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
上京军已经察觉到不对, 只前方公孙俊攻势迅猛,他们若在此时后撤,恐怕会被追着尾巴打, 又思及如今军中有神武一事, 不再惧怕, 与公孙俊厮杀起来。
吴郎将从山上带兵下来, 有意从后方包抄, 围住上京军, 好见他们困死在中间, 双方夹击, 是以便留了部分兵力与公孙俊,他自带着剩下之人, 借着夜幕从一侧绕道, 往上京军后方而去。
江絮观一旁战况, 心中隐有不安,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些上京军分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却没有人起了后撤之意,还有一事, 她甚为不解, 这些领兵的人中, 好像并没有宋翰。
两军对战, 宋翰却不在,这太不合理了, 除非他有更重要的事, 江絮暂时还未能想清楚,但又恐他留有后招, 是以心一直提着不敢放下。
但如今能将上京军引出来,已经不易,虽不知他们背后有何谋算,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削弱龙州兵力为先。
她骑马冲入战局,与上京将士厮杀开来,一时间,昏暗的城门附近,充满厮杀喊叫声,恍若人间地狱一般。
吴郎将绕到后方,趁上京军不备之时,狠狠的打杀下去,上京军正与前方作战,未想后方被偷袭,一时间,腹背受敌,情况顿时逆转开来。
军中将领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多半是中计了,方才那上京“援军”恐怕是人假冒,一时间上京军隐隐已经生了躁动,与人厮杀时,动作越发急躁起来。
公孙俊对战况变化十分敏锐,他知计划已经奏效,只要再拖上一会,上京军必败,一时微微松了口气,高声道“龙州不敌,儿郎们随我杀进龙州城去!”
此时高呼,听得关中将士心中一震,攻城的气焰越发高涨。
听到公孙俊高喊声,江絮猛地抬头,她已经杀红了眼,已是分不清身上都是谁的血,这样的日子,她从恐惧,到现在麻木,满是血腥与喊杀的战场上,容不得她有任何的同情,她能做的只有挥手一刀砍下去,看着拦在她面前的上京将士应声倒地,然后再砍向下一个人。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想清楚,这并不是个和平的世道,而不流血是创造不了任何和平。
她抬眼,看向后方的城楼处,城楼上的火还未熄灭,隐隐能看到上京城的旗帜在火中飞舞,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宋翰还未出现,他是逃了吗?她不太敢信,宋翰若是如此窝囊,刘赞怎么会放心将南地交给他。
片刻的走神,就有人攻了过来,江絮急忙后退,眼见那刀要避不开,她已经做好受伤的准备,忽然听到锵的一声,伴着公孙俊的声音“江先生莫要发愣。”
江絮忙道谢,与他并肩,道“公孙将军,你今日攻城之时,可发现有甚怪异之事?”
公孙俊不解,道“先生何意?莫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说着暗自回忆攻城之时发生的事,若说有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他道“我以箭矢进行火攻,当时城墙上就已经乱了,若说起来,确实攻入的太顺利了。”
话落,突然脑子一闪,他道“对了,弓箭手!往日攻城,但凡靠近之时,必有弓手拦截,今日却不曾见。”
他说完,又道“只先生莫要过于忧心,许是我们夜间偷袭,他们还未有准备。”
江絮未置可否,他们已经连续几日叫嚣攻城,龙州不可能毫无防备,只这会子也容不得他们说再多的话,复又杀回战场,与人厮打起来。
后方,吴郎将亦是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浑身仿佛从血水你拎出来一般,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如何不能兴奋激动,正欲杀个痛快,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他一怔,就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
另一边,围困中的上京军亦听到这声音,大喜,便有人反应过来,高呼道“将士们,宋将军带着神兵来了!我等有神兵支援!龙州必胜!”
上京军中早已听闻这神兵传说,亦有不少人在校场见过这神兵的威力,闻此言,顿时精神一震,一扫先前的慌乱,趁着关中军未能反应之际,连忙往后撤去,给后方的弓箭手留出足够的施展余地。
吴郎将正不知发生何事,见那些上京军齐齐后撤,他心知不对,正要追赶,忽然一阵箭雨落下,他忙急呼一声“趴下!”
话落间,忽听一阵爆炸声,隐隐还有肉被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而身后的将士已经倒下一片,他面色一凛,知道但是弓箭并不可能有这般伤害,问题是出自在那炮竹声上,他是点过春节里的那些炮竹,但那威力,与今日所见完全不能比。
江絮与公孙俊亦是听到那个声音,只是二人离得远,不曾像吴郎将一般近距离看到人伤亡,尚且不知这威力。
只发现这声音过后,明显感觉到上京军的士气振奋起来,又听人高呼神兵,两人面色一变,虽不知是什么神兵,但见上京军亢奋的模样,必定不会是好事。
江絮虽一时还不能确定,但她心中已经隐有些猜测,当机立断道“公孙将军,此处交于你,我去吴郎将那处探一探。”
公孙俊顾不上劝她,应道“先生小心,一切以先生安危为重。”
江絮点头,又道“公孙将军,一会若是情况不对,我会给将军信号,你带人退回山中。”
龙州以烟花出名,烟花必备的原料,便是火药,方才那些炮竹声,不可能是真的是炮竹,如果她猜的没错,宋翰恐怕是将火药用在武器上了,现在关中军的兵力,与热武对上,难有抗衡。
虽说以目前的技术来说,这炮火的威力必定不能与后世相比,但关中军是头一遭遇到这事,尚且未能反应过来,如此打下去,莫说取胜,恐怕会全军覆没,是以她才会提议让公孙俊趁机带人逃跑。
江絮骑马从一侧绕到后方,越靠近,越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真的有人动火药了,虽然已经猜到,但证实之后,心情却有些复杂。
若说将火药用在武器上,她不是想不到,只是若真将火药用在武器上,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会产生什么后果,江絮不敢去想。
她知道她的思想和理念很多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亦不是完全无法被人所接受,唯有热武,一旦开启,就会永无止境。
这也是她一直不肯动这些心思的原因,她自始至终都是个穿越者,动用热武的人,该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不是她。
这么久以来,这个人一直都不曾出现,她还有些庆幸,但终究还是来了!
另一方,吴郎将这边,他被方才那一波轰炸,知道如今局势已经被那炮竹一样的武器逆转了,但他毫无办法,他们离那么远,就能杀了他们这么多人,关中拿什么抗衡!
“吴郎将,别发愣!”江絮的声音,他猛地抬头,见她骑着马匆匆而来,忙道“先生,此地危险,你不该来。”
江絮道“我与公孙将军商议过,此行恐不能成,上京军中有神兵,我方不是对手,你带人与上京军中人混在一起,趁机撤退。”
吴郎将闻言一喜,他们不是能炸死人嘛,老子跟你们家的站一起,看你炸还是不炸,要炸就炸死两个,我们也不算亏,这么一想,他又有了斗志,带着人往上京军人群中冲去。
孙校尉站在弓箭手后,眼见着关中人冲进上京军中,他急道“将军,现在要如何?这样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我们的人!”
宋翰瞥了他一眼,道“方才不是也一样炸了。”
听他如此说,孙校尉面色微变,第一波,确实炸了,但那会子因有提醒之意,他只让一半的弓箭手攻击,且单是一波,上京将士盖是知道这神兵威力,已经悄悄后撤,是以才有接连的几波攻击,眼下若是跟方才一样炸下去,恐怕他们亦会伤亡惨重。
他犹豫间,正想劝说,就听宋翰道“既然不愿意,那就让弓箭手撤了。”
他猛地抬头,道“那岂不是白白错过机会。”
宋翰道“孙校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孙校尉思考间,宋翰已经让人继续放箭,顿时爆炸声与惨叫声接连不断。
孙校尉见他果真下手,忙劝道“将军,不可,如此下去,莫说会伤亡惨重,城中亦会人心尽失,与将军不利。”
马上的宋翰,表情冷淡,眼神隐有一种睥睨姿态,他轻声道“战争没有不流血牺牲的。”
江絮那边听到爆炸声,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那群弓箭手后方,有一人骑在马上,身穿银甲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宋翰,不理解他是疯了吗?这会子放箭,他难道不知道这些人里面,还有上京军!
宋翰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去,夜色昏暗,他只能看到那个人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充满震惊的眼,那双眼,在黑暗中十分明亮,他莫名有些被吸引了,抬手指着向她道“那是谁?”
孙校尉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道“那是赵观麾下谋士,江絮。”
“江絮?她便是江絮?有意思。”宋翰说着,忽然抬手道“让弓箭手撤了。”
孙校尉已经不知道这位将军究竟想做什么了,方才不是还不提醒他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会子是?又想他突然提及江絮,莫不是看上了她,是以才撤兵?
他满腹疑问,宋翰并无意替她解答,他已经骑马往江絮那处而去。
吴郎将那方,趁着方才上京军愣神之际,带着人杀出重围,与公孙俊汇合。
江絮深知此时不宜久留,匆忙与之带人撤军,往却龙山上而去,待宋翰追上来,只看清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秘密
“严舒, 严舒,你发什么愣呢?喊你半天了!”江絮被人拍了一把,她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位小娘子, 她裹着鹅黄色的冲锋衣, 卷发扎成高马尾, 正疑惑看着她, 抬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 又道“严舒, 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严舒?她在叫谁?江絮微愣, 好一会,反应过来, 她就是严舒, 她前世就叫严舒, 生她的时候,她妈正沉迷亦舒写的小说, 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好久没用听到了,久到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她想了想, 隐约还记得, 眼前人的名字, 她喊道“周君?”
周君听她说话, 松了口气,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刚才突然就不走了, 也不说话,跟傻了一样, 就盯着前面看,把她吓得够呛,她道“我的天,你刚才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怎么喊你都不理我,跟灵魂出窍了一样。”
江絮笑了笑,道“抱歉,吓到你了,刚才想事情入迷了。”
周君听她这么说,也没多想,道“没事就好,走吧,一会赶不上日出了。”
江絮轻轻嗯了一声,她现在是在做梦吗?但山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又那么真实,她有些理不清楚,若不是做梦,她怎么会看到周君?
H山的日出很有名,一早来上来看日出的很多,上山的台阶原是由两条锁链隔开,方便游客上山与下山,只这会子挤满了上山的人。
台阶湿滑,她跟周君用手攀着锁链,沿着台阶往上走,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前方安静的人群,躁动起来,嘈杂的人群中,她听有人道“什么人啊?撞到人了你,你跑什么?太没有素质!”
江絮忙一把拉过周君,两人方站定,就见上面的人群里,有个人正挤过人群要下山,江絮两人往边上靠了靠,看向那个强行下山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带着帽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低垂着头,不管旁人的抱怨与辱骂,动作很快的往山下走。
周君忍不住嘀咕道“这人搞什么?怎么这会子下山?”
她正说着,那人不知被谁挤了一下,突然一个踉跄,刚好跌坐在周君身边,吓了她一跳。
那人忙要站起来,许是台阶湿滑,他又险些摔倒,江絮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那人微微侧目,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只黑框眼镜,遮住了他半张脸,他只扫了一眼江絮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慢慢往山下去。
周君看他就这样走了,忍不住又道“这人太没素质了,都不会说声谢谢嘛!亏你还扶了他一下,就该让他再摔一跤。”
她说着,不见江絮回应,忙看了眼她,道“严舒,你怎么了?不是又灵魂出窍了吧?”
江絮回神,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看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周君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印象,应该不是咱学院的,算了不管他,赶紧上山,一会要错过日出了。”
江絮点了点头,正要往上走,忽然看到地上掉着一个袋子,很小,她低头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块圆圆的东西,像是纽扣电池,可能是刚才那人掉的,她扭头看了眼,已经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身后是长长的人群,她熄了还给他的念头,想着一会下山,交到失物招领那里,如果是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会回来取的。
两人又向上爬了几十米,终于到了山顶,山崖边,已经围满了人,周君有些懊恼,她左右看了半天,终于逮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拉过江絮,道“严舒我们去哪,那边人少。”
江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面色一白,尘封的记忆渐渐有些复苏,哪里好像是她发生山难的地方,而现在梦里的这些事,好像都是那天发生的,所以方才才会觉得那个人觉得眼熟吗?
“先生!江先生!”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慌忙四处一看,并未看到熟悉的人影,只有山崖边正向她招手的周君,她连忙走过去,倏忽间眼前一黑,意识落入混沌!
猛地,手背一疼,她蹭的一下,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她忍不住想抬手遮住,只扬起的手腕一疼,就听有人道“江先生暂且别动!”
她才发现一旁有人,忙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军中的老军医,她一愣,又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针,道“我是怎么了?怎么惊动医官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可给我们吓坏了!亏了钱医官这一针下去,你才能醒!”吴郎将听她这话,忙说道,昨儿一早就不见她起来,还以为是睡迷糊了,又想着她到底是女子,不好去惊扰,结果到夜里也不见人出来,实在没法,才闯进来看了眼。
喊她好半天,都不见人回应,叫了医官来,只说是在睡觉,他与公孙俊也没多想,今儿一早,不见人醒,才急了,又找了医官来,扎上一针,这才醒过来,可把他两给吓到了。
江絮不想他也在,抬头看了看,一侧还站着公孙俊,两人都面带担忧,她亦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能猜测她昏睡可能跟那个梦有关。
只是为何会突然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她着实想不明白,亦难以解释,本来她穿越一事,就已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事,这梦就更说不清了,许是见着热火出现,她想到了现代之事,才会发梦,她道“许是近日太累了写,我已无事,让诸位担忧了。”
又想到昏睡前之事,道“如今情况怎么样了,宋翰派人来搜山了吗?”
公孙俊回道“不曾有人上山,自我们退回却龙山上,不见有人来,不知是不是想趁我们下山时埋伏?”
吴郎将听罢道“他娘的,他们自然不敢上山,他们那些个火药箭,也就是趁我们人多才有威力,搁山上打游击,凭他们那点子战力,老子拖不死他们。”
江絮道“此话有理,且前几日那战,我等虽不曾取胜,但上京军伤亡恐亦不小,宋翰多半是忌惮这些,才不敢派人上山来。”
公孙俊道“理是这么个理,但在山上亦非长久之计,如今龙州有神兵,我等一次未成,第二次他们恐难上当,尚且需要想些其他法子。”
江絮点头道“以我之见,我方兵力如今已是不能攻城,长留在此,亦是无济于事,不若先行回白板城,再做打算。”
“且他们如今既在龙州用火药箭,恐怕不久便会出现在上京城中,需的尽快提醒燕郡王,莫要如我们一般,被打个措手不及。”
“再者,这火药又不止他们一家有,他们既然能用,我们自然也能用。”
无非就是炸药的事,龙州能研制出来,关中未必想不出来,这法子不过打一个出其不意罢了,怕只怕,这宋翰恐不会只满足与这一种武器,魔盒打开之后,谁也控制不住,宋翰不研究,自有其他人会研究。
公孙俊二人闻言,面色都有些沉重,就这么回去,两人心中自然不甘心,但江先生所言,又确实是实情,他们留在这,不过是白白浪费兵力,且山中缺少军资,他们亦难坚持几日,先回白板城,是最好的选择。
江絮见二人神色,宽慰道“二位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当日燕郡王被困高峰,现如今,高峰已是关中属地。”
“今日龙州失利,他日你我再夺回来便是,莫要太过介怀,如今当得养精蓄锐,方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两人知道她是有心开解,听她之言,显得两人过于计较,遂谢过,便出了帐篷,去安排撤军事宜。
江絮知道两人道理都懂,只是需要时间消化,战场上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刘赞野心勃勃,又精于算计,如今又得宋翰的武器相助,想在他手底下讨到便宜,本就非容易之事,缓兵暂退,亦是一计。
却龙山山顶,冷风拂面,江絮借着月色,爬了上来,刚喘口气,就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月光昏暗,她隐约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唤了一声“吴郎将?”
那人站起来,见是江絮,道“江先生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山黑路滑,可别摔了,再说你刚醒,正该多休息休息。”
江絮道“这两日睡太多了,这会子睡不下了,就想来吹吹冷风。”
许是因为梦到之前爬山的事,她生出了来山顶的念头,明明知道不是一处地方,还是想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吴郎将,她又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江絮说着,走近了些,见他一侧有一处简陋的坟墓,看样子还像是新坟,她不解看着吴郎将,道“这是?”
吴郎将解释道“昨儿在山顶上看到的,尸体早就烂了,衣服还能看的出是关中军,多半是之前龙州破城时被人杀害的,我想着要走了,给他多添些土,免得被雨水冲了。”
江絮叹了口气,道“日后有机会,再将他送下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太寂寞了些。”
吴郎将点了点头,用手夯实了坟土,道“定会有那么一天,就这么回去了,老子可是不甘心,他日定要重回龙州城,打的那宋翰叫爷爷。”
*
白板城中,赵观已经收到龙州兵败的消息,他虽惊讶,但知道如今恐怕难以在攻龙州,遂与江絮去信,让她与公孙二人带人折返白板城,再行算计。
对话
龙州城, 深夜,宋翰从睡梦中惊喜,他猛地坐起来, 他又做那个梦了, 一间屋子, 里面全是闪着数字的机器, 哪里到底是哪里?而他又是为什么在哪里?他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屋内细微的动静, 很快就被人察觉, 有人在外轻声道“将军, 要掌灯否?”
宋翰低低应了一声, 门外之人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轻手轻脚的点上烛火, 室内顿时亮了起来, 宋翰低垂眸子, 道“什么时辰了?”
那人边剪着烛花,边道“回将军, 卯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他站起来,道“孙校尉何在?让他来见我。”
那人应道, 躬身退了出去, 又有侍女鱼贯而入, 替宋翰更衣。
待至前厅, 孙校尉已经候了多时,见宋翰至, 忙行礼道“卑职见过将军。”
宋翰摆手道“不必多礼, 却龙山情况如何?”
孙校尉回道“卑职这几日一直派人在却龙山几处下山口守着,并未见有人过, 以却龙山的地势来说,处了这几处下山口,其他盖是荒无人烟的野地,不熟悉地形的人,走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关中那些人不会想不到,卑职猜测,他们这会子应该还在山上。”
宋翰应了一声,自那晚之后,已过了五六日,山上的物资,快到极限了,以目前的局势来说,撤退应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迟迟不见动静,多半是在等待时机,略一沉思,道“派人上山给江絮送个信,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留在龙州,我可以放其他人走。”
孙校尉闻言,十分震惊,他当真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执着这江絮,虽说以女子姿态来说,她样貌出众,但这龙州城中,还是寻得出比她貌美的女子,若是因为看重她的才思,将军自身便不弱与她,再者这江絮是关中之人,与我等乃是死敌,他道““将军,此行乃是放虎归山,万万不可!”
“且若将军当真想留下那江絮,只需再等几日,他们在山中撑不住了,自然会下山来。”
宋翰瞥了他一眼,道“我要的是活的人,死了的没意思,照我说的做便是,且你我在龙州只为守城,只要守住了城,这些关中人是死是活,又有甚关系?”
孙校尉无奈,,他心中虽不愿,但不敢再多言,只好领命行事,只近几日之事,让他对宋翰越发生了不满之意,这样的人,当真值得他效忠吗?孙校尉前所未有的生出了疑惑。
另一边,却龙山上,虽说早已拟定撤退一事,但连着几日下来,却龙山出口一直又龙州将士把守,强行突破,他们恐不是对手。
江絮等人只好多等几日,想放松龙州的警惕,好寻到机会,一击突破,才有机会顺利离开,但今日已是第六日,但山上食材匮乏,他们一行带上伤兵约有五千余人,确实已经快到极限,再熬下去,恐怕大家都要饿死在山上,。
一早,江絮就与公孙俊二人商量,有意在半夜子时,突破隘口,却龙山出口,一共三处,离龙州最远的一处,在却龙山西南口,若是从此处走,乃是最佳选择,但这几日她私下带人观察山口处的守卫,唯西南口人数最多,东南靠近龙州,利于支援,综合来看,他们现今最佳选择便是正南口的隘口处。
正商谈之际,忽然帐篷外有人说话“江先生,山下有来报,道有龙州人上山送信,要求交于先生。”
江絮不解抬头,她与龙州城的人可没什么交情,会是谁给她送信?宋翰?他送信作甚?莫不是想劝降,她道“带他们过来。”
帐篷外人应道,不多时,领着两人进来,一人见她道“江先生,我家将军让我给先生送个口信,若是先生肯留在龙州,他愿意方山上的其他人离开。”
此言一出,江絮还未反应,吴郎将已经开口,道“放他娘的屁,回去告诉宋翰,别打先生的主意,我们就是都死在这,也不会让先生留下来。”
那送信之人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声音低了低,道“江先生,我家将军说了,此事但凭先生选择,且将军请先生去龙州,乃是有事相商,绝不会伤害先生,若是先生不愿意,他亦不会勉强。”
“只是还请先生三思,关中将士在这山中已是强弩之末,而山下如今早已布满了上京军和火箭队,若要强行突破,只会白白送命。”
他说着,从怀中套出一封信,道“先生,我家将军说,若是先生不信,可以看了这封信再决定。”
他递了信,赶忙后退一步,吴郎将搓了搓拳,欲要上前,公孙俊抬手一拦,与那送信之人道“休要在此挑拨离间,我等既已上了战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烦请回去告诉宋将军,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牺牲江先生。”
江絮有些惊讶,不知道宋翰为何会执着见她,她其实对这个人亦有些好奇,她接过信,打开来看,倏忽间又合了起来,道“这位小将军,我且问你一件事,你们军中出的火药箭,可是你们宋将军研发的?”
那人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犹豫一会,想着这亦不是什么机密,颇为骄傲道“自然是出自宋将军之手。”
江絮谢过,又道“宋将军既然如此热情邀请,我再推辞,倒是显得失礼了,烦请小将军回去说一声,这个交易我同意了,只是我要看着山上的人离开,才能留在龙州。”
吴郎将与公孙俊听她之言,大惊道“先生,不可如此!”
江絮冲他们摆了摆手,道“两位将军稍安勿躁。”
两人只好将话憋了回去,目送那送信之人离开,公孙俊方道“先生,这宋翰心思不纯,先生若是留下,岂不是狼入虎口,万不可如此,我们还是照着原定计划,今夜子时带人偷袭,趁机离开。”
江絮道“公孙将军,我留下并不单为了保下山上这些人的命,我还想趁机查一查这火药箭的事!”
“这火药箭即是宋翰所研制,从他处下手探查,最为合适,是以我才会同意留下来。”
公孙俊听她这么一说,明白过来她方才问那报信之人的话,知她心思坚决,不好在劝,道“既然如此,撤兵一事,交于吴郎将,我与先生一道留下便是,”
吴郎将接过话道“还是公孙老弟你带着人走,我跟先生留下,当初我跟先生在肃州城中,那也是一手好配合,这会子该是我留下来。”
江絮道“二位将军都不必留下来,白板城中尚且需要二位支援。”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白板城之事,宋翰手中的利器,上京城中必定会使用,郡王还不知此事,公孙俊与吴郎将两人尚且有些经验应对,此行回去,正好帮白板城做好提防。
再者,她一人进龙州更为方便一些,何卷一直跟在她身边,有他在,她想离开,亦非难事。
如此一番,倒是将两人劝说下来,只两人虽答应离开,面色依旧阴沉,不管江絮怎么说,两人亦是觉得,此行是以江絮换取平安,对他二人来说,实在有愧与江先生,此行暂退,他日必定夺下龙州,一雪前耻。
江絮见二人离开,方才又打开那封信,指尖微微有些颤抖,那张纸上并没有写太多的字,只是有几个现代人才看懂得拼音罢了,她逐字逐句拼出来,那么多字母合在一起,只有三个字而已“你是谁?”
江絮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宋翰,竟然与她一样是穿越的!所以才会将自己留下来!
只是他是如何知晓她穿越一事,她自以为,从穿越以来,并未做出出格之事,不该,亦不可能暴露。
她愿意见这位宋将军,一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暴露的,二来亦想弄清楚自己穿越的原因,更有甚者,她也许还能回去!
*
龙州城中,宋翰坐在厅中,余光撇过厅中站着的年轻女子,银簪束发,身着圆领青袍,黑色皂靴,与时下的官吏穿着并无不同,只偏偏看她,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好像她不该是这样的装扮。
好一会,他道“你既然来了,就该知道我的意思,你是谁?”
江絮摇头道“宋将军此乃何意?我是谁,宋将军难道不知?”
宋翰闻言忽然站起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盯着她,语气一冷,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不用跟我装傻,你心中很清楚,我的问题是什么!”
江絮神色淡然,眼神警惕,道“明人不说暗话,问别人是谁的时候,最起码要先自报家门吧?”
宋翰看向她道“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我找你来,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絮细细盯着他,希望能找出他撒谎的证据,但宋翰的神情茫然,好似他说的一切都不是在说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是失忆了?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异样的,还有那些拼音,她道“你既然不记得,那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宋翰抬眼看她说的那封写着拼音的信,他道“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字,与这里的都不相同。”
江絮听他这样一连串不知道,只觉得头有些疼,她还以为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结果遇到个没有记忆的人,她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一会她道“宋将军,我并不认识你,你是谁,我亦不清楚,你想要的答案我没办法给你。”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提醒将军,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就不该破坏这个世界的进程。”
记忆
“你是说火药箭?你不认同我做的事?”宋翰发出疑问, 他不解道“可这世界,既然已经有火药的存在,拿它做武器, 是迟早的事, 不是吗?”
江絮盯着他道“宋将军, 不论你是谁, 你所知的知识与想法, 并不属于这个时空, 你将它带到这里, 无法预测到, 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诚如你所说,火药已经出现, 会出现热武是迟早的事, 但做这件事的人, 不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当你城中使用火药箭时,你就已经是宋翰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你已经改变了他应有的轨迹。”
“而且,我想知道, 你做出的仅仅只有火药箭吗?”
宋翰注视着她, 道“江絮, 我是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我并不傻,你说这些话, 是真的觉得我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轨迹, 还单单只是想探听龙州现今还有多少武器呢?”
江絮不意外被他看穿,道“二者皆有, 端看宋将军如何想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热武已经被他用在战场上,见识过火药箭威力,往后的日子里,各方诸侯必定会效仿为之,多半亦会想出其他的更有震慑力的武器,这是必然趋势,她一开始不知道宋翰是穿越者,如今知道了,她是不信,这人手里会仅有火药箭一种兵器。
宋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问道“你如此为关中着想,是已经被这里的人同化了吗?”
江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被同化了吗?她觉得她没有,她一直努力在坚持做自己,不若她亦不会在此。
她在这世间里,有父母兄弟,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早已感情深厚,如果有机会回到现代去,她会离开吗?
她不知道答案,所及之处满目疮痍,离开这里,她会拥有和平便捷的生活,还有一群能够理解她的人,如果真能离开,或许她会犹豫,或许最终可能还是会选择离开,但不会是现在,她想看着这乱世结束,她不想在看家人朋友因为战乱颠沛流离,骨肉分别。
既然已经开了头,她没道理半途而废,她道“关中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平安,只有这世间安定下来,才有可能。”
宋翰并不赞同她说的话,只道“你口中说是为了家人朋友,实际上,你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赵家的江山而已。”
江絮摇头,反问道“宋将军,你好像并无立场来指责我,你做的这些,亦是为了刘赞的江山,既然各为其主,何必互相指责。”
宋翰反驳道“我的名字是他给的,我帮他,只是为了报恩,你口中的江山社稷,我都不关心。”
江絮从他这几句话中,已经大概摸出他的性子,或许就是因为他对这些事毫不关心,才能这么轻易动用火药箭,她道“宋将军,你我许是来自同一处,但很明显,你我之间的理念并不相同,你想知道的事,我亦无法给你回答。”
“只是即是已经做了交易,我惯来不喜欠人,不知你记忆中是否有些线索,我或许能帮你揣摩一二。”
宋翰瞥过她一眼,两人的对话,他其实已经察觉这个女人心思太过复杂,此时提这句话,不知是否有其他心思,但他太迫切想知道真相,想摆脱这种格格不入的空虚感,他沉思片刻,道“我经常做一个噩梦,梦里是一间屋里,屋子里摆放着很多器具,上面闪着方才你见过的那些文字,但又有些不一样,我分不清。”
“很快,那里就发生爆炸了,我站在中间,感觉自己好像被炸开了,再然后,我就会醒过来。”
江絮听他描述,想到自己当初亦是出了山难,才会意外魂穿,宋翰说不定与她一样,是在爆炸之后,他在现代已经死了,才会魂穿到这里,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也行并不是他本人。
思及此,她道“你除了没有自己的记忆,这具身体的记忆,你有吗?”
宋翰不解,待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这具身体并不是我的?可是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江絮一笑道“宋将军,你我能在这里,就早已不是常理能解释的了,古人尚有借尸还魂的说法,何况你我的情况。”
宋翰沉思片刻,道“若以你所说,我该知道我这具身体是谁,可是我并没有那种记忆。”
江絮闻言,到不觉得惊奇,他连自己都能忘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亦是有可能的,她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认定我与你一样?”
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他既然毫不知情,他是如何发现的?若非他主动提及,自己是不可能想到宋翰会是穿越的,顶天会觉得他只是个聪明的发明家罢了,毕竟火药已经出现,热武被动用是迟早的事,端看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罢了。
宋翰道“感觉,第一眼的感觉,你与他们都不同。”
江絮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回答,若是单看这句话,旁人十之八九会误会吧,可偏他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正想再说,忽然听门口有人道“将军,工坊那边出了点问题,希望将军你去看一看。”
宋翰抬头,应了一声,与江絮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你近日在山中辛苦,我派人替你备好热汤,你好好休息,其他等日后再说。”
江絮虽心中对方才所言工坊之事好奇,但这宋翰很明显并不愿意透漏工坊口风,她道“多谢宋将军。”
宋翰不再多留,大步走了出去,方才说话之人跟在他身后,走了几句,忽然扭头看了眼江絮,见她坐在厅内喝茶,神色淡然,毫无惧意,又想起方才在门口听到宋将军说的那句话,古人都道红颜祸水,他原还不觉有甚,如今见宋将军如此,这位江先生还真是红颜祸水,恐留她不得。
江絮摩挲着茶盏,待那抹视线离开,她方才抬头,看向远去的背影,她记得这个人,当时听人称他孙校尉,既然能如此随意进出宋翰府邸,与宋翰关系必是不一般,只是他对方才盯着自己的视线,并不友好。
江絮略一想想,亦能猜出他的心思,估计是宋翰对她的态度,让他误会了,不过这位孙校尉的态度,倒让她动了其他心思。
宋翰不会看不出,这孙校尉对她有意见,以他的脑子,略一想,就能猜到原因,偏他还无法对孙校尉解释,或许她正可以利用这个误会,让二人离心。
一则能削弱宋翰手中的兵力,二则若是能引起让刘赞对宋翰起疑心,就再好不过了。
宋翰此人,虽不记得前世,但心思颇深,又精通武器,有他在刘赞身边,谁也说不准,他还能捣鼓出什么样的武器来,必须要将此人与刘赞分开,不若关中的统一大业,恐怕更为艰辛。
只是此事尚且需要再细捉摸,她正想着,便有仆役入内,引着江絮去休息。
食过晚膳,江絮不见宋翰寻她,想来今日他是不会再来,便自行睡下,月上中梢,窗外树叶突然发出一阵婆娑声,她猛地惊醒,赤脚下床,推开窗户,见窗外树梢间,隐有一抹影子,她轻声道“何卷,我有事需要你去做。”
何卷一个闪身,进到屋内,道“先生请说。”
江絮道“龙州惯来盛产烟花炮竹,城中必是有不少烟花工坊,宋翰要即是要研制这些武器,多半会征用这些工坊来使用,你悄悄去城中打听,将这城中大一些的工坊位置记下了。”
何卷应道,便要离开,江絮又嘱咐一句“小心行事,莫要暴露,若是有危险,你可先自行离去。”
宋翰未恢复记忆之前,多半是不会动她,她在关中不过挂名官吏,凭她以威胁不了旁人,宋翰不会想不到,拿她去威胁旁人,恐不能行。
*
公孙俊与吴郎将,日夜兼程,带剩余的五千部众,终于在三日后抵达白板城,赵观亲自出城迎接,不见江絮身影,忙问道“怎么不见江先生?可是受伤了?”
公孙俊面露犹豫,道“郡王,先生无事,只是被那宋翰扣押在龙州城中。”
他说着,便将江絮留在龙州的始末说了出来,其实这几日他也是十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轻易答应江先生留在龙州之事,江先生到底是个女子,那宋翰为何偏偏让她留下,很难不让人多想。
赵观闻言,亦神情一变,龙州龙潭虎穴,她一个弱女子进去,岂不是狼入虎口,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实在有愧江絮的忠义,再者说,若是大兄知道此事,他又要如何与他说!
几人顿时陷入沉默,忽然有人说话道“这火药箭是何物?”
开口之人,正是林敬,他听公孙俊之言,已经明白江絮的心思,她既然做了选择,他是愿意相信她的,郡王与公孙俊等人,心中虽然认可江絮的能力,但心中依旧觉得她只是个弱女子,凭她敢在西齐公然杀了王通,她又是哪门子的弱女子。
她既然答应了,必定是有其他的原因,林敬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猜,大概是出在那封信上面,虽不知道写了什么,但多半有她想知道的事,她既然敢去,林敬信她不会出事,而眼下他们最重要的,是火药箭一事。
听他一问,吴郎将立马接话道“林先生可玩过炮竹,那玩意,跟炮竹似的,点火就炸了,只是这威力,比炮竹要大上许多,我等在龙州城外被这东西炸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及时撤退,恐怕要全军覆没。”
“炮竹?”林敬微微愣神,龙州盛产烟花炮竹,所以才会出现在哪里嘛!
离间
“对, 正是炮竹,江先生说,这东西的成分与炮竹是一样的, 但二者成分用量不同, 所以才会产生巨大的威力, 但她亦不知配方的用量, 需要工坊的师父再行研究。”
林敬点了点头, 能知道这些, 已是不易, 且她以身犯险, 身在龙州不知情况如何,他们需要尽快研制出这火药箭, 早日攻破龙州, 才能将她救出来, 他道“郡王,白板城中尚且有几家烟花工坊, 我这派人将匠人集中,再做研究。”
赵观应道,江先生此行入龙州的目的, 是怀疑他们手中还有其他武器在, 他亦觉得十分有可能, 战场之上, 兵器至关重要,即是已开始以火药为武器, 不会只仅限于这火药箭, 他们需要尽快研制出来,才能在战场上与上京城又一抗之力。
林敬匆匆领人离开, 赵观又细问了些龙州战事,末了嘱咐吴郎将与公孙俊前去歇息,自回了营帐。
药箭一事,事关重大,他需得尽快告知父亲与大兄此事,且江絮被困龙州一事,他亦需要与大兄说明,当日大兄让她来此,心中必是想自己能看顾着些,可他无用,不仅不能护住江先生,还让她几次三番身处险境,他实在有愧大兄嘱托。
*
龙州城,深夜,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铁骑声,惊动附近的住户,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欲点灯查看,被家人一把制止,这大半夜的,谁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这会子点灯,不是给人家当靶子。
孙校尉高坐在马上,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嘴唇紧抿,眼神似箭一般盯着城墙处的方向,但黑漆漆的夜幕下,什么都看不见,他神色越发凝重,待小队之人搜寻归来,见他如此脸色,声音颤抖道“校尉,四处都查了,不见贼人踪迹。”
孙校尉嗯了一声,调转马头,道“封锁城门,凡又可疑人物进出,一并拿下。”
“是。”
待人散去,孙校尉方调转马头,往将军府而去。
宋翰正在书房中研究舆图,见他深夜前来,道“可是工坊又出事了?”
孙校尉行礼道“将军,城中所有的工坊,都有人探查的痕迹,卑职已经带人搜查,但未能发现贼人的痕迹。”
宋翰点了点头道“可有丢了什么?”
孙校尉知道他问的是工坊中的武器,他在发现有人潜入时,就已经一一派人查验过,并未有东西丢失,道“不曾丢。”
“只是贼人既有心,难保不会有下次,需得尽快将人抓出来,方能安心。”
宋翰嗯了一声,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便是,我只需要结果。”
抓个人,他对孙校尉还是信任的,况且若不是战事紧急,武器一事,丢了便丢了,这东西迟早会被人模仿去,他们打的就是个时间差罢了。
他此言罢,见孙校尉未曾告退,奇怪道“还有何事?”
孙校尉微微抬头,道“将军,往日工坊不曾出过事,这关中之人一来,便有人,夜探工坊,
銥誮
很难不让属下怀疑。”
宋翰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淡声道“你是怀疑,这个人是江絮?”
不及孙校尉点头,他又道“探查工坊之人,你们一直查了半夜,都不曾有结果,说明此人擅长隐匿行踪,且武功不弱,你觉得那位江先生有这本事吗?”
孙校尉一怔,他在战场上见过那江絮的身手,虽会些拳脚功夫,但确实不像高手,只是她太过可疑,让人很难不疑心,思及之前之事,他道“将军,此女心智过人,又忠于关中,不管今日之事是否与她有关,留着始终是个祸害,还望将军三思。”
宋翰瞥了他一眼,他自是知道孙校尉对江絮之事一直有误会,但他没办法跟旁人解释,且他亦不想多解释,他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孙校尉闻他之言,未免失望,待离了书房,往府外而去,忽见前方有人提着灯笼正往这处来,看那身形,隐约像是女子,他一愣,如今将军府上的女人,只有江絮,他站住脚。
远处之人渐渐近了,他看清来人,身着宝蓝色比甲的侍女在前方引路,后面那人,身段苗条,着月白袄袍,梳着时下常见的女子发髻,头上仅用一根玉簪束发,昏黄的烛光下,越发显得她肤若凝脂,容颜出众
孙校尉看的一愣,他一时有些无法将眼前这女子与当日见到的青袍书生联系起来,又隐约似乎有有些明白,为何将军对她如此执着。
江絮知道何卷探查被人发现了踪迹,猜这孙校尉必定会过府,是以特意做女子装扮在这路上等他,原还等着这孙校尉的质问,没想到他竟然愣住了,略一想已经猜出他为何呆住,心中不免生了厌恶,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的容貌了,没想到在这里又让她遇到,只是该做的事,还要做,她柔声道“见过孙校尉。”
孙校尉听她说话,才猛然回神,想他被这女子迷惑,顿时生了一股羞愤之气,冷声道“江先生,你如今身在龙州,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境况,莫要再生事端,。”
江絮一笑道“多谢孙校尉提醒,不过我相信将军,不论何时,他定会护着我。”
孙校尉闻言,面生厌恶,冷哼一声,道“江先生当真以为有将军在,就可以高枕无忧?这龙州城并非将军一人的龙州,亦是上京将士的龙州,纵是将军有心护你,也得看看将士们答不答应。”
江絮瞥过他,神色挑衅道“此事就不劳孙校尉操心了,不过孙校尉大可以试一试,看看将军能护我到什么程度!”
说罢,不再看孙校尉,只嘱咐那侍女提灯往宋翰院内而去,孙校尉看着她的背影,纤细柔弱,他掩不住眼中的冷意,这个女人,迟早会害了将军,为了将军,留她不得。
园内,宋翰方送走孙校尉,有些困顿,正要歇息,突然见江絮提灯来,他道“有意思,今晚你们是约好了吗?扎堆来此?”
江絮轻声道“我可不敢与孙校尉相约,他怕是更想一掌掐死我。”
宋翰未反驳,道“他对你有些误会,不过,能让他杀了,你这些年的名声,可就白担了。”
江絮让那侍女在门外候着,道“宋将军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是些噱头,被人传出来,夸大了些,哪里有什么名声。”
宋翰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你莫要做的太过分,让真让他动了杀意,我可不能保证一直能护着你的命……”
江絮道“宋将军,你敢赌人心吗?”
宋翰不解,侧目看她,江絮道“孙校尉若是敢越过你杀我,他日,你必定亦会丧命与他之手。”
“你是在挑拨我与孙校尉的关系吗?”宋翰问道“工坊的人,是你派的?”
江絮摇头道“我是好奇你还有什么秘密武器,只是你所知道的,我亦知道,你能做的,我也能做,何须去工坊偷看,”
宋翰面露狐疑之色,江絮不紧不慢道“我与你不同,我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并不愿破坏这里的轨迹,是以我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如今你既然已经打破了这个局面,我若不行动,关中必定会一败涂地。”
“早在我来之前,早已将这些事写在信中,告知燕郡王,关中拥有热武,是迟早的事。”
“况且这探查工坊之人,存不存在,还未可知呢!”
这话不过是她拿来匡宋翰的,那些热武知识,若是在现代她随手就能上网查出来,但现在她可记不得,虽知道炸药成分,但用量她都一概不知,只能让燕郡王带人去研制,幸而宋翰现在没有记忆,这些话说出来,他即便是怀疑,亦难辨真假。
宋翰对她自然是将信将疑,但这女人确实与他来自一处,知道这些亦非不可能,如今自己还有事需要她协助,只好作罢不提,道“既不是你所为,那你来此,是为何事?”
江絮道“我想起来一些事,先前你说你梦里的房间里,墙上有许多闪着光的字母,我想问问,你说的那些字母,是不是长这样?”
她说着,走到书案前,写下一个大大的“ERROR!”
宋翰闭目回忆,道“是有这样的字样,但不止这些。”
江絮道“那你看到的就不是墙面,而是电脑显示屏!”
宋翰不解,江絮便将这些事大概与他说了些,她其实也不知道宋翰生活在什么地方,说的事,多是前世从科幻电影里看来的一些,宋翰听她一堆鬼扯,毫不怀疑,两人说着,不觉窗外已经天亮。
*
金州城,赵达收到赵观来信,神色凝重,他虽未曾见过这火药箭的威力,但以江絮当时在龙州的布局来看,宋翰能以此反败为胜,将关中众人逼退到却龙山上,必是不容小觑,若真如信中所言,龙州城中除了这火药箭,还有其他武器,关中还有何胜算。
思及此,他面色越发沉重,待赵知来寻他问事,见他如此,有些不敢开口,还是赵达主动道“有何事直说?吞吞吐吐,毫无男儿气魄。”
赵知浑身一凛,站的笔挺,拱手行礼道“回大兄,叙州城的那些人已经送走了,还有之前大兄与杜家说的那些事,他们已经应了。”
赵达点了点头,道“这些事,你自去安排便是,父亲已经与我说了,日后金州一带,都交于你,杜家虽有几分本事,但心思圆滑,此时他能答应在叙州城中做内应,他日说不得又会偷偷变卦,你需得小心提防。”
赵知应道,正要告辞,又听赵达道“对了,你跟那方家娘子如何了,若是无甚大事,待这次回了河东,就让阿娘帮你去提亲,别整日偷偷摸摸,不像个世家郎君模样!”
提到这事,赵知神情一变,他那日与江姐姐聊过之后,渐渐有些明白方娘子所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只他想寻机会与方珏娘说清楚,偏她躲着不见自己,自大兄来了之后,自己又忙的跟陀螺似的,一时没顾得上,方有了些空闲,见她还与那位杨表兄纠缠,气得他不想再管,如今听大兄如此说,赌气道“我与她有何关系?大兄莫要胡言!且我年岁还小,不急这些,倒是大兄与江姐姐之事,再耽误下去,江姐姐就跑了!”
赵知说完,顿觉自己太大胆,不敢看赵达神色,急匆匆的溜了,赵达冷眼看着他离开,被气笑了,想到远在龙州的江絮,叹了口气,一个个都不能让他省点心,半晌,唤赵荣道“将孙元衡找来。”
圈套
金州城, 已经入了四月,天气渐渐回暖,院中的海棠花开的正旺, 一只海东青扑哧着翅膀在花树上嬉戏, 树枝一晃, 落下一地海棠花瓣, 铺满树下的石凳。
忽然, 那海东青动作一顿, 豆大的眼睛朝一处望去, 空气瞬间凝结, 赵荣手按在腰间的刀柄处,神色凛然, 不过片刻, 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现, 他急急冲了出去,见来人果然是叶大, 一收刀,冷声道“叶阁主,随我来。”
叶大瞥过赵荣, 他对这人还有点印象, 手下败将, 不过还算个对手, 他不多言,跟在赵荣身后入了后院书房。
赵达已经听到动静, 他从书案后站起来, 抬眼见叶大,冲他微微抬手, 道“叶阁主,请坐。”
叶大未动,看向他道“赵世子,有何事,说?”
赵达对他的无礼并不在意,他径直坐定,方道“叶阁主,我需要你帮我去龙州救一个人,价钱可以任你提。”
不管江絮怎么解释,他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龙州城,他实在不敢去想,宋翰为何会留下她,偏又拿她没有办法,且以如今的局势,二郎攻破龙州尚且需要时间,若想救她,唯有从他处下手,凭叶大的武功,加上何卷二人,将她从龙州带出来,亦非难事,是以他才透过孙元衡找来此人。
叶大道“何人?”
赵达道“此人你也认识,正是肃州江娘子。”
叶大闻言,神色未动,道“她的活,不接。”
赵达不想他会拒绝,他顿了顿道“为何?”
“世子,她进龙州是自愿,我救不出来,这个交易完不成,所以不接。”叶大难得解释一句,他已经从孙元衡那处听说了龙州之事,江絮既然是自愿留下,以她的脾性,必定是有其他目的,若是完不成,岂会轻易离开。
赵达听他语气,暗觉他似乎对江絮甚为了解,又想孙元衡当初正是通过江絮才寻到自己,不禁思考二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再看叶大,眼神中多了些许打量,他幽幽道“叶阁主似乎与江娘子十分熟稔?”
叶大抬了抬,神情淡漠道“与世子无关。”
赵达被他这话一激,顿觉一股郁气涌来,不过片刻,又冷静下来,忽而又觉自己有些可笑,她连自己都不接受,怎么可能会与叶大有关系,说不得是叶大自以为是罢了,不紧不慢道“救不出来,就护她安全,钱我照给。”
叶大应了一声,道“成交。”
两人再无交流,叶大转身离去,待入院中,见一侧的赵荣正盯着自己,他冷眼望去,道“想打?”
赵荣平生少有对手,唯有输给叶大几次,见他有挑衅的意思,闻言冷笑一声,忽然出手,两人瞬间缠斗起来,院中海棠花随着两人的刀剑碰撞,应声落下。
方珏娘方进内院,就见院中落了满地的海棠花瓣,还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缠斗,她一愣,以为是敌袭,忙唤身后的方侍卫去帮忙,只他武功不及两人,还未靠近,就被两人剑气弹开,砰的一声落在院中。
赵达闻声,握书的手一顿,忽然走出来,冷眼看着半空中的两人,冷声道“滚出去打!”
方珏娘听到赵达说话,正想过去,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她一怔,见是赵知,也没挣扎,跟着人出了院子,道“世子哥哥刚才是生气了?”
赵知道“你知道你还往上撞,你以为你是江姐姐!要不是我拉住你,你一准要被骂哭!”
方珏娘撇撇嘴,不过想想刚才赵达那冷脸的样子,确实渗人,她没反驳,又听赵知道“你来这作甚?”
方珏娘道“我想阿爹阿娘了,想来问问世子哥哥什么时候返回河东府!哪里想到一进来就看到有人在院子里打架!”
赵知闻言,故意道“你不是跟你那位杨表兄好得很,怎么这会子想起来,要回河东府了!”
方珏娘奇怪看他一眼,道“我与我表兄自然关系好!但这与我回河东有甚关系?”
她说着,反应过来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与我表兄是男女之情?赵三,你不是吃味了?”
赵知昂着头道“你浑说什么,我为何要吃味,我就是好奇罢了!谁管你!”
方珏娘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好笑道“口是心非,爱慕我就直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赵知张嘴想反驳,又想两人好不容易说上话,恐说错了惹她不高兴,憋了好一会,才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只通红的耳垂,偏又泄露了他的那点心思。
方珏娘见他如此,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一时后悔嘴快,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觉有些燥热,开口不知该说什么,院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鸟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
*
鸡鸣时分,寂静的龙州城,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惊动一旁沉睡的野狗,发出一阵犬吠声,顿时鸡鸣狗叫声混在一起,城中好不热闹。
黑色的身影隐在夜色中,孙校尉看着那身影逃跑的方向,摇了摇牙,往将军府而去,那门房见是孙校尉正要行礼,被他身后的守卫一把拦下,门房这才看见,孙校尉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群身穿甲胄的男人,他浑身一抖,顿时往后退了几步,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这不是他一个门房该关心的。
孙校尉如此大场面进了将军府,府内管事很快就得到消息,他睡得不好,心情有些不快,见孙校尉一早带人来,想着将军因南地之事,暂离将军府,对他不敢得罪,只好道“孙校尉,将军不在府中,校尉这么一早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孙校尉神情倨傲道“丁管事,昨夜工坊丢了一件武器,我彻夜搜查贼人,见他往这方向逃窜,我已经派人封锁这一片,但未能寻到人,恐他会躲在将军府上,对将军不利,是以才带人来此。”
这丁管事一时不知他是何意,这孙校尉是宋将军心腹之人,即便是有贼人,他如此明目张胆带人闯进将军府,未免太不把将军放在眼里,但看他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将士,他又不敢多言,只好道“校尉担忧的及是,只是这将军府上尚有女眷,校尉若是冒然带人闯入,他日将军回来,老夫不好交代。”
孙校尉正是要找他说的女眷,知道这老匹夫怕将军怪罪,冷笑道“丁管事放心,此事我自会与将军说明。”
丁管事见他如此说,不敢再拦,忙放他进府,孙校尉并不查其他处,径直冲江絮所在的院子而去,江絮听到动静,随手披了件外衣,走到院内,见孙校尉带着人马进来,南地前几日有急报,宋翰带人去了南地,江絮早猜到孙校尉会趁机下手,是以见状并不慌乱,不紧不慢道“孙校尉清晨来此,是为何事?”
孙校尉见她是方起身的模样,冷笑道“江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江絮依旧道“孙校尉这话,我可听不懂?”
孙校尉见她装疯卖傻,不欲与她废话,一抬手,道“来人,将这个夜盗工坊的逆贼拿下!”
他说着,便有人上前,要来抓江絮,江絮往后退了一步,直直盯着孙校尉,道“孙校尉,万事还需要有个证据,你空口白牙,诬陷我偷盗,这我可能不能接受?”
孙校尉知道这女人惯来牙尖嘴利,道“江娘子,事到如今,你在多言亦是无用,有什么冤屈,自去下面与人说去。”
江絮见他油盐不进,冷声道“孙校尉,我既然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又岂会猜不出,你会趁宋将军不在动手,我岂会全无防备。”
孙校尉神情一凛,眼神警惕,示意人将江絮围住,道“江娘子,将军尚且在南地未归,如今龙州城中,无人可救你,你即便拖延时间,亦无用。”
江絮好笑摇头,忽而道“孙校尉,你与宋将军共事许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是那种荒淫无度之人吗?你当真以为,宋翰留着我是因为他沉迷美色?”
孙校尉明知道这女人是在为自己狡辩,偏又无法反驳,忽就想到先前宋将军对那周娘子之事,前几日他还听人说,这周娘子自回了家中,钱财俱被父兄抢占,不过数月就被两人输了精光,眼见家中无银,又将这周娘子卖给了人牙子,如今不知道去了何处,桩桩件件,俱与将军当日所言对上,他对周娘子如此绝情,又岂会突然就成为酒色之徒。
只是若不是沉迷美色,又作何解释呢?不过不论如何,只要她死了,将军亦会恢复以往模样,他做这些,全是为了将军,他道“莫要再狡辩,动手!”
只他话一落,忽然院外传来一道声音“住手!”
孙校尉身子一颤,猛地转身,见宋翰背手站在院外,他一时惊讶不已,连行礼都忘了,惊讶道“将军,你不是在南地,怎么会在这里?”
宋翰走过来,瞥了眼他,道“临时有事,提前回来了。”
孙校尉想到方才之事,忙跪下道“将军恕罪,卑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军!”
宋翰未多问,只淡声道“退下吧。”
孙校尉不敢再多言,领着人匆匆离开,末了看了眼江絮,见她神情淡淡,心中隐有所觉,他今日,恐是入了她的套了!
待孙校尉离开,他冷眼看向江絮,道“我早说过,你莫要做的太过分,今日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你早就命丧黄泉,如此行事,对你有何好处?”
江絮未回话,径直回屋,坐在矮榻上,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方定了定心,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在捣鬼?”
怀疑
宋翰看她道“难道不是, 我能赶回来,不是你派人送的信?”
江絮神情一顿,反问道“有人给你送信?这倒是奇了?”
她说着, 抬眼看宋翰, 见他满脸狐疑, 自斟了杯茶, 又道“你觉得是我故意设计的?宋将军, 我身边若是有那么多人可用, 我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岂不是自相矛盾, 今日之事, 与我无关,孙校尉想杀我, 你我亦是知晓, 今日趁你不在设计一出戏码, 将我斩杀了,再将偷盗一事, 诬陷与我,对他并非难事。”
“至于是谁送的信,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不过, 这龙州城中, 并非孙校尉的一言堂, 他想杀我,亦有人想讨好你, 才会有心思救我。”
不过孙校尉, 确实是她引过来的,当然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近日凭着记忆画了不少武器图样, 本想假借此事,诓骗这孙校尉,利用宋翰不在的时日,趁机进工坊查探,没料到,她还未能走到此步,宋翰就回来了,她亦是十分奇怪。
到底是谁给宋翰送到消息,让他突然返回,虽说她方才言语间,故意引导宋翰,让他以为是龙州内部矛盾,但她对龙州局势,属实知之甚少,不敢妄言,至于宋翰要怎么想,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宋翰对她这一番说辞,将信将疑,但细捉摸,此事与她确实并无好处,若非自己来的及时,她已经命丧黄泉,且孙校尉此人,单是因他不在府中,就领兵闯入,属实越界了,他早已提醒过他,不可动江絮,今日之行,恐完全未将他的话放在耳里。
江絮不管他信没信,只要他不恢复记忆,自己就是安全的,且今日孙校尉如此大张旗鼓前来,他面上看似不显,心中未必没有想法,她故意道“宋将军,看来,你下次出门,还是将我带上为好,不若恐回来只能帮我收尸了。”
宋翰扫她一眼,道“今日是我疏忽,日后不会再发生此事。”
他找了这么久,才寻到一个江絮,且前几日听她说的异世之事,让他有种莫名的怀念感,在自己为弄清身世之前,她还不能出事。
至于不听话的人,换了就好,且他给旁人权利,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并非让他用在自己身上的。
江絮未接他这话,会不会她可不敢说,毕竟他与孙校尉关系交恶,对她来说,是好事,幸而今日不曾有机会与孙校尉提武器一事,不若倒是不好解释了,如今他二人已经起了不满,剩下的就看这孙校尉有没有胆子了。
再说孙校尉,他自出府,出了一身冷汗,人亦清醒过来,原这事是想图个死无对证,人死了,将军纵是再多的喜欢,亦难以长久,是以他才行此招,未料这一切,都是这女人的挑拨离间,她如此做是想让将军对自己生嫌隙,恶毒至极。
但今日之事,他确实冲动了些,亦让他看清楚,宋翰对江絮的重视程度,明明一切端倪都指向江絮,将军却视而不见,如此行事,将来若是关中人攻来,岂不是要白白送了龙州。
今日不成,已经难以在行第二次,且他背着将军的意思行事,将军虽未曾说什么,但他心中未必没有想法,将军并非长情之人,惹他不悦,不论是谁,他都会随意换掉。
若因今日之事让将军生了顾忌,这女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将军对他重新信任,不若不等将军被这女人耽误,他已经早没了前途。
思及此,他越发心凉,心中多番思虑,逾矩之事他已经做了,再多后悔亦是无用,需的尽快寻个时间,与将军请罪认错。
将军脾气怪异,虽薄情,但对说实话之人,惯来宽宥一些,希望他能看在自己忠心的份上,饶了他这次。
他一路想着,已经到了家中,原是一夜未眠,今日他亦无心去营地,索性在家休息一日。
方下马,便有青衣管事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物甚,道“校尉,一早有人府里有人送信来,小的知道校尉在忙事,也不敢扰,只先将信收了,正在书房放着呢!”
孙校尉随意瞥了他一眼,道“可知是何人送信?”
那管事摇头,道“不知,送信的是个花子,我原想问一句,只他递了信就走了,想来是收了钱帮人送的。”
孙校尉点头,未在多问,大步往书房而去,拿桌上果有一封信,他忙拆开来看,顿时面色一变,正欲出门,忽然眼前飘过一道黑影,他一怔,高声道“什么人?”
那人走了出来,着黑衣,面上一块刀疤,看向他道“孙校尉,信上之事,不知作何想法?”
*
上京城,皇宫,刘赞下了朝,入了书房,偏殿候着的内侍忙上前服侍,道“陛下,可要用膳?”
刘赞未应,他待换好衣服,方道“皇后今日可食早膳了?”
那内侍道“皇后昨日劳累,奴不敢惊醒。”
刘赞闻言道“既如此,就将早膳摆在皇后那处。”
那内侍神色犹豫,不敢应声,但又不得不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一早派人来说,她身子有恙,需要多休息,今日恐无法服侍陛下。”
刘赞岂会不了解赵沁,轻笑一声,道“罢了,让她多休息,让厨下备着膳,待她想用了再说。”
内侍见他未动怒,松了口气,帝后不合,他们做下人的最难,皇后娘娘一早打发人来说,今日不想见陛下,让陛下勿要去扰她,这话听得他自打寒颤,哪里敢跟陛下直言,不过说的委婉些。
既去不了赵沁那处,刘赞只随口吃了些,回了书房,书房的案几上,摆着一把火药箭,正是龙州城中用过的样式,他抬起来,把玩片刻,忽然窗棂动了下,他抬头出声道“龙州有消息了?”
空寂的殿中,传来人说话,道“陛下,孙校尉已经应下了。”
刘赞嗯了一声,他早已收到龙州大胜的消息,心中并无波澜,宋翰若无此能力,他亦不会将南地交于他。
只对宋翰将江絮留下一事,颇为在意,他与宋翰相交间,知道此人心高气傲,对这世间之人,多带着些蔑视,更别说女子。
这江絮虽说确实与普通闺阁女子有些不同,不过在他来看,只是比旁人野蛮了些,不知为何入了宋翰的眼,若说他见色起意,并不可信,恐有其他缘由。
只是这宋翰却未曾说明,这事让他有些不满,宋翰对他原就不若卢博等人忠诚,他有自己的心思想法,丝毫不将君臣礼法放在眼里,偏他有些才能,且能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武器。
刘赞想着,眼中不经意露出一丝杀气,瞥过一旁呈上来的火药箭,他若能为自己所用,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亦留不得。
这孙校尉虽说比不得宋翰,但胜在有野心,给够了诱惑,亦足够忠心,宋翰虽好,难以控制亦是无用。
不过他做这些,尚且是未雨绸缪,宋翰至今,并无异样,若非不得已,他亦并不想动宋翰,他并无根基,对大周来说,宋翰算纯臣,这样的人,他是不愿意轻易丢弃的。
*
宾州平川坊,屋舍低矮拥挤,这里住的多是些逃难而来的流民,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挤在一处,原就低矮的房屋显得更为拥挤,一早,坊门附近布施的粥铺方开始煮粥,人群已经排了好几米远。
坊内一间低矮屋舍,虽是又小又破,但在屋主的精心打理下,看起来亦有些精巧,厨房的烟囱正冒着青烟,透过窗户,一股米粥的香气穿来,小豆娘自穿了衣服,下了床,往厨房而去,厨房的戴娘子听到动静,忙走出来,道“小乖乖,今日怎么起那么早。”
这豆娘今年不过四岁,生的聪明伶俐,她手指按在唇上,道“阿娘,我饿了。”
戴娘子忙盛出一碗粥水,放在一旁,领着她去洗漱了,才放她吃喝起来,只这稀粥清澈,米粒尚不可见,娃儿只喝了个水饱,眼见豆娘白嫩的肤色变得面黄肌瘦,她心中只觉一阵难过,正想着,小院的门突然开了。
进来的年轻汉子,着蓝色粗布衣裳,豆娘一见他,欢喜的跳下来,扑倒他怀里,道“阿爹,你回来了!”
戴明见到女儿,面上的愁容散了散,从兜里掏出一块炊饼,递给她,道“还是热的,快吃吧。”
戴娘子见状,奇怪道“夫君,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可是工坊有甚事?”
戴明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去上工,还没进工坊,就听说官府在召集烟火匠人,这里恐怕待不下去了。”
他说着,看她一眼,神情严肃,道“我想着,不若把这小院卖了,一家子去河东府。”
戴娘子闻言,面色忽然难看起来,道“夫君,且不说,这里离河东甚远,便是去了,我们一家如何安生?”
他们一家子原是从龙州逃出来,手里的银钱,都拿来买这处院子了,想着在宾州安置下来,宾州本就没几家做烟火的工坊,好不容易寻到活计,哪里就想到,又出了事。
他逃离龙州,正是知道龙州的宋将军有意将火药用在武器上,他自懂事以来,就在工坊你当学徒,自是知道这火药威力有多大,他不愿意做这等子伤天害理的武器,才与家人跑了出来,哪里像到了宾州也能遇到,他道“河东府富庶,必是好找活,日后也可以不做这烟火工匠的活计,船到桥头自然直。”
听他如此说,戴娘子不好多言,便去屋内收拾东西,既是要搬家,需要弄得东西太多了,她需的好好整理一番,只还未入屋内,忽然传来敲门声,她动作一顿,见戴明已经起身去开门。
炮弹
戴娘子未进屋, 跟上去看了一眼,见门外站着一位着朱袍的年轻郎君,生的面白如玉, 端的是儒雅俊逸, 她还未曾见过如此出色之人, 正要问夫君此人是谁, 抬眼见戴明面色发白, 她一怔, 心中隐有不安, 道“这位郎君你找谁?”
林敬微微拱手, 看向二人道“冒昧叨扰,请问二位可是戴家贤伉俪。”
她正要回话, 戴明已经开口道“你们既然已经找来, 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了, 何必明知故问!”
林敬道“戴先生直爽,林某佩服, 某乃是燕郡王麾下小吏,姓林,来此是希望戴先生能助郡王一臂之力。”
戴明冷笑一声, 道“林郎君说笑了, 小人不过是逃难的流民, 哪里能助燕郡王成大事, 林郎君还请回吧。”
戴明语气强硬,听得一旁戴娘子面色一变, 这位郎君着朱袍, 又生的如此矜贵,必定不是普通人, 若是得罪了他,恐怕自己一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且在这巷口的,人来人往,被人听了去,到时候不知道传出什么话来,忙拉了他一把,阻止他再说下去,笑道“林郎君远道而来,必是累了,若郎君不嫌弃,家中尚有几杯清茶供郎君解渴。”
以戴明的心思,他话已经说完了,并没有什么可继续谈的,只被戴娘子一拉,这姓林的突然就进了院子,他不好再坚持,只好跟了进来。
这院子简陋,只一口水井,一张简易的桌子,并有几盆花,但胜在干净,看得出主人家必是精心维护。
豆娘方才就听到动静,但她正忙着吃炊饼,根本没在意,这会子见人进来,又是个长得跟年画似的仙人郎君,她慌忙往戴娘子身后藏去,戴娘子歉意道“小儿年幼,少见生人,还请林郎君莫怪。”
说着请他坐下,带着豆娘去沏茶,她如此和善,亦有自己的心思,虽戴明不愿意,但人已经找到家门口了,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当初在龙州,能跑,是因为龙州工匠多,单少他一人,不觉有意,但入籍在宾州,又是不同了。
林敬未入座,直视戴明道“戴先生慈善,在下敬佩,只是戴先生对燕郡王有所误会,郡王有意做火器,并非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戴明依旧冷脸,坐在一侧,道“说的冠冕堂皇,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野心,烟火原是供大家享乐而用,而今被你们拿来做这些伤天害理的武器,还有什么误会,你们不都一丘之貉。”
林敬摇头道“戴先生从龙州而来,一路应是听说过郡王之名,该是知晓郡王仁义,从不苛待百姓,便是对俘虏都是善待为之,郡王实乃胸怀天下之人,并非贪图名利之人。”
“且龙州如今已经开始动用火器,此事已非戴先生一人避世,就能阻止的,如今天下,唯有以战止战,方才能有和平的日子。”
林敬说完,忽然站起来,冲着戴明一躬身,道“戴先生大义之人,还请看在百姓苍生的份上在上,助我等得这神器,早日结束这乱世,还天下太平。”
戴明对他突然行如此大礼,吓了一跳,他自然看得出这姓林的身份高贵,他哪里受得起这礼,只是面上虽还冷淡,但心中已经有所动容,他不做旁人就不做了吗?
林敬见状,又道“戴先生便不是为了大义,单说为戴先生家人,若能助郡王制成武器,亦能为家中妻女博取更好的生活,免受颠簸流离之苦。”
他言罢,不见戴明反驳,深知火候差不多了,亦不多说,道“戴先生,今日多有打扰,还请戴先生三思。”
“若戴先生不愿,林某亦不会勉强,还请戴先生莫要担忧,林某还有他事,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戴明反应,转身离开,小院里少了个人,又恢复了宁静,戴娘子沏茶出来,不见人,亦不奇怪。
这院落不大,方才的对话她早已听到了,她不懂什么大事大非,但她知道,当初高将军在龙州时,行的事皆对百姓有利,后来高将军战死,那宋将军来,虽不曾抢夺,但不过半月就在城中收集工匠,迫人做那些炸死人的武器,夫君正是见不得这个才跑出来。
她想了想,道“夫君,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不过以我来看,林郎君未必说的是空话,当日高将军在龙州如何,你亦是亲眼所见,且再看如今宾州,官府开仓放粮,收留流民,还帮他们找活计,如此,总比上京城那位要强上许多。”
她说着,替戴明斟了茶水,又道“只要这乱世还在,那些大人物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火器迟早都会被造出来,你若什么都不做,才是真的阻止不了。”
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这天下谁当家,也轮不到他们来,只要能让人吃饱穿暖,不用再四处逃难,就已经满足了。
戴明未接话,戴娘子了解他,见他这些,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不再多说,反手抱起一侧的豆娘道“小乖乖,你想不想吃肉,阿娘今日去割些肉回来给你吃。”
豆娘小孩子心性,许久没闻到肉味,高兴的直拍手,跟在戴娘子身后,出了院门。
戴明见着两人出门去,没再劝阻,许久他站起来,去屋内,取出藏了许久的图纸,凝视许久,叹口气,喃喃自语“师傅,我这样不知是对是错。”
*
时年四月二十,沉寂已久的卢博突然带人攻城,赵观得信,并不慌乱,早在知道火药箭一事,他就等着卢博攻城,卢博能按捺至今,已是不易。
即是知道他手中有火药箭,赵观并不主动出击,白板城易守难攻,拖上些时日,这火药箭虽说威力大,但尚且有供应不上之时,他有的是耐心与这些人盘旋。
卢博见赵观闭门不战斗,知道他的守城的心思,不过他并不着急,只带人在城下叫阵几日,骂了赵观好些时日,出了一通鸟气。
听得白板城中众人面色越发难看,程瞻自来对赵观十分尊重,闻言,道“郡王,那火药箭虽说威力大,但我等以盾兵先攻,弓箭手掩护,未必不能破他的阵法。”
赵观未答应此事,只道“不可,战时最忌讳言语牵制,他不过说几句话,谁又当真了,让他先耗着,我等且看看情况。”
他并非是怕这火药箭,若以兵力来说,他们尚有骑兵,配合程瞻所说的队列,拿下卢博亦非难事,只是这事,刘赞不可能想不到。
既然如此,又为何在此时让卢博攻城,他是担心,这卢博藏有后招,龙州的火器,恐不止火药箭一种,他拖延时间,是在等卢博露出马脚来。
且他前几日收到奉之的来信,知道他在宾州寻到一名匠人,不仅会调制火药箭,亦造出了另一种威力更胜的火器,他亦是在等这火器,按照时日来看,应该快到了。
卢博连骂几日不见这赵观动静,心中已是等不下去,他手中自有神兵利器,纵是这赵观再勇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哪里抵得过神器的威力。
是以趁夜领兵带人攻打白板城,他们早有攻城打算,攻城器械一应俱全,命人搭建云梯,以盾兵为掩护,率先命弓箭手亦火药箭进攻城门。
赵观早已做好战斗准备,他们如今手中并未火药箭,不过亦非全无对策,只在箭矢前方捆着浸了油的棉花,点上火,直直朝着上京军而去,一时间,战场上被火光亮,双方互不相让。
卢博知晓,守城一侧,自有天然优势,几波攻不下,他亦不在掩藏,命人将投石车上的弹丸石块换了下来,以龙州新来的炮弹取代。
赵观那方时刻注意他的动态,这一波操作,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眼见这卢博换了弹丸,面色大变,未来得及唤人撤退,那黑铁似的弹药已经落在城门下,不过片刻功夫,只觉大地一颤,忽听一声震天的响声,他们还未能反应过来,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城墙上的人,感觉更加明显,方才只觉那城墙仿佛要塌了一般,待回过神来,面上俱是一白,这威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程瞻亦是满脸不可置信,道“郡王,方才那个是?”
赵观面色严肃,道“应是上京城新研制的火药弹,以火药填充在铁球中,在用投石车抛送过来,火药炸开时,才有此威力。”
程瞻面色一变,原一个火药箭已经够他们头疼,现在又来一个威力更大的火药弹,看着情况,再来几次,城墙都要被他们炸塌了,他行伍数年,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看向燕郡王,道“郡王,我们要如何?”
赵观并未看他,直直望向远处的卢博,冷声道“死战!”
赵观深知白板城若退了,他们再无进攻上京城的可能,亦知道这火药弹对将士心中的震慑,沉声道“诸位随我征战多年,理该知晓,战场之上,从未有过必胜的局面,亦不成有必输之时,如今上京城虽有神兵,但岂知我等没有神助呢?”
他话落,听得众人精神一震,他们跟随燕郡王许久,当日渭东之战,亦是郡王一人力挽狂澜,如今局面,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岂能就此退缩。
“郡王所言极是,关中乃是天命所归,自是不缺神助。”忽然,身后有人说话,赵观闻声,一喜,转身果见林敬,他道“奉之,你回来的正巧了。”
防备
林敬行礼道“俗话道‘正是赶得早不如赶得’, 我这会子来的正好。”
他说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箱子, 抬手指着道“诸位请看, 这就是我们关中的神助。”
众人探头看去, 见那箱子里放着一枚黑铁球, 尚有人未能反应过来, 道“这是什么物甚?”
林敬一笑道“诸位方才不是刚见识过它的威力吗?”
众人一听, 顿时神情一滞, 目瞪口呆道“这……这就是方才那个震天响的火药弹?”
林敬点头, 道“这正是火药弹,乃是宾州匠人所做。”
“只可惜, 时间紧迫, 宾州那处缺少必要的铁器, 如今只得两枚可用。”
宾州之行,他原只是想寻匠人做出火药箭, 却未想那戴明竟然有如此心思,不仅对火药箭的用量把控的完好,还提出以铁球为容器, 内装火药, 以引芯子点燃, 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他亦是第一次听闻此物, 惊觉不已,一时想起江絮临走前所言, 疑心龙州城中尚且在研制其他武器, 他略一想,若是他们亦有心制造出这火药弹, 那白板城的城门可撑不过一个时辰。
是以,一时顾不上火药箭之事,赶忙协助戴明,提前制造这火药弹,但这物单虽说工艺不难,却难在材料,铁器一向管理甚是严格,宾州又非要紧之地,铁器本就不多,为了熔制这几枚铁球已经耗费不少时日,紧赶慢紧,亦只得这两枚成品。
他心中恐卢博前来攻城,不敢耽误,得了成品,就急忙回了白板城,幸而回的及时。
赵观闻言,摆手道“这倒是无妨,有这两枚,足够挫了那卢博的锐气,让他不得不退兵。”
众人见那火药弹已经心定,单是白板城输了并不可惧,让人担忧的是,上京城有他们难以抗衡的神器。
现如今即是我们也有,并无可惧之事,顿时一扫方才颓靡的士气,即便是又听到一记火药弹的爆炸声,丝毫不减斗志。
再说卢博那方,火药弹爆炸之时,莫说赵军惊讶,便是这边亦十分震惊。
原怕被赵军发现这秘密武器,只在龙州试验过,他们还第一次亲眼见这火药弹的威力,确实惊人。
惊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狂喜,有这样的武器在,日后攻城再非难事,何愁不能早日拿下中原大地。
略一想,卢博已经有些等不及,连忙命人继续往城墙处投掷火药弹。
以火药弹的威力,不出半个时辰,这城墙必塌,少了城墙的庇护,赵军如何能抵挡火药箭与火药弹的双重攻击,此战胜负已定,其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卢博自觉胜券在握,他上次被赵观打的落荒而逃,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一雪前耻,今日终于有机会能砍下那赵观的狗头,便是想想都觉得痛快。
正兴奋之时,忽见关中那见投石车推了出来,以为他们是黔驴技穷,他们单有投石车又何用,心中微有些嘲讽之意,只待他见那投石车的弹药,面色陡然一变,高声道“后撤,后撤!”
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前方的盾兵与弓箭手还未能反应过来,只听有东西落地,未回神,只闻轰的一声巨响,人群已经被炸开来。
卢博见前方惨状,面色铁青,死死盯住那一处被炸出来的坑洞,满心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火药弹!
他原以为自己此番必胜,却不想会出如此变故,抬眼看向城墙,隐约能看到赵观正站在上面指挥,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怪道他能如此自信,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卢博久经沙场之人,当初能将公孙正元打的跟落水狗似的,自是有几分真本事,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原以为关中没有这火药弹,尚且占据优势,如今他们既然也有,即便是将城门攻下,未能靠近城门处,自己恐就损伤大半,哪里还能与城中的赵军抗衡,如此下去,只会不妙,当机立断,道“鸣金收兵!”
赵观那方察觉道到他撤军之意,忙命人将另一枚火药弹放上,趁着他收兵之际,又一发炮弹打了过去,炸得卢博丝毫不敢犹豫,匆匆带人逃奔而去。
程瞻见状,有心想追,赵观未允,道“他们手中尚有火药弹,我们此番追赶,若是惹了他们发急,恐会弄巧成拙,不急这一时,日后自有机会拿这卢博项上人头。”
程瞻闻言,虽有不愿,但亦不在多言,只遥望着上京方向,沉默不语。
关中虽明面上说太后在河东府,但他早已私底下收到消息,三姑娘在刘赞诈死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晋王派人找遍关中,亦寻不到其踪迹,种种迹象,皆指向背后之人乃是刘赞,三姑娘不过一介柔弱女流,被刘赞困在上京城中,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安心,但事到如今亦只有忍耐。
且亦非他一人如此,郡王虽嘴上不说,但心中亦是挂念三姑娘。
如今有这火药弹,以这火药弹的威力,日后攻城,更为便利,上京城城门纵是再坚固,亦难抵火药弹的轰炸,离他们攻入上京的时日不远了。
迟早有一日,他要亲手取了那刘赞狗命。
林敬站在一侧,已是看到程瞻眼里的杀气,他对程瞻与赵沁那些事亦是知情的,只暗自摇头,情爱一事果真扰人,但凡沾上一些,总会让好好的人没了理智。
他有些想不通,思及此,却又突然想到龙州的江絮,她原亦是磋磨在情义之间,斩断联系后,如今才像些样子,不知她在龙州如何了?应是平安的。
*
卢博撤军的消息很快传入上京城中,刘赞少有的露出一丝讶然,传卢博来细问,方才知晓,原是关中也有了火药弹,才吓得卢博撤军逃回上京城。
他听罢只让卢博下去,继续守好上京城,亦未多言。
卢博战战兢兢的来,离开时才悄悄松了口气,但心中依旧有疑问,这火药弹分明是在龙州秘密研制,为何关中会有,他属实想不明白。
刘赞虽有些不解,但已是有了些猜测,待卢博离开,他抬笔写了封信,派人送到宋翰手中。
好一会,殿中只剩他一人孤坐,忽出声道“给孙校尉传信,告诉他火药弹一事,让他密切关注宋翰府上的动静,若有不对,留活的。”
上京城方有了火药弹,关中亦有了此物,且宋翰府上还留着江絮。
他不愿意怀疑宋翰,但此事未免太过凑巧,如今宋翰对他还有用,他亦不会现在拿他的命。
他嘱咐孙校尉,只剩提前做好防备罢了,不若让他跑了,可就是大事了,宋翰此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只有死路一条。
*
龙州,宋翰收到刘赞来信,很是惊讶,他不知火药弹为何会提前走漏,若说府中漏洞,唯有江絮尚有可能。
他略一想,便去江絮院中寻她,见她正坐在海棠花树下饮茶,一副悠闲自在的神情,全无阶下囚的模样,他一时还真是有些佩服此人的心态,上前一步道“你挺会找乐子,不过你这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江絮抬手示意他坐下,替他斟了杯茶,道“宋将军,我能有好日子,全依仗将军,将军这话,莫不是说自己要大难临头?”
宋翰与她谈过数次,单说异世之事,尚且两人还能好好说话,凡是提及此间事,宋翰少有能说过她的,听她这话,只将手中信递给她道“你自己看。”
江絮匆匆扫了一样,得知白板城一事,忍不住露出一抹愉悦之色,待看完,方收起来道“你疑心是我透漏了消息?”
她说着,抿了口茶,道“你不是早就怀疑我先前说的是假话,我其实根本不懂那些武器之事,又如何透漏消息?”
宋翰看向她道“你先前派人探过两次工坊,即便是不懂,亦能将消息传出去。”
江絮摇头道“宋将军,且不说夜探工坊的人与我无关,退一步来说,就算我能传消息,以这里落后的生产力,你也考虑一下工期时间问题。”
宋翰一顿,他刚才只顾着怀疑她,倒是把这件事忘了,若真不是江絮所为,那又是怎么回事,他越发不解,一时沉默下来。
江絮见他这样,好心提醒道“宋将军,我早与你说过,这世界,即便没有你,出现火器是迟早的事,而你如今让这些东西提前出现,这个世界的进程,亦提前了。”
她话落,宋翰猛地站起来,高声道“你是说,这个世界,已经有人能造出火药弹了?”
他虽然处处防备江絮,但对她这句话,却莫名信了,亦是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存在的,这些人亦是活着的,他们是能与他抗衡的存在。
江絮不解他为何那么激动,猜他恐是不能接受,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曾送信,并非不想,而是不知。
何卷虽几次夜探工坊,但几次都未能进入坊内,是以她亦不知工坊中究竟有何武器,火药弹一事,完全是关中匠人自己想出来的,不过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确实巧了点。
刘赞这封信,来的也意味深长,江絮想着,看了眼宋翰,道“宋将军,你如今是怎么想的?把我交出去顶罪,博取刘赞的信任?”
宋翰的震惊不过片刻,他很快冷静下来,道“交你出去?你会老实顶罪吗?恐怕我还没把你交出去,你人已经跑了,到时候,多半又要算在我头上!”
江絮一笑,未应这话,她不过随口说说,宋翰对记忆的执念,可不是刘赞的怀疑能打动,不过,这里恐怕不好再待下去,不论宋翰如何说,只要她还在,刘赞就不会消除疑心,宋翰迟早会出事。
赌约
孙校尉接到刘赞密信, 心中震惊不已,他虽是答应陛下在龙州盯梢宋翰,但以他内心想法, 仍旧将宋翰的变化归罪在江絮头上, 必是她使了计谋让将军被迷惑至此。
按捺几日, 左思右想, 去了将军府邸, 试图想劝宋将军回头, 莫要再受旁人诱惑, 便入了府, 开门见山道“将军,白板城一事想必将军已经听闻, 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宋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道“孙校尉, 你这是来质问我?”
孙校尉忙请罪道“卑职不敢,卑职乃是将军一手提拔起来, 自是一心为将军着想,只火药弹本是龙州秘密,如今突然出现在白板城, 卑职等知道此事与将军无关, 但旁人恐会因此事误解将军。”
宋翰神情倨傲, 道“旁人怎么想, 与我无关,这火药又非龙州一地专属, 我们既然能研究出来火药弹, 关中研究出来,亦不稀奇。”
孙校尉闻他这话, 越发着急,只好直言道“将军,旁人的话,你可以不在乎,但陛下的心思,你又如何能不管?”
自那次杀江絮不成起,这孙校尉一直不曾有其他动作,宋翰还以为他想通了,乍听他提起刘赞,有些不悦道“孙校尉,陛下那处我自会应对方法,无需校尉操心,如今白板城中已经出现火药弹,关中实力大增,说不得什么时候,又会来偷袭龙州,孙校尉只要守好龙州便可。”
孙校尉听他这么说,一时不知他准备作何应对,这都好几日了,不见他有动静,他才急着上门提醒,如今听宋翰这样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将军许是一早就已经有了处置江絮的打算,毕竟先前的事,还都在将军掌控之中,一旦牵扯到陛下,将军自然就清醒了。
如此一想,心下宽慰不少,不再多言,道“将军恕罪,是卑职多心了,将军心中既有应对之法,卑职自是一切都以将军命令为准。”
宋翰见他恭顺之色,不在于他计较,孙校尉此人忠心有余,心思不足,当初选中他亦是因为如此,自己需要的只是听话的人,他道“你明白就好,下去吧,城楼的巡逻要多加强,谨防关中夜袭。”
孙校尉应道,便离了宋翰的院子,往府外去,还未出府,就撞见皱着老脸的丁管事。
他因方才相谈,这会子心情不错,出口道“丁管事,这是出什么事了?怎生满脸愁容!”
丁管事行礼道“见过孙校尉。”
顿了顿,想到他方才的询问,叹口气又道“还不是为了那位江娘子,看着温善的性子,哪里想到这么会折磨人,这会子闹着要吃新鲜的柿子,这时节哪里去找。”
“校尉你也知道,将军惯来宠她,我哪里敢得罪,只好让府里的侍卫帮忙去城外看看。”
这丁管事说着,想到还有其他事,又匆匆请罪离开,留下孙校尉一人站在原地,面色沉重。
他因先前之事,恐将军起疑,近日不曾过问府中之事,只让人小心看着,没想到几日不问,她竟在府中如此猖狂,将军难道都不阻止吗?
孙校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方才听将军之言,还以为将军有意处置江絮,向陛下证明其心,单看丁管事这态度,哪里像是要处置她,分明还受宠的很,他站了站,往外走去,路过花厅,见守门的侍卫,道“将你们头儿叫来,我有事问他,”
那侍卫面露犹豫,吞吞吐吐道“回校尉,何司戈他现不在府中。”
孙校尉面色一沉,道“他不在府中?将军府上危机重重,前些时日出现的贼人还未抓获,他如此玩忽职守,我看他是不想干了!去哪了?把他给我找来!”
那侍卫见他变了脸,越发小心翼翼,道“回将军,并非何司戈松懈,乃是江娘子想吃鲜柿,管事派何司戈出城去找了。”
又道“不止是何司戈,府中侍卫,大半都去了城外。”
孙校尉听闻脸色越发难看,没再理会这侍卫的话,甩袖而去。
留下那侍卫长嘘一口气,完了又开始担忧起来,他看孙校尉的脸,像是气的不轻,这下可不好办了。
他们原是孙校尉从军中调来看守府中安全的,本以他马首是瞻。
只前些时日,校尉带兵闯了将军府一事,惹了将军不悦。
那时起,校尉就甚少再过问府中之事,他们一伙人,还以为将军要弃了校尉,嘴上不说,心里都想着另谋出路,这不见江娘子正受宠,他们才有意讨好。
今日见校尉从将军院中出来,又好似不是那么一回事,这要是江娘子没讨好到,先得罪了孙校尉,日后可别想有好日子过来,越想越觉担忧,待那何司戈回来,忙将这事,告诉了何司戈,听的何司戈面色一白,赶忙去孙校尉府中请罪。
却不料孙校尉不仅不曾怪罪他们,还嘱咐他们好生照顾江娘子,有甚需求,他们若是不能解决,可以来寻他,听得何司戈连连点头,只觉虚惊一场。
不过他也不是糊涂人,恐怕孙校尉是念着他们初犯,又不好因此得罪江娘子,才放过他们,再来就不好说了,哪里敢真的去找他解决什么难题。
将军府上,方食过晚膳,宋翰踱着步子过来,他近日无事,想来听江絮讲讲异世之事,方进屋子,就见江絮桌子上放着的鲜柿子,开口道“怎么不吃?这么折腾我府上的人,还以为你是真的想吃!”
江絮扫了一样那几枚柿子,好笑道“看不出来,宋将军府上办事效率还挺高,这都四月了,还能找到这玩意,可真是为难他们了。”
她原想着让这些人拿些柿饼回来就不错了,没想到他们还真能找到新鲜的,确实不易。
宋翰道“即是知道为难了别人,还是快写吃了。”
他说着坐下来,道“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你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
江絮坐在他对面,递了个枚柿子与他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宋将军你,我做这些,是想让将军看清楚,什么是人心?”
宋翰道“你还在怀疑孙校尉?他虽然笨了些,但没那么蠢,今日过来,他已经想清楚了,你日后尽可放心。”
江絮摇头,道“你不觉得他态度变得太快了些?”
她一早见孙校尉入府,就以要吃鲜柿子的名义折腾了一通,目的不过是想试探这孙校尉,不想孙校尉知道之后,不仅没有生气,还帮忙派人找了这鲜柿子过来,若说他真想通了,江絮是有些不信的。
白板城之事他估计早认定自己是幕后之人,又见她在府中作福作威,不仅毫无动静,还主动示好,这就不得不让江絮生疑。
宋翰道“依我说,我觉得是你多心,他不过是个校尉,晋升前途都掌握在我手中,上次之后,我晾了他些时日,这会子应该是想明白了,才会有所动作。”
宋翰并不以为意,这些人,本就是他用的顺手了,才继续用的,若是不合心,换了便是,并非什么大事。
江絮见他如此自信,有些头疼,她是不怕孙校尉,只是担心,他背后有人。
她近日与宋翰相处,已经大概了解宋翰为何被刘赞重用,还将南地交于他,宋翰对这世间之人,带着疏离感,他并不会笼络人心,麾下之人多是敬畏他甚至害怕他,却并未那种相随的忠心。
他是刘赞手中的人形工具,刘赞不会担心他手握大军就背叛自己,因为根本不会有人跟着他起义,且宋翰亦没有这个心思,他一门心思都在找寻自己是谁,若是刘赞想对他下手,他恐怕很快就会孤立无援,真到了那个境遇,他怕是连死都难。
他没造出火药弹这些武器之前,刘赞尚且还有可能放过他,如今,恐怕只有死了,才有脱身的可能,且如今刘赞分明疑心他走漏了火药弹一事,却不曾动手,心中恐怕早有其他心思。
只要他活着,不能为刘赞所用,就是刘赞心中的心腹大患,必会遭到忌惮,其实把刘赞换成任何一位诸侯亦是一样,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
宋翰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奇怪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江絮道“宋将军,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宋翰不解,道“赌什么?”
江絮道“我赌,孙校尉不日便要反你!”
宋翰闻言眉头轻蹙,道“他不敢!”
“不过,我和你赌,但是我若赢了,你需的一直留在我身边,直到我知道自己是谁!”
江絮心思太多,当日若非以大军为质,她恐怕早就跑了,现在留下来,心中多半是想探清工坊之事,他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记忆,若她离开,自己就更无从得知异世界之事,所以她必须要留下来。
江絮不意外他的赌注,她顿了顿,道“好,我答应你,但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的命。”
自从她在知道宋翰是穿越人士之时,就已经认识到,他不会忠于任何人,这是他对这个世界天然的排斥,但同样,他亦随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他人所用,若是他不制造武器,还尚且可以无视,但谁也不知道,他在未来还会造出什么东西来,她不能放任他如此,这个世界,还承受不了那么多超前的火器。
宋翰闻言,冷笑一声,道“江絮,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江絮摇头道“宋将军,你恐怕还没意识到你如今有多危险,若是我赌赢了,你落在孙校尉手中,恐怕会生不如死,到时,还不如死在我手上。”
“且你要我的自由,我要你的命,这很公平,不是嘛?”
宋翰沉默不语,好一会,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个条件,我必须知道自己是谁,在那之前,我不能死。”
走了
龙州崇仁坊, 坊里多住着城中大户,一入夜,喧闹的街巷陷入一片寂静, 忽然有一户人家的角门从里打开, 里面走出来一人, 着青黑绸缎, 带幞头帽, 抬脚上了一侧停着的马车, 身后有人躬身行礼道“孙校尉慢走!”
这青黑衣裳男子, 正是孙校尉, 他弓着身,站在马车上, 回头道“寇二爷,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 还望你们仔细考虑,莫要走出路, 跟错了人。”
寇二爷连连应声,那孙校尉不再多言,进了马车, 随手松下帘子, 马车沿着道一路往坊外而去, 寇二爷目送他离开, 才转身回了宅子。
还未走几步,就被人拦下, 寇二爷一打眼, 见是大兄手下的管事,他道“何事?”
那管事行礼道“大爷请二爷过去, 有事相谈。”
寇二爷亦有事要寻大兄,便跟在这管事身后,往寇大爷院中而去,院中点着不少灯笼,从外看去,十分明亮,只靠近院落,便有一股难以忽略的药味,他眉间微蹙,道“大兄的病,近日可好些了?”
那管事听他问话,回道“禀二爷,大爷近日好多了,饭食都比往日食用的多些。”
寇二爷应了声,道“小心伺候着,缺什么去库房取。”
管事应声,道“二爷放心,小的省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门前,寇二爷推门进去,矮榻上依着一位中年人,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看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却看的寇二爷浑身一怵,急忙上前行礼道“大兄,你找我?”
这寇大爷自娘胎下来,就身子骨弱,前些年掌管寇家,又累了身子,才将胆子交给了寇二爷,他虽不常管事,但对府中之事莫有不清楚的,他身子立了立道“孙校尉来访,是宋将军的意思?”
寇二爷摇了摇头,靠近寇大爷身侧,小心将今夜孙校尉来访的目的说与寇大爷,听得寇大爷眉头紧蹙,好一会,缓缓道“孙校尉乃是宋将军心腹之人,他行此举,莫不是宋将军有意试探我等的忠诚?”
寇二爷拉过凳子,坐下,道“大兄,我到觉得不太像,这孙校尉口中说是奉了陛下旨意,未必就是说谎!”
“大兄该是知道,前些日子,陛下派卢将军攻打白板城,因这白板城中突然出现了火药弹,卢将军不得不带人撤退一事,旁人不知晓,我们寇家自是知道,这火药弹一事一直是龙州的机密,为何突然会出现在白板城中?”
寇大爷听到这,也明白过来,他道“你是说,陛下怀疑此事是宋将军泄露?”
寇二爷道“倒不尽然,大兄莫不是忘了,宋将军府上,还有位江娘子,这小娘子可不是普通人,我跟人打听,关中当初能那么快拿下西齐,她可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若那燕郡王,如何会将攻打龙州一事交给她,如今她入了这宋将军府,十分受宠,这火药弹的秘密,多半是她诓骗宋将军得来的消息。”
“且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旁人,宋将军不会不明白,,偏这宋将军不处置她不说,还宠的很,这几日又是要吃鲜柿子,又是新鲜荔枝,给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想必陛下是听闻此事,对他越发起疑,才私下交代孙校尉此事。”
这寇大爷听到这,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道“那你是想支持着孙校尉,拿下宋将军?”
寇二爷点头,道“大兄,这宋将军虽说有几把刷子,但对我等都不亲近,而这孙校尉则不同,若是助了他,日后这龙州,还不是我一家说了算。”
寇大爷闻言,沉默片刻道“你且先别急着站队,宋将军虽说难以讨好,但并不磋磨人,这孙校尉本是他一手提拔,如今既能为了前途,背叛旧主,心思恐怕不正,此事寇家只需静观其变,孙校尉要兵变是他的事,不论输赢的,都与我寇家无关。”
寇二爷听他这么说,不好反驳,心中觉得兄长是病久了,性子已经被磨平了,自来站队都是压宝,如此折中,谁都不得罪,最后只会落得两边都不讨好。
但这寇家明面上是他当家,私底下大兄还撰在手里,他不敢多言,只好听他吩咐,与孙校尉送信言道,他们乃是商贾之家,并不敢过问校尉之事。
孙校尉见他们这么说,自然明白这寇家的意思,两边都不想得罪,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不过这样他目的已经达到,
他借着陛下的名义,私下拉拢城中大户,这些人惯来老奸巨猾,入寇家一般的不少,他都记着,待拿下龙州后再与他们算账。
*
将军府中,江絮盯着桌上的白嫩嫩的莲子,抬眼看了下一侧弓着身子的丁管事,笑了笑,道“这是什么?”
丁管事鬓角满是汗渍,吞吞吐吐半天,道“回江娘子,这是莲子!”
江絮道“我自然知道这是莲子,只是我要的新鲜的莲蓬,你拿个莲子来应付我?”
丁管事慌忙跪下道“江娘子,并非小人敷衍,而是这个时节,实在是找不到新鲜的莲蓬。”
江絮道“那前几日的稀罕物甚,你不是都寻来了,怎么偏这会子不行了?”
丁管事苦着脸,不敢说真话,前些时日的东西,哪里是他找的,除了第一次的鲜柿子,他派了人出去,剩下的都是城中那些世家大户为了讨好将军,送到府里的,只之前还好好的,这次不知怎么,没人来,他不清楚内情,猜测恐是那些人家嫌弃这位祖宗太折腾人了,不肯做了。
江絮并非真想为难他,见他垮着脸,道“罢了,这莲子你带下去,让厨房炖了汤送来,我乏了,你下去吧。”
丁管事连连点头,匆忙端走桌上的莲子,脚下带风的离开。
江絮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不免好笑,自己这些天确实把他折腾坏了,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这龙州已经不能待了。
她故意要那些新鲜物甚,一来是不想惹孙校尉起疑心,二来是她发现,这城中大户为了讨好宋翰,只管着她提要求,不论什么都能给她弄来,之前连新鲜的荔枝都送了来,这会子突然找不到莲蓬,她是不信的。
并非找不到莲蓬,只是不愿意罢了,这时候突然转变态度,必定是有原因的。
孙校尉恐怕已经私下动手了,她近日想了许多,若这孙校尉真胆敢对宋翰下手,那他背后之人,多半是刘赞。
她早说宋翰太不懂人心,他不肯拿自己去给刘赞一个交代,在刘赞眼中无异于背叛,刘赞会动手亦不稀奇。
这龙州还是乘早离开的好,她将孙校尉得罪的死死的,真让他掌权了,第一个杀得恐怕就是自己。
*
是夜,万籁俱寂,宋翰正在熟睡,忽然,窗棂处传来一丝响动,他猛地惊醒,见紧闭的窗户被人打开,神情一变,警惕喊道“来人!”
话落,便见侍卫掌灯进来,道“将军,可有要事?”
宋翰见他们进来,打量片刻道“方才可有看到人影?”
那侍卫摇头道“不曾见到有人来,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翰没回他这话,只道“无事,提灯,我要去江娘子院中。”
方才那一下,没被人发现,说明来人是高手,这府中,也就江絮手底下有几位高手在,莫不是她找自己?深夜寻他,不知有何要事?
他想着,脚步快了些,待入江絮院中,只门前两盏灯笼亮着昏黄的光,守门的侍女坐在地上昏昏欲睡。
宋翰身后的侍卫上前踢了踢她,吓得她一个激灵,忙站起来,见到宋翰,慌忙道“婢子见过将军!”
宋翰没搭理她,敲了敲房门,不见人应,他有些奇怪,难道是他猜错了,方才找他的不是江絮,又抬手敲了敲,未有人来开门,他低头瞥了眼那侍女,道“开门看看,江娘子若是睡了,就不必吵醒她。”
那侍女忙点头,悄悄推开门,绕过屏风,只见屋内窗户大开,一侧的大床上空无一人,她猛地一惊,大叫道“不好了,江娘子不见了!”
宋翰急忙进屋,屋内过不人在,他脸色一变,却见一旁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用拼音写着“wo ying le.”
他脸一沉,将那纸忽然一撕,一句话未说,就离开了院子,吓得院中侍女仆役不敢抬头,直到看不到这些人的背影,才松了口气,待想起江娘子失踪一事,脸又垮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娘子失踪的事,很快在龙州城中传开,孙校尉亦早已从将军府守卫口中得知细节,且他还知道,宋将军听闻她失踪,并未派人去找她,此事让孙校尉觉得十分怪异,宋将军先前如此紧张这江娘子,如今失踪不着人去寻,还一副没事人一样。
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是宋翰从未将这江娘子放在心上,没了就没了,二便是这江娘子的失踪与他有关,或者是他一手策划的,从之前宋将军的举动来开,孙校尉自然是偏信第二种可能,但若真是如此,就更不妙了。
这宋将军为何会突然安排江娘子离开龙州,还特地做个局,让旁人以为她是意外失踪,莫非,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行动,才急忙将这江娘子送出城?
孙校尉越想越觉得心惊,若是这事真已经被他发现,那就拖不得。
并非他不愿意早动手,而是龙州城中的将领,尚且有不少人不同意此事。
他原以为用陛下的名义,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如今知道是自己天真,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亦无时间再耽搁。
那些人不同意亦无妨,他只需要将宋将军拿下,他们少了依仗的人,自然不敢在乱说,且他做一切,乃出自陛下口谕,皆是为了大义!
爆炸
四月的最后一天, 因快到端阳节,街巷里,弥漫着艾草的香气, 一侧的浮铺, 摆着五彩百索、粽子之物, 另有卖当季的桃、李、杏的, 十分热闹。
宋翰虽是一早巡查城楼, 遥遥见街道热闹的场景, 仿佛是记忆里曾经见过这样的画卷。
许是受到江絮的影响, 他近来对这里的人事物, 都起了兴致,便着常服, 一个人在路上闲逛, 路过卖吃食的铺子, 心血来潮买了些,那店家见他买了生姜味的粽子, 只嘱咐道“郎君,这姜味甚辣,且记得小心食用。”
宋翰笑着点点头, 拎着一提粽子回了将军府, 径直往江絮那院子走去, 待到了门口方想起来, 江絮已经走了,他近日常与她闲聊, 已是习惯了, 忘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守门的婆子与侍女见他,战战兢兢上前行礼道“见过将军, 将军来此可是有事?”
宋翰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眼中的恐惧,摇了摇头,随手将那粽子递过去,道“随手买的,你们分了吃吧。”
那守门的几人受宠若惊,恭恭敬敬的接过来,道“多谢将军赏赐。”
宋翰没在说话,转身离开,这里的一切果然还是这样无趣,江絮在这,虽说心眼子多些,但好歹有个说话人。
不过她是个没有心的,既然那么笃定自己有危险,还跑的那么果断,还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怎么说他也好吃好喝供了她数月。
他想着慢悠悠踱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天还没黑,院中的守卫已经开始巡逻,见他归来,行礼道“见过将军!”
宋翰抬了抬眼,看向院中的守卫,那些人神色恭敬,毫无异样,让他觉得江絮许是在找一个离开的借口,他应了声道“丁管事何在?唤他来书房,我要见他。”
丁管事这几日心情忐忑,一方面这江娘子走了,少个人折腾他,他自然是高兴的,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将军若是因为此事不高兴,他们日子更不好过,所以说奴仆难当,他在这将军府不过几个月,比先前在郡守府处做了十几年管事,还艰难些。
丁管事进了书房,给宋翰行了礼,道“将军,你找小的?可是有甚要事?”
宋翰抬眼看了看他,道“丁管事,你跟了我也要些时日了,我听说你曾经读过书,不知可读过三英战吕布?”
丁管事一怔,不知道宋将军这是何意,找他来就是问这事,他点头道“小的只认得几个字,不敢说读过书,将军说的这段,小的碰巧看过,这吕奉先确实勇猛!”
宋翰点头道“吕布确实勇猛,可惜几次三番背叛旧主,落了个三姓家奴的名声,白白浪费他勇猛的威名。”
他这话听得丁管事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慌忙跪下道“将军明鉴啊,小的绝不是吕布那等背信弃义小人,小的惯来是忠心耿耿!”
宋翰轻飘飘道“丁管事多想了,我就是说个故事罢了。”
丁管事听他这么说,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还未喘口气,又闻宋翰道“对了,我听说你前几日给江娘子找了些新鲜的荔枝,我这会子突然想吃,你去城外再找找。”
他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往书案后走去,边走边道“下去找吧,今晚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丁管事面色一白,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都是什么事,他确实没弄明白,但宋将军话他又不敢违背,离了院子,便唤人出城去寻,只往日听他使唤的何司戈,今日说什么都不肯动,道是府中安全要紧,这会子他不能离开。
丁管事无奈之下,只好领着府中几名仆役出城去寻荔枝,只是这荔枝哪里是这么好找的,想了会,犹记得当日给江絮献出荔枝的正是城北寇家,便想着许是他家还有存活,颠颠的往崇仁坊那处去了。
到了寇府门外,他与那门房道“烦请小郎通报一声,就说是将军府上来访!”
哪知那门房摇头道“丁管事还是请回吧,我家郎君今日不在府中,府上不待客。”
丁管事听这话,脸色一沉,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这寇家今日的态度太过奇怪了,但有求于人,又不好得罪这寇家,塞了块碎银给那门房道“不知寇二爷何时回来?”
那门房收了钱,态度缓了缓道“丁管事,你们也算是熟人了,我与你说句实话,今夜你是见不得二爷了,有什么事还是等明早再说!”
丁管事不解,还想再问,那门房已是不愿再说,他只好作罢,这寇家既然不成,他只能在想其他办法,原以为走了个江娘子,能消停会,哪里想将军与她学上了,日后这日子可难熬了。
他想着,又领着几个仆役往回走,忽闻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他面色一变,拦了拦往前走的那小厮,低声道“别动,找个僻静地去。”
前朝时,各坊到了夜间,坊门一关,是不许在外走动,如今这世道,虽没人有功夫管这个,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城中人多是入了夜,就早早回去歇着,这会子已经月上中梢,突然出现动静,必定有些猫腻,他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那小厮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听话的躲了起来,几人待了片刻,那声音越来越大,丁管事隐约能辨认出是脚步声与马蹄声,他面色一变,城中这会子动用兵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有敌袭?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天空一亮,城中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他吓得浑身一颤,往爆炸的地方看了眼,那个方向,正是寇家的工坊,他面色一变,出事了!
他倏忽间,突然就想到将军今日与他的那番奇怪对话,若将军不是故意吓唬自己,那么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判主!又想方才这寇府之人突然如此怠慢,莫非是早已知道此事!
他如此一想,越发心寒,一时又隐隐有些明白,将军为何突然让他出府,这将军府怕是回不去了!
*
将军府中,何司戈见丁管事离开,有些奇怪,还未回神,就听宋翰唤他,道“我要去工坊一趟,你们几个随我一起。”
何司戈已经暗中倒向孙校尉,并非他对将军不忠,而是校尉奉的是皇命,陛下要杀将军,他一个小小的司戈除了听令,还能作甚呢?
又闻宋翰之言,不敢多问,但心中不免有些疑心,边与宋翰往工坊去,边派人通知孙校尉。
孙校尉得了情报,并不以为意,不在府中正好,工坊人多眼杂,将军出个意外,正好轮不到他们头上来。
是以便带着人匆匆往工坊方向而去,岂料还未到工坊附近,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他面色一变,已经顾不上其他,快马往那处去,宋翰死了不要紧,要紧的事工坊里的武器,若是出事了,他如何与陛下交代!
只是他任他如何快,已经是来不及,到了那处,只见火光冲天,他一把抓住一旁吓呆了的何司戈。气急败坏道“怎么回事?”
何司戈被炸的脑袋嗡嗡的,听何校尉这么问他,愣了好一会,才道“将……将军!是将军,他刚才进去,把人赶出去,把小库房炸了!”
孙校尉方才不见宋翰,已经猜到这事大概是他搞的鬼,他早早送江絮出城,又故意把丁管事弄走,恐怕一早就算到自己今夜要行动,才会如此,他猛地松开手,道“救火!”
何司戈见他面色铁青,哪里敢再说什么,连连点头,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救火,但那库房里堆满了火药箭,还没靠近,就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吓得他们也不敢上前。
那火烧了许久,屋子已经烧的只剩下框架,约到了鸡鸣时分,才渐渐灭了,孙校尉站了一宿,双目通红,抬眼见有人从那屋子中抬出来一具焦黑的尸体,不用想,都知道是宋翰的尸身。
他愣了好一会,总觉得有些不实感,他还没动手,宋将军就死了,他这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吗?。
只是临死,都要坑他一笔,这寇家库房专做火药箭,如今被炸了个干净,再攒回来不知道要多久,他虽气,但亦无法,转而又想,这样也好,宋翰如此死了,正好让他免了日后被人诟病,对他来说是好事,武器,再造就有了。
*
天还未亮,远处隐隐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龙州城门的西北角处,原是堆着一堆稻草,忽然那稻草动了动,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摘了摘身上沾着的稻草,方站正,眼前剑光一闪,他猛地向后一退,抬眼看向前方。
不远处,有人黑衣持剑,生的尚算俊秀,只是眉心至唇角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十分狰狞,宋翰未曾见过他,不过也能猜出来他是谁的人,刘赞那样心思缜密之人,怎么可能将捉他一事单单交给孙校尉,他故意道“阁下在此候着,是要杀我?”
那黑衣人盯着他道“宋将军,陛下想请你回上京城一趟。”
宋翰道“我若不愿意呢?”
那人冷哼一声道“宋将军搞错了,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你只有一个选择。”
宋翰摇头道“那倒未必,想要我命的,可不知你一个人。”
他说完忽然高声,道“江絮,戏看够了,也该出来了!”
那黑衣人闻他之言,脸色一变,神情警惕看向四周,他在此守候多时,不曾发现有任何人经过的动静,怎么会藏有人?
好一会,不见有动静,他冷笑一声,对宋翰道“宋将军,莫要再挣扎,陛下只是要见你,并非要你性命。”
宋翰垂了垂眼眸,没应声,他猜错了吗?不应该?
脱身
宋翰站在城墙边, 脸上露出少见的疑惑之色,刘赞的人找到他,说明他的做的是暴露了, 他还以为江絮也会发现此事, 才有所问。
他不信任刘赞, 亦不信任江絮。
若只有江絮一人, 尚且可信, 但她背后还有整个关中, 孙校尉叛变对他来说, 是个契机, 他纵容他行事,私底下却想借寇家工坊里的密道, 行这一出诈死的戏码。
刘赞救过他一次, 他回报了火药弹和火药箭, 给的足够了,若是他没遇到江絮, 恐怕还会愿意继续陪他玩下去,但是现在,他更想的是知道自己是谁?还有如何能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相信, 既然能来, 必定又回去的机会, 江絮先前与他说, 自己恐怕是死了才会穿越到这里,他这具身体, 多半是别人的, 他却不觉得如此,他对这个世界一直有排斥感, 但是对这具身体没有。
感觉这种东西,或许很玄妙,但是他不得不信,在面对江絮时,他也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以才会怀疑江絮与他一般。
他不觉得这种莫名的吸引力是什么玄妙的东西,他倾向于,这是一个能用科学解释的,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但他目前还未能发现。
他需要时间去找到这个答案,这亦是为什么他想离开刘赞的原因,比之这些无聊的战斗,他更想解开这些谜题。
而且自从江絮来了龙州,他梦到的事情亦越来越多,到如今,他已经大概了解,异世的发展情况,只是有点奇怪的是,他梦到的世界,与江絮口中所说的异世,依旧有些不一样。
事到如今,虽然诈死被人发现,但比起落到刘赞手中,他宁愿再赌一把江絮,他坚定道“我与刘赞之间,已经两清,我不会跟你回去。”
黑衣人见他神情,道“宋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
“且你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陛下心中一直记着,请你回去,不过是想与你谈一谈罢了。”
“再者说,你认为你还有的选吗?”
宋翰摇头,道“你带不回去我的,因为有人比刘赞更想我死。”
他说着忽然看向黑衣人身后一处,道“我说的对吗?”
黑衣人方才已经上过一次当,这会子自然不信他,冷笑一声,正要出手,忽然浑身一颤,身后传来一阵莫名的杀气,他一顿,猛地转身,见晨曦下,白衣人背手而立,熟悉又陌生,他顿时质问道“阁主!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好心解释道“生意。”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明知道关中与陛下水火不容,为何还要接这单生意,分明是故意与陛下作对!”
叶大道“鸦羽,你知道,我的条件,他给钱,也可以。”
鸦羽面色越发难看,他站定道“要拿人可以,除非我死。”
叶大不在多言,身影一动,他动作十分迅速,面前二人还未看清,只见眼前闪过一抹白影。
鸦羽神情一凛,忽然闭眼,抬手一刀,接下叶大的剑,锵的一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十分刺耳。
叶大微微诧异,动作一收,随意道“进步了,可惜,还不够。”
鸦羽依旧闭着眼,他知道凭自己的眼睛,根本看不清阁主的动作,为了应对阁主,他想了许多办法,既然看不清,那就不看,他只能感受到他的剑气在何处!听叶大这么说,他并不气,道“阁主,胜负未定,说可惜为时过早。”
话落,忽然抬刀,朝着叶大的方向而去,他虽目不能视,但招招不落空,攻势亦越来越快,叶大少有的露出一抹赞许之色,愈发认真起来。
宋翰站在墙角边,已经被两人的动作吸引过去,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他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箭术亦精通一些,但从未见过如此魔幻的打斗,就好像江絮说的,电视里拍出来的那
种,这可真是,太让人震撼了,完全的反科学,却让人异常的兴奋。
眼见天色渐亮,叶大无意再纠缠下去,他眼神黯了黯,动作比方才更快了些。
鸦羽那边,他方觉自己与叶大一战之力,倏忽间,惊觉他气息又快了些,接招的动作已经隐隐有些缓慢,他心中大惊,阁主方才竟是未出全力,如此下去,他必败无疑。
思索间,他猛地睁开眼,一刀振开叶大,急急后退几步,忙从袖间掏出一瓶药丸,正要吃下去,突然手臂一疼,那药丸应声落地,他有意去捡,叶大已经走
弋㦊
过来,一脚踩碎道“旁门左道,不可多行!”
鸦羽闻言,神情激动,死死盯着叶大,道“只要能打败你,我在所不惜!”
叶大看向他,坚定道“不可能。”
鸦羽怒目而视,正要再说,忽然后劲一疼,他还未回神,人已经晕倒在地。
叶大抬了抬眼,看了眼举着木棍的宋翰,道“多事。”
宋翰并不知他是谁,但既然是江絮派来的,自然不会害他,淡声道“你们有何恩怨,自可寻个其他时间解决,这会子你的任务是带我走,而不是跟他继续打下去!”
*
却龙山上,黑漆漆一片,半山腰的破庙,忽然亮起了一丝火光,庙中人猛地睁眼,脚还未踏出去,听到有人说话道“江先生,你在里面吗?”
江絮几步走了出去,见吴郎将举着火把站在庙前,她笑道“许久不见,吴郎将可还安好?”
吴郎将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神色平静,肤色似比往昔还白了些,知道她该是没受苦,松了口气,道“我自是无事,只是委屈江先生了!”
江絮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此番急忙让你们来此,不知郡王可有其他吩咐?”
“郡王只有一个吩咐,那就是平安将江娘子带回去!”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江絮忙转身见林敬举着火把走来,他着青色长衫,生的面若白玉,月光洒在他周身,衬得他好似山中仙人一般。
江絮不想他会在这里,愣了片刻道“你怎么来了?”
林敬边走过来边道“郡王说,江娘子已经探过一次龙州城了,这次若是败了,合该留我去探一探了,所以才派我来此。”
江絮听出他满口胡言中的责备之意,她此番行为在外人看来确实太过冒险,事实上,若非她看了那封信,她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同意进龙州城,但在燕郡王与林敬眼中,确实太过冒进,她道“让郡王与先生担心了,江絮有愧,日后必不在做如此任性。”
林敬话出口时,已经有些后悔,他是认可江絮的行动,此番不仅成功挑拨了宋翰与刘赞的关系,还让他们能机会能拿下龙州城。
若无她这番冒险,龙州亦是难攻,她这么做是对的,他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他亦有些想不明白,许他一向自持冷静,实际上只是没遇到,让他有脾气的事罢了,他忙道“我失言了,江娘子勿怪,此番能有机会攻打龙州,亦是多亏了江娘子舍身入虎穴!”
江絮自不会怪他,林敬惯来冷静,若非真的担忧自己,亦不会说这话,且她亦知道担心的不止他们,还有远在金州的那位,恐怕又要骂自己胡闹了。
先前因疑心那晚通知宋翰之人是何目的,便让何卷私下调查,没想到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叶大。
听他说是拿钱来护她周全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叶大,还能出得起那么一大笔银子的人,除了赵达,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许久都不曾想起他了,上次提起来,还是在金州时,两人一来一回,并未又机会见面,其实他对她越好,越让她愧疚,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回应,她甚至,连对他的忠心都不能保证。
明知道关中有了宋翰,统一中原的大业会越发顺利,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宋翰不能落在刘赞手里,自然也不能归于关中。
她猜到孙校尉有意反叛之事,原有意在孙校尉动手之时,假意让宋翰诈死。
但躲在山上期间,意外遇到一个人,一位躲在破庙里的小娘子,姓周,因父兄有意将她卖进妓馆,才躲到这里。
江絮见她可怜,给了她些银钱,让她下山过活。
这周娘子感恩她,看她藏在山上,猜她多半不是龙州之人,临走前,告诉她一些关于宋翰的秘密。
原她曾是宋翰的侍妾,与他同床共枕过数月,知道他常在梦中说些奇怪的话,她听不懂,又害怕的睡不着,是以记得非常清楚。
江絮听她之言,才知道,原来宋翰的梦,不止他说的那个噩梦,亦有许多关于他前世的梦,量子实验、暗物质?这些词对她来说,亦是非常陌生,不过如果他已经有了关于实验的记忆,为何要骗自己?
且从他处理周娘子一事上,亦能看出,此人绝非良善之人,对背叛自己的人,下手丝毫不留情。
再者他亦不愚笨,那孙校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他如何不知的个性,不可能察觉不到孙校尉谋反的意思。
若他正如周娘子所说那般心思,孙校尉所做之事,恐怕,是他故意纵之,多半他早就有心思要逃离刘赞。
是以她一方面让何卷回白板城送信,有心想借着孙校尉反叛那日,偷袭龙州城,一面让叶大悄悄盯着宋翰,意外发现,宋翰常去的寇家工坊,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她原还不知道他想怎么脱身,直到方才山下的那声巨响,才让她反应过来,她是记得,那密道的位置,正在寇家火药箭库房的正上方,宋翰这一炸,何止是要脱身,这还是要了孙校尉的命。
如此行事,倒是附和周娘子口中的宋翰形象,他恐是早就等着自己带人来偷袭龙州了,不仅能替他报了孙校尉背叛之仇,亦能让刘赞头疼一阵,给他争取逃跑的时机,好一番算计,若非她意外遇到周娘子,恐怕已经被他骗过去了。
密道
龙州城, 天已是大亮,寇家工坊前,寇二爷瘫坐在地上, 欲哭无泪的望着烧成灰的库房, 想起方才被抬走的尸体, 他只觉头皮一麻, 根本不敢抬头看一侧的孙校尉。
他寇家原想着坐山观虎斗, 哪里想到, 这两只虎跑他家里打起来了, 不管哪一件都让他说不出话来, 心中已是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孙校尉见人将宋翰的尸身抬走,方想起寇家人, 抬眼看去, 心中已有了成算。
宋翰之死, 并非他亲自动手,甚至连反叛之事都算不上, 他如今在旁人眼中还是宋翰的心腹,自然要为宋翰的死讨个公道。
这个寇家,先前想两方下注, 如今宋翰死在他家的工坊, 正好给了自己借口, 那他家来做个典型, 杀鸡儆猴,也让城中那些想两头吃的人, 看一看, 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他想着,唤人将寇二爷压了过来, 寇二爷苦着脸跪在地上道“小的见过校尉,校尉寻小的有何要吩咐?”
孙校尉冷哼一声,道“寇二爷,宋将军在你家工坊出了事,这事,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寇二爷连忙伏地道“校尉明鉴,小的实在不知是出了何事,更不知将军今夜会来工坊!”
孙校尉不管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他只需要有人担责任,他道“工坊的安全由你寇家负责,将军刚来,就发生了意外,你作为寇家家主,你说你不知,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
寇二爷亦是聪明人,听孙校尉这话,已经明白,他今日必定是要找个顶罪的,将军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在哪里,但他如果在这里应了,他们寇家,就完了。
他道“校尉,我寇家工坊自百年前先祖开坊至今,从未出过事故,此事乃是意外,烦请校尉给小的一些时间,小的必定查清真相,替宋将军报仇!”
孙校尉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诬陷你了?”
寇二爷满嘴苦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将军怎么死的,这孙校尉恐怕比他们更清楚,他们寇家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他正要解释,忽然一阵沉闷的军号声在城中响起。
孙校尉面色一变,顿时顾不上面前的寇二爷,翻身上马,急急带着人往城墙处去。
寇二爷坐在原地,松了口气,亦反应过来,这军号声是什么意思,恐怕是有人攻城了!
想到这,他心思顿时活泛起来,这孙校尉已经铁了心要拿他们寇家顶罪,寇家若想活命,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如今既然有人攻城,若是龙州城破了,哪里还有人会去追究宋将军的死,到那时,就连这孙校尉恐怕也难逃一死。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往寇府而去。
寇府,寇大爷已经得知宋将军一事,他已觉得有些不妙,这宋翰在哪里死不好,偏偏炸了有地道的那间,若是被孙校尉发现,寇家必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他当机立断,趁着救火这段时间,悄悄让寇家几位娘子带着寇家小儿出城,待寇二爷回来,他放松了口气,道“孙校尉竟然会放你回来,地道的事没有泄露?”
这寇二爷听他这话,苦着脸道“大兄,哪里是他肯放我,是突然有人攻城,他顾不上我,才让我找了机会跑回来!”
寇大爷一惊道“有人攻城?莫非是关中之人?”
寇二爷灌了口冷茶,抹了把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大兄,不管这攻城的是谁,今日就是我寇家的救星!”
寇大爷明白他的意思,他未应话,寇二爷见状,道“大兄,此事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已经决定了,今日这龙州若是让那姓孙的守住了,明日就是我寇家的忌日,左右都是死,搏一把,尚且还有活络!”
寇大爷抬了抬眼皮,不慌不忙道“我又没说不同意,只是你想如何?让那些人借着地道入龙州城?可城外那些人,未必会信你,到时候以为你与孙校尉是一伙,恐怕当场就没了命!”
寇二爷道“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那么多了,我这就出城去报信,你带人收拾收拾,若是明日不见我回来,就让大郎他们几个,找个机会,带着人悄悄从地道逃命去。”
*
关中攻城之势十分迅猛,吴郎将带人打先锋,留林敬带人留守后方,以投石车进行掩护。
龙州那侧将士还未从深夜那声巨响里回过神来,又听闻宋将军死讯,这会眼见关中攻城,心中不免惶恐,不停以火药箭攻击城下的攻城之人。
只关中那边已经有了防备,亦攻城车先行作为防护,再配合后方的投石,打的他们慌乱不已。
孙校尉来此,见状,脸色越发沉重,关中人为何会来的如此巧合?再一想一早失踪的江絮,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宋翰临死前,不止摆了他一道,这是想拉他一起死!
守城的钱司戈见孙校尉来,忙道“校尉,城墙上的火药箭已经用完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可是都听说了,宋将军在寇家库房出了意外,那库房里堆的正是火药箭,这会子都被烧个精光!
孙校尉阴沉着脸,看着他道“急什么,火药箭而已,龙州的神武,可不知火药箭一种!”
想拉他死,没那么简单,火药箭没了就没了,他龙州有的是武器,库房里的火药弹,足够将这些关中人全部炸个稀碎,纵是关中亦有火药弹又如何,他们守城,自有城墙作防护。
他倒要看看,关中这些肉身,能抗火药弹到何时?
钱司戈听他这话,已经反应过来,心中一喜,他们还有火药弹,这个威力可不是火药箭能比的,纵是关中人多,亦无甚可怕,忙开始准备投放火药弹之事。
林敬在城下远远望着,见他们开始准备投石车,知道龙州是有意开始以火药弹作战,慌忙与吴郎将去信号,让他小心撤退,另一边亦让公孙俊见投石车的弹药换成火药弹,率先投掷火药弹。
江絮听得那声巨响,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火药弹,威力果真比火药箭要大上许多,若时机充足,根本用不上云梯,这城墙恐怕撑不住半个时辰,不过他们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
她犹豫要不要说密道之事,若是说了,宋翰的事,必定瞒不住,但若是不说,龙州若发起疯了,他们恐会损失惨重,纵是能等到他们弹尽粮绝之时再行攻击,受苦的亦是城中百姓罢了。
她正思考之际,忽然有人来报“江先生,我等方才在山脚下抓到一人,他自称是龙州寇家之人,有要事要告知二位先生。!”
江絮一愣?寇家,她好似并没打过交道,这会子来是要作甚,她不解,转念又想到,宋翰正是从寇家的密道逃生,说不准这宋翰与寇家私下有没有什么交易,莫不是他留下的线?
林敬亦听到这话,见她沉思,道“你便去见一见这寇家人,他们此时出城,多半是有投诚之意,且能在孙校尉守住城门时偷偷出来,这对我们来说,许是个转机。”
江絮感叹林敬的敏锐,不过一句话,他竟然能想到那么多,还真是不得不服,不过这寇家若是真来献密道的,确实解了她一个难题,她不再迟疑,与那报信之人一同离开。
寇二爷从密道出来,一路从城墙悄悄绕道至却龙山脚,方入了这后方就被关中的人抓到,他恐成刀下亡魂,片刻不敢迟疑,便说了自己的来意。
那捉他的小将听他之言,并不敢做决定,便让人去通知江絮等人,自己拿绳索将他绑缚在树上,小心看管着,见江絮来,方道“江先生,此人目的不明,卑职不敢擅作决定,才派人将他绑在此处!”
江絮点了点头,望向一侧被绑缚的人,她虽在龙州待过数月,听闻不少寇家之事,但确实并未见过寇家之人,不知此人是否是旁人假冒,并不让人松绑,只道“阁下是寇家哪位,有何事要告知与我?”
寇二爷听那小将唤她江先生,又见她生的面白如玉,容貌姣好,已是猜到此人她多半就是前些时日搅乱龙州城的江絮,讨好笑道“小的寇曾,家中行二,来此是想助先生夺下龙州!”
江絮故意道“原是寇二爷,你寇家在城中亦是鼎鼎有名,宋将军平日亦没少照顾你家工坊,如今怎么突然生了这心思,莫不是与宋将军合谋,诓骗与我等?”
寇二爷苦笑道“先生恐还不知道,宋将军今夜已经身亡。”
江絮闻言,面露诧异道“你说什么?宋将军死了?他是如何死的?莫不是死在孙校尉手里?”
寇二爷摇头道“此事老夫亦不知详情,只知被炸死在寇家库房中,连着满满一仓库的火药箭,都被烧了个精光。”
他说着叹气道“正是因宋将军之死,这孙校尉让寇家给他给交代,天可怜见,我寇家对此亦不知情,能给什么交代?”
“可这孙校尉根本不管这些,铁了心想逼迫小的认了这罪,若非先生攻城之事,小的这会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小的年岁已高,死不足惜,只家中尚有稚子幼儿,小的实在不忍见他们出事,是以才想投奔先生,以期望得一条活路!”
寇二爷说完,不见江絮回应,心中愈发忐忑,一时不知她是什么心思,又想这位江娘子在龙州时,几次三番折腾将军府中人,想必不是好相与之人,一时又有些绝望,莫不是他寇家真到了陌路?
假退
江絮听他这番说辞, 确实说得通,那孙校尉可不比宋翰好说话,再者宋翰是死在寇家工坊, 由这寇家去担责, 省了他许多事, 这样的谋算, 孙校尉做得出来。
她缓缓道“寇二爷, 你既是有心投诚, 倒是说说, 你寇家能如何协助我们?”
寇二爷闻言, 顿觉柳暗花明,慌忙道“江先生, 百年前, 我寇家先祖当年初建工坊之时, 恐日后有战乱祸及子孙,便在工坊下方挖出一条密道供我等逃生一用, 先生若肯信小的,小的愿意替先生领路,从工坊潜入龙州城中。”
这工坊当初确实是先祖留给他们逃生所用, 不过近几年, 因先前刘德治下, 对工坊商税太高, 他们不得已,从密道走过几次货物, 只是这事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他眼见这江絮面带犹豫, 又道“江先生,并非小的不信燕郡王兵力, 只是如今龙州城中,虽少了火药箭,但存放的火药弹,足以应对先生的人马,长期以往,先生恐难能取得优势!”
寇二爷知道这江絮有些名气,亦不是愚笨之人,这事她不会看不出来,不若也不会在这会子来见她,犹豫不决,恐是疑心自己与那孙校尉是一伙。
他想了想,又道“江先生,这密道通往我寇家工坊,工坊之中,尚且藏有一些火药弹,若是先生相信小的,这些火药弹,自是全部献与先生所用。”
这方的筹码尽数摆了出来,单看这江絮如何表示,若是如此还不能决定,说明此人亦是徒有虚名罢了,他寇家即便是投了,也难逃一死。
江絮轻笑道“二爷这是掐准了我们的软肋,料定我们必定答应你吗?”
寇二爷自有算计,但亦是不得不为之,听她这话,苦笑道“江先生,我寇家不过商贾之家,若非迫不得已,哪里敢参与这等大事,万求不过一个平安罢了!先生若实在不信,亦是我寇家的命,小的亦只能接受罢了。”
江絮来见他之前,已经做了决定,这会子故意不应,不过是想探一探他的真假,若是他与那孙校尉里应外合,将他们的人诓骗进城内,可就不妙了。
虽由他这话推测,寇家与孙校尉合谋的可能性很低,她亦不得不小心谨慎,敛了笑道“寇二爷,你若说的真话,拿下龙州后,自少不得你寇家的好处,只是若你是假意诓骗与我们,妄图引我等入城内围杀,你必会比我们早死!你寇家不论逃到哪里,亦不得安生!”
寇二爷闻她这话,知道她是同意了,心中一喜,对她这番威胁并不放在心上,连连道“江先生可放心,我寇家必不负先生信任!”
*
龙州那侧,被突然抛掷而来的火药弹吓了一跳,虽说早已知晓关中有火药弹一事,不想他们竟然会先发制人,率先使用。
看的这孙校尉面色铁青,咬牙道“去把城中的火药弹都运过来!”
话方落,见方才攻势迅猛的关中军竟然开始撤退,气的急火攻心,欲要开城出战,一侧的钱司戈慌忙劝道“校尉不可!这关中军说不定是假意引我们出城!”
上次他们就是被关中那些贼人引出去,若非有神武在,龙州已经丢了,此时出城,岂不是重蹈覆辙,虽说他们如今有火药弹,但关中亦有。
孙校尉虽怒急,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回了些理智,泄愤似的,唤人投了一排火药弹,炸的龙州城外响声震天,狼烟四起。
这巨响,惊的吴郎将步子都慢了些,忍不住嘀咕道“这姓孙的是疯了吗?”
林敬闻他之言,道“这孙校尉性情倒是相当直爽!”
他方才炸这一下子,一则是震慑龙州,二则是提醒吴郎将撤退,龙州尚且有城墙抵挡,他们可就是肉体凡胎了,这么打下去,恐怕还没近身,就已经被炸开来。
来此他已是与郡王商讨过,此番龙州之战,恐无法速战速决,他已是做好了长久之战的准备,郡王那边亦会协助,一则由他攻打上京城,阻拦上京的援助,二来派公孙俊偷袭XX城,以此挟制南地的兵力。
他们不急这一时,这孙校尉既是如此沉不住气,日后恐有的气受了。
江絮方与这寇二爷谈完,就听到一阵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她一愣,正要回转,就见林敬带着人撤退归来,已是明白过来,她迎上前道“林先生,有喜事,你可要猜一猜?”
林敬见她卖关子,难得配合她道“可是宋翰出事了?”
江絮不意外他能猜出宋翰出事,毕竟方才城门上迎战的只有孙校尉,不见龙州主将身影,怎么都说不过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出事了,且当时她让何卷送情报之时,就已提及孙校尉与宋翰不合之事,关中才会有意趁此时攻城,她道“不止如此,先生再猜一猜?”
林敬翻身下马,与她同行,正要说话,就听吴郎将在身后道“我的好先生,你就别卖关子,快说是什么事!”
江絮好笑看他一眼,将寇二爷所说之事,一一说与林敬二人,听得吴郎将一喜,道“这寇家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是个识时务的!”
江絮看林敬,见他面色平常,一时不知他作何想,道“林先生,我是否答应的太快了些?”
林敬原猜到这寇家这会子来,必是手中有些龙州这些人的把柄,以此为利益交换,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摇头道“小心谨慎乃是好事,既有寇家这密道,理应速战速决。”
江絮点头道“我亦是如此想,且听寇二爷之言,那宋翰死的时候,炸的正是有密道那间,拖得久了,若被孙校尉发现就不妙了。”
林敬道“既如此,今夜便行动,我带人从密道入城,辛苦你与吴郎将在城墙处扰乱视线。”
这事危险,江絮听他要去,忙道“不妥,还是由我前去,我在龙州待了数月,对龙州城中尚算熟悉,自是该由我去更好些。”
林敬摇头道“既有寇二爷带路,我不熟亦无妨,上次便是你身入龙州,这次该由我去!”
“再者说,那孙校尉熟知你,攻城时,你若不在,他恐会生疑。”
吴郎将听他二人抢来抢去,接话道“依我说,你两都别去,由我去才是,这打人尾巴的事,还是得我来。”
他自觉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哪想两人都不同意他的意见,只好作罢,赌气不再开口。
江絮见林敬如此坚持,亦不再与他相争,说起来在城外亦未必就比城内安全。
且这话说的亦有几分道理,那孙校尉恨她入骨,由她在城外,更能引起那孙校尉的注意,便嘱咐他道“林先生,万事小心,若有不对,及时撤退。”
林敬应道,几人商议结束,只待月上中梢时分,林敬领着数千人,由寇二爷引路,从城外洞口入了密道之中。
另一侧,孙校尉白日里怒急攻心,这会子胸口疼,唤了医官来府中,扎了针,才方觉得好了些。
只一想到城外的关中军,就免不得咬牙切齿,此仇他必定让人关中付出代价,还有那江絮,他若不狠狠折磨一番,难消心头之气。
这一想,气血又涌上头来,顿时又疼了起来,吓得那医官忙又替他扎针,道“校尉,且不可再动气,不若神仙难治!”
孙校尉听他这话,亦有些惊慌,一时不敢在想白日之事,只闭目养神,方闭上眼,便觉有些困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听门口有通报声,猛地睁开眼,道“有何事?进来说!”
来人是何司戈,他进内,小心翼翼,行礼道“卑职见过校尉!”
孙校尉抬了抬眼皮,见外天色已晚,不知道他这会子来作甚,道“有事说事,不要耽误时间!”
何司戈道“卑职来此,是想求校尉一个示下。”
他说着语气有些犹豫道“宋将军的尸身如今还停在将军府中,不知校尉要如何处置?”
孙校尉冷笑出声道“这点小事,这会子来问我?何司戈,我看你这司戈也不用当了!”
何司戈面色大变,伏地求饶,孙校尉摇了摇头,不再看他,转身出了屋子,他方才打了会盹,这会子清醒过来,关中虎视眈眈,但他只要手中握有火药弹,守住龙州问题不难,其他的事,慢慢来,他还不急。
*
寇家工坊处,因先前发生了爆炸,这会子已经没了工人在,只留了几名守卫围住黑漆漆的工坊。
夜已深,工坊外的守卫亦有些困意,想着身后不过是一座无人的地方,一时也松懈起来,轮流休息起来。
忽然工坊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守夜的那人一阵,推了一把睡着的同伴,那人悠悠转醒,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另一人道“我刚才好像听到这工坊里有动静!”
那人摇头道“定是你听岔了,这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动静!”
只他话刚落,亦听到一声动静从里面传来,两人顿时面色一变,慌忙唤醒其他人,那些人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声音都大了些,道“还没到时间呢!这会子就喊我起来?”
那两人还未来得及解释,工坊来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他们面面相觑,这入夜之前他们四处检查过,里面是没人的,四处入口都有人把守,这里面怎么会有人,便有人小声道“该不会是将军回来了?”
“胡说什么!将军的尸身早抬回将军府了!必定是有飞贼趁机翻墙进去,走!随我进去看看!”
他们一伙六七个人,管他里面是人是鬼,还能怕了不是!
等待
乌漆嘛黑的工坊里, 月光打在烧焦的木架上,投下一抹倒影,格外阴森。
那几名守卫虽都拿着火把, 依旧觉得四周黑漆漆的吓人, 加之先前听到的声音, 这会子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 那动静又传了出来, 几人神情一滞, 仔细一听, 好似从西南侧传出来, 提议进来查看的那人道“走,去那边看看!”
不知是谁, 突然说了一句“那个方向, 好像就是宋将军死的地方!”
话落, 倏忽间,出来一声刺耳的野猫叫声, 吓得几人一个寒颤,还未缓过心绪,就见不远处月色里, 有一抹人影。
有胆小的没忍住, 叫了出声, 这叫声, 像是突然炸了锅一样,引的几人争先恐后想往外跑去, 只未想, 刚转身,就撞到一堵肉墙, 未给他们看清楚的机会,只觉后劲一疼,已是晕了过去。
待解决完那几人,为首的那人,对着月下的阴影道“林先生,工坊外的守卫都在这了,外面应是无人了!”
林敬走出来,应道“辛苦吕校尉了,接下来,就送孙校尉一份大礼了。”
*
龙州城,孙府,因顾虑战事,孙校尉并不敢睡下,只接连两人未曾休息,让他实在困倦,遂和衣打了盹,方迷迷糊糊,有些迷离状态,猛地一声闷响,惊的他蹭的睁眼,一把拿起桌上的武器,踏出房门!
何司戈还在孙府门外没敢走,原是见无人,已经半睡在地上,听到动静,猛地醒过来。
见孙校尉一脸严肃走出来,暗忖要怎么讨饶,哪想孙校尉只扫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而去,他忙想跟过去,只在外坐了一夜,腿有些发软,还好一侧有仆役见状扶了他一把,才未摔倒,只道“校尉这是要去哪里?”
那仆役冷声道“司戈方才没听到动静吗?”
何司戈想了想,迷糊间好像是听到一声闷响,他一怔,道“莫不是关中又开始攻城了?”
只他这话并无人回,何司戈见状,亦不在多言,关中既打过来,孙校尉必是顾不得其他,他还是等这仗打完了再来讨饶,这会子还是回将军府去,看看怎么安排将军的尸身更为妥当。
他想着,便往将军府而去,岂料还未走出坊门,被人从后一个闷棍,头一晕,砰的一声倒地。
身后走出来几人,正是先前离府的丁管事等人,正套了绳索将这何司戈捆了起来,往一侧的巷中抬去。
*
城门外,江絮有意将孙校尉引出来,便命人在龙州城外投掷火药弹,城墙上的人虽有提防关中军偷袭,但这火药弹,他们是如何都防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大家伙落在城墙根下,砰的一声炸开来。
江絮炸完,便带人退到安全区域,并不主动攻击,让守城的钱校尉亦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待那孙校尉来,见此景,只恨得牙痒痒,又见领头的人是那消失江絮,恨不得立马开城门去与她厮打起来,只到底还有些理智,不曾真的去开城门。
江絮亦不慌乱,眼见已是深夜,下令在此扎营修整,另命伙夫营煮了些提神的茶水,送与将士解困。
龙州那侧闻到那股茶香,一时不知这关中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子煮茶水,可一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便是连之前尚且冷静的钱司戈都有些忍不住了,道“校尉,这些关中人外面太有恃无恐,真当我们不敢开城门打出去吗?”
孙校尉这会脑子比先前冷静多了,只道“且等等,这位江娘子惯来诡计多端得很,此番多半是想逼迫我等出城,莫要上当,且小心戒备。”
钱校尉应道,不敢在多言,心中明知是计谋,但亦是忍不住觉得憋屈,他娘的关中人,真是太过奸诈了。
江絮早知他们不会如此轻易开城门,不过怒气是一点点攒的,这会子不愿意开,一会可就说不定了,再者他们的任务,原就是牵制住孙校尉,其他的,还得等林敬那边行动。
已是到了寅时,龙州城中响起来鸡鸣声,城外的关中军开始有了动静,钱司戈远远见这些人动作起来,还当是要开始进攻,慌忙唤人戒备,哪里想不多时,人不动,只那处营地又飘来一阵浓郁的米香,尽是开始生火做饭。
孙校尉自然也闻到那股味道,顿时面色铁青,自昨日清晨这些关中人攻城起,莫说守城的将士,便是他亦都是简单吃了些干粮,这些关中人这会子在城外生火做饭,分明就是故意为之,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此中有诈!
只他稳得住,旁人却有些难捱,特别是城墙上这这些守将,神经紧绷了一天一夜,这会子闻到这饭香,心头免不了有些躁动,但不见上峰下令,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城墙上,气氛越发凝重。
另一方,吴郎将端着一手端着粥,一手拿着一块饼,蹲在江絮身边,边吃边道“这香味,要给龙州那些人馋死了,要论缺德,还是你们这些文化人手更狠!”
江絮亦有些饿了,她喝了口粥水道“闲着也是无事,不如趁着机会,多吃些,一会才有力气打架不是,也快到时辰,让他们速度快些。”
吴郎将应了声,三两下将那块饼子咽下去,道“这你放心,这群崽子们,比旁的,不一定能赢,若是比这吃东西的速度,可不怕谁的!”
江絮,扭头看了眼身后席地而坐的将士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确实如吴郎将所说,只这一眼,让她不免又想到,一会打起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伤亡。
她平日不愿意去想这些,每打一场仗,她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亦没时间去伤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多做些谋划,打起来多些优势罢了。
吴郎将与她相处惯来,对她情绪变化亦十分敏感,不解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江絮不想在战前说些丧气话,便摇头道“无事,我只是在想,林先生那边不知如何了,快到说好的时辰了,希望一切顺利!”
吴郎将自来对林敬十分信任,道“有林先生在,肯定没问题!”
江絮一哂,点了点头,她当然相信林敬,道“吩咐下去,让大家做好准备!”
吴郎将应道,开始按照先前计划说的进行战斗准备。
倏忽间,众人眼前骤亮,寂静的城中,发出一声巨响,大家俱是一怔,片刻,吴郎将反应过来,道“儿郎们,到时间了,都清醒点,一会随我杀敌!拿下龙州!”
这些关中将士早已蠢蠢欲动,闻言,高呼一声,已是开始有了动作。
城墙上的孙校尉,还未从那爆炸声中回神,就听不远处的关中军发出一阵高呼,他面色越发难看,与麾下道“带一小队去看看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随我迎敌!”
江絮眼见城墙上排列着一排投石车,她自然不会当即出兵,只与那孙校尉遥遥相望,面带轻视,看的那孙校尉咬牙切齿,强忍出城的欲望。
两方对视约几炷香的时间,那去城中探查的小队归来,道“将军,卑职已经查明,方才爆炸的地方乃是寇家工坊!”
孙校尉瞥他一眼道“寇家工坊?那里不是没人了?怎么会爆炸?”
那人回道“卑职亦不知,这会子火大,亦不好带人进去探查。”
说着又有些犹豫道“且卑职还听说了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孙校尉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恨不得踹他一脚,耐了脾气道“说!”
那人说的战战兢兢,道“城中人说,方才那爆炸,乃是宋将军做的!因他枉死,心中有恨,才会回来报仇!”
孙校尉听到这,已是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怒道“浑说什么!宋将军已经不在了!如何能做出此事!”
那人被踢得生疼,依旧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孙校尉,好一会,听那孙校尉又道“他们还说了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他们还说……还说……将军是被校尉设计,才会炸死在工坊里,将军方死,这关中军就来攻城,亦是将军为了复仇所为!”
孙校尉被气笑了,不过这一出,亦让他反应过来,这说辞,十之八九,就出自城外那个贱货嘴里,想挑起城中内乱,引他自乱阵脚,当真可恨至极!
不过她如今也就只能做做这些小把戏了,既然她算准自己不敢出城迎敌,才敢如此放肆,他偏不如她的意。
龙州城中的兵力,与他关中相当,再者他们手中还有大量的火药弹支持,那关中虽说亦有火药弹,但比并不与他们相比,如此畏手畏脚,多番忍让,得来的确实关中人越发得寸进尺!
最重要的是,城中如今即是有了谣言,他若不做出些成绩来,单凭陛下的手谕,恐难以服众,这会子打散这些关中军,正是他立威的好机会。
他道“诸位皆是知晓,将军乃是意外身亡!”
“这等胡言乱语的说辞,必定是潜入城中的关中人散播,试图乱我军心,如今将军方身死,这些人就侮辱将军名义,图谋我龙州!其心可诛!”
“若让他们继续猖狂下去,岂不让人笑话我龙州无人!”
此言一出,钱司戈已经明白孙校尉的意思,他这一晚上,被城外那些关中人刺激的够呛,这会子满肚子怨气,早想冲出去打一架,这会子孙校尉既然开口,他忙应和道“校尉所言及是!我等自该为将军洗清污名!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龙州将士憋屈了一晚上,听这话,浑身一震,大声附和“替将军报仇!替将军报仇!”
江絮见状,与吴郎将俱是神情一凛,道“上京军要来了!戒备!”
夺城
天还未亮, 城楼的亮起一排火把,将城门附近照的仿若白昼一般,沉重的木门, 被缓缓推开, 大军似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来势汹汹。
吴郎将面色一凛, 率领一队盾兵在前, 以掩护弓箭手行动, 试图慢慢推进。
江絮在后方, 与投石车一同前进, 方行过几米地,便下令投掷火药弹。
孙校尉那方一早就在防备她会如此, 并未让大军进入炮弹范围内, 待她这方炮弹炸开, 他令命人见备好的火药弹一并投掷出去,顿时炸的城门口满天巨响, 他趁机带兵前进,试图突破关中的防线。
方才那几发炮弹炸开,城门口灰尘四起, 吴郎将等人视线有些模糊, 隐约间见人影越发靠近, 他不敢迟疑, 当机立断,下令射箭。
孙校尉隐约听到动静, 一抬手, 高声道“停!”
大军顿时止步,孙校尉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情况, 片刻便听到那火药箭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他冷笑一声,不在前进,又令身后的投石车投掷火药弹。
吴郎将见状,带人后撤几步,与上京军又拉开了些距离,那些火药弹猛地炸开来,扬起四周的尘土,落在关中军身上,
江絮那边见孙校尉的部队越发靠近,命人加紧投掷弹药,只这投石车的速度到底比不得前世那些炮弹的速度,这一发下去,虽击中了些人,但亦难以抵挡上京军前进的脚步。
她恐龙州那方会突然轰炸,不再犹豫,示意吴郎将带人,冲向孙校尉那处去,他们若敢炸,这孙校尉亦不一定比他们晚死。
那孙校尉原有意继续这样推进,谁料这关中军不再后撤,领着大军朝他们冲来,还未能及时投掷火药弹,大军已与关中人混到一起,他若再让人投掷炮弹,到时候死的就不单单是关中人。
孙校尉见此景,心中隐有一丝不安,他方才那股子豪迈,被这一波突然打散了,这样一来,火药弹的优势根本无从作用!他出城真的做对了吗?
他这方还在犹豫,江絮已经悄悄领着方才的弓箭手后撤,意欲从后发寻机会,上京军的投石车都在后方,她有意从后方偷袭一波,阻拦孙校尉再用火药弹的心思。
再说林敬那边,他在寇二爷的协助下,将寇家工坊里存放的火药弹搬运一空,便命人将这工坊给炸了,意图调转孙校尉的注意力,又让人在前来围观的人群里散播谣言,逼迫孙校尉不得不做出决定。
这是先前他与江絮商议好的,若是孙校尉一直死守城中,他们确实难以拿下龙州,纵是有他领着人在内偷袭,这城门不开,外援亦难进来。
两人知晓这孙校尉并非沉着冷静之人,从出兵开始,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他出城。
他是有野心之人,宋翰之死,他嘴上虽说是因陛下手谕,但心中难免会生了愧疚之情,他这会子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乍一听谣言,必是要采取行动,只待他开城门,便是龙州城破之时!
城外连续不断炮火声,像是信号一般,催促着他们行动,林敬知晓时机已到,不再躲藏,带着潜入的数千人,从城内对城墙开始进攻。
龙州为了对付关中军,已是倾巢而出,城墙上只留了几百人看守,忽然闻城下有喊杀声,不知这些人为何会从天而降,顿时方寸大乱,急忙吹响军号,只这会子,城外打的正酣,纵是想回转救援亦是脱不开身。
不到一炷香时间,城墙已经被关中军占领。
孙校尉那边听到军号声,知道城墙出事了,他又急又气,但已经是于事无补,心中亦有些慌乱,如此下去,他恐要输,那时龙州落入关中手中,他哪里还有好果子吃,思及此,他面色越发难看,犹豫片刻,忽然下令后方的投石车投掷火药弹。
一侧手下听闻,愣住道“校尉!这会子炸下去,恐怕我方亦会死伤无数!”
孙校尉冷眼看他,厉声道“若是不炸,别说这些人,一会你我都得死!”
江絮一直在暗处注意着孙校尉那边的动静,见他一副狗急跳墙的姿态,恨不得一石头砸在他狗头上,他这一排火药弹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她不敢再耽误下去,示意身后的弓箭齐齐往投石车那处攻击。
孙校尉骤被偷袭,已是气急败坏,再见偷袭之人是江絮,更是恨得活剥了她,顿时顾不上其他,领着身后的骑兵小队,直直冲向江絮这边,他们速度太快,弓箭手亦难以瞄准目标,无力抵挡这些人的进攻。
江絮没想到他对自己会恨到这种地步,竟是连战局都不顾,冲着她而来,不过这样一来,也绝了他在朝着人群投掷火药弹的可能,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与他缠斗起来。
只她这边领着的人多是弓箭手,与孙校尉麾下这些骑兵打起来,毫无优势,江絮深知长久下去,他们必败,是以一边应对着孙校尉的攻势,一边将人往另一侧的战场上引!
孙校尉已经杀上头了,他心中隐觉败像已显,即便他身死,亦要将江絮这贱人带走,若非是她在自己与宋将军之间挑拨,他如何会起意背叛将军,将军亦不会死,今日龙州的战况亦不可能如此,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害的。
江絮见他面色狰狞,动作焦急,知道此人心中已乱,故意道“孙校尉,你当真以为,是我调拨了你与宋将军?”
“你恐怕不知道,寇家被炸的那间工坊底下,有一个密道通往城外!”
她自不会真的说出宋翰诈死一事,只是话至此,要怎么想,端看孙校尉自己心思!
那孙校尉闻她所言,身躯一滞,江絮趁他愣神空挡,一刀砍向他的马脚,那马吃疼卧倒,孙校尉应声倒地,方明白过来,刚才一切都是江絮的障眼法,怒目道“你这毒妇,今日纵是我死,亦要你陪葬!”
说着抬刀向她砍杀过来,江絮举刀应对,两人一时相持不下,难分胜负,江絮心知在这样下去,她体力不比这孙校尉,难以取胜,只连连后撤,往吴郎将那处撤去!
孙校尉疑她要逃跑,急忙追上去,那刀砍得愈发狠厉,江絮正接的有些吃力之际,忽闻有人道“蹲下!”
她瞬间反应过来,下腰一弯,人从孙校尉身侧侧滑而过,那孙校尉还不及反应,只觉脖间一疼,浑身一震,手一松,刀锵的一声落地,他亦随着那刀落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江絮见他脖间那穿透的弓箭,松了口气,朝着一侧的林敬道“多谢林先生救命之恩。”
林敬翻身下马,道“举手之劳,江先生客气。”
他说着几步走到哪孙校尉身侧,一刀砍下他的头颅,用刀尖一挑,高声道“主帅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江絮在他砍下人头时,已经下意识别过眼去,纵是她见过那么多血腥场面,对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亦有些惊讶,林敬方才砍人头时,可是丝毫没有平日文弱谦逊的模样,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方战场里斗的正酣,忽闻主帅之死,顿时不知所措,吴郎将趁机高呼道“投诚者不杀!”
燕郡王麾下惯来不杀降兵,已是惯例,这些龙州将士多有听说过,且军中尚且有当日高照的部下,闻言,纷纷弃械投降,既有了带头之人,不多时,大军亦放弃挣扎,俱是投诚关中!
历经数月,关中对龙州的所属权,又失而复得,不过数次战斗,亦是损失惨重,但龙州位置太过重要,如今上京城北地的供给已经被掐断,只要拿下龙州,上京城已是成了瓮中之鳖,攻入上京之时,已是指日可待,这亦是明知会有损失,亦要誓死拿下的缘由。
天光熹微,晨光打在战场上,硝烟弥散,不论是输赢一方,脸色俱是疲惫之色,江絮打着精神,与吴郎将一同,领人收拾战场残局,统计死伤的将士,新的一天,亦有新的一日活计。
林敬那边领人进城中,寇二爷已是得知消息,喜笑颜开的迎接他进城。
昨夜炸工坊时,这林先生已经与他说定,日后关中的火药箭供给,皆有他家所出,他喜不自胜,且他观这关中局面,他日拿下上京城,这中原大地,再无诸侯能与之抗衡,说不准,新的皇朝,就要从这赵家诞生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见林敬,方道“林先生,我照着你的意思,与城中几位大户商议过,他们俱是愿意合力支持关中,追随晋王!”
林敬拱手道“辛苦二爷忙碌,此事我定会禀明燕郡王,替二爷讨个赏!”
寇二爷笑呵呵道“林先生客气了,这原是我该做的!先生若有其他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两人这方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急呼“走水了!”
林敬面色一变,龙州方拿下,此事走水,他自是怀疑有人生事,忙带人往起火那处而去,待入更前,才发现,起火的地方,竟然是宋翰的府邸!
他火起的太过蹊跷,让他不得不防,当机立断,忙派人将府邸团团围住,但凡出府之人,一律扣押下来。
江絮在城外收到消息,亦十分诧异,这会子谁会放火烧宋翰的府邸?她已经让叶大送宋翰去了陈州?他一个已死的将军,府邸有甚好烧的,许真是意外!
吴郎将见她皱眉,虽不知她与那宋翰有何关系,但见她在龙州这些时日,不曾受过苦,想来这宋翰对她尚且可以,如今人都死了府邸还被烧,以江絮的性子,必定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江先生,你回城里看看,这里有我!”
江絮虽知不可能会是宋翰,但一向宋翰那个怪脾气,还有些说不准,若是让林敬知道他未死,他恐再难逃脱,遂不再推迟,匆匆往城中而去。
尘埃
龙州城, 宋翰府上的大火已经被熄灭,因林敬下令,这会子满府的仆役, 都被困在前厅的院子中, 挤挤攘攘的站在一起, 看着一侧神情严肃的关中人, 只觉他们生的凶神恶煞, 俱都不敢出声, 唯恐被他们惦记上。
丁管事跪在最前面, 苦着一张老脸, 他带人打晕了何司戈,拿了他的腰牌回府, 原想着趁着关中人与那孙校尉酣战期间, 偷偷将宋将军的尸体运出去, 为此,还特地在厨房放了一把火, 扰乱视线,哪里想,人还没来的及跑, 已经被这些关中人拦了下来。
他正暗忖着要如何开脱, 关中那侧已经有人开口道“府里火是怎么一回事?”
丁管事抬眼见这说话之人, 见他虽着甲胄, 却生的玉面,身姿挺拔若松, 好一位出色的郎君, 他心中暗叹,斟酌要如何开口, 忽听一阵脚步声,他顿了顿,就听来人道“林先生,可知为何会起火?”
林敬侧身,见是江絮,道“方着人查看,火是从厨房起的,许是意外亦说不定,不过还需问一下细节,方才能确定!”
江絮点了点头,看向丁管事,道“你只管说,林先生必不会为难与你!”
那丁管事往日见江絮,只觉得是鬼见愁,从未像这会子这般,觉得仿若看到了救星,听她这么说,他咬了咬牙,道“江娘子!火是小的放的!”
他说着看了眼面前二人的神情,见他二人并无异样,又道“前夜,将军故意差遣小的去城外寻荔枝,小的原还抱怨将军折腾人,哪里想不过出去半个时辰,就听说将军死在了寇家工坊!”
“小的那时才反应过来,将军从不是任性之人,为何深夜差遣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小的去寻什么新鲜荔枝,恐怕是将军早已猜到那夜会出事,才故意将小的打发出去,让小的保住一条命!”
“小的虽愚笨,但亦知这些人既是想害将军,又岂会让将军安心离去,是以小的才想趁着城外混乱之时,偷偷带走将军的尸身,好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话至此,他抬头看了眼江絮,道“江娘子,还望你念在将军待你宽厚的情分上,替小的收敛将军尸身,纵是小的不在了,亦能安心了。”
江絮见他伏跪在地,知道他这话有真有假,不愿与他计较,且从一开始,不说她,便是林敬亦无心惩罚他,林敬恐已经猜到丁管事放火的目的,有心放他一马,不若亦不会故意提起火是从厨房烧起一事,她道“罢了,念着你忠义,此事不与你追究,宋将军的后事,依旧交于你负责,若缺了什么,自来寻我便是。”
丁管事闻言,心中一喜,连连点头,道“多谢江娘子,多谢林先生,小的必好生照料将军后事,让他能安心上路!”
江絮应了声,不在多言,与林敬一同离开了宋翰府邸,方出了府衙,林敬道“这宋翰果真死了?”
江絮闻言一怔,道“你是怀疑,宋翰乃是诈死?”
林敬翻身上马,与江絮并辔,道“宋翰死的地方太过巧合,一则他死的方式,让他尸身全毁,看不清容貌,二则便是密道一事,他在龙州时日长久,且又常去工坊,未必发现不了这寇家的密道!”
江絮不解道“可我问过这寇二爷,密道之事,他确实从未与宋翰说过,再者来说,诈死与宋翰又有何益处?”
林敬听她这么说,亦顿了顿,确实自己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宋翰丢了龙州,即便是现在回上京城,刘赞亦多半不会信任他,如此说来,诈死一事,与他并无任何利益,他又因何会行此事呢?
江絮见他面露迷惑,又道“依我来看,孙校尉背后之人,宋翰不可能想不到,他必定是知自己毫无胜算,又猜到我必定带人来偷袭龙州,才会在临死前,故意选了那间库房,意图削弱孙校尉的兵力,让他与自己陪葬,只是未曾想到库房下方还有密道罢了!”
林敬点头道“此话有几分道理,许是我多心了。”
江絮到“此事确实巧合太多,不怪先生多思,只确实又无法理解他的动机,有些事越觉得不可能,往往才是真相。”
林敬应了一声,不再说此事。
江絮微微松了口气,林敬惯会揣测人心,乍闻他疑心宋翰诈死,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故意引导林敬这么想罢了。
他不知宋翰诈死是为了脱离刘赞,是以才会觉得有理,江絮不知她这话,林敬信了几分,纵是他现在疑心宋翰诈死,亦找不到缘由,日后即便宋翰再出现,亦不是宋翰。
*
陈州,深夜,郑升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身子一动,顿时从床上滚了下来,摔得他浑身一疼,人也清醒了,扶着腰站起来。
心中正奇怪自己怎么就滚下来,倏忽间,余光扫到一抹人影,他一个激灵,假意弯腰,趁那人低头看他的瞬间,猛地抬手,袖口处射出一支小箭,那袖箭速度飞快,二者距离又近,郑升是很有底气能射中面前这人。
未料,他只听锵的一声,那袖箭已经落地,愣神之际,忽觉脖间一冷,脖上已是搁了一柄剑,他惯来识时务,忙道“大侠,大侠,有事好商量,刀剑无眼,你先收起来,你有什么需求,我们慢慢聊。”
“这袖箭还挺有意思!”听到前面有人说话,郑升还愣了下,怎么还有一个?
这是来的哪路神仙?最近他没招惹到谁,都是在正经做生意,亦没得罪人。
而且身后这位大侠的那么近的袖箭都能躲过去,武功必定不凡,他哪里得罪过这样的人物,他实在想不起来。
再者就凭身后这人的功夫,他有这袖箭亦不是对手,沉默片刻,开口道“大侠喜欢,我可以送给大侠。”
他说着,将左手的袖箭取了下来,就要递过去,面前那人又道“这样就妥协了,江絮竟然放心让我待在这里,若是有人找来,怕不是第一个就把我送出去了!”
郑升听到这话,手一顿,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激动道“二位认识江娘子?”
自格县一别,已是过多快两年了,他虽时常与过往的客商打听些消息,但也只知道,江娘子入了燕郡王麾下,如今正在攻打上京城,旁的倒是不得而知,时而想起江絮,不免心中有些担忧,打仗可不是说着玩的事。
他自格县之后,听江娘子的建议,与格县做了几单子私盐买卖,赶在西齐归入关中之前,他亦果断脱身,靠着赚来的银子,买了几艘商船,如今再做跑船的买卖,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小有积蓄,比之当日在河州做乞儿,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些都多亏了江娘子,她真正是自己命里的贵人,若无她当日相助,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日子,说不定在早被那周八害死在格县了。
他对江絮自是十分敬重,闻两人是江絮友人,一时连脖子上的刀都忘了,喜道“江娘子如今可好?”
宋翰见他脖子因激动,被剑刃划了道口子,真往外冒血,道“她挺好,你恐怕不太好,”
郑升一怔,方觉得脖子有些刺疼,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一声轻轻的收剑声,他松了口气,抹了把脖子,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是为何?可是江娘子有事吩咐?”
宋翰道“确实有事,江絮希望我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这里有封信,是她给你的。”
郑升接过信,拆开看了眼,信中只言道让他帮忙照顾这人一段时间,并未他话。
他一时不知这男子与江娘子是何关系,见他年岁不大,又生的俊秀,身量颇高,莫不是江娘子的蓝颜知己。
只他还记得,在格县时,那位世子爷,对江娘子可不一般,莫非是这世子爷容不下他,才送这人来此避难?
江娘子做事,他自来看不透,不过他承她的情,帮她养一个人,并非难事,道“此事好说,我这虽不富贵,但有我一口饭吃,自不会饿了你!”
宋翰未接话,这姓郑的,可太容易忽悠了,江絮让他来这里,也不怕她被自己偷了大本营!
*
东山郡,刘盖正把玩着手中的火药箭,颇为惊奇道“你说这一箭,就能炸好几个人?有那么神奇吗?”
大厅中黑衣人,冷声道“刘大王尽可以试一试。”
刘盖闻言,见手中的物甚放下道“此物既然如此珍贵,刘老弟就这样送给我,岂不可惜?”
那人道“陛下的意思,想必大王亦知晓,如今关中势力日渐庞大,若是再让他这样发展下去,他日,恐怕我等都要沦为赵家的阶下囚!”
刘盖神情变了变,道“这事确实棘手,只是如今我与那关中多日不曾起过冲突,骤然出兵,未免引人话柄。”
“不若如此,待那赵观小儿攻打上京之时,我必出兵协助!”
黑衣人道“刘大王,陛下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你的意思我也会回禀陛下,只希望大王你考虑清楚。”
他说罢,转身离开,刘盖见他如此态度,免不得冷哼一声,道“刘赞是个没规矩的,养的人亦如此!”
一侧的谋士听闻道“陛下,何必与那小儿生气,他既送来这火药箭,我等自当好好利用!”
“龙州如今已经落入关中手中,下一步,这赵观必会攻打上京城,上京自来易守难攻,这赵观一时半会,恐难以拿下,陛下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囤积这火药箭,等他二人精疲力尽之时,陛下再以支援上京的名义出兵,岂不是一箭双雕”
刘盖见他说出心中所想,不免赞道“何侍郎深知朕心!”
这刘赞小儿想托他下水,他是说了愿意去协助,但什么时候协助,自是他说了算。
匮乏
六月, 上京城中十分炎热,赵沁生与北地,这上京城待得少, 惯不爱这里的酷热, 连带着心情愈发烦闷起来, 饭食比以往都少了些许。
服侍她的苏娘子心中焦急, 若是在这么着下去, 她们这边身边人, 一顿打骂都是少的, 让厨下多送些开胃解暑的饭食过来, 想哄着赵沁吃些许。
只那膳房端了饭食来,看了眼, 顿时脸色一沉, 道“我不是说, 将这梅子酒用冰镇着,如何这会子不见冰?”
那送膳食的内侍不过十来岁, 面嫩的很,本不该轮到他跑这一趟,膳房里知道这趟是苦差, 都想躲着, 他亦是硬着头皮被逼着来, 小心翼翼道“回苏娘子, 并非膳房故意怠慢,而是如今城中, 早已买不到冰, 我等亦无能为力!”
那苏娘子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屋内有人说话道“出什么事了, 吵吵闹闹的,都惊扰到娘娘了,正唤你们进去。”
那小内侍顿时面色一白,战战兢兢的跟在两位宫女身后,丝毫不敢乱动,待行过礼,听得上面的皇后娘娘道“你说近日城中少冰,是怎么一回事?”
那内侍听她问话,忙道“回皇后娘娘,小的亦不知道生了何事,只听采买的内侍说,近日城中已是买不到冰,并非小的故意不加冰。”
赵沁轻轻嗯了一声道“许是近日炎热,才有了短缺,这亦是无妨的,你不必惊慌。”
又道“你既与那采买相熟,不知宫外除了这事,可还有甚新鲜事!”
那小内侍听她这么问,心思活泛起来,知道若是讨了皇后娘娘欢喜,日后必是有他的好日子,正斟酌要如何回话,忽听一旁的苏娘子道“娘娘,他不过粗使的小内侍,哪里知道什么,娘娘既是想听新鲜事,我这正有一件。”
赵沁见她那看似随意,实际紧张的神情,知道她故意拦话,坐正道“哦?是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
那苏娘子替赵沁布了菜,方道“娘娘可知上京城外的灵福寺?”
赵沁微微颔首,灵福寺乃是上京城最大的一处和尚庙,香火一向旺盛,这庙里能出什么事?
那婢女道“前几日灵福寺被大理寺卿带人抄了,听说庙里的和尚都被抓起来了。”
“这又是为何,那些和尚虽说没个正事,但也不曾作甚伤天害理之事,如何突然被抄了?”赵沁问道,大理寺卿带人去抄,十之八九是刘赞示意,不知这些和尚,哪里惹了他。
那婢女解释道“回娘娘,婢子亦是听人所说,这灵福寺的主持,慧海大师,他原是个淫僧,常诓骗那些良家女子进寺中行不轨之事,这事正巧被郑王妃发现了,将此事捅了出来!”
“陛下听闻此事,震怒不已,才派人将这些淫僧主持都抓了起来,这会子正在大理寺光着呢!”
赵沁一愣,她幼时是见过这慧海大师,实是淡泊宽厚之人,说他诓骗良家女子,确是让人心生意外,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本就心情烦闷,听到这事,只觉幼时那些好事,似乎都有了些阴霾,一时没了兴致,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苏娘子见她并未食碗中食物,斗胆劝道“娘娘,你近些时日,都不怎么吃东西,这要是把身子拖累了,可怎么是好?”
赵沁未言,只摆了摆手,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食不下咽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有些不可为人道之事,至少,她不想刘赞知道此事。
苏娘子不敢多言,领着人,将吃食撤下,方轻声轻脚的离开殿内,将手中东西给那个小内侍,道“日后来宫中,切记不要多言,方才若非我拦住你,恐怕你这会子命都不在了。”
那小内侍不解,她亦不欲解释,转身往大殿走去,皇后宫中的规矩太多,陛下忌讳,娘娘的一言一行,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下,若是让旁人钻了空,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赵沁见人离开,半靠着矮榻,她故意说缺冰是因为天热,但天再热,上京城中短缺了谁,亦不会短缺到她身上,恐怕这城中,已经不是简单的缺冰一事了,连宫中都开始出些缩减之事,城外多半早已粮草匮乏,而此时出现这种情况,多数是有人围攻上京城,才导致上京出现物资短缺。
如今天下局势,有能力将刘赞逼迫至此的,亦只有父兄了,她许不日就能回家了,不知大郎如今怎么样了?
思及此,她脸色一黯,皙白的指尖抚摸了下小腹,她非少女,有些事,自己比旁人更敏感些,这会子来,还真不是好事。
只她这会子,亦没有办法,只能期盼父兄早日拿下上京城,她亦能解脱了,如此一想,觉得心中有了些期盼,心思亦放下不少,轻轻打了个哈欠,倒有些昏昏欲睡的趋势。
方假寐片刻,忽然面上一热,她猛地睁开眼,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刘赞没有防备,后退了几步,有些委屈,道“沁娘,你竟厌我至此?”
赵沁白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说着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养了一批好狗。”
刘赞道“几个宫人罢了,你不喜欢他们,我换了你喜欢的来。”
说着,坐在她身侧,道“你既想知道外面之事,何不亲自来问我,他们知道什么,不过听了几句谣言罢了。”
赵沁冷声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刘赞,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你连这些宫人的嘴都封,你让我怎么信你?”
刘赞凑到她身边,笑了笑,道“我不让他们说,就是想让你来问我,你整日都不愿见我,我想着,若是有事,你是不是就会主动来找我。”
赵沁听他这么说,顿时哑口无言,一时有些慌乱的别过眼去,道“你这会子怎么有空来,外面该是早就乱套了!”
刘赞将她往怀中搂了搂,嘴上赞道“我的沁娘果真聪慧,不过几块冰,就猜到如今城中之事!”
赵沁听他语气轻松,不知他是当真不怕,还是故意伪装,道“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何还要锤死挣扎?此时若是投了,方才有出路不是?”
刘赞笑道“沁娘,你这是在关心我?我很欢喜,但有件事,你恐怕误会了。”
“我与关中,迟早有一战,关中为了此战,准备许久,不惜举关中之力,来围困上京城,如今他们截断上京的供给,想迫我主动投降,如此看来,我确实是死路一条。”
“不过,此事是上京城的危机,亦是转机,关中远道而来,又如此大费周章准备,若久攻不下,迟早会被自己的军心拖垮,那时候,岂不就是上京城的转机了!”
赵沁想清楚,脸色一白,道“你……你是故意如此?如此死守下去,你是想拿整个上京城的人来陪葬!你既自认为大周正统,这些人他们还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们?”
刘赞摇头,毫不在意道“沁娘,我原无意如此,但龙州已破,我别无他法,且欲成大事,自然要有些取舍。”
赵沁听他这话,只觉心惊,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口中,只成了简单的取舍二字,何等的卑微,何等的让人害怕,她往日只觉他过于工于心计,不可交心,今日方才知他原是这般心狠之人,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许久,她低声道“你这样,会遭天谴的!”
刘赞轻笑一声,道“天谴?若说天谴,你父兄合该第一个?乱臣贼子,妄图篡夺我刘家江山,我这么做,不过是保全祖上留下的基业而已,沁娘,你便是要指责我,亦要讲些道理!”
“再者说,这城中人的生死,并非取决我一人,亦有你父兄的参与,若他们肯退兵,这些人自然不会出事!”
赵沁冷笑一声,望着他,道“退兵,你会给他们机会?”
刘赞缓声道“沁娘,愿不愿退兵不在于我,而在于他们。”
他说着,抬起她的玉手亲了亲,赵沁厌烦的甩开,他亦不恼,道“对了,我听宫女说,你近日不爱吃饭,我叫了太医来,替你瞧一瞧!”
赵沁猛地看他,急道“苦夏而已,有甚可看,你让他回去,我不看。”
刘赞摇头,语气温柔道“沁娘,莫要闹小孩子脾气,你恐怕不知,先前你怀大郎时,亦是这般不爱吃东西,我听宫人说,你这个月的葵水未至,我担心你是!”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赵沁的肚子,赵沁忽然反应过来,冷笑道“刘赞,你分明早就猜到,何必故意说话试探,我是有孕了!又能如何?大郎你已经放弃了,再来一个亦是一样!”
刘赞道“我知道你为大郎的事怨恨与我,但大郎在你父兄跟前,亦安全无虞,你纵是不信我,亦该信他们不是,当日我出逃艰难,他不过白日稚儿,不带上他,亦是怕他在途中出事。”
赵沁冷冷瞥了他一眼道“笑话,你分明是怕带他走,被人发现你诈死之事!用他转移视线罢了,如今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刘赞见她愈发动怒,忧心她的身子,只好道“沁娘,我待你如何,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赵沁别过脸去,不在言语,她对刘赞的感情,太过矛盾,她厌恶他,亦想离开,却又不希望他真的死了。
刘赞见她如此,知道她心中矛盾,不在为难与她,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扰你。”
说完,站起来,要离开,忽听身后赵沁,道“刘赞,你现在投诚,我求父兄,放我们离去,日后你我只在民间做一对普通夫妻,可好?”
刘赞身子一顿,轻声道“好,我考虑考虑。”
赵沁目送他离开,自嘲笑了笑,她在做什么异想天开的梦,事已至此,谁也不会退让,唯有不死不休。
决心
七月, 户外好似火炉一般,烤的人难受,上京城附近, 一股恶臭味弥漫在城墙之外, 久久不散。
关中军的营地离此处不过十来里, 平日但是闻不到这股味道, 只有风时, 却免不了吹些过来。
这气味难闻, 江絮皱了皱眉头, 纵是已经见过那么多残酷之事, 亦不敢去想这股味道是因何而来,亦不敢说城中如今会是什么情况。
一侧的吴郎将, 正吃着饼, 闻到那味道, 顿时有些难以下咽,但又不好浪费, 只三两口解决掉,摸了摸嘴道“这刘赞是够狠,都到山穷水尽, 还死守这破城不放, 别到时候给他饿死了。”
江絮抬眼看了看远处, 面色沉重道“他自是不会第一个饿死, 苦的只有城中百姓。”
她与林敬等人,早已在拿下龙州后不久返回营中, 原是关中拿下龙州, 控制夕口城。
原以为关中如今有了火药弹,攻城不过几日之事, 未想这上京城门如此坚固,加之卢博带人死守不退,僵持数日,都未有进展,一时之间难以攻下。
燕郡王无法,下令切断城外水源,想以此逼迫刘赞投降,却未料他死守至今,已是过来快半月,城中恐怕早已缺水缺粮。
刘赞这是想拿全城人的命,拖死他们,不得不说,他其实有些成效了,营地里的关中军,因上京久攻不下,心中已经起了思归之心。
这些人,自年前随赵观出征,到如今,亦是过了大半年有余,原撑着一口气,一举拿下上京城,只世事难料,他们攻打至今,未能有突破,如此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有进展。
麾下早已有人跟燕郡王提议撤军一事,便是晋王那边,亦来信,有意让赵观撤军,赵观执意不退,与晋王道“今日若是退兵,关中再无攻打上京的机会,还请父亲再给我几日时间,我必能拿下上京城。”
赵观是他亲子,不仅替他打下北地,又凭着自身,孤身扭转渭东局面,破了王初和的计谋,才有今日关中的领地,他对他自然是十分信任,见他如此坚持,亦不再劝。
江絮心中亦十分矛盾,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燕郡王不退,才有夺城的机会,但这一切,都是以城中百姓为代价的。
思及城中之人,她是希望燕郡王此时能带人撤退,只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她一人可以扭转。
林敬正有事寻她,听她这话,略略一想,就知道她心中所思,虽觉得她这乃是妇人之仁,但又思,若江絮知道城中之事,却毫无情绪,倒是不像她了。
郡王并非不曾考虑城中百姓生死,不若亦不会在强攻无果之后,才下令切断水源,长期以往下去,对关中确实并非好事,且军中军心已经有所躁动,幸而这会子来了转机,不若还真不好办,他道“饿死他,岂不便宜了,程将军可是心心念念要拿他项上人头。”
江絮方才那句话,带着埋怨,没想被林敬听到,见他来,顿时有些拘束,道“林先生,我不过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林敬摇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我自是知道你的。”
又道“我来此,正是郡王有事寻你商议,此战,已是有了转机。”
江絮听他这么说,顾不上方才的失言,道“是何转机?”
“今日一早,郡王收到鹤鸣县冯兵的投诚,你说这是不是转机。”
江絮顿了顿,已经想明白,道“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个机会。”
吴郎将听他俩说话跟打谜语似的,不免抱怨道“你们说话也说清楚些,左一句右一句,我听得都有些迷糊了。”
“鹤鸣县在上京城北面,乃是上京城的壁垒,如今这冯兵投诚,我们可借助这鹤鸣县,攻打上京城。”公孙俊边说,边与几人行礼,他方才已经听说此事,心中欢喜,正想找人说说,就见江絮等人在此,是以才插话。
吴郎将瞬间明白过来,道“这么说,我们不日就能攻入上京城了!他娘的,老子早就等不及了。”
江絮未应,这对关中来说确实是个机会,但真能如此顺利吗?鹤鸣县往北,与刘盖的属地,只隔了一处延西城,若是刘盖有心,到时郡王的处境,恐怕会更难,这事,林敬与郡王不可能想不到。
她抬眼,看向林敬,林敬垂眸,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道“刘盖近日利用火药箭,连破数城,这其中未必没有刘赞的手笔。”
江絮一顿,道“你是怀疑,刘赞私下已经与刘盖结盟?若此时不进鹤鸣县,刘盖恐会来协助上京?”
林敬点头道“刘盖如今的兵力,拿下延西城不过几日,他迟迟不肯动作,多半是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冯兵这会子投降,正是提醒了他,我方若不提前占鹤鸣,落入刘盖手中,他只需偷与这刘赞物资,关中则再无机会。”
江絮道“但若是刘盖拿下延西城,鹤鸣县岂不是腹背受敌?”
林敬道“不破不立,且城中撑不了多久。”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又道“若非不得已,郡王亦不会切断水源,实乃此战关乎关中存亡。”
江絮知道他是宽慰自己,道“多谢林先生,我理解郡王的心思,只希望一切顺利,郡王能早日拿下上京。”
林敬点了点头,江絮聪慧,有些事,她迟早会想通,这世间,众生皆是棋子。
营帐中,赵观正候着大家,见人到齐,方道“冯兵投降一事,想必大家已经知道。”
“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是有一事,想与大家商量。”他指了指舆图,道“自我等攻破龙州,上京不少城池都已经投降关中,如今这上京城已经再无能供给之所,但若刘赞死守,我等亦一时难以攻破,长期下去,莫说军中将士不愿,关中其他地方,恐会生危机。”
“冯兵的投降,来的正巧了,我有意让程将军攻正面,我领麾下骑兵等数千人绕到鹤鸣县,从鹤鸣县攻破上京城北面,届时,刘赞顾不及两头,上京城亦可破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说完,看向帐中众人,见他们面色各异,并不言语,他既是已经说出此事,自不会有人再反对,这冯兵投的太巧了,他并非没有疑心,但现在的局势,必须要寻个突破口。
江絮见无人应声,忽然说话,道“郡王,此事确实可行,下官心中,亦有一计,可扰乱上京城。”
赵观看向她道“江先生请说。”
江絮道“上京城中供给已经断了月余,城中必定早已缺粮,若此时能在城中散播投降关中,可有粮一事。”
“城中百姓缺粮许久,闻此言,必会将怨气,都归在刘赞身上,给刘赞施压,纵是他不愿意,亦能给他添些内乱,给我方争取些优势。”
刘赞想借着城中这些人的命拖垮关中,这些人在城中亦能拖垮他,她自是希望刘赞能真的投降,只是可惜,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她有此提议,亦是想能早些那些上京城,方才能给大家一条生路。
只是说完这些,心中却越发沉闷,她觉得自己其实十分伪善,嘴上说着这样是为了能早日结束战斗,实际上,在城中挑拨造反之人,刘赞岂会轻易放过,她这亦是在害人,此事受益之人,只有关中罢了。
赵观对她这提议,十分认同,上京城中他自是留有线人,此事办起来并不难,且这亦不单单是给那些普通百姓的信息,亦让城中那些世家知道,只有投降,他们才能活着,唯有这些人,才更能逼迫刘赞行事。
*
东山郡,刘盖自得了火药箭,收集属地工匠,加紧赶造出一批,又闻赵观围攻上京城之事,心中已有了盘算。
他带兵偷袭了一侧的曹舟正,那曹舟正原就只是一方小诸侯,裹挟在刘盖与上京之间,左右逢源,求得一席之地,如今上京被关中围攻,他早已靠不上,眼见这刘盖带人打来,哪里敢抵抗,不过两日都开城门投降。
刘盖拿下曹舟正的地盘亦不满足,往南又连续拿下早已投诚关中的中洲、北县等地,一时势如破竹,无人能抵挡,这让他越发自满起来,乍闻鹤鸣县投降关中一事,他暗觉时机已到。
赵观久攻上京不下,如今拿到这鹤鸣县,必定会有其他心思,若这赵观真敢在此时派兵到鹤鸣县,他必定是要好好招待一番,才能不辜负赵观的心意。
若是他不去,亦无妨,正好方便了他给刘赞物资,由刘赞在前方与赵观作战,他正可以趁机攻城略地,待那二人精疲力尽之时,他在收割
七月半,中元节,刘盖拿下延西城,对鹤鸣县虎视眈眈,冯兵见状,急忙给赵观去信求救,赵观此时已经在来鹤鸣县路上,收到信件,并不惊慌,只派人嘱咐他好生守城,他不日将到。
另一边,卢博得知赵观离开之时,趁机攻打关中营地,岂料被程瞻一路追赶回去,被逼无奈,只好继续守住上京。
赵观这方,到了鹤鸣县,却不停留,他命吴郎将与公孙俊带人在延西前往鹤鸣县的路上设伏,自己领着梁秦几名轻骑,前往刘盖在延西城的营地附近。
他们不过几人,方进了营地几里地范围,就被刘盖斥候发现,刘军迅速反应,欲将几人斩杀,赵观本就是有意引他们出来,只寻了突破口,与梁秦几人,直直往先前设伏之地而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