 她拿在手里, 多半也问不出什么, 且这些事的幕后之人,昭然若揭, 她原还想着将这人带给赵达。
没想到今晚会出意外, 只是眼下这情况, 有些不好办,她又道“侠士放心, 我自来不说虚言,你的同伴与我用处不大,你想带走, 我亦不会阻拦。”
身后那人微微一顿, 似乎在思考, 江絮感觉那刀片似乎离开了几分, 她心下计算着逃离的可能性,她住在府衙的后院, 除了几个洒扫的仆役, 唯一的护卫便是何卷,他到现在都没出现, 多半是出了事,若无他协助,便是出了院子,以她的身手,很快就会被人追上,看来今晚是不得不放人了。
她想的清楚,神色坦荡,身后人信不信,非她所能控制,她又劝道“我既说了带你去见,必定不会失言,但若如此过去,恐难收场,你放下刀,我会送你二人离去。”
那人沉默了会,冷哼一声,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拿开道“哼,别耍花招,你那个侍卫不会来救你。”
江絮并不意外,她道“侠士对他做了什么?”
“你无需知道,莫要再拖延时间,带我去见人。”他语气冰凉,充满威胁。
江絮不再多言,领着他下了地牢,地牢里的守卫是吴郎将派来的,见她来提人,并不敢多问,待出了地牢,三人到了院中,江絮止住脚步道“二位既已无事,恕我不远送,请自便。”
话落,听得人一声冷笑,眼前刀光一闪,幸而江絮早有防范,身子一倾,才没让那刀砍在身上,她急急后退,冷声道“我已经信守承诺,你莫要逼人太甚。”
月下那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额间一抹刀疤,让他看着十分冷森,他道“江先生,你多次坏我们好事,早已留你不得。”
江絮深知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她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希望方才牢里那两人能发现她留的暗示,早点带人过来,思及此她道“如今我既为鱼肉,你为刀俎,不过死之前,我想问几件事,不知阁下是否愿意帮忙解答。”
那人冷笑道“江先生,我知道你聪明,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不过我劝你莫要痴心妄想了,我刀快些,你也少受些罪。”
他说着,身影一动,已经来到江絮身边,江絮一直盯着他的动静,她袖中匕首一抬,堪堪挡住那人的一击,那人见状,眼神一凛,道“想不到江先生有如此身手,不过下一刀,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忽然用力,江絮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忽然落地,她忽然下腰一弓,迅速的从左手的袖箭中射出一只小箭,两人离的很近,那黑衣人躲避不及,箭入身体,发出一声穿刺声,他动作一顿,江絮趁机逃脱。
她自在格县用过弩箭后,就找人做了这袖箭,以备不时之需,箭头她抹了迷药,在屋内时他警惕性很高,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方才虽情况紧急,但却是她目前唯一的机会,幸而中了,江絮来不及思考,赶忙往地牢方向跑去。
未料身后那人猛地刺了手臂一刀,硬生生的扛住了迷药的作用,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地牢里被救出来的那位,见两人离开,也追了上去,他身上没了绑缚,身手虽不如以前,但比之普通人还略强些,待追上两人,见那地牢里的两名守卫持刀立在江絮跟前,他隐在黑暗中,将藏于身上的暗器对准了不远处的江絮。
忽然只觉身后一冷,他身子一僵,猛地回头,看到身后那人的脸,登时大惊,正要说话,只觉脖子一疼,人扑通一声倒地。
那声音不小,四人俱是一愣,望向一处,那处站着一抹黑色的身影,江絮虽不知来者是谁,但见那黑衣人神情,多半不会是他的同伙,她道“月黑风高,还请阁下现身一见。”
那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白衣玉簪,一柄细剑,面色淡漠如玉,没想到是叶大。
江絮心下一松,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那黑衣人惊讶道“阁主,你怎么会来此?”
叶大瞥了眼几人,淡声道“路过。”
那黑衣人闻言忽然高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叶大抬了抬眼,面色毫无波动,道“与你无关。”
那黑衣人闻言,情绪似乎愈发激动,一时顾不得江絮几人,冲到他面前,质问道“与我无关?你几次三番违抗主子的命令,若非是我在中间盘旋,你能有今日的轻松?”
那声音隐约带着委屈,这情况转的太快,江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两名守卫亦有同感,低声问道“先生,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拿下他们,还是……”
他说着眼神看向院门,江絮摇了摇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有叶阁主在,我不会有事。”
江絮虽然不知道叶大为何会出来现身,但他既然来了,多半不会让她出事,且她还有些话要跟叶大说。
那守卫闻她之言,有些犹豫,正要说话,被另一名守卫扯了扯衣角,他一怔,另一人已经道“江先生,我们先下去了。”
江絮点头,两人匆忙离开,放出府衙,那守卫不解道“你方才为何要打断我,我们这会走了,江先生一人,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另一人道“你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来弯,江先生让我们走,肯定是让我们找机会去搬救兵,不然就凭咱两,你对付的了里面的人吗?”
那守卫恍然,两人急急往营中而去。
江絮那边并不知两人心思,她正盯着面前两人,叶大听到这质问,并不为所动,淡声道“杀她,非任务。”
那黑衣人听完,冷笑一声,忽然身影一动,已经到了江絮跟前,他动作很快,江絮根本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又被架了刀,听那黑衣人道“我偏要杀她,你要如何?”
江絮这会子已经明白,这人为何突然对自己动了杀心,为了主子是假,为了叶大才是真,她抬头看了眼叶大,他依然木着脸,毫无波动,只道“我在,你杀不了。”
江絮知道他功夫高,只是脖子上被架着刀的是她啊,别光说不动,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怎么可能不慌,就是被划到嗓子也够她喝一壶了。
她又看了眼叶大的方向,见他忽然身影一动,江絮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她猛地被人一拉,身子落入一个冷硬的怀抱,她一怔,再落地,已经在哪黑衣人几丈之外。
那黑衣人气的将手中的刀一扔,望向叶大,失望道“阁主,你莫要忘了,背叛楚门会有什么下场,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你好自为之。”
叶大未接话,忽然将地上躺着那人提起来,扔给那黑衣人,道“回去吧。”
黑衣人愤恨的看了眼两人,不情不愿的带着人走了。
叶大见人离开,并未多言,转身欲走,江絮忙唤住他,道“叶阁主,等一下。”
叶大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江絮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道“郡王府上有位宫里的医官,他与我说,他师弟十分擅长驱蛊解毒,这纸上的地址是他的住所。”
她猜测皇室多半是以毒控人心,叶大如此不情愿,亦还要替人办事,他与她有恩,她是想帮他的,若能解了毒,就能逃开前朝皇室的控制。
江絮私下问过医官蛊毒之事,得了这个地址,又不知何时能遇到他,是以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今日又被他救了。
叶大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认真的模样,手微微一动,那纸张忽然碎成粉末。
江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消失,风中传来他的声音“无用,多谢。”
江絮站在原地好一会,隐约间听到一声吴郎将说话声“先生,贼人在哪?”
江絮回头,见吴郎将领着几十号人呼啦啦进了院子,身后跟着的正是方才那两位守卫,她已经了然,道“无事,他们已经离开了。”
*
河东府,因明显帝已经殡天,晋王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将刚几个月大的大皇子推上皇位,由赵太后垂帘听政。
朝堂上原还有支持明显帝之人,如今随着他的逝去,已经渐渐失声。
且晋王如今身子已经康复,燕郡王又扭转渭东局势,拿下金州,赵家父子势力如日中天,旁人哪里还敢有其他心思。
而在离河东府不远的上京,因刘德之死,卢博入主上京,因这卢博比之刘德,行为举止更为仁厚,且他本也是出范阳卢氏,亦是世家之后,上京的群臣已经渐渐接受现实。
却未想到,一日普通的早朝,小皇帝突然让人念了禅位诏书,道其自觉能力不足,无法担任皇帝职位,然皇兄刘赞仁厚贤良,实有帝王之相,将皇位禅让与皇兄刘赞。
如此草率的诏书,群臣听的目瞪口呆,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刘赞是谁,便见有一人身着龙袍入殿内,已有人认出来他惊讶道“安王殿下!”
众人大惊失色,这安王不是赵坚先前立的傀儡皇帝,且听闻他前些时日已经过世了,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赞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注目,他缓步走上皇位,站在首位的卢博立马跪了下来,高声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谋算
时年十一月, 安王刘赞与上京城登基为帝,封卢博为京畿道总管并右武侯大将军,领细林军镇守上京, 另封原细林军中郎将宋翰为江南道总管, 领军防守南地。
刘赞趁机扩充实力, 安抚原刘德手下的大军, 不吝啬金银珠宝, 对营中士兵多加封赏, 很快收拢了刘德部众。
上京城原就是前朝龙兴之地, 城中世家多在前朝为官, 初刘德占领上京时,不得已投诚。
如今安王登基, 不仅不计前嫌, 还重用家中子弟, 世家大族莫不对他信服。
且今安王不仅占上京南地的属地,手中亦有细林军, 与先前的傀儡皇帝完全不同,正是一副要复兴前朝之势。
远在河东府的晋王赵坚听闻此消息,气的险些旧疾复发。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赞这小子玩假死脱身, 设计暗杀刘德, 沁娘失踪必定与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不知他掳走沁娘纠结要做什么?
若说要以此威胁自己,倒不像为此, 毕竟他还将大皇子留在了河东府, 这么一来,赵坚属实猜不到刘赞此举的目的, 但他为何如此,已经不重要了,如何在应对才是关键。
他召麾下入府商议,言道“如今金州已收复,王初和与突厥对战,顾不上中原之事,永州易守难攻,刘盖难以占到便宜,蜀地萧于近日亦有结交关中之心,天下乱象,唯有上京,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是想听听诸位对近日上京之事的看法。”
赵坚心腹,多是与他一同在金州起兵的老人,其中属晋王妃之兄于侍郎与其关系最为亲厚,众人私下看他,于侍郎来此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他道“王爷,世人皆知,先帝之子,安王刘赞,乃是关中明显帝,已于月前在关中殡天,今日这上京城中之人,必定贼人伪装为之,妄图混乱朝纲。”
“现天下三分,萧于自不必说,刘盖一介草莽,唯我关中,才是继承先帝意志的正统,既知有贼人冒充皇室血脉,谋取天下,我关中既为正统,当得出兵平乱,”
赵达闻言微微侧目,见父亲面露满意之色,深知舅舅是说到父亲心中,他今日召集人商议,恐早有了攻打上京之心。
如今局势对关中来说,说不得最佳,只是刘赞既然已经回了上京,若不趁此时将他拿下,待他日羽翼丰满,到时就更师出无名。
时年十二月,晋王以清伪帝的名义,命赵观率大军从京水河畔的出发,趁京水河结冰之际,一路南下,驻扎在宾州。
刘赞得信,派卢博带人驻守白板城,与赵观军队隔城向往,形成相互对峙的局面。
此时的赵沁全然不知外界情况,她正被被困与上京城的皇宫中。
上京城的皇宫,不同于河东府简陋的行宫,这古老的宫殿始建于前朝太祖皇帝,距今已经百余年,宫殿巍峨威严,历经沧桑,埋藏着前周皇室辉煌与龌龊。
赵沁幼时,曾随母亲参加宫宴,入宫前总免不得被母亲叮嘱,宫中规矩重,让她端庄稳重,是以她并不爱来此。
未料到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住进来,她想念河东府的大郎,一心只想回河东府。
只是还没踏出门,就被那些宫女内侍拦了下来,她只觉的满心烦躁,那些人仿佛木桩似的,静静的跪在那,一动不动。
几日下来皆是如此,赵沁虽有些脾气,但她知道跟这些死人似的宫女内侍发火,根本无济于事。
她被困死在这座让人惶恐的宫殿中,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忽然开了,刘赞的声音传来,他语气淡淡的“娘娘呢?为何不点灯?”
有内侍回话道“回陛下,娘娘不许点灯。”
刘赞没理他,径直走了进来,嘱咐人将殿中的烛火点上,厅中顿时亮起来。
赵沁透过烛光看他,一举一动皆苍劲有力,哪里还有当初在河东府时的病弱之样,是自己蠢才被他骗成这样,她没好气道“刘赞,你如今已经达成愿望了,留我亦无用,若你心中对我还有一丝愧疚,就派人送我回河东府。”
刘赞屏退众人,走过来,轻声道“沁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日你二兄带人攻打宾州了,不日你就能回河东府了。”
赵沁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二兄打过来,与他并非是好事,他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她道“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要回河东府,大郎还在等我。”
她深知管不了这些人,没人会听她的意见,她这会子只想跟大郎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
刘赞凑过来,道“别急,就快了,不出一年,不是我死,便是你父兄亡,不论哪种情况,你都能回去看大郎。”
赵沁越发觉得他像个疯子一样,生死好似他根本不在意一般,亦不懂他怎么就这么执着自己,逃跑还不晚把她带上。
若是他想拿她威胁父兄,可就是痴心妄想了,她在父兄眼里,她如何有此分量,她道“你为何要强留我在此?你在河东多年,难道不清楚我在父兄心目中的地位,若要以我威胁他们,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还是说你想留我在此,折磨我?”
刘赞忽然失笑,一把揽过她,他力气大,赵沁挣扎不开,只好随他去,他靠过来,贴着她的面道“沁娘,你怎么会如此想,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罢了,不过一年而已,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嗯?”
他示弱的声音,与他在河东府时无异,当初赵沁就是被他这幅样子迷惑了。
那时她与程瞻硬被父亲拆散,心灰意冷之际,嫁给了刘赞,见在父亲鼻息下苟且偷生,又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方起了恻隐之心。
如今想来,怕是连当初怀上大郎一事,亦是他算计而来,可笑自己还同情他,没想到一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她冷着脸道“你如今还要哄我?我跟你说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你听不懂嘛?”
刘赞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沁娘,你扪心自问,我利用过你吗?”
“我不否认,我假装病重骗取你的同情,可除了此事,我何曾利用过你?你父兄脾性,我岂会不知,他们不会因为你而放过我,你信我,我从未想过利用你做什么,我只是单纯的爱慕你。”
赵沁心一颤,对刘赞说的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原以为,刘赞对她好,不过是希望依靠着她在关中多活些时日,但看他如今行事,他想自保,哪里还需要她。
不过她亦不敢信他的真心,但现在好似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刘赞的行为。
刘赞轻轻拥过她,道“沁娘,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在这里好好陪我就好,不论我与你父兄是何结果,都不会牵扯到你。”
赵沁对这份感情是有些害怕的,她沉默好一会,道“你知道我……唔……”
她话未落,忽然被人倾身咬住唇畔,她一怔,她与刘赞做夫妻那么久,亲密事自然没少做过,但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他又急又凶,堵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好一会,赵沁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刘赞才松开她,细细啄着她的红唇,好一会,语气带着些祈求道“沁娘,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这里就只有你我,好不好。”
赵沁面红耳赤,刘赞拥她的手十分用劲,她丝毫挣脱不开,只能软在他怀里。
好一会,轻轻点了点头,她不答应还能怎么样。
刘赞连逃跑都要带着她,怎么可能松口放她走,她原不过是想程瞻之事,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事,好让他死心,只是刘赞好像全然不顾这些,她若想离开,只能从长计议。
刘赞感受到她的松动,头一偏,在她颈边印下来一个吻,轻声低喃道“沁娘,我想……”
赵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声音顿时被堵住,房中烛火闪动,深夜渐渐来临。
*
东山郡,刘盖收到刘赞派使臣送来的信,信中道愿与刘盖合作,一同破关中,日后以渭水为界限,分边而制,同时,关中那边亦递出了和谈的意思。
这刘盖闻言,自然不信刘赞的来信,不过他心中亦有思量,如今关中与刘赞开战,与他来说,坐山观虎斗,再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一遍假意同意刘赞出兵的请求,一遍私下收取关中财帛,假意结交,吃遍两头利益后,转头又趁关中无暇之际,领兵偷袭关中边地,和县。
梁秦得知此事,对他嗤之以鼻,他原就一心向着关中,如今更是思归心切,是以便主动与刘盖请缨,愿意带人攻打和县。
这梁秦因先前帮刘盖连取数城,刘盖对他已经信任,对他的主动请战,不疑有他,许他请求,准他带兵前往和县。
不料梁秦早已有准备,待到了和县附近,忽然带着麾下几名亲卫,投奔关中而去,待刘盖得知消息,已经追之不及。
晋王得知大喜,封其为虎贲郎将,派其入赵观麾下。
*
江絮自秦绅入许州后,她便陪同林文与赵硕一同返回河东,只在河东没待上几日,又接道了晋王下令进军上京一事,她与吴郎将辗转又回到赵观麾下,随他一同南渡京水河,驻扎在滨州。
上京城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前朝之时,刘家为了预防敌人偷袭上京,对上京城中的城墙防备多次加强,昔日高开本多次率军攻打上京,都无功而返,反被刘德设计,丢盔弃甲,最终落了个投降关中的下场,是以要想拿下上京城,还需得细细谋算。
布局
时年十二月, 天气虽寒冷,但关中拿下上京城的信念却没有被这份寒意熄灭。
赵观与麾下几番商议,总结了高开本先前的失败经验, 深知直接攻打上京城, 难以取胜, 提出要先切断上京城外援, 断了其供给, 从外渐渐将其包围, 再一举拿下。
此事说起来寥寥几句, 但若真做, 恐怕需要很长时间,其中困难险阻自不必说, 且这是一场不知胜负的仗, 关中以渭河为补给线, 在沿线古州、丁县、安乡、原州等数出安置粮仓补给,为前线提供军需后勤。
腊月初八这日, 赵观命麾下忠武将军张忠化,领两万将士从偷袭上京北面都城夕口城,又派高照领兵去龙州, 预备拿下龙州, 意在斩断上京城与南地的联系。
夕口城与龙州两地, 原还在观望上京城的情况, 一时不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待反应过来, 已经为时已晚。
关中一日拿下两城,且两处城池地处南北要塞, 便是不通军事之人,亦能察觉关中的野心,一时间上京城中骚动不已,待早朝之时,纷纷向刘赞表达了关中的野心。
刘赞心中已有成算,他如今手下可信之人不多,卢博尚需在白板城坐镇,南地需要宋翰看守,多有顾及不上。
赵观会从夕口城与龙州下手,亦在他的猜测范围内,若他所想不差,赵观下一步,该是要往京口粮仓,将京口粮仓截断,如此一来,才能将上京城一切供给掐断。
如今看守京口粮仓之人,乃是粮仓守卫乃是前周将军王宪,他自先帝去世,不得已归顺刘德,但心中一直记挂前朝,如今得知安王继位,延续大周龙脉,对其越发忠心耿耿。
刘赞派他来此镇守,亦是考虑到他对大周的虔诚,才会派他来此。
不过他亦深知此人虽忠心,但能力一般,若想阻止赵观的部队,还得从其他处下手,为了此事他早已有了计划,就等着赵观的人来,能不能拿下来,还要看他的本事了。
陈维生自金州一战后,如今已经升为虎贲郎将,得知赵观要拿京口粮仓一时,主动请缨,赵观与他从北地之战走过来,对他十分信任,允他请求,派他与公孙俊二人一同前往京口粮仓。
这公孙俊原是周士东麾下之人,衡州一战中,被高照所擒,后归降与赵观麾下,心中正有立业建功之心,领命与陈维生一同离去。
同一时间,赵观恐卢博会派人拦截陈维生二人,便在两人离去后,命程瞻率兵,与白板城下叫阵,卢博守城数日,得知夕口城与龙州之事,心中气愤,只刘赞并无命令,是以一直闭城不出。
如今见他们主动挑衅,早已安耐不住,亲自率兵出城,与程瞻对上,鏖战半日,程瞻隐有不敌,带人后撤,这卢博见状,深觉机会来到,带人追击,哪料方追出城外,却被人赵观带人从后方偷袭,卢博大惊失色。
原是赵观一早就与程瞻商量妥当,先有他佯装攻城,这卢博若是只在城下防守,便叫阵后撤退,若是卢博出城追及,便引他出城,再由赵观领人骑兵在后埋伏,两向夹击,迂回打击。
卢博见状,忙要带兵撤回白板城中,只方逃入城门,见城墙上已经插着赵观军中旗帜,方知为时已晚,只好带麾下从一侧太北山中绕到,狼狈逃回上京城。
此战赵观原不过是为了替京口粮仓之战取得时机,未料卢博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轻易就丢下白板城而逃,此一战,越发增加了关中拿下上京城的信心。
插旗一事,乃是江絮与林敬商量而为,两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混入了白板城中,见卢博追了出去,便悄悄带人上了城墙,城墙之上,本就只剩下些老弱残兵,他们很轻易就拿下,插上了燕郡王的旗帜,方让卢博以为城中已经被燕郡王占领,弃城而逃。
刘赞得知,亦不曾怪罪与卢博,只命他收拢剩余部众,安心守住上京城。
卢博大为感动,自觉他未曾选错主子,当初他不过是细林军中小小兵士,因被刘赞选中,才有如今的地位,是以对他一直死心塌地。
另一边,陈维生与公孙俊带兵攻打京口粮仓,陈维生农家出生,还曾经当过山贼,如此身世,对公孙俊这样投诚之人,自然不会有其他看法,两人俱是心思敏捷之人,相处尚且融洽。
只京口粮仓一向易守难攻,这王宪早在二人到之前,就已命人在粮仓附近挖好沟渠,又恐赵军在城下挖地道偷袭,命人在城墙四周严加看守,并用糯米与京口搅拌,加固地砖。
如此死守姿态,两人想私下进攻,难以成事,如今唯一的机会便是正面出击,强行攻城,幸而当时郡王亦考虑到此事,与他们万余人马,比之王宪手中八千余人,足以让他们从正面进攻。
两人商议后,决定由公孙俊打先锋,强行带人攻城,陈维生从先绕到粮仓后方,以火攻制造骚乱,这本已经计划周全,岂料还未等攻城,白板城中突然传来消息。
原与公孙俊一同投降的张与突然带人逃入上京城中,向刘赞俯首称臣,如此一来,连着在京口粮仓的公孙俊亦地位尴尬,军中连番提议,让赵观将公孙俊召回,囚困与白板城中。
赵观细细斟酌后,与陈维生去信,信中道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张与所为与公孙俊无关,命其依旧与公孙俊合力攻下粮仓,以证明其清白。
陈维生自来听命赵观,他既说无事,陈维生并无异议,他唤公孙俊入帐内,将燕郡王之意说与公孙俊,并道“郡王之言,若公孙将军有意离去,这里亦有珠宝赠送与将军,一切皆看将军选择。”
公孙俊闻言,自然不愿离开,对燕郡王的大度宽容十分感动,愈发想要快些拿下京口粮仓,以证其心。
此事原该就此了解,却不料,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不过一夜,营中人皆已知晓此事,他们不若陈维生这般脾性,对公孙俊多有怀疑,甚至开始闹将起来。
另有原公孙俊麾下之人,与其一同投降者,则认为是陈维生私下派人走漏风声,有意打压公孙将军,两方互不相让。
营中顿时闹得不可开交,陈维生正想办法平息此事之际。
那王宪忽然主动派人攻打营地,陈维生匆忙组织人迎战,只营中内乱未平,如今又与外敌,如此强打一波,鏖战一日,竟是不敌王宪,被打的节节败退,只能匆匆带着剩余部众逃窜至周雀谷中。
只未料半路却与人埋伏,又被人迎面打了一波,前有狼后有虎,如此局面之下,陈维生与公孙俊无法,只好带着剩余部众逃上一侧的林山之上,想以山路做掩蔽,逃离追捕。
那王宪锲而不舍,领着人在山中巡查几日,逼的陈维生一行人不得不躲在深山中,茹毛饮血过了好些时日,才得以出来,只虽勉强保下性命,但原万余人的大军,如今只剩下山中这五千余人,尽是在此战中折损了近半。
公孙俊大为懊悔,深觉此战失败乃是因他而起,竟起了以死证其清白之心,陈维生出言劝道“公孙将军糊涂,今日局面,乃是那王宪一手策划,张与之事,军中分明只你我知晓,为何会突然走漏风声,且偏这王宪这么巧就攻来,怎么看都是有意所为,将军此刻寻死,正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你若真有心证明自己,该是为郡王拿下粮仓,而不是白白将命葬送在这深山之中。”
此事是他大意了,原以为这张与暗中投降上京城只是意外之事,没想到都是他人算计好的,才被这王宪抢了个先,事已至此,再如何追悔,都已经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拿下京口粮仓,方能不耽误郡王大计。
公孙俊闻言,深感陈维生所言正确,遂不再起寻死之意,只一心思索该如何拿下京口粮仓。
京口粮仓大捷,此事已经传回上京城中,众人一扫数日被关中大军压制的颓废,只觉这是吉兆,纷纷像刘赞道喜,道陛下该趁胜追击,派人攻打夕口城,收复失地。
刘赞并不为之所动,区区一次胜利罢了,以赵观的脾性,哪里会轻易放弃,下次若再派人攻打京口粮仓,恐难护住,且赵观如此看重夕口城,岂会轻易让他夺回。
*
叙州,王初和与突厥连战数月,虽有周士东协助,但依旧渐漏疲态,王初和深知如此再战下去,即便是突厥退兵,以其现存兵力,日后恐难与中原群雄一战,若是此时那刘盖趁机而入,更难以招架。
恰在此时,摩多可汗派使者来信,道其若愿意归顺,他们可带兵退出叙州,且能助其拿下金州,一举占领渭东,且即便日后突厥南下,此处亦交给王初和治理。
如此诱惑,王初和虽未一口答应,但已经隐有松动,周士东得信,前来劝他道“大王,你我同为军户出生,自小便知突厥人的凶残与无耻,如今他们的话又如何能信?别白白为了他人做嫁衣。”
“且我等与突厥死战至此,如今归顺突厥,你让将士们如何自处,还请大王三思。”
他所言亦是王初和的顾虑,他并非真心要归顺突厥,只是如今继续打下去,与他太过不利,是以抛出信号,他才会心动。
嫌隙
周士东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一片赤胆忠心,王初和与他相交多年,自然知晓他的心意, 是以听他这话心中那几分意动又消了几分, 只将此事按下不表。
那摩多似乎是真有诚意与他谈和, 自递了信, 亦带人撤回大营, 连续停战好几日。
这番动作让王初和麾下将士十分不解, 王初和只好将摩多的意思说与众人听, 顿时营中像炸开了锅似的。
只让王初和意外的事, 虽不少将士与周士东一般想法,但亦有不少人同意与摩多结盟, 并直言道“大王, 与突厥交易, 确为与虎谋皮,但若能以他为前锋, 重创关中,拿下金州乃至渭东,与大王有益, 此为其一, 且如今抵抗突厥只我一方, 那摩多既然有意和谈, 不过是让一条道罢了,让这摩多与赵坚、刘盖等人过过招, 大王趁机养精蓄锐, 在坐收渔翁之利,岂不两全其美, 此为其二。”
“其三便是,军中与突厥对战许久,一直未见胜负,将士们已隐隐生了倦意,再打下去,恐生事端。”
周士东反驳道“突厥狡诈,且反复无常,此时他说结盟,若是以借道之意,趁机占领我方领土,到时莫说扩充地盘,便连如今都难以保全。”
那人方又道“既然是突厥提议,自然要他们拿出诚意,大王不若与那摩多提议,让他先派人与你,利用他攻下金州后,再行他事。”
周士东对此仍不同意,如今若是答应与突厥合作,一则对不起那些与突厥死战时牺牲的将士,二来当初那阿那其可汗在时,原是已经背刺过大王一次,摩多未必不会。
且如今局势,并非完全不可解,突厥凶猛,但草原如今已经入冬,突厥后续粮草必定难以供需,只要在坚持一段时间,必能将他们赶出大周之境。
他遂将此事分析与王初和听,王初和本就犹豫不决,一时觉得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但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落魄的军户,与突厥作战是为了生存,他需要护住自己的地盘,如周士东所言,确实能将突厥赶出去,但他亦会因此元气大损。
反观之如今的刘盖,正趁着关中与上京城争斗之际,悄悄吞并地盘不说,亦占下了阳口粮仓,他日后恐难应对,且若是能利用突厥拿下金州,事后他即便是不认账,那突厥亦不能耐他何不是?
思及此,他心中已经有所偏颇,见营帐中两方互不相让,他只道“诸位所言俱是有理,此事我还需要细细考量一番,不论日后我作何决定,亦是为了与诸位共谋天下。”
他话已至此,周士东如何不能明白他的心思,顿感失望,只是不在多言,冷着脸拱手告退,王初和知他脾性,虽觉他态度不,但相交多年,亦不好与他计较。
待晚间,王初和歇在姬妾何娘子处,犹有些不快,他生的凶,锁着眉头更加吓人,看的一旁的何娘子战战兢兢,只她不敢多言,又不能不言,只道“大王,你眉头紧锁,是有何烦心事吗?可与妾说说?”
王初和冷脸看她,并不回话,粗鲁的抓过这何娘子,一番云雨后,半靠着床板,由着何娘子依偎在他身上,许是亲密一番,让这何娘子胆子大了些,她娇嗔道“大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生猛,妾身子这会子都在疼呢?”
王初和发泄了一番,心情好了些,只他惯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闻言,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道“这就受不住了?嫌弃本王?”
那何娘子被捏的生疼,一张芙蓉面还带着笑,讨饶道“大王误会了,妾能以身为大王疏解,求之不得,如何敢嫌弃大王,妾不过是想跟大王撒撒娇,还望大王疼惜。”
王初和一把扔下她,道“你倒是有几分眼色,看得出来我不快,我倒是有个问题要考考你,说的好了,自有赏你的,说的不好,少衡院那正少了个人呢”
那何娘子听得面色一白,少衡院偏僻,少有人烟,去了那里,她想再受宠就难了,心中虽怕,状若撒娇道“妾身愚钝,大王可莫要出些难题难为妾。”
王初和对突厥一事,心中尚有几分犹豫,他其实并非正要问人意见,不过借她之口说出此事罢了,他将突厥一事简单说了几句,道“你说说,谁说的更有道理?”“
那何娘子忙道“大王,妾不通政事,见识浅薄,觉得周将军所言虽然有理,但若先利用那突厥拿下金州,到时那关中与突厥打起来,大王只需要等待时机,尽可将两方都拿下不是。”
王初和侧目看她,越发觉得这小娘子心思敏捷,不知她是看出自己的心意,还是当真如此想,他道“你当真如此想?不觉得我如此做会寒了周将军的心。”
何娘子一顿,面带犹豫道“大王,有一事,妾不知,该不该说?”
王初和不解,道“何事?但说无妨。”
何娘子闻言,靠了过去,悄声道“大王,近日妾去城中的翡翠阁买首饰,只听人说,周将军早在金州时,就已经归顺关中,如今回来,是做内应的。”
她话落,忽然身子一疼,竟是被王初和一脚踹下床去,那王初和猛地站起来,怒道“无知妇人,道听途说之言,也敢胡言乱语,周将军岂是你这种蠢妇能诋毁的。”
那何娘子这一脚被踹的不轻,只觉喉间腥甜,强撑着跪下道“大王,并非妾喜欢编排人,妾乃是为大王担忧,才斗胆告知大王。”
“且周将军若真无二心,为何处处阻止大王拿下金州,大王与突厥结盟,意在利用,为的是拿下金州,周将军不会不懂,他嘴上句句有理,实在不过是在阻止大王拿下金州罢了。”
她这话引得王初和越发愤怒,下床又结结实实踢了她一脚,冷道“蠢妇,哪个派你来挑拨离间?”
那何娘子哪里受得住王初和这两脚,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再不能回话,王初和厌恶的看了眼,唤人进来将她拖了下去。
待人走后,他独坐在屋中,好一会,忽然喊人,道“悄悄派人去军中打听一下,当初周将军在金州发生的事。”
王府角落一处柴房,两位青衣小厮拖着一位衣裳不整的年轻娘子,正是方才被踹了两脚的何娘子,其中有一人感慨道“这何姨娘是做了什么事,前几日不还受宠吗?怎么说弄死就弄死了?”
又见何娘子这会虽落魄,但花容月貌犹在,不禁起了些其他心思,道“这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让我们爽快爽快。”
另一人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别犯浑,再怎么样,她也是大王的人,就是死了,咱也碰不得。”
又道“赶紧弄死回去睡觉,这大半夜的,平白的渗人。”
先前说话那人不敢再提,抽出条绳子,套在那何娘子颈脖上,何娘子想要挣扎,但手脚被另一人束缚住。
这套绳之人正要用力,忽然后脑一疼,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倒下去了,另一人眼一瞪,只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影,亦倏忽倒地。
月光透过柴房的窗棂,照在那人影身上,白衣如雪,玉簪束发,他看了眼地上的何娘子,俯身喂了丹药与她,那何娘子服了药,轻咳了声,抬眼,见来人,轻声道“阁主,怎么是你?”
白衣人未多言,只将外裳脱下,扔给她,道“走。”
*
京口粮仓,王宪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这一战让他扬眉吐气,不仅斩杀关中数千人,还跟撵狗似的将人赶到山上,如何能不让他高兴,怕这些人从山上下来,他还特地派人在下山口埋伏,到时候他们若敢下山,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维生与公孙俊如何会猜不到山下会有埋伏,他们虽有心想绕道下山,但当时乃是被迫上山,对着山中地形并不熟悉,若是绕行,恐会在山间迷路,唯今之际,只有强行突破。
陈维生先前在行山待过数月,对山中作战多有心得,与公孙俊商议道“若想从此地下山,共有三处下山的方向可选,我想选在东南方的那条小道。”
“从此处下山,亦可绕到粮仓背面,若能一击必杀,不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的机会,我们再趁机从此处偷袭粮仓,那王宪即便是要调兵,亦来不及。”
公孙俊点头道“此法可行,若我们能占下粮仓,以王宪手里的兵力,在想攻下来,恐怕不能。”
陈维生亦是此意,只此事还需要斟酌,他道“你我能想到这些,那王宪必然也会猜到,必会在此地布下重兵把守。”
公孙俊闻言道“既如此,便由我带五百人打前锋,将那些人引出来,引他们的注意,待他们不查之时,郎将你再带人下山将他们斩杀。”
陈维生侧目看他,公孙俊所言确实可行,只是前锋之事十分危险,且如今尚不知王宪布置了多少兵力,他道“如今尚不知敌方人数,五百人是否有些少了?”
公孙俊摇头道“五百人正好,我的事,那王宪军中多是知晓,我带五百人下山,让那些人以为你我闹翻了,才带兵出逃,更能放松警惕。
“若是前锋人数太多,必定引起对方疑心,提前去通风报信,王宪有了准备,再想攻打粮仓就难了。”
陈维生听他如此说,亦不再多劝,公孙俊若想留在关中,必须要由他自己打出来,他既然已经说出来,恐是早已想好,只道“一切皆要仰仗公孙将军了。”
反攻
凌晨, 天方露出一丝橘光,山下隘口,守株待兔的上京军营开始动了起来, 起床声, 一早操练的声音, 在寂静的山林里, 十分嘹亮。
忽然, 不远处的山路上, 有一个黑影正往营地靠近, 原就一直戒备的上京军顿时警戒起来, 那人影一路狂奔,终于在营地入口附近, 一头栽倒在地。
有人见状要去查看, 被一旁的守将何校尉拦下, 他道“等一下,小心有诈。”
地上那人虽然衣裳破烂, 满是血迹,但衣服样式,很明显是关中军模样, 这会子冲下山来,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疑。
好一会, 山上再无动静传来, 那地上之人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血糊糊的脸, 喉咙间发出一声吼叫“救我!”
那何校尉斟酌片刻, 道“把人拖进来。”又高声道“加强巡逻戒备,关中之人随时会下山偷袭, 切勿掉以轻心。”
待将那人拖入营帐中,何校尉一脚踩上他的脑袋,道“你是谁?因何求救?为何会独自下山。”
那人被踩的生疼,声音带着急切道“求将军救命!小的叫江瓜,原是公孙将军麾下之人,前些时日随公孙将军上山,岂料在山上,那陈维生恐战事失利一时被燕郡王怪罪,欲将此战的罪过全让公孙将军一人承担,我等自然不同意,与他们争吵起来。”
“那陈维生卑鄙无耻,竟然趁夜偷袭公孙将军,将军带我等杀出重围,如今正躲在一处山洞里。”
“公孙将军深知那关中如今已经是回不去,旁人都道他已经归顺上京,公孙将军不愿意受着鸟气,既然旁人都如此以为,他如今只有真投了,才不算白担了这个罪名。”
“是以才派小人下山来,向将军求救,希望将军能接纳我等。”
许是恐这何校尉不愿意,他又道“将军若愿意救小的与公孙将军,待公孙将军入营中,我等愿意为将军领路,待将军包围那陈维生,取下他狗头。”
那何校尉听完这番话,自然不敢全信,这人来的可疑,若是假意引他上山,再与山上设下埋伏,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不过倒不是完全不可用。
他松开脚,态度一变,道“公孙将军威名一世,若是死在那山匪手里,确实可惜,公孙将军愿意归顺,我等自然是扫榻相迎,我这就派人随你上山,迎公孙将军入营帐。”
江瓜一听,满口欢喜的答应,何校尉忙唤左右将他扶起来,派了十几人随他上山。
待那人离去,方有人道“校尉,这人处处透着诡异,他的话岂能相信?”
那何校尉望着远处的大山,道“我们在此守株待兔多日,如今兔子撞上来了,自然不能错过,吩咐下去,待会我们要好生接待这位公孙将军。”
那说话之人见他面带讥笑,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管他是真兔子假兔子,通通一网打尽,他们等了这么些时日,早已等的不耐烦,如今上赶着来战功,可不是喜事,连忙出去安排戒备。
江瓜领着数十人上山,约莫走了几里地,终于停在一处山洞前,跟着他上山的上京将士见他不动,面露警惕,忽然抽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道“别耍花招,人呢?”
江瓜急忙讨饶道“诸位将军莫急,公孙将军等人正藏在洞中,我这就唤他们出来。”
那些人狐疑的看着他,未说什么,只是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见那江瓜以手做哨,吹出了调。
不肖片刻,那洞中突然有了动静,众人神色一凛,洞中呼啦啦走出数百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铠甲的将领,他头戴盔甲,露出的发丝凌乱的趴在额头,俊朗的面上带着伤,还在往外冒血,身上的银色铠甲亦被血染红了大半,正是公孙俊。
那江瓜一见他,喜道“将军!上京已经答应将军归顺之事,特地派了这些兄弟来接将军下山!”
公孙俊不似他这般情绪激动,只点了点头,冲那些人道“辛苦诸位了,公孙俊这就随诸位下山。”
一行人方到山脚处,何校尉已经远远看见,见公孙俊领着约有四五百人,形容狼狈,确是像来投诚的。
他纵马向前,隔了约一米左右,居高临下望着公孙俊,道“公孙将军远道而来,何某有失远迎。”
公孙俊久在军中,从他衣着约莫能判断出这姓何的职位,他单膝跪地,抬手道“公孙俊见过何校尉,多谢校尉派人去至山上护送。”
那何校尉一笑,心安理得接受他这一拜,方才道“公孙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日后你我皆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乃是应该的。”
公孙俊闻言手一松,倏忽间,腰间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那何校尉冲过去,一刀砍下了他的四只马蹄,何校尉只闻一声马蹄嘶吼,听的他心肺一颤,动作迅速的从那马身上跳了下来。
他早在公孙俊来之前就已经在四周做好了部署,原还有意先礼后兵,哪里想到这公孙俊突然出手,既然如此,更留他不得,怒急道“公孙俊,你找死!来人,给我杀!”
他话落,四周忽然出来冒出黑压压的人群,已经是将公孙俊等人团团围住,
公孙俊冷笑一声,面上毫无惧意,他冷声道“何校尉此言差异,我有心投降,但校尉却无意真的招降,我此举,只为保命罢了,即是哪里都容不得我,不若杀个痛快!”
说着,他朝那何校尉方向看去,那何校尉方才被吓到了,这会子身边围着好几名护卫,见他冲上来,忙示意人将他围住,未料那公孙俊勇猛,将几名围困上来的将士杀了个干净,眼见着要朝着何校尉冲去,那何校尉大惊失色,招呼左右护住他,自己往后退了几步。
忽然只觉身后好像撞到了东西,他未回头,便听身后有人冷声道“何校尉,我的头踩的舒服吗?”
何校尉浑身一震,他正要呼救,忽然嗓子一凉,话未出口,已经被人割断了颈脖,扑通一声倒地。
方才那些守卫正与公孙俊对战,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面色大变,公孙俊趁机连杀数人,冲到那江瓜面前,赞道“陈郎将好手法。”
江瓜一笑,拿手摸了摸脸上的血糊糊,露出一张青肿未消的脸,隐约能看出是陈维生的样貌,道“不及公孙将军勇猛。”
他说着忽然从手中抽出一只烟火,只听空中砰的一声巨响,惊醒酣战中的众人,还未及反应,就见那公孙俊挑起何校尉的人头,站在一旁高声大喊“何校尉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上京军顿时乱了起来,其中有人高声道“兄弟们莫要上当,他手中不过五百人,纵是何校尉不在,你我又有何惧,杀了他,替何校尉报仇!”
话落,见公孙俊冷笑一声,猛地一甩,将何校尉的人头扔进了人群中,冷声道“谁说我们只有五百人!”
话落只听远处山上传来一阵吼叫声,众人一怔,便见那黑压压的大军从山道上冲了下来,正是前来支援的关中部众,这方上京军中刚死了首领,那边关中支援已到,局势顿时逆转开来。
陈维生见此处战局已稳,与那公孙俊道“公孙将军,此处便交于将军,我这就去给王宪送份大礼。”
两人原先的计划是先将这山下之人斩杀,再绕到前去王宪营地,但山下营中人数众多,保不齐会有偷跑出去与王宪送信之人,若要保证万无一失,只有两处一起行动,才有可能取胜。
只他们如今人数不过五千,若要分开,哪处都难以取胜,是以才不得不深入敌营,设计杀害那何校尉,意图乱其军心,取得优势,方才能有以少胜弱的可能。
如今看来,此法应是奏效了,这处留公孙俊一人已经能够控制,王宪那处还有一场硬仗。
京口粮仓,王宪将麾下八千余人分批放置在林山之下,候着陈维生与公孙俊下山,只东南方一处的隘口,便放置了约四千人左右,另外两处各有五百人,剩余的将士被他留在粮仓中,谨防赵观再派人挑战。
幸而连着半月过去,都未见赵观援军至,他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许是这一战,让关中之人有所忌惮。
只虽如此猜测,却不敢全然放心,他已经上表陛下,请求陛下多派些人前来支援,但还未有回信。
午间时分,王宪食过午饭,又领着人在城墙巡逻一番,见无甚动静,方才回了住所,只还未躺下,就听有人急匆匆的赶来,他眉头一皱,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禀将军,方才卑职在城墙勘察,见粮仓西北角处有烟冒出,许是着火了!”
王宪一怔,套上衣服,道“着火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会着火?随我去看看!”
那人忙应道,与王宪一同上了西北角的城墙,远远看去,那处只有浓烟,倒未曾见到火光,他心中越发疑惑,连忙派人前去查看。
关中人奸诈,他们意在上京,这京口粮仓是必争之地,必定不会轻易放弃,是以一丝异动,都不得不让人上心。
那手下连忙派出一小队前去查看,不出半个时辰,又见那小队人匆匆归来,王宪一直在城墙上守着,见他们归来,忙道“可查清楚是因何起火。”
那队长抬头,脸上满是乌黑,像是被烟熏黑了一般,只方抬头,王宪便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说话,那人忽然冲了上来,王宪只觉得脖间一凉,已经意识到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粮仓
“先生, 咱们这样走,真的没问题?老陈会不会从其他地方跑出去。”官道一旁的树林间,吴郎将喝了口水, 缓了口气, 与江絮说道。
江絮正抓了把叶子喂马, 听他之言, 笑道“陈郎将一肚子心思, 这次在王宪手里吃了个大亏, 不报复回来, 他必是不愿走, 不若应是早与郡王来信了。”
吴郎将与陈维生关系一向亲厚,对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有所了解, 这么一听也不再多问, 且即便是陈维生未曾如江絮所料那样, 他们亦能在山下隘口处拦截王宪的人,削弱他一波兵力, 到时攻打粮仓,亦容易些。
遂休息片刻,又重新领着人上路, 一路往林山的东南隘口处飞驰而去。
行过半日, 已经渐渐靠近那处, 却隐隐听到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 江絮面色一变,道“烦吴郎将在此等候, 我带人上前看看。”
吴郎将在大事上从不与她争执, 点头道“先生小心。”
江絮应道,领着人悄悄上前查探, 越靠近隘口处,血腥气越浓厚,喊杀声亦越发接近,她领人躲在树丛后查看,虽看不清人的长相,但从衣服样式,隐约能辨认出交战的双方正是关中部众与上京军。
江絮略一思索,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们来的还真是巧了,原还想着他们先与上京部众起冲突,陈维生发现情况,必定会敢来支援,到时候两方夹击,一举灭了上京军,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今日行动了,她忙与一旁的将士道“你去唤吴郎将前来援助,其他人随我来。”
公孙俊杀得满眼通红,虽说何校尉一死,他们有了一战的底气,但是人数终究差了些,鏖战数个时辰,虽未能全胜,但至少已经将人牵制住,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公孙将军,我来助你!”
他一怔,回头见是江絮,她一身青袍,与军中一般文弱儒雅,来不及思考她怎么会出现这里,人已经到了他跟前,挥刀替他挡了一下,道“将军小心,莫要发愣。”
公孙俊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多谢江先生前来救援。”
他非愚人,江絮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恐怕是早有计划,且郡王既然派她来,便不可能只让她一人来,来的可真是巧,这场仗,要结束了。
*
京口粮仓,有刀架在脖子上,王宪只能尽力保持冷静,冷声道“你是谁?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身后人哼笑一声,道“王将军,几日不见,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原来是陈将军,你这是做什么?王某不过贱命一条,你便是这样杀了我,也逃不出去,陈将军想必不会那么糊涂。”王宪边缓声劝道,边示意一旁的守卫去调人。
陈维生冷眼看他动作,见一旁城墙上的人朝他围了过来,他方道“王将军让我惨败至此,我早已无颜再见燕郡王,能拉王将军与我陪葬,陈某也算是值了。”
王宪听他这话,像是铁了心,只好耐着性子又道“陈将军如此忠义,燕郡王亦非小气之人,定能体谅将军,将军何必与我这老头子过不去呢,我不过还有几年可活,陈将军可是还有大好的前途。”
陈维生闻言,笑道“王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不若将军随我走一趟,待我想清楚了,再决定放不放将军。”
王宪见他油盐不进,语气冷硬了些,道“陈维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真以为你能杀了我?”
陈维生环顾一周,冷笑道“这可说不定,就看是王将军麾下的弓箭手快,还是我的刀快了。”
他说着手上忽然用劲,王宪只觉脖子一疼,想举起的手,又悄悄放下。
他原想着让人从后偷袭,只这陈维生身边围着十来个人,若真动起手来,未必能先击中他,自己恐要先送命了,他只好道“陈将军,冷静点,万事好商量,你想让老夫与你去哪,老夫奉陪,只是这刀剑无眼,莫要误伤了人才是。”
陈维生道“去哪就不用王将军操心了,随我来便是,还请王将军让你的人让个道才是。”
王宪无法,只好挥手让众人让道,陈维生领着人下了城墙,城墙上的守卫见状也要跟过来,又恐那贼人真动手伤了王将军,一时进退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军被人带走。
待出了城门,王宪见这陈维生只压着自己往外走,他越发不解,这姓陈的究竟是何目的?他道“陈将军,老夫信守承诺,只身与你到此,如今你为刀俎,老夫为鱼肉,这刀也该放下了。”
陈维生见京口粮仓的大门越来越远,他一笑,松开刀,道“王将军如此真诚,我自不好再如此胁迫将军,方才闻将军劝说,觉得将军所言极是,我还年轻,还能为郡王立功,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了。”
“既然如此,留着王将军亦无用,就此别过,将军多保重。”
王宪诧异他怎么变得如此快,但他既然愿意放了自己,倒是好事,只隐隐有些觉得不对,这陈维生他是从哪里逃出来的?若是从那几处隘口处逃出来,必定会被人察觉,只为何不见人来报信?
他越想越心惊,再回神,见陈维生已经带人离开,他一怔,往身后的粮仓处望了望,见远处似乎有烟火,顿觉不妙,急急忙忙往回赶,还未靠近粮仓,就见手下的钱校尉领着人出来,他急道“快回去!”
钱校尉方欣喜王宪无事,又被他的神情弄迷糊了,正待要问,忽然听到一声军号声,他面色大变,不待王宪再说,匆忙领着人往粮仓方向而去。
王宪这会子已经反应过来,陈维生的目的,是想利用他将军中人引出来,好从后方偷袭粮仓,他既然能带人下山偷袭粮仓,说明东南隘口已经破了,未有人报信,难道是已经全军覆没?
若真是如此,这陈维生手中兵力恐怕剩余亦不多,是以才出此损招,挟持自己,争取时间偷袭粮仓背面,现在回转,希望还来得及。
他匆匆赶回粮仓内,见背面的大门已经被人打开,关中军一窝蜂的冲了进来,他冷眼看去,心中已经有了预估,这关中部众约有两千余人,他们若是扛住压力,这粮仓还是守得住。
陈维生带着十几人逃入树林间,又匆匆绕到去了粮仓后方,他拖住王宪,便是为了让藏在粮仓后方的将士能有机会突破城墙的防守,从后方偷袭,趁机开城门,烟火是他们的信号,是以他才会匆匆放王宪离去。
他带那十几人绕到后方,冲进鏖战的人群里。
虽找机会开了城门,但人数的差异,仍旧是一场苦战,陈维生已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在此多拖延些时间,待公孙俊那边完事,方有可能前来支援,不知酣战多久,忽听有人唤他。
“老陈,你可要坚持住,还得哥哥我来帮你!”
粗犷的说话声,陈维生心下一喜,回头见吴郎将骑马而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欢喜见到吴郎将,他吐了口血水,道“他娘的,别叽叽歪歪,快来帮忙。”
王宪原还有些底气,这会子见关中援军忽然从天而降,大惊之下,知晓大势已去,只他先前因贪生怕死已经归顺过刘德一次,好不容易盼来大周复兴,如今若要他投诚关中,如何都不能,遂厮杀至死,终是以身殉了大周。
上京的残余部众,见王宪已死,亦不在挣扎,丢盔弃甲,由着关中部众将其绑缚。
燕郡王惯来不杀降兵,江絮派人统计了活下来的上京军,加上东南隘口处的,不过只剩下三千余人,王宪麾下原有八千部众,约有五千余人在此战丧生。
而关中这边,虽说赢了,但死亡人数,亦有三千余人,如此算下来,此一战中,敌我双方,共有八千余人丧生,端端的几个数字,说出来很容易,但压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虽说从金城郡至今,她见过大大小小不少场战争,但每次面对这些死亡数字,总是免不了伤怀一番,不知何时才能天下太平,这世间对活着人来说,太苦了。
“絮絮!老吴说你在统计战死的将士,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她正沉思,陈维生突然窜出来,吓了江絮一跳,她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道“多谢陈郎将好意,只是些小事,不敢劳烦郎将。”
他还要道“絮……”话没出口,见江絮眼神似箭一般,连忙改口道“江先生莫要与我客气,如今粮仓中有吴郎将与公孙将军在,我这里正好闲着。”
她统计的数据都是将士一层一层报上来的,到她这里,不过汇总一下,至于上京军那些人,只是记个大概,这会子已经完事了,不过江絮知道他惯来跟狗皮膏药似的,便道“我这里已经无甚事,陈郎将若是得闲,不若带人去城墙上巡逻一番,谨防有人偷袭。”
陈维生也不理会她这句话,只坐过来,道“江先生,我听吴郎将说,你们此行是要前往夕口城?”
江絮点头,嗯了一声,道“上京城中有探子来消息,说刘赞悄悄派人往这方面来了,既不是支援京口粮仓,那多半是往夕口城。”
她与吴郎将此行正是一来为了解救被困在此处的陈维生公孙俊等人,二来便是前往夕口城支援。
陈维生不解道“你说这皇帝陛下怎么想的?当初郡王派人去打夕口城他不守,如今悄悄派人去打,不是有病嘛?”
江絮头微抬,道“他确实有病,疑心病。”
夕口城守城校尉原就是刘德之人,虽上表投诚,刘赞疑心甚重,对那些人多有防备,假借郡王之手,除掉他们,再派自己的人去收回。
江絮虽然与这位明显帝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从他的行为来看,此人胆大心黑,她莫名有种感觉,如今的上京城,恐怕是他的诱饵,意在将刘德手里的地盘,重新洗牌,只是这猜测太过离奇,她自己亦不太敢信。
过渡
已过了交年夜, 河东府的年味并未因上京之战而消散,莫说往常热闹拥堵的朱雀大街,城门口处亦是熙熙攘攘, 除了城外赶集的乡民, 亦有不少从外地赶来京城述职的外放官员, 有不少带着家属, 多半是要留在河东府过年。
临近傍晚, 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远远的, 有一支十来两马车的队伍正朝着这方而来, 守门的将士见这架势,心知约是进城述职过年的官员, 这样的外放官多大方, 他们是很乐意碰见的, 毕竟随手打赏都比的上一月的月钱了。
车马渐渐近了,为首的是一位留着八字胡的青年男人, 他着朱袍,带幞头,坐在马上背挺得十分板正, 一看便知此人身份不凡, 守城的将士忙上前作揖道“郎君赶路辛苦了!”
方郡守在马上拱手道“年节里, 诸位坚守至此, 辛苦了。”
他说着,便有穿着管事模样的人上前, 与那几位守将塞了荷包, 那几位守将不好当面打开,只掂了掂, 这重量已经让人十分满意,喜笑颜开的将人领进城去,待那车队走远,方打开荷包来看,未料那荷包中装的竟不是银裸子,而是金豆豆,顿时一怔,不知这人什么来头,竟是这般大方。
“都围着在这做甚呢?不干活啦?”几人正纳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男声,几人浑身一个激灵,扭头讨好道“头儿,你不在家休息,怎么这会子来了?”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我不来,你们几个不得上天?又收了什么?”
那几人听这话,也不敢再藏,忙将方才拿到的金豆豆递过去,道“头儿,你拿着,给嫂子侄女买些花带。”
那汉子接过来看了眼,道“原来是方家的人,难怪这么大方。”
说着又将那荷包还给他们,道“小心些看着,别被这些迷了眼,放了不该放的进来,倒是可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见他不要,欢喜的收回去,连声应道“头儿,我们知道了!”又道“不过头儿,你怎么知道方才那些人是方家的人?这方家莫非是同城方氏?”
那汉子点头,道“正是他家,你们得了的荷包上绣的正是方氏的族徽。”
几人恍然,若是同城方氏,这般大方着实正常,听闻这方氏祖上因献了金矿,方才起家,偏他家风水好,这金矿的赏还没完,他家又挖出一条银矿来,这金银两矿一献,方家从本来的小富之家,一跃成了大周新贵。
当时的太宗皇帝,特许他家钱庄经营权 ,周朝未灭之前,方家钱庄,一直是大周最有保证的,今虽天下大乱,影响了方家不少生意,但底气犹在,如此大气,也不奇怪。
*
除夕前一日,原是宫里行宴会的日子,由各国使臣进宫朝贺,举办盛宴,但如今兵荒马乱,少有外国使者来此,只这惯例还留着,单为宴请朝中重臣。
往年陛下与皇后在时,自是由他二人接待,只今年陛下尚在襁褓之中,太后身体不适,晋王遂下旨,将各府中宴请一事,改在晋王府中,由晋王妃主持。
方珏娘一早就被杨氏唤起了梳洗打扮,她今日着一身粉色袄裙,眉间一点黄星靥子,脸颊两弯弯小月牙,端的是娇艳若初春海棠,又不失少女的活泼明亮。
杨氏看的十分满意,待入了夏,方珏娘已是要行及笄礼,到了能出嫁的年龄。
她原还担心在甘州郡寻不到合心意的人,未想夫君突然接到调任,要来河东府任职,一家子匆匆忙忙在年前赶了过来,让她还有些不高兴。
不过想到河东府才俊众多,凭着珏娘的品貌,必能寻得一门佳婿,她那点子不快又消失殆尽。
方珏娘哪里猜不到她娘亲的心思,只不愿扫她的兴,才由着她打扮自己,待见过晋王妃与古老夫人,她已经有些坐不住,被杨氏从背后拧了一把,才老实下来。
只她人老实了,心思还在这里,她肯来晋王府,一则是因为阿娘要求,二来她想来见世子哥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只这里不比金州的赵府,容不得她到处跑,只能暗自捉摸,一会怎么溜出去才好。
“姐姐,花花,给。”她正想着,忽然被人拉了衣角,低头一看,见是一位白白嫩嫩的奶娃娃,手里还握着一支海棠花,她记得这小郎,乃是燕郡王赵观的嫡长子,生的怪是可爱,她自来喜欢长得漂亮的人,笑着接过花道“谢谢大郎君。”
赵硕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米牙,颠颠的蹭到她身边,道“姐姐,好看。”
他这话听得一旁晋王妃捧腹大笑,打趣道“大郎,祖母的花呢?”
赵硕抬头看向晋王妃,眼珠子一转,指了指晋王妃鬓角簪花道“祖母有花花。”
古老夫人闻言笑道“这个鬼机灵!”又道“大郎,你看太祖母没有呢!”
赵硕看了古老夫人半天,没找出花来,他有些急了,正想着怎么办,就听一旁方珏娘道“大郎君,园子里花多,我陪大郎君去摘一些来,送给大家好不好?”
赵硕连连点头,忙要与方珏娘出去,杨氏一下看明白方珏娘那点子心思,趁人不备又拧了她一下,只她皮的跟猴似的,得了晋王妃的同意,就忙不迭带着赵硕进了园子。
这会子刚开春,园子里的迎春花开的正旺,海棠垂下花苞,有几处已经开了,甚是娇艳,两人方道院中,就见不远处回廊下站着一男一女,方珏娘远远看去,那身影好似赵达,她还没出声,就听赵硕高声道“大伯父!元姑姑!”
赵达抬眼望去,见赵硕炮弹似的飞奔过来,他温声道“跑慢些,仔细摔了!”
“世子哥哥!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方珏娘对赵达一直十分感激,当初若不是遇到他,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境遇,这会子见了,自然十分欢喜。
赵达这才发现赵硕身边的女子是方珏娘,他微微颔首道“方娘子。”
方珏娘晓得他还记得自己,更加开心了,她可记得在格县时,赵达都不爱搭理她的,只有江姐姐不嫌她烦,愿意听她说话,思及此,她道“世子哥哥,你可知江姐姐如今在何处?我原还想来河东府找她玩!”
赵达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心绪一顿,好久没听到人提起她了,从许州回来,亦没能见上几面,就匆匆随二郎去了宾州,如今亦不知在何处,他摇了摇头道“她如今不在河东府。”
方珏娘有些失望,又道“那待她回了河东府,世子哥哥一定要告诉我!”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又对赵硕道“大郎,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吗?待这几日忙完,再送来与我看看。”
他这话一出,让赵硕原本兴奋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他还想再说什么,见赵达已经走了,委屈着小脸,道“姐姐,我不能陪你摘花了,我让元姑姑陪你玩。”
他说着,小腿一迈开,颠颠的跑了,身后的奶妈妈与仆役慌忙追了上去。
元秋自晋王出事,甚少露面,明显帝离开让她又喜又怕,喜她终于能摆脱他的控制,又怕赵达寻不到人报复,找她麻烦。
今日见他,原是她有意为之,她想用自己知道的事,换她在府中平安,只是还未能与赵达说上话,就被人打断,她抬了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娘子,行礼道“见过方娘子。”
方珏娘抬眼打量她,方才就见她与赵达站在一起,这女子生的貌美,又不似妇人模样,不禁好奇起她与赵达的关系,她道“元娘子与世子哥哥是什么关系?”
元秋还从未见过如此直接之人,她斟酌道“妾自幼孤苦,蒙王妃不弃,养在府中,世子乃是妾表兄。”
方珏娘啧了一声,表兄表妹,青梅竹马,话本里可都是不清不楚的,莫怪江姐姐没留在河东府,她道“元娘子即是在府中长大,想必与赵三郎亦十分熟悉咯?”
元秋原还以为她对世子有兴趣,不想她突然提赵知,她眉心一跳,道“三郎君幼时,妾常陪他玩耍,现是不怎么联系。”
方珏娘嗯了一声,她在金州时,就疑心赵知想回河东府是因为念着什么人,这元秋长得美是美,但年岁确实大了些,思及此,她没了兴趣,道“我出来的久了,我娘该念叨了,元娘子,恕我先行离去。”
说完风风火火的离开,留下元秋一人站在原地,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不过托这小娘子的福,到让发现一些事,她口中那位江娘子,莫不是二郎君麾下那位女谋士,她与世子有甚关系?若说起来,当初见世子与人幽会,正是她在河东府之时,那人莫不是她?她不是那位死去江姨娘的妹妹?
赵达出了晋王府,见天色不早,骑马回了世子府内,方入后院,忽然院中树梢哗啦啦一声响,他抬头,好久未见的海东青停在上面,他抬了抬手,那海东青又飞了下来,落在他肩膀,取下信,里面话不多,只说了些她如今要随大军去夕口城,诸事顺遂,世子勿忧心,末尾留了句新年快乐。
他看完,唇角轻勾,还真是说一半瞒一半,京口粮仓的事,倒是一句不提,随手桌上铺开纸张,思及日数,她如今该到夕口城了。
*
处理完京口粮仓一事,陈维生留下守京口粮仓,由着江絮与公孙俊、吴郎将等人随大军一同前往夕口城,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前一天,赶到了夕口城。
匆忙而至,又到新年,夕口城守将张忠化便在府中设宴,招待江絮等人,即是接风,又做除夕年饭,待月上梢头,才各自散去。
吴郎将喝的醉醺醺的,被人搀扶着离开,口中还念叨着“我没醉,我还能喝!”
江絮好笑的摇头,与公孙俊一同出了府衙。
夜风微凉,吹散江絮身上的酒意,抬头,恰见不远处的城墙上一弧弯月,不知河东府今夜是否有月,已经除夕了,她临走前写的信,应是已到世子手中了。
一旁公孙俊见她望月沉思,以她是思念家人,想她与家中妹妹差不多年纪,如今孤身一人,在离家如此远的地方,不免起了些怜惜道“江先生,莫不是想家了?”
江絮看向他,公孙俊今日着白色绣金丝圆领袍,墨玉束冠,比之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儒雅之气,许是喝多了,他面微红,神色带着些关心,她道“佳节本是团圆日,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实在遗憾。”
公孙俊点头,他何尝不思念家中亲人,只是家国未定,他注定无法安心陪伴家中父母,他道“若能早日拿下上京城,亦能早些与家人团聚。”
闻他之言,江絮隐有不安,他们出来,已有二十来天,中途还在京口耽误了些时日,若是刘赞意在夕口城,为何到现在还不曾动手,但若他意不在夕口城,又不曾增援京口,那他的目的纠结是什么?
动乱
龙州城盛产烟花炮竹, 前周时期,中原多地的烟花炮竹俱产自于此,自前周大乱, 龙州的烟花作坊已经隐有凋零之势, 一则百姓流离失所, 食不果腹, 尚且难求一处安生之处, 更无闲钱去买这个虚热闹, 二来如今中原大地被诸侯瓜分, 各地间东西流通不畅, 这烟花炮竹的销售自然亦十分困难。
高照当日领赵观之令,占下龙州之时, 已是快到新年, 他有意收拢人心, 便在城中寻了匠人,精心打造几款烟火, 有意在除夕夜在龙州一侧的却龙山山顶燃放,供百姓们观赏取乐,亦能增加些年味。
至除夕那日, 他派一小队人上山, 嘱咐人在亥时点燃。
那几人扛着烟花到了山顶处, 见山顶风大, 凉气逼人,冻得人浑身发抖。
因想着时间还早, 忆起放过路过的地方有一间破旧的寺庙, 便放置好烟火,下山往那处破庙而去。
这破庙早几年刘德占领龙州时, 庙里的和尚都已经跑了,这会子早已落败,但到底还是间寺庙,不好在里面亵渎了佛祖。
几人只在门口处挡风的地方,将带来的酒菜摆出来,边吃着饭菜边消磨时间。
几人中有一人唤朱刀,许是多喝了几杯酒,起了尿意,站起来道“你们吃着,我去放个水。”。
说着往外走了两步,就欲解衣,身后几人啐道“你小子也滚远些,哥几个正吃着呢!”
朱刀脑子晕乎乎的,听人骂他,嘿嘿一笑,裤子一提,往林中深处多走了几步。
解决完生理问题,因这林中昏暗,一时有些摸不准方向,走了会,隐约好似看到远处有些光亮,忍不住脚步快了些。
只方能看清些,就发觉不对,这处好似不是他方才待得寺庙,只是怎么会有火光,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山上。
他悄悄放缓了步子往那处去,待靠近,见那篝火边围住着许多身着甲胄之人,那样式,与先前他见过的上京军一般。
顿时大惊失色,那顾不上其他,赶忙往回跑,却不想他自入了这附近,就已经被人发现,见他往回跑,忽然一只冷箭朝他这处射过来,这朱刀亦是军中老手,闻身后动静,猛地侧身,那箭堪堪避开要害,击中他的手臂。
他心知已经被发现,此行恐凶多吉少,但山中藏有上京驻军一事,必须想办法通知高将军,思及此,他忙往山顶处跑去。
破庙那几人又喝了几巡,见时辰差不多,该上山顶了,但不见朱刀回来,那小队的头儿嘀咕道“这小子跑去哪放水了?莫不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这夜黑风高的,山里有野兽出没,他别出了事,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事了可不好交代,便道“周猛,你去找找他,我们先上山,我们先上山,别耽误了放烟火的时辰,一会子你们再跟上来。”
这周猛年岁不大,是去年刚来军中,闻言有些不乐意,但头儿发话,他不好说什么,不情不愿的拿着火把往山里去,只他方走不过半柱香时间,忽听空中一声巨响,这周猛吓得抬头一看,暮色的夜空里开出一朵绚烂的烟花,将漆黑的山林被照的仿若白昼。
看得他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烟花炸了!
顿觉不对,他与头儿方才分开,他们如何都到不了山顶,烟花怎么会炸开,可这会子谁会上山去把烟花点燃。
他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久未归来的朱刀,莫不是他?可他为什么要提前放点燃烟火?思及此,他哪里还顾得上找朱刀,匆忙往山顶方向而去
正往山顶赶得几人亦十分不解,但不管是谁提前燃放的,都是他们的失职,若是恶作剧还好说,若是其他,恐要出乱子,不及细想,只能加快脚步上山。
高照一早便上了城楼,一来算是日常巡逻,二来也有心想看一眼,这匠人口中所言的巨型烟火是何模样。
城楼下人群熙熙攘攘,自战乱起,大周的宵禁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况今日除夕,食过年夜饭,在家中无事,又听闻守将命人打造了烟火在今日燃放,自然都乐的高兴出来看热闹。
那烟花炸开的瞬间,城楼下响起一阵欢笑声。
高照平静的脸上却漏出一抹疑惑,时间不对?
他特意嘱咐几人在亥时点燃,他们自不会违背命令,做出提前之举,为何会提前点火?
正想着,又几声巨响,那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炸在半空中,照的夜空绚烂又明亮。
忽然间,一只闪着银光的箭头从高照眼前擦过,他急急后退,方才躲开,听有人说话道“啧,歪了,真可惜。”
高照忙抬眼看去,见不城墙外有一年轻人站在马上,身着银甲,手持长弓,面带顽笑。
他面色一沉,一把抽过弓箭,朝他射去,那人动作灵活,在马背上避开来,扬声道“高将军射艺不佳,尚需多练,可惜了!不知阴曹地府可有地方让高将军练习。”
那口气十分狂妄,听的城墙上众人愤怒不已,高照抬手压住他们高声道“有敌袭!备战!”
话落,顿时城墙上响起瓮声的号角声,仿若平地起雷,惊的方才看热闹的百姓脸色大变,匆匆忙忙要往家去,高照恐引起骚动,边派人引导城楼下的百姓,边在城楼上指挥迎敌。
那马上的年轻人见他举动,道“高将军临危不乱,宋翰佩服!若你肯在开城投降,我或可留你一命!”
他说着一抬手,黑暗中,忽然亮起了火把,绵延数里,将远处的大地照的仿若白昼一般,那举着火把的俱是上京部众,粗粗一看,约有万余人。
高照虽不知这些人是何时躲在城外,但他已经明白过来方才烟花之事,恐怕是山上之人已经发现了宋翰的部众,才会提前燃放烟花,好给他提醒,但若要做到如此,他们多半已经凶多吉少,思及此,他眼神一凛,坚定道“誓死不降!”
山顶,朱刀一口气放完烟花,瘫坐在地上,衣服早已被血水浸透,他耷拉着眼皮,看着面前追过来的上京军,眼中充满赴死的决绝。
那上京军中有人道“念你是条汉子,我好心让你当个明白鬼,你即便是点燃了烟火亦无济于事,龙州陛下势在必得,早已派大军前来支援,以城中兵力根本不是对手,龙州城已是上京囊中之物。”
朱刀闻他之言,只觉喉中腥气涌上来,忽然听到山下传来的号角声,啐了口血沫道“高将军必会守住龙州城,你们不会得……”
话未落,心口忽被人插上一刀,他身子一抖,已经没了气息,一旁有人道“校尉,此人必定不会是一人上山,是否要派人去搜其同伙?”
那校尉摇头道“跳梁小丑,不足为惧,速速下山协助宋将军。”
宋将军原有意今夜让众人修整,只可惜这烟花一炸,已经暴露行踪,藏不下去,他已经领着先锋部队下山,这边就等着宋将军的指令。
那些人说完,就匆匆离开,未曾注意到一侧的山林里藏着的几人,周猛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气息,待见那些人离去,他才敢站起来,道“头儿,方才那烟花是朱哥放的吧!”
那头儿没应声,带着人上了山顶,被火药熏黑的石块上,躺着血糊糊的一人,正是消失许久的朱刀,周猛忙冲了过去,探了探鼻息,已是没了气息,他没忍住,鼻尖一酸,哭了出来。
那头儿见状,拍了他一把道“哭什么哭,走,下山,替你朱哥报仇!”
*
叙州城中,因与突厥停战,叙州的百姓总算能过上一个安心的除夕,王初和亦在府中宴请群臣,共贺新年,只这些人里却少了一人,便是周士东。
王初和反复斟酌之后,同意了摩多的提议,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让摩多派人来协助他攻打金州,待拿下金州,他愿让出单城通道,供摩多南下。
摩多同意的爽快,王初和这边亦十分满意,待拿下金州,让这摩多与赵家打赏几个回合,他在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
只周士东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此事,还因此闭门家中,王初和深知周士东与他的重要性,是以亲去他府中,与他解释了此事,希望他能理解。
只周士东油盐不进,冷声道“大王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是为何要与突厥作战?”
王初和一怔,道“此一时彼一时,日后待这摩多与关中两败俱伤之际,我等自然能收复失地,将他们赶出中原。”
周士东冷笑一声,不再多言,道“大王,臣身子不适,不能久陪,还请大王赎罪。”
王初和见自己几番忍让,却落了个被扫地出门的待遇,顿时亦变了脸色,不悦道“你究竟真是为了叙州考虑,还是不想我拿下金州呢?”
周士东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他的话,失望之意涌上心头,不忿道“大王这是在疑心臣有二心?”
王初和话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但覆水难收,他缓声道“士东,非我疑心与你,而是营中有人胡说,我方才不过是无心之言。”
无心之言最是伤人,周士东知晓,他既是说了出来,又岂会真的没有疑心,当初两人生死之交,被困金州时,自己宁死也不愿降赵观。
如今归来,却被人疑心至此,思及此,不免对他越发失望。
他道“大王,臣自金州一战以来,身子一直未曾痊愈,只先前局势未定,不敢离去,现突厥已退军,叙州尚且安定,还请大王许臣解甲归田。”
王初和自然
殪崋
不同意,但见他语气坚定,只好道“士东,我知道你连日征战辛苦,你且在家中好生养着,只莫要再说隐退之事,当初起义之时,你说要助我占下中原之地,如今大业未曾,你可不能弃我而去。”
周士东未应,王初和亦不在多言,道还有要事,便匆匆离开,只出了周家,便嘱咐人在周府附近盯着,暂时还不能周士东离开这里,突厥肯与他交易,盖因忌惮他与周士东,若是周士东不在,难保他们不会翻脸。
城破
已是到了鸡鸣时分, 龙州城中的公鸡打鸣声依旧嘹亮,城中弥漫的肃杀之气,似乎并未影响到它们, 只龙州城中的百姓确不若这些牲畜没心没肺。
生活在乱世中, 战争虽对他们仿若家常便饭, 谁都未能料想, 除夕之夜, 会被突然偷袭, 原有的那一丝年味, 早已消失殆尽, 留下来的只有对第二日的惶恐与不安。
“阿娘,高将军会赢吗?”幼童的声音稚嫩, 一旁的年轻妇人摸了摸他的头, 道“会赢的, 安心睡吧!”
高将军自拿下龙州,从未骚扰过百姓, 收拢城外流民,开仓赈灾,还有意将原先的烟花工坊开起来, 短短半月时间, 城中人对他莫不信服, 谁不盼着高将军赢呢!
幼童毫无心思, 她未能听出母亲口中的惶恐,闭上眼睡去, 豆油灯光打在另一侧坐着的年轻汉子身上, 他皱着脸,叹气道“你带豆娘去地窖, 那里我放了几日的食物,尽够你们娘俩吃了。”
妇人心一紧,眼眶一红道“那你呢?”
汉子走过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若是高将军赢了,我去找你们,若是他输了,左右不过被抢砸一番,不会伤及性命,只要你跟豆娘平安便好。”
妇人未说话,天已经微微亮了,城门处的厮杀声似乎低了些,那汉子抱过她怀中的孩童,领着她进了地窖,待出时,将那地窖的木板盖好,又堆了些杂物在上面做好掩饰,方才离去。
城门处,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宋翰的人早在下半夜就已经攻破的城门防线,关中军与上京军在城门处鏖战数个时辰,已经渐露疲态。
高照已经不记得他杀了多少,不记得自己被砍了多少刀,血迹混着汗落在他眼上,让他眼前有些看不清,他抬手一抹。
又恢复了些清明,身后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身边全是死去的尸体,有他熟悉的部下,亦不少有上京军。
他身子已有些站不稳,以刀强撑着,缓了片刻,他抬手一刀砍了眼前举刀的上京军。
那人倒在一侧,露出他方才挡住的人,他喘着粗气,还活着,高照踢了他一下,那人强撑着站起来,拿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水,那是一张稍显年轻的脸,他看清面前的人,哑声道“多谢将军救命。”
高照看着他稚嫩的脸,道“你叫什么?”
“周猛!”
高照点头道“周猛,我死后,你就投降吧,努力活下去!”
这么年轻,死了可惜了,他想着,望向远处的山脉,山上藏着的人还没下来,这一战他们已经输了。
周猛想说他不投降,但话到了嗓子口,又发不出声来,他与头儿几人下山来杀敌,不过一夜的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
他注视着高将军,看他突然举起手中长刀,冲着不远处的敌军将领大吼道“宋翰,来与我决一死战!”
宋翰抬了抬眼,眼里带着不屑与轻蔑,他道“高照,死到临头还嘴硬,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便是!”
他说着忽然抽弓,反手一箭,直直朝着高照而去,高照受伤的身子已经迟缓,被直直射中了肩膀,但他似乎察觉不到,挥刀砍去,宋翰硬生生抗下他这一刀,与他厮杀起来。
只高照已是精疲力尽,早已没有与宋翰一战的能力,清晨的曙光打在他眼皮上,光亮刺的他眼前一模糊,胸口一阵巨疼,他知命不久矣,手中大刀重重插在地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宋翰抽出刀来,轻嗤一声,未阻止他的动作,见他靠着刀缓缓合上双眼,转身道“愚蠢!”
忽而上马,高声喊道“高照已死,降者不杀!”
疲惫不堪的关中部众闻言,已是没了斗志,纷纷丢盔弃甲,周猛亦在其中,他遥遥望着远处高照的尸身,阳光直直打在高照身上,似乎替高照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想到高将军的话,他要努力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
*
上京城皇宫中,已经是深夜,身着青袍的小内侍行色匆匆,待至含元宫门口,他忙止住脚步,望向门口守着的内侍总管,那内侍总管耷拉着眼皮,道“什么事?”
小内侍双手捧信,躬身递给他道“龙州急报。”
那内侍总管收了信,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自靠着门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好似并未特殊之事,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开门声,他忙后退伏地,见来人,道“陛下,龙州急报。”
刘赞嗯了一声,将那信拿过来看了眼,神色不变道“通知宋翰,加强戒备,务必守住龙州。”
内侍忙应道,刘赞未在多言,转身欲回,只抬眼就看到赵沁光着脚跑了出来,他蹙眉道“怎么不穿鞋,一会该着凉了。”
“龙州出什么事了?”赵沁没理会他的关心,直直问道,她在宫中已经听闻二兄派人拿下了龙州,方才在室内,她只听了一句就坐不住了,顾不得其他,跑了出来。
刘赞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来道“你放心,区区一个龙州,还轮不到燕郡王去守。”
赵沁自然知道,她想问的不是二兄,而是其他人,只若她问了,刘赞真的会说吗?
她被他抱在怀里,抬眼便是他精致的下颚线,少了在河东府那份病态的伪装,她不得不承认,刘赞确实容貌出色,待被人放置在床榻上,方道“二兄派谁守的龙州?”
刘赞早看出她的心思,亲了下她的额头,柔声道“龙州守将是高照,不是你想的哪位。”
说着他似在自嘲一般,道“若是有一日,你也能这样记挂我,便是死了亦无憾了。”
赵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初在河东府,她亦是担忧他的安全,哪里想到被这人当傻子一样耍,如今还被困在这里,她道“陛下,我困了。”
刘赞不在扰她,哄了她睡下,才走出室内,坐在殿中批着折子,不多时,殿中忽然多了一道黑影,刘赞手中笔一顿,道“摩多那里情况如何了?”
那人翁声道“王初和已经同意合作之事,摩多可汗不日将派兵协助他攻打金州。”
刘赞冷哼一声,道“野心都不小,让他们先闹着!”
不闹起来,他怎么会有机会呢?
*
除夕夜,龙州城破,宣威将军高照以身殉城,不过几日时间,消息已经传遍开来。
待消息传入夕口城中,吴郎将悲愤交加,他与高照一同在军中多年,感情颇深,如今乍闻好友死讯,如何都不能冷静,言语间便要率军返回龙州,替高照报仇。
江絮亦震惊不已,长久以来的不安在此时爆发出来,偷袭夕口城不过是个幌子,刘赞真正的目的恐怕一直都是龙州。
燕郡王拿下龙州,便是要隔开宋翰与上京城的联系,今日被刘赞拿下龙州,再行封锁之事,恐怕难矣。
如今局面,这夕口城既无事,他们亦不适合待在此处,若是此时南下,与燕郡王汇合,趁机再攻打龙州,倒不是全无可能夺回来,她边劝吴郎将边道“我这就与燕郡王去信,请命带兵南下。”
只她这信还未送出去,金州那边又传来急报,王初和与突厥合作,率人攻打金州!
燕郡王在白板城中听闻此事,快马加鞭派人给江絮送信,让她与吴郎将、公孙俊等人从夕口城绕道,前往金州支援。
江絮收到信,不敢耽误,匆匆与人往金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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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城北门城楼上,李谦死死盯着城外不远处扎营的突厥兵,已经入了夜,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他在金州一战中立下战功,今已经升为昭武校尉,带兵守着只这还未能轻松几日,就遇到了突厥围城之事,这年过的可真是够糟心的。
“李校尉,时候差不多了,你去歇一歇,这里交给我。”压低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李校尉回头,见身后小将身着银甲,面若冠玉,正是赵家三郎赵知,他行礼道“卑职见过三郎君。”
赵知摆手道“无需多礼,你去歇一会,这里有我,若是有事,我再派人通知你。”
李谦想说什么,但见他目光坚定,亦不在坚持,告辞离去。
这位赵三郎君年岁虽小,但在之前的金州之战亦是十分勇猛,且这次突厥与王初和联合偷袭一事,若无他提前得知消息,这会子金州恐怕已经城破,哪里还能守到现在。
赵知不知他心中想法,提前得知消息亦让他十分意外,因为这传信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士东,假借杜家之口,告知他王初和与突厥合谋一事,初初他亦怀疑此事有诈。
只自上次守城一事,他对这些亦十分敏感,未敢隐瞒,边将此事告知了城中校尉李谦,边与大兄去信。
幸而李谦谨慎,早早做了提防,方才挡住了突厥的第一波偷袭,他亦不知这金州能不能守住,只能提前让城中百姓撤离,若真破城,也好让他们保住性命。
此时城外营地,那突厥人因偷袭不成,死伤数百人,对着王初和不满起来,道“你我偷袭一事十分机密,为何这金州人会知道,莫非是你们与他通气?有意设计陷害我们?”
王初和道“一派胡言,我与摩多可汗是真心结盟,又岂会背信弃义。”
又道“关中夺回金州不过数月,周边防备严格一些自是平常,诸位莫要多心。”
王初和亦非常意外此事,他早已派人封锁了与突厥停战之事,又私下与摩多商议,在上元节这日领兵偷袭金州城,原想打金州一个措手不及,却未料这金州竟然早已做好布防,才让他们未能一举拿下金州。
待回了营帐中,他方唤来亲卫,道“近日周将军可有异样?”
心思
叙州, 周府的庭院中,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这宅子的原主人本是南方人, 因喜好南方的摆设, 是以院中的假山多是太湖石, 一眼望去, 颇有几分江南庭院的风格。
假山一侧是一处荷池, 这会子荷花早已凋谢, 满塘苦荷杆子, 薄冰之下, 偶有几尾红鲤游过,撞得那苦荷杆子一阵颤抖。
周士东一人独坐在亭子中, 石桌上红泥小火炉正煮热酒, 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周士东方吃下几口酒,就见府中管事匆匆而来, 他放下酒盏,道“出何事了?”
那管事面色焦急道“郎君,门外有人要见郎君。”
周士东神色不动, 他抬了抬眼, 道“什么人?”
那管事还未来得及回话, 就听一阵喧闹声从垂花门处传来, 周士东抬了抬眼,见一人身着甲胄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将士, 他面色一冷道“孙元衡,你带人擅闯我府中, 是当我死了吗?”
孙元衡并未回他这话,看了眼他面前的摆设,道“周将军好雅兴。”
周士东对此人并不喜,当初与突厥结盟一事,此人揣测大王心意,极力主张与突厥合盟,与他立场不合,今日又带人闯进来,周士东眉头一皱,不悦道“孙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意?”
孙元衡走近一步,看向周士东道“周将军,你偷偷给金州送信,暴露大王偷袭一事,已经被大王知晓,我今日来,便是传大王的指令,送将军上路。”
周士东冷笑一声,毫无惧色道“孙元衡,污蔑人是要讲证据的!”
这事他做的隐秘,不可能有人知晓,且纵是大王有所怀疑亦不会找到证据,他此举虽有还赵观人情之意,但并非是与关中投诚。
以金州如今兵力,即便是知晓突厥与大王合谋一事,亦难以抵挡大军脚步,被拿下是迟早之事。
他只假借泄露偷袭之事,一则让突厥受创,二来突厥必定会对大王起疑心。
待大王拿下金州后,他再派人散播些流言,双方闹翻是迟早的事,等那突厥翻脸,他再向大王进言请命,攻打突厥。
这孙元衡不慌不忙,道“周将军既然要证据,我这就给周将军看。”
他说着一抬手,便有一人被拖着进来,周士东抬眼,地上那人虽已是狼狈不堪,但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杜家五郎君,他不是已经送此人离开叙州了,为何会落在孙元衡手中。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面色不改,道“此人是谁?我不认识。”
孙元衡道“周将军,这杜家人已经亲口说了,是你派他假借商队名义,提金州送信,画押的证据还留着呢,你再狡辩亦是无用。”
周士东冷哼道“屈打成招的证据也叫证据?”
孙元衡道“周将军,事已至此,你如何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相信此事,且因为你走漏风声一事,已经引起了突厥那边对大王的不满,是以大王才会传来密令,让我好生送将军一程。”
周士东丝毫不信他这话,以大王的脾性,即便是真知道此事亦不会轻易动他,他活着突厥人才不敢轻易翻脸,即便是将他囚禁在府中,亦不会轻易动他,这孙元衡分明是假传消息,有意为之,思及此他道“孙元衡,你带人闯入我府中,假传大王旨意,当真以为大王不知道?”
“你恐怕不知晓,大王挂心我安危,早已在府邸埋下守卫,你今日之举,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
那孙元衡闻言,面带嘲弄道“周将军,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天真,我既然能进入府中,必是经过大王允许的,那些人又如何会拦我呢?”
他说着一抬手,身后的士兵突然将周士东的小亭子团团围住。
周士东神情一滞,虽对他这话怀疑,但不见人来,确实有些可疑,他怒道“孙元衡,你敢!即是大王要杀我,就让他亲自来,你算个什么东西?真当我府上无人?”
孙元衡道“周将军,你府上的人这会恐怕都来不了,莫要再挣扎,我与将军好歹共事一场,便送将军一个痛快!”
孙元衡忽然抽剑,那周士东见状,猛地将面前桌子一掀开,滚烫的炭火飞溅开来,有躲避不及的,被烫的大叫,周士东顾不得其他,从一侧寻到一处突破口,将人一脚踹翻,向外逃去。
孙元衡见状,抽出弓箭,那箭簇飞快,直直射中周士东的小腿,他顿时吃疼,动作慢了下来,身后的追兵很快赶了上来,将周士东团团围住,他虽有些身手,但架不住人多,很快就体力不□□孙元衡见状,猛地抽刀砍去,一刀抹下了周士东的脑袋,周士东至死都瞪着双眼。
孙元衡将那头颅提起来,冷声道“周士东勾结关中,深知愧对大王,在府中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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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东之死,很快在叙州掀起轩然大波,他画押的认罪书,传到了王初和手中,王初和又惊又怒,惊他会畏罪自杀,怒他背叛自己。
待冷静下来,又觉此事疑点重重,以周士东的脾性,即便知道自己疑心他,亦不会因此畏罪自杀,莫非有人故意杀害他?
但他已经私下命孙元衡守住周府,不让人进出,到底是谁能入府杀了他?还是说真是他心生愧疚,自杀身亡。
只他这方还未能理出头绪,那边突厥人又闹了起来。
原是突厥那方听闻此事,却不肯罢休,道是这王初和与周士东合谋演戏,坑害他们。
王初和多番解决,但突厥那方像是铁了心要说法,原周士东在,他还有些底气,如今周士东一死,他面对突厥亦不敢得罪太过,只好允诺他们,此后与金州对战,由他领兵打先锋,突厥将士在后方扫尾,这才将他们哄了过去。
他原先有意借机削弱突厥兵力,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先哄着突厥帮他拿下金州,待让他们与关中对上,自己再暗中蛰伏,养精蓄锐,做好黄雀之事。
且金州那边已经拖不得,待关中援军赶到,他们在想拿下来,就更难了,遂不在纠缠此事。
时年正月二十,王初和领数万人在金州北门前叫阵。
李谦见来人非前几日的突厥兵,心生疑虑,联想前几次突厥人攻城,只打一波便匆匆撤军,思及双方恐起了矛盾。
又见这王初和来势汹汹,此番若无应对之策,金州恐不保,是以他寻赵知来道“三郎君,这王初和攻势凶猛,颇有破城之势,僵持下去,金州恐难保。”
赵知与李谦共同对敌多日,对他脾性有些了解,闻他此言,道“李校尉可有解法?”
李谦道“今日不见突厥人来攻城,卑职疑心王初和与这突厥人恐生了嫌隙,若能在此时偷袭突厥营地,引起双方反目,这王初和后院不保,攻城一事或可缓解。”
赵知已是听出他的意思,道“李校尉想带人出城偷袭?”
李谦摇头道“金州尚且需要卑职坚守,卑职之意,是想借三郎君手下的何校尉一用。”
这何校尉本是赵观之人,因赵知坚持要留在金州,赵观恐他再出事,命何校尉带五百起兵留守金州,以便保护赵知,李谦亦晓得这些人是赵知的守卫,但如今要不想办法破局,这金州必是保不住。
金州一掉,往南几乎无人能与王初和抗衡,再加上突厥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关中恐难抗衡,此举不单单是为了守住金州,亦是要摧毁王初和与突厥的联盟。
赵知对此举并不反对,只尚有些疑问道“那突厥约有两千余人,只何校尉的五百骑兵,恐难应对,此时亦分不出其他人协助何校尉。”
李谦道“此法只在扰乱突厥与王初和的视线,并非要与其正面作战,只需何校尉趁其不备,打杀一波,再快速撤退。”
赵知不在犹豫,唤来何校尉与他说了此事,何校尉原就随着赵观四处征战,如今困在金州,正心中憋屈,听闻有机会偷袭,自是满口答应,领着那五百骑兵,悄悄从南门出城绕小道往突厥营地而去,
城墙下,王初和边命人以弓箭手为掩护,边带人用攻城器械攻打城楼,李谦那方弓箭手的攻势虽猛烈,但金州城中军备到底有限,且有前几日突厥人打头阵,已经消耗了他们一番军需。
且为了今日攻城之事,他早已做了周密的计划,金州这会子只注意到北门情况,南门那方必定防备松散,他一早就与那群突厥人商定好,由他们从行山绕道,往南门那处行偷袭之事,到时两边一起夹击,以金州的兵力,必定无法招架,倒时此地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思及此他斗志越发勇猛,丝毫不见疲态,反观李谦这方,虽有弓箭手轮番作战,但已有不少死伤,如今只能寄希望与何校尉那处,希望他能早点让突厥人闹起来。
那何校尉因抄着小道,又带着骑兵一路快马加鞭,匆匆赶到突厥营地,却见营地空荡,早无人影,暗觉不妙,这突厥人不会凭空消失,莫不是与那王初和闹掰了,已经返回突厥?
但以突厥人脾性,他们哪里是好打发的,若是真与王初和闹翻,他今日必定不敢冒然攻城,即不曾离开,多半是想在私下动作,偏不知他们是要如何捣鬼,只能带人匆匆往回赶。
方道金州城附近,便见南门处燃起一阵狼烟,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会子金州兵力都被王初和前置,这突厥人不知从哪里绕道过来,趁此时在南门兵弱行偷袭一事。
若真被他们得逞,南门一破,再与王初和里应外合,金州城不出一个时辰便要沦陷。
何校尉心知必要阻止他们,但敌众我寡,正面迎击,难以取胜,需得另寻他法才行。
挑拨
金州城南门, 突然出现的突厥大军,让守城的小将刘怀光惊恐不已,他强压下恐惧, 边指挥城墙上的弓箭手作战, 边命人点起了狼烟, 但他亦心知北边如今亦陷入苦战中, 恐怕无法提供支援, 如今的南门, 只有他们这几百来号人来守。
突厥这方的小首领名唤然依那, 他是摩多可汗的族弟, 此行领命而来一则是想试探王初和的真心,二来借机探听一下中原如今的局势。
是以在最初的偷袭计划中, 他为了展示突厥的诚意, 答应了王初和的请求, 率军打了先锋,未料不仅未能成功, 还中了金州的埋伏,让他损失好些兵马,此事让他气愤不已。
他惯来知道这中原人心眼多, 疑心此举是王初和刻意为之, 但苦于没有证据, 只能就此作罢。
只这王初和却拿他们做傻子一般, 凡攻城之时,必让他带兵前锋突击, 然依那心中自然不满, 只在城下叫嚣几句,待那李谦下令射箭, 就匆匆逃窜。
本想以此拖延,让那王初和不得不主动领兵攻城,谁料这周士东突然死了,死前还认下了泄密泄密之罪,这可真是天助可汗!
这周士东一死,仅凭王初和一人,哪里是可汗的对手,那王初和必是知晓此事,连态度都变了许多,但他提出此次攻打计划,然依那果断要求前来南门偷袭。
这南门守卫松懈,拿下易如反掌,且待破了这金州城,城中物资不是任凭他抢夺,至于北门那处,就留给王初和自己带人苦战。
待临近城门下,他高声激励道“兄弟们,城中的财宝美人正等着我们,可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那些突厥兵在金州与王初和间这受了好些天鸟气,如今闻言,个个兴奋起来,一副磨拳搓掌,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的城墙上的刘怀光心惊胆战。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只能拖延时间,替北门取得喘息的机会,方才有一线生机。
他沉着脸下令弓手的箭雨加快速度,另派人将先前备好的油放置在城墙上,待那突厥人强行突破之时,便将油泼下去,在点火处理。
那然依那前几日在李谦那吃了几次亏,这会子知晓那些弓箭手厉害,但他们有一处致命点,远攻尚且可以,近搏根本不是突厥人的对手。
是以他假意带人上前攻城,命前锋趁那弓箭手唤箭之际,领着数百人冲到城墙之下,以钩锁吸附在城墙上,意图登上城楼。
刘怀光早等着此刻,下令倒油,那些突厥人未料还藏有后招,躲避不及,多少被油泼在头顶上,刘怀光速度喊人点火,那油一遇到火,瞬间燃气来,顿时城下想起一片哀嚎声,那着了火的突厥兵,顾不上其他,疼的四处乱闯,纷纷往不远处的护城河逃窜。
然依那见状,下令暂退百步,远离那弓手的射程,出师不捷,他并不慌张,这些中原人小伎俩越多,越说明他城中无人可用,只待那城墙上的油火燃烧殆尽,那些中原人,就无计可施了。
刘怀光知道泼油一法,一次奏效,这些人有了防备,恐就难了,且观这突厥将领方才的冷漠,手下的死活他根本不关心,虽不能逼退他们,只能拖一时,算一时。
又过一会,然依那见城墙上的火渐渐熄灭,深觉时机已到,正欲带人再行攻城。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呐喊声,惊的然依那面色一变,正欲调转马头,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他急忙躲避,那箭矢划过他脸颊,虽未伤及要害,但亦在他上留下一记红痕。
然依那大怒,回头见身后突然出现数百名起兵,他大惊失色,不知这些人是从何而来,金州城中兵力,不是都被王初和牵制了,莫不是金州的援军到了,若真如此,可就遭了。
几息之间,他思绪百转千回,一时顾不上攻城,警惕看着身后的骑兵,听为首那人道“听闻然依那将军在突厥亦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来了中原怎么就愚笨起来?”
然依那面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叙州能泄密一次,便能泄密二次,不若你以为,我为何会在这里?正是早就得了信,知道你攻城一事,才提前在此埋伏!”
这说话之人正是何校尉,他带人躲在暗处观察,见然依那又有攻城之势,不敢在藏下去,带着人现身!
然依那自然不信,道“你们中原人果真狡猾奸诈,死到临头,还妄想挑拨离间,可惜我们突厥人最实在,不会听信你这种胡言。”
何校尉道“然依那将军,金州如今的兵力你必是知道,若是这王初和真心攻打金州,李校尉岂会放我等在此埋伏?”
又道“我知将军智勇双全,不过你们聪明人总会想太多,到头来,反把自己坑了。”
“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好言难劝该死鬼,将军既然坚持要留下来,我便成全将军便是。”
他说着一抬手,忽然一只烟火升空,只听一声巨响,何校尉身后传来震天的喊声,伴有马蹄声,听得然依那浑身一颤,道“你既是与那王初和联合,为何还要放我离开?如此做,岂不是自相矛盾。”
何校尉哈哈大笑道“然依那将军,你未免太天真了些,那王初和岂会真心与我们合作,不过是想看你我双方互相交战,好趁机偷袭罢了,如今我放你回去,只是不想让他从中获利。”
然依那那一听,此话有几分道理,且这中原将领不知藏了多少人在身后,若打起来,恐难全身而退。
不论他所言真假,这南门他是不准备继续打下去了,遂不再多言,领兵撤退,何校尉信守承诺,并未派兵追击。
只见不到那突厥人身影,他方松了口气,这胆小鬼多半是被那吼声吓走了,他让数百人在山中发出吼叫,又假借山壁回音效果,听起来好似千军万马一般,以此来逼退然依那。
这然依那先是被他挑拨离间一番,心中已对王初和有了戒备,再听这声音,不论怎么算,这一仗不打都更有利与他,是以才肯撤兵离去。
他这招十分危险,但非常之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心中早已做好与那然依死战的准备,幸而他退了,不枉他装腔作势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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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王初和那边,他见南门狼烟四起,猜测是那然依开始攻打南门,遂加快了进度,越发强悍攻城。
李谦这方油与箭矢已是快要见底,眼见城门将要被王初和破开,他心中已有了决绝之心,与赵知道“三郎君,我派人送你从南门出城,这会子离开还来及。”
赵知摇头道“金州乃是赵家的龙兴之地,我身为赵家子弟,岂有弃城逃跑之理,若真埋骨于此,亦不愧祖宗威名!”
李谦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位赵三郎说起来,虽个头不小,但亦不过十五年岁,他能如此不惧生死,自己自然不好被比下去,思及此,他躬身道“卑职愿与三郎君同进退!”
赵知应了声,声音坚定,只藏在袖中的拳头却忍不住微颤,他又一次走在生死的边缘,这一次,恐无上一次的幸运,不过他亦不悔!
李谦不再多言,率军出城迎战,王初和攻城许久,正等着这时候,率先与那李谦打了几个回合。
赵知悄悄寻了机会,对那王初和射下一箭,只未能及要害,他欲再行此事,已是有人朝他攻来,他一时估计不上,只好作罢。
那王初和吃了一箭,朝着赵知那处看去,见他身着银甲,年岁不大,已经猜到他是赵家三郎君赵知,冷嗤一声,竟然没跑,这赵家人还是有几分血性,待他拿下金州,就用这小子的人头好好祭奠死去的弟兄。
赵知正陷入苦战,无从得知这王初和这份歹毒的心思。
双方鏖战数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去,双方虽还未能彻底分出胜负,但金州方已经渐渐显露颓势。
王初和虽喜见这局势,只久不见那然依领人从城中支援,心中隐有不安。
以北门的兵力来看,李谦必定未在南门布置多少人,按时间来说,然依那应是早已前来支援,为何会耽误至此?
莫不是他们要等自己与金州两败俱伤之际,出来坐收渔利?
他如此一想,脸色一黑,冷静下来,又觉不太可能。
这然依那手中不过两千余人,纵是想趁机收渔利,亦不太容易,莫不是真遇到什么困难,不过以他前些时日的表现,此人做事狠毒,一举一动都带着算计,不该被人绊住脚。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城中响起一阵震天的马蹄声,王初和一脚将困住他的金州将士踹飞,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竟出现一支骑兵,那高举的旗帜,正是赵观的军中样式。
他面色一变,顿时明白然依那久久不现身,关中援军竟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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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已经入夜,孙府的书房依旧点着灯,孙元衡坐在书案后,抬眼见一侧暗处的黑影,道“事我已经办好了,药什么时候给我!”
那黑影随着灯烛晃了下,抛出一瓶药丸,道“吃下去,你自由了。”
孙元衡接过,立马吞了下去,黑影见状,道“孙元衡,你可知阁主在哪?”
孙元衡看向他道“阁主行踪神秘,我岂会知道,且现在解药我已经吃了,日后便不再是楚门之人,楚门之事我亦不关心,请自便。”
那黑影冷笑一声,道“莫要以为你吃了解药,主子就拿你没办法,好生过你的日子,莫要有其他心思,不若你这要吃了亦是无用。”
孙元衡冷眼看他道“多谢关心,我自会注意,恕不远送。”
那黑影没在多说,一个闪身,消失在黑暗中,许久,孙元衡才站起来,往后院走去,走过一处回廊,突然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廊檐尽头的白衣男子,道“阁主,解药拿到了。”
叶大点了点头,接过药,消失在黑夜中。
解药
金州, 王初和正疑心援军将至,忽见城中数百名骑兵举着燕郡王旗帜而来,李谦见那为首之人正是何校尉, 一副气势汹汹, 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已经猜出此间玄机, 口中大呼“援兵已至!诸位随我杀出城去!”
他一声高喊, 顿时让心生疲倦的金州将士振奋起来, 攻势越发迅猛。
王初和见状, 知晓一时半会恐难以拿下金州, 另有燕郡王援军到, 而己方早已生疲态,如此局面, 继续打下去, 与他十分不利, 略一思索,连忙带人引兵撤退。
李谦见状, 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这一次虚张声势取得了效果,金州城暂可保住了。
赵知见来人是何校尉, 猜到两人的计谋, 暂时应是无事了, 至于其他, 他已经无心在想,满脸血水, 瘫坐在地。
李谦知道他能做到这样, 已是不易,不再扰他, 令人拯治伤员,清理战场,重新做好防备之事,王初和不过被暂时吓退,说不得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他们还有很长的硬仗要打。
正忙的不可开交,忽听人来报,说杜家有人求见。
这杜家人惯来爱左右逢源,李谦并不喜,只上次偷袭一事,他家来报信确实有功,他道“让他过来。”
金州城中大户,女眷多已经被他们送出城外,如今家中留下的多是男子,来人是杜家大郎,他已至中年,留山羊胡,见李谦行礼道“见过李校尉。”
李谦看向他道“杜大爷今日来是有何事?”
杜大郎略一沉默,道“李校尉,今天来此是有一事要告知校尉”
他说着语气顿了顿,有些艰难道“周士东死了。”
李谦面色一变,不可置信道“此话当真?不知从何得知?”
杜大郎道“李校尉知晓,杜家一直与叙州有生意往来,我家五郎亦常年在叙州与金州间奔走,自从上次帮周士东传完话后,五郎一直音信全无。”
“昨日,有个伙计从叙州死里逃生回来,说我家五郎与周士东在府中密谋,被孙元衡发现,周士东因觉得愧对王初和,在府中自杀身亡。”
他话未尽,李谦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周士东都死了,杜五郎必定亦是凶多吉少,他道“杜大爷,节哀,五爷之事,我会上表朝廷,自然不会让他白白牺牲。”
杜大爷谢过,知晓他如今事多,亦不再多打扰,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李谦面色越发沉重,周士东死了,王初和此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突厥决裂,难怪今日王初和如此猛烈攻城,恐怕是不想再拖延下去,今日暂退,多半明日就会卷土重来,金州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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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初和匆忙撤军,一路奔回大营,见然依那正坐在营帐中,惊叹道“你无事?”
然依那本就怀疑他的心思,闻他这话,冷笑一声道“王将军,你觉得我该有什么事?”
王初和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原还以为然依那未来协助是因为受到金州援军的阻挠,如今看来,竟不像如此。
只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支援,若是他早些来,金州城哪里会支撑到援军至于,想到这,他亦有些气道“你既然无事,为何不来支援?”
“你若早些来支援,金州城早已拿下?哪里会等到燕郡王的援军!”
然依那一怔,不解道“何来的援军?不是你王将军提前通知金州,派人在南门外偷袭我等?”
王初和并非愚人,听他如此说,一下就转了过来,讥笑一声,骂道“愚蠢至极!金州不过几句挑拨,你就带兵撤退!且不说我为何要与金州合作?今日若非你不守承诺,这金州已是你我囊中之物!”
然依那见他面带怒气,语气不似撒谎,突然明白,今日之事,多半是金州人哄骗与他。
只他被王初和骂了一通,火气上来,争辩道“若不是你们叙州人泄密在先,这金州早在第一次就已经拿下,且王将军莫真当我们是傻子,看不出你故意利用我等打头阵,损我兵力只是!如此结果,亦是你该得的因果才是。”
王初和被他这话气的满脸通红,恨不得当场将他砍杀,但思及如今周士东已死,若是再与突厥闹翻,莫说拿下金州,叙州亦守不住,沉默片刻道“罢了,此乃前尘往事,你我具有不对之处,如此计较下去,未免误了大事。”
然依那并非真欲与他在此时撕破脸,一则可汗那边还未发话,二来他还在王初和营地,若真与他闹翻,恐怕命不保已,王初和既然愿意给台阶下,他自然就顺着走,道“王将军若真心以待,我等必然真心以报。”
这方说定,虽气恼这金州城中人狡猾,但亦知晓金州并无援军之事,现在不过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明日再行攻城,必将金州一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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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自夕口城出发,一路渡渭水,紧赶慢赶,终于到达行山附近,此地离金州只有一日路程。
这一路赶来,江絮并未听到有流民说起金州一事,且未见突厥骑兵,想来金州应是暂时安然无虞。
一行人俱是松了口气,又见天色已晚,去往金州之路,盖是峡谷小道,夜间赶路,恐会出事,且自夕口城出发至今,将士们一直疲于赶路,早已有些支持不住,便命人在此扎营修整一夜,次日凌晨再尽快赶到金州。
入夜,正酣睡之时,营中忽然起了骚动,江絮一惊,猛地从榻上跳起来,她因心中有事,夜间都是和衣而眠,匆匆出了营帐,见公孙俊正带人外往赶去,她匆忙跟道“公孙将军,出了何事?”
公孙俊面色沉静道“江先生,有人闯营地!”
江絮还未来得及再发问,便听有人高声道“江姐姐!快救我!”
公孙俊侧目看向江絮,江絮抬眼,见方珏娘被一群将士围在中间,她上前道“方娘子,怎么是你?你是一人来此?”
方珏娘点头若捣蒜,几步走到江絮身边,道“自然只有我一个人。”
江絮见她神情镇定,毫无狼狈之色,这一路艰辛,若真是这小娘子一人,恐难如此,她一笑,没拆穿她,与公孙俊道“方娘子乃是甘州郡守的女儿,她外祖一家是金州城大户,恐是担心外祖一家安全,并无她意,将军可放心。”
公孙俊虽觉得这方娘子来的诡异,但江絮既说无事,他亦不在多问,带着人散去。
江絮领着她进了帐篷,见四下无人,方道“说吧,谁陪你来的?”
方珏娘见她虽浅笑盈盈,但一双眼好似早已将她看透,撇了撇嘴道“江姐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江絮正欲开口,忽见帐篷的帘子一闪,眼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她一惊,忙拉过方珏娘向后一退,待看清楚来人,没好气道“叶阁主,如此神出鬼没,是为何事?”
叶大白衣若雪,身姿挺拔,他并不在意江絮的语气,道“有事。”
江絮奇怪看他一眼,不知他说的有事是何意,是他有事还是她有事?她道“叶阁主请说。”
叶大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只瓶子,扔给她道“解药,帮我。”
江絮愣了下,反应过来,道“你怎么拿到的?”
叶大道“不重要。”
江絮嗯了一声,未在多言,道“叶阁主,我会尽力为之,但结果如何,我亦无法保证。”
叶大点头道“多谢。”
言罢,忽又道“过几日,会有酬劳奉上。”
江絮轻笑道“叶阁主客气了,你帮我良多,此事亦是举手之劳,无需报酬。”
“且你帮忙送方娘子过来,还未曾感谢你。”
叶大神情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任务,交给你,已完成。”
江絮一愣,正要问清楚,见帘子一动,面前已无身影,她摩挲着手中的小瓷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方珏娘见人离开,方道“江姐姐,这位叶郎君是何人?”
江絮未回答她的话,只道“你为何与他同行?”
她是猜到有人护送方珏娘,但未想到会是叶大,莫不是方郡守请了他来护送,只又觉不太可能,金州兵荒马乱,方郡守哪里会同意她来此,这方娘子多半是偷跑出来。
方珏娘道“我原是带了侍卫出来的,只是到了柳州,那柳州郡守孟孝辂,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把我关在府衙好些时日,我没办法,只好抛下侍卫偷偷出来了。”
她说到这,偷偷看了眼江絮,见她并未异色,又道“我刚出柳州,就遇到叶郎君,他问我是不是要去找你,我见他生的不像坏人,便与他一道来了。”
江絮一时语塞,这方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颜控,幸而没遇到坏人。
这叶大,多半是孟孝辂请的,恐早猜到她会偷跑,这熊孩子,不知她为何坚持要去金州,若说是为了杨家,她可不信,当初杨家要拿她送给周士东一事,恐怕她心中还有怨气,如今更不可能会回去。
她道“金州战乱,你去了亦难自保,到了这里,也差不多了,我派几人送你回柳州,莫要让孟郡守与方郡守担忧。”
方珏娘不愿意回去,她跑出来,是有原因的,可若要说出来,又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道“江姐姐,我不回去,等到了金州,我保证我一定老老实实待在金州,绝对不给你捣乱。”
说完她怕江絮不同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江姐姐,我外祖母还在金州,作为后辈,怎生能见她有危险,自己独自在外享福的。”
江絮缓缓道“方娘子,恐怕不知晓,三郎君早就将金州城中人撤离,杨家现今正在凤城,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去凤城,老夫人若方娘子有如此孝心,必定十分开心。”
方珏娘不知此事,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拖延
凌晨时分, 天已经微微亮,吴郎将命人拔营前进,金州暂时虽无事, 但不能保证何时会出事, 若非前些时日赶路太急, 且夜间山路实在难行, 昨夜应是不该休整的, 是以这天方能见路, 便急忙带人赶路。
江絮临走前, 又问了方珏娘一次, 只她坚持不肯离去,江絮恐她又偷跑出去, 如今兵荒马乱, 她一个小娘子独行, 恐要出事,只好留了两人与她, 让她稍后赶来金州,自与吴郎将等人匆匆往金州而去。
方珏娘知道他们赶路匆忙,也晓得自己受不得这般强度, 亦不在多说, 只乖乖听江絮的安排, 让她去金州就好, 不知道知了哥哥如今可好?
她早说过要去找他玩,只是一直没机会, 听说金州出事, 就一直放心不下,她原也没真想跑出来, 打仗有多危险,她自是清楚,只是不小心偷听到她阿娘与古老夫人谈话,道觉得她活泼伶俐,与世子哥哥倒是相配。
吓得她连夜就带人跑出来了,她是喜欢世子哥哥,但若真要嫁给他,是万万不行的,一则他好看是好看,但年纪太大了些,二来,他与江姐姐之间情,她与江姐姐是朋友,自然不能抢她的人,且府里还有位元娘子表妹,她更不想掺和进去。
她来金州,确实有些担心赵知,即便是金州护不住,她还想找机会救他出来,亦是听说江姐姐正带人往金州而来,她有意将河东府之事告诉她,好让她心中有个盘算。
这世子哥哥如今与那元娘子纠缠,且她如今是逃了,但世子哥哥总要成婚,以江姐姐的出身,晋王府不可能同意的,但若让江姐姐为妾,她是万万不能支持的,如此一想,世子哥哥与她,恐非良人。
只一见到江姐姐在军中威仪的模样,这话又说不出口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小瞧了她,不管世子哥哥如何,江姐姐恐都不会在意,亦能活的十分出彩,她所担心的那点事,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矣,现唯愿江姐姐他们能早日拿下金州,好解了危机。
*
金州,李谦彻夜未眠,城门已经被王初和的人破坏大半,明日若是王初和带兵来袭,他们难以靠城门拖延时间。
思索许久,他命人在城门附近挖了一条地道通向城外的临时地道,百来米的距离。
李谦心思,明日王初和来袭之时,可让一部分人从地道而出,偷袭王初和后背,以缓解守城的压力,事到如今,只能拖上一时是一时。
且算算时日,关中的援军亦快到金州了,他们多拖上一会,多一分生机。
赵知听闻他的计划,主动提议由他带人去行偷袭一事,李谦忧其安危,原想自己去。
赵知劝道“王初和攻城必定会注意李校尉的身影,若你不在,他多半会疑心,由我去最好,一来他只会怀疑我是害怕不敢出来了,二则给我虽无用,但亦能给大家做个表率。”
李谦闻他所言,实有几分道理,遂不在与他相争,若无援军至,纵是保得住他一时,城破后,亦难保他性命。
城外营地,王初和已与然依那商量好,由然依那领着突厥兵打前阵,王初和领弓箭手掩护其攻击,强行破城。
如今金州北门已破,无需攻城器械辅助,而突厥尤擅骑兵,此次的两千突厥将士,其中单骑兵便有八百余人。
若是面对金州的防守之态,恐难有优势,但正面作战,金州这边就处于下风,然依那对此并无异议,待次日,与王初和一道,领兵往金州城来。
然依那因先前之事,对金州一肚子火气,待至金州城门下,见那先锋竟是昨日哄骗他的那位,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弯刀一举,振臂一呼,道“兄弟们,金州城的美人正等着我们,快随我”
那些突厥人见北门残破,金州城早不复前些时日那般坚固难攻,早已跃跃欲试,跟在然依那身后,气势汹汹。
李谦依旧命人在城墙以弓箭掩护,然依那早有防备,他领着手下骑兵,速度极快的冲向城墙附近,入了弓手的死角处,李谦无法,只好将剩下的事交于何校尉,他专心应对王初和。
何校尉在严燕郡王麾下亦是身经百战,郡王留他在此,一则是为了保护三郎君,二来,亦是忧心王初和会卷土重来,有他领着骑兵在此,尚且能防范一阵,
今日他打头阵,对上这突厥骑兵,亦毫无惧色,以他之见,突厥人善骑,他们关中亦不弱,往日能让这群鳖孙欺负,不过是没遇到他们罢了。
双方一见,分外眼红,鏖战起来,一时难分胜负。
王初和那边先是掩护了然依那一波,再命人往城墙那方搭建云梯,欲突破城墙上射手的攻击,好早日领着大军进城。
李谦看穿他的打算,待王军上前,便命人点火,城墙上早已被他命人到了油水,这一点火,瞬间燃烧起来,顿时形成一面火墙,强行逼退王初和,王初和见他如此算计,心知这李谦如今是黔驴技穷,油迟早会烧完,到时候,还有什么能拦得住他。
是以他忙命人向后撤退,只方一动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忙回转马头,见身后草丛里,金州军像地鼠似的,从地下钻了出来,他顿时一惊,忙喊道“后方有偷袭!戒备!”
只他这一喊,让方才撤退的攻城将士动作慌乱起来,李谦见状,忙下令射箭,箭矢若雨,不少人躲避不及,被射了个对穿,城门下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
王初和气的面色通红,他明知这金州城中并无多少兵力,偏偏城门那处然依那还未突破,城墙如今又成了火墙,纵是想进攻亦难。
这会子他们还敢行偷袭之事,他顾不上攻城,忙领人,与身后偷袭的金州将士鏖战起来,见那领头之人竟然是赵知,他纵马到他身侧,一刀砍下来,冷笑道“龟孙子,敢偷袭你爷爷我,今日就砍了你的头,送给赵坚当下酒菜!”
赵知面色冷漠,并不理他的华,只专心应对,他虽有些拳脚功夫,但比之身经百战,高大威猛的王初和,亦是对付的十分吃力,但他并不敢退,他知晓自己如今是这方的首领,若是他退了,只会让金州军心动摇。
李谦在城墙上见赵知那方已经与王初和打起来,忙带人冲下城楼,往城门而去。
城门那处,何校尉与然依那战得正酣,城门忽然起火,火焰袭来,将两人及其麾下骑兵困在火团之中,但纵是如此双方谁都不肯推一步,只他身下的马儿不如这些人镇定,它们未曾经受过这般灼热,隐隐有些躁动起来。
李谦带人冲来,然依那想领人拦截,被何校尉举刀挡住,冷笑道“然依那将军,你的对手是我!”
然依那冷喝一声,与那何校尉又缠斗起来,拦住他有何用,他们有的是突厥兄弟在,倒要看看这中原蹩脚虾有甚本事。
李谦有心去救赵知,但突厥方见城门围住,他难以出城,只好与突厥人对战。
另一边王初和将赵知打的节节败退,一刀砍下他的马脚,赵知一个不稳,从马上掉下来,他忙翻身站起来,以刀为拄,王初和趁机一刀砍来,忽然铿的一声,那刀不知为何断成两截,王初和一怔,面色大变,顾不上赵知,坐与马上四下张望,高声道“是谁?是谁偷袭老子?”
赵知亦有些奇怪,不知来人是谁,但能断其刀刃,应是功夫了得,他顿了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方珏娘,她手下那个侍卫,功夫不错,随即又觉得不可能,这里这么乱,她怎么会来,她也不该来。
突如其来的攻击扰乱了王初和的心思,亦让赵知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趁他失神瞬间,一刀砍下王初和的马腿,王初和反应很快,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看向眼前的毛头小子,嗤笑一声道“龟孙子,爷爷饶你一命,你偏不领情,我这就送你上路。”
赵知满头大汗,抬刀砍了下来,王初和冷哼一声,手握那把断刀,锵的一声,将赵知手中的刀打了下去,赵知眼睛突然瞪大,王初和猛地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一举,高声道“赵家小儿如此废物,你们还不如早早投降了我,还能保住一条命。”
赵知已是喘不过气来,半眯着眼,看向神色狰狞的王初和,他虽是早已做好与金州共进退的准备,但生死关头,他犹有些惧怕,他不想死的,但亦不会为了活命向王初和低头,赵家人宁死不屈!
王初和看赵知闭眼,冷嗤一声,不屑道“龟孙子,爷爷这就取了你的狗头。”
赵知的脑袋在他手里仿佛玩具一般,只要轻轻一扭,就能掉下来,他嘴上说着,手上正要多用些力,忽然手臂一麻,指尖一松,一把将赵知摔了出去。
赵知摔在地上,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大口大口的吸气,忽然眼前一白,只觉有人拉了他一把,人已经飞上天,速度很快的消失在城门附近。
他不知道此人是谁,但能几次三番救他,必定不是坏人,但他此时还不能离开!
他正要开口,那人一把将他扔在地上,赵知一看,他们已经回了金州城内,他拱手道“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只是将士们还在战场厮杀,我身为主帅,不能在此时离开。”
白衣人瞥了他一眼,道“等。”
赵知不解,还要问,那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赵知无言,拖着身子,继续往北门而去。
那方,李谦带人杀出重围,见赵知被人带人,他亦十分震惊,但这会子亦顾不上其他,忙带人打杀王初和后方。
王初和正惊讶之时,闻后方起了骚动,见是李谦带人前来,不禁暗骂然依那废物,但亦是不慌不忙,纵是李谦这两方夹击,以他们的人数,亦起不了事,他将人分开,分别对抗两边的攻击。
救援
金州城内, 因征战一事,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多数人都已经逃难去了, 留下来的, 紧锁门窗。
街道空旷无人, 赵知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北门去, 他周身都在疼, 好似感觉到, 又好似察觉不到。
突然, 听见有人说话“三郎君!”
赵知抬头, 见是杨家家主,他道“杨大爷, 你怎么还在城中, 早些逃命去吧。”
杨大爷叹气道“三郎君, 你与我一道走吧,”
杨家家眷早已出城, 他留在城中,是盼着金州能赢。
只如今看来,恐难成, 若单是王初和, 他尚且能在城中盘旋一二, 但有突厥兵在, 这些人烧伤掳虐,无恶不作, 留在此地, 性命难保。
他这带人准备离开,只是还未出城就见到赵知, 步履蹒跚,往城门方向而去,浑身血迹,他看着实于心不忍,是以才会开口喊他。
赵知摇头道“多谢杨大爷好意,金州将士尚在与人搏命,我身为赵家人,岂能在此时逃命。”
杨大爷劝道“你是晋王之子,若落入王初和之手,他以你来要挟晋王,到时岂不两难,不若趁现在还来的及,与我等一起出城。”
赵知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道“若真到那时,我绝不苟活!”
他从决定留在金州,身上背负的就不止他一人性命,他不若大兄二兄出彩,他所能做的,只有陪着这些将士们同进退罢了,明知眼前是死路,他亦不能退缩,他若退了,退的不单单是他自己,而是整个赵家!
杨大爷见劝他无望,不再多言,将准备好的马匹牵过来,给他道“三郎君忠义,老夫在此预祝三郎君凯旋而归。”
赵知谢过,翻身上马,纵马往北门而去。
北门那处,何校尉与然依那打的难舍难分,身上俱是血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拖住然依那,只要还能站起来,就不会退一步,是以纵是在人数有差距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到现在,但身边站着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是快要到极限了。
然依那虽面色平静,却不得不承认,这中原人还有几分本事,对着他八百骑兵还能抵抗到现在,且那王初和在做什么,到现在还没攻进来,真是让人恼火,他仅存的一点耐心渐渐耗尽,攻势越发猛烈起来。
何校尉已是强弩之末,隐隐有些不敌,手仿佛已经长在刀柄上,已是没了知觉,然依那那方却越战越勇,直直将他向后逼退。
一旁有突厥兵见状,一刀砍下他的马脚,何校尉身子一抖,被然依那砍中一刀,他疼的闷哼一声,已经摔下马去,然依那紧随而上,举刀欲砍下他的脖子。
大刀落下来之际,忽然一声箭矢飞来,然依那动作迅速,抬起刀一挡,只听锵的一声,那箭矢掉在地上,然依那抬头,见不远处有一人骑在马山,周身血迹,狼狈不堪,但眼神尖锐。
然依那一怔,他见过这小子,听王初和说,他是赵坚的儿子,若是捉了他,必能与那赵坚换取不少钱财,遂不再管地上的何校尉,高呼一声道“兄弟们,抓住那个小子,他!值万金!”
他一声高呼,引起一旁打斗的突厥士兵注意,将视线转到赵知这边。
赵知突然被人盯着,只觉得浑身打着寒颤,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他并没有动,抽出刀来,怒视围上来的突厥兵。
然依那亦欲纵马上前,忽听坐下马一声惨叫,他猛地翻身下马,见方才那躺在地上的中原人又站了起来,以刀为拄,正面带狰狞的望着他道“早说了,你的对手是我!”
然依那冷笑一声,道“老子成全你,这就送你上路!”
*
金州南门,刘怀光焦急的望着远处的行山山脉,距离王初和攻城已经过去半日,城中尚未出现动乱,北门暂时应是还未破,但不知能坚持多久。
太阳渐渐西沉,他的心思亦越发沉重,南门坚守的几十人,多是与他一般,隐约间,好似有厮杀声从远处传来,便有人憋不住,道“刘副尉,我们去北门支援吧,左右也是个死,不若与那些人拼了。”
刘怀光神色凝重,沉默片刻道“城墙留五十人,剩下的去北门支援!”
他深知此去恐无回,又道“一切多保重!”
那人闻言点头道“副尉亦是,多加小心。”
刘怀光未再看他,只盯着行山的那处,如今能救金州的,唯有天降援军,不然他们这些人亦不过送死罢了。
忽然,一道光打在行山入口的山道处,明黄的旗帜迎着光,异常明亮,刘怀光神情一滞,一把拉住要赶去支援的将士,不可置信的指着远处的行山道“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那将士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夕阳打下的金光,他摇了摇头,有些艰难道“副尉,只是太阳照在石壁上,没有人来!”
刘怀光一把推开他,道“我不信!我不可能看错!我要去看清楚!”
那小将还没反应过来,见刘怀光突然跑下城楼,骑上马绝尘而去,留下一众人面露不解,有人小声道“刘副尉是跑了嘛?”
方才那小将闻言一把拍过去,道“莫要胡说,副尉岂会临阵而逃,他是去找救兵了!”
“我等还是尽快赶去救援,此地留你们守着!一切珍重!”
他知道刘副尉盼着援军已经盼了许久,他也希望方才刘副尉看到的真的是援军,但无论如何,他们这会都要赶去北门了,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们。
江絮一行人,从凌晨赶路,一路吃喝都在马上,丝毫不敢停歇,终于在临近黄昏之际,隐隐看到金州城门,不知如今城中情况如何,需的抓紧时间入城。
正想着,忽见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众人神色一凛,那马上之人快到跟前,突然翻身下马,朝他们奔跑而来,喜极而泣道“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我没看错!”
江絮等人闻言,已是面色大变,忙道“金州城中如何了?”
刘怀光急急道“三郎君与李校尉已经在北门同王初和鏖战一日,恐是快撑不住了!诸位还请速速前去救援!”
江絮未在多问,道“将军放心,我等这就进城!”
*
赵知被人死死盯住,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俱是不怀好意,让他莫名想起了当初在格县遇到的那些事,他面色越发阴沉,握刀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恨意。
那些突厥骑兵见他不过一人,一人攻击他正面,一人趁机砍了他的马腿,那马疼的惊呼,浑身一抖,将赵知甩到马下,突厥人连忙上前,一刀架在他脖子上,因记得此人价值万金,没下狠手。
他掏出腰间的绳索,正要绑缚赵知,忽然颈脖一疼,欲出声,发现已是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看向远处的银甲小将,倒在地上。
赵知一怔,只听身边发出一阵惨叫声,围着他的几个突厥人俱都躺在地上,他正不知发生何事,忽然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听身后人柔声道“三郎君,你还能站起来吗?”
赵知扭头,见到熟悉的脸,忽而鼻尖一酸,呜咽出声道“江姐姐!”
赵知觉得一切好似又回到了一年前,她打开门,将他救了出去。
江絮见孩子委屈成这样,亦有些不忍,赵知说起来,也算是命途多舛。
当初在格县被人如此虐待,两次守金州,都险些没命,她宽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三郎君安心休息一会,剩下的交给我们!”
赵知乖巧的点点头,由着人搀扶下去。
另一方吴郎将与公孙俊已经加入战场,他们来势汹汹,遇到那些鏖战一日的突厥兵,打杀起来,可比砍瓜切菜似的。
然依那见状,神情大变,眼见着部下在面前倒下,已经顾不上其他,连连后撤。
何校尉憋着一口气,这会子见援军来,虎目一瞪,追着然依那砍杀过去。
而王初和那方被李谦带人死死缠住,一时脱不开身,他不满的看了眼城门方向,暗道这突厥人未免太不中用了些,到现在还未破城。
方想着,便见然依那骑马匆匆而来,他一怔,正不解,见他身后追出来的公孙俊,面色大变,顿时明白过来,金州的援兵真的来了!
再也顾不上然依那,匆忙命人鸣金收兵,欲要撤退。
见王初和要跑,李谦他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身体已经举刀追了上去,但他这会子身心俱疲,还未追上王初和,就已被他的守卫拦住,眼睁睁看着王初和匆忙带人逃窜离去。
另然依那见王初和带人逃跑,气的满脸通红,心中怒骂此人孬种,但亦无济于事,身后还跟着一群金州援军,他无法,连着斩杀数名追兵,带着麾下几名骑兵,调转方向,匆匆往一侧的山谷逃去。
场中未来的及逃跑的王军,已经这突然逆转的局势吓得呆住,见金州兵至,纷纷扔了武器,像金州投降。
李谦见到前来救援的公孙俊与吴郎将两人,松了口气,感谢的话未能出口,人已经晕厥过去,耳畔隐约听到有人喊他,他已经是睁不开眼,还好,援军来了!
*
突厥皇宫,摩多可汗收到然依那的来信,得知周士东之死。
他已明白然依那的意思,叙州如今只剩下王初和,虽说双方有盟约在,但以中原人的奸诈,说不得在他南下之时,背后捅上一刀,叙州还是留在自己手中更让他安心。
“娘子,你不能进去,可汗正在休息!”正沉思,门外突然传来人说话,摩多神情一顿,道“让她进来。”
门外突然安静一下,一位身着翻领红袍的美人走了进来,摩多见她,一笑,伸出手道“乐姬,来我这!”
颠覆
乐姬莲步轻移, 几步走到摩多跟前,道“惊扰可汗休息,妾罪该万死。”
摩多听她嘴上说着请罪, 脸上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他惯来知道这女人不懂规矩, 与平常的汉家女子毫无相似之处, 偏又生了一副汉女的柔弱样貌, 让他欲罢不能。
长臂一伸, 见她一把拉入怀中, 道“小妖精, 你既是扰了本王休息,合该受罚才是!”
说着一口咬上她纤弱的肩膀, 乐姬疼的姣啼一声, 嘴上喃喃道“可汗, 你轻些!”
满室弥漫着旖旎的气息,乐姬软塌塌的躺在榻上, 由着摩多摆弄,待他舒爽后,只嘤咛一声, 道“可汗今日比往日粗暴了些, 可是有什么事让可汗高兴了?”
摩多瞥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道“乐姬, 你可真是将本王捉摸的透透的,让本王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乐姬嗔笑道“妾是爱慕可汗, 才会如此关心可汗, 换做旁人,妾才懒得搭理呢!”
摩多对中原人并无好感, 但这女人是他从奴隶市场捡回来的,除了一张脸好看外,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当初能稳定皇位,确实有她一份功劳,也因此,摩多对她另眼相看了些,只那会子他根基不稳,多个人帮他,自然是好事。
只今时不同往日,他依旧大权在握,身边留着一个随时能揣测他心思的人,让他怎么能安心呢?思及此,他脸色突然冷下来,粗壮的手臂往上抬了抬,摩挲着乐姬纤细的颈脖。
乐姬并未察觉到危险,只轻笑道“可汗,妾怕痒!”
摩多垂着眼看她,见她笑的毫无知觉,不知她是真未察觉还是假装出来,他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断了她的脖子,花儿一样的人,亦如花一般脆弱。
“可汗,叙州有急报!”突然,门外有人说话,断了摩多的动作,他眼皮一抬,转而抚上乐姬的脸颊,道“爱妃好好休息,本王先走了。”
乐姬乖巧的起身,依依不舍的送摩多离开,摩多对她眷念十分满意,这样乖巧的鸟儿,多留几日倒也无妨。
待他离开,乐姬亦不在停留,领着婢女回了自己的住所,守在院中的婢女,见她归来,忙上前服侍,乐姬轻轻打了个哈欠,道“留阿何一人服侍就行,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人应诺,鱼贯离去,室内只剩下乐姬与另一名唤阿何的侍女。
她正服侍乐姬换衣,待闻到她身上那股子欢爱后气味,道“娘子,要沐浴吗?”
乐姬没应,好一会突然开口道“药给我,我明日下手。”
阿何手一顿,道“阁主还未来,现在动手,你跑不掉。”
乐姬看了她一眼,道“摩多要杀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阿何一怔,抬眼望她,道“那你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生死有命。”乐姬面色平静,说着停了下,又道“日后有机会,帮我去河东府看看她。”
阿何轻轻嗯了一声,他们只是别人眼中的棋子,出任务时,就早已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就连她当初,若无阁主想救,已经死在王初和府上,哪里还有命来突厥,她道“无论如何,尽力活下去。”
乐姬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神情,让阿何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
金州赵府,赵知俊脸皱成一团,龇着牙,抱怨一旁给他上药的方珏娘““疼疼疼!你能不能轻一点!”
方珏娘看他一张脸跟开了染坊似的,再不复之前那俊美模样,手下又重了些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就受不住了!你丢不丢人!”
赵知疼的一个激灵,眼泪快出来了,又不想被她看扁,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熬到上完药,才松了口气。
江絮离老远就听到到两人拌嘴的声音,好笑的摇摇头,他两多大来着,好像都十五了,正是少年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
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方珏娘已经发现她了,喊道“江姐姐!你怎么来了?”
江絮快步走来,道“世子给三郎君来了信,我特来送信。”
又对赵知道“三郎君可好些了?”
赵知接过信,并未打开,他已是猜到大兄会说什么,惯来少不了责骂他一通,只回江絮道“多谢江姐姐,我已无大碍。”
方珏娘见他不看信,催促道“你快拆开看看,世子哥哥说了什么?”
赵知撇撇嘴,道“左不过责骂我的话,我才懒得看。”
方珏娘为赵达鸣不平,道“世子哥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凶!河东府的小娘子都赞他貌若卫玠,才智过人!”
赵知见她一脸憧憬之色,莫名有些不悦,他道“大兄出彩,与你们这些小娘子有甚关系!”
方珏娘道“谁说与我无关!若不是我偷跑出来,这会子我说不得已经与世子哥哥成婚了!”
赵知一怔,不信道“你胡说什么?大兄疯了才会于你这疯丫头成婚!”
方珏娘听他这话有些瞧不起人 ,赌气道“我听古老夫人与阿娘说我活泼伶俐,与世子哥哥正好相配,我不愿意,才跑出来的!”
说完突然想起一旁还站着江絮,她自觉有些说漏嘴,抬眼望了望她,见她面色无异,才放下心来。
赵知听她不愿意,莫名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她这话,是瞧不上他大兄!他大兄博学多才,又生的龙章凤姿,她还有哪里不满意,便道“我大兄如此出彩的人物,你凭什么不愿意?”
方珏娘听他质问,回道“我自然知晓世子哥哥样样都出色,就是可惜年岁大了些!”她说着,停了下,望向江絮道“况且,我绝对不会与江姐姐争抢!”
江絮正听得乐呵,不想转到她身上来,她略一思考,已经明白方珏娘的意思,笑道“方娘子心善,只是我与世子之间,并非你想的那般!”
不过世子与方娘子来说,确实不合适,且不说年岁的差距,便是性格上,就很难磨合,方娘子自幼深受父母宠爱,活泼随性,而世子日后,多半要继承大统,入了后宫那种地方,等同于折断她的双翼,这样伶俐可爱的小娘子若是落入那等境地,太过可惜。
赵知闻二人对话,愣了愣神,开口道“江姐姐与大兄有甚关系?”
不等方珏娘说话,江絮已经笑着解释道“我与世子之间,乃是君臣关系。”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便先告辞了。”
听她有事,二人自不好留她,目送她离开后,赵知方道“你方才说大兄与江姐姐是什么意思?”
方珏娘瞪了他一眼道“蠢材,世子哥哥喜欢江姐姐!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赵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怎么看的出来,在格县时他都在养伤,轻易不能出门,伤一好,就被人送到金州来,他从哪里得知,他道“你如何知晓此事?莫要诋毁大兄与江姐姐!”
方珏娘正等着他问呢,听他这话,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知道世子哥哥在格县时为何会落水吗?”
“有刺客是其一,其二便是当时江姐姐被刺客踹到水里,世子哥哥见着就跟着一块跳下去了!”
这事方侍卫亲眼看着的,她可没有说假话,若世子哥哥对江姐姐无意,岂会有如此反应?
赵知眉间微蹙,想反驳方珏娘一句,又好像找不出话来,他大兄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跳水,能做到如此,恐怕不止一点喜欢了,但既然喜欢,又为何让江姐姐在二兄麾下,四处奔波,合该让她入府才是。
他如此想,便道“依你之言,确有几分意思,但若是大兄果真欢喜江姐姐,为何还让她四处奔波?”
方珏娘轻嗤道“江姐姐心有凌云志,在军中甚有威仪,深受将士喜爱,如此生活,岂不比她待在世子哥哥的后院来的自在!”
“且世子哥哥还有不清不白的表妹,与江姐姐并非良配,江姐姐必是知晓,才不愿留在世子哥哥府中!”
赵知眉头一紧,道“大兄自来洁身自好,何尝有甚不清不白的表妹?”
他说完,方想起来一人,元秋,顿时面色一沉,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她了,当初执意要回河东,便是想问问她,赵贵身死,他被奸人所虏获,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
但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自己在身上的责任,没再动回河东府的念头,但乍一提起,他觉得有些陌生了,往日种种仿佛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好也罢不好也罢,他都不想再去关注了,她与自己,日后的关系只有大兄,赵知道“她本就是大兄府上的妾室,何来不清不楚。”
方珏娘对赵府之事了解不多,听他之言,只道“你们男人惯来爱三妻四妾,若我以后成婚,定要寻个不会纳妾的夫君才能同意。”
赵知好笑道“你如此善妒,日后不知哪家小郎君受的了你!”
方珏娘听这话就窝火,为何女子不愿夫君纳妾便是善妒,若是两情相悦,岂容的下第三人插足,思及此,越发觉得他面目难看起来,蹭的一下站起来,道“你懂什么,你只管日后过你娇妻美妾的生活,我自有我的真心郎君陪伴。”
言罢不管赵知什么表情,转身离去,赵知见她怒气冲冲的离开,赶忙要去追,偏腿脚不如她利索,还未走出府外,就不见她人影了,待反应过来,她生气就生气,自己为什么要追?
只回了院子,脑中满是她生气的模样,末了就只记得她说“若是两情相悦,岂容的下第三人插足!”
叙州
突厥皇宫, 利突叶护接到然依那的来信,便往可汗殿中而来,门口守着婢女见他, 忙道“见过利突叶护。”
利突叶护微微颔首, 道“我有事求见可汗, 烦请通报一声。”
那婢女道“叶护还请稍等, 乐姬夫人正在殿中。”
利突叶护了然点头, 那婢女轻轻进了殿中, 听殿中并无动静, 并不敢抬头, 只低声道“禀可汗,利突叶护求见!”
好一会, 听不到有人回应, 她有些焦急, 门外的利突叶护她得罪不起,但若是惊扰了可汗与乐姬夫人, 恐亦要受罚,只好退出门外,道“叶护烦请到厅中稍作片刻, 可汗与夫人正在歇息。”
利突叶护虽有些不满, 但不至于与这婢女生气, 只觉得摩多可汗越发不合规矩, 青天白日,与这乐姬夫人寻欢作乐, 怎堪大任, 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往厅中而去。
待喝了几盏酒水, 仍旧不见可汗踪迹,他有些不耐烦,蹭的一下起身,不顾那婢女拦截,往殿中而去,满室旖旎气味让他忍不住蹙眉,并未入内,只在门口处,高声道“可汗,臣有事奏!”
但内里毫无动静,利突叶护不解,复又重复一遍,犹未有人应答,他心中隐有不安,问那婢女道“你确定可汗在殿中?并未出去?”
那婢女连连点头,道“婢子一直守在这,并未见可汗出去,叶护若是不信,可以问前厅的守卫,他们亦与婢子一样,一直守在此处。”
利突叶护一把松开她,连忙往室内跑去,待见到室内的情况,顿时傻愣在原地。
那婢女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利突叶护如此,赶忙跟了上去,待看清室内摩多可汗浑身□□的躺在大床之上,而他身下的乐姬夫人胸口插着一只匕首,血水已经浸湿了床单,惊恐让她抑制不住的喊了出来。
利突叶护比她镇定的多,几步上前,探了探摩多的鼻息,面色一白,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可汗死了!
*
叙州,王初和仓促逃回,一路狼狈,自他揭竿起义以来,还从未曾有这般落魄之态,关中让他吃下如此大亏,心中怎能不恨。
恨不得当下领兵再与关中人战上几百回合,但他此番大败,已是伤及根本,再想出战,恐难以,且如今周士东已死,他与突厥的盟约,岌岌可危。
王初和越想越觉得心惊,若是突厥这会子带兵前来,叙州根本无法抵挡,他若想保住叙州,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以退为进,先与那突厥示弱,待突厥兵南下之时,他方可趁机养精蓄锐。
他几番思索,主意已定,招麾下前来,说与此事,麾下将士虽有不满,但事已至此,留给叙州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主动投降突厥,暗中蛰伏,要么被突厥派兵拿下。
如此一来,若想再振叙州,唯有投诚一条路,昔日越王勾践尚能卧薪尝胆数十载,况他等凡夫俗子。
然依那从行山一路绕行,行色匆匆返回叙州,见王初和就一肚子鸟气,思及如今叙州,已是突厥囊中之物,又闻王初和想借突厥之兵,攻打金州,知道这老小子如今是碍于形势,不得不对他低头,是以越发趾高气扬,嘴上应了王初和的话,偏又不与摩多可汗联系,只每日在城中吃酒玩乐。
王初和何曾受过这等子气,几次三番起了杀意,但思及日后大计,不得不将此时受的委屈忍下来,由着然依那在城中横行霸道。
这然依那表面蛮横,私底下早已与摩多送信,王初和此番一改行径,做低伏小,图的不就是可汗网开一面,留下叙州给他,只是他有算计,突厥人亦非傻瓜,养虎为患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
他迟迟不肯帮忙,实则是想拖延时间,让可汗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兵力,好一举拿下叙州,到时他们以叙州为据点,从单城往金州去,拿下渭东指日可待。
只两人都未曾想到,不过几日时间,等到的却是摩多可汗被人刺杀身亡的消息,局面顿时反转。
王初和大喜过望,摩多突然暴毙,突厥王廷必要动乱,哪里还有空管的上叙州,可不正是天赐良机,上天不亡他!
就连听闻然依那偷跑出城之事,亦并未派兵去追,如此蝇营狗苟之辈,更改放他回突厥搅浑水才是,杀了太可惜了。
*
金州,江絮先是得知周士东之死,虽诧异,但并不意外,周士东当初返回许州,便是为了与突厥对战,这王初和突然与突厥结盟,他必定不会同意,不若亦不会派人偷偷送信,王初和又非仁厚之辈,知道此事,不能容他亦在情理之中。
只周士东如今死了,王初和在金州大败而归,又无力与突厥对战,若是突厥此时拿下叙州,以王初和地盘为据点,日后南下则更为便利,实乃关中心腹大患。
她正要去信与燕郡王商议,这金州留守之事,未料,这摩多可汗在这个时候死了。
摩多一死,这突厥内部争权就够他们乱一阵子,必定顾不上中原之事,王初和又方大败,若能在此时趁胜追击,或有机会拿下叙州。
江絮如此一想,便唤赵知与公孙俊等人前来商议,将此事说与众人,见帐中无人反对,又与赵知道“三郎君,此战若由你率领,你敢不敢?”
赵知未曾经历过这等事,但亦觉江絮所言有理,用力点了点头,道“王初和屡次犯我金州,欺我百姓,此乃血仇,如今有机会能报!我为何不敢!”
江絮闻他之言,拱手道“三郎君大义,我等原随三郎君开疆拓土,为关中拿下叙州!”
公孙俊见状,亦与她一同拱手行礼,道“我等愿为三郎君效力。”
赵知越发觉得热血澎湃,回礼道“小子无能,还需有劳诸位相助!”
待这事说定,赵知满脸慷慨激昂的出了营地,吴郎将见他气势汹汹的离去,与江絮小声嘀咕道“你说这三郎君与郡王、世子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偏他就这么天真呢!”
江絮瞥了他一眼,笑道“三郎君乃是一片赤子之心。”
公孙俊在一旁应和道“江先生所言极是。”
吴郎将瞥了两人一眼,嗤道“你们两,哄人家小娃娃,也不觉得害臊!”
江絮一笑,未应,若说她哄骗亦不尽然,只事出紧急,才用了些小心思,他们护住金州已是完成任务。
但要攻打叙州,需的有命令他们才好行动,但此时请命,恐错过时机。
若赵知出面,便不一样,他是赵家人,金州又以他马首是瞻,由他出来,一来更能服众,二来即便是先斩后奏,由他来,更不会引起晋王猜疑。
是以江絮才会故意拿话引他,此战需的打的快准狠,方才能重创王初和,稳定金州战局。
关中现在的重心在上京一带,金州不稳,待王初和与突厥缓过劲来,恐又生事端,再来几次,金州留不留的住且另说,单是郡王要两处操心,战局恐会越拖越久,与关中十分不利。
如今既有机会能稳定金州,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二月初二,龙抬头,赵知带兵突袭英县,公孙俊攻打单城,吴郎将与李谦从北面兖州攻入,三面环击,打的王初和措手不及,待他反应过来,叙州周边已经尽落入关中之手。
王初和惶恐不安,下令让孙元衡带人夺回英县,英县与叙州毗邻,若不能及时拿回,下一个被攻打的便是叙州。
只未料孙元衡方到英县,突然带几名骑兵投奔赵知而去,留下一众将士群龙无首,被关中将士团团围住。
江絮趁机命细作在其军中传播关中善待战俘一事,扰乱其军心,不过几日,便有不少人前来投降。
王初和闻信,气的恨不得剁了孙元衡,枉他如此信任此人,竟没想到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当初若不是他将他买回来,给了一口饭吃,这孙元衡早就饿死!竟然还敢背叛他!当真可恨!
偏这事又让他想起,当初周士东死时,正是孙元衡带人看守,他一直觉得怀疑周士东死的蹊跷,如今一看,必定是这孙元衡从中动了手脚,可恨他竟然将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放在身边,但事到如今已是无济于事。
眼见关中军已经攻入叙州城下,王初和已经无力抵抗,深知败局已定,左思右想,最终开城门投诚了关中。
赵知对他十分不喜,但未有晋王命令,不好对他多做什么,只派人见他送回河东府,交由晋王处理。
至此不过一月时间,关中已经收拢了王初和大半领地,另有听闻王初和投降的守城将士,亦不在挣扎,纷纷与关中递了投诚。
如此顺利,江絮亦觉得有些意外,若说起来,能这么快拿下王初和,还多亏了孙元衡,若无他带领大军前来投降,叙州尚有抵抗的机会。
其实她有些惊讶,这孙元衡为何会突然投诚,若说毫无一战之力,并不尽然,但偏偏他就投了,确实奇怪,她有些犹豫,此事要不要与世子说一声,虽说他未必想不到,但提醒一句,亦无不可,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先生,你快来,出事了!”
江絮握笔的手一顿,站起来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一掀帘子,拱手道“回先生,公孙将军与孙将军打起来了!”
江絮闻言眉间一蹙,不解道“他们为何会打起来?”
这公孙俊并非冲动之人,怎么会与孙元衡打起来,先前江絮亦问过公孙俊有关孙元衡之事,他不是说与他不熟悉,这会子怎么会打起来?
揭晓
江絮出了营帐, 见吴郎将已经将两人拉开,她上前,打量了两人一眼。
公孙俊没想到惊动了她, 顿时生了些窘迫, 与江絮道“公孙之过, 惊扰先生。”
江絮道“公孙将军言重了, 军中乏闷, 你与孙将军切磋武艺, 这是给军中将士提供观摩学习机会。”
“只这场地选的不好, 容易让人误会, 下次不若去演武场演示,方更能起作用。”
她虽不知两人因何打起来, 但将帅斗殴, 在军中传开, 总归不好听,是以才会如此说, 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台阶罢了。
公孙俊自然明白江絮之意,他看了眼孙元衡,见他嘴角淤青, 神色淡然, 思及他所做之事, 心中越发气愤, 但这些都是他与孙元衡的私人恩怨,确实不好带入军中, 忍下愤怒道“江先生提议甚好, 不知孙将军意下如何?”
孙元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随时恭候。”
公孙俊原是周士东麾下之人, 他杀周士东一事,此人即已知晓,迟早要做个了解,孙元衡并不以为意,说完转身离开。
吴郎将将一旁围观的小将挥退开来,与公孙俊道“我说公孙老弟,你也不是个暴脾气,怎么就跟他打起来?好赖你两也是一处来的,”
公孙俊叹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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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惭愧,我与他本无仇怨,只是昨日有旧时同僚来寻我,告知周将军正是被孙元衡所杀,今日我来寻他,便是想问清此事,他到也实诚,承认了当初周将军正是他所杀。”
虽说他如今已经投了燕郡王,但周士东与他有知遇之恩,他弃他而去,尚且可说是为了保命,如今见到杀他之人,岂能不生了报仇之意,是以才与这孙元衡起了冲突。
吴郎将闻言,一时语塞,这等着仇怨,他不好再劝。
江絮在一旁听着,颇为诧异,传言一直说周士东是畏罪自杀,虽然她亦有些怀疑真假,但未料杀他之人竟然是孙元衡,道“孙元衡原是王初和的人,他杀周将军,必定是得了王初和的令,王初和才是罪魁祸首。”
“且如今叙州方拿下,尚且人心不稳,公孙将军与孙将军俱是军内翘楚,若在此时出事,恐会如了某些人的意。”
叙州投降的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还不好说,且正处于磨合阶段,公孙俊若与孙元衡在此时闹翻,若有人趁机生乱,恐怕难以应对。
公孙俊知道江絮是在开解自己,孙元衡即是已经投了关中,他与王初和不同,王初和乃是叛军将领,晋王未必会留他性命,但孙元衡在叙州一战中,立有战功,晋王必不会动他,日后多半会与自己成为同僚,若是仇恨不解,日后恐难共事,只好忍下仇恨道“多谢先生提醒,今日是公孙莽撞,日后比不会再犯。”
江絮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人生在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个人的恩怨情仇,在大局上面,多数是会被牺牲的,她说不出再多的话,毕竟换位思考,她未必就会比公孙俊做的好。
夕阳的余晖打在营帐上,洒下一层金沙,营帐中渐渐昏暗起来,江絮点了烛火,忽听门口有人说话,道“江先生,孙将军来访。”
江絮应了声,就见帘子被人掀开,孙元衡走了进来,江絮猜他是要说白日之事,便道“孙将军,你与公孙将军之事,我已听说,此乃你二人之间的恩怨,旁人不便插手,只希望将军能顾全大局,莫要听信他人挑拨。”
孙元衡打量这江絮,冷声道“周士东确实是我杀的,不仅如此,他的认罪书也是我写的,公孙俊要报仇我随时恭候,我杀他,是因为他的命,可以换我的命。”
江絮动作一滞,不曾想他会说出这话,江絮道“孙将军,你与我说这些是有何目的?或者说,你究竟是谁的人?”
孙元衡闻她之言,看向她道“久闻江先生大名,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江絮闻言并不气,只道“虚名而已,让孙将军失望了,孙将军既然已经开诚布公,那便说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孙元衡道“报酬罢了,如此说,江先生该懂了嘛?”
江絮一怔,片刻反应过来他这话中的意思,她肯定道“你是楚门的人!”
当日,叶大送解药来时,确实提过报酬一事,她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说的报酬竟然会是这个,这报酬可太大了些,她又道“孙将军,解药我已经送去研究,但结果如何,我并不敢说,亦不敢欺瞒孙将军。”
孙元衡道“既然阁主相信你,我亦信你,解药一事,江先生尽力而为便是。”
“我今日来寻先生,乃是另有一事,需要先生帮忙。”
孙元衡说着,见江絮并无阻止之意,继续道“赵世子在刘赞返回上京之时,私下抓了一批人,这些人里,有不少是楚门中人,我希望江先生能出面,让赵世子将这些人放了!”
江絮抬眼看他,道“孙将军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不过是燕郡王麾下小吏,哪里有本事让世子放人,此事孙将军恐找错人了。”
孙元衡道“江先生谦虚了,先生在旁人眼中许是没甚分量,但在世子眼里,先生的分量可不是旁人能比,不若赵世子的那只海东青,亦不会在江先生手中。”
江絮眼皮一抬,不紧不慢道“孙将军,此话不可乱说,若让人听到了,生了误会,就不好了。”
“且我与世子乃是君子之交,既知道那些人与世子有威胁,我让他放人,岂不是要害了他,再者说但世子又怎会因我三言两语,就将人放了。”
孙元衡并未接这话,只道“江先生可知,摩多可汗是如何死的?”
江絮不解其意,但他说这话,很难不让人多想,孙元衡亦并没想等江絮回答,继续道“摩多后宫中,有一位汉人娘子,名唤乐姬,深受摩多宠爱,摩多死时,这位乐姬也在身旁。”
话已至此,江絮若还听不懂,倒有些虚伪,她道“乐姬是你们的人?”
她未曾想到,刘赞的手伸的如此之长,若非楚门叛变,恐刘赞的计划是先杀周士东,再利用突厥拿下金州,引突厥南下,让关中腹背受敌,甚至与将燕郡王拖死在上京城,那时再让乐姬动手杀了摩多,突厥内乱,他再趁机收回突厥拿下的城池。
这计划虽险,但若是成功了,关中根本无力与其抗衡,到时不过是他手中待宰的羔羊。
孙元衡道“江先生想不到的还有很多,若是先生愿意开口,我可将河东府中刘赞留下来的暗桩一一告知世子,但有一点,这些人必须是活着的。”
江絮知道,拔出河东府的暗桩,对河东府确实是好事,但这孙元衡所言的暗桩,究竟是真还是假,亦不得而知,她信任叶大,但对孙元衡,很难不起疑心,道“孙将军既有如此诚心,想来世子也愿意与将军做此交易,只是此事,我尚需报与世子,一切皆由他定夺。”
孙元衡应道,不再多言,江絮肯去说这个话,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有一事他不曾说,他知道江絮在赵世子心中地位,并不单单因为那只海东青,还有当初在格县大船之上,赵世子的举动,由她口中说的话,赵世子不会太过疑心。
待那孙元衡离去,江絮未迟疑,将他所言之事,尽数告知赵达,江絮相信他心中自有决断。
营帐外,夜已经深了,她探出头,见那只海东青正趴在帐篷顶上,昂头挺胸,颇为威风,她一笑,用哨子唤它下来,那海东青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江絮从荷包中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它,见它吃的欢,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小脑门,被它有些嫌弃的避开。
那个眼神,与赵达,倒是有几分相像,只年后通过一次信,许久未与他联系了,许是夜太沉静了些,忽然让她想起来,前几日方珏娘说的那些话,当时是未曾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却有些莫名,以世子的年岁,早该成婚了,便是方娘子不愿意,河东府自有其他与之般配的世家娘子在。
晋王妃既有了心思,应是很快就能寻到何意之人,下次回河东府,许他已是有妇之夫,到时候,她再留着这只鸟,可就不合适了,江絮低头,看了眼蹲在肩头的海东青,相处久了,还有些舍不得了。
只那鸟不知她的心思,鸟喙轻轻啄了下江絮的头发,江絮好笑的又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它,道“罢了,今夜就让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去送信。”
*
上京城皇宫,刘赞坐在大殿中,殿中十分安静,只有石英钟滴滴答答发出的声音,他抬了抬眼皮,看向地上跪着的黑衣人,道“说说,乐姬为何会擅自行动?”
那黑衣人跪在地上,许久,道“主子,乐姬提前行动,乃是因为摩多可汗对她已经起了杀心,不得为之。”
刘赞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不咸不淡道“鸦羽,要朕说,叶阁主才是你真心实意的主子。”
鸦羽浑身一震,忙伏下身子道“属下不敢,属下对主子忠心耿耿,还请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刘赞道“此事朕可以不追究,只是你的那位好阁主给朕出了个难题,朕现在想知道,这如今楚门当中,还有几人能为朕所用?”
鸦羽忙道“主子放心,属下定会查探清楚,不会在让他人有机可乘。”
刘赞轻声嗯了一声,道“朕乏了,下去吧。”
鸦羽应了一声,身影一晃,已经消失在大殿之内,待他离去,刘赞方冷笑出声,以为拿到解药就能脱离掌控了?可惜了,缺了最重要的一味药引,这解药是怎么都完不成的。
忠贞
河东府, 晋王收到金州捷报,大喜过望,如今叙州已定, 北边突厥王庭混乱, 蜀地萧于兵弱, 不足为惧, 待二郎拿下上京城, 这中原大地, 尽可归于他掌控之中。
待与群臣商讨过后, 命赵达领旨意, 前往金州封赏,他乃是赵家嫡长子, 一则由他待自己前去慰问将士, 二来可以顺道重新洗牌叙州的局势, 笼络当地世家大户,方才是安稳之法。
于此同时, 江絮亦接到了赵观的让其前往龙州的密令。
赵观在白板城中与卢博拉扯数月,一直不敢冒然动手,龙州城不在掌控之中, 虽是控制住了上京城北面的支援, 但无法从龙州截断南面的供给, 就难以实施围困计划。
且又因先前金州之事, 赵观不得已分出去一部分兵力去救援金州,现在与卢博对峙姿态是不得为之, 既得知叙州稳定下来, 现在可以放心将心力放在上京城之中,头等要事, 便是在此拿下龙州。
是以他才去信与江絮,让其与公孙俊,吴郎将三人,从渭水绕道前往龙州附近,设法拿下龙州。
方珏娘听闻江絮等人要走,颠颠的从杨家跑了出来,恋恋不舍道“江姐姐,你真的要走?是要回白板城吗?我听人说哪里现在打的可凶了!”
此事隐秘,江絮原只在私下告诉赵知,便欲偷偷带人离开,原还准备了礼物让人带给她,未想方珏娘这么快就知道了,听她如此担心,宽慰她道“多谢方娘子记挂着,白板城有燕郡王大军在,我不会有事的。”
方珏娘知道拦不住她,她不过是白劝,只是想起昨日赵知说的事,又道“江姐姐,我听三郎君之言,晋王此次派世子哥哥前来封赏,你要不要等他来了之后再走?”
江絮不知此事,不过略一想想,亦能明白晋王的心思,叙州方定,赵知年幼,且性子单纯,他一人,恐难镇住叙州那些世家大族,让赵达来,一则表明晋王的重视,二来亦好让赵达有机会结交大族,稳固赵家在叙州的地位。
封建社会,世家从未退出过政治舞台,帝王说起来,更像是这些世家大族的代言人罢了,赵家如今已经拿下中原大半土地,坐上皇位是迟早的事,笼络这些人亦是必须。
她道“即是世子要来,方娘子正好与他一道回河东府,你出来许久,方大人与方夫人恐日夜担忧,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见她面带不愿,好笑着劝道“且此次三郎君立有大功,必定是要与世子一天回河东府领赏的。”
方珏娘未听出江絮口中的揶揄,撅着嘴道“他回不回去与我有何干系!”
江絮见她小女儿模样,觉得好玩,故意道“我不过是说三郎君要回河东府,可未说与你有关系!”
方珏娘猛地反应过来,红了脸,嗔怪道“江姐姐,你变坏了!亏人家还好心来跟你送别,不跟你说了!”
江絮忙拉过她,道“是我说错了,方娘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方珏娘轻哼了声,没说话,不过亦没真的转身离开,江絮虽不知两人,但以方珏娘的家世品貌,与赵知倒是十分相配,她道“若是真有心三郎君,不妨告知方夫人,也让她帮你打听打听,三郎君在河东府可有出格之事,方为正事。”
江絮说这话,确实是为方珏娘考虑,一则她见两人都有心思,二来两人年岁还小,若是闹出些事情来,与方娘子名声不好,还是告知方夫人一声,好让她在一旁看顾着些。
方珏娘闻言神情一变道“江姐姐,我实话与你说了,我往日确实喜欢三郎君的样貌,但他与我,恐非良配!”
江絮不解,听她又道“江姐姐,我自来见父母恩爱,家中不曾有过姬妾,便想着,若我以后成婚,定是不许夫君纳妾养姬,但三郎君却道这是女子善妒,他既是如此想法,与我自然不是一路人!”
“江姐姐,古语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知你非普通人,定是能理解我。”她说完,抬头看向江絮,眼中满是期待神色。
江絮原只觉这小娘子活泼天真了些,没想到她其实才是个明白人,便道“所谓善妒,不过是男子约束女子的借口罢了,两人真心相待,必不愿见第三人插足其中。”
方珏娘听罢,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三郎君自有他的娇气美妾陪伴,我只求有情郎一人。”
江絮见她坚定,知道自己方才是白担心,道“那我就预祝方娘子早日寻得有情郎,到时还要去讨娘子一杯喜酒吃。”
方珏娘听她支持自己,十分欢喜,又与她说了会话,因晓得她营中还有些事,便不再打扰,起身告辞离去。
江絮送她离开营地,方回了营帐,见营帐一旁窜出来一个人,她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来人,竟然是赵知,江絮不知这孩子躲在这作甚,拱手道“见过三郎君,不知三郎君来此有何要事?”
赵知生了一双桃花目,五官与赵达有几分相似,他抬眼看向江絮,道“江姐姐,你不愿意接受大兄,是因为大兄身边有妾室?”
江絮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道“三郎君,我与世子之间,牵扯太多,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赵知知道她这话敷衍,又道“江姐姐,即便是你知道,大兄心中只有你一人,亦是不能勉强吗?”
江絮闻言,看了眼赵知,猜他并不单单是为了关心她与赵达之间的事,便道“我与世子,天差地别,与你和方娘子不同,方娘子所求,三郎君给得起,只看三郎君愿不愿意给。”
赵知未说话,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的心思,自打上次他跟方珏娘起了冲突,她一次都没再去过赵府。
偏他又忍不住,找人打听,才知她最近跟杨家家中的表兄走的甚近。
当初她没少在自己面前说,方夫人有意将她与这位姓杨的表兄凑对,她不是不喜欢嘛?又为何要跟他走得近?
今日他来营地,亦是猜到她会来,才想在此等她,想着她也该消气了,没想到听到她与江姐姐之间的对话,知道她在意的仍旧是先前他随口说的事。
只如今哪家世家郎君不是妻妾满堂,偏她就异想天开,难不成她那位表兄还真会听她的,不纳妾养姬?
且即便是现在哄哄她说不纳妾,日后怎样谁又说的准。
江絮不知道赵知怎么想的,不过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猜测他在挣扎,这样来看,赵知当真不若方娘子洒脱。
其实他这思想,并非全是他的过错,亦是环境造就,若他生在现代,他绝对不会生出这种心思,但是偏这个时代,如方郡守那般始终如一之人,凤毛麟角。
久不见他回应,又想着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离开,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忙,这会子是真没时间陪这小子在这捉摸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便道“三郎君,天色不早,我这里还有些事,恕我先失陪。”
赵知回神,应了一声,道“江姐姐,人心是会变的,我阿爹阿娘亦曾经恩爱非常,但如今晋王府中的姬妾,多的我都记不清了。”
江絮听明白了他的顾虑,道“三郎君,你不是晋王,方娘子亦非晋王妃,且若是一直在原地踏步,没人会在原地等你。”
赵知闻言,神色黯了黯,何止不等,这会子已经开始换人了,还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
赵达接了晋王旨意,一路快马加鞭,如今已到了柳州,柳州郡守孟孝辂亲自出城迎接,他与林敬年岁相当,不似林敬一副苦行僧模样,他惯来效仿魏晋之风,行为做事,洒脱风流。
他见赵达翻身下马,便牵过缰绳,道“世子,你先前吩咐的名册,卑职已经办好了,就等着世子过目。”
赵达应了一声,道“辛苦孟郡守。”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只海东青从头顶划过,孟孝辂一惊,见世子神色淡然,以手为哨,那海东青听到声音,很快飞到二人附近,盘旋片刻,落在世子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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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州,宋翰卧在美人膝上,闭目养神,上方的小娘子衣裳轻薄,□□半漏,小心翼翼看着睡梦中的宋翰,越发觉得他生的剑眉星目,仪表不凡,又想宋郎待人和善大方,能得如此郎君,怎能不让她心生欢喜,不禁看的有些痴了。
忽然,殿外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小娘子眉头一蹙,正要嘱咐人小声些,便见宋翰睁开眼,她忙道“郎君,可是吵到你了?”
宋翰许是刚醒,眼底还带着些猩红,他猛地推开那小娘子,站起来,环顾四周好一会,好似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一旁呆愣的小娘子,伸手拉过她道“周娘子,吓到你了,我给你赔不是。”
周娘子哪里敢让他赔不是,忙道“郎君莫要折煞妾,妾可经不起这个,郎君可是癔着了,要不要唤医官来看看!”
宋翰摆手道“不必,不过是睡迷糊了。”
周娘子听罢,亦不敢在多言,听他又道“方才是何人在外面?”
话落,便有人进来回话道“禀将军,陛下派人送信而来。”
那人说着将信举起来,小心翼翼的递给宋翰,宋翰垂了垂言,见是陛下来信,他拿过来,拆开,随意看了眼,冷笑道“来得好,我正等着他们呢!”
又道“去看看,工坊里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催一催进度,我要给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上一份大礼。”
武器
龙州城, 已过了子时,空荡荡的街道上,连犬吠声都很难听到, 街角的巷口里, 乌漆嘛黑, 若是往里走几步, 能看到巷子里堆了不少杂物, 这原是一侧糕饼店里拿来堆放东西的地方。
周猛死死抱着怀中的武器,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但震惊与恐惧久久未能散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砰地一声, 被射中的人就炸的浑身是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来自于他怀中的这把武器具, 他听那些人叫它火药箭。
周猛低头看了眼,这模样与平常的箭矢差不离,但顶端却绑着炮竹筒, 这么一筒子炸开, 就能炸伤好几人, 龙州城有这样的武器在, 即便是关中军打过来,又拿什么能赢。
他越想越有些绝望, 当日丢城, 他听了高将军的话,留在龙州, 他看出军中张军医心善,有心讨好,终于得了他的认同,在他手底下做着药童,苟且偷生。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关中军打来时,他能手刃仇人,替高将军和死去的兄弟报仇,可没想到,龙州竟然会利用火药做出这样的武器来。
若不是今日替张军医去工坊送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会有人将火药用在武器上,此事一定要让关中知道。
他在营中时,听那些受伤的将士闲聊,知道南城门附近的城墙处,有一个狗洞,可供人爬出去,是以才动了心思,在送药之后,假借着肚疼,偷偷留了下来,趁夜色偷了一把这样的武器,他深知若是被抓住,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他要等到夜深人静之事,再偷偷从城中逃走。
乌云遮月,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周猛已经冻得浑身冰冷,外面一丝风声都听不到,他努力站起来,猫着腰,动作迅速的往狗洞那处跑去。
一路上虽不见人影,但他丝毫不敢松懈,待到那城墙附近,他摸索好一会,才寻到那处狗洞,心下松了口气,赶忙钻了出去,人还未站定,忽然眼前一亮。
周猛一怔,他半蹲着,视线只能看到那些人的鞋子,好多双,他数不过来,亦不敢抬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指骨死死的握着怀中箭矢,倏忽抬头,将手中的箭矢朝着人群扔了过去。
这么弱的攻击,是射不死人的,他心中想着白日里见着的那爆炸情景,只那箭矢轻飘飘的落地,好一会,没有动静。
周猛盯着那箭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它怎么没有炸开,白日里明明炸开了,是他漏了什么?
对面站着孙校尉冷笑一声“愚蠢!你以为拿了火药箭就能伤人?”
周猛猛地抬头,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当日在山顶上杀了朱刀的小头目,他记得很清楚,仿佛那些事不过发生在昨天,他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恨意,死死地盯着他。
孙校尉根本不在乎他的注视,随手将地上的箭矢捡起来,道“我就让你看看,这东西是如何用的,也算是成全了你对旧主的这番忠义。”
他说着靠近火把,见那火药信子点燃,轻轻一抛,那箭矢轻飘飘的飞了出去,落在周猛的身上,片刻,只听砰的一声,周猛顿时血肉模糊,倒在地上,浑身的疼让他已经放弃思考,他深知已经没办法报信了!他辜负了高将军的期望!他要死在这了!
那校尉见他瞪着眼,冷声道“蠢货,你当真以为工坊里的是那么容易偷得?还有这逃生的狗洞,这一切都是宋将军给你们留下的诱饵罢了,你死的不冤,安心去吧!”
他说着,马头一转,随意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死个人,对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人来说,太平常不过,日后他死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埋了,
龙州府衙,宋翰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来,道“怎么不开灯?”
周娘子被他吓醒了,忙唤人进来点了烛火,宋翰偏头看了眼一侧儿臂粗的火烛,愣了一下,抬眼见周娘子走来,他晃了晃神,道“什么时辰了?”
周娘子道“回将军,快到卯时了。”
宋翰嗯了一声,低头不语,周娘子见状,忙倒了杯热茶来,正要说话,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将军,孙校尉求见。”
宋翰望了望窗外,隐约好似有了些光亮,这么早来,多半是有事,他道“让孙校尉在厅里候着,我一会就到。”
说着便起身,周娘子忙去伺候他穿衣,见他面色阴沉,并不敢说话,她跟了宋将军些时日,已经渐渐有些摸清楚,这位将军的脾性,平日里惯是好说话,只是起身时格外的阴鹜,惹人害怕,是以她大气不敢喘,将人送走,方松了口气。
孙校尉见宋翰走来,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将军。”
宋翰摆了摆手,道“这么一早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孙校尉将半夜之事说与宋翰,宋翰听完,抿了口茶道“愚忠,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前途,偏要为了那点子坚持将命送了,可笑。”
他不理解,这等子乱世,替谁卖命不是卖,分明有的选,何苦要送了命,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些人的想法,总与他格格不入,每个人每件事,都充斥着各种不适。
孙校尉未敢接这句话,只道“将军,如今军中还剩下不少俘虏,卑职恐留着他们再生动乱,不若将他们处理掉为好。”
宋翰听明白他的意思,无意识皱了皱眉,处理掉?要如何处理?杀了?他沉思不语,片刻道“不必如此,他们想着旧主,无外乎觉得旧主能拿下龙州解救他们。”
“我们只需要,打破他们这个幻想,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孙校尉不解,宋翰继续道“工坊的火药箭已经出了一批成品,正好让他们看看,关中即便是攻城,亦是毫无胜算,没了希望,自然就会认命。”
人对未知的东西都是害怕的,这样的杀器,在冷兵器时代,是独一份的,而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未来,还会带给他们更多的惊喜。
*
龙州城大营,西北角,与其他处不同,这里杂乱不堪,几处低矮的帐篷,已经十分破旧,此处住着的是之前被俘虏的关中将士,他们虽已经投诚,但军中对他们亦有防备,给的帐篷都是营中旁人不要的,每日军营里重活苦活多是他们在做,这些人心中虽苦闷,但敢怒不敢言,毕竟若不是他们还有些用,这会子估计已经被活埋了。
忽然外面响起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众人手上动作一顿,看着突然走进来的龙州将士,面色一变,见为首那人拿手一指,道“你们都随我来!”
这些人虽不愿,但不得不跟上去,随着那群人,一路来了校场附近,见一排弓箭手,正举着弓对着校场训练的草人,面色一变,不知这弓箭何时会对准他们。
那些人忽然发箭,那箭矢落在木人身上,忽然发出震天的响声,好似烟花炸开的声音,众人看的眼圆瞪,那木人已经了稀烂,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这是发生了什么。
还未能反应过来,就听方才那为首之人,道“诸位方才所见,正是龙州城中最新研制的火药箭,威力如何,正如诸位所见。”
“我知诸位往日是关中将士,但既已投诚陛下,自改为陛下效力才是,有次神武,何愁陛下大业不成,诸位亦能建功立业。”
打一巴掌,在给个果子吃,孙校尉,说完,冷眼瞧着那些人,眼中满是惧意,怕就对了,怕了才不敢生出其他心思,其实以他来说,不若都杀了干净,何苦废这份心里,只是宋将军心思,他猜不透,亦不敢猜。
*
江絮一行人从金州出发,一路快马加鞭,渡渭水南下,往龙州方向而去。
她私下与公孙俊二人商讨过,此行虽是郡王密令,但上京城未必猜测不出他们的目的,这龙州关系着上京城存亡之战,刘赞必定会小心防范。
且这位守城将领宋翰,亦是非常神秘,在龙州之战前,未曾听闻过他的名声,但他能斩杀高将军,夺下龙州城,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若是冒然攻打,对方势必死守,而已如今关中的局势,郡王在白板城已经拖延太久,长期下去,恐引起军中将士不满。
再者,叙州虽定,但往东面,尚且有刘德部众虎视眈眈,他态度暧昧,心中早有盘算,现虽未曾与上京城合作,但若关中露出疲态,他必定会趁机咬上一口。
是以拿下龙州,必须速战速决,但以他们目前的兵力来看,单单正面攻击,难以占到便宜,亦会陷入苦战之中。
江絮知晓,自来守城容易攻城难,且他们匆匆而来,少了大型的攻城器械,若想攻城必须将人引诱出来,与公孙二人提议道“我方虽有兵,但若这宋翰死守城门,恐难一时拿下龙城,如今必须想办法将他们引出来野战。”
她说着,点了点一侧的舆图继续道“龙州一侧有一处却龙山,此山约四百余米,从半山前往龙州城门,亦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若我们带人提前埋伏在山上,等那些人出了城门,趁此时下山支援,必能打的他们回避不及,即便是不能一举消灭,亦能削弱他守城兵力,取的先机。”
公孙俊闻言道“这办法虽可行,但要如何将他们从城中引出来,那宋翰能从高将军手中拿下龙州,亦非愚笨之人,若想引他出来,恐怕有些难。”
江絮点头道“此事我亦是想过,如今有一法,尚且可尝试一番。”
“龙州早已等着你我攻城,若见攻城,心中必定跃跃欲试,待攻城之时,由公孙将军带兵在龙州城处叫骂。”
“连着数日,只在城下引仇,待城中人攒下怨气,再趁夜攻打龙州城,吸引龙州兵力,等他们回防之际,我们再佯装撤退。”
她说着停了下,又道“这会子,他们必定不会追及,此时,正可以假借夜色掩盖,由我方假装是上京城之人,以火照亮上京城旗帜,让城中人以为我等是上京来的支援,而公孙将军正被双面夹击,他们有大胜的实力,方有可能诱惑其出城。”
“到那时,趁他们出城之际,公孙将军便往山脚下逃,将其引入山脚附近,再由吴郎将下山带人正面迎击,方能成事。”
公孙俊二人闻言,亦觉得此计可行,即已经定下谋算,几人不敢在耽误时间,加快进度,往龙州而去。
对战
时年四月初一, 公孙俊领大军攻打龙州,龙州城紧守城门,严阵以待, 未料公孙俊见龙州城不动, 并不着急, 只没人派人在城下嘶吼辱骂, 言辞嘲讽, 口气轻蔑。
听得龙州城一众守城将士心中十分不满, 思及如今城中藏有神兵, 一度请命领兵出城, 但都被宋翰否决,心中憋气, 又无可奈何。
宋翰不管军中怨言, 每日只按例巡查城楼, 一切皆如往常,如此姿态, 便有人按捺不住,不知他是何等心思,便以重金贿赂他身边的周娘子, 让她暗下帮忙探探口风, 周娘子原不想接这茬, 但不想, 她娘家兄弟却突然惹了事,欠下一身债。
她娘老子来找她哭诉, 她哪里有法子, 又恐宋将军知道此事会厌弃与她,只好同意外面人的意思, 替他们探一探宋将军口风。
周娘子自来心巧,寻了一日宋翰巡查归来,浑身凉气,她关心道“天杀的关中将士,到不知是想做些什么,打也不敢打,只知道在外叫唤,累的将军每日都不得安宁。”
她说完,见宋翰面无异样,边替他换下甲胄,边道“妾之薄见,这些人多半是没甚本事,才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图个嘴上快活,将军何不早些将他们撵出去,也让城中百姓放心。”
宋翰侧目,看的周娘子心一紧,忙俯身道“将军恕罪,妾踰矩了。”
宋翰垂眸,瞥过她乌黑亮丽的发顶,缓缓道“我并未怪你,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周娘子不解其意,闻他又道“你既有心思来探我口风,为何,不将你兄长之事告知与我,反而要如此拐弯抹角行事,岂不是浪费时间。”
周娘子大惊失色,慌忙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求将军饶命,妾再也不敢了。”
宋翰摇头道“我说了,并不怪你,你为何不信呢?再者说,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周娘子闻言,心一松,仍旧跪在地上,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宋翰瞥了她一眼,踏出门外,唤守卫来,指着周娘子道“给她些银子,将她送出府去。”
周娘子原以为宋将军方才的话是不怪罪她了,听她要将自己送出府,猛地抬头,眼含泪,哭诉道“将军,你不要妾了吗?妾再也不敢了,求将军再给妾一次机会。”
宋翰神色平静,好像并不为她的情绪所感染,他看她,眼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淡漠“周娘子,你今日可以为了兄长试探我,他日亦可以为了旁人杀了我,所以,我不能留你。”
周娘听他这话,知道他心意已决,心中后悔自己不该被钱财迷了眼,但此事已是难以回转,不敢多言,朝着宋翰跪拜磕头,道“将军,妾走了,万望将军日后要多保重。”
宋翰看向她,道“你也是,多保重。”
周娘听他这话,摇头苦笑,许她答应试探,钱财是一方面,另亦有心思,起了不该有的想法,这位宋将军,看似是位有情郎,实际上比谁都薄情,她猜不透他,就连恩爱之时,他仿佛亦是游离之外的,这一切都是她糊涂了,亦是她咎由自取。
宋翰府上的守卫,由孙校尉负责,他得知周娘子之事,十分不解,与宋翰道“将军,此女既已经背叛将军,不该再留她性命。”
宋翰对孙校尉办事能力是十分信任的,只对他这个打杀的性子,有些不解,杀了周娘毫无意义,她虽贪财又愚蠢,但罪不至死,且杀人亦需要耗费精神,杀了她,她家人必会来闹,到时难不成再杀了她家人,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头道“不必如此,她离开府里,活着未必舒服,当日她做歌姬,便是被父兄卖进坊内,如今回去,身上又带着银钱,她兄长好赌,长期以往,是何结局已经能一眼看到,何必白费功夫。”
宋翰语气平淡,却听得孙校尉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以为死了是对这个人背叛最大的惩罚,殊不知,有的人活着恐怕比死了还要难,他原还觉得,宋将军有些妇人之仁,如今看来,是他多想了,他道“卑职明白了。”
宋翰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到“关中攻城几日了?”
孙校尉正色道“算上今日已是第三日,将军,可有什么问题?”
莫说城中人想探宋翰的口风,连孙校尉亦想知道,他并非不知攻城艰难,此时守城确实为良策,但那是在没有神武之前的事,如今他们手握火药箭,即便是关中与他们打起来,哪里会是对手,这会子还守城,未免有些过于退让,但宋将军不开口,他亦不敢多问。
宋翰点了点头,道“三天了,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孙校尉一时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时候是什么意思,是指关中攻城之日吗?他问道“将军之意,关中如今是故意在城门叫喊,实际是在等待攻城时机?莫不是在等关中援军?”
宋翰道“不是,是我在等他们,行军作战,守城容易攻城难,关中人不会不知,他们故意在城门叫嚣,引发城中将士的怨气与愤怒,对他们强攻并无好处。”
“既然如此,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孙校尉并不愚钝,宋翰如此一点拨,他立马就明白过来,道“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在想故意引我们出击。”
宋翰应道“不止如此,恐还有后招,如今赵观被拖在白板城,龙州之战,关中必定想速战速决,是以才会兵走险招,且等着吧,他们快要按捺不住了。”
*
公孙俊连续几日带人在龙州城下叫嚣,他观察城墙上守城的上京将士,多是隐忍姿态,暗觉此法应是奏效,遂与江絮商量道“江先生,这几日我在城楼下观察,那些上京人已是有些按捺不住,是否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计划顺利,江絮原是该开心,但如今落实下来,却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她沉思道“暂且不急这一两日,再观察看看。”
公孙俊知道他们文人做事谨慎,对此并无异议,不过多等几日罢了,是以,复又在城下叫嚣数日,见那城墙上的上京军对他们怒目而视,深知时机已到。
江絮觉得自己恐是多心,一切都在朝着计划走,这是好事,她会紧张亦正常,世上从没有万无一失的仗,如果一直踌躇,反而有可能会错失良机,是以,公孙俊再次提及后续计划,她未在反对。
至深夜,万籁俱寂时分,公孙俊忽然带人攻城,因此行并无攻城器械,他们只能选择火攻为上,以箭矢绑缚浇了油的麻绳索,射向龙州城门,一时间,城门之上火光冲天,人员疾走。
公孙俊见状,忙带人突袭到城墙之下,意欲以钩锁攻上城墙。
上京城将士惊慌片刻,这会子已经回过神来,以刀剑砍着钩锁,阻止这些关中人爬上来,两方僵持开来。
宋翰已经收到消息,急急朝着城墙这处二来,城墙之上打的热火朝天,虽有关中人趁机爬上来,但亦不是敌手,上京已是占了上风,他观战局,并不言语。
而另一侧,公孙俊见局势已经有所显现,忙鸣金收兵,领着剩下的关中将士匆忙逃窜而去。
身后那些上京军见状,纷纷想趁胜追击,只不见宋翰吩咐,急躁道“将军,这关中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我等理当趁胜追击,一举歼灭这些小人,也好让将士们出一出这些天受的鸟气。”
宋翰瞥了眼说话之人,抬首望了望一侧烧着的城楼道“救火。”
听得那些上京将士心中一凉,这哪里是要灭城墙上的火,分明是灭他们这些人心中的火,但将有令,他们不得不听。
这方正含着怨气准备救火,忽然发现,方才逃窜的关中军又退了回来,看的城墙人众人精神一震,匆忙喊道“将军!关中人又回来了!”
宋翰已经上了城楼,自是看到了,他望向领兵的公孙俊,见他正缓缓往这方而来,一时有些猜不到,这些人葫芦里准备卖什么药?
忽然一侧有人喊到“将军,他们身后有人!”
宋翰抬眼一看,见关中大军身后火光冲天,一面上京城旗帜正迎风飘荡,他一愣,忽然笑了。
他一侧的孙校尉亦十分不解,道“将军,莫不是陛下派人前来支援了?”
宋翰未应,只道“开城门,迎客!”
城墙上的上京军亦是看到那旗帜,那是上京军的旗帜,能将关中人逼回来,定是上京来的援助,若此时还不下去围攻关中人,岂不是太窝囊了。
听宋翰一声令下,众人不在犹豫,大开城门,大军若潮水一般,涌现出来。
公孙俊见城门已开,不敢再退,匆忙指挥人,从后方打出一条通道撤退,后方那些“援军”,本就是江絮带人假装,佯装作战,很快就让公孙俊带人通过。
龙州城中的上京军见状,暗中唾弃这些援军太过废物,赶忙带人与他们一同追了上去。
孙校尉跟在宋翰身后,犹豫道“将军,这上京援军来的奇怪,这样出城,会不会太过草率。”
宋翰笑道“不草率,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
不等孙校尉反应过来,又道“让弓箭营准备,我们要好好招待这些远方来的客人。”
孙校尉应诺,不管这些关中人有何阴谋诡计,他们自有神兵在手,亦不怕这些人。
眼见快到山脚下,公孙俊连忙带人回转,“援军”见状,慌忙让路,看的身后上京将士面色一变,正不知发生何时,忽听一侧的却龙山上,响起了震天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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