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胜
赵知与梁秦方逃出几里外, 眼见只追来几人,与他们所想相差甚远,梁秦与赵观提议道“世子, 这些人当你我只是普通斥候, 并无深追之意, 不若我上前表面身份, 引他们过来。”
梁秦原在刘盖手下待过, 军人知他的人不少, 他说出名号, 必定有人知晓, 且他与刘盖来说,乃是叛徒, 更能引来刘盖的注意。
赵观闻他所言, 道“梁将军此法甚好, 只是你一人,恐那刘盖未必会放在心上, 不若将我的在此之事亦说与他们,方更奏效。”
两人说话间,那几名追兵已经渐近, 梁秦与赵观纵马高喊, 自报身份, 那几人闻言, 顿时大惊,连忙派人去通知刘盖。
延西城大营, 刘盖得知消息, 听闻赵观在此,只觉此子竟然张狂至此, 单枪匹马闯入营地,分明是不见他放在眼里,加之他身侧还有当日的叛降的梁秦,顿时大怒,下令带数万前往追击。
他麾下谋士,慌忙劝道“大王,此事太过蹊跷,不宜强追!”
刘盖看他一眼,大笑道“他赵观既想拿下上京,又与保住鹤鸣,野心虽大,但手中可用之人,我派万人过去,他纵是有阴谋诡计,这万人将士,亦足够拿下他!”
刘盖身经百战,自然猜的出,如今赵观来此,大部队必是留在上京城附近牵制刘赞,应对自己,亦只能用些奸诈的小计谋罢了,他故意露出身份,引自己去追,必是在路上设下伏兵,引他们入局。
既然如此,他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自己真的入了局,届时连伏兵带他,一起俘虏,这样难得的机会,若是因小心谨慎就放过了,未免太过可惜。
是以,他并非当真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派兵之时,已经嘱咐领兵将领,小心提防,关中必定会在路上埋伏一事,且他还另派了弓手与之一同前往,纵是与关中对上,亦不虚。
那谋士闻他之言,关中局势如今确实如大王所说,只是他依旧有些不安,但见大王坚持,他不敢再言。
*
蝴蝶谷,位于延西城与鹤鸣县之间,此处以蝴蝶出名,每逢春季,这里会新生出数以千计的蝴蝶,甚为壮观,这会子早已入夏,已是见不到蝴蝶踪迹,只剩下半人高的青草,蔓延在山谷之中。
赵观与梁秦一路策马狂奔,入了谷中,方松了口气,虽见不得身后大军,但隐隐能听到轰鸣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人勒住马,带看到人来,方策马逃去。
那领兵的将领见状,嘲讽一笑,关中这等子拙劣的算计,早已被大王看清楚,此地风景甚好,给他们当了埋骨地,还真是便宜了,他细想着,一抬手,道“关中人狡猾,引我等至此,谷中必定有埋伏,大家小心行事。”
他身后的将士闻言,顿时警觉,脚步都比以往轻了些许,唯恐这关中人突然窜了出来。
江絮藏在暗处,见他们如此,知晓是这刘盖已经起了疑心,猜出他们算计,她笑了笑,对一旁的公孙俊道“刘盖此人,确实有几分魄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公孙俊在周士东麾下时,曾与刘盖接触过,当日他求王初和帮忙,那会子可没现在的魄力,时事造人,道“刘盖连番拿下延西、中州、北县等地,雄心大涨,恐怕早已将中原大地视为囊中之物。”
江絮点头,盯着谷中的刘盖大军,若非刘盖如此,这计谋,亦引不来他们到此,她道“时间差不多了,林先生他们要行动了,我们可以准备了!”
两人这方话落,谷中的大军忽然停了脚步,那领军之人一挥手,他身后的弓手上前,齐齐一排火药箭射了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后,草丛中窜出不少小动物,那领军看了眼,冷哼一声,下令弓箭手朝着另一方射去。
箭矢方落地,藏在他们右侧草丛中的吴郎将,忽然带人冲了出来,那领军见状,忙高喊“敌袭!攻击!
吴郎将笑道“龟孙子们,爷爷可等你们太久了,今日必定打的你们屁滚尿流!”
那领军闻言,冷喝一声,道“狂妄之徒,今日必要取你首级!”
双方早已等候多时,不再多言,瞬间厮打起来。
吴郎将手下不过几百骑兵,气势十足,但并非真心要与他在此处决战,只一边应对,一边将大军往谷口处引。
那刘军将领见此情形,以为他要逃跑,并不给他机会,急忙欲追上去,只还未到出口出,忽听一声高呼“放!”
他一怔,他敢进这山谷,盖因这山谷只不过是块凹地,根本不可能有山石块坠落,此时听有人高喊,十分不解,正犹豫之时。
忽听砰的一声,有东西坠地,并非是他想想中的石块,忽然思绪一闪,想起前几日听闻的火药弹一事,急忙高喊“后撤!后撤。”
他话未落,只听一声巨响在谷中响起来,还未回神,身下马儿已是惊慌失措,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刘军方被火药弹炸的失神,哪里还能躲开这惊呼的马,一时间这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恰在此时,忽听山谷间一阵高呼声,那将领心中已经明白过来,方才出来的那位,不过是障眼法,目的盖是为了将他们引过来,向他们投掷火药弹,只是此时反应过来,已经为时过晚。
眼见军心打乱,关中军势如破竹,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战斗,俱都逃窜而去。
待他回了延西城营地,原领去的一万余人,如今只剩不到两千余人,尽是损失大半。
刘盖听闻,气的面目通红,又听那将领说道火药弹一事,脸色越发难看,不可置信道“那东西果真如此厉害?”
那将领乃是第一次被火药弹炸,这会子还没缓过劲来,如实道“大王,那火药弹威力比之火药箭,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关中只投了一次,便让我军损失惨重!”
刘盖听完,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这火药弹确实威猛,不过损失八千余人,亦不单单是这火药弹的原因。
是他自大了,原以为是他看破了赵观的计谋,未曾想到他这计中计,小子奸诈,他确实疏忽了。
又一想,这火药弹如此威力,关中还至今未能攻下上京城,可见这上京城防守坚固,莫怪这刘赞能如此淡定,观此情况,他想必还能再坚守一阵。
如今既然知道关中人手中有如此神器,而自己军中没有,如何一战,一时亦熄了攻打鹤鸣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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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只专心留守这延西城,私下派人加急研究火药弹一事。
*
鹤鸣县,冯兵坐立不安,他送了信给赵观,虽收到回信,但久不见人来,难以放下心来
以鹤鸣县的兵力,遇到刘盖大军,他唯有死路一条,越想他越心惊,心中已是有了逃跑之心。
正纠结之时,听城外有人来报“冯校尉,燕郡王来了!”
冯兵听闻,蹭的一下站起来,慌忙出了府衙前去迎接,见城门处,为首是一位身着银甲,骑着大宛宝马,威风凛凛之人,他忙上前行礼道“卑职冯兵,见过燕郡王!”
赵观翻身下马,亲扶他道“辛苦校尉守城!”
冯校尉早听闻赵观,待人宽厚,礼贤下士,今日见他如此客气,忙道“此乃卑职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
两人说话间,冯校尉注意到,赵观身后,不仅跟着关中军,还有不少刘盖部众,蓬头垢面,一看便是俘虏,他一怔,不解道“郡王,那些人是?”
赵观一笑道“我知校尉被那刘盖逼的辛苦,是以趁着他不知我来之事,偷袭了一波刘盖的大军,那些人正是此战的俘虏!”
冯兵不想他竟不知何时已经带人打了刘盖的营地,既是带了俘虏,想必此战必是赢了,他见赵观身后大军,不过数千将士,刘盖那方可是有足足五六万人,他这竟然还能赢,一时哑口无言,只道“郡王威猛!有郡王在此,鹤鸣县可安矣!”
赵观轻笑,并未应声,与他一同进了府衙。
江絮与林敬并行在后,道“林先生,你观这冯兵是否可信?”
林敬侧目,瞥过她道“可信与否,再与你想不想信,你既说了,是想让他离开鹤鸣县?”
江絮毫不意外他能猜破自己想法,道“他投的时间本就蹊跷,他留在这里,恐是个隐患。”
林敬道“此事不难,郡王正有意派人给晋王送信,且他投降至今,并未拜见过晋王,这会正好给他机会。”
江絮亦是此意,刘赞此人,惯会在背后动作,不得不让人提防,事到如今,他们已是经不起身后有人捣鬼。
今日虽大胜,但并未动刘盖根基,大军依旧虎视眈眈,现如今,这上京城那边只有继续拖延下去,刘盖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
*
时年七月末,叙州城外,一匹战马直直冲向叙州城,惊的一侧百姓急急想让,只那马太快,有人躲避不及,眼见要踩到人,忽然一抹黑影动了动,那马嘶吼一声,顿时倒地。
茶楼上,李谦禁不住鼓掌道“赵侍卫果真好身手,不愧是世子门下之人。”
赵达看着窗外的场景,那马上还驮着一人,浑身血淋淋,他道“李郡守,边境恐怕要出事了。”
李谦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大变,慌忙带人下了茶楼,将那马上之人抬了回去。
赵达并不似他这般惊慌,只静静饮了杯中茶水,忽然一掷,这然依那方继位,就安耐不住了,中原大地,一日不能统一,这些牛鬼蛇神还真是一日不能安静。
故纵
河东府, 晋王府,刚收到叙州消息,赵坚独坐在书房中, 面色深沉。
待见于侍郎等人入内, 方才缓了缓神色, 道“静莲, 你们来了。”
静莲乃是于侍郎的表字, 他乃是晋王妃族兄, 自晋王起兵, 就一路追随, 与晋王关系颇为亲密,见赵坚如此, 心知必是出了事, 忙道“王爷为何如此愁眉苦脸, 可是燕郡王那边出了什么事?”
晋王叹气道“二郎那边虽有刘盖在后虎视眈眈,但尚且还能拖延, 今日召诸位来此,乃是因叙州之事,几日前突厥派人偷袭边境的雅力县城, 雅力县丞战死, 突厥人在县中大肆抢夺, 待叙州那方收到消息时, 雅力县已是人间炼狱。”
于侍郎一惊道“这……突厥人未免欺人太甚,我等不曾在他王庭内乱之时, 趁虚而入, 只方继位,便如此残害我中原子民!太过可恨!”
晋王道“这然依那其心可诛, 只是如今的情况,二郎被牵制在鹤鸣,以叙州目前的兵力,若是突厥强行攻打,恐怕难以长久抵抗!”
于侍郎道“殿下莫不是想让燕郡王撤回关中,防备突厥人?”
晋王点头道“突厥选在此时偷袭,必定是收到消息,知道二郎如今的情况,才敢如此嚣张,若不及时召二郎归来,我恐叙州不保!”
晋王话未尽,其实单一个叙州算不得什么,只是若让这些突厥人拿下叙州做据点,金州乃至整个渭东,都难以保全,届时,更难阻止突厥铁蹄南下。
于侍郎犹豫道“殿下顾虑周全,只是上京一战,正值关键时期,此时若是撤回,让那刘盖与刘赞合作,日后这上京,恐难再有机会拿下。”
此事后果,晋王自然想得到,这一战原就打的太过持久,先前他已经动了撤军的念头,但被二郎劝回,这次又遇突厥人偷袭,继续下去,上京不知何时能攻下,恐被这突厥偷了家。
不能拿下上京,虽有遗憾,但至少关中还能保住目前的疆域范围,日后在寻时机,攻打上京,亦不是不可行,他道“上京城终归是在刘家手中,此乃我中原事务,而这突厥进军,日后哪里还有我等说话的位置,事有轻重缓急,此时,击退突厥,才是大事。”
于侍郎见他主意已定,不好再劝,只待出府之后,与世子去信,让他规劝晋王,此时召回燕郡王,实不可取,突厥犯境虽凶险,但以叙州和金州的实力,尚且还能拖上一拖,替燕郡王争取时间。
*
叙州城,赵达很快收到于侍郎的来信,对晋王的意思,他亦不赞同。
近日他派人探听到突厥之事,得知这然依那可汗方继位,突厥王庭尚且未稳,这次带人偷袭雅力县,意欲转移突厥内部的矛盾,以进军中原为诱饵,蛊惑突厥王庭对他的支持。
再者叙州这边,如今有火药弹与火药箭的加持,突厥虽勇猛,他们亦非没有一战之力,只需守住突厥的攻势,那些突厥人久攻不下,必会生乱,届时然依那尚且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南下中原。
此时让二郎退兵,得不偿失,且攻打上京的机会太过难得,若是退了,许在父亲有生之年,都未必有机会进入上京,
思及此,他与晋王去信,将这番推算说与他听,又道如今上京城乃是强弩之末,只需给二郎时机,不日他定能拿下上京城。
赵坚这方,还未收到赵达来信,赵观已经得知晋王之意。
他沉思片刻,便招麾下前来商议,众人听闻,面色各异,晋王之意虽有理,但若让他们此时撤退,心中未免不甘。
吴郎将憋不住话,道“郡王,咱这刚打了一场胜仗,大家伙士气才起来些,这要是退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打过了?”
梁秦亦道“郡王,此时不宜撤退,这几日刘盖按兵不动,想必是暗地里正在捉摸着火药弹一事,我等正该利用这段时间,早□□迫这刘盖退军。”
江絮见赵观神色淡然,猜测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当日军心涣散之际,晋王让其撤退,他亦不肯,如今虽说突厥来势汹汹,但叙州尚且还有世子坐镇,守住一段时间不成问题,燕郡王不可能想不到,他召集大家来此,与其说是询问意见,不若说是坚定大家与刘盖死战的决心。
这刘盖虽一时被火药弹吓到了,不敢轻易攻击,但不代表他不会攻击,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此人必会前来攻城。
而他们手中的兵力与刘盖想比,正面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以少胜多之战,她并非没打过,但对方数万人,己方数千,她还未曾遇到过。
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突破点,不论是他们还是刘盖,皆是长期在外征战,刘盖连着拿下几座城池,麾下将士恐早已疲惫不堪,他们正可利用这一点,扰乱刘盖军心。
再者蝴蝶谷一战中,火药弹的威力,怕是亦给刘盖手下将士一记惊吓,正该在此时趁热打铁,她道“郡王,卑职以为,此时不宜退,我方正面迎击刘盖,并无胜算,但若能有办法乱这刘盖军心,让他手下将士,起了退兵之意,这刘盖未必会坚持留守。”
刘盖虽说与刘赞结盟,但与这刘赞并未多少私情,此次愿意来救援,多半一心也想趁机拿下上京罢了,若是自身起了动乱,他哪里还有心思顾这刘赞。
江絮话落,林敬微微抬眸,道“郡王,江先生所言有理,卑职有一计,尚可一用。”
赵观示意他说下去,林敬又道“这延西城,本是张潺的领地,张潺此人,凶狠残暴,喜食人肉,城中百姓受尽折磨,如今只存不到数万人。”
“刘盖虽拿下这延西城,但城中恐怕早已没了粮草可供给,他若想长期驻扎在此,必会从其他处运来粮草,我等可在路途设下埋伏,烧毁他的粮草,少了粮草供给,逼他不得不考虑撤退。”
赵观道“奉之所言可行,不过不足以逼退这刘盖退兵。”
他说着一顿,又道“我心中有一想法,诸位可愿一听。”
众人皆是望向他,听他道“我方加之鹤鸣县的将士,不过堪堪五千余人,若想取胜,唯有以计谋之。”
“奉之截断其粮草,乱其军心,此为其一。”
“刘盖无路可走,心中首选,必不会是撤军,而是攻打鹤鸣县,而我的想法,正是要逼着他尽快拉攻打鹤鸣县!”
吴郎将听得一愣,不解道“郡王,这刘盖若是强打,我们哪里能打得过,这对我们太过不利!”
赵观笑道“确实不利,但生机亦在此处!”
说话间,他走到书案后,指着舆图道“诸位请看,鹤鸣县右侧,便是京水,我想利用这京水,带骑兵从后方偷袭刘盖的部众,再由尔等在鹤鸣县以火药弹震慑这刘盖大军,届时必定让其军阵大乱,难成气候。”
公孙俊道“可出了鹤鸣县,必定有刘盖的斥候在四处巡查,上千骑兵出行,恐难以避开他的视线。”
江絮虽觉得赵观此法冒险,但却不是不可为,且他们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若在不兵行险着,只有被拖死的份,闻公孙俊疑问,她道“人可以不去,马先行便是。”
赵观赞许看她一眼道“江先生聪慧,我已与刘盖营中的线人取得连续,欲让他像刘盖透漏一些鹤鸣县的事情,譬如我方粮草即将耗尽,缺少草料,不得不将马儿赶到远处放牧一事,怎么也得让刘盖知晓才是!”
江絮笑道“郡王计谋缜密,此计必可让那刘盖大败而逃!”
*
时年八月中旬,刘盖攻下延西城已是过了半月,他虽有意从城中掠取粮草,以供军需,但这张潺将延西城祸害的早已不成样子,仍是他足够心狠,亦难以在城中收取到足够的军需,只好派人从其他郡县运送粮草来此。
岂料这粮草还未到他手中,已在半路被关中人拦截烧毁,气的刘盖恨不得当场点兵与赵观对决。
麾下谋士忙劝道“大王,这鹤鸣县中有火药弹,切不可冲动行事,粮草一事,再行想办法便是!”
刘盖因先前上过一次当,这会子冷静的也快,闻言,不再提对战一事,且那火药弹确实让心生畏惧,他命人研究至今,还未有成型的火药弹制出。
想到此事,他便有些恼火,火器一事,本就是从刘赞手中流出,他必是有火药弹的配方,可这厮防他至此,只用那火药箭将他打发了,让他在上京城中受些折磨,方能解他心头之气。
又过几日,刘盖突然听人报信,道是鹤鸣县供给不足,莫说县城中的关中将士,就连马匹亦没了草料。
刘盖原对这消息将信将疑,但不过两日,就斥候来报,关中竟然将马匹赶到京水河畔一侧的X地上放牧,又思及之前他们拦截粮草一事,幸而这粮草当时被烧毁,不若他还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至此,他是相信,这鹤鸣县中当真缺粮。
但纵是如此,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再此受骗。
只未料,军中有将士听闻此事,上言道“大王,此时鹤鸣县缺粮,城中必定已是惶恐不安,我等若趁机围攻鹤鸣县,那赵观见状,必定不战而降!”
刘盖冷眼瞧他,道“赵观岂是轻易投降之人,且鹤鸣县中尚有火药弹,我等冒然攻击,他狗急跳墙,你们拿什么去抵抗这火药弹的威力。”
那将士一时哑口无言,他提议此事,并非单单想拿下鹤鸣县,而是因军中知道粮草被截一事,已经有人生了不满,若继续拖延下去,恐生内乱,但听刘盖不愿,他亦不敢再多言。
不过,他不说,自有旁人开口,另有谋士道“大王,我知大王顾忌城中火药弹,但此时出战,未必不可,我等不需攻击,只需再城外列阵,以做恐吓,皆是那赵观不肯投降,但他麾下之人未必肯陪他送死。”
刘盖听此提议,心中已经有所动摇,他不是不知粮草被截一事,已经引发军中人生了怨气,此计若能成,对他们则是一本万利,若不能成,亦无多大损失。
略一想想,他越发有些心动,但依旧有些犹豫,恐又中了赵观的计谋,与方才提议的那将士道“你派人去京水河畔细看,那关中人是否当真在洼地放牧!”
那将士闻言,知道刘盖这是考虑出兵,忙喜道“卑职听令,这就派人去查看。”
生效
一早, 太阳从东方升起,亮橘色的光打在城墙的旗帜上,似一层金屏, 风乍起, 吹动旗帜, 那金屏风瞬间碎开。
城墙上, 守了一夜的小将瞪着通红的眼, 见接班的同伴来此,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道“我先回了, 接下来换你来。”
那接班的小将还未说话,眼角忽然扫到一抹阴影, 他一怔, 猛地抬头看去, 顿时呆傻在原地,另一人正说着话, 见他突然不动了,奇怪道“你怎么了?还没睡醒。”
那小将无意识的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远处, 断断续续道“有……有。有人来了!”
守夜的小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城墙下不远处, 乌泱泱的人群, 仿佛前进中的蝗虫一般,连绵数里, 正朝着这处来, 他面色大变,禁不住高呼出声“有敌袭!”
宁静的清晨, 乍然间,躁动起来,江絮正在食早饭,听到人来报,几口解决掉剩下的食物,走出营帐,与那报信人道“我知道了,无需惊慌,他们不敢冒然攻城。”
说完,她翻身上马,往城墙处而去,待上了城墙,见燕郡王等人已经在此,正与人说话道“诸位无需惶恐,这刘盖的人马虽多,但他手下之人,多是流民草莽,毫无军纪,看似庞大,实则外强中干,我等只需守城拖住,这刘盖大军必会自破!”
江絮听这话,不禁佩服赵观的自信从容,即便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计划,但见城外乌压压派了好几里地的敌军,亦难免不心颤,见他说完,方上前行礼道“见过郡王。”
赵观摆了摆手,道“江先生无需多礼。”又道“刘盖倾巢而出,却不敢攻城,必是忌惮我方的火药弹,我且带人前去收回战马,此处还需仰仗诸位!”
江絮道“郡王,此战危险,万望注意安全!”
赵观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江先生放心,他既已经上钩,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言罢,不再多解释,悄悄领着梁秦与吴郎将等人沿着京水河,往放马的洼地而去。
江絮这边,与林敬、公孙俊二人守城不动,刘盖不曾上前,他们亦不会主动出击,只下令备好投石车上的火药弹,静待时机。
如此对峙约两个时辰时辰,双方谁都不肯动一步,一时僵持不下,江絮望向城下列阵好几里的刘盖大军,与林敬道“林先生,你食用午饭否?”
林敬闻言,忽而笑道“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不若一同下去吃些东西?”
公孙俊听二人说话,道“二位先生若是饿了,就去城下用膳,这里由我守着便可,这刘盖等了那么久,都不敢攻城,恐有意与我等做持久之战,一时不会出事。”
江絮点头道“那此地就麻烦公孙将军了,我与林先生去去就来。”
公孙俊应道,见二人一同离去,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他与江絮常合作,对她脾性亦了解,以她脾气,这会子,即便是真的饿了,亦不太可能说出来,想了想,总觉得这两人大概不是真的要去吃饭,但要作甚,他亦想不到,索性不再去想。
他方定心,忽闻到远远飘来一股饭食的香气,原不觉得饿,这会子,却突然有些饥饿感,不知是哪家这会子煮的饭菜,还当真诱人,正想着,就见江絮与林敬一同归来,他忙道“二位先生不必如此着急归来。”
江絮上前,递给他一块饼,道“公孙将军,你说这饭香味,诱不诱人?”
公孙俊一怔,不解她为何如此问,这会子快到午食,守城将士,自早上一只守到现在,府中估计早已饥饿难耐,这饭香如何能不诱人,他正要说话,忽然心绪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他二人方才去吃了什么饭了,道“先生妙计,这香味,足够底下那群人躁动起来。”
江絮一笑,未在说话。
城外刘军大营,刘盖原就不欲冒然攻击,陈兵至此,只为恐吓鹤鸣县中人,但不想他们竟然能如此坚持,眼见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不见有动静。
事已至此,若真这会子撤退,岂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时尽是有些骑虎难下,进退两难,遂召众人在营帐中商议。
正谈话间,忽然闻到一个饭菜的烟火气,他抿了口茶,心中有些不悦,不知是哪里的人家,这会子还有心思做饭,若让他知道是谁,必不轻饶。
只他能如此冷静,帐外的疲惫的将士,却无法安静下来,正值夏日,这会子太阳升起来,又热又闷,加之一早不过匆匆赶路,吃的那点子东西早已消耗殆尽,这会子闻到一股带着饭菜气息的青烟,只觉越发饥饿难耐,疲惫不堪,哪里还有战斗的心思。
有些坚持不住的,不敢找上峰闹腾,只原地坐了歇息,这事有人带头,就有人学,原还挺立的大军,呼啦啦的都盘坐在地,顿时再无方才的那股子威慑力。
刘盖在营帐中听闻消息,面色大变,忽然明白过来,这味道哪里是什么乡野人家,分明是鹤鸣县中的赵观搞得鬼,思及此,脸色越发难看。
营帐中有谋士听闻,心头一惊,道“大王,此行不可再拖下去,那关中人恐以此计,故意乱我军心,若不能速战速决,当以撤军方为正理。”
刘盖自拿下中洲一来,一路皆胜,偏在这鹤鸣县吃了赵观一次大亏,他虽告诫自己,必要提防赵观,但心中如何能甘心,若这会子就这么走了,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他略顿了顿,道“延西城中已无军需可供我军用,今日如不拿下这鹤鸣县,恐你我都要被撵回东山老家。”
那些关中人,必定以为他畏惧火药弹,而不敢轻举妄动,妄图扰乱军心,迫他撤军,这火药弹确实威力强大,但他们有四万余人,他就不信,关中如今的储备,能将他们这四万人都炸死。
且他们手中攻城车可做掩护,只要能突破城墙,与那些关中人近身搏斗,赵观必会顾忌关中将士,不敢再用火药弹攻击,到时凭他城中几千人,哪里是对手,只要拿下这赵观,不仅鹤鸣县能收入囊中,关中的上京计划,亦会因此破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是过于畏手畏脚,才被这关中拿捏住,以为他当真不敢攻城,既如此,他就给他们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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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江絮见城外的刘盖大军,阵形混乱起来,心知刚才的办法已经奏效,这刘盖如今恐怕已是等不下去,以他的脾性,撤退的可能性很低,多半会选择强攻。
林敬与她想法一至,遂道“时候亦差不多了,郡王那边应该也准备好了,刘盖既然如此犹豫不决,便有我们替他决定!”
公孙俊早已在一侧等候多时,听林敬之言,忙下令点火,朝着城外大军一处,连续投掷好几枚火药弹。
一时间城外响声震天,惊的城外那些人面色发白,哪里还做的下去,连忙站起来,注视着不远处的几个炮坑,惶恐失色,他们中多数没见过这火药弹,虽听说它威力巨大,但没见过的东西,任是如何想象,都不如这会子看到来的震撼。
刘盖自是也听到这几声巨响,先是觉得这关中人莫不是疯了,对着空地投什么弹,再一想,他们如此,恐怕是想以此震慑帐外的将士,顿时面色越加凝重!
这赵观小儿,太过小瞧人,当真以为他如此,自己就会怕了吗?遂不在犹豫,忙下令开始攻城!
刘军方受到惊吓,便收到刘盖攻城的指令,愈发犹豫,关中有这样的武器,他们如何能抵得过,若要强行攻击,与让他们去送死有何异!
虽说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但谁都不想死,亦觉得自己不会死,且往日厮杀,尚有存活的余地,但若被这火药弹炸了,就是真的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再战!
一时间,人心惶惶,行动起来,亦没了往常的卖力。
刘盖见状,明知关中人的诡计已经奏效,却又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知此战艰险,大家心中亦有恐惧,莫说尔等,便是我,亦是畏惧这火药弹的威力,但尔等自随我征战以来,何时有必胜之战!若因害怕,就此放弃,他日如何能随我一统中原,共享荣华!”
他说这些,意图鼓舞士气,事已至此,只有找些弥补,又道“凡攻入鹤鸣之人,赏十两黄金!”
话落,见军中有人高呼,他稍稍松了口气,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十两黄金,终归还是起了些作用。
江絮遥遥听到刘军的动静,与林敬道“这刘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鼓舞士气,刘军尚且还有能战之辈!”
林敬神情淡淡,扫了眼城下道“无外乎金银珠宝之类,无须担心,这点子甜头,也只能撑住一时罢了。”
另一侧,赵观收回放牧的马匹,从刘军南侧,偷偷绕道至后方,听到那几声震天响的炮弹声,知晓江絮那方已经开始动手,遂带骑兵悄悄靠近刘军。
见他们有前进的姿态,只跟在身后,并不着急攻击,待又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药箭声音,他心中已是有了成算,趁着后方不注意的空挡,领着数千骑兵,从刘军后方打了过来。
这刘盖方带人前进数米,离那鹤鸣城墙越来越近,他心中早有心思,以前锋部众换取他们前进的机会,这赵观却不放火药弹,单以火药箭攻打,他正疑惑之际,忽听后方传来一阵骚动,还未理清发生了何事,就听后方有人高声道“刘大王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
成败
刘盖调转马头, 见赵观站在不远处,一手持刀,立在马上, 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身侧跟着的骑兵, 浑身浴血, 满身煞气。
他们分明已是被大军包围, 但看那赵观神情, 他却莫名有一种落败感, 定了定心神, 道“赵观小儿,胆敢偷袭本王,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赵观轻笑一声, 道“刘大王, 想拿我的人头,可没那么容易!”
“上次在蝴蝶谷, 你已经吃过一次大亏,怎么还不长记性,你当真以为, 我鹤鸣县中是因为缺粮才将战马赶到河畔放牧吗?”
刘盖见他本就已有所怀疑, 听他之言, 顿时明白过来, 大怒道“狂妄小儿,你敢戏耍本王?凭你县中那几千人, 又能如何?本王今日必要取里首级, 送与那赵坚!”
他说着抬手下令攻击,赵观等人并不慌乱, 他们本就是关中精锐,且身骑战马,原就比刘盖这些军心涣散的散兵强上许多,一群人虽围攻过去,但还是被赵观寻了个突破口。
刘盖见他欲逃,忙下令追击,岂料话未落,忽听身后一声震天的响声,他面色一白,他竟然把身后鹤鸣县的危机给忘了!
又见身后大军顿时乱做一团,匆忙逃命,全然不顾方才的赵观,眼见赵观等人越走越远,他咬牙,道“捉拿燕郡王,伤其者,赏金百两,取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此话一处,立时有人行动,若能拿到千两黄金,这辈子亦不用发愁了!哪里还用的着在这里拼死拼活,心中那点子畏惧,已经被赏金冲昏了脑袋,匆忙欲追赶。
而另一边,鹤鸣县中众人,见刘盖动作,趁其与燕郡王对峙之际,偷偷开了城门,见城中的投石车推了出来,几发炮弹下去,打的前锋刘军节节后退,一时不敢再上前。
又听闻刘盖之言,匆忙调转方向,公孙俊哪里会给他们机会,领着弓箭队,急急前进,几发火药箭下去,打的刘军四处窜逃!
只刘军那方本就人多,先前队还在攻打鹤鸣,突然又调转方向,捉拿燕郡王。
这群人本就是流寇草莽居多,乍听有封赏,已是一窝蜂的冲上去,原排列好的对阵,瞬间出现混乱,加之身后这些人逃窜回去,大军越发毫无章法。
刘盖见状,心中焦急,隐隐已经猜到赵观此行的目的,他这是想要让自己自乱阵脚,他麾下这些人,他自然了解,本就不懂甚军纪,若就此混乱下去,到时他亦难收场。
正思索间,身下骏马忽然抬脚,长鸣一声,刘盖一惊,忙勒住缰绳,一鞭子还未落下,身后一声巨响,惊的那马直直往前跑去,刘盖一时拉不住,由着它往前跑了数百米,怒甩几鞭子,才镇定下来,就听前方一阵厮杀声传来。
他猛地抬头,未料方才离去的赵观突然又带人杀了回来,打的追赶那些人措手不及,眼见着正直直朝着他而来,刘盖急急往后撤,赵观已经看到他,诧异他身边竟然没有护卫,这岂不是给他机会,哪里肯过他离开。
动作迅速的冲到他面前,与他厮打起来,那刘盖亦是勇猛之辈,见赵观如此,亦与他缠斗起来,两人一时互不相让,打的难舍难分。
赵观见如此下去,恐会一直僵持,边回防边道“刘大王,我本无意攻打你东山郡,你为何要送上门来?”
“莫不是心中想着我关中迟早有一日要打下你东山郡,想提早来降!”
刘盖听他这话,怒不可知,明知这小儿是故意气他,偏又忍不住不气,下手越发狠厉,口中道“我呸,你个黄口小儿,你爷爷我打江山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今日不过取得一点优势,就如此自大,爷爷我今日就教教你小子,什么叫打仗!”
赵观轻笑道“刘大王,你莫不是还以为,今日你能赢我,不若你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大军,如今已是一锅乱粥,你凭什么赢我关中!”
刘盖身子一顿,身后炮声与火药箭的霹雳声不断,他不用回头,亦知道身后的状况有多惨烈,但让他就此认输,绝无可能!
赵观见他已是有所动摇,又道“刘大王,若你现在投降我关中,我尚且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刘盖冷笑一声,大刀砍来,赵观不急不慌的接住这一攻击,刘盖心头愈发愤怒,动作已经渐渐没了章法。
赵观正是等着这一刻,趁他不备之际,一刀砍在他的马蹄上。
那马吃疼,马身已经跪下,刘盖未能及时反应,人突然摔倒马下,心中大惊,正欲起身,忽然脖子一冷,一柄钢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他未能出声,只看到赵观肆意的神情,再也没了意识!
赵观一刀砍下刘盖的头颅,用刀尖一挑,高高举起,站在马上,高喊道“刘盖已死,投降者不杀!”
*
江絮带人在后方指挥投石车作战,刘军人多,这在作战中,原是有利之处,但刘盖追求阵列,将人都带了出来,挤在一起,一发火药弹下去,便能炸死一片,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在这个时代,确实属于碾压。
不过若非先前让这些人起了混乱,凭着投石车这缓慢的速度,刘盖大军恐早已将他们包围了,此战能成,从最开始拦截刘盖粮草,到如今开城攻敌,缺一不可。
刘军眼见着炮弹越来越近,心中越发恐惧,想跑,但关中人在后追赶,他们哪里跑得掉,一时间,已有不少人起了投降之意,恰在此时,听闻大王已死,哪里还有心思作战,纷纷弃械投降。
刘盖麾下几员谋士听闻,不敢置信,大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但见赵观手中的首级,确实是大王,顿时面若死灰,知晓大势已去,不再挣扎!
江絮亦十分诧异,刘盖怎么这么轻易死了?他们本来的目的,只是想利用这一战,将这刘盖打怕了,让刘盖带人撤回东山郡,不敢再插手关中与上京之事,听到他就这么死了,有几分不解,他身边该有护卫,为何会突然给了郡王机会。
不过他死了,对关中来说,确实是好事,他一死,东山郡一带,不日恐怕就会成为关中属地,若是在拿下上京城,届时除了南地与蜀地一带,中原大地已经尽归晋王掌控。
*
上京城皇宫,大殿之上,刘赞闭眼假寐,自被关中围城以来,已是快到一月,他算出突厥之事,料定晋王的脾性,必会在上京城撤军,却未想这赵观的坚持程度,当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快结束了,刘盖岂是能做看着赵观独守鹤鸣县之人,他可是一直等着刘盖来此。
忽然,大殿的窗户,被人从外推开,余光透过窗棂,打在殿内的地砖上,刘赞皱了皱眉,见是鸦羽,不咸不淡道“出何事了?”
鸦羽的语气有些急,道“陛下,刘盖死了!”
刘赞猛地站起来,高声道“你说什么?他怎么死的?”
鸦羽正要回话,忽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他面色一凛,身影一动,人已经消失在殿内。
那来人已走到大殿前,轻轻叩门,道“陛下,郑王与孙国公、周侍郎求见!”
刘赞已经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正欲开口不见,大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刘赞眉头微蹙,抬眼见那几人,道“郑王叔,你年岁大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
郑王冷笑道“规矩?我们都快死了,还讲什么规矩?”
刘赞故意道“噢?王叔何出此言,如今刘盖正在城外与关中对战,待他拿下鹤鸣县,不日上京危机便可解除,如何会死呢?”
郑王道“陛下,你怕是还不知道,刘盖已经被那赵观杀了,五万大军,对赵观数千人,竟然能被赵观砍了脑袋,如此废物之人,你竟然敢信!”
刘赞语气平淡,道“听王叔这么说,他确实是个废物,死了就死了,没甚可惜的!”
郑王见他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又急又气,道“陛下,他死了,我们要怎么办?”
刘赞好笑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办?自然是打开城门投降,不然还能怎么办?”
郑王一怔,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如今不投降,恐怕也难了,城中早已没了粮,莫说普通百姓,便是世家之中,亦是只能以米糠果腹,只是若真投降,百姓尚且能活,他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他语气亦有些犹豫道“陛下,此时投降,关中恐难放过我等。”
刘赞笑道“王叔如何知道刘盖之死?这城中早已与外界没了联系,你与二位国公是如何知道此事?”
郑王道“此事在城中早已传开,并非只有我与二位国公知道!”
刘赞道“那想必是赵观故意派人在散播消息,他做此事,目的不就是想让你我知道,救援已经不可能来了,唯有投降才是出路,你又有何可犹豫呢?待他真的打进来,恐怕你亦会没命,此时偷袭,许还有一条生路。”
郑王听他所言,猛然想起,这刘赞虽说与赵坚敌对,但他说到底还是赵坚的女婿,女儿还在宫中做皇后,届时由她闹上一闹,刘赞自是不会有事,还能好好做他的驸马爷,至于他们可不好说了,思及此,他语气不善道“陛下自然不愁,自有皇后娘娘保陛下!”
刘赞听他提起赵沁,面色一冷,道“王叔,此事与皇后无关,莫要在让朕听你如此说!你若不想投降,便在这上京城等死便是!朕亦不曾拦着王叔你殉道!”
郑王气的满脸通红,欲再争辩,被一侧的孙国公拉扯一把,他稍稍退了退,听那孙国公道“陛下,事到如今,投降关中,确实可取,我等这就下去安排!”
刘赞背着手,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大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隐患
时年九月, 被围攻将近两月的上京城,终于在刘盖之死的刺激下,开城投降。
为首之人, 乃是郑王, 赵观见他, 眼神微黯, 望向郑王道“刘赞何在?”
郑王苦着一张脸, 当初先帝南逃, 上京被刘德把控, 亦不曾为难与他, 哪里想,这关中如此狠毒, 尽是截断城中补给, 硬生生困了他们快两个月, 如今方要投降之际,刘赞那个龟孙子, 竟然偷偷跑了,城中人将他推了出来,做这投降之事, 听赵观问话。
他犹豫道“回燕郡王, 陛下他失踪了!”
赵观闻言冷笑, 道“失踪?他可真会选时机失踪, 皇后娘娘何在?我要见她!”
郑王没敢忘他跟皇后的关系,咬牙道“皇后也失踪了!”
赵观不见刘赞, 心中已经有所察觉, 当日在关中那等情况下,刘赞逃跑尚且要带上沁娘, 这会子又怎么会放过她,得了确信,脸色顿时沉下来,不知刘赞到底是何目的,为何不肯放过沁娘,沁娘不在,阿娘知道恐怕又要闹上一场。
事到如今,他亦只能宽慰自己,刘赞虽对旁人狠辣,但多半不会伤害沁娘,唯有攻破南地,才能救她出来。
郑王见他脸色,并不敢说话,虽说赵观此人名声宽厚,但名声这种事,本来就是刻意为之,这事偏有重大,他很难不忐忑,唯恐这事殃及到自己,好在赵观不在看他,大步而过,他正松了口气,忽然面前站着一黑脸汉子,吓得他一阵,未说话,便被人一把提起来,他忙冲着赵观的方向,道“赵观,你要杀便杀,何苦让一个莽汉来羞辱我!”
赵观脚步一停,道“程将军,莫要牵连无辜!”
程瞻手一推,见他一把摔在地上,冷哼一声,不在看他,紧跟着赵观的步伐离去。
林敬在身后,扶起郑王道“郑王爷受惊,程将军莽撞,我替他赔罪。”
郑王见有台阶下,脸色缓和了不少,道“无妨,老夫并非小气之人。”
林敬笑了笑,与郑王同行,道“王爷,不知陛下与娘娘是何时失踪的?”
郑王叹口气,道“三日前,我与诸位大臣进宫还曾见过陛下,当时陛下同意投降一事,我便先行退下。”
“未想,昨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道陛下与娘娘失踪了,我属实不知出了何事!”
“我虽一直在上京城,但久闻晋王与燕郡王仁厚大义,若我等投诚,晋王必不会为难我等,”
林敬笑道“这事自然,燕郡王宽厚,郑王又是先帝旧臣,必会厚待王爷,王爷大可放心。”
江絮跟他他们身后,只听着两人对话,见那郑王一脸感激的神色,心中不免摇头,林敬故意避重就轻,燕郡王宽厚,晋王可未必,旁人倒好说,只是郑王乃是先帝胞弟,晋王会如何处置他,实在难说。
正想着,突然听一侧的公孙俊,道“往日常听上京城繁华,今日得以进城,所见之处,皆是满目疮痍,如此差距,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江絮亦点头,往日在肃州时,常听来往的客商说起上京之事,当日它还是天之国都,奢靡繁华,自不必说,如今街道荒凉,行人稀少,哪里还有往日的繁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中原大地,一日不能一统,一日便结束不了这样的惨状,诸侯办事,皆为自己的利益,燕郡王已是少见的慈善之人,但这上京城今日这惨状,与关中围城,脱不了干系,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时代裹挟着前进。
且如今刘赞又跑了,不知还会做出什么幺蛾子来,上京已破,关中占据中原大半土地,剩下的只有当时的南地与蜀地两处,蜀地萧于野心勃勃,刘赞未必不会与他合作,到时恐又是一场硬仗,到时又不知又多少人,要死在战争之中。
公孙俊在她一侧,见她面色凝重,道“江先生,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絮摇头道“并非,只是想如此艰难打下来,还是让刘赞给跑了,未免有些失落。”
公孙俊道“刘赞诡计多端,如今趁乱逃跑,恐怕要往南地而去,不过南地防守不如上京城,迟早能抓住他,先生莫要太过忧心。”
江絮应了一声,道“我只担心他会不会与蜀地合作,若是如此,恐怕又要生事端。”
公孙俊笑道“先生,上京之战,如此艰难,我等都能坚持下去,区区萧X,即便是两人合作,又岂是上京的对手,且如今的局势,大一统乃是趋势,岂会容他两地孤立。”
江絮点头,道“公孙将军所言甚是,是我多虑了。”
近些时日,她一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她对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无比大的怀疑。
围城之事,以燕郡王和关中的角度来说,他们没有做错,要拿下上京只有这么做,而唯有拿下上京之后,关中的统一大业,才能更快的完成,这些牺牲,都是为了以后的和平,但是她又凭什么替别人决定呢?
*
陈州,攻破上京城之事,乃是关中大事,消息虽还未大面传开来,但郑升本就是做船货买卖,接触的来往客商居多,一早就得了消息,十分高兴,一早买了几挂炮竹,嘱咐管事在门口放了。
宋翰还在睡梦中,被这破竹声吵醒,脸色十分难看的走出来,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管事见他面色难看,小心翼翼回道“回宋郎君,这是郑爷让我们放的,说是要庆祝燕郡王攻入上京城一事。”
宋翰轻轻哦了一声,道“离远些放,吵着我睡觉了。”
那管事知道他是郑升的贵客,不敢得罪,忙带着人与鞭炮,走到巷口处,扭头见看不到宋翰的声音,才嘱咐人赶紧放了。
真娘的马车方到巷口,被这一连串的鞭炮吓得蹄子一撅,险些要跑起来,幸而车夫反应过,一鞭子给打老实了,真娘在马车里,歪了半个身子,没好气的探头,见那放炮竹的事郑升家的仆役,质问道“一大早的,不年不节的,在巷口放什么炮竹?”
那管事见是她,忙道“惊扰真娘子,小的有罪,还请真娘子勿怪,原是郑爷让在家门口放,但恐吵到宋郎君,我等才来此,不想险些吓到真娘子。”
真娘笑道“你家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会子让你们放炮竹?”
管事忙又解释了一遍,真娘一听,喜道“真的?江先生他们拿下上京城了!阿弥陀佛,这可是个大喜事,我要回去说与胡姐姐听!”
前几日,就听郑升说道江先生如今在攻打上京城,危机重重,恐有危险,她正担心,这会子就听说江先生赢了,怎么能不高兴,
她说着就要走,那管事连忙道“真娘子,你来此是有何事?可要办了再走?”
真娘忙回神,道“瞧我,都高兴傻了。”
“我来此,是有事要找宋郎君!不过方才你说他还在睡觉,我便不打扰,晚些时候再来!”
说完,不等管事再说话,匆匆忙忙又走了,那管事望着那马车远去,不好多说,只转身回了宅子。
方一院子,见宋郎君走来,道“宋郎君怎么起了?可是小的罪过,还请宋郎君责罚!”
宋翰这会子人已经清明,不与他计较,道“替我备车,我去织纺一趟。”
管事道“这可巧了,方才织纺的真娘子,正来找郎君,我说郎君还在歇息,她便回去了。”
宋翰昨夜就已经发现机器的草图出了故障,正想一早过去看看,听说她来,猜测多半是为了这事,道“不妨事,我去找她。”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管事道“这个,你交给郑升,让他尽快想办法寄给江絮。”
那管事忙收过来,道“小的知道了,这就去码头寻郑爷,将此信交给他。”
*
叙州城,因突厥偷袭一事,赵达还留在此地,抵挡突厥的攻击。
那些突厥人近日见久拿不下城池,已是改变的了策略,开始趁着叙州顾及不上之时,攻打周边县城,掠夺一番便离去,搅的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然依那此计,虽拿不下中原地段,但抢夺的财宝无数,足够满足他们今年的过冬需求,便是图的这个目的。
且这一来能恶心关中,二来还能得到便宜,三者这些人有了财物,才会更支持他,此乃一箭三雕。
不过更重要的事,他们如今虽有铁骑,但难抵挡关中的炮火,以此拖延时间,耗费关中的兵力,正好给了他们研制火药弹的机会。
赵达见突厥的行为,已是猜到他们的目的,长此以往,叙州周边几处县城,哪里还会有人敢生活下去,日后不是变成鬼城,便是被这突厥人慢慢蚕食,届时叙州再无缓冲之地,迟早要被突厥吞并。
他细想了想,与李谦商议道“李郡守,突厥人奸诈残暴,若不能给他们以痛击,恐怕日后这边境难以有和平之日。”
李谦听他这话,道“世子的意思,莫非是要我们主动出击。”
赵达道“主动出击,未必会有成效,突厥骑兵动作迅速,若想跑,你我未必追得上,唯有将他们引入城中,才有机会让他们全军覆没。”
李谦聪慧之人,听此言,已经明白,他道“世子的意思是,以退为进?但如今那突厥人,早已将周边抢夺干净,恐怕难以进行。”
赵达道“不是还有这里吗?”
李谦面色一变,道“以叙州为诱饵,恐怕有些不妥,若是失败,叙州恐难保!”
赵达道“李郡守,如今突厥还未有火药弹,但恐难说他什么时候会有!若是再拖下去,就不好说了!”
计变
李谦听他这么说, 面色亦沉了下来,火药弹虽如今还算机密,但突厥人一直与上京城有联系, 若上京那位陛下透漏了消息, 还真说不好, 突厥何时会有此神武。
届时, 突厥铁骑加上这火药弹, 莫说关中, 中原亦难有能敌之人, 但以叙州为诱饵, 未免太过冒险,他心中仍旧犹豫不决。
赵达知他谨慎的性子, 只是此事不宜再拖下去, 他不信刘赞这个人, 刘赞几次三番利用突厥搅弄是非,能给关中添堵的事, 他不会少做。
他道“我意已决,你且去安排城中人撤退一事,其他只有我担着。”
李谦见他如此坚持, 不好再劝, 又道“世子, 然依那未必肯在此时进攻叙州, 若他不来,我我们这么做, 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赵达道“他们不来, 只是因为诱饵不够罢了,突厥人足够贪心, 诱饵给多了,自会来此。”
他说着,不等李谦再问,道“你让人在城中散播消息,言明我因畏惧突厥铁骑,与你发生争执,意欲撤退!”
李谦心中尚且有疑惑,道“世子,此事传出去,恐会动了叙州的军心!”
赵达摇头道“若连自己人都骗不过,如何能骗然依那?他在城中又怎么会没有线人呢?至于军心,只要我在此,有何不稳?”
李谦无法,知道他说的俱是实话,是以不在多劝,请辞退下,照着他说的意思,组织城中人撤退事宜。
*
另一方,突厥王庭,久未有动静的工坊传传来了喜讯,然依那一脸兴奋的看着一侧箱子里的黑色弹药,喜道“你们当真做成了?”
跪着的那工匠,行礼道“回大王,此物臣等已经试验过,与当日中原送来的火药弹一般威力。”
然依那耐不住激动,道“既如此,找个空地,让大家看看,这火药弹的威力!”
那人应道,慌忙去安排此事。
利突叶护站在一侧,见然依那神情,隐藏心中的不满。
自摩多可汗去世,王庭一直内乱不止,几位王子为了争夺可汗位置,私底下打的你死我活,这然依那在左右逢源,临了靠着偷袭,将几位王子诛杀在宫殿之内,等他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来不及,不若凭然依那的身份,哪里有机会当可汗。
这然依那行事残暴,得位不正,原就引起不满,谁料此人借机以攻打中原之意,在中原掳虐一番后,竟然得了不少人支持,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然依那的拖延之计,他根本无心带领突厥南下中原,便借着这火药弹之事道“可汗,神兵已成,中原动乱,我们正该趁机南下,占下中原的肥沃土地!”
然依那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道“叶护说的及是,我正有此意。”
利突叶护对他不满,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这朝堂上,对他满意的,没有几个,他根本不介意,突厥向来强者为尊,这些人觉得自己是耍阴谋诡计,才得了皇位,那他就让他们看看,他是怎么带着突厥壮大的。
空旷的校场上,震天的一声巨响,然依那虽早就听闻火药弹威力,尚且是头一次见,面色满是震惊,惊叹过后,便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他们如今有了这神武,中原大地,岂不是手到擒来,单几座边缘县城,哪里能喂饱他的肚子,他要的是富庶的关中,繁荣的南地!
他故意与一侧的利突叶护道“叶护觉得,有了此等神器,我突厥成为天下霸主的日子,是不是指日可待?”
利突叶护这会子已经顾不上他的这点小心思,他心中已经被这武器完全震撼住,这样的杀器,配合突厥的铁骑,中原人如何能抵挡!他不喜然依那,一则因为这人卑鄙,二则是因然依那与利突家族关系一般,但若他真能领着突厥占领中原,有了这份功绩,其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时激动之情难以掩盖,道“可汗,此乃天佑突厥!天佑可汗!”
然依那闻言,放声大笑,几日前,他就收到消息,晋王世子正在疏散叙州百姓,意欲抛弃叙州。
然依那猜他此举,多是恐自己打过去,如此软弱之辈,他原就瞧不起。
但那会子,神兵未成,而中原人手中有神武,他们硬碰硬,未必能讨到便宜。
现在东风具备,他岂能再忍,高声道“今日突厥得神武,乃是天赐!天指引我们,让我突厥有机会拿下中原大地!这乃天意!诸位可愿随我,一同踏破中原!”
这神武意味着什么,这些突厥人不是不知,俱是心中兴奋不已,听然依那如此说,齐齐跪下,高呼道“天佑突厥,天佑可汗!我等愿追随可汗!踏破中原!”
*
叙州,消息传出不过几日,李谦就听闻突厥占领雅力县一事,他知世子的计划奏效了,这些突厥人多半是信了,一时喜忧参半。
此战若是失利,莫说叙州,恐怕赵达亦会落入突厥人之手,他与赵知不同,乃是关中的继承人,李谦进言道“世子,叙州太过危险,城中诸事,交由卑职便可!世子不若先行退回金州!”
赵达摇头道“我与这叙州皆是诱饵,且当日金州之事,李郡守莫要忘了!”
李谦自然知道,这会子赵达离开,对叙州,绝非好事,当日金州便是因赵景的临阵脱逃,导致城中世家叛变,但此时情况又有所不同,他继续道“世子,城中百姓盖是已经撤退,此时与金州当日不同,你今日离开,叙州并不会因此生乱,还望世子以大局为重。”
“大兄,李郡守说的是,你还是回金州,此地交与我便是!”二人正说话,忽然有人从外插话,赵达抬了抬眼,见是赵知,他淡声道“你怎么过来的?”
赵知解释道“我听说大兄让叙州百姓撤退,猜测大兄是有所行动,现在呢多半会需要帮助,所以就来了!”
“大兄,我这一走,金州就没人管了,你这会子返回金州,正好帮我管一管!”
赵达好笑看他,道“这么大人,做事还是只会耍赖皮,叙州交于你,我怎么能放心,不必再劝,你既来了,就不能闲着,城外之事,皆由你来负责。”
赵知原就有这打算,听赵达嘱托,自然不推迟,只李谦在一旁干着急,这战要是输了,晋王可就只剩下一个儿子了,他根本不敢想这样的结果,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雅力县被占不过三日,突厥大军已经陈兵叙州,赵达见城门下乌泱泱的大军,暗觉有些不对,突厥人来的太快了,即便是知道叙州撤退之事,他们好似毫不怀疑,这般莽撞行事,让他不得不起疑,能让突厥能这么自信的原因,恐怕只有火药弹,-他略一沉思,唤赵荣来道“你去嘱咐三郎君,告诉他,突厥手中多半已有火药弹,让他在后方小心,必要之时,无需等待。”
他的计划,便是先将这突厥人引过来,由他们主攻,再由赵知从后偷袭突厥人。
但若是他们手中有火药弹,正面难以拖持久,思及此,又唤李谦来此,告知他此时,嘱咐他防守之时,需得小心谨慎,切不可惊慌。
李谦闻此言,面色已经十分难看,突厥手中既有武器,却不曾再攻打雅力县时使用,必定是想在叙州使用,原叙州的底气,便是因有火药弹在,若是见这突厥人使用火药弹,心中必定惶恐不安,届时如何与突厥兵作战,此法甚毒!
但事到如今,已经不容许他们再退,唯有打个他们措手不及,方有取胜可能。
另一边,赵知领着数千骑兵偷偷潜伏在叙州附近的山丘上,此地居高位,等山顶,便能一眼看到突厥人的阵型,上次金州之仇,他一直记在心里,见着突厥人,恨不得立马下山与他们厮杀起来,只想到大兄计划,并不敢轻举妄动。
待听赵荣所说之事,他道“大兄的意思,是想让我去打个偷袭,扰乱突厥视角?”
“如此甚好,我正想早点与这些突厥人厮杀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
赵荣见他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犹豫道“三郎君,世子道,此事危险,你且要小心行事,若是不成,尽早撤退,莫要拖延。”
赵知点头,但他心中亦有自己的想法,以他手中兵力,想破突厥不可能,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捣毁突厥人的武器,让他们的计划落败。
他早已不是当日的懵懂小儿,大兄将此事托付与他,亦是相信他能做好,他必定不能辜负大兄的期望。
*
是夜,西北的天空,月朗星稀,夜风吹过地面,刮起一阵细沙,突厥营地,尚且热闹,明日便要攻城,这些小将们心中热血澎湃,兴奋的睡不着,便有人在营帐内,躺着一起聊天,有一人担心道“你说可汗这次,真的能拿下叙州吗?咱之前也来过,结果都被人打回去了,这次不会又这样?”
另有一人闻言,笑道“这次跟之前可不一样,你们看到艾比塔格带人运的那些东西了吗?那就是我们取胜的法宝?”
“法宝?那是什么?艾比塔格运的不就是投石车,哪里来的法宝,你可别又是听人吹牛瞎说的?”有人不解道。
那人见他们不信,有心想显摆,因着然依那不想透漏他们制成火药弹一事,知道的并不敢泄露,只说这是法宝,他碰巧听到了,究竟为何,他亦不知法宝是何物,只好故作高深道“明日你们就知道了!早些睡,叙州城里的汉人小娘子还等着我们呢!”
提到这个,那些人更是不困了,说起写淫词秽语,越发难听起来,待帐篷外,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声音,营帐内的谈话,才渐渐停下来,营地亦慢慢安静下来。
入瓮
突厥营帐外, 沙鼠借着月色,偷偷冒出头来,忽然头顶一黑, 它猛地一缩脑袋, 又窜了回去, 好一会, 待上面的脚步声消失, 它才敢露头, 珍珠似的眼珠打着转, 见不远处, 有人类的踪迹,它吱呀一声, 慌忙逃回洞里!
那是一位突厥装扮的小兵, 迷瞪着眼睛, 寻了块空地,解决生理问题, 不多时,他裤子一提,身上有东西掉了下来, 沙地, 声音本就不大, 他许是没有注意, 迷迷糊糊的又往回走去,月光打下来, 原是一只匕首。
风卷起沙子, 不一会儿,已经将匕首第一端附上薄薄的沙石, 忽然,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月色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一个闪身,又消失在黑夜中。
*
突厥营地后方的一处沙丘后,赵知等人正潜伏在此,商议偷袭计划,他们如今的目标只在火药弹,但偏不知道突厥人将火药弹藏在哪里,若是进营中查找,必是需要些时间。
他与何校尉等人商定,由何校尉领着骑兵与弓箭手,偷袭突厥人营帐,吸引突厥人的视线,而他则带人进营中寻找火药弹的机会。
众人正商讨之际,忽见赵荣归来,赵知愣了一下,道“你没回去?”
赵荣点头,道“世子令我护三郎君周全。”
他说着,忽然抛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在众人谈话的舆图上,不等赵知问话,道“这是突厥营地的地图!里面有火药弹的地点!”
赵知闻言顾不上他方才的冒犯,喜道“当真?”
说话间,已经拿过那匕首,见剑柄处有裂缝,便掰开来,从中取出一块布,上面正画着突厥大营的情况,虽只是草图,但却有他们想知道火药弹的位置!
有了这图,他们能行事能更加迅速,他高兴道“火药弹在这里,这位置乃是突厥大营的腹地,还是按照方才计划的,由何校尉前引突厥人视线,我带人去破坏火药弹,事成之后,我会给出信号,立刻撤退!”
他说着顿了顿,对何校尉道“我们此行,目的只有火药弹,且勿恋战!”
何校尉点头,他在金州之时,与突厥骑兵正面起过冲突,对他们战斗方式,尚且有些了解,他们人虽不多,但都是精锐部众,他道“定不负三郎君!”
赵知神情坚定道“诸位,今夜之事,事关中原安危,若真让这些突厥人突破叙州防线,中原大地,将会陷入突厥人的铁骑之下!”
“此行,并非为我赵家而去,乃是为了中原的黎民百姓!纵是知晓今夜危险,我等亦不得不去!诸位小心行事,待事成之后,我必定与诸位请功!以报诸位今日之义!”
众人恐引起突厥注意,并不敢多说,但眼神越发坚定起来,大家都知道,真让突厥人南下,等待中原的将会是什么!
*
突厥大营,几名斥候正在周边巡逻,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众人面色大变,正要回转营地,骤然间,已经被人包围,不等开口呼救,人口已经落地。
何校尉提着刀,刀口的血滴入沙土里,很快染红了沙地,他神情严肃,抬手道“儿郎们,随我闯进突厥营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众人高呼一声,这声传入突厥营地,顿时惊动了巡逻的将士,他们还未能回神,突然一阵从天而降的箭矢落下,一时躲避不及,便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彻底惊醒了沉睡中的突厥营地。
然依那已经清醒过来,猛地从床榻上站起来,套过衣物,道“出了何事?”
立刻有人回道“回可汗,帐外有人偷袭!应是中原人!”
然依那闻言冷笑一声,偷袭可是他们这些中原人惯用的伎俩,只是凭他们那些孱弱的身体,哪里是突厥人的对手,他道“鸣鼓备战!既然他们不想过夜,今夜我等就拿下这叙州城!”
又道“去通知艾比塔格,可以将神兵带出来了,让那些中原人看看,我们的底气在哪?”
那人闻言,兴奋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何校尉那方听到突厥备战的声音,并不惊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弓箭手朝着突厥营地射击。
那些突厥人畏惧这火药箭,并不敢上前来,欲后退,却见可汗身披战甲,骑马而来,一时进退两难。
然依那见状,冷声道“这些弓箭手脆弱不堪,我先带骑兵突袭,尔等跟在身后!”
话落,便一马当先,领着数千骑兵,朝着何校尉那处而去,他们动作迅速,那些弓手难以找到机会,箭矢被躲了过去,眼见就要突破防线。
何校尉当机立断,立马领兵出战,将弓箭手护在身后,与然依那的部众正面敌对起来。
然依那见是他,高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中原人,当日你们靠着援军逃过一劫,今日又跑来送死,我便成全你!”
何校尉嘲弄道“可汗好大的威风,怕是当日忘了,你是怎么被我们撵入山中逃窜的!当日让你跑了,今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依那听他说这事,面色越发难看,不再与他赘言,两方顿时缠斗起来,一时难分胜负。
另一边,方才畏惧的突厥将士,见可汗突破了防线,阻断火药箭的进攻,心顿时定了下来,欲要进攻,被另一突厥将领拦了下来,那将领道“中原人少,他们来此挑衅,不过是想借机打一波,挫我方士气,我等必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说着,便指挥人,从一侧绕到何校尉等人的后方,将他们团团围住,原有意撤退的弓箭手,顿时停住脚步,退了回来。
*
赵知听到突厥鸣鼓备战的声音,他觉时机已到,正欲带人进入,被赵荣拦住,他不解,听赵荣道“三郎君,由我探探情况,你们跟在后面,若有不对,及时离开。”
赵知未反对,赵荣武功高强,即便真遇到人,亦无人能拦住他,由他打头阵,自然是最好。
因备战一事,帐篷内已经空无一人,他们进入的还算胜利,只还未靠近火药弹的位置,赵荣突然后撤,道“三郎君,前方有人,突厥人在运火药弹,估计是想拿他对付何校尉!”
赵知一听,有些急道“有多少?我们不能耽误了!若真让他们都运了出去,何校尉等人危矣!”
赵荣道“百人左右,强行突破,恐怕有点难!”
他们为了潜入方便,只带了十来人,对上百人,哪里有胜算,赵知沉默,片刻,咬牙道“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没有后退的余地,赵侍卫,我带人缠住他们,你找机会,破坏那些火药弹,不用顾忌我们!”
赵荣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此行来此,便是护三郎君安全,他道“三郎君,此事不妥,还有由我缠住他们,你们去破坏火药弹!”
赵知欲言,被赵荣打断“他们虽有百人,但武功不精,想抓我亦有些难,三郎君大可放心,且我一人更好离开。”
赵知明白他说的方法更好,犹豫片刻,道“赵侍卫,一切小心!”
赵荣应道,一个闪身,已经消失在他们面前,众人皆是知道他武功不错,但见他如此迅速,心中亦不免惊叹。
而突厥那边,艾比塔格正指挥人搬运火药弹,忽然脖子一冷,他猛地打了个寒颤,颈间一凉,他欲回头,听身后有人道“不想死就别动!”
艾比塔格懂一些中原话,闻言,道“你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赵荣的目的,就是将他们引开,自不会与这艾比塔格多说,只道“走!”
艾比塔格不知他有何目的,但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有半点犹豫,听话的往前走,方才那些搬运火药弹的突厥人见状,顾不上运火药弹一事,亦跟了过来,一时间,火药弹无人看管。
赵知见状,知晓赵荣是给他们创造机会,不敢犹豫,忙带人出来,将备好的油倒在这装火药弹的箱子上。
他们动作迅速,眼见着要完成,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你们是什么人??”
这爆喝之人正是利突叶护,他见然依那与那中原骑兵打的难舍难分,心中不安,又艾比塔格归来,方才带人来,却被他撞见这些中原人再行不轨之事!如何能忍,忙抽刀上前,想要阻止这些人!
赵知听到这声爆喝,但利突叶护用的是突厥话,他听不懂,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他手下并不敢停,倒完最后一滴油,将手中的水囊扔到一侧的箱子上,见那利突叶护过来,掏出怀中火折,冷笑道“退后,不若我离开就让这些东西炸开!”
利突叶护身形一顿,犹豫片刻,向后退了几步,用中原话道“小郎君莫要愚昧,你若点火,我们都得死!还望三思后行!”
赵知笑道“若是让你们用这些东西对付叙州,我亦会死!”
他边说着,边与一侧的几名关中将士使眼色,让他们趁机离开,那些人正犹豫见,忽听有人道“你们先退,三郎君处有我!”
来人是赵荣,原是那艾比塔格听到了这一处的动静,见火药弹出事,顾不上自己的生死,冲着那群跟过来的将士喊道“有偷袭,回援!不用管我。”
他说的突厥语,赵荣不懂,但见身后那些人突然转向,哪里还不明白,一刀砍下这艾比塔格的头颅,急忙往赵知这处来!
那些关中将士闻此言,知道他们继续留下来,恐成赵侍卫负担,不敢犹豫,匆匆从后方撤退。
突厥兵欲追,被利突叶护喝止,几个中原人算什么,眼前这拿火折的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围杀
赵知见那些人离开, 心下没了负担,悄悄靠近赵荣道“赵侍卫。你有把握带我走吗?”
赵荣看了眼突厥人,这些人方才就悄悄动作, 将他二人围困在中间, 他道“带你走, 应是无虞。”
赵知闻言道“既如此, 等我点火之后, 我们就趁乱离开!”
赵荣点头, 赵知吹了吹火折子, 毫不犹豫的将火折子扔进一侧装有火药弹的箱子上, 箱子表面的油遇到火,顿时烧了起来。
利突叶护面色大变, 方才他已经安排人来准备救火事宜, 但未想这小子动作会这么快, 急忙唤人来救火。
但那木箱子干燥,合着油水, 烧的极快,眼见就要烧到内里,他纵是动作迅速, 亦来不及。
利突叶护见状, 心中又急又气, 若是这些火药弹毁了, 他们此行将前功尽弃,这些中原人, 正面打不过他们, 惯来就会用这些卑鄙的手段,他眼神含毒似的盯着赵知两人, 道“今日纵是我死在这里,亦要你二人陪葬!”
他说着,用突厥语道“杀了他们,绝不能放这些人离开!”
眼见着那些突厥人越来越近,赵荣将赵知护在身后,抬手挥刀,刀似银光,几息之间,已经过了数招,那些突厥将士虽骁勇善战,但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就有了突破口。
赵知见状,不敢耽误,匆忙跑过去,岂料未出几步,突然一支箭矢飞过,他急急后退,堪堪避开,四下一看,才发现,除了这些围着他们的突厥兵,不知何时,四周已经突厥弓手包围。
赵荣见他归来,已经发现四周的弓箭手,许是方才火烧木材的声音大了些,让他不曾注意到,这些人是何时行动的,他脸色越发沉重,道“三郎君,我先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机离开!”
若是方才的情况,尚且还有机会逃出去,这会子,恐怕有些艰难,赵知并非看不懂,他道“赵侍卫,若是你一人走,你是否能逃开?”
赵荣未应声,赵知已经猜出答案,他道“你是大兄的亲卫,不能为了我折损在这里,我今日既然来此,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自来金州,二次守金州,心性已经成长不少,他心中知道叙州防线破了,日后中原大地,将永无宁日,且大兄还在叙州,他不能让他出事,若真要有牺牲,就由他来,左右他的命也是捡回来的,这会子就当还回去了,他看向利突叶护道“放他走,我留下来。”
利突叶护冷笑道“你二人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赵知道“他不过是一名侍卫,死伤与你们并无益处,而我不一样,我姓赵,晋王乃是我父亲。”
利突叶护一怔,忽然笑道“原是赵三郎君来此,老夫有失远迎,三郎君以身犯险,可真不愧是赵家的后代!”
赵知道“我年轻不懂事,哪里敢劳烦老丈。”又道“这火再烧下去,这些火药弹可就要炸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谈!”
利突叶护道“三郎君既然愿意留下来,其他人,老夫自然可以放过。”
几箱子火药弹,若是能换赵坚一个儿子,倒也不亏!
赵荣在一侧,听他与那突厥人对话,语气坚定,面上带着赴死的决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抬手,一手刀砍向他的脖子,赵知后颈一疼,想再说什么,已经没了意识。
利突叶护见状,摸不透这黑衣男子是何心思,他呵斥道“你们中原人,对待主人,便是这般无理!莫非你还以为你能逃出去!”
赵荣并不理他,只将赵知背负在肩上,忽然从袖间掏出一条黑色的发带,蒙住眼睛,动作极快的朝着突厥营地外侧而去。
利突叶护哪里肯放过他们,连忙让人放箭,只未想那箭似雨,却被这黑衣人避开,他大怒,欲紧追上去,忽然不远处的火堆发出一声响动,他脸色一白,匆忙带人后撤,方走出一段距离,就轰隆一声巨响,他只觉一股巨大的风再将他往后推,再来就没了意识。
*
叙州城,距离突厥营地,不过十里,方才那声巨大的爆炸声,亦传入到叙州城内,李谦守在城墙上,面色大变,正欲去寻赵达,见他已经打马而来,忙上前道“世子,你所料果然未错,这突厥人手中,果然有火药弹。”
赵达对此事,已经确定八九分,并不意外,他道“李郡守,突厥的火药弹不会无缘无故爆炸,应是三郎那边动手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李谦闻言,道“世子,城中尚且需要人镇守,还是由我带人前去即可!”
赵达摇头,道“城中无需留守。”
他见李谦面带犹豫,解释道“火药弹威力虽大,但像方才这般威力的还从未见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则是突厥已经有了比火药弹威力更大的武器,二来便是这炸的不止一颗!”
他欲前往,一则是想趁机将突厥撵回去,二来亦是担心三郎,虽说他让赵荣护着三郎,但方才那声,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李谦方才亦觉得有些怪异,只是来不及细想,如今被赵达点开,他心意有些沉,这么多火药弹爆炸,不知三郎君可曾及时躲避开来,又见赵达面色凝重,猜他心中必定是担心幼弟安慰,遂不再劝。
若是突厥的火药弹全被捣毁,他们这会子围攻,正好出其不意,将这些突厥人围困在营地里,打的他们无处可逃,日后再不敢来犯我中原大地。
*
另一侧,然依那与何校尉战的正酣,后方营地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动作一顿,齐齐看向那一处,只还未看清,一股风卷着沙子迷了两人的眼。
何校尉率先反应过来,知晓方才那爆炸,必定是三郎君已经事成,他们可以撤退了,遂不再恋战,欲带人突围撤退。
然依那亦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人今夜偷袭的目的,原来是在这,他面色铁青,这些人既然寻了机会,哪里还会给他留机会,恐怕那些火药弹,已经毁于一旦,这与突厥来说,不过是一次尝试,但对他,却至关重要,此战关系着他在突厥的地位!如今全被毁了,他如何能不气!这些人当真可恨至极!
他已经无心再与这些中原戏耍下去,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一侧的突厥将士上前来,将他们围困在中间。
何校尉有心撤退,但,眼见着突厥人将他们包围起来,知道愤怒中的然依那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离开,他心中已是有了战死的念头,振臂高声道“儿郎们,三郎君已经破了突厥人的计划,今日之后,叙州可保,我等任务已经完成,今日多杀一个突厥狗,亦是赚到!随我冲!”
他麾下那些将士,亦是明白如今的处境,此行出来时,心中已经做好准备,听何校尉之言,高呼一声,与围过来的突厥人厮杀起来。
然依那冷眼瞧着这些人,他深知,少了火药弹,他们攻打叙州的计划已经破灭,纵是将他们碎尸万段,亦难将火药弹换回来,他顿了顿,道“将利突叶护唤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他说完,不见人动,怒道“怎么?没长耳朵?”
那人犹豫道“利突叶护方才说要去催一催艾比塔格,至今未归,如今恐怕!”
他话没说完,然依那已经高声道“你说什么?爆炸时,他在附近?”
那人只伏跪在地,根本不敢回话。
然依那已经不关心他回不回话,利突叶护死了!
他先是震惊,过后,便有了其他算计,这若是真的,对他来说,未免不是好事,利突叶护一死,利突家族必定要陷入混乱,届时他在找机会拉拢,若有了利突家的支持,纵是此战失利,亦无妨。
思及此,他道“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应道,正欲带人去寻找利突叶护,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他身形一顿,看向然依那,见然依那可汗脸色已是青黑入墨,虽知恐有敌袭,亦不敢多问,匆忙带人去找利突叶护。
然依那猜测,必定是方才的爆炸声,见这些中原人引过来,火药弹被毁,他原就已经有了退回雅力县之意,却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正犹豫之时,忽然一颗火药弹落入营地之内,他急急退开,只听一声爆炸声,已是有不少躲避不及的突厥将士被炸飞!
他不敢在耽误下去,与左右道“关中援军已到,而我方弹药被毁,此战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鸣金撤退!”
另一面,何校尉亦听到这动静,他心中一喜,又听这突厥营地传来撤退的声音,这会子来的,必定不会是突厥人,那就只有可能是叙州援兵!他手上用劲,一刀砍下与他对峙的突厥人脑袋,抹了把额头的血迹,道“儿郎们,支撑住,我们的援兵来了!必不能让这些突厥人跑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改先前赴死的决绝,手下动作越发坚定起来,虽人数比突厥人少了许多,但亦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然依那已经顾不上他们,正匆忙带人欲从北面离开,哪里想这何校尉一直在盯着他的动静,他方离开,就听有人在身后大吼道“然依那往北逃了!”,
然依那闻声,恨不得啖其肉,但如今他亦只能在心中想一想,方推出营地百米左右,前方将士突然停住,他一怔,却见前方月色下,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之人面若冠玉,身形挺拔,月光打在他银色铠甲上,衬的他仿若天兵。
然依那莫名打了个寒颤,此人他从未见过,但不难猜出他的身份,晋王世子,赵达!
代价
明月高悬, 银辉照在沙子上,好似替沙面镀上一层银箔,赵达目光冰冷, 盯着眼前然依那, 淡声道“可汗远道而来, 怎么不打声招呼, 就要走了。”
然依那未料他动作如此迅速, 如今被拦个正着, 原还想着尽量减少兵力损耗, 如今不战亦要战, 他高声道“我们突厥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凭你, 拦得住吗?”
他这话说的倨傲, 却深得身后那些突厥人的心,突然被迫撤退, 他们原心中就有些不愿意,现今被人追撵着打,若还认怂, 哪里还有他们突厥人的一丝血性, 待他说完, 俱是抽出武器, 眼神凶狠的望着对面的中原人。
赵达冷哼一声,道“找死!”
他说着, 稍稍后退, 身后一排弓手拉弓射箭,顿时满头的火药箭, 像流星似的飞向突厥部众。
然依那先前已经见识过这火药箭的杀伤力,见状,他以盾兵在前防守,急急带人后撤,但那箭矢的速度,岂是双脚能相比的,纵是有心躲开,亦非全部人都来得及,跑的慢些的突厥军,被噼里啪啦的火药箭炸的四处逃窜,人心惶恐。
然依那面色难看,他知道,若不能破了这些弓箭手,他们难以有进攻的机会,且不知赵达手中是否还有余兵,若他们有心将自己包围,拖得久了,迟早耗死他们。
他冷声道“将士们,中原人的火药箭,你们是见识过来,若是这样与他们正面交锋,我们恐吃亏,如今必要想个办法,破了他这弓箭队,到时凭那些羸弱的中原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他说完,麾下有骑兵道“可汗,我等愿意打头阵,以身破他这弓箭阵!”
然依那赞道“好,是我们突厥的好儿郎!我愿陪着诸位一同前往!”
突厥以强者为遵,若想在这些突厥人心中有地位,他必须要自己上,且先前对那何校尉之时,已经以此法破过那弓箭阵,现今不过是如法炮制,他又道“我与骑兵一同,破他那弓箭阵,待事成之时,诸位紧随其后,杀这些中原人一个片甲不留!”
那些突厥将士闻言,一声高呼,回声弥漫在沙漠之中,久久不绝。
另一侧,李谦带人绕到营地正面,接应何校尉。
原那些围攻何校尉的突厥将士,见然依那带人撤退,早已没了战斗之心,有人悄悄纵马跟上大部队,亦有脱不开,只好与这些关中人殊死搏斗,乍一见这援兵来,心中更凉,士气颓靡之下,很快被关中将士俘虏。
两人得以汇合,何校尉虽有些精疲力尽,但心中欢喜,道“多亏李老兄来的及时,不若今日我就要交代在这了!”
李谦搀扶他一把,道“世子听到那爆炸声,猜到你们应是捣毁了突厥人的武器,是以才赶忙带人前来支援!”又道“不知三郎君何在?”
何校尉道“我亦不知,我与三郎君分头行动,我带人引突厥人的注意,三郎君带人去毁火药弹,这会子应是已经撤回我方营地。”
他这话一说,李谦神情越发沉重,道“方才那爆炸,你离得近,有何感受?”
何校尉正欲回话,忽听北侧传来突厥人的高呼声,他浑身一震,道“然依那又回来了?”
李谦摇头道“并非,应是他们遇到了世子的部众,你带人先去与三郎君汇合,我先去支援世子!”
何校尉虽有心再战,但力不足,只好作罢,听李谦安排,领着人前去寻找赵知。
李谦则带人,从突厥营地绕道,悄悄来到突厥兵的后方,远远观察,见然依那带着数千突厥骑兵,动作极快的朝着世子那处而去。
略一想,便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投石车上前,趁着突厥兵关注前方之际,朝着突厥对阵后发,投下几发火药弹。
那些突厥兵哪里反应的过来,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已经被炸飞开来,方想明白出了什么事,就听身后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顿时心中一颤。
然依那方觉他们即将突破弓箭阵的防守,骤然间,听到身后一声爆炸声,面色一变,动作微顿,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他猛地侧身,那箭矢噗呲一声入肉,巨疼从手臂传来,他抬眼,见赵达站在马上,长弓一拉,又一支箭矢直直朝他眉心而来,他心头一跳,猛一动作,突然跌下马来!
身后的突厥骑兵见状,忙一把将他拉倒马上,赵达岂会给他们机会,抬手箭矢如雨下。
那骑兵若是一人,还尚且能避开,但如今马上多了一人,动作慢了起来,然依那无法,只好以人为盾,堪堪躲开一波攻击,眼见大势已去,他求生心切,尽是不顾身后的突厥兵,领着剩下的骑兵,直直冲出一条道,扬长而去。
赵达冷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手阻止欲追赶的关中将士,道“穷寇勿追!”
这些关中将士,多是先前守在叙州的老兵,对这些突厥人恨之入骨,如今能有机会杀了突厥可汗,要他们白白错过,心中如何能甘愿,一时对赵达心生不满,道“世子,此乃放虎归山,日后恐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赵达瞥了他一眼,道“前面这些人,还不够你们杀嘛?”
那人还想再说,被一侧的孙元衡拉住,道“世子所为,乃是顾全大局,如今我们已经大胜,杀不杀那突厥可汗已是不重要!”
“且死一个突厥可汗,还会有第二个突厥可汗,然依那昏庸愚蠢,本就不得突厥大族支持,他此行大败,何须我们动手,那些人就不会放过他,让他们狗咬狗,岂不更好。”
那人只好作罢,虽觉得有理,但心中犹有些不甘,只不敢多言,与孙元衡一同冲入正厮杀的战场中!
李谦一直注意着赵达那边的情况,未想这然依那竟然抛下大军跑了,心中欢喜,高声道“突厥可汗跑了!儿郎们,随我杀!替我中原子民报仇雪恨!”
突厥兵这边,听闻可汗跑了,哪里还有心思再战,能逃跑的,赶忙往雅力县方向逃去,逃不掉的,盖是被中原将士斩杀在刀下!
并非李谦嗜杀,只突厥兵与先前的俘虏不同,他们并就不是中原人,留下来,亦难为自己用,若放其离去,他日必定还会犯我中原边境,唯有杀之,才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且这些人,连日来,烧杀掳掠周边县城的百姓,恶事做尽,他们早已恨之入骨,如何还会留其性命!
一时间,血流成河,染红了沙石地面,仿若沙漠中突然出现的血海一般。
赵达见局势已稳,与李谦道“此地交于你与孙元衡,我去寻三郎!”
李谦方才与何校尉对话,心中已经觉得三郎君恐凶多吉少,道“回世子,卑职方才,已让何校尉去寻三郎君,三郎君必定是安全无虞。”
赵达见他神情犹豫,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且至今未见赵荣来,若真无事,他早该出现了,是以并不言语,打马离去。
*
灰蒙蒙的沙地上,有一处弹坑,好几米深的样子,探头看去,能看见慢慢有沙子在往这一处流动,以这个速度,应是不出一个时辰,这沙坑便会被掩盖上。
何校尉勒住马,与身后几人道“你们说,三郎君,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
那几人正是与三郎君一同前来毁坏火药弹的关中将士,他们听命离开,方欲去叙州报信,只走出突厥营地范围,就听一声巨响,等了好一会,不见三郎君来,他们心中隐有不安,又返回来,只见到这几米宽的大坑,周边却不见其他人影。
寻了好一会,都未曾有收获,正发愁之际,见何校尉来,忙将事情告知了何校尉,听他问话,道“我等离开时,那突厥人带兵将三郎君与赵侍卫围在这里,听到爆炸之后,不曾见到三郎君的身影出现。”
何校尉听他们这话,心中一沉,若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那三郎君,恐怕是被那会的爆炸波及到,他定了定神,道“三郎君必定还在附近,将这些
铱驊
沙子抛开,一定会找到三郎君!”
只找到的是什么,他却不敢说,对三郎君,他心思复杂,当日听二郎君命留下来,原是不服气的。
但金州之战后,江先生问他愿不愿回去时,他却拒绝了。
一来他是有些私心,二郎君勇猛,但麾下能人异士众多,他在其中不出彩,若想博出头,很难,但跟着三郎君,他如今还算上头一份,日后自有他的前途。
二亦则因为他见识到这小郎君的坚韧与毅力,对他愈发信服,亦是真心愿意忠诚与他,自此亦断了回二郎君那处的念头。
今日,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却未想到,出事的会是三郎君!早知如此,就该让他领兵与突厥对战,自己去毁弹药,一时又急又悔!
忽然,听到有人骑马而来的声音,他神情一凛,见月色下,来人银甲白鞍,眉眼俊美,神情冷漠,他一怔,道“三……三郎君?”
那人越发靠近,何校尉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忙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达翻身下马,道“情况如何?”
何校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沉默不言,赵达未为难他,只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
蜀地,萧于收到关中攻破上京一事,心中惶恐。
早在听闻刘盖被杀之时,他已是隐约有些担忧,但未想到,这刘盖如此不堪一击,现今只剩他蜀地与南地还孤立着,关中势必不会放过他们,若是此时投诚,恐还能保全荣华富贵。
他正犹豫不决,忽眼见黑影一闪,他神情一凛,便见一位黑衣少年站在屋内,他忙要喊人,那少年动作极快,银色的匕首按在萧于的脖子上,道“萧大王,我来此是有事相谈,还望莫要声张。”
风云
时年九月初九, 李谦带人突袭雅力县城,雅力县城中留守的突厥兵不敌关中火力,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弃城而逃。
突厥经此一战, 主力受损, 日后恐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骚扰中原大地, 另一边, 上京城被破的消息, 亦传到叙州, 双喜临门, 叙州上下,沉浸在一片欢喜中。
只叙州府衙后院, 却与旁处气氛不同, 孙医官面色沉重, 他收了银针,看向身后的年轻人, 躬身道“世子,三郎君的情况,与赵侍卫相似, 均是受到爆炸时的影响, 七孔出血, 暂亦不知他何处受损严重, 恐怕只有等他们醒来之后,才能确定。”
赵达站在阴影里, 背着身, 点了点头,道“有劳孙医官, 待他们苏醒过来,我再派人通知你。”
孙医官应道,缓缓退下,待出了门,被迎上来的何校尉拦住,他忙要行礼,何校尉一把拉住他道“三郎君如何了?”
孙医官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那何校尉又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郎君醒了,还会落下残疾?”
孙医官不敢多说,他行脉,只能感觉出他五官有内伤,但并不能确定,只好道“何校尉,此事尚未有定论,一切皆要等三郎君醒来方知晓。”
何校尉听他这话,心下一沉,好不容易,撅了地皮,才将两人挖了出来,当时觉得,没死已经是万幸。
只如今听闻他恐会落下残疾,心中亦愈发不能平静,三郎君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若真就此落下残疾,对他,未免太残忍了些。
他正想着,突然门口传来女子的呵斥声“让开!我要进去!”
何校尉一怔,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探头看去,见门口站着一身着香妃色衣裙的小娘子,正是方珏娘,他走上前,出声道“方娘子何时来的?”
方珏娘见他,一把推开拦路的侍卫,跑过去道“何校尉,我听说赵知出事了!他如今怎么样了?”
何校尉见她神色焦急,没忍心说真话,道“三郎君如今还昏迷不醒,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方珏娘只听这一句,就忍不住道“昏迷不醒??怎么会昏迷不醒?请医官了吗?医官怎么说?”
何校尉指了指一旁的孙医官道“正是医官所说。”
孙医官一时摸不透这小娘子与三郎君的关系,但何校尉不说,他亦不会多言,且如今不好说,三郎君醒来会是如何,只道“小娘子且放心,三郎君醒来,便会无事。”
方珏娘道“那他何时会醒?”
孙医官道“短则一日,慢则两三日。”
方珏娘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看人心切,不再与他多说,方进屋,一抬眼,就见到赵达背着手站着,浑身散发这一股凛冽的气息,她收了收脚,正犹豫要不要退回去。
赵达那方已经听到动静,回头见是她,道“方娘子,你何时来此?”
方珏娘温声道“我听说赵……三郎君病了,特来此看望他。”
赵达扫了她一眼道“三郎尚未苏醒,需要休息,改日等他醒来,我在派人通知你。”
方珏娘有些愕然,道“世子哥哥,我只看看,定不吵他。”
赵达摇头,道“不妥,你与三郎男女有别,不好私下相见,回去吧,过几日我送你回河东府!”
方珏娘不知他为何突然态度如此疏离,心中不愿,但她已不是前两年的小姑娘,知道她面对的人是赵世子,他说的话,便是命令,只好退了几步,遥遥望了眼床榻上的赵知,见他面色虽苍白,但并无伤痕,犹豫半天,道“世子哥哥,那我先告辞了,等他醒了,你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赵达点头,看她背影消失,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一侧床榻上的赵知。
往日,方娘子与三郎不论家世容貌都十分般配,他亦不反对两人来往,但若三郎醒来之后,当真落下残疾,方家必不可能再同意此事,他这么做,亦是未雨绸缪,只希望上天能垂怜三郎,莫让他再受苦。
*
勉城,位于蜀地,盛产竹,时人又喜吃茶,有那附庸风雅的,喜爱在郊区的竹林附近,开上一家茶楼,供城中达官贵人消遣一用。
绿卿楼便是一处这样的地,若是往日这一早就坐满了人,或吃茶,或闲聊,再听一耳那说书先生的奇闻异事,颇为自在安逸。
只今日却异常安静,茶楼门口,站着几位身穿黑衣的侍卫,生的高大威猛,眼神凌厉,唬的茶楼伙计不敢多看一眼。
照理说,他们平日亦是没少见达官贵人带着小厮仆役来此,只未曾见过这般气势汹汹的,看着不像普通的仆役打手,反倒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但这话他们亦只敢想想,并不敢说出口。
二楼雅间,临着窗,抬眼便能欣赏竹林美景,这会子虽已经入了九月,但竹林还尚且青翠,风一吹,掀起一股绿波,风入屋内,隐约还夹着一丝竹叶的清香。
刘赞摩挲着翠玉茶盏,淡声道“蜀地有如此美景,萧郎君,好福气。”
萧于与他对坐,浅笑道“陛下过誉了,蜀地蛮夷之地,难与陛下的江南相比。”
刘赞轻抿茶水,道“可惜,江南也好,蜀地也罢,不日恐都成关中属地,届时你我可要在奈何桥喝上一杯了。”
萧于答应出来见他,自是心中尚有野心,但与这刘赞合作,亦是与虎谋皮,观此人行径,心思颇深,此番合作,亦是此人的权宜之计,他日若有机会,恐怕会毫不犹豫对他下手。
只他如今已经别无他选,此时投降关中,关中势必对他忌惮,恐不会同意他留守蜀地,但若离了蜀地,哪里还有他萧于的位置,是以明知刘赞不安好心,却不得与之合谋。
他道“陛下想如何?关中方大胜,现在信心大涨,单论士气,我们已经先输了,再说军资,关中的火药弹与火药箭技术,早已炉火纯青,我等亦难以凭借武器取胜。”
刘赞即是愿意与他合作,自然是带了诚意而来,他道“萧郎君该知道,这火药弹与火药箭的发明者,乃是我麾下之人,宋翰,如今他虽生死,但尚且留有其他武器秘方,若有它的协助,火药弹又有何可惧。”
萧于闻言,面色一变,道“陛下,此话当真?”
刘赞道“自然当真,萧郎君若肯合作,我自当将配方亲手奉上。”
萧于并未一口答应,只道“陛下,我今日来此,自然是有诚意合作,只蜀地并非我一人的蜀地,若要其他人配合,放需要保证与时间。”
刘赞笑道“此事好办,配方我可以先给萧郎君。”
他说着,见萧于面露惊疑,又道“有一事,萧郎君还请谨记,你我现今并非敌对,实乃唇寒齿亡矣。”
萧于一笑道“陛下请放心,此事我必铭刻于心。”
待两人商定完事宜,天已是正午,萧于目送刘赞离去,方才回了茶楼,他麾下谋士刘宪见状,道“郎君,当真要与这刘赞合作?他心思歹毒,日后恐会与我蜀地不利。”
萧于道“并非我愿与他合作,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为之。”
他说着,拿起刘赞送上来的武器秘方,看了好一会,方道“就让我们看看,这刘赞的诚意有多大了!”
*
茶楼外,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外面不起眼,但车厢内十分宽敞,垫着皮草做成的软垫,坐在其中,丝毫察觉不到颠簸,刘赞方进来,就见到赵沁躺在垫子上,睡得香甜,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白皙的脸蛋,被睡梦中的赵沁一掌拍了过去,他亦不恼火,只笑着将人揽入怀中,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自从上京城出来,可没少给他白眼,也就睡着这会安静些,刘赞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依着车壁,闭眼假寐,上京一战他太过自信,未想这刘盖如此废物,才致使他不得不丢弃上京,迫不得已,才与这萧于合作,为的亦是对付关中。
他此战虽败,但关中想轻易拿下南地,亦没那么容易。
*
上京城,赵观进城,先是清理了一波刘赞手下的旧将,重新将权利收回手中,亦重新布置上京皇宫,有意迎接赵坚入主上京城。
江絮见他的动作,知道赵家已经不准备再弄个傀儡皇帝,意图取而代之,只不知会如何处置那小皇帝。
赵家应不会杀他,说到底,他是赵坚的外孙,又生的年幼,至少现在,与赵家并未太大威胁,推下皇位,与他或许是好事。
不过,赵坚若是在上京登基,赵达必会随之,阿兄乃是赵达府中门客,日后江家,多半亦要迁居至此,如此一来,她亦该趁着机会,在此地置些房产才是。
但她很快,就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赵坚入京之事,要忙的太多,她根本闲不下来,连着好几日不曾回公所,是以她在府衙见到公所的仆役,有些诧异,道“郎君来此,有何事?”
那仆役行礼道“江先生,前几日有人送了一封从陈州来的信,小的原想等先生归来,再交于先生,只好几日不曾见先生回公所,恐耽误先生大事,才斗胆来此给先生送信。”
江絮顿了顿,陈州来信?莫非是郑升?亦或者是宋翰,她忙接过来,递了些碎银与那仆役道“多谢郎君送信,这些留着郎君打酒吃。”
那仆役原不欲要,但恐推迟太过,惹江先生不悦,只好接过,道谢离去。
隐瞒
江絮寻了处无人的地, 拆开信来看,写信之人是宋翰,她略略看了一眼, 信中提及他在打造火药箭之前, 曾经将详细武器图谱与配方呈给刘赞, 且那封信中, 不单单写了火药箭与火药弹的之事, 另有其他的武器, 只是不若这两种制作方便, 便一直搁浅。
刘赞有私藏, 她并不意外,恐怕此时已经不止私藏, 当初他们在龙州的工坊, 并未收集到其他的武器样式, 约莫那会子,刘赞就已经做好丢弃龙州的准备, 多半他早已在南地,私下命人研究这些武器。
若只是陆上武器,尚且还有解, 连续使用火药弹与火药箭作战多日, 不难看出这些武器虽是攻城利器, 但它有着难以消除的短板, 射程太近,且速度慢, 很容易被人趁此机会近身。
一旦被人近身, 便要顾忌同伴的生死,这武器亦就废了, 末了起大作用的,还是原始的搏斗。
即使是这信中所提及的火石炮,虽以床子弩为底座,以火药弹为弹药,本质上,是利用床弩增加火药弹的射程,但亦难以与后世的火药火箭相比,他日对上,并非完全无能为力,只是需要多加提防。
但宋翰信中,还提及的大口径火铳,更让她担忧,此物与后世的火炮颇为类似,且小巧便利。
南地多水域。关中势必会与其在水上对决,若刘赞将其用于船支上,用于水上作战,,关中恐怕要吃大亏。
她既已经知道此事,就不得不开口提醒燕郡王,只要如何说,却让她有些头疼,宋翰如今是个死人,必定是不能说出他来,但她要如何去解释这件事呢?
若要她为了保全自己,冷眼旁观,确实做不到,届时等着刘赞拿出武器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在战场上死去。
时年十月初九,蜀地萧于突然派兵攻打许州,许州守将XX奋力抵抗,方堪堪将其击退。
燕郡王收到晋王来信,便召众人入府,商议反击一事。
江絮乍听此事,就觉这事多半与刘赞有关,又听燕郡王语气中,亦有所怀疑,便趁机道“郡王,臣曾与萧于,有过一面之缘,他并非莽撞之人,亦颇有心计,如今明知他与关中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何还会如此?臣私以为,这其中必有其他缘由!”
燕郡王虽与萧于未曾打过交道,但他年纪轻轻,能雄踞一方,岂会是无脑之人,如今冒然行事,确实奇怪,他道“江先生请直言。”
江絮道“郡王,如今中原大地,自身蜀地与南地,还不曾归顺关中,此二地,若单拎出来,皆不是关中敌手,但若二人私下结盟,关中一时亦难以拿下。”
赵观道“你是怀疑,刘赞与萧于私下合作!不过,这确实挺符合刘赞的作风,只是,即便二人结合,攻下南地与蜀地不过是迟早之事,”
江絮点头道“关中兵强马壮,士气澎湃,拿下蜀地与南地自不在话下,此事萧于不会想不明白,只为何还愿意与刘赞合作?”
她说着顿了下,又道“郡王可还记得宋翰?”
赵观一时不知她为何听到宋翰,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道“宋翰虽在龙州身死,但他未必没留下其他的武器配方,若是刘赞手中有比如今的火药弹更加威猛的武器,以此拉拢萧于,他愿意与其合作,亦能说的通。”
赵观听她这话,微微愣了下,道“先生所言有理,只当初在龙州时,并未有在工坊中查出其他武器,此事尚且还需考证。”
江絮知道,她这话,旁人只当是个推断,且萧于并未使出其他武器来,且她主要想说的并非萧于这边,而是南地的水军,她斟酌片刻,开口道“郡王,萧于那方,并非当务之急,如今该注意的,乃是刘赞。”
“火器既然能被用在陆上,若是刘赞手中,有能装在在大船上的火器,届时我等遇上,恐难抵挡。”
赵观听她此话,并未接话,江絮一时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忽听一旁的林敬道“郡王,江先生所言,虽过于谨慎,但亦有几分道理,臣曾与戴大师商谈过,他提出,这火器,能在陆地而用,必然能装在船上。”
“那位死去的宋翰精通火器,且刘赞当初又让他掌管南地,未必没在南地有其他动作。”
赵观见他二人都如此坚持,他并非不信二人所言,只眼下,皆是推断,他并无实际证明,即便是自己信,恐难让旁人重视,他道“既是戴大师有此想法,不若让他在战船上试一试,若真能研究出战船是的火器来,与我关中将是如虎添翼。”
江絮知道,燕郡王既如此说,心中亦是有了打算,亦不再多言,只有些意外的看林敬一眼,想不到他会突然开口。
林敬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侧目,眼神温和的看向她,江絮猛地心头一跳,林敬突然帮腔,莫非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觉得她说的有理呢?
江絮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当日在龙州时,他就已经怀疑宋翰之死,不过被她拿话骗了过去,但如今又突然帮她解围,让她很难不怀疑,且林敬在他眼中
待散了会,江絮与他一同离府,翻身上马前,江絮突然道“林先生,戴大师所说的武器,不知是何物,有机会,定要去看上一眼。”
林敬看向她,轻笑道“戴大师手艺虽精,但比不过宋翰,江先生届时恐会失望。”
江絮听他如此说,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她道“听说珍馐楼的饭菜味道十分鲜美,林先生可愿赏光,一同前去品尝。”
林敬温声道“江娘子请客,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并辔,待入了酒楼,方要了间雅间,只他二人在,她方道“你何时猜出来的?”
林敬未言,只替她斟茶,道“都说珍馐楼的菜色好,我说着茶水亦秒。”
江絮有些挫败,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林敬摇头,道“并非,只是看到密道时,有所怀疑罢了,确定下来,亦是方才而已。”
方才?江絮愣了一下,她今日确实有些焦急了,她听闻萧于攻城一事,知道他与刘赞必定已经私下结盟,以萧于的心思,刘赞若无诱饵,他岂会轻易同意结盟一事,但刘赞手中最值钱的,就是那些武器配方。
她深怕当日龙州之事重演,他们当日便是被宋翰突然露出的火药弹吓到,才大败逃窜至却龙山上,是以才未能忍住,但她细想了想,她劝说燕郡王的话,虽有些虚无,但并无太过出格之处,一时有些疑惑,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敬少见她露出疑惑之色,解释道“这些时日,你忙着整理上京城中的卷宗,应不知陈州出了件大事,有间绣坊研制出一款纺织机,比之以往的纺织机,速度惊人,此事已经上报晋王,晋王命燕郡王派人去陈州将工匠请来,我听说,那位工匠姓江。”
“而你偏偏又在收到陈州来信之后,突然提醒郡王,刘赞手中还存有其他武器之事,如此怎能不让人怀疑。”
“如今细想来,当日你在龙州诓骗我的那些话,亦是因为你了解我的想法,才会故意误导与我。”
江絮听他说完,发现自己确实露出了太多破绽,被林敬看破,无可厚非。
这一切事情,都看似毫无关系,但巧合太多,连在一起,又很难不让人怀疑,不过,纺织机是怎么一回事?宋翰又做了什么事?她不是早就告诫过他,不要试图破坏这里的时间进程,不过这事尚且不急,眼前还有需要她解决的问题。
她道“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林敬道“他已不再为刘赞办事,生死与关中与我又有何干。”
“且我帮你,并非没有条件,我需要刘赞那份武器设计图。”
江絮毫不意外,林敬已经知道宋翰之事,要这设计图亦在情理之中,不过他既然知道宋翰的位置,将他抓来,一样能得到设计图,他虽口中说有条件,说起来,还是帮了她,江絮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只道“成交。”
*
东山郡,自刘盖死后,刘盖发妻曹氏因畏惧关中兵力,有心保全独子,在XX兵临XX城时,率领东山郡中诸臣像关中投降。
晋王得知此事,甚为大喜,下诏让曹氏带着幼子入河东府,但曹氏唯恐此次而去,赵坚会在河东郡对她母子二人痛下杀手,一时犹豫不决。
太子祭酒蔡享见状,与曹氏提议道“太后,这事不难,太后只需称病,那赵坚难不成还会为难一位病人!”
曹氏闻言一喜,只要能拖着不去河东,莫说称病,真让她病了她亦甘愿,道“蔡祭酒,此法虽可行。”
蔡享听她动了心思,又道“太后,我等本真心投诚,偏那赵坚小人心理,意图赶尽杀绝,实在可恨。”
“他既不仁,我等又为何要臣服于他?”
曹氏亦是聪慧之人,听他之言,面色一变,大王在时,切不能拿下那关中,她不过一届妇孺,又能如何,到时,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丢了她与大郎的性命,她犹豫道“此事重大,我需要细细考虑一番。”
蔡享见她这样,暗觉她妇人短视,不堪大用,只刘盖虽死,但威名仍在,他尚且需要这刘家小儿当傀儡,又道“太后,臣并非要太后即刻决定,如今这赵坚的重心已经放在南地与蜀地,并无暇顾及我等,我方尚且还有时间,正好趁此机会,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人心
曹氏听他这话, 确实有些理,她本是后周皇后,她的大郎亦是后周太子, 虽今刘盖不在了, 但后周犹在, 投降本就是权宜之计, 利用时机养精蓄锐, 未尝不可, 如此一想, 便道“蔡祭酒言之有理, 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 我这就派人通知那关中使臣, 我有病在身不宜前去关中。”
蔡祭酒见她已经下了决定, 不再多说,只道“太后娘娘圣明!”
只未料他方出宫, 曹氏并未立即派人通知关中使臣,而是让人先去城中寻来曹家人,商议此事, 她虽觉这蔡祭酒之言有几分道理, 但对他并不十分信任, 自刘盖被杀, 她日夜担心刘盖手下这些人,会生了叛乱之心, 是以才会那么快像关中投降, 哪知关中想借机让她去河东府,她心中害怕, 同意这蔡祭酒之言,亦是缓兵之计。
曹家如今掌家之人,乃是曹氏的伯父,他听曹氏来信,暗中思量,当日刘盖数十万大军,都不敌关中,今日后周只剩下孤儿寡母,哪里还有人愿意投奔而来,如何养精蓄锐?
这蔡祭酒,分明是利用妇人不懂,故意为之,若以此惹怒了赵坚,届时他派兵来强压,可没有这般好说话了,思及此,他匆忙进宫,见曹氏道“太后,蔡祭酒所说之事,万万不可。”
“大王数十万大军,皆败与赵观手中,太后以为,你有何实力,能与关中相抗衡?”
曹氏原还有些蠢蠢欲动,听这话,她沉默半晌,道“伯父,并非我想与关中作对,只是这赵坚让我与大郎去河东府封赏,我恐这只是他的借口。”
曹大爷道“太后,我知你忧心大郎,但观当日高开本、陆开之流,尚且在河东府中养尊处优,今日大王已死,你与大郎君,不过柔弱妇孺,赵坚若真对你二人下手,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曹氏面露犹豫,曹大爷继续道“太后,并非臣危言耸听,这东山郡未必就比河东府上安全,古往今来,雄主不在,孤儿寡母被歹人篡位之事,不在少数,这蔡祭酒今日之举,是处于对后周的忠诚,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他的私心罢了。”
曹氏听得面色一白,道“可他不过一文人,手中无兵无权,此事与他又有何利益。”
曹大爷虽不知这蔡祭酒身后之人是谁,但他有胆子与关中对上,背后那人必不会是朝中寂寂无名之人,只一时他确实不曾查出来,但不论是出于曹家的利益,还是太后与太子的安危,如今去河东府,比留在东山郡但傀儡要安全的多。
他道“太后,他无兵,旁人有,正因为他无兵,才会来与你说此事,让你降低戒心,你若一直留在东山郡,迟早会沦为这些人手中的傀儡。”
“而河东府则不一样,高本开如今在河东府尚且担着职位,那陆开亦有爵位在身,这赵坚必不会亏待大郎!”
曹氏被他这一番说辞劝下来,已经不做其他想法,待他离去,便派人与那关中使臣言明,道自己不日便与其去河东府。
蔡祭酒原还以为自己已经劝服曹氏,哪里想到她转头就改了心意,又听说她私下见过曹家人,知道必定是这曹家人怂恿他为之,一时又急又气,思索许久,私下领着家仆,趁夜来到东山郡下属的梅县县城中,拜见一人。
此人名唤薛宗正,原是刘盖同乡,亦是骁勇善战之辈,投奔刘盖后,提刘盖拿下不少县城,刘盖死后,他主动辞官,来到这梅县中隐居,不再问事。
只这一切皆是表象,实则他私下一直亦以为刘盖复仇的名义,联系刘盖旧部。
朝中之事,他不方便出面,皆由着蔡祭酒来笼络人心,劝曹太后之事,亦是他所授,如今见这蔡祭酒来,面色不虞道“你深夜至此,可有人跟着?”
蔡祭酒忙道“薛将军放心,卑职在路上十分小心,绝不会被人发现。”
薛宗正点头道“你来此,可是曹氏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蔡祭酒听他问话,忙将曹氏的转变说与他听。
薛宗正听完,目露狠戾,道“曹家既然不听话,我们让他听话便好,何必费心。”
蔡祭酒见他如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将军英明。”
时年十一月,前后周太后曹氏、太子刘敢联合曹氏一族,斩杀关中使臣,拒绝关中劝降计划,意图起兵谋反,被时任国子监祭酒的蔡享带兵降服,曹氏见无望亦自尽身亡,其子刘敢被当场诛杀。
曹氏一族见事迹败露,逃亡之时,路与劫匪,被人截杀在郡山下,至此,曹氏开始渐渐落败。
赵坚在得知消息后,气恼这曹氏不识抬举,亦对着蔡祭酒心生不满,旧主所杀就杀,可见并不是个忠心之人,是以,他收到这蔡祭酒投名状后,派赵育从永州出发,带人去接管东山郡事宜。
那赵育到了东山郡,原还有些戒心,但东山郡这些官员对他十分敬重,丝毫不敢得罪,久而久之,赵育觉得此事许是赵坚多心,又思及他们这朝中皆是一群书生文人,能起什么作用,防备之心,日渐消散,却不知蔡祭酒阳奉阴违,与薛宗正私下在梅县偷偷招揽兵马,筹备起兵之事。
而此时的的关中,正忙着赵坚登基一事,另有南地、蜀地之战引关中注意,一时还顾不上这边,这亦为日后的东山之战埋下了伏笔,此乃后话。
*
上京城中,百废待兴,不过比之方进城那会,已经热闹了许多。
自知道赵坚有意在上京城登记,江絮便与江怀送了信,江家本是肃州人,虽在河东府生活了几年,但与他们来说,亦不过是临时居所,如今得知江絮有意让他们来上京,心中亦觉得无妨,是以接过信不过几日,便开始准备搬家事宜,算算日子,正是这两日该到了。
她已是许久不曾家中人,甚为挂念,又逢今日休沐,早早的起了床,打马来了城门处,想在此处候着,盼望能恰好遇到。
她早先得了燕郡王的赏赐,有了一处宅邸,正等着他们来此入住。
城门今日巡查的守将是程瞻,他路过此地,见江絮身形单薄站着,想着近日天寒,便与她道“江先生,城门风大,不若去一侧茶楼上等,暖和一些,且若令尊令堂见了你在此吹风,心中必定不忍。”
江絮是高兴过头了,忘了这事,听他提醒,道“程将军说的是,我是高兴糊涂了,多谢提醒,耽误将军要事。”
程瞻一笑,道“江先生客气了,我已经巡查完了,正巧亦想上去喝杯热茶,驱驱寒气,先生可介意我同行?”
江絮见他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突然想到前世见过那些打趣包公的段子,心中好笑,道“能与程将军共饮,乃是我的荣幸。”
两人说着,亦不再客套,往那茶楼走去,只还未进茶楼,突然有东西从上面落下来,江絮未来及反应,被程瞻猛地拉了一把,险些摔倒,幸而得他在身后扶了一把,才没丢脸。
她这惊魂方定,见那地下的东西,竟然是几朵鲜花,一时有些愣怔,抬头看去,不见有人,她站了站,突然想起前几日与吴郎将闲聊时听来的事。
原是这程瞻虽肤色黑了些,但五官俊朗,又常在城中巡逻,引得城中不少小娘子对他动心,方才这花,恐怕就是丢给他的,倒真是一场乌龙。
程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看到那东西是花,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歉疚道“江先生,你还好吗?要不我唤医官来帮你看看?”
江絮摇头一笑,道“多谢程将军,我无碍。”又道“早几日听人说程将军在城中颇得小娘子喜爱,我还不信,今日可是开了眼了。”
程瞻闻言,面露窘迫,道“上京城小娘子活泼,让江先生见笑了。”
江絮俯身将那鲜花拾起来,欲递给程瞻,他摆着手不敢接,江絮见状,笑道“如今已是入了冬,鲜花难寻,这花价值不菲,想必出自不凡之家,程将军亦是适婚年纪,亦可以考虑考虑。”
江絮与程瞻在肃州之时,就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虽年轻,但战功卓绝,乃是赵观身边一员猛将,亦是听说过程瞻一些事,他本是奴仆出生,家底薄弱,若能与娶一方世家贵女,与他亦有益处。
程瞻摇了摇头,道“不瞒先生,我心中早已有人,此生非她不娶,旁人纵是再好,亦与我无关。”
江絮不想这程瞻原是早已有了心上人,只不知是哪家女郎,他能如此说出非她不娶之言,在这时代里,实在难得,不由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她道“程将军痴情,方才是我冒犯了,还请将军见谅!待将军与小娘子成婚之时,必定要讨上一杯水酒。”
程瞻闻言,神情黯了黯,片刻又笑道“借江先生吉言,他日若能与她成婚,先生想喝多少,我必管够。”
江絮点头,方才他的神情变化,她已经发现了,又想程瞻的年岁不小,与他那心上人至今未成婚,恐怕问题不是出在他这边,亦不在多问。
两人这边方踏入茶楼,城门处,便有一支车队逆着晨光而来,守门的小将抬眼一看,见为首之人身着朱袍,头戴玉冠,生的俊逸非常,晨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仿佛仙人一般,那小将看的有些呆了。
正呆愣之时,已经有人上前,道“快派人通知燕郡王,世子到了!”
久别
第一个得到消息的自然是程瞻, 他与江絮还未喝上一口热茶,闻人报信,两人对视一眼, 匆匆下楼迎接。
见城门外之人, 果真是赵达, 慌忙行礼。
赵达瞥了眼二人, 视线在江絮身上顿了顿, 道“你在此做甚?”
江絮有些意外, 因先前听闻在叙州未归, 还当他会与晋王赵坚一同入上京, 未想他来此突然。
听他问话,抬头, 见他高骑马上, 一身朱袍, 神情清冷,居高临下, 她道“卑职家人近日将至上京城,今日正逢休沐,特在此等候。”
赵达眸子微垂, 扫过她手中的芍药花, 上京天冷, 这时节的芍药花, 多是在温室中种植,价值不菲, 以她的脾性, 哪里有闲情去买这些,必定是旁人送之, 又见她一旁站着的程瞻,不咸不淡道“我看等人是假,招蜂引蝶倒是真的。”
江絮一怔,不知他这话说的是谁,再看他已经打马离开,莫名生了些无奈之感,几年不见,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侧程瞻亦听到此话,他不知赵达与江絮之间的羁绊,陡然听赵达这么说,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假借江絮之意,呵斥自己,顿时脸色越发难看,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赵德发路过二人身旁。忍不住与江絮道“江先生,令尊腿脚不便,以他们的脚程,约莫会晚几日,尚且需几日才能到上京城,你今日在此是等不到的,还是早些回去。”
他正说着,忽听前方的赵达出声道“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跟上来?”
两人同时抬头,赵德发可不觉得这话是对他说的,拿眼觑了江絮一眼,见她毫无动静,便道“江先生,世子此行,是有要事与燕郡王相商,先生不若一同前去,免了一会有人来寻。”
江絮哪里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又想赵管事之言,她岂会不明白。
她阿爹的腿,是当年被张家人打断时留下的毛病,她一直找人打听,得了不少药方,都寄回去,让阿兄找人试了,但效果甚微,天寒时,腿脚总比往日要疼的更加厉害,
她原是提议让阿爹他们缓一缓再来上京,但二老知道今年她与阿兄多半要留在上京过年节,坚持要来,江絮亦担心他在路上犯病,提前嘱咐过阿兄备好药,只来上京路途遥远,加之赶路又辛苦,纵是有防范,亦难以避免。
以世子的行踪来看,多半是路上恰好遇到,特意嘱咐一句,于情于理,她都该对她道声谢,想着,与程瞻说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往赵达那处而去。
赵德发见状,心下宽慰,不枉他斗胆提了一句,再看世子神色稍霁,心思一转,几步上前,道“世子,既有江先生陪世子,小的便先带人回世子府中安排其他事宜。”
赵达微微颔首,本也不用他们跟着,对他那点小心思,亦懒得去计较。
赵德发得了确信,忙领着其他人往世子府的方向而去,只留下几名侍卫,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江絮对赵管事这一番苦心,颇为无奈,他一心为赵达着想,她不好多说什么,想起正事,她打马上前,与赵达并辔道“多谢世子照顾我家中人。”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道“江怀是我府上之人,照顾他的家眷,于情于理,亦是应该的。”
江絮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另起话头道“还未恭喜世子在叙州大破突厥,重创突厥精锐,此战之后,这些突厥人必不敢在随意冒犯中原边境。”
赵达眼角扫过她,见她将那几朵花别在马鞍上,眸色一黯,道“江絮,你在二郎手下待久了,莫非已经忘了自己是女儿身?”
江絮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而起,摇头道“世子多心了,卑职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女子身份,军中人皆是知晓的。”
赵达瞥过那花束,道“我所说的,并非是军中人,而是上京城之人,你如此招蜂引蝶,惹了误会,日后便是二郎也难保你!”
江絮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她原以为赵达方才那句话,是误会了她与程瞻的关系,才生了醋意,确是她想差了,又见他频频看向那几朵花,略一想,就反应过来,将那花从马鞍上拿了下来,递过去道“世子说的是这个?”
赵达冷哼一声,撇过眼去,江絮见状笑了笑,解释道“这花可不是给我的,而是给程将军的,我见他扔了,未免可惜,才随手拿过来,不想引起世子误会。”
赵达神情一顿,道“程瞻?那块黑炭?”说着,忽又想起旧事,没好气道“哼,这上京城中的小娘子,恐怕眼神都不怎么好。”
江絮不知程瞻与赵沁的纠葛,听赵达这话,心中忍不住反驳,程瞻虽黑了些,但生的不丑,若在前世,亦是受人欢迎的黑皮帅哥。
虽说与赵达比,确实差了些,他瞧不上,亦不难理解,虽已认识好几年,但今日见他,模样亦如往昔,岁月好似在他身上停住了一般,丝毫不见变化,时间还真是偏爱美人。
日后他长留上京城,凭他的容貌与家世,说不得要收多少鲜花,江絮一想,莞尔一笑,道“程将军自是不能与世子比,待世子长住上京,亦能让上京城的小娘子涨涨眼。”
赵达侧目看她,淡声道“想要的不稀罕,稀罕的人不想要,又有何用?”
江絮一时语塞,赵达亦未在说话,马蹄踏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好一会,江絮开口道“世子天之骄子,自会有想要又稀罕世子的人出现。”
这话不是赵达想要的答案,他冷笑一声,望向她道“江絮!三年过去了,你还是真是铁石心肠,你当真以为我会一直等你?”
江絮抬眼,欲言,见他已经打马离去,并不敢上前与他并辔,且跟上去,又能说什么呢,从格县至今,原来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间,她并非没有思考过两人的关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他如今是世子,再过几日,多半会成为太子。
而自己,纵是再军中有再多的功劳,但晋王给她的赏赐,亦是金银珠宝,而非升迁,如此直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她想再朝廷上再进一位,难于登天。
如今天下未定,军中尚且有她的位置,但他日中原统一,她离开是迟早的事。
江絮并不贪恋这些高官厚禄,她想的是天下太平,她的初心,亦是想凭借自身的权利,能让其他人安心生活,日后关中若能海晏河清,她在哪里又有何妨。
只不论如何,都与赵达无关,她想过的未来里,是没有他的,三年的时候,给他亦是给自己,就此断开,对彼此都是好事。
两人闹了不愉快,谁都不肯服软,一路到了燕郡王府前,赵达翻身下马,不发一言,径直入府。
赵观已经收到消息,见他喜道“大兄,我等你多时了。”
赵达亦是许久不曾见过赵观,二人感情一向深厚,见他比往日高壮了不少,宽慰道“这些时日,辛苦二郎了。”
赵观温和笑道“不苦,大兄在后,筹备粮草,抵御突厥,免我后顾之忧,才是真的辛苦。”
两人说着,便一同往书房而去,江絮跟在后面,一时不知该不该留下,林敬见她,道“江伯父还未到上京城?”
江絮点头,道“世子体恤我阿爹腿脚不便,嘱咐车马慢些,恐还有几日才到上京城。”
林敬着朱袍,站在她身侧,身形飘逸,神情淡然,闻言,道“你阿兄在世子府中,世子照顾江伯父,亦是应当。”
江絮好笑看他一眼,林敬此人,用前世话来说,便是有些慢热,与他熟悉之后,他其实还是挺会替旁人想的,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便道“正是如此。”
林敬看她神情坦荡,觉得自己恐是白担心,江絮并非愚人,有些事,他能想到,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不再多言此事,又道“先前说的陈州工匠江大师,你可还记得?”
江絮知他说的是宋翰,点头道“自是记得,只听闻那江大师不愿来上京城,只给了纺织机的设计图纸。”
林敬道“前几日,燕郡王又派人去请,这江大师同意出山,愿意来上京城,亲自教导工匠。”
江絮心中不解,宋翰在想什么?他来上京城,岂不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既如此,先前千方百计隐瞒身份之事,又是为何?她有时当真看不透此人,纺织机一事,她写信问过,宋翰只回了她一句话‘世人都以为自己是局外人,其实不知道,自己早已入局。’
江絮猜不透他的意思,且他此刻现身,纵是燕郡王信任他,晋王可未必会,不知他是作何想?
林敬与她提起,恐与她一般心思,她道“江大师愿意亲自教导,乃是好事?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事,让江大师改了心意。”
林敬摇头道“自来有才华之人,亦多有自己的脾性,你我凡人,不得而知。”
江絮一笑,道“林先生所言是及,原因为何,只有江大师自己知晓。”
这厢两人说笑,不想赵达回头,正好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底,见她与旁人说说笑笑,偏只对自己狠心,一时又有些气恼,视线一收,道“二郎,你府中人,便是这般没规没矩?”
赵观神情一滞,即刻明白过来,笑道“大兄教训的及时。”
又对林敬二人道“我与世子久未相见,有些话说,今日本是休沐,你二人自可离去。”
江絮二人闻言,忙行礼告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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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赵达见他故意将人支开, 道“有何事,直说便是,何必神神秘秘。”
赵观与他进了室内, 方道“倒不是可以避开他二人, 只是此事与江先生有关, 她若在此, 亦不方便说了。”
赵达道“何事与她有关?”
赵观唤人泡茶来, 亲斟与赵达, 道“大兄, 江先生投奔与我, 已近三年,她足智多谋, 文武皆通, 亦在军中立下不少功绩, 这样的小娘子,大兄会心动, 亦无可厚非。”
赵达有心反驳,话未出口,被赵观打断, 听他又道“只江先生虽好, 与大兄却不好。”
“大兄日后身负重任, 正妻之位, 阿爹必会在世家大族中挑选,江先生出生不显, 阿爹必不会考虑, 但若为妾,莫说大兄不愿意, 便是我,亦不忍见先生被如此折辱!”
“于情于理,江先生与大兄,实非良配,万望大兄珍惜先生,莫要让你二人之间,生了嫌隙。”
赵达虽料到他是来劝自己,但听到此话,心中亦难不动容,道理他难道不知道吗?但若能这么简单就割舍,他何苦执着至此?三年前,他放纵她离开,事到如今,牵着的线,恐怕早已拉不回来了,好半晌,他方道“二郎,你的想法,我知道了,该怎么做,我心中自然有数。”
赵观听他如此说,亦不在多言,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说,但不论是大兄,亦或者江先生,他都不希望二人因此受到伤害,及时止损,对二人都好。
两人遂不在谈此事,说起近日战况,许州那边,萧于虽未曾放弃进攻的心思,但一时难以攻下,长久耗下去,只会徒增蜀地耗损,
且关中迟早会攻打蜀地,以此慢慢消磨他的军需,对关中并无坏处。
南地那边,原梁秦提议趁着水面还未结冰之时,行快船至南地核心都城苏城,以此打他个措手不及,但因考虑到刘赞手中隐藏的杀器,赵观并未同意此举,转而令人开始研制戴大师所说的那种火药铳,意欲将其用在战船之上。
赵达听他说完,对他此举亦是赞同,刘赞如今不过在做困兽之斗,不足为惧,且他手下之人,皆知上京之战中,其惨败而逃,事到如今,他迫切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再未知他手中底牌之时,确实不可冒然行动。
再者关中如今的大事,不在刘赞二人身上,而是阿爹登基一事,此乃第一等,待阿爹登基,关中有了名正言顺的国号,日后只会引来更多人投诚而来,他们虽不畏战,但若能不战而胜,何乐不为。
*
江百户一家姗姗来迟,终于在腊月初一这日,抵挡上京城。
江絮许久不曾见家人,心中十分欢喜,又见江三郎如今比往日好了许多,尽是能认人了,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原是多么机灵的小郎君,生的又俊秀,本有大好前程,虽说仇人已死,但每每想起旧事,亦是难忍愤怒。
江怀如今在赵达府中已经升任为侍中,早已不是往日那愣头青,察觉到江絮的情绪,知道她心结所在,劝道“絮絮,过去的事谁都无法改变,你我都要往前走,如今江家生活顺遂,三郎亦渐渐康复,你莫要庸人自扰。”
江怀所言,她都懂,只是有些事,深刻在骨子里,实在难以让人释怀,她敛了敛神情,道“阿兄,今日怎么未见阿琪?”
江怀解释道“阿琪去岁嫁了人,如今有孕,不好来此。”
“这是喜事,你该在信中告诉我,我也好替她备些礼!”江絮没想是因为这个,阿琪与江家有恩,如今能喜得良缘,她自然为她高兴。
孟氏正带人整理衣物,路过听到她兄妹二人聊天,接话道“你在军中事务繁忙,哪能为这些事去烦你。”
“说起来,她能寻得如意郎君,还多亏了你那绣坊,当日你让她去管理那绣坊,阿琪亦是十分尽心尽力,将绣坊打理的井井有条,街上丁记绸缎铺的少东家常与她打交道,两人你来我往,就看对眼了,拖了媒人来提亲,这事也就成了。”
“如今她打理着绸缎铺,又顾着绣坊的生意,纵是未怀孕,亦是不能来的。”
“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她走之前,还塞了账本给你阿爹,说要送给你过目,这会子东西乱糟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一会我找到在给你。”
江絮不知还有此事,记忆里阿琪还是黑黑瘦瘦的小娘子,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了,那绣坊,原是她给被拐的女子一处安生之地,能做出成绩,都是她们的功劳,账本看不看都无妨,她道“不想阿琪有此机遇,可真是好事。”
江絮久不在孟氏身边,孟氏与阿琪相处久了,她是拿阿琪当另一个女儿看的,阿琪过得好,她自然亦高兴,道“正是说呢!”
又想起来一事,道“阿琪如今快做阿娘了,你与她年岁相当,还没个着落,这些年,若有遇到可心的人家,趁早与我说了,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江絮与赵世子那些事,孟氏虽还记得,只她见两人久没有联系,当两人早不在意了。
再者,孟氏与江百户,亦识几个字,如今来上京,知道晋王不日便要登基当皇帝了,到时那赵世子可就是太子了,她家哪里高攀的上,絮娘去了,平白受人欺负,如今世子既然不在乎往日之事,絮娘合该寻个好人家。
但她亦知道,她家这小娘子心思大的很,她不敢私下张罗,只能趁着这会子问几句,到底还是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江絮还以为,经过赵达之后,孟氏不会再提成婚一事,哪里想到她这刚见面,就说起来,莫说现在她心中无人,便是日后,亦恐难成婚,她只好道“阿娘,长兄未婚,我如何能敢在他前头呢?”
江怀见她卖自己卖的如此快,不免好笑,只他还不曾说什么,便听孟氏啐道“你兄长心中自有九天玄女,怕是这辈子都难咯!”
江絮讶然,看向江怀,江怀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道“阿娘,我早说了,那是误会!”
孟氏嘲笑一声,道“你什么脾性我还不清楚,不在意还留着那伞作甚?”说着又恐江怀恼了,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我与你阿爹是管不了,随你们去,我还是继续收拾屋子去。”
江絮见她走后,道“阿娘近日心情不错。”
江怀点头道“河东府的日子尚算顺遂,三郎又有好转迹象,阿娘是心中高兴,话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江絮道“倒是与在肃州时一般。”她说着,忽然揶揄道“对了阿兄,那把伞?是怎么回事?”
江怀好笑摇头,解释道“不过是前些时日,替世子办事时,在路上遇到一位未带伞的小娘子,我见她身子单薄,恐淋了雨会生病,就将伞借给她用。”
“原以为这事已了,没想过几日,她派仆妇将伞归还来,我才知她原来是关潼城孟家娘子。”
江絮不解道“孟家世家大族,如何会让小娘子孤身在外?”
江怀摇头道“我正是因想这事,多拿了会伞,被阿娘见了,生了误会,可不敢再深问了。”
江絮好笑摇头,不论因为何事,这孟家娘子,都不是他们能高攀的起的,又见江怀言语坦荡,不似说谎,许真是孟氏误会,便不再多问。
只她不问,轮到江怀问她,听他道“且不说我,你与世子如何?”
“不如何!”江絮道,她与世子结局早定,哪里有甚如何,又道“世子身份高贵,自然只有高门贵女配得!阿兄日后莫要再提他,被旁人听到,恐生误会。”
江怀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波澜,自前年上元夜,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两人并无机会见面,心中再多情愫,恐亦早渐渐消散开来,遂放下心来,二人又谈起其他事。
正说着,忽听有人仆役来报,说是门外有人寻江先生,江絮站起来道“他可有说是谁?”
那仆役回道“回娘子,他说他是从陈州来的。”
江絮闻言一笑,道“我知道了,请他进来便是。”
那仆役忙退下,去前院请人来,江絮又坐了回去,这宅子原是四进的宅院,听说是先朝周侍郎的私宅,内里十分精巧,当时亦有不少人想要,燕郡王偏赐予她。
上京一战中,军中同僚盖是升职,唯她只得了珠宝赏赐,燕郡王明白这是晋王之意,虽有心却无力,是以将这宅子给了她,便连这府中的仆役,亦是他一应备好,江絮亦明白他有安抚的意思,对此并未推脱。
不多时,见那仆役领了两人进来,一人正是格县一别的郑升,他见江絮,喜道“江娘子,许久不见,你还安好?”
江絮见他亦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来,当日郑升不问缘由,愿意收留宋翰,帮了她的大忙,她道“格县一别,郑爷如今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先前之事还未曾亲自与郑爷道谢。”
她说着便要躬身道谢,郑升忙一把扶住她道“江娘子,你若如此说,可就是折煞我了,若无江娘子,我恐怕早就命丧格县,哪有今日的好日子。”
“再者说,江郎君在陈州亦帮了我许多,实谈不上恩情。”
江絮欲再言,忽有人打断二人对话“他说的对,我与他是利益交换,没有恩情。”
江絮抬眼看向说话之人,声音是熟悉的,只这张脸,难怪他肯来上京城,她道“你是?”
宋翰平静道“几日不见,连你堂兄都不记得了?我是江松,你忘了嘛?”
江怀在格县时,见过郑升,只他旁边那人,却完全陌生,听他口中之言,惊讶道“堂兄?不知江郎君父亲是谁?”
得,她都快忘了江怀还在这,一个敢睁眼说瞎话,一个敢信,她忙道“阿兄,他是江大师,正是陈州那位做出纺织机的江大师!”
江怀自然听说过此人,他虽知此人姓江,亦没往本家上想,乍一听,一时觉得有些怪异,道“原是江大师,恕我有失远迎。”
郑升知道宋翰并不姓江,但却不知他是宋翰,亦不解他隐藏身份一事,如今听江怀问题,他只做不知,扭过头去。
对错
宋翰打量他一眼, 样貌与江絮有五六分相似,只他长相更凌厉些,不若江絮柔和, 他道“雕虫小技, 不敢自称大师。”
江怀听他如此自谦, 又生的样貌端正, 不似歹人, 又道“不知方才江大师所言是何意?莫非江大师与我们当真是本家?”
宋翰笑了笑, 看了眼江絮, 并不接话, 江絮斜了他一眼,这狗东西, 分明是故意的, 她道“阿兄, 江大师说的是玩笑话。”
“我与他原是旧相识,因同一个姓, 他年岁又比我大些,才以兄长自称,实则与我们并非本家。”
江怀恍然, 虽知道他无恶意, 但对此行为, 却觉得有些轻浮, 便道“原来如此,江大师名声高远, 我等微末庶民, 实在不敢高攀。”
宋翰道“江郎君客气了,我亦不过流民, 若非得了江娘子帮助,如今恐不止在哪讨饭来着。”
郑升看着这几人打玄机,憋了一肚子话,不敢说出来,只好道“江娘子,我这行了一路,腹内有些疼,不知府内茅房在何处?”
江絮从未觉得郑升如此机灵过,她忙道“阿兄,你带郑爷去一趟茅房,这里风大,我领着江先生去前厅暖一暖。”
江怀觉得她这话有些刻意,像是特地将他支开,他有些不愿,但他又甚少驳回江絮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江大师与郑爷远道而来,身子劳累,不若先让仆役带江大师去休息。”
宋翰道“多谢江郎君好意,不过我等一会还需回燕郡王府中,不可久留,待郑爷修整好,便会离开。”
江怀不在多言,道“既如此,不敢留江大师。”
待他二人离去,江絮方道“你如此高调行事?究竟有没有想过后果?”
宋翰看她道“后果?他们若知道我还活着,只会供着我,不会杀我,这你应该很清楚!”
江絮气结,少见的冷笑道“那你是想看着我死?若我死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再恢复记忆?”
宋翰摇头道“我既然敢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陈州的宋郎君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我这位江郎君而已。”
“若说起来,唯一的麻烦,恐怕是你那位朋友,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解决掉。”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郑升,道“你若真想处理,还会来问我?你对孙校尉可没有留情过。”
宋翰轻笑一声,道“我早就提醒过他,可惜,他还不如你这个朋友机灵。”
江絮道“你如今来了上京,他与你已经是无用,有些事我自然会嘱咐好,日后也请你莫要再如此冒然行事。”
宋翰看她,道“冒然行事?你说的是哪一件?来上京亦或者是纺织机的事?”
他并非真心想要江絮的答案,径直说下去,道“晋王既然已经下令,上京城,我迟早要来,避不开这里,之所以之前推迟,只是有些事没有准备好罢了。”
“再者说,纺织机本就是好事,有了它,才能带动女性的贡献能力,提高你想要的女性地位,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觉得这不是好事?”
江絮自然知道纺织机用处,她没能力造出来,宋翰能造出来,自然是好事,生产力的提高,自然而然会带动女性地位的提升,但她担心并非纺织机,而是他这样打破了世界的原本进程,会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道“我只是怕会因此产生蝴蝶效应。”
宋翰注视她道“江絮,你总是在责备我破坏进程,有没有可能是你被困囿住了,世间本没有法则,这个规矩,是你自己给自己定的。”
江絮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宋翰的话,亦无话反驳。
她自来谨慎,穿越以来亦是如此,一直不敢做出格之事,纵是如今看似离经叛道,但所做之事,亦是在旁人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宋翰这么说她,其实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困囿她自己,她没能力做出来的东西,宋翰做出来了,他能改变世界,她有何立场去责备?
自古以来,科技发展一向都是双刃剑,有好有坏,而她一直只看到坏的一面,却未想过,那些与大家有利之事,其实或许不是没想过,只是她没能力罢了,
也许从一开始,是她狂妄自大而不自知,固步自封,许久,她道“你或许是对的,是我过于执拗。”
宋翰对她心中的反思并无兴趣,只道“并非是你执拗,而是你从始至终,都是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个世界,你看似有家人有朋友,实际上还不如我这个孤家寡人。
“你从没有想过,也行你我来此,并非是意外,而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这里的历史呢?”
江絮愕然,宋翰说的话,她确实从未想过,她接受这个世界,却又没有完全接受,她关心亲人朋友,但自始至终,跟他们之间,都有一层隔阂,她不肯杀宋翰,一方面是出于自身的道德,一方面,亦是因为,她觉得,这世间,只有宋翰与她是同类。
她认为他做的事,是在破坏历史的进度,但从未想过,也许他们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是一个她认知中并不存在的王朝,又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历史,而并非她以为的局外人。
宋翰见她沉默不言,知道他今日说的话,恐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又道“我总有一种感觉,我们来这里,并非是偶然。”
江絮觉得她自从遇到宋翰之后,科学的事,似乎都能被他用感觉来形容,她道“可若是你的感觉错了呢?你所做的事,或许是占据了别人的人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甚至加速这个世界的进程,亦有可能加速它的毁灭。”
宋翰神情坚定,望向她道“有些事,你或许不信,但我的感觉从未出过错,就譬如,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跟我是同类。”
“这种感觉,你又如何去解释呢?再者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来定论,而非你我,我愿意制作火药弹,是因为报答刘赞的收留之恩,而纺织机,是因为我看想帮助真娘她们,这些事,你说我做的又有何错呢?”
江絮不知道,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语言在这一刻,十分无力苍白,宋翰说的错在哪呢?或者这个对错,都只是她所认为的,但她从来都不是对错标准,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许久,她道“你来上京,是为了证明你的感觉吗?”
他不愿意替刘赞卖命,亦不会愿意替晋王做事,若是这个理由,倒是说的通。
宋翰道“要这么说,也没错。”
“但并不仅仅如此,更是因为,我发现,我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想起以往那些记不起的事,脑海里会莫名多出许多画面,而这种情况,在陈州,却一次都没出现过,我猜,你身上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刺激我的记忆。”
“我愿意来上京,亦是因为你在这里。”
他话落,突然出现江怀的声音“世子,你怎么会在此?”
这话听得江絮神情一凛,她抬眼,见赵达不知何时站在拱形门的芭蕉树旁,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与宋翰。
江絮心一跳,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多少,不敢显露,忙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达垂了垂眼眸,居高临下看着二人,不咸不淡道“世间难得痴心人,没想到传闻江大师竟是一个,着实令我佩服。”
宋翰一时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他看了眼江絮,见她神情莫名,他道“世子说的话,我不明白。”
赵达反问道“你不明白?那不知江娘子明不明白?”
他说着,望向江絮,江絮只觉头皮发麻,正想着怎么说,就听江怀在一侧道“世子,江大师尚且有要事需要去燕郡王府中,我这就送他与郑郎君二人过去,还望世子恕卑职不能久陪之罪。”
赵达瞥了他一眼,没揭穿他的那点心思,这几人在这碍眼的很,离开正好,见着他们离开,他径直坐下来,背对着江絮。
江絮小心翼翼上前,开口道“世子,你何时来此的?”
她与宋翰的说的那些事,不知道他听了多少,那些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她是惶恐的,不知道赵达若是听去了,会如何想?会不会觉得她与宋翰都是妖魔鬼怪。
赵达冷眼瞧她,见她黑亮的眼中,带着惶恐与不安,有些像他幼时养过的鹰隼一般,那只鹰隼不服训,让他吃了好几次亏,被他饿的很了,就漏出这服神情来,偏他又爱它的不羁个性,就跟眼前这个人一样,他凝视着她,许久不说话。
江絮见他不出声,心中越发焦急,想了百八十种应对的可能,方才听他开口道“怎么,你担心我会乱说?尽可放心,我只听到,江大师是为你而来,你与他之间,其他那些情话,我没兴趣,亦不屑去听。”
闻言,她悄悄松了口气,道“世子,我与江大师,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他说的那句话,并无情义,乃是因为我之前帮过他,他心中想要报恩,才会如此说。”
赵达见她神情坦荡,不似说谎,又想她惯来对男女之事不热衷,这姓江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咸不淡回道“你无情,旁人可未必无意。”
江絮没法解释她与宋翰的关系,她可不觉得宋翰对她有意,她在宋翰眼里,就是同类,不过宋翰如今一副要入世的模样,日后,可未必还会拿她当同类,她道“江大师醉心于技术,我乃凡人,与之不配,纵是他真的有意,我亦是要辜负他这番情谊了。”
赵达闻言,神情并未缓和,冷声道“你惯来会辜负人的。”
她原是与赵达解释,没想这句话,亦适用与他,话出口,已经有些后悔,但于事无补,一时垂下头,想着要如何找补。
赵达见她不否认,心中更气,拂袖而去。
玉佩
江絮见他怒气冲冲的离开, 一时不知该不该追,自上次在城门外对话,两人已经许久不曾说话, 他今日主动来此, 必是想给两人一个台阶, 但这个台阶, 她下了又能如何呢?
两人的未来是注定的, 她几次三番掉他面子, 他恐怕心中早就觉得自己是个不识抬举之人, 这样也好。
她不知再凉亭坐了多久, 风吹过来,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方站起来, 只觉手脚冰冷, 身形未动,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道“阿兄,人都走了。”
江怀微微颔首, 道“亭中风大, 小心着凉。”
江絮抬手搓了搓脸, 道“这就回去。”
两人并行走着, 路过回廊,江絮没忍住道“阿兄, 你不问我?”
江怀好笑摇头, 道“我问了,你能保证不拿话哄我?既如此, 我问与不问,有何区别。”
江絮被他拆穿,也不恼,道“阿兄,我与江大师之情,确实无其他私情,他来此,一则是因晋王命令,二来则是有事寻我帮忙。”
“未料世子突然来访,听了只言片语,才生了误会。”
江怀道“絮絮,你既对世子无意,他生了误会,与你,未必不是好事。”
原以为过了这几年,世子已经转了心思,只今日见他来此,才明白过来,世子并未放弃过,江家是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人,若非为了絮絮,他怎会亲自来此。
世子与絮絮之间,看似被动的是世子,实则不然,江家能有今日的平稳生活,盖是有世子的缘故,若他真手段强硬些,江家根本无力抗衡。
原絮絮在西齐时,他亦是考虑过离开关中,但世事难料,如今中原大地,大半疆域已尽数归于赵家掌控,世子不日将升为太子,他们纵是先走,亦难矣。
江絮听出他话中之意,道“阿兄,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日的江家絮娘,我虽官职卑微,但尚且亦算是朝廷官员,世子断不会再做强取豪夺之事,且我身后还有燕郡王在,纵是他有其他想法,亦要顾忌燕郡王的想法。”
即使排除这些客观条件,她亦不觉得如今的赵达还会像以往一样行事,若真如此,当初在格县时,他完全可以将自己困囿与后院中,何必如此呢?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将她困囿在后院中,与亲手杀了他心中欢喜之人,毫无区别,正因如此,他才做不到。
他只是暂时不甘心罢了,待他日娶了新妇,权利在握之时,再想起她之时,恐怕在他心中,她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乡下人罢了。
江怀闻言,沉默片刻,道“絮絮,燕郡王平西北,救金州,攻上京,属实战功卓绝,有他护你,自然让人安心不少。”
江絮想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抬眼看了眼江怀,见他好似并无他意,她道“阿兄可放心,燕郡王自来体恤下属,我若有事,他不会置之不理。”
江怀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不在说此事,兄妹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江怀另有他事。便各自分开来。
江絮待他走后,便回了房中,不知怎么却一直想起方才阿兄那句话,他本是无意,但她却有些耿耿于怀,燕郡王战功赫赫,而世子呢?
世子守古训,一直留守后方,除了叙州之战破突厥之事,并未其他可令人称道的功绩。
此时天下未定,赵家兄弟尚且能一致对外,他日若天下稳固,却不知又会生出何种事端?
江絮越想越觉得有些惶恐,阿兄之言无意,但他都这么认为,世子府中其他幕僚岂会不这么想,他们与阿兄不同,阿兄估计她在燕郡王麾下,不会提防燕郡王,但其他人就未必。
当日西齐之祸,不就是因那些居心否侧之人,为了一己私利,才害的陆文生死,陆家家破人亡。
她知道她如今想这些,不过是杞人忧天,且世子与燕郡王,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又盖是杀伐果断之人,盖不会如当初陆仁那般被他人利用,且前车之鉴尚在,他们必不会如此糊涂。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她思绪一顿,道“是谁?”
门外那人道“小的周旺,是府中的仆役,有一要事,想禀报娘子。”
江絮已经推开门,见他有些眼熟,道“有何要事?”
那人边行礼,边递过来一样东西,道“此物乃是世子所赐,小的不敢私吞,特来交于娘子。”
江絮低头看他手中之物,原是一枚双鱼佩,质地细腻,看一眼便知价值不菲,她道“世子既然赐予你,便是你的东西,不必给我。”
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珍贵,对赵达这种出生的人而言,不过是件把玩的物甚罢了,她顿了下,又道“只是不知,他是何时赐予你的?”
周旺道“今日世子来府上,小的本要去通传,世子不让,自己进了园子,小的恐生事端,便去寻大郎君。”
“后来的事,娘子亦在场,世子临走前,见到小的,扔给小的这块玉佩,小的哪里敢收,原先递给大郎君,哪知大郎君出府了,只好来寻娘子。”
他说着,又见玉佩往前递了递,道“小的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要这玉佩,还请娘子收回。”
江絮低头,凝视着那枚双鱼佩,好一会,道“我知道了,我拿着银子换你的玉佩。”
说着她掏出一枚银锭子,放在周旺手心中,接过那玉佩,许是被这周旺收在怀里,这会子,还有些温度,那在手中,亦不觉得冰凉。
待那周旺走后,她端详好一会,忽而莞尔,赵达还真是,他是将这台阶,都赌在周旺身上了?
好一会,她站起来,匆匆离开府中。
孟氏正预备唤她食午膳,见她火急火燎的离开,忍不住嘀咕道“一个个的,一天天都不沾家,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一旁江百户喝了口汤水道“孩子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有吃有喝就成了。”
孟氏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转头去喂一旁的江三郎吃饭。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江絮在赵达府前勒住马,守门的小厮见她面生,道“郎君有何事?”
江絮翻身下马,道“世子在我府中丢了一件物甚,我特来还他,烦请小郎通报一声,只说我姓江便可。”
那小厮不知她是何人,见她生的俊秀,又斯文有礼,不似普通人,不敢怠慢,忙去通报。
赵达正在书房中,得信,未抬头,只道“知道了,让她进来。”
江絮被人领着,一路往书房而去,这庭院虽精巧,但却不大,想来是因为知道赵达不会在此久居,才寻了这处别致的院落。
盏茶的功夫,她已经到了书房,见赵达伏在案后,好似不知有人来,便上前行礼道“卑职见过世子。”
赵达抬头,淡声道“你说我丢了什么东西?”
江絮随手将那双鱼佩提起来,道“正是这个,玉佩贵重,我府中人不敢收,特来此还给世子。”
赵达道“我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他若不要,扔了便是。”
江絮一笑,道“既如此,不如给我,我可是拿银子跟他换的。”
赵达闻言,忽然站起来,直直盯着她道“江絮,你可考虑好了?”
江絮道“一块玉佩罢了,难道还有其他的意思。”
赵达冷嗤一声,道“若你真这么想,为何还要来?”
她一直以为,赵达对她的坚持,只是不甘心罢了,这种不甘心,她前世亦有过,得到之后,很快就会产生厌倦,她觉得她赌不起,所以不敢给任何回应,原以为今日两人会彻底决裂,却没想到,他留了这枚玉佩,他在给自己机会,亦是给她机会。
可这个机会,只会让两人万劫不复,她来此,亦是想做个了断罢了,她道“世子,我来此,只是希望世子明白,我并非当真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你我走到如今,已经无路可走,世子何苦再为难自己。”
“晋王不日便会当上京城,届时,世子亦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需要的,与旁人想给你的,皆是这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世子不该如此糊涂。”
赵达闻言,忽然几步走到她跟前,高声质问道“糊涂?你说我糊涂?江絮,我为何如此,你心知肚明!我不管不顾,丢下玉佩,却只赌来了你的一句糊涂?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江絮从未见他如此情绪外漏,往日纵是生气,亦是冷言冷语,她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来时的冷静与沉着,这会子突然有些乱了,她张了张嘴,话会出口,就被他打断“江絮,你从未相信过我,你从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我对你的心思,远比你以为的要多,但是你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你当真以为,你与江松的那些话,我只听到了一句?我想听多少,只取决你想让我挺多少?你明白了嘛?”
江絮猛地抬头,她其实不是没怀疑过,只是又觉得有些不合理,赵达若是都听到了,为何故意嘲讽宋翰。
如今听他这么说,她还有何不明白,一切都是他做给自己看的,他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玉佩,亦是如此,若今日不来,多半他亦会想其他心思让自己来此,她道“你既然知道了,你不怕吗?”
赵达逼近她,江絮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想后退,被他抬手拦住,他慢慢凑近她,反问道“害怕?我要怕什么?”
纠缠
江絮避不开他, 又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注视他道“你不怕,我不是我。”
赵达头低了低, 鼻尖触到她鬓角扬起的碎发, 有些发痒, 他道“这就是你跟江松的秘密?”
江絮脸有些烫, 却不好说是因为屋内炭火太旺, 还是因为赵达离得太近, 她已有些冷静下来, 今日之事, 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赵达当时故意装作不知, 恐是想私下查清江松是谁?宋翰的身份, 迟早会被他查出来, 她点头道“世子,我与江大师或许有些事, 不好被人所知,但我二人,自来对关中忠心耿耿, 绝无二心。”
赵达摇头, 嘲弄道“你不必急着表忠心, 你如何, 我自然知晓,只是江松, 他是你什么人, 值得你这么替他辩白?”
他说着,伸手拿下那一缕在他鼻尖的发丝, 替她别在脑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捏着她红透的耳垂,道“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事,是怕我知道的?“”
江絮气息一滞,耳垂上的触感很难让人忽略,她很久不曾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是抗拒的,抬手想要挥开,却被他拦了下来,她觉得她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道“世子若想知道为什么,还请放手,我们好好谈一谈。”
赵达慢慢将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放下,却不松开,道“我若不想和你谈呢?你嘴里的话,我不爱听,江松是谁,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想,我亦可以不知道。”
“或者说,你是谁,亦不重要,神仙女鬼也好,精怪妖人亦罢,与我来说,让我心动的,只是眼前这个你。”
江絮不知为何又绕了回去,这样的赵达,让她有些束手无策,她愿意给的筹码,他不屑一顾,他想要的,她给不起,顿了顿,她道“世子,脾气发也发过了,你改变不了现状,我亦无能为力,趁现在松手,还能给彼此体面。”
赵达嗤笑一声,道“江絮,你不是无能为力,你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改变。”
江絮张口想替自己辩驳一句,只是话还未出口,唇瓣突然被赵达冰凉的指尖按住,她浑身一颤,听他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心中从来都没有我,我说的对吗?”
江絮愕然,她不否认她曾经对赵达有过好感,毕竟他在格县时,愿意拿命去救她,可这些好感,在两人的巨大差距面前,微不足道,她不敢让自己动心,亦不能动心,赵达说她心中没有他,她却一点都反驳不出来,因为这大概就是事实。
赵达虽是知道她心中没有自己,但见她那副默认的样子,亦忍不住气道“或许我当初在格县就不该放你走,那样,现在的情况就会不一样!”
江絮想清楚了,心中亦平静下来,她道“世子,如果我没有离开,我们两之间,只会更糟糕。”
“既定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再去改变,我们之间的路,只能到这里了,此生,是我辜负世子,江絮心中有愧,他日世子若有吩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这,她已经不敢去看赵达的脸色,匆匆道“卑职尚且有事,不好久留,就此告退,预祝世子前途似锦,一生顺遂。”
她辜负了赵达的心意,但她一直不肯承认,她在享受他的特殊对待,却不想付出代价,他生气,亦是理所当然,只是,到此为止,她做不到为了报他的恩情,委身于他,甚至连回应都做不到,她是如此的卑劣又自大。
她说完,将那枚双鱼佩放在一侧的案几上,不待赵达应声,转身离开,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内顿时沉寂下来,赵达见她身影消失,方动了动,方那双鱼佩掂起来,放在手心,这会子已经冰冷,硬邦邦的,像个冰块,赵达盯着它看了半晌,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够绝情的。”
不过,太久没有相处,她恐怕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性子,两年前,在格县,他就是给了她太多自由,才让她野了心思。
江絮唯恐赵达追上来,她实在不知该再如何面对他,步子走的十分快,一时没注意,转角时险些撞到人,她忙后退几步,忙拱手道“抱歉!”
那人看清她的长相,笑道“江姐姐!”
江絮方抬头,见是许久不见的赵知,他比先前高了不少,只唇色有些苍白,江絮想起先前听说他在叙州受伤一事,忙道“三郎君,听闻你在叙州受伤,如今可大好?”
赵知见她嘴唇不动了,方才道“江姐姐,你方才说了什么?我听不到!”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叙州爆炸时,我的耳朵坏了,现在听不到人说话,对不起,江姐姐,我没办法回答你,你来这里是找大兄吗?我带你去。”
江絮闻言,神情一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后走,脑中只想着赵知方才的话,他听不到了?是什么意思?她正要再问,赵知突然停下来,道“大兄,江姐姐正要来找你。”
江絮抬头,果见赵达站在前方,她脚步一顿,一时不知是该留还是该退,只好行礼道“见过世子。”
赵达微微颔首,好似方才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他道“你的东西拉下了。”
江絮不解,他将方才的双鱼佩拿出来,忽然蹲下来,将它系在江絮的腰间的蹀躞上,江絮已经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了?她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她想问,但碍于赵知在,她憋住了,道“世子,三郎君的耳朵,怎么了?”
赵达站起来,道“医官说他耳内受损,日后多半是听不见了。”
江絮神情一滞,诧异的看向赵知,他今年才几岁,还不到二十,这样年轻,又想他往日之事,只觉赵知当真是命途多舛,对他越发生了同情。
赵知这些时日,见多了这种眼神,虽听不到,亦明白江絮的意思,他道“江姐姐,莫要担心,我纵是听不到,亦能上阵杀敌,守家卫国。”
江絮听得鼻尖一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好对他点了点头,又道“三郎君当真治不好了吗?”
赵达摇了摇头,道“他耳内被火药弹震伤,难以复原,河东府与上京城的太医都已经看过,无人能治。”
三郎当日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易,若有可能,他亦愿意替三郎受过,只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江絮前世亦听说过,强烈爆炸时,会引起的耳聋,若是在现代尚且有治愈的可能,但这以如今的医术水平,恐怕难以复原,她顿了顿,忽然想到宋翰,不知道他有没有法子可以帮助赵知,她如此想着,又恐说出来白给赵知希望,只记着改日去问一问这事。
赵知从方珏娘口中已经知道二人之间的事,且见方才大兄替江姐姐系玉佩的模样,想他大兄是何等傲气之人,岂会随意服侍人,心中猜想二人关系恐更近一步,不欲打扰二人,遂道“大兄,江姐姐,我尚且有事,需要出府一趟,先失陪了。”
江絮不知他心中想法,以为他真要出府,想着她亦是要走,便道“三郎君,我与你一道。”
只偏忘了赵知这会子听不到,话说完已经动作迅速的离开了,江絮只好作罢,看向一侧的赵达,见他神色淡淡,想起方才他还玉佩之事,心知他必定是故意的,她随手解下来道“世子,我不配拿这玉佩,还请世子收回。”
赵达接过来,笑道“既然你不想,扔了便是。”
他说着,随手将玉佩扔进院中的池塘中,只听咕咚一声,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再见不到玉佩的影子。
江絮道“世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达温声道“江絮,你可以心中没有我,但不能让我心中无你,至少现在,你做不到。”
“你既然不喜欢双鱼佩,那龙凤佩如何,我前些时日在叙州新得了一枚,玉质甚好,待会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江絮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该说的她都说了,这个人油盐不进,她果断拒绝道“多谢世子,只无功不受禄,卑职不敢要。”
不等赵达回应,又道“卑职尚有要事,告辞。”
说着匆匆离开,脚步很快,似乎身后有人追撵一般。
赵达好笑的看着,山不见我,我去见山,江絮,你又能躲到几时呢?
江絮出了府,便派人给宋翰送信,见赵达听到两人谈话之事告知,其实以她对宋翰的了解,此事他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她去信,只是给他一个提醒罢了。
她已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她左右不过这些秘密,赵达如今还没证据证明江松就是宋翰,他必定不会轻举妄动,不若亦不会今日将她引入府中,且她总不愿将赵达想的卑劣,她相信,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会以这些事挟制她,至少目前不会。
但人心易变,日后会如何,却不好说,经此一事,她心中已经有退意,赵达现在行事,尚且有晋王压着,若晋王不在,他大权独握之时,届时她手里那些依仗,恐难以应对。
这上京城,已不是久留之地,待南地事了,江家恐还是回西北,更为安全一些,不过这只是她心中的一个盘算,且不知南地何时才能收复。
自入了腊月,因河面结冰,双方不敢轻举妄动,蜀地那侧,萧于亦因为久攻不下,已是有了撤兵之意,关中暂无战事,尚算安全,但这一切,等开了春,河水融化,却又不知是何等情况了。
见山
时年十二月二十, 临近冬至,尚且蹒跚学步的宣正帝宣
铱驊
布退位,主动禅让皇位与其外祖晋王赵坚, 赵坚大喜, 在上京城皇宫登基为帝, 改国号为晋, 年号为正统, 立晋王妃于氏为皇后, 其余姬妾皆有分封。
另册封其嫡长子赵达为太子, 次子赵观为燕王, 三子赵知为寿王,另有年岁小的子嗣暂且养与宫中, 带其成年之时, 在另行封赏。
又颁布诏令, 大赦天下,以登基之喜, 免大晋管辖郡县一年赋税,另有上京等久居战乱之地,免除两年赋税, 用以休养生息, 养精蓄锐。
上京城中, 原因新年将近, 已是人声鼎沸,又得免税消息, 越发热闹起来, 往日因战逃难的人,亦回来不少, 大街上熙熙攘攘,俱是预备年货的人群,好不拥挤。
待到了除夕这日,宫里驱邪埋祟的队伍从宫门排到宣X楼门前的玄武大街上,有那看热闹的小童,见着面红魁梧的钟馗老爷,吓得直往家去。
只这方还未回神,又见那一身白衣,虽冷着脸,但依旧俊逸不似凡人,引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频频望去。
江絮带着江三郎在街口看热闹,她战力比不过这些街坊邻居,只堪堪看到那文判的白衣,三郎有些不乐意,扯着江絮的衣角,江絮无法,正欲将他举起来,忽然听人喊她“江娘子,你在此作甚?”
江絮抬眼一看,见是郑升与宋翰二人,他二人早在前几日,就已经受了赵坚的接见,赵坚对宋翰做出的纺织机,大为满意,封赐他为少府,并另赐一座宅邸与他。
两人顺势从燕郡王府中搬了出来,江絮得知,想他二人刚迁入新房,恐无心准备过年事宜,便打发人去问二人,请他二人来此一同过年,原以为他们还要等会才来,没想到这里就遇到了,她笑道“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郑升往年都是与旧时的兄弟一起过,今年因实在赶不及回去,原看着这府中空空荡荡,还有些发酸,听江絮来请,立马应下了,宋翰自来对这些事无甚想法,是以他一早就备了礼,与江大师一道,往江家而来,不想在巷口碰到江絮,便道“赶个早来,若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吩咐。”
除夕不过就是些吃喝事,孟氏一早就准备好了,且家中如今有几位仆役在,倒是没甚需要她们帮忙的,不若她亦不会抱着三郎出来玩,她道“家中无事,不过你们来的正好,帮我举着他。”
三郎吃胖了不少,她想将他举起来,着实有些费劲,这两人来的正巧了。
郑升闻言,忙将手中的礼物递给江絮,接过江三郎,道“这力气活,我来做最好。”
江三郎被陡然举高,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欢喜拍着手,朝着那白衣文判处看去,忽然,那文判回头,眼神冰凉的看了他一眼,他虽不懂事,但本能让他有些害怕,急忙闹着要下来。
江絮三人不知发生何事,只当他耍小孩子脾气,忙将他放下来,又见那驱邪的队伍渐渐远去,便不再停留,一道家去。
江家小院中,因今日阳光明媚,江怀便一人坐在院中摆弄棋盘,听到动静,见是江絮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人,他忙起身,与二人道“寒舍简陋,二位肯赏光来此,当真蓬荜生辉。”
郑升如今与人做买卖,这些口头客套话,一向由他来,他道“江郎君谦虚了,是我等叨扰了。”
孟氏已经得了信,她虽早听说二人,还是头一次见,看这这江大师一表人才,又是江絮旧识,对他更加喜欢,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人刨根问底,听得江絮在一旁只摇头,果然不管是什么时代的中年大妈,战斗力都是爆表的。
幸而江怀看不下去,提醒孟氏厨下还有事要她招呼着,才将人救了出来,两人下棋消磨时间,郑升见无事,便带着三郎君在回廊上玩耍起来。
江絮看了会棋,觉得有些无聊,坐在一侧的摇椅上,半闭着眼假寐。
忽然一阵呼啦啦声音将她惊醒,她猛地抬头,见树梢上站着一只海东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招了招手,那海东青飞了下来,落在她肩头。
江怀与宋翰见状,只做不见,待她离开后,宋翰方道“将如此凶猛的海东青,训的仿若家犬一般,还真是需要费一番功夫。”
江怀执白子,落定,方道“ 家犬倒是无妨,只怕成了赖皮犬,不免惹人厌烦。”
宋翰一笑,黑子落定,道“江郎君,你输了。”
江怀见那棋盘,白子被黑子围住,再无生机,将手中棋子放回一旁的,淡声道“江大师棋艺精湛,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宋翰将棋子重新收起来,道“并非你技不如人,而是心乱了,不过,江郎君可曾想过,这赖皮犬虽惹人嫌,但若能善加利用,迟早成为家犬。”
江怀闻言,心中诧异,只并未显露,抬眼,道“江家卑微,仅一箪食一瓢饮,便足以。”
宋翰落下棋子,道“江郎君与江娘子心性高远之人。”
江怀一笑,道“江大师谬赞了,只是江家能力不足,不敢妄想其他。”
宋翰未应,两人专心下起棋来,一侧回廊上,郑升隐约听到二人对话,虽觉得其中必有玄机,但又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只好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再询问江娘子。
江絮那边,领着海东青去厨房要了些吃食,便自回了院中,方回房,便见窗边的书案上放着一只裱花精致的木盒子,她敲了敲海东青的脑袋,嘀咕道“原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没想到还是帮人来送信的,没良心的东西,白养了你那么久。”
那海东青受了打,扑通一下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江絮也不管它,将书案上的盒子往外一扔道“何卷,带回去,还给你主子。”
何卷道“世子说了,娘子若不喜欢,扔了听个响便是。”
江絮无言以对,她既是想断了,自然不会要赵达的东西。
她原已经将何卷劝回赵达身边,一则是有断了的心思,二来亦是担心赵达的安危。
几日她已经听闻赵荣之事,他当日为了救三郎君,身子被炸毁,如今还在养伤,已不能再护着他。
她知道赵达身边一向危险重重,何卷虽不及赵荣,但亦是多一分安全保证,是以才动了心思,正有一举两得之意,只没想到不过几日,何卷又回来了,道世子吩咐,他就是死了亦得死在江娘子这处。
江絮对赵达行这般道德绑架之事,甚为恼火,何卷要跟着,她又不能将人腿打断了,只能随他去。
只不知这几日,他又起了其他心思,三不五时的送些东西来,甚至府中公然与阿兄提及她,赞她聪慧,幸而阿兄机敏,杜撰了位远房堂妹,才让大家没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江絮知道他是想将二人之事捅破,让她看到他的决心,江絮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攻势,又顾忌赵达的恩情,唯今之计,她只有等开春之时,她向燕郡王请命,加入攻打南地的大军,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
上京城,皇宫中,驱邪埋祟的队伍已经回宫,赵达还做文判的装扮,思及方才看到的事情,面色一沉。
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竟然还将他们请到家中过年,偏见了自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得远远的。
越想脸色越发阴郁,吓得一侧欲替他宽衣的内侍不敢上前,好一会,忽然听门外有人说话“大兄这今日这扮相,当真俊美无双,想必这一游街,不知又要虏获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那内侍慌忙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赵达见是他,神色稍霁,道“你何时来得?”
赵观早已成婚,自封了燕王,有了府邸,一向是住在宫外燕王府中,今日进宫乃是因为除夕,赵家惯例会在一处过年节,又因于氏久不见赵硕,甚为想念,是以一早就带人进宫拜见。
他道“一早就来了,知道你今日事忙,不敢惊扰,原在阿娘那处,不过却听她说了件关于你的事。”
赵达边示意内侍来替他换衣服,边道“关于江娘子的事?”
赵观见他已经猜到,遂不再卖关子,道“阿娘听闻你赞江家娘子,有心招她入宫,还将此事交于阿文去办,她不敢擅自做主,便让我来问一问大兄的意思。”
赵达淡声道“她如何肯进宫,左不过找人替她罢了。”
他已是换了身家常的银白圆领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道“她既是对我不信任,我便让她知道,即便是只有个江家娘子的名头,我亦能娶回来。”
赵观微怔,欲言又止,他可怜大兄的这番痴情,但又不能理解他的行为,如此强逼,恐怕只会将江絮越推越远。
赵达已不欲再与他谈此事,正了正冠,道“走,与我一同去见阿娘。”
赵观应道,兄弟二人一同离开东宫,往皇后住的坤未宫而去。
及夜,宫中将早些准备好的炮竹一一燃放,震天的声响,传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江家自然亦不可避免听到。
他们已是吃过晚饭,正围着火炉守岁,听到这声音,江三郎猛地跳起来,吵着要出去看,孟氏与江百户年岁大了,早已瞌睡连连,哪里有精力带他出去。
江絮恐他再闹腾。牵着他的小手走了出来,江怀见状,欲跟上,却见江大师已经率先起身,跟在江絮身后,他顿了顿,又收回了脚步。
将来
白日里就是大晴天, 到了晚上,亦是夜空清明,明月高悬, 江三郎昂着头看了半天, 不见天空中有烟火的模样, 甚至连炮竹声都渐渐消失, 他失望的打了个哈欠, 靠着江絮怀中, 迷迷糊糊, 便要睡过去。
“给我吧。”突然身后有人说话, 江絮扭头,见是宋翰, 有些奇怪, 她还以为会是阿兄出来, 不过亦没拒绝他的好意,将三郎往他怀中一放, 道“他可沉了,你小心些抱。”
宋翰好笑道“郑升就能将他举起来,我还能抱不动?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是做什么的。”
江絮见他拎小鸡似的将三郎抱在怀里, 自觉是白担心, 长久不见宋翰, 她确实忘了, 他曾经还是刘赞手下的将军,她道“你出来作甚?是有什么事吗?”
她不觉得, 宋翰是那么好心, 专门出门帮她抱孩子的,阿兄必是见他出来, 才没跟过来,她猜到江怀的心思,有些好笑,她与宋翰,怎么可能呢?
宋翰抬头望了望月亮,道“你说,两千年后月亮,与今日的有何不同?”
江絮道“从科学角度来说,经过千年的自然进化,与现在必然不一样,不过若单是肉眼看起来,确实亦没什么区别。”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宋翰摇头道“江絮,前些时日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与三郎差不多年岁,我想,那应该是你说的图书馆,我在看书,我看到了书上写的内容,很清晰真实,醒来,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只道,前几天,我突然明白了那个梦的意义。”
江絮微怔,道“什么内容?”
宋翰回道“晋太祖赵坚,渭东金州人,明德二十年,与河东起兵,先后灭西齐陆家父子,诛张瑞,杀王初和,定叙州,破上京,与宣正二年腊月二十,在上京城登基为帝,改国号正统。”
江絮听完,脑中忽然炸开,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好一会,她方定了定神,道“或许只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宋翰调了调三郎的睡姿,让他靠的跟舒服一些,方看向江絮,道“可你无法解释,为何一切,都恰好符合上。”
“江絮,自己骗自己,毫无意义。”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过,这是一个你从未听过的王朝,但或许,那只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未必如此,或许,你我虽都来自与未来,却是不一样的未来。”
江絮一滞,她一直以为宋翰与她是一样的,但从未如此想过,他与她一样的可能只有来自未来这件事。
如果她与宋翰,来自的并不是一个时空位面呢?
既然连穿越这种事都能让他们碰到,那么两人不是一个位面,又有何不可能呢?
她道“除了这些呢?你还看到了其他的吗?”
宋翰摇头道“只有这些,这才是最奇怪的,冥冥之中,好像,只想让我知道这些,不过日后与你相处久了,未必不会知道其他的事。”
江絮不敢想,如果他所猜想的都是正确的,日后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存在,一个熟悉未来的人,她不知道宋翰会怎么选择,但他与自己不同,他从不畏惧,利用这些熟知的知识,将来会如何,她不愿意去揣测,她道“我已经跟燕王殿下请命,开了春,便随他一同前往南地,攻打刘赞,恐怕一时没有办法陪你恢复记忆。”
宋翰直直看着她道“无妨,我亦不急这一时,只是你心中,当真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江絮沉默了会,道“我不知道,凡事皆有利弊,且我阻止不了。”
她总归要活在这世上的,无法避开,即便是离开上京城,她有家人朋友,他想找她,亦不是难事。
再者,宋翰即便真的知道了历史,亦不会随便胡说,若他想以此谋利,便是他自己的事,且以如今赵家的情况来看,赵坚并非蠢人,更别说赵达与赵观二人,宋翰想在这二人手下翻出风浪,亦非易事,只要他危及到普通百姓,她亦不会插手。
宋翰一副了然的模样,他道“你果然还是不希望,不过我若真的恢复记忆,或许就能证明,你究竟是历史,还是意外。”
江絮笑了笑,道“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喜欢开盲盒,他日你若真的知晓,还是莫要告知与我。”
宋翰轻笑一声,不再谈及此事,又道“先前你问如何修复被震伤的耳孔,我回去后细想了想,我的记忆里,凭这里的医疗条件,确实没有办法能复原,不过并非完全没有复原的可能,尚且还有一定几率可以自动恢复,但这个几率比较低,只不到百分之五。”
江絮虽未抱太大希望,但听他如此明确说开,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她沉吟道“既如此,此事还是不用他们知晓了,多谢了。”
如此低的概率,说了亦无用,徒增他人的失望罢了。
宋翰摇了摇头,不过顺手的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且对比江絮对他的用处,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月升至中梢,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投下一片斑斓的树影,忽然一阵风卷起,树下几片枯叶动了起来,江絮察觉到一阵寒意,她道“天冷了,回屋守岁去。”
宋翰点头,与她一前一后,回了先前的暖阁,暖阁中燃着炭火,热烘烘的,两人方一入内,便见江百户四人正围在一起打花牌解乏。
江絮示意宋翰将三郎放在一侧的矮榻上,自走过去,坐到孟氏身后,偶尔小声指点几句,引得郑升直嚷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更夫的竹梆子敲到第三下,竟是已经到子时,众人已是困倦不已,各自睡去。
大年初一,江絮一早推开窗户,阳光明媚,院中的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好不闹人,开年第一天,便是个好天气,希望大晋今年一切皆安。
她收拾好,还未至前厅,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江絮脚步顿了顿,江家在上京城,并无亲戚朋友,不知哪里来的人,许是阿兄的同僚,若如此,她还是不去前厅的好。
正想着,忽然听到回廊有脚步声,她下意识想避开来,还未走开,身后有人唤她“江姐姐!新年好。”
江絮抬眼,见是方珏娘,方知刚才说话之人,多半是她,笑道“方娘子,你何时来的上京?”
方珏娘道在“陛下登基前,我随阿爹来此,只阿娘不许我随意出门,今日出来还是因说要来寻你,她才许我出来半日。”
江絮道“方夫人如此,亦是为了你好。”
方珏娘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早不复前几年的孩童模样,方夫人压着不让她乱跑,多半是怕她闹得太过,在这上京城中难寻人家,世家联姻,家世品性都甚为重要,方家是世家大族,可堪配的自然亦是世家子弟,方珏娘性子活泼,只是对世家来说,许过于闹腾了些。
方珏娘闻言,皱了皱眉头,嘟囔道“纵是装的了一时,又装不来一世,何苦如此!”
江絮见她苦恼,劝道“既如此想,亦该与方夫人说明,她与方侍郎对你甚是宠爱,必会考虑你的想法。”
方郡守如今已经升为刑部侍郎,深得赵坚信任,算得上如今上京城中的红人,他膝下只得一女方珏娘,上京城想与方家结亲的必不在少数,以她来看,方夫人实不用如此焦急。
方珏娘努了努嘴,道“我是说过的,只他们不同意。”
江絮不解道“不该如此,方夫人向来明理,为何在这件事是如此坚持,可是你说的话让她误解了?”
她说完,久不见方珏娘说话,奇怪的看她一眼,看她一脸郁闷之色,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珏娘点头道“江姐姐,有一事,他们都说我做错了,可我觉得我没错。”
“你也知道,赵三郎如今聋了,他这样子,必定是没有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他,如今还愿意与他相处的贵女,亦只有我了,我若亦抛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可我与阿娘说了,她不同意,说我如此做,日后我与他必会因为耳疾一事生矛盾,不同意我与他的事。”
“阿娘不同意,我明白她是为了我的将来着想,最可气的是,赵三郎这个蠢货,我与他说这事,他竟然将我撵出来了!气的我好几日没吃饭,连嬷嬷都说我饿瘦了一圈。”
“江姐姐,你说说,是我错了吗?”
江絮听她说完,方接话道“你没错,方夫人也没错,寿王亦没错,只是你们所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方珏娘神情一滞,她惯来对江絮尊重,但听她如此和稀泥,亦忍不住反驳道“江姐姐,你怎么也这样,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
江絮笑了笑,道“我并非不理解你,只是方娘子,你此时想与寿王在一起,是对他的同情,这是方娘子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只这份同情,迟早会退散,他日,你若后悔了,你二人必会因这耳疾一事争吵,这便是方夫人所担心的。”
江絮说着,顿了顿,赵知年岁不大,恐考虑不到将来之事,他拒绝方珏娘,理由直接又明确“至于寿王,他多半只是觉得身有残疾,不好拖累与你。”
方珏娘忙道“可我不嫌他是拖累,你们都觉得我是因为同情才想与他在一起,我亦是有自己的思量,一是因为他生的俊,又欢喜与我,我才愿意的,若是换做旁人,我必定是不会同意的。”
“二来如今他生有耳疾,日后亦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而我阿爹朝中平顺,凭我方家的底气,他日后必不敢欺负与我。”
“第三则是皇后对我向来喜爱,若知我愿意嫁给赵三郎,她必定欢喜,日后我还得一个喜爱我的婆婆,且她是皇后,又不用我常去宫伺候她,这样总比在那些世家后院中熬日子要好得多。”
她亦是这次回了河东府,才知道,她偷去金州一事,虽阿娘有意压着,但在河东府中亦有不少人知晓,对她行此事,颇为不屑,对此,一开始,她有些不知所措。
早些时候,她年岁小,阿爹调任到哪,她与阿娘跟到哪,后来大周内乱,她亦过了一段四处逃亡的日子,后来阿爹在晋王麾下,才算稳定下来。
阿爹阿娘对她宠的很,由着她四处跑,还替她准备护卫,未想回了河东府,却因这事被她人诟病。
亦是由此才发现,世家小娘子,在家中有多艰难,平日想出门去趟庙里都是难事,更别说其他,未嫁人尚且还自在些,嫁了人,还得在一家子面前立规矩,若是让她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让她去庙里做尼姑。
她原是想寻到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见此情此景,日后即便是与夫君心意相通,高门中的规矩,亦让她难以忍受,且如她阿爹这般,肯带着阿娘常年在外的,亦是少说,她还没天真到以为这种人很容易找到。
后又听闻赵知之事,她细细想过,赵知如今有了耳疾,自己若嫁给他,他顾着自己都来不及,哪有心思想其他,日后若他真的变心,她大可和离。
是以才做了决定,却不想身边之人,除了她,竟是没人同意,为此她亦十分苦恼。
江絮听她说完,确实有几分道理,若真如她所说,赵知与她确实是个好人选,且最重要的不是她说的这些道理,而是方珏娘她能想到这些道理,她并非出于一时的同情,才冲动愿意同赵知在一起,她能如此清晰明理,日后二人相处,谁占上风,还真不好说。
不过方夫人若知道此事,还不愿意同意,问题多半是处在赵知身上,恐怕是他的抗拒,让方夫人以为,他不乐意,才有此忧虑。
她道“你即是明白之人,我自不会多劝,只是寿王如今遭受重击,心情一时难以恢复,若要他康复,恐怕尚且需要些时间。”
“只这时间,却说不好,或者一两月,又或一两年,甚至于可能是数十年。”
赵知属于心理创伤,这里没有心理医生专门治疗,想要恢复,确不知要多久,她如此说,亦是提醒方珏娘,她若坚持,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
方珏娘听她不反对,开心道“江姐姐,我就知道,你最明理了!”
又道“我不怕等,且说不定,我等着等着,就遇到其他合心意之人,到时候,赵三郎来求我,我也不搭理他!”
江絮好笑着点头道“只恐方夫人那边,不好解释。”
方珏娘刚生的一股子豪气,突然就瘪了下来,她道“罢了,不管如何,阿娘总不能逼着我上花桥!大不了我在跑一次。”
旁人如此说,江絮还怀疑,方珏娘这么说,还真能做出来,她劝道“如今世道不安,你若逃跑,岂不是惹他们担忧,且方夫人并未无理之人,断不会如此。”
方珏娘被她教训了亦不气,笑着点头,江絮能理解她的想法,已经让她很高兴了,她与阿娘说,阿娘还说这些不该她小娘子操心,果然自来只有江姐姐能理解她这些心思。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天色已经不早,方珏娘因应了方夫人的吩咐,不好久留,匆匆离去。
江絮待她离开后,方回了自院中,只刚进门,就看见石桌上的漆木盒子,这盒子昨天被她仍在院子里,怎么会在这里?
她神情一顿,不慌不忙的走进来,将院门一关,望向屋内道“太子殿下,你何时学人做起贼来?”
异常
江絮话落, 听见屋内有人踱步而出,她抬眼看去,正是好些时日不见的赵达, 今日着一件银白金线绣编圆领袍, 蹀躞系腰, 一侧挂着一枚龙凤玉珏, 乌黑墨发仅用一根银簪固定, 虽略显朴素, 但他自来生好的, 不论穿什么, 只要他站在那,自然就是一道风景,
江絮顿了下, 回过神来, 行礼道“太子殿下来此,可是有事要寻微臣?”
赵达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客气与疏离, 毫不介意道“旧年元宵,曾与你说过上京的热闹,我恐元宵那日事多, 一时半会不能来。”
“今日城中开放关扑, 比之元宵热闹, 丝毫不逊, 江娘子可有意,随我一同前去看看。”
往日随口说的话, 江絮早已不记得了, 经他提醒,好似有了些印象, 心情复杂,直直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道“太子殿下,旧年戏语,不想引殿下如此惦记,微臣之过,只微臣与殿下身份悬殊,与君同游,恐惹他人,还望殿下恕罪。”
赵达虽早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但亲耳听到,依旧忍不住动气,质问道“你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江絮淡声道“殿下,并非微臣拒你与千里之外,而是微臣与殿下,自来就隔了千里。”
赵达听她这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大步向她走来,江絮见状,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忽然想起门方才被她关了,遂不在动,站定,道“还请殿下止步。”
赵达轻笑一声,边走边道“你不是说我们隔了千里,你既不愿意来,便由我来走。”
江絮退无可退,道“殿下如此,又能走多久呢?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以后呢?”
“待殿下的宠爱消散,等待你我的,只有无尽的折磨,这点殿下很清楚,不是吗?”
她说着,直直看着他,掷声道“还请殿下不要说笑了。”
赵达与她隔了一步距离,停下道“江絮,我从不说笑,过几日,皇后会宣江家娘子入宫。”
江絮一惊,道“我不会进宫,既是殿下起的事,自该有殿下解决。”
赵达猜到她的反应,亦没给她留退路,他道“早知你不会愿意,人,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不过这几日,她需要住在江家。”
江絮听他这么说已是明白过来,他早就安排好这一切,今日来此,不过是通知她而已,他这番霸道的行径,让她忍不住生了烦躁之意,她道“殿下,江家依附赵家而生,殿下需要帮忙,江家自然愿意相助,只是还望殿下记得,不论殿下纳娶的哪位江家娘子,都与江絮无关。”
赵达如今对她这些决绝之话,已经不甚在意,他道“江絮,你方才问我能走多久,我不想骗你,因为我亦不知道,但江家娘子在我府中一日,我便走一日。”
“三年前,我愿意给你自由,不单单是为了成全你,亦是给我自己时间,我想试着放下,但我试过了,它失败了,所以我只能选择另一个方向走向你。”
“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但娶江家娘子入府,是我唯一的条件。”
江絮说不出话来,她抬头,想起他初见时的桀骜霸道,恍如隔世,这恐怕是他最后的退让,自大又卑微,她缓了缓道“殿下,你不必如此,放过自己,我不值得你做这些。”
赵达直直望向她,道“江絮,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这事,我亦会与江怀说清楚,一切自有我,你无需烦恼。”
“我愿意等,等到你肯为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江絮垂眸不语,不敢再看他的脸,她知道,大概不会有那一天,她赌不起,江家赌不起。
她未应声,赵达亦不在意,她没有一口回绝,对他来说,与同意无异,他知道她的底线,亦明白不能再逼下去,他退开些,道“你既不喜关扑,我便不扰你,宫中还有事,我这就离开。”
江絮听他要走,忙道“恭送太子殿下。”
赵达见她其他事都应的不快,唯有这事,倒是果断的很,想起昨日看到的情况,脸色一变,冷声道“你若不想江松那点子事被人知道,日后莫要让他来你府上。”
江絮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见他推开院门,大步离去,她后知后觉欲追过去,已是不见踪迹。
他如此大咧咧的离开,江家人必定是瞒不住,这会子出去,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又回了院子。
只方一进院门,便被石桌旁坐着的人下了一跳,白衣玉簪,轻剑缚腰,不是叶大又是谁,今儿可真热闹,一个接着一个,一会都不让她消停,江絮想着,将门一关,道“叶阁主来此,有何贵干?”
叶大瞥了她一眼,道“温水煮青蛙。”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方才之事,赵达提条件,是在哄她入套,她不是不明白,但又能怎么办呢?
江家如今还要在上京生活,她亦还在燕王麾下,不好一走了之,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退让,若是真将他惹急了,凭他以往的性格,说不得还真做得出强留之事。
这对他二人来说,并非好事,他既然愿意退让,她顺杆子爬下,待她将这些后顾之忧处理好,那时她便是跑了,届时他还在不在意自己还是另说。
她道“可没规定,青蛙不许跳出来。”
“你来此,该不会只是说这些?”
叶大道“解药,不行。”
江絮诧异道“怎么回事!解药的成分,都已经解析出来了,何医官亦是照着解药的量调制,怎么可能会不行?”
叶大掏出一粒丸药,碾碎开来,道“药材,都一样,但血,不一样。”
“血?”江絮不解,解药中确实有血腥气,当时就已经发现了,配药之时,用了活人血“莫非不是活人血液,而是某种动物的血液?”
若真是如此,恐怕,这药一时半会,都完成不了,他们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哪种动物的血液,若要一一试来,岂不是要试到猴年马月,他们能等,楚阁那些人亦等不起。
她是知道,这一年多来,全靠的何医官解毒药剂,临时保命,但这药有抗性,如今已是渐渐不起作用。
叶大点头,道“刘赞知道。”
江絮道“你来此,是想随我一同去南地。”
叶大道“他身边,有楚阁的人,难以接近,唯有如此,才有办法。”
江絮道“此事不难,燕王若知你愿意同行,必定十分高兴,只是解药一事,不可多言,燕王未必会介意,但军中人多,旁人恐生其他心思。”
叶大道“我知,多谢。”说着,从袖间掏出一块玉扣,又道“谢礼。”
江絮不可置信看了眼那玉扣,这还是叶大吗?她看着那玉珏,忍不住道“这玉贵吗?”
叶大道“不贵,捡的。”
江絮恍然,稍稍放了心,道“解药一事,本就是之前答应你的条件,如今既然没完成,我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帮你完成。”
“且这玉扣的玉质如此细腻,你是从何处捡来,若被原主看到,恐生误会。”
叶大听明白她的意思,少见的神情顿了顿,道“突厥河床,没有原主。”
江絮方明白他说这个捡的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叶阁主。”
叶大点头,道“若有事,告知郑升便可。”
话落,不待江絮细问,又匆匆离开,一时小院中,只剩下江絮一人,她看了眼手中的玉扣,放在手心把玩了会,质地确实圆润,若是卖出去,应值不少钱,他日若真缺钱,亦是个好主意。
她想着,忍不住好笑坐下,叶大,这实属铁公鸡拔毛?
偏眼角一扫,又看到石桌上的漆木盒子,忽然生了些好奇,抬手打开来看,盒子正中,摆着一柄棕色匕首,她抽出刀刃,那刀刃乌黑凌厉,确实少见,犹豫了会,她将刀刃抽了回去,盖上盖子,不再看它。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多好,她都不能动心。
正月里,未出十五,多数人都是一副闲闲的状态,特别是今年的正月,老天赏脸,连着好些时日都是大晴天,温度亦十分宜人,不少人都换了春衫出来游玩。
江絮与人打听过,往年这时候,上京城还在下雪,脱冬衣那是万万不成的,今年这天气属实有些反常。
古人靠天吃饭,开春太热,对他们并非好事,她心中隐有担忧,只这事她管不了,只好与阿兄提了一句,再者说上京城中能人异士众多,恐早有人察觉到,只希望一切都是她的杞人忧天。
*
陵宴城,地处南地四郡腹地,亦是南地要塞,昔日明德帝逃亡南地,便是在此处重整小朝廷,可惜没过多久,他就被公孙正元杀害在行宫中。
刘赞至陵宴城中,嫌弃这行宫晦气,并不肯住,只带着赵沁住在郊外一处别庄里,这几日正值春暖花开,别庄附近的田庄里,四处都是盛开的油菜花。
刘赞有心讨好赵沁,带着她出来散心,赵沁如今肚子大了些,但脸却比以往消瘦不少,她已是消了离开的念头,凭着刘赞对她的疯劲,恐怕倒死,都得拉着她一起。
她并不与他说话,只看着那花丛中飞过的蝴蝶,生了许多羡慕。
刘赞见状,道“怎么了,累了?要不回庄子。”
赵沁摇摇头,还未说话,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有人朝着他们靠近,她抬眼看去,见是斥候装扮,知道必是有事找刘赞,主动道“我去别处看看。”
刘赞拉住她的手,道“沁娘,不必如此,我对你从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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