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
赵沁神情淡淡, 这几年的遭遇,让她早就失了先前的少女气息。又因容貌生的端庄,不动不笑时, 有股飘然的神性。
刘赞不许她走, 她就不走, 只静静坐着, 听那报信之人道“陛下, 卑职带人查探, 陵江河往南段的冰, 如今已经完全融化, 往北走,亦只余一些薄冰。”
刘赞神色平常, 道“既如此, 就让刘将军开始行动, 他不早一直想回家吗?你去告诉他,此事若成, 朕就将家赐给他。”
那斥候迟疑道“陛下,是否还要在等几日,今时刚开春, 过几日说不得天气又变冷了。”
刘赞摇头道“这么好的机会, 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赶着新年去, 正好给我岳父大人送一份新年贺礼。”
他说着,看向赵沁, 见她似无所觉, 只盯着远处嬉闹的蝴蝶,刘赞微微皱眉, 道“将那两只蝴蝶替皇后捉来。”
他既吩咐了,立马就有内侍上前,赵沁摇头道“不必捉了,我不喜欢,我累了。”
她听了刘赞与那斥候的话,她虽不懂兵法,但亦知道,南地多船,冰块融化,河面通船,他们是想通过水路偷袭父兄,只她知道又能如何,刘赞不可能会让她将消息传出去,她毫无办法。
想救的人救不了,想杀的人杀不掉,刘赞不肯放过她,赵家恐怕日后也难容下她,可她还有大郎在,她连死都不敢死。
*
水咸城,地处渭水陵江交界口,南下可经过陵江一路至陵宴城,北上亦能接京水河,直达上京城,自古亦是南北交界的重要之地,亦是兵家想争之所。
刘赞丢上京后,原水咸城守将胡红岳主动向大晋投降,后晋王登基后,召其来上京城中,封为忠国公,另派程瞻与白嵩镇守水咸城。
刚入正月,天热的有些不对劲,白嵩屡次带人前去港口查看,观察冰面,已是薄薄一层,心中有些不安,边令人严加巡逻,边派人将程瞻请来,与他道“程将军,我近日带人观察冰面,发现冰面消散,恐生纰漏,还请将军帮忙定夺。”
程瞻在上京城一战中,战功卓绝,赵坚有意封他官爵,只却被他拒绝,只提出要前往水咸城一事。
赵坚虽不喜见他,但知他能力出众,且因旧事,必不会暗中投降刘赞,再者他此时去水咸城,心中想法,赵坚岂会猜不出来,往日瞧不上他,但已是过去这么多年,还能如此,确实是个痴心人,待沁娘回来,他未必不是个好归宿,如此,便准了他的请求,由他与白嵩一同前往水咸城。
程瞻虽随着燕王南征北战,身经百战,但水战一事,他知之甚少,又知白嵩曾是泉州水兵,一应之事,他多数交于白嵩决定,他只跟在后学习,听白嵩之言,道“白将军之意,莫不是怕南军会趁机北上?”
白嵩点头道“往年这个时候,天气寒冷,冰块厚实,南军想动亦不可成,如今这冰面,若想行战船,却不是不可。”
他说着顿了顿,道“不过,这对南地来说是个机会,对我们来说也是。”
“水咸城港口可直通陵宴城,我们若能在此时带兵前往陵宴,正好打刘赞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在水咸城镇守,并不单单是为了防守,亦是为了进攻,先前因水面不好行动,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想主动进攻。
程瞻听完,道“白将军所言确实有理,只是,此时恐不宜进攻。”
白嵩不解,此时进攻,即便是那南军在水面遇到,亦正好将他们撵回去,他欲问,程瞻将刘赞手中恐有其他武器一事说与白嵩,白嵩面色一变,若真如程瞻所言,这南军可将火药弹装载到战船上,以此攻击,他们恐难取胜。
且水战与陆地却还不同,陆上尚且有隐蔽之物,可以当做阻挡,战船下场,唯有雾气尚且可用作掩盖,只无论如何,都顶不住那火药弹炸上几炮,一时亦不敢再提进攻一事。
程瞻虽阻拦了白嵩的提议,但冰层一事,不可小觑,虽将此事呈报上去,他们如今不能进攻,但这刘赞就未必了,遂与白将军日夜轮守,不敢懈怠。
这日深夜,河面突然起了大雾,视线很短,程瞻心中暗觉不妙,匆忙带人出了港口,在附近的河面巡逻,他站在桥头,看不清四周的情况,他忙抬手,唤麾下道“你让船上的弓手,像四周射击火把。”
河面上能见度太低,只能用此方法,能看的更远一些,只未想他这命令放下,忽然风中传来一阵动静,程瞻神情一变,大惊失色,只来得及高喊一句“戒备!”
话落,只听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晃动起来,程瞻已是知道大事不妙,忙道“有敌袭,发信号。”
只他未能说完,忽然又一枚炮弹落到了船上,炸在桅杆上,只听一声响,桅杆烧了起来,渐渐倒向水面。
大船已经岌岌可危,程瞻感觉到船身在渐渐下降,他知道今日恐怕难自保,道“将士们,南军卑鄙,我等纵是身死,亦不能入了南军的意,随我来!”
他说着,命人将一侧的小船放了下来,带着残余将士,朝着炮弹发射的方向,偷偷而去,意图行偷袭之事。
只却不想,小船为能行出几里,身后大船突然下沉,巨大的引力将四周的一切都吸引到巨大的漩涡当中,程瞻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进其中,再无其他意识。
而另一边,待白嵩收到消息,只遥遥看到不远处大船烧起的火光,他面色大变,匆忙带人防守,但南军仿若天降一般,战船已经包围了港口。
他知已是为时已晚,只好退回水咸城中,便向上京报信,边抵抗南军的攻势。
*
上京城,正值正月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俱是一副喜乐融融的模样,忽然安宁的城中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惊的一侧游玩百姓慌忙后撤,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待那人走后,有人抱怨道“什么人,在大路上纵马,不怕伤了人!”
与他同行的扯了他一把,道“嘘,你小点声,你没看刚才那人穿着甲胄,必是军中人,哪里容的我们说嘴。”
江絮正在书铺前买些笔墨,亦是发现动静,刚才那人是燕王麾下,燕王治军严明,一向不许扰民,如此快马加鞭,必定是有军中急报,她想着,心中一顿,将手中的笔墨放下道“掌柜,我过些时候再来买。”
那掌柜还没能接上话,就已是不见她的踪迹,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娘子,动作还挺快。”
江絮一路直直往燕王府而去,方至府门前,就见林敬神色严峻,她心知多半是出事了,忙道“林先生,我方才见路上有斥候,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林敬见她,道“殿下正要派人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他说着,亦不卖关子道“刘赞大军,昨夜趁机偷袭了水咸城港口,程将军带人死守,如今下落不明。”
“程将军失踪了?”江絮一怔,程瞻怎么会失踪,她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南军为何会在这是选择偷袭?可是因为近日温度太高的原因”
林敬点头,道“往年这个时候,水咸城港口的河面,尚且还是一层厚冰,今年却提早融化了。”
“程将军早几日已经给陛下上奏此事,陛下这几日正待这几人寻人商讨,不想刘赞突然偷袭,才吃了大亏。”
江絮知道他这话是替陛下开解,恐怕是陛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平常,才有了今日大祸,她道“如此,南行多半要提前了,不知戴大师那边如何了?”
她当日将图纸给了林敬,没再过问此事,军器监之事,她亦不好多打听,原还想找机会,让宋翰帮忙去看看,只如今恐怕时间不够,刘赞既然敢主动打,战船上多半是已经有了XX,他们若跟不上,只会落了下风。
林敬道“时间尚短,戴大师一时难成,恐怕需要你帮忙找一个人来。”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宋翰,只是宋翰乐不乐意,并非她说了算,便道“无需我来劝,他既愿意来上京城,早就考虑好了,你去寻他便是。”
林敬如此问,与其说是寻江絮帮忙,更像是想从她这个得个准信,确认江松来此,究竟是何目的,他对这位江大师,十分好奇,如此能人,若能为燕王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江絮听得出林敬的心思,只是她自与宋翰开诚布公谈过几次之后,她的认知已经发生了改变,宋翰如果真的是这里的历史,她阻止这些的意义又在哪?宋翰有心思有野心,他要如何选,她管不了亦不会再管,当日没有在龙州杀了他,或许也是天意如此。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南地之事,南地一日不能归入大晋版图,中原一日无安宁。
江絮并非不能理解他心中复国的执念,只是事到如今,大局已定,继续下去,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
旧事
元宵还未到, 但上京城中欢快的气氛,因水咸城被袭一事,暗暗退散。
南军偷袭水咸城一事, 已经在城中传开, 顿时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自圣德帝驾崩至今, 中原混战许久, 百姓早已见惯皇帝轮流做之事。
今见这大晋皇帝平西北, 定关中, 破上京, 隐有一统天下之势,原还以为有好日子过了, 可谁想, 这跟南地一打, 就输了,如此怎能不让他们心中惶惶, 暗自嘀咕,莫不是过几日这上京又该换主人了。
这厢引起百姓热议,皇宫中, 亦因此事争论不休, 正统帝赵坚面色沉重, 不单是因水咸城被偷袭一事, 白嵩送来的这份情报中,提到南军在对战中用了类似火药弹的武器, 但却不是火药弹。
战船的体量, 装载不了投石车,南军技能使用火药弹攻击他们, 说明刘赞手中另有武器,这武器能将火药弹运用在战船上。
最可怕的是,他们目前还没有,如在此时强行反攻,实非南军对手,但若就此退让,岂不是让天下人看大晋的笑话。
且他方登基,就出了这等子事,就此不管,日后岂会还有人愿意追随他,眼见着底下众人因出不出战一事,吵了起来,他沉声道“大晋方兴,诸方不稳,南地居心不良,若不能将他们赶出水咸城港口,实乃愧对城中的大晋百姓。”
赵观居下手,闻赵坚之话,上前道“父皇,儿愿替父皇分忧解难,前往水咸城。”
程瞻在水咸城出事,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问,今日即是父皇不同意出兵,他亦会主动请命。
赵坚看向他道“二郎你攻上京辛苦,水咸城一战,朕有意让李温前去,你留在上京修养身体。”
赵观一怔,他自虽父亲起兵以来,还是第一次请战被他反驳,心中有些郁闷,上言道“父皇,疼惜儿臣身子,儿臣铭感于心,只南地之事,关乎大晋存亡,儿臣岂能因顾自身,而弃大晋与不顾,还望父亲准许儿臣的请求。”
赵坚道“二郎,李将军曾在建州水军任校尉,比你熟知水上作战,他去比你合适。”
赵观欲言,被一侧赵达扯了扯衣角,他斟酌片刻,后退几步。
赵达见状,上前道“父皇,儿臣以为,李温虽精通水战,但在应对刘赞之事上,当属燕王最为熟悉。”
“且此次出事的程将军,亦是二郎麾下猛将,二郎心中必定挂心他的安全,不若让二郎与李将军同去,以李将军为主帅,二郎辅助他攻打。”
赵坚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太子与燕王,兄弟情深,朕心甚慰,如此倒也可行,明日午后,燕王与李温二人率军即可前往水咸城。”
赵观与李温得令,忙跪下谢恩,此事暂且算是揭过,但熟悉赵坚之人,却看的出,此时有些异常,若非太子相劝,陛下分明是不肯让燕王前去水咸城,不知有何深意。
赵达心中亦有疑惑,但听赵坚同意他的提议,亦不在多言,退回原位,只暗自揣测,父皇此举,是为何事?他不想让二郎去水咸城?
待朝会散,赵达原有意寻赵坚再问此事,只被赵坚身侧的内侍总管劝回,道陛下今日累了,不再见人,他已是明白赵坚的心思,转身离去。
江絮很快得知南行一事,她自得知水咸城一事,早已开始做好离开的准备。
孟氏得知她又要走,嘴上忍不住嘀咕,道“怎么就连个年都不给人好好过,这么突然就要出征了,南地那些人,可是都不过年的!”
江絮听得心酸有好笑,与孟氏解释了几句,还没将她劝好,忽听门外有人来报道“回夫人,娘子,太子来了。”
孟氏手一顿,江百户腿脚不便,久不见外人,而江怀今日外出有事,不在家中,太子来此,只能是找絮娘,她抬眼看了看江絮,见江絮神情无异,道“絮娘,你与太子之间,究竟是何打算?”
江絮道“阿娘,太子来此,与我何干,他是来看江娘子的。”
早些时候,赵达安排的人,已经入了江家,只这人只是个幌子,他们心知肚明,孟氏听她这么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道“哎,太子对你,算用得上真心了,可惜门第悬殊太大,你是个明白人,娘也不多说了,我去厨房,让后厨多给你备些肉干带着。”
江絮点了点头,应道“好,你让他们多放些辣子,我喜欢吃辣一点的。”
孟氏一时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其他,这会子还记得要吃辣的,只点点头,往厨房那处去。
江絮见她离开,才往待客的暖阁走去,方踏入,见赵达站在暖阁中央,着一身深色胡服,腰间别着一把匕首,比之平日的贵公子形象,多了几分凌厉,她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来此,可是有事寻微臣?”
赵达转身道“南行一事,你知道了?”
江絮点头,道“燕王殿下已经派人通知微臣,明日午时出发。”
赵达轻轻应了一声,道“江絮,你选择去南地,是真为了抓刘赞,还是想躲着我呢?”
江絮抬头道“殿下多心了,南地不收,微臣心中始终不安,如今能与燕王一同前去,乃是微臣心中所愿。”
赵达扯了扯嘴角,没拆穿她那点小心思,她有心报国是真,躲着他也是真,明知道如此,还是想来见见她,才会来此,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向来只有他想着她的,遂道“南军手中如今有秘密武器,实难对付,你万事小心,莫要逞能,二郎麾下能人异士多得很,不需要你次次冲锋陷阵。”
“我能救得你一次,却难说能救得了你二次。”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龙州之事,道“当日之事,还未谢过殿下,江絮能得殿下如此,实在受之有愧,殿下若有吩咐,我必,……”
她正好说着,忽然被人抬手按住了嘴,她只能瞪着眼望着赵达,听他道“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平平安安。”
江絮不知该说什么,他若是强硬些,自己还能反驳,可偏他一示弱,她就有些心软,且这话本就是为了她,遂点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微臣一定照顾好自己。”
*
陵宴城,近郊别庄,赵沁因孕事,愈发慵懒起来,她靠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庭院中忙来忙去的蝴蝶,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朝她二来,她猛地睁开眼。
还未反应过来,一抹阴影落下,冰凉的唇落在额头,赵沁抬了抬手,推了眼前人一把,道“陛下,我身子不舒服,你改日再来。”
刘赞不知真假,但亦不在闹她,只让人搬了凳子坐在她身侧,道“沁娘,有个好消息。”
赵沁知道他的好消息,对大晋来说,可就是坏消息,她并不想听,无能为力之时,不知不觉,反而轻松一些,索性闭上眼,假寐。
刘赞并不管她的态度,自顾自道“刘将军在水咸城大胜,晋军不仅丢了水咸城港口,还损了一员大将,你可知是谁?”
赵沁心一跳,并未睁眼,就听刘赞道“程瞻,程将军,在水咸城港口,与战船一同沉在陵江之中。”
他说着,细细打量赵沁的变化,见她指尖死死按着被褥,心中不悦,道“沁娘,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赵沁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掌打在刘赞脸上,道“刘赞,我的反应,你满意吗?”
“你口口声声说欢喜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囚我至此,逼我远离父母亲人,逼我与大郎骨肉分离,你还有脸来问我想说什么?”
“你就我说程瞻之事,不就是想看我心中是否有他吗?我告诉你刘赞,不论程瞻如何,他永远活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也不配给他比。”
刘赞低声笑了笑,好似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自顾自道“沁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那天,你穿的是朱红袄裙,鬓边石榴红步摇一晃一晃,恍若画中的童女一般,你轻声问我“大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我当时想,哪里来的蠢货,看不到我被人打的站不起来,还问这种蠢话。”
“后来你每次进宫,都会来找我,一开始,我只觉得你呱噪,后来习惯了,你不来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可是后来,父皇跑了,我想我自由了,我可以去找你了,可没有想到,你竟然跟一个奴隶有牵扯,他怎么配得上你呢?我不能看着你堕落下去,我只好派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岳父,幸好他明理,知道你们不想配,将那奴隶赶了出去。”
“我知道岳父缺个傀儡,而我想护着你,所以才跟岳父做了协议,我做他的傀儡,你做我的妻子。”
“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没有他,我也你心里有我,只有你别想着离开我。”
赵沁听着他的话,好一会,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吧,我累了。”
若非她深谙刘赞个性,他提过往之事,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心软,可惜,她被骗的次数太多了,他若真不介意程瞻,如何还会兴冲冲来与他说,虚伪至极,
程瞻与她,早在这些年的时光消磨中,成了年少时的遗憾,他是战士,死在战场上,对他亦是一种荣耀,赵沁不知该如何去伤心,或许她亦不伤心,唯愿下一世,他能不在遇到自己,只为自己所活。
结冰
正统元年正月十二, 赵观与李温,从上京城出发,领大军过渭水, 一路南下, 往水咸城方向赶去, 只未料, 行不过三日, 原还暖和的天气, 突然温度骤降, 河面已经隐隐有结冰的趋势。
李温见状, 与赵观提议道“燕王殿下,臣观这气温, 恐怖不出七日, 河面又该冻起来, 届时我等将进退两难,且南军攻城心切, 水咸城如今恐怕已经落入南军手中,即便我们现在赶到,恐亦难救回, 不若趁此机会, 上岸等候时机, 待河面解冻, 再做打算。”
他虽得了陛下的命令,与燕王一同前往水咸城, 但他深知, 此行纵是陛下有令,但这随军之人, 俱是燕王麾下,哪里肯听他的话,是以,他才有所问。
赵观久征沙场,此番局势,他自然看的明白,李温的想法,虽有理,但太过保守,他道“李将军,你所言不无道理,只水咸城一丢,对大晋来说,丢的不仅仅是一座城,而是大晋的颜面。”
“再者,我相信白将军必定会死守到底,若我们此时放弃他,岂不寒了水咸城中诸将的心。”
李温犹豫道“这……殿下,并非微臣想放弃水咸城,只凭如今这速度,微臣是怕我们不仅救不了人,恐还会被困江中。”
赵观未接他的话,忽然看向一侧的江絮道“江先生可有妙计能解此难?”
江絮听他问话,心中亦有所确定,赵观必是已经有了主意,既是要赶在冰封之前,赶到水咸城,唯有加快船速,她道“殿下,援救水咸城一事,只需一个快。”
“微臣以为,我们不若舍弃辎重,只带几日口粮,快速行船至水咸城,正好与白将军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观点头,道“江先生知我,且这天气,是危机亦是转机,若是河面结冰,我们走不掉,南军亦走不掉。届时将他们围在水咸城港口,尽可一网打尽。”
江絮赞道“殿下好计谋,此乃一箭双雕。”
李温听他二人之言,哪里还不明白,不在犹豫,道“殿下,不若由微臣在后方带着辎重前进,由殿下领军前往水咸城解围。”
赵观见他如此上道,自不会拒绝,道“好,如此后方就辛苦李将军了。”
李温忙道“殿下严重了,水咸城一战凶险,还望殿下小心,微臣盼殿下得胜归来。”
翌日,赵观将辎重重新规整,只带着五千精兵,轻舟简装,一路急行,匆匆往水咸城的方向赶去。
*
“啪!”响亮的一声鞭子,打在皮肉上,疼的程瞻龇牙咧嘴,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拿鞭子的管事见他敢跑,面上更加狰狞,怒道“小兔崽子,你敢跑,老子今天就抽死你。”
程瞻恶狠狠看了那管事一样,黑瘦的脸上露出一股子凶狠的精光,那管事神情一顿,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吓住了,顿时恼羞成怒,就要上前抽打,忽听后面有人脆生生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管事回头,见身后一穿红色胡服的小娘子,手里拿着马鞭,生的俊俏似仙人,他忙行礼道“小的见过大娘子,惊扰大娘子,这小郎偷懒,我正教训他呢!”
“哦?真的嘛?我看他生的瘦小,不若就罚他替我牵马。”小娘子说道,眼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程瞻知道她在帮自己,但却没那么高兴,她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他是她随口一句话就能定生死的奴才,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敢再看,听她的吩咐,将她要的马牵了出来。
那管事见状,知道恐这事得罪了小娘子,有心讨好道“大娘子,近日有一匹从大宛来的矮脚马,训的服帖,正适合大娘子骑。”
小娘子闻言,眼睛一亮,道“带我去看看。”
那管事欢喜的领着小娘子去看马,程瞻跟在身后,见她挑了一匹银白色的母马,他神情一顿,犹豫片刻,将心中的话憋了回去。
小娘子骑术好,只方才说的话,不好实言,命着程瞻将马牵了出来,嘀咕道“他欺负你,你为何不说出来?自有人会帮你做主。”
程瞻不敢想她此时脸色天真的神色,他不说话,张管事与他是一座大山,他要找谁去做主?她嘛?别开玩笑了,自己不过是她心情好时的一个消遣,很快他就会忘了,到时他只会受到更加凌厉的折磨。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筹码,而不是仅仅一点点同情。
小娘子听不到他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可真无趣,罢了,这里不需要你跟着了,你想去哪便去哪里?”
程瞻松开缰绳,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大娘子,大宛马性子烈,虽已驯服,但还需小心。”
小娘子正跃跃欲试,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随意点了点头,箭似的飞了出去。
程瞻拉了匹马在附近洗刷,只视线一直注意着草场上的小娘子,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很快,事情果如他所料,那匹母马突然停了下来,马蹄一抬,猛烈的冲着草场外飞驰而去。
场中响起小娘子的惊呼声,程瞻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朝着小娘子的方向飞驰,很快,他就追了上去,见小娘子满脸惊恐,他道“三娘子,跳过来,”
小娘子害怕的摇头,拉着缰绳不敢动,他一顿,道“得罪了。”
忽然动作利落的站起来,跃到她身后坐下,拉住缰绳,那马儿比之他平日训的,要温驯不少,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见无事,毫不犹豫的翻身下来,牵住缰绳,道“大娘子,我这就送你回去。”
他不过走了几步,就见赵府的侍卫敢了过来,为首的是位年轻的郎君,生的儒雅斯文,他听身后小娘子哭唧唧的喊道“二兄!”
他上前道“见过二郎君。”
二郎君下马,听小娘子说事情经过,对他十分感激,道“多谢小郎救我家沁娘,赵家无以为报,小郎君有何求情,可尽管来提。”
程瞻知道他的计划很顺利,他成功了,但他依旧不高兴,他不敢看那小娘子欢快的笑脸,他是如此的卑劣,而她又是如此的高贵,他和她就是云与泥的区别。
他想说话,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将军,将军,你快醒醒,你不能睡!”
程瞻神情一怔,抬眼,马草,少女,少年郎好似在慢慢远去,他抬手想抓,却什么都没抓住,只觉浑身好似坠入冰窟一般,眼前陷入一阵黑暗之中。
迷糊间,感觉道有人在搓弄他的手掌,他猛地睁开眼,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身旁有人惊呼“将军,你醒了!谢天谢地!”
程瞻坐起来,记忆慢慢回笼,刚才都是梦吗?好久没想到以前的事了,是因为离她越来越近了吗?他垂着头,好一会,道“这里是哪里?”
那小将回道“卑职不知道,船翻了之后,卑职没了意识,醒过来就在这里,幸好将军你没事。”
程瞻环顾四周,见这里满是枯萎的芦苇,应该还是在河岸附近,以最近水流的速度,不会将他们冲太远,只不知过了几日,水咸城中不知是何情况了,他道“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在河岸找找,许还有存活的兄弟。”
那小将猛地点头,将军在他就有了主心骨,只按着他说的做便是。
程瞻二人在河岸边找了几日,果找到不少被水冲过来的将士,只死多过于生,他心情沉重,心中愤恨不已,只想尽快返回水咸城中,替死去的将士们报仇,但他不能冲动,以水咸城的情况来看,他们这么回去无异于送死,他要等,他相信,燕王殿下一定会来。
只未想不过两日,天空突然飘起小雪,骤然降温,程瞻眼见河面渐渐开始结冰,心中凛然,如此一来,殿下的必定会被绊住脚步,水咸城中恐怕危矣,他必须想办法,帮白将军再拖上些时间。
他细思过后,将剩下的部众召集过来,趁夜,带人偷偷潜入水底,偷袭南军停在港口的战船。
南军正全神贯注盯着水咸城,未想会有人偷偷捣乱,待回过神来,已是有不少战船进了水,一时间气的南军将领刘建军面红耳赤。
忽听空中升起一道信号,面色一变,知道这恐怕是白嵩等人的阴谋,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侧,水咸城中,白嵩死守城门不出,南军见状,带人将城中包围水泄不通,如今想出去,难如登天。
原以城中的余粮来说,撑上半月,应是无虞,他亦算过从上京来此,半月时间足以,他只需要将南军拖上这半月,待到燕王殿下带人来,届时与其里应外合,必定将这群南军撵回去。
只偏天公不作美,原还好好的天气,说冷就冷,一早,他见院中水缸已经开始结冰,心中大惊,如此一来,恐怕燕王水路难行,若是从陆路而来,唯有两条道路,一条越北行山,一条要过周城,只偏偏这周城,如今还算南军的领地,如此一算,半月必定来不了此。
他越想越觉得绝望,若城中无粮,无法稳定人心,迟早会出内乱,到时被南军抓住机会,水咸城必破,但若让他就此投降,他亦是做不到,唯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报信,道“将军,城外有人传信号来,莫非是援军?”
白嵩一怔,道“援军?”
未免太快了些,只若不是援军,那会是谁?白嵩微顿,忽然反应过来,喜道“程将军还活着!”
炸船
后半夜, 天突然飘雪,河面上渐渐开始结冰,南军首领刘建军肃着脸, 面上的刀疤在清冷月色下, 分外狰狞。
他盯着冷冻上的河面, 心思莫名, 河面上冻了, 晋军来不了, 但是他们亦被困在这里, 必须要尽快拿下水咸城, 不若待晋军从陆路过来支援,届时他们被围在港口, 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正想着, 忽然一虎头虎脑的汉子走进来, 手中提着一把巨刃,见刘建军, 道“大哥,没找到人。”
刘建军冷哼一声,道“罢了, 几只老鼠而已, 掀不起风浪, 你也累了, 回去休息一下,屋里我让人备了肉。”
那汉子一听, 眼蹭的亮了起来, 礼数一时抛在身后,壮硕的身子灵活的离开, 待他走后,角落坐着的人方抬起头来,道“将军,水咸城如今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多半不是从城中来。”
刘建军瞥了他一眼,道“老二,你是怀疑,那些人是之前船上的漏网之鱼。”
史老二点头道“若只是虾兵蟹将,尚且还好说,怕只怕,程瞻没死!”
刘建军听着,神情顿了顿,道“凭他一人,又能如何,河面已经开始结冰,以此速度,晋军未到,就已经被困在半路,我们只需在这段时间里,占下水咸城,届时,就算他们来了,亦无可奈何。”
史老二听他这么说,确实有理,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但愿一切都入老大所言,莫要再出其他乱子。
雪越下越大,落在河面上,瞬间就消失,茂密的芦苇荡里,程瞻与麾下众人,佝偻着身子,并不敢动,虽浑身湿透,亦不敢生火取暖,深怕被人发现。
过了许久,已是听不到动静,他们放露头,见南军搜查的船已经离开,才悄悄松了口气,欲离了河岸,点个火堆暖一暖,但见程将军不动,忙道“将军,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程瞻道“这不对劲,他们没搜到人就走了。”
温度越来越低,河面已经开始结冰了,燕王的援军还未到,南军必定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突然撤兵,恐怕是已经看穿他们的计量,不再管他们几人,如此一来,目标就只剩下一个,水咸城,他们已经不肯再等下去。
水咸城中的兵力,若与南军正面对抗,不出三日,恐就要破城,若让南军占了水咸城,日后在想拿回来,恐怕难以,他道“我们不能等着他们攻打水咸城,城中抵抗不住。”
那小将面露迟疑,道“可将军,我们能怎么办,凭我们数十人,合力也就破了几个船底。”
程瞻道“港口的有一间库房,里面放有几颗火药弹,亦南军的火力,多数没心思去搜查这些,我想找机会去拿了来,炸了他们的船。”
“可将军,我们手中没有投石车,炸了船,人如何跑?”程瞻话落,便有人反对,待说完,忽又反应过来,程瞻这是有同归于尽的决心,道“不可,将军,燕王殿下定会派人来救援,还未到那种时候。”
程瞻不敢说,燕王还能不能来,他还未能救出赵沁,死在这里,他怎么会甘愿呢?况且他亦没想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道“诸位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亦不会冲动行事,再者说,那时他们在攻打水咸城,船上守备必定薄弱,我们方可趁机进入,将他们的物资炸了,替白将军吸引火力。”
*
凌晨时分,河面已经完全冻住,江絮起早看了眼,从一侧捡了块石头扔下去,冰面顿时破了个窟窿,她正松了口气,忽听头顶有人说话“你很担心?”
江絮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看去,见桅杆上站着一人,白衣玉簪,正是叶大,又见他还是旧年一身衣服,道“叶阁主,你在上面,不冷吗?”
叶大垂了垂眼,一个闪身,已经来到她跟前,道“尚可。”
江絮不知他话中真假,不过一想,叶大内功深厚,确实非她这种凡人所能比,道“为何不去船舱中休息。”
叶大正欲说话,忽听动静,他神情一顿,看向江絮身后,江絮奇怪向后看了眼,见是林敬,他穿着青色的棉袍,却因身姿挺拔,丝毫不显臃肿,隐有几分翩然姿态,便道“林先生,今日这么早?”
林敬道“昨夜下雪,我心中惶恐,不敢深眠,幸而今日见,冰层尚薄。”
又见江絮眼底下,有一抹青色,知道她必是与他一般,心系天气,恐不能眠,道“时辰还早,江先生不如再回去歇一会。”
江絮侧目,见叶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惯来神出鬼没,亦懒得去寻他的下落,又听林敬之言,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道“不了,醒了就睡不着,戴大师那边,情况如何了?”
林敬摇头道“江大师不肯随船,只图纸戴大师研究了许久,尚且还有些工序需要解决。”
“不过如今这天气,有没有火药铳,并不十分重要,凭他船上如何,不能行动,亦无法行事。”
江絮道“正可谓祸福相依,此行还真是危机又是转机。”
如今最大的麻烦,不在于如何救援,而是不知白将军是否能坚持到他们抵达水咸城,这是一场赌注,没人知道结果。
水面结冰,不论是谁,都跑不掉,他们这是一场有去恐无回的战。
*
水咸城中,白嵩一早起来,看到满院子的雪花,心凉了一大截,还没等他想出法子来,忽然门外传来急报“白将军,不好了,南军开始行动了。”
白嵩脸色更加难看,他道“按着先前的计划,用火药弹阻拦他们的行动,能拖一时,算一时。”
这场雪,加速了南军进攻的计划,他们恐怕也已经明白,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水咸城,等燕王殿下援军到此,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只是燕王殿下,还能来吗?白嵩不知道,亦不敢去想此事,不管能不能来,他都要守住这水咸城,才能不负燕王殿下所托。
另一侧,刘建军带人开始攻城,以火药弹进行主攻,不停的轰炸水咸城的城门。
白嵩只能与其一来一回,互相轰炸,但南军狡猾,趁着白嵩命人换弹药的功夫,投掷火药弹,迅速撤离,待白嵩攻击之时,已经达不到人。
如此数次下去,城门已经出现裂缝,白嵩明知这样下去,城门必破,他知道,如今他说要做的事,便是托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
且如今程将军还在城外,他相信,程将军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水咸城落入南军手中,如此一想,心中稍定,命人在城门中加固城门防线。
而另一边,则不在持续不断投资火药弹,只等他们上前之时,当即下令开火,南军那侧方习惯了如此频率,突然被人大乱,顿时阵型一乱,撤退不及时,被白嵩部下打了个正着。
如此一番,水咸城这边,有了些许优势,城中将士见状,心中稍定,士气慢慢升起。
南军那侧,刘建军见状,面色难看,水咸城如今在他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没想到白嵩还能抵抗,冷笑道“老二,你带人从西门攻击,我就不信,这个白嵩,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挡住我们的攻击。”
史老二闻言,领兵绕过城墙,往西门而去,白嵩在城门之上见状,心中大惊,水咸城中的兵力,如今正面牵制,已经勉强,若是让他们从西门攻击,恐怕不出一个时辰,西门必破。
他当机立断,与麾下道“你带弓箭手去西门,他们未曾带攻城器械,必定是想以肉身攻城,你带人以火药箭防守,拖住他们的攻击,必要等到燕王带人来此。”
那麾下校尉姓郑,他并非蠢笨之人,如今这局面,燕王能不能来,何时能来,都未可知,他们打的是一场无望的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天意了,他拱手行礼,道“将军珍重,卑职去了。”
白嵩不忍看他眼中的悲壮,只背着手,点了点头,道“小心行事。”
刘建军远远见城墙人有人离开,猜这白嵩是想两头都保,只是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他今日来,必定是要拿下这水咸城,方才看似水咸城有了优势,其实不然,他连番轰炸,城门恐怕已经松动,只需要再加把劲。
遂又命令投石车开始投掷火药弹攻打城门,果不出几下,水咸城城门出现裂缝,他见状,高声道“弟兄们,城门将破,随我冲!今夜你我,就住进这水咸城中!”
他振臂一呼,引得麾下众人高声呼喊,他们在船上睡了好些时日,如今天寒地冻,早已是有些受不住,心中无比盼着拿下水咸城,问此言,如何能不激动,遂跟着刘建军身后,直直往水咸城而去。
而另一边,白嵩见城门破,知道如今死守已是不可能,遂下令城中将士准备迎战,另在城门处备好火油,等着南军至,便将那火油倾倒而下,顿时城门成了一片火海。
只是这番攻击,如何能抵挡士气满满的南军,不过片刻,南军已经通过火墙,进入城中。
白嵩下城墙迎战,见那刘建军,便要冲过去,哪知还未到跟前,忽然被一大汉拦下,他吃了一刀,浑身被震得后退,见那大汉已经骑马而来,口中高呼“莫要伤我大哥!”
白嵩冷笑一声,与其厮打起来,城门处顿时陷入鏖战之中。
另一边,程瞻发现城门已破,事到如今,他已经是不能再等了,虽带着人,从小道偷偷溜进港口,将库房中的火药弹取了出来,趁着南军后方守备薄弱,将火药弹偷偷运到南军船上,点燃芯子,只听几声巨响,那船帆轰然倒下。
刘建军闻声,不知后方出了何事,待回转马头,顿时,面色大变。
围堵
白嵩自然听到那声巨响, 他略一想,便猜到是程瞻在帮他拖时间,心下一松, 眼角余光扫到刘建军, 见他虽面带诧异, 却丝毫不慌, 一时不知他心中是何打算, 正暗忖间, 思绪忽被眼前的大刀砍断, 他急急后退。
那南军莽汉动作迅速的追过来, 嘴上嘀咕道“你分神,我大哥说, 分神是不尊重对手, 你不尊重我, 我要砍了你。”
白嵩已经发现,面前这莽汉有些不正常, 但耐不住他动作敏捷,力气又大,全力攻来时, 他丝毫不敢懈怠, 再顾不上考虑刘建军一事, 只能专心应对眼前这莽汉。
刘建军那侧, 乍一听爆炸声,他确实吓了一跳, 不过片刻, 又稍稍回神,昨日就猜到程瞻这只老鼠没死, 必定会趁他攻城之时捣乱,是以他将老五留在后方看守,老五机敏,且早已做了提防,正等着这些人现身,既然想找死,他们兄弟自会成全。
*
水咸城港口,程瞻方炸了一艘船桅杆,心中稍定,与麾下商议道“此间还有三个火药弹,我们兵分三路,由我先行,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们去西北和西南两处船上,将这两处炸了。”
他如此冒险,麾下小将自然不肯,忙劝道“将军,还是由我去引开他们,你去西北角。”
程瞻坚定道“不可,既是我将你们带入险境,自然要由我冲锋,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多言,点燃炸药之后,速度跳船,往芦苇荡等我。”
众人还想再说,但程瞻已经抱着火药弹跑了出去,他这一现身,立马就引起了船上人的注意,顿时港口骚动起来。
程瞻动作灵活,纵是被人追,亦不慌不乱,他从一处甲板跳到另一处,看似上蹿下跳,实际上目标明确,他想炸的正是南军的主战船,少了这艘船,即便是水咸城落入南军之人,亦能替燕王等人占上几分先机。
且若是能将刘建军从城中引出来,便是最好的,不过如今这个趋势,恐怕很难,他想着,眼见身后追兵越来越少,心中一喜,从一侧的绳梯爬上甲板,方站定,忽觉周身气氛一变,他神情一凛,正欲撤退,已经被人围在甲板上。
为首的将领身穿甲胄,眼神凶狠,此人姓王,与刘建军等人是异性兄弟,旁人叫他王五,他出声嘲弄道“程将军,我们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
程瞻见状,知道今日恐怕难以逃脱,心中思绪百转,道“程某无名小卒一个,不敢劳烦诸位。”
他说着,人往桅杆处退了退。
王五已经明白他的心思,大船若是毁了,不知何时才能修复,他自然不希望程瞻真的炸船,忙劝道“程将军,你少年英雄,如此就搭上命,未免太过可惜,不若就此投诚,陛下乃是惜才之人,必定会给将军一个好前程。”
程瞻冷笑道“刘赞不配!”
他说着动作迅速的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把点燃那引芯,眼神决绝,道“你们也不配!”
王五原已经私下命人从后准备狙击,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一时又急又恼道“程瞻,你莫要找死,将它丢了,你还能保命!”
程瞻巍然不动,引芯烧的飞快,眼见就要炸开,倏忽间,众人眼见飘过一丝白影,还未反应过来,那引芯断开来,程瞻面色大变,望向来人,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王五等人亦看到场中之人,见他白衣玉簪,分外眼生,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忙道“多谢壮士,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程瞻眼见不成,心中焦急,一把将地上的火药弹抱起来,欲又点燃,忽听身后有人道“程将军,不可。”
他身形一顿,转身见不远处,有船队迎着光而来,船首之人,身着硬甲,威风凛凛,正是众人翘首以待的赵观,顿时心生大喜,喃喃道“燕王殿下!”
王五顿时面色大变,见眼前这情景,哪里还顾得上程瞻,忙欲带人后撤,突然步子一紧,他浑身一颤,有刀尖抵在他后背处,他忙出声道“你是谁?为何要拦住我?”
身后那人冷笑一声,动作迅速的刺了下去,皮肉穿过心脏,王五只觉得心口一疼,他已经是站不住,隐约听到有人在他头顶说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程瞻见那王五倒下,心生诧异,猛然看他身后露出一人,容貌俊秀,眼神凌厉,手中匕首还滴着血,心中一喜,轻快道“江先生,怎么是你?你何时上的船?”
江絮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才放回刀鞘里,道“方见程将军英勇就义,不忍见将军命丧于此,便与叶阁主偷偷上船,幸而及时赶上!”
她说着走过去,一侧的南军见王五被这青衣小将一刀捅死,驻足片刻,欲提刀来战,忽觉眼前一白,只听一阵铿锵之声,再回神,手中武器已是尽数断裂开了,心头大惧,再看那场中之人,仿若鬼神一般,哪里敢再有动作。
另一侧,赵观顺利上岸,他领精兵,刘建军留下的看守之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不出片刻,就已经全部束手就擒,程瞻见状,忙跪下道“燕王殿下,臣有愧殿下所托!”
赵观早在先前得知程瞻死讯,心中大恸,今见他平安无事,喜道“程将军莫要如此说,你能平安无事,我心甚慰!”
又心系城中之战,道“程将军,不知如今城中如何?”
程瞻道“我炸船之时,南军已经破城,如今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我原先靠着炸船将刘建军引出来,未想刘建军已经看穿我的计谋,派人在此候着,他计划如此周密,城中如今恐怕凶多吉少。”
赵观听他之言,已是了解大概,嘱咐人将战船收拢,领人往水咸城而去。
*
水咸城那边,正面战场,已经打到白热化阶段,白嵩浑身浴血,与那南军莽汉打的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刘建军眼见晋军大势已去,心中大喜,如今只需要等老四从西门来此与他汇合,这水咸城便是他兄弟的囊中之物。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高喊“白将军,我来助你!”
刘建军浑身一震,回身看去,见身后程瞻高骑马上,他面露惊疑,心中隐有不安,不该如此,程瞻怎么会来,而且他身侧的那些人是?莫非水咸城外还有援兵藏匿?
思及此,他高声道“程瞻,我正要寻你,你这就敢来送死,可省了我的事,今日必要取你首级!”
程瞻冷笑一声,道“刘建军,死到临头还敢放大话,我这就送你下去与人团聚!”
他说着领着人直直冲入战场之中,白嵩见状,心中大喜,他自是清楚水咸城的兵力,这些不是隐藏的兵力,而是援军!他们等到了,白嵩一想,只觉浑身是劲,边与那莽汉对战,边高声道“兄弟们,援军到了!我们守住了!”
这厢士气因为援军的来到,忽然高涨,南军那边却有些微的混乱,刘建军亦非无能之辈,他知这程瞻既然出来,老五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不过凭程瞻手中这些人,亦难以与他想抗衡,且他还有老四的援军在后面,他们还是有足够的优势。
对战双方,士气尤为重要,此时还不足以让他自乱阵脚,他高呼道“莫要慌乱!晋军不过来数千支援,哪里是我们的对手!随我杀!”
他话落,南军已经回过神来,他们还是占优势的,无需害怕,复又燃起斗志,与晋军鏖战起来。
而赵观这边,正带兵在后方观察,他将带来的部众分为两批,由程瞻与梁秦带着部分人马,前去正面支援白嵩,而他则领着江絮等人,在后方等候。
他心中自有疑虑,恐刘建军会从西门攻城,双方夹击白将军,是以才会再次等候,等待消息,不多时,见叶大匆匆而来,忙道“叶侠士,情况如何?”
叶大道“西门有人。”
赵观点头道“多谢!如此前门就交给程将军等人,我等前去西门。”
言罢,便带着人匆匆往西门而去。
*
另一侧,西门城墙上,郑校尉面带焦急,指挥着弓箭手不停射击,以此阻拦南军的脚步,他们并未多少人守城,若是弓手的防线被破,城墙守不住一刻钟,所以他丝毫不敢懈怠,只即便如此,南军的步伐亦越来越近,他神情越发凝重,与麾下道“火药箭还能支撑多久?”
那麾下小将面带苦涩,道“校尉,已经快见底了,恐怕再来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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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够了。”
郑校尉不敢叹气,神情决绝,道“死守到最后一刻,争取给白将军多留些时间。”
小将点头,准备最后一波弓箭攻击,正抬弓之时,忽见南军动作停了,他神情一顿,见南军队伍开始后撤,不解道“校尉,发生了何事?”
郑校尉亦面露疑惑,正犹豫之际,乍见空中升起一只烟火,他一喜,道“有援军!”
小将面色一松,道“校尉,我们现在该如何?”
郑校尉顿了顿,暗忖片刻,眼见南军已经与后方的援军打了起来,他当机立断,道“开城门,我们去帮他们!”
城门下,史老二眼见着就要打到城门底下,身后大军突然起了骚动,他脸色一变,见身后不远处,一支骑兵不知从何而来,脸色大变,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赵观高骑马上,冷声道“你不认识我?你们不是正等着我嘛?我乃是大晋燕王,赵观!”
覆灭
史老二脸色忽变, 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身着银甲高骑马上,眼神睥睨, 他道“哼, 无耻小儿, 以为冒充赵观, 就能将我们吓退了吗?如此雕虫小技, 也敢在你爷爷面前献丑。”
赵观未想他会是如此反应, 道“你既不信, 亦无妨, 待到了地府,可莫要认错了人。”
史老二心中忐忑, 一方面他不敢相信大晋的援军能来的如此快, 另一方面又揪心与, 若他真是赵观呢?
他若真是赵观,说明晋朝援军已到, 而他们还未能拿下水咸城,如此一来,恐怕不妙, 略一定神, 见他不过带了数千人, 渐渐有了主意, 一时顾不上后方攻城之事,只道“你是真也好, 假也罢,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一抬手, 命人将赵观等人围在中间。
赵观冷笑道“如此甚好!”
言罢抬起手中刀剑,与左右厮杀开来,他虽只带了千人来此,但俱是军中骑兵精锐,皆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又有吴郎将、公孙俊、陈维生等几员猛将在此,纵是那些南军群起攻之,亦一时未能取得优势。
史老二见状,心有不安,人数上他们是绝对占优,却与这些人打的有来有往,这可不是好事,他亦非犹豫之人,心知今日这城门恐是破不了,且不知前方如何,已生了退意,遂想命人鸣金撤退。
哪想还未出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霹雳吧啦的爆炸声,伴着惨叫声,他调转马头,回头见西门城门大开,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冲了出来,正骚扰他后方阵型,他当机立断,高声道“撤退!”
只到了此时,哪里是他想退就能退的,方奔出百米。听得马儿惨叫一声,他面露恐慌,那马扬蹄,一个抖擞,将他摔倒马下,他欲起身,忽然脖间一冷,史老二浑身一颤,猛地下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动作迅速的插在眼前那人骑着的马腿上,那马吃疼,高叫一声,马上之人动作迅速,已是翻身下马来。
黑瘦的汉子,正是陈维生,他冷笑道“凭你,还想跑,老子我这就送你下地狱,”
史老二又惊又怒,哪里真的会乖乖等死,与眼前之人对打起来,只他心思已乱,根本不是面前人的对手,数招之间,手微微一颤,已经是握不住刀柄,他心中一急,虚晃一招,见那汉子后退,慌忙丢盔弃甲,匆匆逃窜。
哪知还未跑出几米,后劲一疼,他浑身一抖,欲回身看去,已经没了力气,身子轰然倒地,陈维生在后见状,一怔,听见有人打马而来的声音,转身看去,见是江絮,忍不住赞道“絮……江先生好箭法。”
江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陈郎将,南军首领虽死,但尚有抵抗者,莫要分心。”
陈维生听她这话,走到史老二的尸体身边,一刀砍下他的头,挑在刀尖,高呼道“守将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南军那侧本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听此言,哪里还有心思再战,西门的局势就此逆转,赵观见状,不敢停留,与麾下等人道“西门已定,我们这就进城与白将军等人汇合。”
另一侧,水咸城中,晋军因突来的外援,士气大涨,虽人数不占优势,但刘建军一时亦占不到优势,他心中已经有所慌乱,老五已是凶多吉少,战船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今日若是不能拿下水咸城,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遂越发焦急,梁秦与之对战,在一侧见状,故意道“刘将军,你以为你今日还有胜算吗?不若就此投诚,燕王还能留你一命。”
刘建军冷笑道“凭你们这几千人,就行扭转战局,晋军未免太过可笑!”
梁秦不慌不忙,从容应对,道“刘建军当真以为,我们只有几千人?”
刘建军高声道“凭你有多少人,来了我照杀不误。”
梁秦笑道“刘将军,你派人去西门这么久,还未有能进城支援你,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刘建军动作一顿,已是看穿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在故意乱他思绪,但听他提西门之事,亦是不免有些不安,凭老二手中的五千人,不该如此慢,莫不是真的被晋军拦下了?这个程瞻,究竟在城外藏了多少人,他竟是一点都没发现?
梁秦他神情变了,知道他必定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又道“燕王早已预测到西门之事,已经带人前去阻拦,刘将军,你的援军是不会到了。”
刘建军神情一滞,惊道“什么!燕王在此?这不可能?”
梁秦未料他如此诧异,略一想,大笑嘲弄道“刘将军,你莫不是以为,我们是水咸城中的将士!当真可笑,刘赞竟会以你为主将,可见这南地已是无可用之人!”
他说着,手下用劲,见刘建军击的节节败退,又接着道“你既然不认识我,我亦不好让你当个糊涂鬼,我乃大晋燕王麾下归德将军,梁秦!”
刘建军自听过梁秦之名,他只是不敢相信,惊诧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如此之快!”
梁秦必不会说他们只有精锐行快船而来之事,开口道“早在你们攻打水咸城港口之前,殿下就已经收到消息,那时我们就已经开始南下之事,如何会赶不到呢?”
刘建军既能从山匪做到如今将军之位,必定是有些远见,援军是真,但恐怕没有这梁秦说的那么恰好,若他们当真有大军来此,如何还会藏着掖着,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且老二未必会输,多半是被这些人绊住了脚,才久未能来,他不能先乱了阵脚,让这些人得逞,遂道“哼,你们若真预判了陛下的计谋,缘何还会丢失港口,这些恐怕都是你的阴谋诡计,想要乱我心思!我岂会轻易上当!”
梁秦见他回过神来,又道“港口乃是诱饵,若不如此,如何能趁机将你们一网打尽呢!你若不信,只管等着,西门来此的,只会是燕王殿下!”
他掷地有声,胸有成竹,听得刘建军心头直跳,似有所感一番,远处忽又马蹄声传来,他越发紧张,与梁秦对打之时,亦不忘观察那一处的情况。
梁秦不似他那般提心吊胆,他对燕王有自信,来的人必定是燕王殿下,抬头,冷声道“刘将军,你的死期到了,今日我就要为水咸城港口死去的战士报仇!”
话落,两人已是能看清远处纵马而来之人。
白盔银甲,正是赵观,他手中提着一枚血糊糊的人头,直直朝着城门而来!
刘建军见他手中所提人头,心中大怒,赤红着眼,好似要吃人一般,砍向梁秦,嘴中狠戾道“你们竟敢如此对待老二,今日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梁秦神情冷静,他知今日大局已定,不再分心扰乱刘建军的心思,专心应对起来。
这刘建军确实有几分真本事,梁秦越打越勇,两人一时难分胜负。
而另一边,白嵩与那莽汉战了数个时辰,早已是体力不支,不想那莽汉脑子不好使,精神却好得很,追着白嵩砍杀,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柄刀拦下了那莽汉的攻击,白嵩心下一松,听上方有人道“白将军暂且去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白嵩听到赵观的声音,心中大喜,见赵观已经与那莽汉对战起来,不免有些担心,道“殿下,我来助你,这莽汉力气大的很,恐不好对付!”
他说着欲要提刀再战,只浑身力气没了力气,堪堪扶着刀站起来,一动又险些要摔倒。
江絮忙从后扶了他一把,道“白将军,你且休息,由我去助殿下。”
她说着,抽出匕首,悄悄靠近那莽汉身后,趁其不备,猛地一刀划在他的大腿上,他顿时吃疼大叫,仿若困牛一般,猛地回身,一掌拍来,江絮急急后退,那莽汉已经是不再管赵观,追着江絮而来。
江絮原是想削弱他的行动,替赵观争取机会,没想到将他惹怒至此,眼见他冲过来,她心中无刀,力气亦比不过这莽汉,知正面应对多半难以对付,只好后撤避开。
赵观见状,欲上前帮忙,只他实在追不上这两人的速度,一时有心无力,唯恐江絮出事,忙欲寻赵华帮忙,但见赵华正与三四个人搏斗,脱不开身,正焦灼间,见战场上冲出一道白影,他心思一定,松了口气。
江絮那边虽在躲避攻击,但亦在找机会,这莽汉被砍了一刀,还能若成速度,若她不能找机会,一击必杀,恐怕只会越发激怒她,她想着,身形一顿,动作慢了些,那莽汉已到跟前,一抬手,将江絮提了起来。
倏忽间,江絮神情一变,猛然抬手,对着那莽汉的眉心按下袖箭的开关,只听一声皮肉穿刺的声音,那莽汉大叫一声,猛地将江絮摔了出去。
江絮身子悬空,动作迅速的护住脑袋,意料的痛疼没有来,她只觉得身子一紧,已是被人抱了起来,江絮一怔,眼见只看到一抹白,她松了口气,待站定,方道“多谢叶阁主。”
叶大抬眼看了看前方的尸体,箭矢正中眉心,明白她刚才被抓是故意的,他道“太过冒险。”
江絮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道“事出紧急,日后必会注意,多谢叶阁主提醒。”
叶大早知她是个不听劝,未在多言,一闪身,离开了战场。
那刘建军眼见莽汉身死,心中大恸,眼似滴血,手中刀剑越发猛烈,梁秦见他动作虽猛,但刀法凌乱,猜他心中已经乱了心绪,应对之时不慌不忙,刀刀刺向他的要害。
刘建军纵是铁人,亦遭不住这样的攻击,很快已经落于下风,梁秦趁胜追击,一刀砍下他的胳膊,刘建军吃疼,应声倒地,已是再也站不起来。
南军见状,溃败而逃,但如今战船早已被晋军控制,他们亦无处可逃,只好弃械投降,就此水咸城港口又重新归于大晋掌控之下,为其进一步稳定南地政权奠定了基础。
图穷
正统元年正月二十, 南军与晋军鏖战与水咸城中,晋军以少胜多,大败南军, 击杀南军将领刘建军, 俘虏旗下南军五千余人, 囚与水咸城中。
水咸城中百姓, 这个年过的战战兢兢, 如今得了好消息, 忍不住开门庆祝, 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
而水咸城军营中, 却没有时间如普通百姓那般庆祝,水咸城一战, 虽大败南军, 但刘赞一日不死, 南地一日不得安宁,眼见着河面渐渐开始上冻, 她与赵观道“燕王殿下,从水咸城往陵宴城走水路不过三日,如今河面尚且还能行船, 不若趁胜追击, 一举拿下陵宴城。”
赵观点头道“江先生知我, 我正有此意, 港口薄冰,尚且能通船, 刘赞即便知道南军大败一事, 亦难有机会重整军队,我等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差, 让他措手不及。”
林敬斟酌道“殿下,微臣以为,急行攻打陵宴城虽可取,但若能降低其防备,则与我方更为有利。”
赵观道“奉之有何妙计,且说出来。”
林敬道“我军大胜,如今截获南军战船,可利用这些战船,伪装成无人的模样,待那些南军放松警惕之时,再将其包围,必能一击必杀。”
赵观听闻,自觉他说的十分有理,由着他着手安排此事。
这方想着趁胜追击之事,那方天突然就晴朗,连着河面薄冰都开始渐渐消融,如此一来,行船更为便利,晋军上下,莫不大喜,暗道这必定是天佑大晋。
*
陵宴城城郊,天气乍暖还寒,反复无常,别庄的炭盆还未撤下,复又重新点上,赵沁神情怏怏,身子发沉,更不喜出屋子。
刘赞担心她的身体,每日抽空陪她在院中走一走,这日他方将人哄出来,忽见有内侍急急奔来,神色焦急,刘赞不慌不忙看他一眼,道“何时如此慌张?”
那内侍跪地惊慌道“陛下,前线传来消息,刘将军败了!”
刘赞点了点头,神色从容,道“知道了,通知卢博,守住港口,不要轻举妄动。”
那内侍忙点头,急急退下,自去寻卢将军。
刘赞见他走后,与赵沁道“沁娘,今早下了些小雨,院子路滑,不若就在回廊上走走。”
赵沁见他好似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方才之事,忍了忍,她道“刘赞,你不怕吗?”
刘建军手下的战船,虽不是南地的全部,但亦有一半有余,连人带船被大晋一锅端了,这陵宴城,又能撑多久呢?赵沁不敢深想,刘赞若是死了,她是不是就能离开这个牢笼了。
刘赞一笑,看向她,喜道“沁娘,你在关心我?”
赵沁别过头去,没接这句话,她关心刘赞吗?她不知道,被他俘虏至此,非她所愿,她有时宁愿刘赞对她跟狠戾一些,亦好过这种温柔刀,让她心生矛盾,不知纠结要如何对他,她该恨他的,可是她又并非完全无情之人,她道“你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我没有一日不盼着回到大晋。”
刘赞丝毫不介意她说的话,又道“沁娘,晋王如今已经登基,你觉得,你回了大晋,他会如何对你,又会如何对大郎他们呢?”
赵沁知道此人诡计多端,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挑拨她与爹娘的关系,她道“大郎不过稚儿,父兄往日不曾为难他,日后亦不会发难与他。”
刘赞扶着她,好笑道“沁娘,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忘了当日晋王让你拿掉大郎一事。”
赵沁自不会忘,因这事阿爹与阿娘还吵了一架,后来还是大兄劝和,才将大郎留下,她不敢信父亲,但她信大兄。
刘赞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沁娘,当日他还只是晋王,尚且有所顾忌,如今,他已是大晋的帝王,莫说我们大郎,即便是你的好兄长,触及到他的位置,恐怕都留下性命!”
赵沁思绪一顿,她知道刘赞是故意如此说,但又无法反驳,她道“刘赞,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你莫不是想让我背叛阿爹替你办事?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在阿爹心中的位置,你一日不死,我纵是能回到大晋,亦会被人防备。”
刘赞摇头,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做细作,我只是在跟你分析局势,你既不喜欢听,那我说点其他的,对了,有个好消息,程瞻没有死,刘将军的事,亦有他的功劳。”
赵沁一怔,程瞻没死!他没死是好事,她是欢喜的,但但这仅是对友人还活着的欢喜罢了,她道“确实是个好消息,只是对你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说到此事,她有些反应过来,方才那内侍,没说程瞻一事,刘赞却能知晓,恐怕他早在那内侍之前,就已经得知水咸城大败一事,今日之事,多半是做给她看的,只她有些不明白,刘赞是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挑拨她与父兄的关系吗?
她不解,刘赞亦不会与她解释,见她听程瞻之事,早已不如以往那般激动,心中明白她对程瞻恐怕已是没了情愫,这对他来说怎么不算好事呢?沁娘还真是不懂他,只要她心中没有程瞻,这个人是死是活,他毫不关心。
赵沁走了几步,觉得累了,便不想再动,任是刘赞如何哄劝,她都不为所动,刘赞只好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去休息,自回了书房。
甫一进书房,他神情顿时一冷,道“萧于那边如何了?”
鸦羽跪地道“萧于连日攻打许州,但一直无果,还被秦绅偷了几次。”
刘赞冷笑道“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这么些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宋翰有用。”
鸦羽沉默片刻,道“宋将军那边,他不愿意回到陛下身边,但他承诺不会替赵坚等人制作火器。”
刘赞道“这就够了,刘建军给赵观留了那么战船,够他们用了。”
“凭赵观的心思,刘建军一死,他必定会趁胜追击,那些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那批战船的特殊材料做的,泡在水中时间一长,木板会松动,他原想着刘建军若是能及时拿下水咸城,那船亦够刘建军用了,若是不行,这些船迟早会落入赵观手中,赵观必定会用它们来对付自己,到时候,战利品又会变成催命符。
鸦羽道“陛下英明。”
刘赞摇头,他被赵观逼到如今这个境遇,哪里英明了,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他已经有所感觉,此战他虽算无遗漏,但未必能够取胜,略一顿,道“刘盖旧部那边可有行动?”
鸦羽道“薛宗正以为刘盖报仇名义,私底下联系了不少原先旧部,如今已经小有规模,如今只等时机了。”
刘赞知道这薛宗正必定是在等他与赵家打起来,好趁乱拿下东山郡,既然如此,他如何能不给他机会呢,事到如今,他亦不知他会输还是会赢,那就让这天下更乱一些,才更有意思。
*
陵宴城港口,卢博得了刘赞的准信,并不敢轻举妄动,只一心守着港口,如今他们港口的战船都备着火器,若那赵观真敢来,保准将他们轰回上京城去。
一早,因昨夜下了雾,港口水面视线不明,卢博恐有人偷袭,派出好几艘战船,在港口附近不停的巡逻,忽然,雾气中,出现一艘陌生的战船,好似幽灵一般,闪现而来。
卢博又惊又喜,吩咐人朝着那船开火,未想待那船沉默,亦不见有人出来,他方明白过来,这船上竟然无人,一时有些奇怪,这战船分明就是先前刘建军带人用的东西,如今在赵观手中,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抛弃不用。
他在上京城吃过赵观太多次亏,对他十分提防,越想越恐是他的阴谋诡计,遂命人严加防守,莫要主动出击,以免落入圈套。
他这方吩咐完,忽又听人来报,又有一艘战船从上游飘来,卢博一怔,命人如法炮制,将其击沉,如此不过一炷香时间,上游方向又连着飘来两艘战船,他越发奇怪,这若是一艘还好说,但连着三四艘船过来,难道还真是被赵观抛弃了才飘过来的?
他如此一想,待又有船来,方命人上去查看,见那船上无人,遂放下心来,后又有船飘来,他亦不在怀疑,命人将其拖至港口附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些战船,遂派人与刘赞禀报此事。
船入港口,忽有小将与卢博道“卢将军,卑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卢博瞥了他一眼道“哪里有问题?”
那小将指着船道“吃水线不对,先前那几艘船的吃水线比现在这几艘要高的多。”
他话落,卢博已经反应过来,顿时大喊道“有敌袭,戒备!”
欲命人击落那船只,只那方船舱中的人已经有所察觉,仿若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甲板上,呼啦啦的人群,吓得港口的南军一怔,待回过神来,那些人已经开始用火药铳攻打港口的停泊的战船!
卢博面色大变,一时又悔又恨,见那为首之人,正是赵观,顿时虎目圆瞪,冲上前去,指挥港口的战船朝着赵观那些人轰炸。
赵观亦早有准备,边以火药铳做掩护,边命江絮等人,用小船偷偷划到南军战船附近,意欲从甲板偷袭南军!
江絮抓住一侧的绳梯,与从后方偷偷登上甲板,眼角余光扫过赵观等人的大船,忽见那大船吃水线附近,出现一道裂缝,顿时面色大变。
天命
江絮不知为何战船会出现裂缝, 但以那个缝隙裂开的程度,恐怕战船支撑不了多久,她身影顿了顿, 动作迅速的爬上甲板, 与甲板上杀敌的梁秦汇合, 凑近道“梁将军, 燕王殿下的船板裂开了, 我们必须尽快拿下这艘船。”
梁秦脸色一变, 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见那船板的缝隙越来越大, 已经开始往里面灌水,他深知问题的严重性, 道“战船制作一向精细, 为何会如此?”
江絮摇头, 出发前,她跟林敬一同检查过这些战船, 并无破损之处,如今出现问题,多半不会是他们的原因, 只有可能是这这船一开始就有问题, 若真是如此, 刘赞还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她道“我亦不知, 但愿只是意外,若其他船亦出现这种情况, 我们的处境恐怕很危险。”
梁秦闻言, 面色越发沉重,两人不敢再耽误, 解决掉一侧的南军,急忙往船舱而去,他们来的突然,这战船上的留守的南军惊吓不已,非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战船就被他们抢了去。
江絮待控制好这一处战船,方回道赵观哪里,将情况告知赵观,赵观亦是面露诧异,吩咐人去查看其他船的情况,这一查,果然发现刘建军留下的这些战船船板果然都裂开了,水在慢慢倒灌进船舱,恐怕不出半个时辰,这些船即便不被击沉,亦会因倒灌进船舱的水而沉入港口。
待确定了情况,赵观反而不再慌乱,他对江絮道“江先生,你与奉之一同回方才的船上,此地由我留守。”
江絮知道此时若是换船,恐怕会引起恐慌,赵观不愿离开,必是有此意,她劝道“殿下,你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留我等留下来镇守。”
赵观才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不能出事,继续留下去,情况太过不明,若他出了事,晋军才真的完了。
赵观摇头道“无妨,以现在灌水的速度,尚且还有些时间,且他们既有此算计,必定是想趁着我们慌乱之际,趁乱攻击,不如将计就计。”
江絮略一想,已经明白他的心思,若是一艘船出问题,还有可能是意外,但所有的船都有问题,必定是有人故意设计,这些原是南军的战船,做这些事的,除了刘赞,不做他想。
但卢博却依旧将这些船拖进了港口,恐怕此事刘赞并未与卢博通过气,卢博并不知船有问题,他们此行,假借战船掩护,偷袭港口,卢博这会恐怕早已焦头烂额,若是让他知道船有问题,他多半会生轻敌之意,届时便是大晋的机会。
但此法虽看似有逻辑,前提是卢博真的会露出破绽,若是他不动声色,只要拖到船沉,晋军就是水里的鸭子,任人宰割。
她能想到这一点,赵观不可能想不到,但他却愿意去赌这个机会,他的这份胆识,是江絮十分佩服的。
她随着赵观这些年,早就知道,赵观看似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有种旁人都少有的魄力,当初上京之战,四面楚歌,他亦能转危为安,如今这情况,与当初想必,亦算不得什么。
遂不再劝,若这些船都会沉没,她必须抓紧时间,多抢几艘船来,届时就是换船亦有机会,遂道“殿下保重,万望殿下以安危为先。”
林敬在一侧接话道“殿下不走,微臣亦不该走,既要做戏,那便要做全套,我走了,岂不让那卢博生疑。”
赵观瞥他一眼,两人即是君臣亦是挚友,自是明白对方的决心,并不劝他,且今日未必就会输。
若是他们未进港口,如今恐有危险,但船已入港,他们离岸边不过数里,即便是船真的沉了,亦有机会上岸,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
陵宴城,别庄,刘赞收到消息之时,赵观的人已经与卢博打了起来,他神情冷漠道“我不是吩咐过卢博,不要轻举妄动,如此愚笨,连话都听不懂,合该被赵观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报信之人面露惊慌,根本不敢回话,刘赞看他道“罢了,回去告诉卢将军,安心守住港口,莫要让赵观靠近港口。”
那些船撑不住多久,届时大船沉没,赵观有三头六臂亦顾不上这边。
那报信之人,连连应道,慌忙退下。
待那人走后,鸦羽方现身道“陛下,陵宴城已经不安全,不若早做打算。”
刘赞淡声道“再退还能退到哪里?陵宴城港口一丢,南地的这些守将,恐怕不日都会投降赵家,我们无处可去。”
鸦羽一怔,道“陛下,鹤州城守将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此时去鹤州,当安全无虞。”
“且如今薛宗正已经蠢蠢欲动,届时晋朝北方动乱,赵坚必会调兵回北地镇压,陛下可趁机养精蓄锐。”
刘赞摇头道“陵宴城若破了,不出半月,赵观就能打到鹤州,凭他的心思,杀我可比镇压北地重要多了。”
鸦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陛下之意,难道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刘赞瞥了他一眼,道“鸦羽,你去港口附近看着,若是卢博败了,你莫要再回别庄。”
鸦羽惊道“陛下,卑职宁死亦不会离开陛下。”
刘赞未回应他这番忠心之言,只摆摆手,道“去吧。”
鸦羽未动,他只是不敢相信,他自追随刘赞以来,见他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如今怎么就突然变了,好一会,他道“陛下乃是天命之人,卑职愿一直追随陛下。”
刘赞一笑道“天命?若天命非我,你又该如何呢?”
“鸦羽,你随我一路,自从父皇南逃开始,我便一直策划,利用公孙正元的野心,杀了父王,又逼公孙正元放弃南地,死于刘盖之手,杀刘德,占上京,如此一步一步,精心策划,到头来,困囿在这陵宴城中,所有算计,都一一被赵家击破了,这样说来,你还觉得我是天命之人?”
鸦羽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又反驳不出来,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刘赞见状,不欲再解释,只道“下去吧,按我说的做,也算是成全你我君臣一场。”
*
陵宴城港口,卢博那边,见战船被抢,气的面红耳赤,又得了刘赞的命令,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命人在港口附近坐好防备,以火药铳攻击掩护,意欲击退赵观,正指挥之时,忽听手下人来报“将军,方才有小将发现一件事,晋军的船出问题了!”
卢博一怔,急忙道“什么问题?”
那手下人喜道“晋军的船吃水线附近出现裂缝,观那缝隙,如今恐怕船中已经开始进水了。”
卢博一惊,道“当真?”
那手下忙点头,领着卢博去看,卢博见状越发欣喜,难怪他们要抢船,原来是自己的船出了问题,他道“天佑陛下,今日这陵宴城就是赵观的埋骨之地。”
顿了顿,又道“晋军的船出问题,接下来必定会派人抢船,我们只需要拖住他们,不给他们拿下战船的机会,待时间一到,晋军战船沉默,届时我等可不战而胜。”
赵观那侧一直观察这卢博的动静,见他将目光放在江先生等人身上,猜到他的心思,他多半以为自己如今急着夺船,他略一想,在战船上高喊道“卢将军,上京一战后,没想到你还活着,不给今日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卢博见他主动挑衅,心中如何能不气,他遇赵观,屡战屡败,虽刘赞不曾怪罪与他,但他心中亦十分愧疚,今日若能拿下这赵观狗头,献给陛下,方才能一雪前耻,他道“赵观小儿,口气莫要太大,今日谁死,还说不定呢!”
赵观一脸轻蔑的看着他,道“卢博,凭你南地这些虾兵蟹将,还想挡住我麾下精锐,痴人说梦,且若非你今日主动,我们亦不好如此轻易入了这港口,如此还得多谢卢将军。”
卢博如何不知他是在激怒自己,但偏他又说的是事实,顿时火冒三丈,冷笑道“赵观小儿,凭你如何嘴硬,你们战船出事,当真以为我们不知,等你们变成水里的鸭子,我看你还能如何嘴硬!”
赵观闻言,面色大变,片刻镇定道“卢将军,你吃过那么多次亏,竟然还会如此天真。”
“战船出事,如此大的破绽,我如此轻易让你知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原因吗?”
卢博听他逞强之言,已经冷静下来,赵观的船上,恐怕已经没人了,他故意与他嘴仗,不过是想引他视线,转移目标,好给夺船的那些人争取时间。
赵观如此胆大妄为,莫非当真以为,自己不敢分心杀他,他冷笑一声,与麾下道“赵观派人去夺船,自己船上必定不会留下多少人,我们找机会偷袭他们后方。”
那手下之人道“可是将军,陛下下令,不许我等轻举妄动,此时出击,恐怕会引陛下不悦。”
陛下不让他们轻举妄动,是因他不知晋军战船一事,若他此时不把握机会,岂不是错失良机,如此一想,道“待我等取了赵观狗头献给陛下,他只有高兴的份,岂会怪罪与我等。”
那手下听他如此说,心中亦动了心思,他们出生入死,不就是想建功立业,获取荣华富贵,若是畏手畏脚,岂能有机会,遂不在劝,按着卢博的吩咐,嘱咐一侧的战船做好准备,意欲接着水路,意欲绕到晋军后方。
赵观面上无动静,但一直在观察卢博的行动,他知道这卢博想杀他,才会故意引他说话,利用卢博这个心思,让卢博以为自己一心夺船,而自己周边满是破绽,钓他上钩,卢博既然敢动,他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注定
卢博带人包围了赵观的船, 自以为做的谨慎,实际正落入赵观的掌控之中,他冷眼瞧着卢博, 笑道“卢将军, 我说你天真, 你还不信, 你可知, 为何我们的船会出事?”
卢博一怔, 赵观未给他思考的机会, 解释道“因为这船本来就是刘赞故意留给我们的。”
卢博神情一顿, 他原还以为那吃水线的缝隙是被火药铳打出来的,没想到一切都是陛下的计划, 可若是陛下所为, 为何不告诉他们呢?莫不是陛下在防范他, 他十分不解,听赵观又道“你若听刘赞的话, 今日亦不会如此,刘赞了解你,知道你若知晓战船一事, 必会沉不住气, 特意不告知与你, 只等着我们沉船, 你们便可不战而胜。”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你的冲动。”
卢博听赵观如此说, 越发愤怒, 道“赵观,死到临头, 你还在嘴硬,莫不是你真的以为,你能逃脱。”
不管陛下是什么心思,他如今最重要的事,乃是击破赵观,他一句派人将赵观团团围住,如此境遇之下,他如何会输,赵观如此,不过是想乱他心神,拖延时间罢了,如此一想,卢博心思一定,抬手下令攻击。
赵观面色一变,匆忙带人躲闪开南军弹药的攻击,但卢博对他势在必得,这战船本就岌岌可危,被卢博手下连番轰炸,船身下沉,他略一顿,忽然以刀为杖,直直的站起来,死死盯着卢博。
卢博被他看的心头发憷,往后退了几步,又觉有些丢人,如今他占优势,岂能被他看一眼就生了惧意,遂往前站了站,高声道“赵观,你若能在此时投降,陛下许会饶你一命。”
赵观好笑道“这话我原封不动送给你,卢将军,你的死期到了。”
卢博见他嘴硬至此,心中懊悔,就不该与这小子说话,平白气了自己,不再多言,抬手又是一连串的火炮攻击,轰炸声震天,可惜这火炮的准头,未能炸到赵观,他正欲再攻打,将那船只击沉,忽然间,甲板一晃,他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正不知发生何事,水下接连传来好几声爆炸声,他还未来的及派人去查看,船舱内忽有人跑出来,高呼道“将军不好了,船底被炸开了!”
卢博方站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他正迷惑之时,忽听赵观一声大笑,语气嘲弄道“卢将军,我们要比一比,今日这船是你沉的快,还是我沉的快!”
听他这话,卢博还能有甚不明白,他恨恨道“赵观,你竟然如此卑鄙!”
赵观正等着这时候,他不语,抬手高声道“攻击!”
霎时间,忽然从水底冒出一群人,动作迅速迅速攀上绳梯,南军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上了甲板,甲板上顿时响起一阵厮杀喊叫声。
卢博被这突如其来的晋军吓得不敢动作,急急后退,他已经反应过来,赵观恐怕早已在此设下埋伏,故意引他过来,炸了他的船底,趁着他们慌神的功夫,带人偷袭,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卢博心中悔恨,若是他不冒进,赵观哪里有机会能炸船,他知这番吃了大亏,他若继续待下去,恐怕真有危险,欲悄悄带人撤退,哪里想还未走出甲板,突然被一黑脸大汉拦住,他猛地停住脚步,那黑脸汉子已经提刀砍来。
卢博欲后撤,却见程瞻带人立在后方,他退无可退,只好与面前的黑脸汉子厮打开来,两人在甲板上你来我往,一时分不出胜负来。
赵观见战局稍定,他略略放下醒来,如此局面,已经不需要继续呆在这里,且这艘船恐怕就要沉了,遂与林敬一同,领着人上了早已备好的小船,划到卢博那方,从一侧绳梯上岸。
卢博正与那黑脸汉子酣战,忽见赵观登船,气急大喝,一刀将那黑脸汉子振开,直直冲向赵观,赵观毫不慌乱,举刀与这卢博打了起来。
只卢博方才已经与人酣战许久,体力早已消耗,哪里是赵观的对手,不出几下已经落与下风,那黑脸汉子找准时机,从后一刀砍向卢博的要害,卢博吃疼,轰然倒地。
赵观见状,收刀赞道“陈郎将,好刀法。”
这黑脸汉子正是陈维生,他笑了笑道“乡野刀法,殿下谬赞!”
卢博一死,战船上的南军哪里还有心思再战,溃不成军,不多时,战船已经被晋军占领。
赵观命人将卢博的首级砍下,挂在桅杆之上,一侧围上来的南军战船见状,神情大变,再抵抗之时,早无先前的斗志,另有甚着,已经开始弃船而逃。
另一侧,江絮与梁秦虽被南军牵制,但她一直注意着卢博的动静,听到赵观那方攻打动静,悄悄靠近梁秦,道“梁将军,殿下那边行动了,我们需要加快速度。”
梁秦动作一收,抹了把额头的汗渍,道“甚好,我可等的不耐烦了。”
说着他将手中大刀一挥,道“此地由我留住他们,江先生你带人去抢其他的船。”
江絮原意就是想要分开行动,遂不推迟,匆匆带着一堆人,从一侧绳梯下船,悄悄游到另一艘船上,从绳梯上了甲板,南军正一心与梁秦正面作战,哪里想到晋军还有人从后攻击,慌乱之间,已经被江絮取得机会,顺利攻下一艘战船。
她立与船头,远远见到卢博的头颅被挂在桅杆之上,知道殿下那边已经取胜,松了一口气,卢博死了,陵宴城港口已经是晋军的囊中之物,她无需再担心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刘赞了。
*
渭水河,正值初冬,河面十分冷寂,浩渺的水面上,一艘孤舟行与其中,船主身穿蓑衣,带斗笠,正临水垂钓,一侧的坐着一位小童,肃着脸,神情警惕。
忽然白茫茫的水面,有东西浮出水面,那小童神情一凛,道“殿下当心,我去看看。”
蓑衣渔翁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十分年轻,他收了鱼竿,站起来,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正是刘赞。
他注视着那小童的动作,见他行走与水面,并不惊奇,片刻小童归来,道“主子,是一具浮尸。”
刘赞道“此地离岸边甚远,周围又无芦苇草荡,这尸体是从何而来?”
小童欲摇头,那尸体忽然动了动,他忙将刘赞护在身后,渔翁摇头,道“有趣,你将他带过来。”
小童犹豫,但并未违背刘赞的意思,将那人带回船上。
刘赞打量着他,这是位年轻郎君,生的还算俊秀,只是衣服颇为怪异,他从未见过,十分怪异,他有些好奇,道“将人带回去,细细审问。”
庭院中,海棠花开的旺盛,几只鸟儿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十分闹腾,是不是扑哧着翅膀,引枝头的花瓣落下来。
海棠花树下,坐着两人,一人是刘赞,另一人便是刘赞当日在渭水救出来的郎君,这个人与他的出现一样怪异,知道刘赞的身份,却毫无敬意。
他没有关于自己身世记忆,却能造出火药弹。
刘赞并不介意他这样的怪异,甚至他心中觉得,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必定是天意。
且他能造出这样的武器,刘赞觉得,这必定是上天对他的指引,才会让这怪人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替他去了名字,叫宋翰,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他替宋翰斟茶道“宋将军,有此神器相助,我等统一中原的大业,指日可待。”
宋翰道“统一中原?你想做皇帝?可是你不会成功。”
刘赞不解,道“为何?”
宋翰摇头,道“我不知道,一种感觉,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会信我,不过将来会证明一切。”
刘赞自来心高气傲,听宋翰这么说,自然不会相信,他知道宋翰是个怪人,并不与他计较,只道“宋翰,我会让你看看,你的感觉是错的!我注定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话落,一片海棠花落在茶水里,荡起一片涟漪,那水纹越来越大,刘赞一怔,眼前的景色忽然变了,白茫茫的水面,好似第一次他与宋翰见面的地方,他不解,身子却忽然下沉,他试图挣脱,只听一声青瓷落地的响动,他猛地睁开眼,原来是梦。
他定了定心神,眼眸一垂,瞥见书案上的字条,是宋翰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五个字“陛下,你输了。”
刘赞看着那五个字,仿佛像是压在他心中的大石,猛地站起来,一把撕烂那张纸,纸屑顿时散落一地,他才觉得快活些,倏忽间,门框被人轻轻敲了下。
他顿了顿,道“进来。”
敲门的内侍急忙推开门,跪地高呼道“陛下,卢将军败了!”
刘赞未看他,只淡声道“噢,知道了,去将这消息告诉皇后。”
那内侍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港口一丢,陵宴城恐怕就保不住了,他犹豫了片刻,道“陛下,趁着晋军还未来此,陛下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刘赞好笑的看他一眼,道“下去吧,照我说的做。”
那内侍想再劝一句,可又不敢在僭越,只好退下,去了皇后院中,告知她此事,又道“娘娘,如今情况危机,你也该劝劝陛下,早些离开才好。”
赵沁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了,你早些逃命去吧。”
内侍见他夫妻二人皆是如此,想劝,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行礼道“娘娘多保重,小的走了。”
赵沁没说话,又回到屋内,复有拿起书看起来,只那书页上的字,却一个都不进脑,刘赞想做什么?他真的想等死吗?
血脉
夕阳的余晖, 打在书房的窗棂上,不多时,一位少年从窗棂处跳进来, 道“陛下, 现在走还来得及。”
自那内侍走后, 刘赞一直不曾有过动作, 听到动静, 方抬头道“你还记得, 你第一次见宋翰的场景吗?”
那少年愣了愣, 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点了点头道“八年前,渭水河畔。”
刘赞道“ 白茫茫的一片河面, 纵是你这也的身手, 亦难坚持, 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呢?又是为何出现在哪里?阿限,你说他到底是什么呢?”
“还是说, 他就是天意呢?是上天专门给我的引导?”
阿限自小就跟在刘赞身边,对他的事一清二楚,刘赞的想法, 他自然明白, 沉默片刻道“陛下, 不管宋翰是人是鬼, 但他说的话,又岂能当真, 他又了解陛下多少呢?陛下的英明, 只有我最清楚!”
“且我虽不懂兵法,但亦知胜负乃兵家常事, 陛下不该因此而生了退意。”
刘赞笑了笑,道“阿限啊,有时候,人不得不信命。”
“我生来就是皇子,原本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父皇像丧家之犬一样南下逃难。”
“我蛰伏许久,所做之事,皆被打乱,不得不在赵坚手下隐忍数年,搅乱中原战局,”
“或许,这些事,就如宋翰所说的,一早就是定局了。”
阿限反驳道“陛下,我不信命,亦不信宋翰口中所言,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诡计罢了!宋翰早就离开陛下身边,他与赵观麾下江絮有私情,说不定早已投降赵观,特意以此信来乱陛下心思。”
“我知道,陛下只要还活着,就有复国的希望,今日还有机会,陛下还是随我速速离去。”
“还请陛下听我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赞见他如此坚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向来自负,即便身处宫中,被人欺负之时,亦觉自己日后必会成为这天下之主,是以宋翰当年说他不会成功,他并不以为意,只觉宋翰不过是个怪人,并不懂他。
可他几次三番设的死局,皆被赵家所破,如此来看,宋翰当日所言竟然是一语成谶。
只是上天嘱意的当真是赵家吗?亦或者并非是他赵家,非是赵坚,而是如今在陵宴城港口的这位燕王殿下呢?数次破局之人,皆是赵观,若真如此,赵家的未来,可真是难料,皇位之下,埋的皆是亲人白骨,思及此,他略顿了顿,道“阿限,或许你说的对,我不该为宋翰的戏言困扰,我还有机会。”
他何尝又是信命之人,若他真的认命,当日恐怕早已死在上京城的后宫之中,他自来就是有一丝机会,便不会错过,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天下之事,万般皆有可能!
阿限听他如此说,心稍稍定,不论如何,只有陛下愿意离开,日后必能在卷土重来,他道“陛下,卑职这……谁在外面?”
他话说一半,忽然神色一凛,急忙将刘赞护在身后,眼神警惕看着窗外,瞬间的功夫,窗棂忽然裂开,散落一地,碎片后,站着一位白衣玉簪的男子,他神情冷漠,盯着阿限身后的刘赞,道“解药。”
刘赞见是他,从阿限身后站了出来,道“原来是叶阁主,当真是稀客。”
叶大不欲与他废话,已经提剑而来,阿限自然不会让他过来,抬手迎了上去,两人动作十分迅速,书房早已凌乱不堪,阿限恐伤到刘赞,有意将叶大引出书房,只叶大今日的目标便是刘赞,岂会轻易如了他的心思。
阿限见他不上当,微微急躁起来,动作微顿,已经被叶大察觉,他动作越发快起来,直直刺向阿限,阿限避之不及,被他一剑刺入手臂,顿时失了防守,叶大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机,一脚将他从窗棂踢了出去。
他用了十足的劲,阿限吃满了这一招,重重的掉在地上,身子一震,挣扎好几下,却已经站不起来。
叶大不在管他,看向刘赞,剑尖直指他道“解药,或者死。”
刘赞不慌不忙,道“叶阁主,杀了我,你们楚门这些人都得给我陪葬。”
“至于解药吗?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叶大知道刘赞心机深沉,此话必有玄机,但他如今别无他法,楚门那些人撑不了多久,沉默片刻,道“说。”
刘赞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你助我跟皇后离开这里。”
阿限肯待他走,但必不会带赵沁离开,他不能留赵沁在这里,她还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回了大晋她会面对的是什么,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去面对这些。
叶大沉默片刻,正欲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叶阁主,你不能答应他,你也带不走他。”
叶大抬眼看去,院门附近,江絮突然出现,身后跟着身穿甲胄的晋军,他道“我别无他法,你拦不住我。”
江絮知道他的死穴在楚门那些人,她亦十分想救那些人,但刘赞不能放,刘赞一日不死,中原一日不得安宁,他必定会在背后生事,且以叶大的性格,哪里是刘赞的对手,她在港口不见叶大,就知他必定是来寻刘赞,便与燕王殿下匆忙请命,带兵来此。
幸而她动作迅速,不若此时,若是让叶大带他离去,恐怕日后更难寻他的踪迹。
她道“叶阁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刘赞必须留下来,我可以替你像燕王殿下求情,留他几日性命,待你问出解药。”
叶大沉默不语,江絮知道他心中犹豫,遂道“叶阁主,凭你我交情,若能帮你,我义不容辞,但今日纵是你杀了我,我亦不能让你带刘赞离开,他诡计多端,既知道你的死穴,必会以此来利用你。”
“以我所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刘赞听二人对话,打量江絮,他虽在河东府见过她一次,但当时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天下能人异士颇多,女子智慧本就不输男子,乱世之下,出一位她这样的女诸葛,并非不可能之事。
真正注意到她,还是因为宋翰,宋翰绝非沉迷美色之人,强留她入龙州,必有其他原因,只可惜,他还未能查出是何事,宋翰已经跟她跑了,今日再次见她,却觉得她与当日有些不同,他道“早听闻赵观麾下有一位女诸葛,今日所见,果然非比寻常。”
江絮侧目看向刘赞,记忆里刘赞还是苍白无力的模样,如今不用伪装,他生的确实不错,若不知他为人,恐怕会被他这幅谦朗如玉的模样所迷惑,她道“乡野草民,当不得陛下称赞,陛下,事到如今,你已再无退路,纵是今日你能离开,这天下亦无你的藏身之处,这点,陛下不会不明白。”
刘赞好笑道“果然不愧是女诸葛,开口就能痛击要害,只是蝼蚁尚且会选择偷生,我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
“再者说,我与叶阁主,乃是利益交换,并非故意利用他,江先生如此说,可就是对生了误解。”
江絮道“陛下,你与叶阁主之间,利益也好,操纵也罢,都与我无关,今日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让你离开此地。”
刘赞见她如此坚决,知道从她这边,恐怕难以突破,遂看向叶大道“叶阁主,我有时间与你们周璇,楚门的人可等不起。”
叶大身形一顿,忽然一个闪身,人已至江絮身后,薄如蝉翼的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道“江絮,得罪了,我需要解药。”
江絮冷声道“叶大,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在军中的地位,纵是劫持了我又能如何?殿下不会为了我,放弃抓刘赞。”
叶大道“燕王不会,太子会。”
江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他可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信任赵达,心思一顿,道“太子会又如何,他如今并不在这里,殿下先斩后奏,太子亦没有办法。”
“再说,你真的宁愿信刘赞,也不愿意信我?我之所以不让你带刘赞走,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最后一味解药是什么?纵是没有刘赞,你亦可以拿到解药,如此,你还要威胁我吗?”
叶大一怔,手中软剑稍稍远了些,道“是什么?”
江絮视线一转,盯着刘赞,道“陛下,解药的成分,我们早已经解析出来,只是一直差了一味,医官分析出来,最后一味药,乃是用的血液。”
“可惜,我们尝试了很多血,都不行,陛下当日肯轻易将解药给孙将军,恐怕也是因为知道即便我们有了解药,亦无法破解最后一味药。”
刘赞看着她,道“噢?竟有此事,我原不知,解药乃是自先祖流传下来,配方如何,我并不知晓。”
江絮道“既然殿下不知,我可以告诉殿下,这最后一味药的血,正是你们刘家嫡系的血,旁人的皆不可用。”
刘赞笑着摇头,道“江先生,你不去说书,可真是屈才了。”
江絮道“陛下可以不认,不过,刘家的血脉亦不止陛下一人,上京城亦还有刘家嫡系血脉留存,陛下莫要忘了。”
刘赞神情一变,语气微冷道“江絮,你好大的胆子?”
江絮道“陛下,今日你死在这里,楚门亦不会出事,你所能操纵叶阁主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如此你还要继续痴心妄想吗?”
刘赞冷声道“江絮,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动的了他?”
江絮笑笑道“我动不了,但有人可以。”
受伤
江絮话落, 打量刘赞神情,见他面露急色,暗忖原来此人并非完全无心,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亦有亲情在, 一时心下到有几分感慨, 道“陛下, X王年幼, 恐经不起如此折腾, 如何取舍, 端看陛下的决定。”
刘赞死死的盯着她, 忽然嗤笑一声,道“江絮, 你好的很!如此诈我, 不就是想确定, 那最后一味药究竟是什么?”
江絮明白他已经反应过来,自知道解药出问题之后, 她就私下寻林敬要来前朝帝皇的宫内起居录,发现大周的这些皇帝,多数未养过宠物, 亦很少与动物接触, 便是养过的, 亦只是一些猫猫狗狗之类的寻常之物, 若说最后一味药是动物之血,有些说不过去, 那最容易取得的, 只有这些皇帝自己的血。
是以她才有所怀疑,这最后一味药, 多半是刘家嫡系的血,原有意在刘赞被抓之后,再慢慢试探,但方才的情况,若是不能将此事解决,叶大虽不至于真的杀她,但打晕她,带走刘赞还是有可能的,是以她才不得已,以此事利诱,想诈一诈刘赞的口风。
从他方才的反应来看,她已是基本确定,这最后一味药,十之八九,与她猜测的一样,只是不知他们血液中究竟有何东西,会引起这种效果,可惜这里没有仪器能够查出来,不若哪里需要这么费事。
她顿了顿,神色从容道“陛下,我若无把握,怎敢拿楚门的命去赌呢?事已至此,陛下还是莫要狡辩,挑拨人心了。”
刘赞听她语气坚定,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伪装,但却毫无所谓,方才觉得她是在诈自己,这会子,却又有些不确定,最重要的是,他怕了,他不敢赌,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但是大郎不行,沁娘因为大郎一事,对他记恨许久,若是因他而让大郎出事,她恐会恨他一生,半晌,他道“终究是我不够狠,才让你抓了空子。”
他并非输不起之人,怪只怪他心中存有软肋,偏他还甘之如饴,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或者这就是宋翰说的命,他看向江絮,道“江絮,你是不是与宋翰一般,早就知道,我会输。”
江絮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会这么说,摇头道“陛下为何会如此说,江絮不过凡人一个,如何能猜出输赢,大晋能有今日,乃是大晋百姓民心所向。”
刘赞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他听江絮之言,好笑道“民心所向吗?可笑至极,除了张瑞那等子残暴凶狠之徒,中原诸侯,谁又不得民心呢?怎么偏就是赵家赢了?”
江絮见他这幅神情,虽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但听他提到宋翰,想到宋翰平日里神神叨叨的模样,她能明白宋翰为何如此,但旁人恐怕不这么想,她道“陛下,宋翰只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怪人,他说的话,陛下何必当真。”
“乱世之中,群雄割据,谁输谁赢,皆无定数,陛下并非执拗之人,实不该记挂一句戏言。”
江絮能说的,只有这些,刘赞呕心沥血,精心设计,最终却是一败涂地,又听了宋翰那些胡言乱语,恐怕心中早已将这些人归咎于天命所为,如此,对大晋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他疼恨天命,总比痛恨燕王等人要好。
刘赞听她这话,只觉敷衍,她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说,难怪宋翰会被她忽悠走,遂道“时也命也,江先生投奔燕王殿下,是因为燕王才是命定之人吗?”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但每个字,都重重砸向江絮,她果然低估了刘赞的心机,方才竟然觉得他还有可取之处,如今看来,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他明知燕王之上还有太子和正统帝,偏说这种话,其心险恶,幸而她所带之人,皆是燕王心腹,若被旁人听到,燕王将如何自处!
她反驳道“陛下所言天命之人,乃是我大晋的皇帝陛下,与燕王殿下无关,还请陛下莫要说戏言。”
刘赞哼笑一声,他说的是不是戏言,恐怕这位江先生心中,比谁都清楚,大晋的大半地盘,都是赵观打下来的,赵坚在世,尚且还能压制,若是他不在了,纵是赵观心中无心争位,他手下那些人,可说不好会如何,他能玩弄人心,自然是因为他懂人心,他道“江先生,现在装傻没事,日后可就难说了。”
江絮不欲再说此事,很久已经,她就有过这些顾虑,但若赵观与赵达真走到不可调和的那一步,凭她一人又能做什么,如今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道“陛下,此事就不需陛下操心,陛下如今,还是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自保。”
她说着,抬手示意道“陛下,还请随我一同去见燕王殿下,请。”
叶大见状,稍稍推开几步,即是已经知道解药的配方,他心事已定,自不会在为难江絮。
这方一群人正往院子外走,却无人注意,一侧地上躺着的人,指尖动了动,袖箭银光一闪,一柄飞刀朝着他们飞来。
叶大瞬间反应过来,眼神一凛,急忙抬手拦截,只他错估了飞刀的力度,那飞刀速度极快,从他指缝边擦过,刺向一旁的江絮。
江絮察觉之时,已经来不及,只能堪堪避开要害,眼见这那飞刀刺穿她的手臂,再锵的一声落地。
一旁的守卫见状,急忙抽刀将江絮护在中间,江絮只觉手臂一阵刺疼,她看向地上的阿限,见他已经撑着刀站起来,脸上满是淤血,她摇头道“活着,不好吗?”
阿限声音低哑,道“我的命是陛下的。”
江絮道“可凭现在的你,带不走他。”
阿限道“以命换命,就看江先生在燕王殿下眼里有多重要了。”
江絮一怔,她低头看了眼手臂处的伤口,血水已经浸湿了衣袖,滴在地面上,只是那血,却泛着黑,不似平常模样,她今日还真是多灾多难,不知这是什么毒,她道“我不过是殿下麾下的给事郎,哪里有什么位置,纵是我死了,燕王亦不会放过陛下。”
“这一点,陛下恐怕更清楚。”江絮说着,看向刘赞,刘赞神情淡漠,道“阿限,将解药给她,离开这里,莫要回来了。”
阿限不可置信的看向刘赞,道“陛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刘赞看向他道“阿限,你带不走我,这位江先生说得对,”
阿限欲要再说,忽然身后一冷,他忙要回防,已经来不及,脖子被一柄软剑缠住,顿时呼吸不过来,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声音“解药。”
刘赞见状道“叶阁主,解药他会交出来,还请叶阁主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叶大压根不理他这句话,软剑缠的越发紧,剑刃刺开皮肤,血顺着剑刃流了出来。
阿限原就受了重伤,这一下,面色越发苍白,刘赞见状,望向一侧的江絮,道“江先生,还请留他一命。”
江絮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像刘赞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这些人求情的,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只在刘赞,其他人倒是无妨的,她道“叶阁主,放开他。”
叶大抬了抬眼,软剑一收,那阿限已经站不住,倒在地上,叶大俯身,从后揪住他的头发道“要死,等给了解药再死。”
阿限吃疼,但依旧看向刘赞,见他冲自己点头,心中绝望又无力,半晌,从身上掏出一个瓷瓶,道“吃两颗。”
叶大一把夺了过来,将他随手一丢,不再管他,直直走到江絮身边,将解药递过去,见她吃下,方定了定心,往后站了站,眼神警惕的看向四周,方才之事,是他太过轻敌,他绝不会再让这事再发生。
江絮见状,宽慰他道“叶阁主,方才之事,太过匆忙,实非你之过,莫要放在心上。”
叶大瞥了她一眼,并不应声,江絮知道他并非钻牛角尖之人,不在多说,看向地上之人,他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她既答应了刘赞,便不会再动地上那人,遂不在管他,只压着刘赞,往燕王那处而去,今日事情太多,她只有将刘赞送到燕王手中,才能放下心来。
一行人离开匆匆离开院子,庭院中的海棠花瓣,落在阿限的背上,他一动不动,仿若死人一般。
忽然院中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阿限身边,踢了一脚,道“没死就跟我走。”
阿限躺在地上,睁开眼,见来人是鸦羽,道“陛下不是让你走了,你怎么还回来?”
鸦羽道“陛下也让你走了,你不是还在!”
阿限低声笑了笑,触到脖子的伤口,疼的一个激灵,他道“有赵沁在,燕王不会轻易杀了陛下,多半要带着陛下会上京,届时,我们再找机会救陛下出来。”
鸦羽犹豫道“可是陛下未必会肯跟我们走。”
阿限侧目看他,道“鸦羽,你还是不懂陛下,陛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留下,只是因为走不了,况且,陛下留下来,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赵家三子,长子势弱,却为太子,次子势强,长此以往,很难不生事,陛下早已看出赵家的破绽所在,他留下来,便是要帮赵家人捅破这层纸,届时不许他们再生事,赵家内部就会乱起来。
鸦羽想问,但见地上的阿限已经闭上眼,他忙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呼吸,放松了口气,有些认命似的,将他往肩头一扛,匆匆离开院子。
情债
傍晚时分, 夕阳打在陵宴城府衙的门槛上,身着甲胄的将士,站的笔挺威严, 与往日的穿着制服的衙役全然不一样, 路过的乡民见状, 丝毫不敢抬头, 他们虽多数不通政事, 但心中亦明白, 这陵宴城的主人, 恐怕又换了。
江絮从府衙书房出来, 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今日事情太多, 她一时有些恍惚, 刘赞已经被赵观关押在府衙的地牢里, 命人严加看管,纵是刘赞麾下旧部想救他出去, 亦难于登天。
她见任务完成,才松了口气,欲去医官处, 处理一下手臂的伤口, 飞刀伤的不深, 血已经止住了, 与衣服一起黏在皮肤上,方才有事还不觉得, 这会子只感到一股密密麻麻的疼, 很难让人忽视。
她方出府衙,就见门外站着一人, 白衣玉簪,正是叶大,刘赞的血,已经给他了,江絮还以为他早离开陵宴城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她奇怪道“叶阁主,你怎么还在此地?”
叶大看了她一眼,视线停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江絮见状,已经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轻笑道“叶阁主,贼人有心偷袭,我中招乃是因为我自己警惕性不够,并非叶阁主失职,莫要放在心上。”
“且这只是些皮外伤,我正要去找医官包扎一下,无须担心。”
叶大不语,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道“解余毒,保重。”
江絮一怔,抬手接过,她这伤口无事,若真有事,必是因为刀上的毒,虽说吃了解药,但古代这种毒药,亦不知道成分是什么,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只是白日里没空去想这些,没想到叶大一直想着这事,她心中感激,道“多谢叶阁主,你也多保重,解药若有问题,及时来寻我。”
叶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影一动,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江絮看着那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
他与她,也算得上朋友了,这一去,却不知何时能再见,古代的通讯,想联系一个人,十分艰难,不过他不来找自己亦是好事,说明解药没有问题,楚门那些人自由了。
待从医官那处归来,已是明月高悬,她去厨下要了些汤水,凑合一顿,方想上床歇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江絮神情一凛,理了理衣服,开门见是林敬,她忙道“林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敬站在门外,道“无事,听周司戈说,你受伤了,我这有宫中太医调制的解毒丸和止血药。”
他说着,将手中的药瓶递了过来,江絮并未接过,笑道“多谢林先生,我这只是皮外伤,血早已止住了,亦寻医官上过药,不妨事,这药还是林先生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敬见她不收,并不勉强,他侧目,看了眼江絮受伤的手臂,那里虽被衣物盖住,但因包扎过,稍稍有些蓬起,虽知他们这种常上战场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但见她如此,心中亦有些不适,他道“今日我该与你一同去别庄。”
江絮有些不解,不知他为何会自责,许是她中毒一事,有些吓人,道“事出紧急,且先生尚且有其他事要处理,抽不开身,实非先生之过,切莫放在心上。”
“再者你我随军多年,受伤乃是常事,先生无需自责,此乃我分内之事。”
林敬听她开解自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早就有所察觉,自己对江絮的关注,过了。
方才听说她中毒之事,忍不住心中慌乱,不顾天色已晚,巴巴的跑来送药,如此冒然行为,恐怕让她为难了,好一会,道“罢了,你早点休息,若有不舒服,及时派人通知我。”
江絮连声道谢,将他送出门去,待回了屋,又觉得林敬今日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这方还没理出头绪,门外又有敲门声。
江絮当是林敬又回来了,开门道“林先生,可是有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已经看清门外之人的长相,哪里还是林敬,原是吴郎将,她道“吴郎将,你怎么来了?不会也是给我送药的。”
吴郎将与她并肩作战多时,与她关系熟稔,说话十分随意,道“江先生猜的真准,我是来送药的!”
又想她方才之话,道“怎么?刚才林先生也来送药了?”
江絮侧身让他进来,边进屋边道“比你早一炷香时间,方才走。”
她径直倒了杯茶,递过去,见吴郎将牛饮之后,才道“你这药该不会也是宫内秘制的?”
吴郎将一笑道“嗨,可全被先生你猜出来了,我刚从港口回来,听人说你受了伤,赶紧去把这药找出来,给你送过来。”
江絮谢道“我这只是皮外伤,倒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药,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吴郎将听她之言,道“我的药你可以不要,老陈的你的收下,不然回去他一准揍我。”
江絮知道他说的是陈维生,陈维生自从京口粮仓归来,战功累累,颇得赵观信任,这会子不敢来,恐怕是怕自己拒绝他,想到他,江絮亦有些头疼,这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凭他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有,偏在她这里僵持。
吴郎将见她一脸难色,颇为感慨,摇头道“江娘子,你可真是罪劣深重啊!”
江絮知道他故意调侃自己,白了他一眼,道“你平日没事,劝一劝他,何苦在我这可歪脖子树上挂着。”
吴郎将道“江先生莫要妄自菲薄,你这颗歪脖子树上,挂着的人可不少呢!”
“且不说太子殿下和老陈,就连林先生,恐怕也要挂上去了!”
江絮一怔,道“莫要胡说,败坏林先生的名声!”
林敬对她,怎么可能呢?林敬起初与她相识之时,对她有过欣赏,但绝非是男女之间那种欣赏,而是替燕王殿下物色人才,后来她如他所愿,跟随燕王殿下,与之相处久了,多少生了些同僚之情,恐是因为这个,才让吴郎将误会。
吴郎将见她不信,忙举证道“当时你在宋翰手里,派人送信回来,林先生二话不说,就主动请战来龙州,连殿下都没劝住,再者你何时见过林先生给人送药?”
江絮不知还有此事,一时竟是反驳不出来,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宋翰一事,林敬亦是一直在帮她保守秘密,还有今晚,若真如吴郎将所言,他的行为倒是不怪异了,只是这事还是让她不敢相信,林敬在她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明月,他对她有意,打死她都不敢想。
且这些都是吴郎将的猜测罢了,许是他多想了,遂道“林先生高洁,我不敢玷污先生名誉,此事莫要再提,若被人听到,恐生误会。”
吴郎将见状,一时不知该替林敬感到难过,还是该笑江絮迟钝,不过她不让说,他亦不是多话之人,遂道“你既不信,我自不会再说,不过这药你还是留下,你不想老陈误会,我的这份,你也留着便是。”
他说着,将袖口里藏着的几瓶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江絮只好收下道“如此,多谢了。”
吴郎将道“天色不早,我先走了,明儿一早还得去别庄接燕王殿下。”
江絮道“殿下何时去的别庄?”
赵沁还在别庄里,她早先离开时,派人去问过她愿不愿意随她一同来府衙,被赵沁拒绝了,亦没再提此事。
燕王殿下久不见她,心中记挂,才这么晚去了别庄寻她。
吴郎将与她说了燕王之事,方才离开,单是燕王殿下,他并不担心,只是程瞻也去了,他跟程瞻随燕王多年,对他那点子事,知道的一清二楚,程瞻跟去,不外乎是为了赵沁,这可真是一段孽缘,又想到江娘子身上的这些事,越发觉得感情一事太过复杂,还好他不曾参与。
*
陵宴城别庄,赵沁背靠这矮榻,翻看手中的书页,只是摇晃的烛火,让她有些看不进去,好一会,她坐起来,下了矮榻。
一侧服侍的侍女忙上前搀扶她,道“娘娘,可是有什么需要,奴婢派人去办便是。”
赵沁道“你去让你沏壶茶来,就用上次陛下给的老君眉。”
那侍女不知她是何意,但不敢违背她的意思,白日里陛下已经被晋军带走了,她是见过那晋军对娘娘毕恭毕敬的态度,如今她要在晋军手下活命,唯有讨好这位娘娘方才是出路。
侍女方泡好茶,忽听门外有动静,陌生人说话的声音,门口守卫都是晋军的人,这会子说话的亦只有晋军,她面色一顿,望向赵沁,见她神情淡然,忍下心中的恐慌道“娘娘,可是有人来了。”
赵沁点头,道“是有人来了,你去请他进来,别害怕,他不会伤害你。”
侍女得了她的话,忙出门去,见门外站着一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生的面若冠玉,气质儒雅,不似她想象中的骇人模样,顿时松了口气,道“这位郎君,我们娘娘请你进去。”
这紫衣郎君正是赵观,他闻言,点头,跟在那婢女身后,往赵沁屋里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他还未出声,就听屋内人道“二兄,许久不见,你英勇依旧。”
赵观抬头,一样就看到她凸起的肚子,顿时心生疼惜,道“沁娘,我来晚了,你受苦了。”
赵沁缓缓朝他走过来,道“不晚,我一直相信,兄长会来找我。”
生死
烛火下, 赵沁与赵观对坐,提过一侧的茶壶,替他沏了杯茶, 道“二兄, 这是君山老君眉, 我记得是你爱喝的。”
赵观接过茶水, 淡绿的茶汤, 看得出茶叶成色很好, 他并未饮, 只抬眼打量着赵沁, 记忆中,沁娘还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纵是有了宣王, 但依旧活泼烂漫, 何时如现今这般,沉静娴熟, 并非这般不好,只是却不像他所知的沁娘,心中有些感慨, 道“沁娘, 你长大了。”
赵沁笑了笑, 道“二兄说笑了, 我即将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早已不是幼时跟在你们后面的小姑娘了。”
赵观手下一紧, 道“沁娘, 是我们未能保护好你。”
赵沁摇头,道“二兄切勿自责, 我会在此,皆因我轻信他人之人,实非兄长之过。”
赵观叹气,轻信刘赞的又何止她一人,整个赵家但是俱是被其蒙骗,沁娘将此事揽在身上,只是不希望他们心生愧疚罢了,半晌,他道“刘赞如今被关押在府衙的牢房中,过几日,我要带他回上京,你要再见见他吗?”
赵沁摇头,平静道“二兄,我与他之间,早已没有再见的必要,他心思不纯,作恶多端,活着一日,这中原就不会有宁静的日子,只有死了,才能消停。”
“只是二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赵观道“何事?”
赵沁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此药名唤喋鹤草,常人食用,活不过半炷香时间,我想求二兄,将这个带给刘赞,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赵观一怔,盯着那瓷瓶,道“沁娘,你不必为难自己,他自有我来了断。”
赵沁道“二兄,我知道阿爹对他恨之入骨,若是回了上京,必会折磨与他,他人虽坏,但对我尚且有有些真心,我不忍见他受辱,二兄,你就成全我一次。”
她说着,便要跪下来,赵观忙扶住她,道“沁娘,此事我需要考虑考虑。”
赵沁见状,咬了咬下唇,又道“二兄,我如此,不单单是为了刘赞,亦是为了宣王,宣王虽年幼,但他迟早会长大,若是有朝一日知晓此事,他要如何自处?还请二兄看着宣王年幼孤苦的份上,答应我这一次。”
赵观见她眼中含泪,心中不忍,他怎会不明白,刘赞若是被押送会上京城,处境最尴尬的,便是宣王,阿爹会不会同意留下宣王的命,亦很难说,他实不忍见此事发生,今夜来见她,自然已有了准备,沉默半晌,他道“沁娘,我答应你,你莫要担心,我不会让宣王出事。”
赵沁感激的看他一眼,她自来知道,二兄对她一向心软,如此为难他,并非她所愿,只是刘赞不能活着,亦不能死在上京,这一切,皆是护住宣王的无奈之举,有他这句承诺,她心中稍定,道“多谢二兄成全,待他日我归上京,必定悉心教导宣王,让他为大晋尽忠尽孝。”
赵观何时见过她如此战战兢兢的模样,叹气道“宣王是个好孩子,日后必会明白你的苦心,且他自小由阿娘带着,对阿爹阿娘亦感情深厚,日后必会一心为大晋效力。”
赵沁已是好几年未见宣王,听赵观如此说,忍不住落下泪来,知道他提及阿娘,是想让自己放心,心中愈发愧疚,道“二兄,是我不好,明知此事会让你为难,还强求与你。”
赵观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瓷瓶,道“沁娘,你无需多心,即是我答应的事,有什么后果,我自会承担,夜深了,你身子重,早些休息,我先回府衙。”
赵沁点头,送他到院门外,忽然看见守在门口处的那人,身影一顿,道“二兄,我只送你到这了,天黑路滑,你小心些走。”
赵观回身,见她动作迟缓,他早是做父亲的人了,林文怀孕时,他亦没少抽时间陪着,亦询问过医官一些事宜,遂叮嘱道“你有身孕,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弄便是,每日有时间,多走动走动,对你与胎儿都有好处。”
赵沁好笑的点头,目送他离开,天色昏暗,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赵沁方才动了动身子,转身却又不想回屋,只在院中走动,一侧的侍女想劝她,又不敢说话,正犹豫之时,忽见一黑脸汉子不知何时站在院中,忙出声呵斥道“你是何人?擅闯娘娘住处,当得死罪!还不速速离开!”
赵沁听闻动静,转身看了眼,道“豆蕊,不必惊慌,程将军并非歹人,许是有东西落下了。”
她说着看向程瞻,他高了,比以往看着强壮不少,脸上长了些肉,看着越发俊朗了,与她记忆中的少年,相去甚远,她道“程将军,可是二兄落下什么东西?”
程瞻紧紧的盯着她,丝毫不敢移开眼,道“殿下并未落下东西,是我弄丢了东西。”
赵沁一怔,道“程将军说笑了,你并未进院子,怎么会有东西丢在此处,恐怕是落在外面,你记错了。”
又道“天色不早,将军早点回去歇息,待明日天亮,再找亦不迟。”
她说着,欲要回屋,豆蕊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她听不出两人话中的玄机,还真当那黑脸将军丢了东西,只是不论是何重要物甚,深夜来此,未免太过莽撞,是以对他并无好感,又听赵沁下了逐客令,那人还站在不动,小声对赵沁道“娘娘,他怎么还没走?”
赵沁道“随他吧,我累了。”
她既如此,豆蕊不好再说,搀扶着赵沁往屋内而去,只方行几步,忽然被人推开,她正欲呵斥,见那人一把将娘娘抱起来,几步进了屋内,一把关上房门,她忙大叫一声“来人!有人袭击娘娘!”
话落,不见有人来,她心中一急,赵沁若是出事,她恐怕也活不了,欲上前推门,被人从后拍了一把,她又急又惊,回头见是一莽汉站在身后,顿时欲大叫出生,谁知那莽汉一伸手,捂住她的嘴,道“你别出声,我就松开你。”
豆蕊面露惊恐,急急点头,见那莽汉松手,嘴巴一张,还没发出声音,又被人捂住嘴。
“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算了,还是离远点,让你随便叫。”他说着将人一扛,往小院外走去,豆蕊已经吓得哭出来,眼泪不停的往下掉,落在那莽汉的手上,惹了他一手湿。
见已经走出段距离,忙将她一把扔下来,拿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泪渍,有些嫌弃道“我也没怎么你,你怎么就这么能哭呢?这让江先生知道,误会我欺负小娘子,不得揍死我。”
这莽汉不是旁人,正是吴郎将,他从江絮那处出来,就匆匆往别庄来了,原想在门外等着燕王殿下,谁想刚到这里,就见燕王殿下带人出来,看似要回府衙的模样,他忙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燕王殿下打断,与他道“你来了的正好,我尚有事,需的先回府衙,程将军还在别庄中,你且等他一等。”
吴郎将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知道程瞻这小子,必定是去找皇后了,燕王殿下肯定是不放心,才让自己留下来,他忙应道,急忙进了别庄,才摸到皇后住的小院,就见程瞻将人抱走了,他恐此事对二人声誉不好,将一侧的守卫打发走,自在门口守着。
见那侍女叫的实在吵闹,才上前提醒她,哪里想她如此不守信,答应不叫唤,松手就跟杀猪似的,他虽是粗人,但亦知道,程瞻与皇后此时,恐怕需要安静,是以才将她扛了出来。
哪想到她这么能哭,像是他欺负人一般,他寻思他也没做什么,见她依旧不停下,挠了挠头道“你别哭了,一会就送你回去,皇后不会有事的,程将军只是有些话要单独跟皇后说,你别担心了。”
豆蕊哭过了,心里那股子恐惧亦散开不少,闻他之言,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道“他纵是有事,也不该对娘娘如此无礼!”
吴郎将心中亦觉得程瞻今日冲动了,但他亦不好应和这小娘子,掉了程瞻的面子,遂不接这话,道“主子的事,你一个小婢女就别多管了,等一会他们谈完了,我送你回去,你只当不知道这事,莫要多言。”
豆蕊刚才只是被吓到了,但并非真的糊涂人,不若亦不能在赵沁身边待那么久,听这莽汉之话,心中隐隐有些反应过来,却又不敢细想,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听他这样提醒自己,倒是不敢再问其他,不在言语。
两人谁都不在开口,只枯坐在回廊上,一轮明月悄悄路过枝头,洒下一片银光,春夜风寒,豆蕊穿的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吴郎将见状,道“你冷就站起来走会,运动一下,就暖和了。”
豆蕊一怔,他这话说的不假,只是要她大半夜在回廊上走来走去,未免有些难为情,正犹豫之时,忽听有人说话“老吴,你怎么在这!”
她忙回头,见正是方才那程将军,他面色比方才难看不少,豆蕊不敢惹他,他既然已经出来,娘娘那处必是需要人照顾,遂不敢再停留,匆忙离去。
吴郎将看她离开,方回话道“殿下让我在这等你,我怕那小婢女声音大,吵到你们,就把她带出来了。”
程瞻道“让殿下替我担心了,我实有愧。”
吴郎将欲宽慰他,抬眼一看,见程瞻面色沉重,眼眶泛红,咽下嘴边的话,道“今儿我从船上弄来几瓶秋露白,走,陪我喝一杯去?”
选择
已是到了后半夜, 陵宴城沉寂下来,风声在这时间里,都显得格外渗人。
吴郎将饮尽杯中酒水, 感慨道“莫怪江先生说着秋露白劲大, 果真爽快。”
程瞻只喝酒, 并不回话, 吴郎将亦不在意, 又饮下一杯, 道“程老弟, 不是哥哥说你, 你今日也太急躁了些,大娘子方与那刘赞分开, 这会子还没缓过劲来, 你要给她点时间才是。”
其实不用程瞻说, 从他脸色,吴郎将也看得出来今夜两人谈了什么, 无外乎是被大娘子拒绝了,这事吴郎将并不觉得意外,刘赞虽说心机深沉, 奸诈狡猾, 但对大娘子算的上用心, 且不说两人先前在河东府做过几年恩爱夫妻, 即便后来刘赞逃跑之际,连宣王他都可以不要, 亦要带上大娘子, 这份心思,大娘子心有动容, 亦是人之常情。
不过如今刘赞已经败落,等待他的只有一条死路,待他一死,大娘子纵是心中又再多情绪,亦会随着烟消云散,吴郎将这么一想,又道“待日后,你们一同在上京城,你若还有心思,在慢慢想办法打动大娘子,有句话叫什么,烈女怕缠郎!”
程瞻手中一顿,看向吴郎将,道“你是说,我还有机会?”
吴郎将哪里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不过是说些好话来宽慰他,听他这么说,不好刺激他道“大娘子一日不嫁人,你自是有机会的。”
程瞻低头,许久,低声笑了笑,饮尽杯中酒,道“你说的是,我今日确实唐突了,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他非钻牛角尖之人,方才不过是当局者迷,纵是今日吴郎将不提,他亦不会轻易放弃大娘子,今日的他,早已不是赵家任人欺侮的马夫,他有战功,亦有能力护住她。
吴郎将见他能想开,放下心来,他抬手,拍了拍程瞻,道“这不服输的劲,才是我认识的程瞻!哥哥我就在这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将一壶酒水吃完,方才各自歇去。
*
陵宴城府衙地牢,阴冷昏暗,许是久不打理,墙缝已经开裂,风透过缝隙灌进来,吹得本就冰
依誮
冷的地牢越发阴森。
看守的几位小将只觉浑身泛着寒气,时不时换班走动走动,只不论他们有何动静,牢房里的那人,好似毫无知觉,只盘坐在冷硬的床板上,一动不动,看的那几位小将心中都忍不住感慨,果然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这番定力,他们望尘莫及。
天放微微亮,便见有人朝着地牢这处来,几人打起精神,看向来人,未想来人会是赵观,连忙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赵观点了点头道“诸位辛苦了,你们在外候着,我有几句话要跟牢中人说。”
那几人听他说的如此详细,有些受宠若惊,虽一直听说燕王和善,但还是头一次与他说话,没想他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又见他只一人,并未旁人跟随,单让他一人进去,若是里面那人起了其他心思,恐伤了燕王殿下,但燕王的话,他们又不好违背,遂道“我等在外候着殿下,殿下若有事,可唤我等。”
赵观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直往地牢而去,待进了牢房中,见刘赞一脸平静之色闭目养神,心下到有几分佩服他的胆气,开口道“牢中寒冷,怠慢陛下。”
刘赞猛地睁开眼,轻声道“燕王殿下来此,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赵观不意外他能猜出自己的来意,亦不想跟他打哑谜,拿出昨夜的赵沁给的毒药,道“陛下既已猜到我今日来意,我亦不与陛下绕圈子,陛下在此处了断,还能少受些苦,若回上京,恐怕就难有平静。”
赵观话落,见刘赞只盯着他手中的药瓶,沉默不语,他未提及赵沁,只道“陛下,宣王年幼,陛下该给他一条活路。”
刘赞闻言,抬头看向他,笑道“赵观,他的活路,难道不是在你们赵家人手中,我又如何会伤他。”
赵观不欲与他多说这些,道“陛下,宣王之命与你有何干系,你心知肚明,亦不必我多说,今日这药,你不喝也得喝。”
刘赞不死,宣王会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日夜都想着拔出,只有刘赞死了,宣王才会有生路,更甚至,只有刘赞死了,沁娘,才能有自由,他今日既来了,就没准备无功而返。
刘赞轻飘飘的看他一眼,道“赵观,平心而论,若今日你我互换,你会如此干脆的了断吗?你会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赵观道“陛下,这种话毫无意义,我不是你,亦不会落入你今日这番境地。”
刘赞听他说完,忽然站起来,大笑道“赵观啊赵观,我未想到,你竟然如此天真。”
“如今大晋的疆域,大半土地,皆是由你亲手打下来,如此战功,就连赵坚恐怕都不知该如何封赏你!他是你父,尚且能压着你,但若是换成赵达呢?身边有你这么个人,他心中难道会不怕吗?即便他顾念兄弟之情,不肯动你,他手下的人会忍得住吗?”
“赵观,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你不会不清楚!”
赵观面不改色,高声打断他道“陛下,你若想以此拖延时间,那便打错算盘了。”
刘赞摇头,笑道“多活一炷香,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过是看在你未提沁娘的份上,提醒你罢了,皇位之下,皆是亲人白骨,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再者说,你甘心吗?你甘心就这样将你打下来的地盘拱手让人,眼看着他人享受你打下来的一切!赵观,你扪心自问,你心中能甘愿吗?”
赵观根本不信刘赞是真心提醒他,他不过是在挑拨而已,他想逼着自己与大兄反目,妄图扰乱大晋江山,死到临头,依旧如此算计人心,他沉声道“刘赞,你既想知道我的想法,我便告诉你,我甘愿!”
他与大兄的情分,岂是刘赞能理解的,当日在高峰,若非大兄前来想救,他恐怕早已没了性命,这些年他东征西战,皆是大兄在后替他周全,若无大兄的后盾,他亦不能有今日的成绩,且以大兄的心智才能,若由机会出战,亦不会做的比他差,他对大兄只有敬佩,从未取代之心,又岂会不甘愿。
刘赞见状,道“赵观,你甘愿,你手下那些人能甘愿?他们陪你四处征战,为的是什么,你心中必然十分清楚,他们若不甘愿,赵达会留他们?”
“若是赵达不肯留他们,你有该如何?届时以你的燕王的身份,恐怕自身都难保,又能护住谁呢?想要保住他们,唯有你登上那个位置,才有可能!”
赵观眼神一凛,厉声道“够了,刘赞,莫要在拖延时间了,今日你必须要死。”
刘赞见他如此神情,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赵家何须他挑拨,他不过是把窗户纸捅破罢了。
自古皇位之争,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实在太过平常,权利这个漩涡,一旦沾染上,谁都逃脱不掉,赵观迟早会为今日的幼稚而感到可悲。
他道“药给我,日后沁娘与大郎他们,还要劳烦燕王殿下帮忙照看了。”
刘赞说着,不等赵观反应过来,一把夺过那瓶药,他怎么会不知道这药是谁给的呢?赵观怎么会考虑他会不会受辱,唯有一人会在心中记挂,他的沁娘,一向口是心非,分明心中有他,却强迫自己忍耐,真是可怜又可爱,他想着,毫不犹豫,昂头一口将药喝下。
那药果见效极快,不出半炷香时间,刘赞已经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赵观略站了站,方才上前探过鼻息,见他已是没了气,长叹一口气,往外走去,方踏出地牢,便见赵华身边站着一人,青衫文弱,正是江絮,他看向她道“江先生怎么来了?你伤未愈,该多歇息才是。”
江絮行礼道“多谢殿下关心,卑职不过小伤,睡一夜,已经好了,因记挂牢中之人,恐他手下楚门那些人会来生事,是以来看看,不想殿下在此,还真是巧了。”
赵观知她心细,道“江先生谨慎,不过先生日后不必担心了,刘赞方才已经在牢中服毒了断。”
江絮闻言一怔,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燕王的意思是,刘赞服毒自尽了?这着实让她惊讶了,刘赞就这么死了?虽说她心中一直盼着他死,但是乍一听,却又有些不真实,总觉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她道“殿下,刘赞为何会突然自尽?”
赵观淡声道“他担心进上京城会受辱,求我给他毒药,我念他是宣王生父,准了,此事已了,我会写信与陛下解释。”
江絮顿了顿,见赵观已经吩咐人将刘赞的尸身抬了出来,她匆匆扫了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满是血沫,一副死人的模样,只是,他真的死了吗?江絮想着,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的匕首,但直到人被抬走,她亦没有真的抽出匕首。
好一会,抬眼,见赵观神色平静,她突然就明白过来。道“殿下,你当真要如此做吗?”
赵观垂眸,看到她手中的匕首,笑道“果然瞒不住先生,先生又是为何没动手?”
江絮道“殿下,我与大娘子只见过两面,第一次见她,是在河东府的皇宫中,那时她说想听微臣之事,只是微臣当时事忙,不得细说,再见就是昨日在别庄,她沉静稳重,与微臣记忆中相差甚大。”
赵观与她一同朝着院外走去,闻言道“江先生,你是良善之人。”
提防
天光乍破, 一缕金光打在沉寂的院中,正好落在江絮二人的身上,初春里的暖阳, 带着难以形容的温度, 她脚步缓了缓, 坦白道“殿下, 微臣亦有私心, 既是有殿下与陛下解释此事, 微臣有何必多此一举呢?”
赵观不想她会说出此话, 好笑的摇了摇头, 道“江先生,你如此真诚, 我若因此罚你, 倒是显得我刻薄小气。”
江絮一笑, 道“微臣知殿下仁厚,才敢说出实话。”
“且微臣亦知道, 不管日后如何,以殿下之能,必不会让旁人再扰乱大晋的安宁。”
江絮不敢确定那毒药究竟是真是假, 她只是从燕王言行猜出, 那颗药多半与赵沁有关, 莫说是她, 恐怕燕王亦不知,这药是真是假, 但他既然愿意如此做, 说明他心中必定早已有了决断,刘赞日后, 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亦不在乎,他在意的只有赵沁的心结,这是他的温柔亦是他的自信。
赵观听她赞许,道“江先生,我能有此信心,皆是因有你与军中将士的协助,有你们在,我又有何可惧。”
江絮道“殿下如此信任我等,我等自会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观笑道“江先生言重了,只要先生肯帮我,就已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赵观说着,倏忽间,脑中响起方才刘赞说的话,若是有朝一日,大兄容不下他麾下这些人,他又该如何呢?
他与兄长有情分,兄长自不会动他,但他麾下那些人,若真不能为大兄所用,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吗?
刘赞虽无好心,但所言,却又并非全是胡言乱语,他不愿意听,恐怕心中亦是不愿意面对这些事,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确是被刘赞说动了心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麾下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只若真与大兄对上,确又非他所愿,世间之事,实在难料,他如今担心这些,亦是杞人忧天。
如此想着,眼角余光扫到江絮,江先生与其他人,又有些不同,她与大兄之间,多了些牵绊,她是个良善之人,良善之人多心软,且不知日后,若他真与大兄对立,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又道“江先生,陵宴城已破,大晋统一之日已经不远了,先生日后会留在上京吗?”
江絮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犹豫,道“殿下,微臣所愿,大晋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其他的事,尚且还未考虑过。”
赵观怎么会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敷衍,听她如此说,猜她恐怕早已想好了退路,只可惜大兄,又要白忙活一场了,不过这样亦好,她留在上京,对她并非好事,大兄对她有种异常的偏执,她大概也察觉了,才会想离开,他道“我年幼时读书,书中总写江南烟雨,塞北落日,那时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江先生若有机会,可替我多看两眼。”
江絮被他拆穿也不慌乱,只道“微臣若有机会,必会替殿下多看看大晋的河山。”
赵观点头笑了笑,两人又说了几句,一路来到府衙书房。
一早,留守的林敬已经接到不少人求见燕王的拜帖,皆是陵宴城中世家大户,有意像大晋示好,特意送来拜帖。
林敬听到动静,抬眼见见殿下与江絮一同来,生了些疑惑,与赵观行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赵观看他面前累着一叠文书,故意道“奉之,我一早起来觉得有些头晕,今日恐要辛苦奉之了。”
林敬与他相熟,知道他这会子估计又起了犯懒的心思,道“殿下,这些人要见的是殿下,纵是今日我打发了,他们亦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若殿下今日再辛苦些,一并处理了才是。”
赵观见状,脸色一垮,叹气道“我生来就是劳累命,罢了罢了,奉之,替我泡杯浓茶来。”
说着,走到书案后,开始处理那些文书,林敬见状亦不扰他,只走到江絮身旁,示意她一同出了书房,才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江絮点头道“多谢关心,已经大好了。”又解释道“一早去了地牢,不想遇到了殿下,就随他一同过来了。”
林敬听她之言,略顿了顿道“刘赞出事了?”
江絮点头,将方才燕王之言说与林敬,末了道“殿下是位好兄长。”
江絮只略略说了几句,林敬已经听出其中的端倪,微微皱眉道“殿下自是痛快了,只是太过任性,如今殿下的名声在外,陛下嘴上不说,心中未必没有想法,若有些借此事责难殿下,亦非不可能。”
江絮一怔,她并非没想到陛下的反应,只是她心中想着赵观与赵坚父子关系尚算亲密,多会指责他太过大意,却不想,原来陛下已经开始提防殿下了,她顿了顿,道“是我之过,我该拦着殿下。”
林敬垂眸,看向江絮,见她自责,道“罢了,让你阻止,亦是为难你。”
她什么性子,他岂会不清楚,当日不怕死的要去西齐找陆仁,今日又怎么会惧怕这些,纵是知道,亦不会真的动手,如此想着,摇头道“如此心软,如何是好?”
江絮以为他说的是燕王,道“殿下是仁厚之人,心软对百姓是好事。”
林敬并不解释,道“储君仁厚,乃是百姓之福,殿下仁厚,只会惹祸上身,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殿下也该吃点亏了。”
他说着,微微侧身,余光扫到身后的书房,虽不见赵观身影,但亦知他在做什么,殿下重情,如今还意识不到,他的战功,将会给他带来什么,这样也好,可利用此事,让他看清他的处境,倒不全是坏事。
江絮知林敬与赵观关系亲密,名为君臣,实为挚友,他能如此说,她却不好说,不过赵坚若真因此事,责难赵观,说明他对赵观已经有所不满,赵观日后在大晋的处境,恐怕会十分尴尬。
他手握大军,赵坚虽不会随意动他,但一顶孝字帽,就足够限制他的行动,且他之上还有赵达在。
她想着,不免有些郁闷,虽能明白各自的立场,却十分不愿意见到这些事,明明打天下之时,都是父慈子孝,末了,却渐渐走向反目,当真可悲。
林敬低头看她,江絮是聪明人,今日之事,他明在说殿下,实际也在提醒她,日后的大晋,不仅是陛下,亦还有太子,她迟早要做个决断,但这会见她面露难色,又有些于心不忍,事情还未走到那一步,他何苦逼她,说他们心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遂道“我听医官道你身上还有残毒,今日事情不多,你回去休息,若有他事,我在派人寻你。”
江絮行伍数年,亦随人攻下不少城池,自然知道他这话是当不得真,他让自己去休息,多半还是担心她的身体。
莫名,她想起来先前吴郎将之言,林敬对她的心思,她抬头,看向林敬,见他神情坦荡,并不似有其他情愫,又觉自己好笑,吴郎将随口胡言,她怎么能当真。
且即便是真的,她又能如何呢?她对林敬,只有战友之情,并无其他,还不若不知,她道“昨日已经吃了解毒丸,早已无碍,陵宴城未定,港口尚有俘虏要安置,我怎好偷懒,将事情推给你们。”
林敬知道她执拗,并不在劝她,见她出门,只嘱咐了跟着她的侍卫,细心照顾她,若有其他事情,尽快来报。
正统元年二月,天气回暖,后方支援的李温,终于抵达了陵宴城中,于此同时,他收到了赵坚来信,命他领人攻打卜州城。
卜州位于南地西南角,守城郡守名唤岳钟国,他自来忠心前朝,对赵坚这等子篡国之人,深恶痛绝,纵是知道陵宴城破,大势已去,亦不曾同那些人一般,像大晋投诚。
赵坚得知,自是不能容忍,是以才下令让李温前去征讨。
李温那边只觉一嘴苦水,他们紧赶慢赶,方到这陵宴城中,将士疲惫不堪,如今去征讨卜州,哪里有好处,他跟陛下多年,如何不明白陛下的心思,无奈之下,只好与燕王商讨,像他借兵行征讨一事。
赵观并非愚笨之人,见赵坚几次三番故意提拔李温,隐约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父皇又岂会不知李温一路疲倦,纵是有心征讨,亦无力,只能跟自己求援,他此举,是想让自己主动将这功劳,让给李温,他这是在防着他啊。
思及此,赵观忍不住苦笑,权利一事,沾染之上,纵是往日的父子亲情,如今亦变得岌岌可危,当真让人无奈,父皇已经明示至此,他所能做的,只有同意借兵。
正统元年二月半,李温领大军前往卜州,岳钟国殊死抵抗,拒不投诚,双方僵持月余,城中早已粮尽,饿殍满地,便是岳钟国家中,亦是早无存粮,小儿年幼,生生饿死,但他依旧不肯开城投降。
岳钟国妻子何氏自小儿饿死,心中已是不能再忍,趁夜喂了他安眠药草,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以此为凭,开城投降。
时已是正统元年三月末,李温进城,见城中惨状,长叹数声,他原还觉何氏过于凶残,能狠心杀死枕边人,今日见此景,方知她不易,是以上书陛下,替何氏说了不少好话,让她得以能带子女在上京安享余生。
正统元年四月,南地已是全部归于大晋麾下,如今中原只剩蜀地,尚在挣扎。
萧于得知消息,忧心忡忡,麾下谋士见状,劝他道“大王,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与其等着大晋征讨我们,不若主动跟大晋示好,愿以俯首称臣,换取蜀地的平稳。”
萧于早已想过此事,刘赞一死,这天下哪里还有人能与赵家争,他有野心,亦无力,赵家只要不动他蜀地的地盘,让他称臣又何妨,只是前有西齐之事,他恐大晋会不同意他留在蜀地,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主动示好,不日便派使臣前往大晋,共谈归降一事。
打算
上京城, 李温得胜消息传来,赵坚大喜过望,连连下了几道封赏旨意前往卜州城。
又过几日, 萧于派来的使者抵达上京城, 送来的投降信件, 赵坚心中越发得意, 招朝臣前来商议, 道“蜀地派人送来求和信, 萧于之意, 是效仿前朝之法, 由他萧家继续镇守蜀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是追随赵坚许久的老臣, 见他神情, 已经明白他心中的意思, 知他必定是同意这条件,才有所问。
于侍郎见他人不言, 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为,这萧于愿意主动投降大晋, 对大晋乃是好事。”
赵坚虽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但今日召集他们来此, 自是亦想听听他们的心思, 遂道“如何说?”
于侍郎道“蜀地山高险峻,易守难攻, 且那萧家自前朝起, 盘踞蜀地已经数百年,若我军强行攻打, 恐会损伤无数,此为其一。”
“其二此举亦可以提防南诏,蜀地近南诏,南诏国虽不若突厥勇猛,但一直对我中原大地虎视眈眈,若此时与萧于开战,南诏必会趁机动作,皆是萧于若与南诏结盟,皆是恐蜀地将落入贼人之手。”
“其三,大晋方定,四方起义军虽明面上臣服与大晋,但心中未必没有其他心思,若趁着我军与萧于对战消耗之时,偷偷袭击后方,恐会乱我大晋根基。”
赵坚听他所言,面露满意之色,于侍郎与他所想不差,他点头道“于侍郎所言有理。”
说着,看向一侧的赵达道“太子心中有何想法。”
赵达虽明白赵坚的心思,却并不赞同,大晋初建,接连拿下南地诸郡,士气正旺,此次若放了萧于,日后赵家再想拿回蜀地的控制权,恐怕难以,遂道“陛下,儿臣以为,于侍郎的顾虑虽有理,但如今我大晋兵马强壮,士气正旺,反观蜀地,因几次攻城失败,已有溃败之色,此时攻打,乃是良机。”
“如今二郎正在陵宴城,由他带军南行,渡雁江十日之类即可到达勉城,届时二郎带人主攻,再由秦将军从后方支援,不日即可拿下勉城,大挫蜀地锐气。”
赵坚听他条理清晰,步骤严谨,恐怕是早已想好的,他家这位大郎,才思敏锐,谋略过人,只是还是太年轻了些,他道“太子之言,虽可行,但如今南地方定,将士疲惫,再远征蜀地,实有些太过焦躁。”
“今日这萧于既有意投降,他虽是不得以,才行这缓兵之计,不过正好以此为由,慢慢渗透蜀地,方才能将萧家从蜀地彻底拔出。”
赵达闻此话,虽可行,但却不知何时能成,且给了萧于养精蓄锐的机会,再要拔出,谈何容易,他欲言,忽然被一侧的于侍郎出声打断“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确实有几分冒进,不若陛下顾虑周全。”
赵坚岂会发现不了他在打圆场,好笑的摇头,对赵达道“你还年轻,想法自然比我们这些老人要冲动些。”
“那萧于既然已经投降,我等若在此时攻打蜀地,岂不被人说我大晋无容人之量。”
赵达听罢,知道今日之事已经再无回旋余地,只好道“儿臣愚钝,幸得父皇教诲。”
赵坚面露慈祥之色,笑了笑,拍了拍赵达的肩膀道“我儿聪慧,他日必是大晋的福气。”
赵达不好再说,只听连连点头,此事既已定,赵坚又说了些琐事,没多大会,便让众人散了。
大殿外,于侍郎与赵达并行,两人走出宫门,他方叹气道“殿下今日,实不该如此说。”
赵达自来敬重于侍郎,这会子没有外人,他道“舅舅,并非我冲动,而是父皇老了。”
于侍郎笑笑,道“殿下,如今今大晋,能一战蜀地之人,唯有二郎君。”
“而陛下不肯打蜀地,亦是因为二郎君,殿下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陛下其中的缘由。”
赵达神情顿了顿,他怎么会不明白呢?征讨南地之事,父皇已是有意阻拦二郎,刘赞死在陵宴城,父皇嘴上虽不说,但心中亦是不满的,不若亦不会在卜州一事上,强行让李温前去,他这般,分明是再逼二郎对他表忠心。
父皇确实是老了,他在害怕二郎,对他生了提防之意,蜀地的兵权,他宁愿让萧于拿着,亦不敢让二郎所得。
如今于侍郎提这些,话中之意,亦是在提醒他,对二郎生出警惕之心,只他实在不忍心,他了解二郎的心性,父皇这么做,只会让他父子之间离心,若他亦如此,二郎本无心,恐亦会生了二心。
他道“舅舅,二郎心思单纯,我信二郎的为人。”
于侍郎听他所言,暗道他过于天真,虽说太子与燕王皆是他的外甥,但他自来与太子关系亲厚一些,于家亦早已将一切都压在太子身上,若是出错,于家再想有如此地位,恐怕难以,遂道“殿下,二郎是个好孩子,但他麾下那些人呢?他们跟着二郎求得是荣华富贵,若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二郎君能给他们的有限,殿下又能保证,他们不生其他心思吗?”
“我知殿下重情,但凡是亦需要以大局为重,殿下身上,背负的不止殿下一人,而是诸多追随殿下之人,一步差错,都恐将他们陷入万劫不复。”
赵达抬了抬头,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他道“舅舅,我若与父皇一般,只会适得其反。”
只要二郎一日无其他心思,他就愿意相信二郎,于侍郎说他重情,二郎又何尝不重情?
于侍郎一怔,隐隐明白赵达之意,且如今确实不是与燕王生疑的时候,他人在外,又手握兵权,若逼急了,有了其他心思便不好了,太子看似无心,但他实际比陛下,更能把控燕王的心绪,如此一想,心中稍定,道“殿下心中有决断,微臣便放心了。”
说着,又道“只是另有一事,殿下莫要嫌微臣多言,殿下如今已近而立,府中却空悬,实该娶一门贤惠之妻,诞下长子才是。”
赵达闻言,忽然一笑,道“舅舅不知,阿娘已为我聘下一房侧妃,不日便要成婚。”
于侍郎确实不知此事,皇后亦没派人跟他说此事,忙道“这是喜事,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
赵达轻笑道“正是我府中江侍中家,他有一妹,与我年龄相当,品性贤良,阿娘甚喜,父皇听闻,亦觉得不错。”
于侍郎想了想,忽然顿了下,道“江家,可是那位劝降西齐的江娘子之家,原是江娘子的妹妹,想来必是聪慧之人,与殿下正好相配。”
赵达点头笑了笑,并不解释。
于侍郎见他面带喜色,想来殿下应是十分满意这位江小娘子,只是她那位姐姐,如今还在燕王麾下卖命,却不知日后又该如何,但太子如今正满心欢喜,他不好提这事泼冷水,是以只好咽下心中之话,又说起婚期之事。
*
陵宴城,江絮不知江家喜事,忙了月余,城中已经渐渐安定下来,再有李温拿下卜州的喜讯传来,南地的局面,如今全然掌控在大晋手中,江絮亦能忙里偷闲,应了赵沁的邀约,与她一同在别庄游玩。
别庄靠近农田,这时节里,油菜花开的正旺盛,赵沁命人在田埂搭了个临时的凉亭,与江絮两人对坐,饮茶聊天。
江絮这些年南征北战,见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她亦有些口才,将这些事编成小故事,说与赵沁听,引得她十分好奇,嘴上念叨着有朝一日一定要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
江絮知道这时代女子,多在闺房之中,少有能四处走动的,对外面多是好奇的,只赵沁如今这身子,恐怕难以远行,听嬷嬷说,她预产期在五月初,如今已是四月中旬,离的不远了,待宝宝出生,她亦难有时间走动。
且若她这胎生的是小女郎还好说,若是小郎君,陛下是否还会同意她留在陵宴城,亦不可知,她道“陵宴城亦有不少风景秀丽之处,待娘娘生产之后,正是游览的好时机。”
赵沁笑道“正是说,我听豆蕊说,陵宴城有一处庙宇,里面的菩萨十分灵验,斋饭亦美味,正想着找时间去呢。”
她说着,摸了摸肚子道“可这小家伙闹腾的很,只能等他生下来,才能有机会去玩一玩。”
江絮宽慰她道“如今山上的庙宇正清冷着,等大娘子怀中胎儿落地,才是游玩的好时节。”
赵沁听她这么说,笑道“我听人说,江先生口才好,一直不曾见识过,今日我算是见到了,只不过,时节虽好,却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再去看看了。”
“父皇体恤我孕中,才准许我留在别庄,待生产之后,恐怕就要回上京城了。”
江絮道“大娘子莫要忧心,陛下仁厚,必定会体恤大娘子身子弱,小郎君年幼,且还有殿下在。”
赵沁道“江先生你莫要再哄我了,我心中都知道的。”
她因先前之事,已经引得二兄与父皇生了嫌隙,岂能还任性下去,纵是刘赞已经不在了,但她不回上京,父皇恐一日不能心安。
江絮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皇家之事,万般不由人,亦不是她能从中插手解决的,只希望赵坚能顾念儿女亲情,莫要太过为难与她,许久,她道“大娘子,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赵沁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近傍晚了,她道“江先生,今日多谢你陪我,我许久不曾如此开心了。”
江絮笑了笑,道“近日事少,大娘子若想听我说书,自派人去府衙找我便是。”
赵沁站起来,还未抬脚,忽然动作一顿,下意识伸手一抓,只江絮与她隔了一张桌子,她抓了个空,身子一歪,眼见便要摔下去。
江絮面色一变,来不及思考,急忙冲过去,一把扶住她,道“大娘子,你可有不适?”
赵沁靠着她,缓了缓气道“无碍,只是被踢了一脚,一会就好。”
生产
陵宴城别庄, 天已经完全黑了,昏暗的小院中,传来阵阵女人的□□声, 听得江絮心神不宁。
傍晚时, 赵沁还未有迹象, 只当是肚中胎儿顽皮, 与她故意玩耍, 谁想进了别院不多时, 疼痛不仅未消, 反而更加严重了。
赵沁不是第一次生产, 她见这情形,猜测自己恐是要生了, 忙嘱咐豆蕊去寻医官与产婆。
自她搬来别庄起, 刘赞一直在庄子里备着医官与产婆, 他死后,赵观担忧赵沁安危, 亦不曾动这些人。
他们来的快,赵沁发作的更快,待产婆来时, 羊水已经破了, 那产婆亦是老道之人, 见状不慌不忙, 嘱咐仆役准备生产需要的东西,有吩咐厨下炖好补气的参汤备着。
江絮见赵沁疼的面色发白, 她虽有心帮忙, 但对此事对她实在是盲区,又恐耽误产婆办事, 并不敢进去打扰,只好退回院中等待。
她越等越觉得心惊,眼见着进进出出的仆役端着血水出来,越发觉得心绪难宁,正焦灼之时,院门处忽然传来动静。
她抬眼望去,见是赵观匆匆而来,满脸焦急之色,江絮忙上前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赵观自是听到屋中传来的叫声,心系妹妹安危,摆手道“江先生无需多礼,情况如何?”
江絮道“医官说大娘子胎位正,并无大碍,如今虽比预测的日子早了几日,但亦不妨事。”
赵观听她这么说,眉心依旧皱着,江絮明白他的心思,她一早就听医官如此说,但亦是提心吊胆,自古以来,生产一直都是女人的鬼门关,莫说是医术落后的现在,纵是在前世,有科技支撑,产妇生产之时,亦会出现危险,是以不论医官如何宽慰,胎儿一刻未落地,他们一刻亦不得放心。
两人亦无心多说,只死死盯着产房的门槛,月至中梢,已是过去几个时辰,忽然,屋内的叫声停了,赵观身形一顿,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响亮的哭声,他顿时松了口气,见产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欲上前询问。
只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已经冲到开门的仆妇面前,急道“大娘子如何?
那仆妇手中抱着幼儿,原是满脸喜色,乍见这黑脸汉子,顿时吓得不敢出声,赵观在身后见状,忙道“程将军,你吓到她了。”
程瞻闻言,忙往后站了站,自知失礼,忙与赵观请罪,赵观知道程瞻心思,并不怪他,只与那仆妇道“大娘子如何了?”
那仆妇已经回过神来,忙跪下贺喜道“回殿下,大娘子母子均安,殿下可放心。”
赵观面上露出喜色,道“好,赏!”
江絮亦放下心来,她是女子,这会子比赵观方便些,只问了那仆妇几句,便随着她一同来了室内。
屋内血腥味浓郁,虽有侍女在清理,但气息依旧未曾散开,她上前,见赵沁面色虽白,但精神尚佳,见江絮来,道“今日吓到江先生了,并不想会如此突然。”
江絮摇头,道“大娘子言重了,娘子与小郎君平安才是大事。”
赵沁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小郎君,道“却不知他又能平安到几时,怎生不是位小娘子呢?”
江絮探头看去,襁褓中的小郎君,闭着眼,嘴巴微动,尚不知事,她道“大娘子不必忧心,陛下是宽厚之人,又与娘子父女情深,必不会亏待亲外孙。”
赵沁知道江絮是在宽慰她,父皇如今,连二兄都提防,更何况她呢?她生的孩儿,在父皇眼中,恐怕都是前朝余孽。
当日她恨刘赞挑拨她与父兄的关系,如今看来,他恐怕早就猜到,她回了上京,会遇到什么事,她到底还是天真了些,事已至此,她只能去赌父皇对她不忍心,若是赌赢了,她与孩儿自能平安无虞,若是赌输了,她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江絮见她不语,以为她累了,方生产,又要忧心赵坚会不会对她们母子动手,任谁都会觉得累,她道“大娘子,莫要多想,上京城中,除了陛下,还有皇后与太子,他们不会对大娘子坐视不理,你且好好休息,早日恢复,才能有心照顾宣王与小郎君。”
赵沁看她,道“多谢先生,先生今日辛苦,早点回去休息,我便不送你了。”
江絮点头,不再多言,方踏出屋子,便见程瞻直直冲到她面前,问道“江先生,大娘子精神可好?”
江絮愣了愣,见他满脸急色,比一侧急着看幼儿的赵观还忧心,奇怪道“程将军莫要担心,大娘子精神尚佳,只是有些累了,休息几日,便无事了。”
程瞻后退几步,点了点头道“在下失礼了,还请先生见谅。”
江絮要是这会子还看不出来情况,那还真是傻了,只是程瞻与赵沁?她一时有些疑问,往日也不曾见两人有接触,是最近开始的吗?
不过以赵沁如今的情况,程瞻恐怕注定要伤心了,单是宣王与小郎君两位稚童,他亦会疑心,岂会让赵沁与程瞻有瓜葛,他手中可是实打实有兵权在。
除非宣王与小郎君生死,赵坚倒是有可能考虑他,但赵沁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宣王与小郎君出事,所以两人注定无缘,只感情一事,她不好多说,只道“程将军,大娘子已经休息了,我等还是勿要再惊扰她。”
程瞻闻言,神情有些没落,望了眼赵沁的屋子,道“多谢先生告知,先生今日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赵观听到这话,边将手中的小郎君递给产婆,边道“程将军说的是,先生一夜未眠,是该回去休息休息,近日城中不忙,再放先生一日假。”
自来就没有打工人不喜欢放假的,江絮喜道“既如此,微臣谢过殿下,这就回去休息。”
赵观点头,又嘱咐了仆妇几句,三人方一同离去。
时天还未亮,只西边隐隐有橘色慢慢冒出头,小院中已经沉寂下来,只有个婆子守在院子里,忽然,院中有东西落地的声音,那婆子一惊,猛地站起来,忙唤门口的侍卫进来。
那侍卫问清楚情况,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不见有人,只当她是幻听了,并不在理会。
那婆子不敢得罪这些人,亦不敢多言,又回了远处守着,只方道屋前,就听屋内有人说话“奇怪了,这窗子怎么开了?唉?这里何时有块玉?”
那婆子虽不知方才发生何事,但这会子却听得浑身一颤,怪道人说难得糊涂,她这还是糊涂一回的好。
*
上京城皇宫,皇后于氏收到赵沁生子的消息,心中虽欢喜,但不免有些感慨,若是位女郎该多好。
一旁宣王见外祖母神情忧愁,上前道“外祖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于氏摸了摸他秀气的脸蛋,这张脸,还真是一点都不像沁娘,与那刘赞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陛下每每见了,都不曾有过好脸色,如此下去,可不是好事,她道“大郎,你阿娘与弟弟快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宣王怔了怔,他自有记忆起,就没见过阿娘,旁人说她养病去了,他心中好奇,却不敢问,如今乍听于氏说起,心中只觉有些茫然,阿娘是什么样呢?他低头想了想,却想不出来来,他道“阿娘回来,外祖母就不要我了吗?”
于氏好笑的摇头,道“你是外祖母的心肝,外祖母怎么舍得不要你,只怕你到时候,满眼都是你阿娘,可记不得我这个老妇了。”
宣王忙摇头,正欲说话,门外忽有内侍说话“娘娘,太子来了。”
于氏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赵达入内,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但宣王一眼就感觉到,大舅舅今日心情不好,他有些害怕,往于氏身边靠了靠,于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心,训斥赵达道“瞧瞧你,什么事,值得你这么不高兴,把大郎都吓到了。”
赵达抬头,看到于氏身侧的宣王,气息敛了敛,道“母后,我有要事与你相谈,让宣王先去偏殿玩。”
于氏未应,只道“他小孩子一个,听了又不懂。”
“再说你能有什么要事找我说,可是为了孟娘子的事?”
赵达冷声道“母后既然知道,为何要偷偷瞒着我做那些无用之事?”
于氏道“孟娘子生的好,又出生世家,性子温善,正是太子妃的极佳人选,你是哪里不满意?”
赵达道“孟娘子无错,但她不能进府。”
于氏一怔,道“孟娘子是极温顺之人,日后进府了,亦不会磋磨其他人,这样的人选,你要去哪里找?”
赵达坚定道“阿娘,府中之人,只会有一位,你们嫌她身份不够,我可以容忍她做侧妃,但只要有她在,就不会有其他人。”
于氏猛地站起来,嘲弄道“没想到,我还生了个情种?那江娘子我也见过,不过就是平常小娘子,值得你这么费心?你别忘了,你是太子,日后难不成要让那小娘子母仪天下?就算你愿意,也得看看她坐得住吗?”
赵达道“她纵是不出色,亦是我心头之人,阿娘,我自来不求你,只这一件,还请阿娘成全我。”
于氏心头堵着话,她家大郎自来让她放心,只偏在成婚一事上不顺,若他家还是以往国公府,娶了就娶了,只如今又岂是她一人说了算,她道“罢了,我管不了你,你若能说通赵坚,你想娶谁,只随你的便,但别想着我帮你说话。”
赵达躬身道“儿谢过阿娘成全。”
世家
赵达从于皇后处离开, 自往太乾殿去,时已至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 他着一身轻薄的银白圆领袍, 上用金线绣着图案, 未带襆头帽, 仅用金冠束发, 面容俊逸, 身形挺拔, 走在空旷的宫殿中, 步伐矫健,引得不少路过的宫女悄悄抬头, 待他走后, 方小声嘀咕道“太子殿下生的可太好了!”
方至太乾殿, 守门的内侍总管见他,忙上前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陛下正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赵达听这话,知晓他寻阿娘之事,父皇已经得了消息, 宫中之事瞒不过父皇亦不奇怪, 他轻轻嗯了一声, 跨入殿中, 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赵坚正坐在书案后处理奏章,听到动静, 抬了抬头, 道“你从你阿娘处来?”
他说着并不等赵达回话,站起来又道“孟娘子你又何不满意的?孟家与我们世交, 在世家中亦颇有声望,娶了她,与你只有好处,这点你不会不清楚。”
赵达道“父皇,正因孟家是世家,我才不能娶孟娘子。”
赵坚瞥了眼他一眼,一脸不赞同之色,道“噢?你是有何说法?倒说来与我听听。”
赵达道“父皇,赵家如今已不是当初的陇川赵氏,而是这中原的主人,与世家对立是迟早之事。”
赵坚神情一变,已经明白他话中意思,看向他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世家鼎力中原数百年,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动得了的?”
赵达道“父皇难道甘愿,将这大晋江山与他人共享吗?”
赵坚面色越发深沉,自古帝皇,任是谁亦不愿意将权利与他人分享,只是世家岂是若是那么容易动不了的,前朝太宗皇帝开行科举制度,提拔寒门上位,不就是为了压制这些人,但即便如此,亦不能杜绝,旧的世家下去,新的世家又崛起,源源不断涌出,控制着中原。
太子心有凌云志,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些,他叹道“大晋方立国,确是经不起折腾的,大郎,你虽有心,但却无力啊。”
赵达淡声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且如今赵家军权在握,此事若是尚且需要以联姻一事讨好世家,他日这大晋岂还有赵家的位置。”
这话听得赵坚心中一惊一惊,世家控制朝堂,亦非什么稀罕事,如今天下兵权,尽在他赵家手中,此事若还受制于人,未免显得他赵家太过软弱,但他亦非冲动之人,稍稍思索片刻,就明白赵达的心思,好笑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你那位江娘子,连吓唬你老子的话,都敢说出来了。”
赵达并不辩解,只道“父皇,儿臣不敢,防范世家为真,为了江娘子亦为真,且我若连自己想娶之人都娶不了,日后如何能有魄力面对大晋江山。”
赵坚冷哼一声,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心中虽气他儿女情长,但对他方才说及世家之事,亦有些心思,若真与孟家结亲,日后生了嫡长子,恐生外戚之乱。
如此一想,不娶并非全是坏事,只是如此一来,孟家那边,恐怕又会生其他心思,他还需的想办法安抚一下,他道“你既不愿意娶孟娘子,孟家那边,你自己想法子解决,我可不替你擦屁股。”
赵达道“父皇,孟孝辂在柳州待了三年,是时候该调回上京城了。”
赵坚看他毫不犹豫,心知恐怕他早已相好对策,正等着他来问,为了这江家娘子,可真是费劲心思,不知怎生就迷上那小娘子,若是那位江先生,尚且还能助他一助,如今这个,哪里能帮他,罢了,不过是个侧妃,这小儿女心思,过几年也就散了,届时他自会考虑娶个尊贵的大妇回来,他道“你自己选的人,日后莫要后悔便是。”
赵达道“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赵坚看他神情淡然,总有种被这小子摆了一道的感觉,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几步回到书案后,翻阅起奏折,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出声道“你方才在长坤宫,可见到宣王了?”
赵达听他提到宣王,抬头道“回父皇,不曾见到,许是读书去了。”
赵坚手中的笔一顿,道“他才多大的人,读什么书,你阿娘尽是瞎胡闹。”
宣王今日已四岁,平常人家启蒙也是这个时候,赵达知道父皇故意如此说,并不敢反驳他,听他又道“宣王一事,你如何想?”
赵达岂会猜不透赵坚的心思,只是当日如何选择,现在依旧是如何选择,他道“父皇,宣王聪慧,又得阿娘悉心培养,日后必会为大晋尽心效忠。”
赵坚闻言,有些不悦,道“你如此,二郎亦如此,你阿娘更甚,如此妇人之仁,如何堪当大任!宣王在,迟早会有人借着他的名义生事,大晋方定,如何禁得起这些。”
赵达道“父皇,正因大晋初定,更不好在此时动宣王,又宣王在,正彰显了父皇的仁德之心,这乃是如今大晋百姓苛求之物,父皇若在此时动宣王,落在有心人嘴里,道父皇连妇孺都不肯放过,才是不利与大晋。”
他说着,跪下来,又道“父皇,且不说家国大事,还请父皇念在沁娘无辜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
赵坚闻他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他若真杀了,不过引来几句话,只要他一心为民,百姓自会理解,一直留着,才是真的祸害,许久,他道“沁娘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到时她会理解我的苦心。”
“好了,你站了那么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可别耽误了你娶亲一事。”
赵达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在相劝,行礼告退,出了太乾殿,径直回了东宫,方入殿中,一只海东青扑啦啦飞下来,落在他肩头,一侧的专门伺候海东青的内侍见状,慌忙跪下道“太子饶命,奴这就将它带走。”
赵达摆手道“不必,你下去吧。”
宣王一事,他需的提醒二郎与沁娘一声,虽早知父皇心中对宣王有疑心,却不想他顽固至此,有心之人,纵是没有宣王,亦能造出宣王来,单杀了一个幼儿,又有何用。
父皇老了,疑心病越发重了,今日能说服他孟娘子一事,除了故意提及的世家威胁,最重要的,恐怕是父皇心中,亦对他与世家结亲一事,有些迟疑,有他提出不与孟家结亲一事,父皇心中虽不悦,但恐怕还松了口气。
他怕了,怕二郎手中的兵权,亦怕自己的年轻,他恐自己与世家结盟,将他赶下去,是以今日才会如此顺利。
只是,若单是如此,他与二郎,尚且还能顾念着父皇的心思,若是再有甚着,他与二郎又该如何自处?他想着,却第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手下笔停,那海东青在外面站在外面的树梢上,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抬头,呼啦啦飞了过来。
赵达好笑的看着它,道“跟了江絮几日,你倒是越发机灵了,既去了,就暂且留在她身边。”
那海东青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话,见他将东西绑好,扑哧着翅膀,往天空飞去,几息之间,已经看不到身影。
赵达收回视线,抬眼见院中海棠开的茂盛,已经五月了,婚前定在六月初六,她恐怕是回来不了。
*
正统元年七月,天气燥热的厉害。陵宴城偏南,比之上京一带,更加闷热,自拿下陵宴城,已过数月,如今诸事皆稳,上京城亦下了几道圣旨命赵观返回上京城。
赵观因顾念赵沁迟迟不肯动身,赵沁恐他再留下来,引的父皇不悦,主动提及要走,道是正好赶着回上京城给小二郎过百日。
赵观知道她这事开解自己,心中越发沉闷,大兄的信他早已收到,心中气愤父皇的狠心,是以才一直拖延,未想,事到如今,还得累的沁娘担心他的安危。
江絮收到消息,她知晓这一路艰难,单是大人还好说,只带着一名几月大的婴儿,命人采买了好些物甚,只她这边还没开始,那方程瞻已经送了满满一船的东西来,看得她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连着吴郎将看到,忍不住道“程老弟再买下去,恐怕要将陵宴城给搬空了。”
自她发现程瞻对赵沁的心思,后来不经意知道两人之间的隐情,原两人在少年时,就已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当日不得已,看着心上人嫁与他人,如今看似有了机会,程瞻自然不肯放弃。
若是两人有机会在一起,她自然是祝福的,可是她却只能道一句痴儿,遂感慨道“程将军真是痴情之人,可惜了。”
吴郎将道“大娘子与你一样,都是狠心的人,只惨了他们这些痴情的好男儿咯!”
江絮一笑,道“这又与我有何干系?”
吴郎将听她如此说,道“虽说太子殿下放弃了,娶了你堂妹,老陈还在,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絮摇头道“陈郎将与我不合适,我还是莫要耽误他的好。”
吴郎将一脸果然的神情,又道“其实依我说,老陈确实跟你不太配,还是林先生与你跟配一些,他生的好,家世亦好,与你一样,还都是聪明人,你两要是在一起,日后连话都不必说了,只看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岂不是省事。”
江絮与他熟稔惯了,对他这些话并不放在心上,正要反驳,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吴郎将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两人一怔,还是江絮先反应过来,见身后之人果然是林敬,顿觉窘迫,忙道“林先生,你莫要听他胡言!”
回程
吴郎将亦没想到, 林敬会突然出现,忙顺着江絮的话,道“林先生, 你知道我惯来嘴巴不过脑, 这话单是胡说, 还望先生莫怪。”
林敬瞥了他一眼, 道“无碍, 吴郎将无需介怀, 且我方才说的, 亦是真心之言。”
他说着, 收回视线,直直的看向江絮, 江絮一怔, 一时没能回过神了, 他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什么真心之言?
林敬少见她发愣的这幅模样,只觉有些有趣, 温声道“江娘子,方才吴郎将之言,你心中以为如何?”
江絮不想他就这么问出来, 她不可置信的抬头, 若是旁人说, 她只会以为是开玩笑的, 只是这个人是林敬,她竟是分辨不出他的心思, 沉默片刻, 道“林先生,你莫与我开玩笑了。”
林敬摇头, 反驳道“江娘子,你认识我许久,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从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我所说之话,皆是心中所想,若江娘子愿意,我愿与江娘子共结秦晋之好。”
江絮神情一顿,正因为了解他,方才会说那句话,原以为,他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她震惊却又平静,轻声,道“先生乃是光风霁月之人,我实不敢高攀。”
林敬虽早猜出她的反应,心中亦不免生了几分不甘,继续道“此言不对,我与江娘子一样,乃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哪里有何不同呢?亦不存在娘子所言的高攀之事,我要的,无非娘子的一句承诺罢了。”
江絮不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对林敬,并无私情,只有尊敬,亦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生情,又或许只是单单觉得她与他比较适合,但不论是哪种原因,她亦不能接受,沉思道“先生如此坦诚,我若此时推诿,未免太过怠慢先生,蒙先生厚爱,只是江絮心中对先生一向敬重,不曾肖想其他,恐要辜负先生的情义。”
林敬微微垂眸,江絮在女子中,身量算高的,只是与他一比,却显得有些娇小,他惯来会算计人心,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拒绝过,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他有些难以应对,他淡声道“江娘子,你当真不在考虑看看,我可以等。”
江絮听他这话,猛地抬头,她从不知林敬竟也是这边执拗之人,望向他,缓缓道“林先生,世间小娘子千千万,比之我出众的亦不在少数,先生莫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林敬闻言,忽而轻笑出声,道“吴郎将说得对,你还真是个狠心的小娘子,罢了,既是这世间自有千万女子,我又何必执着与你呢?”
江絮听他这么说,悄悄松了口气,道“江絮在此,预祝先生,早日寻得贤惠良妻。”
说着,又道“大娘子那处尚且有些事未曾处理,还请恕我先行告辞。”
林敬见她客气疏离的模样,亦不在拦她,眼见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自嘲似的扯扯了嘴角,往日他只觉的程瞻太过沉溺与私情,过分执着,如今亲身经历,却又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不想看她为难,就顺着话说下去了,世间千万女子,可江絮只有一个。
不多时,他亦不在停留,转身离开港口,吴郎将见二人就这样走了,竟是没人带他一起,他站在一侧挠了挠头,他们俩,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
正统元年七月中旬,自五日前启程,如今船已近水咸城港口,赵观下令在港口停留一日,水咸城港口乃是这一路最大的港口,从此处再往北去,一路上,少有能停泊大船的码头,停在此处,亦是为了采买一些物资,而是赵观那方有些事要交代给白嵩。
江絮与赵沁在一艘船上,见船停泊在港口,思及赵沁日后恐难离开上京城,开口道“大娘子,水咸城中瓷器十分有名,今日有时间,可要出去走走。”
赵沁站在甲板上,抬眼望向忙碌的港口,来往的贩夫走卒,虽衣着破旧,但脸上多少精神奕奕,她道“如此看看便好,下船恐又要劳师动众,不过一日时间,何苦辛苦他们,且小二郎一会见不到我,恐又要闹僵起来。”
“先生若是事忙,且不必顾我,自下船忙去便是。”
她不愿意,江絮虽有些奇怪,亦不勉强,她近日并无他事,赵观寻白嵩,不过叮嘱些水咸城中的布防一事,这些是前几日都已经商量好的,她在不在场,亦是无妨的,遂道“近日无事,倒是无妨,城中虽热闹,却不若这甲板清净,我在此,也好陪大娘子说说话。”
赵沁笑了笑,两人只闲聊了几句,恐是因要回上京,赵沁近日时不时提起宣王,江絮在上京时,与宣王并无太多接触,只听着别人提过几句,说他聪慧,江絮有心哄她开心,便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赵沁闻言,果然面露喜色,只不过一会,神情又沉重下来,道“宣王如此出色,却摊上这样的父亲,日后纵有凌云志,恐亦难成了,如此,还不若愚笨些,他还能快乐一点。”
江絮欲宽慰她几句,话未出口,忽听有小将来报“大娘子,江先生,程将军托人送了些东西来,供小二郎把玩。”
两人一怔,见那人抬手,陆续有人抬了好些个木箱子上来,打开来看,多是些城中的特产吃食,另还有些瓷器珠宝之类,单说小儿玩具,却只占了一箱,如此心思,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几箱子东西是给谁的。
那小将只将箱子放下,又匆匆告辞,赵沁远远看着那几箱子的物甚,叹气道“这亦是个死脑筋的,怎么说都不听的人,罢了,那箱子玩具留下,其他的跟之前的一样,都放到舱底的仓库里。”
江絮不好说二人之间的事,程瞻跟随赵观这么长时间,从无名小卒,到如今的大将军,又岂是泛泛之辈,又眼见这赵观被赵坚忌惮猜忌,必定亦是猜出,他与赵沁若想在一起,除非是宣王与小二郎不在了,亦或者他愿意以手中的兵权来换。
赵沁亦是猜出来他的心思,是以才一直拒绝,程瞻本是寒门出生,能有今日这地位,盖是拿命搏出来的,她必定不忍心,见他如此,江絮虽不知赵沁对程瞻是否有情,但能如此考虑他,心中必是有他的位置。
赵沁吩咐好,转头将江絮不言语,解释道“让先生见笑了,我如今亦是没有心思再想其他,唯盼着宣王与小二郎平安,我亦无憾了。”
江絮宽慰道“大娘子且放宽心,大娘子乃是陛下亲生骨肉,宣王与小二郎亦是陛下的亲外孙,陛下必不会伤害与他们。”
赵沁未接话,只侧目,望向一侧白茫茫的水面,好一会才道“但愿一切皆能如先生所言。”
江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太阳洒在江面上,好似洒下一层磷光,乍一看,有些刺眼,她点头,欲眼,忽见江面出现一抹黑影,她神情一怔,忙上前几步,将赵沁护在身后,见那黑影直直朝着她们这方而来,江絮顿觉不对,高声道“有敌袭,戒备。”
这船原就停在港口附近,本是安全无虞,是以赵观下船之时,只留了几名护卫在此,那几人闻言,匆忙将江絮二人围在中间,只不过几息之间,那黑影已经冲到几人跟前,竟是一位黑衣少年,他眼神轻蔑的看着那些护卫,道“我不欲伤人,只是要带人走。”
他说着,看向赵沁,道“皇后娘娘。你考虑的如何了?”
赵沁见是他,神情大变,道“阿限,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阿限冷笑一声,道“愚蠢,明知回去是死路一条,偏还要回去?如此愚昧,却不知陛下究竟为何迷恋与你?”
他说着,忽然拔刀,道“我来此,是遵循陛下遗愿,他不想你死,我亦不会看着你去送死,今日你不走也得走。”
话落,刀光一散,那几名护卫还未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麻,手中的刀剑已经落地。
江絮见状,悄悄按下手腕处的袖箭开关,却未料到,那袖箭未近阿限,已经锵的一声落在甲板上,江絮余光一扫,见那袖箭尽是断成两端,她心中一凛,护在赵沁身前,道“我不会让你将大娘子带走。”
阿限看她一眼,已经认出她就是当日带人去别院的那个人,眼神一冷,道“就凭你?也想拦我?叶阁主不在,我看今日谁能保你?”
言语间,已是提刀朝她而来,他动作十分迅速,江絮莫说避开,便是连他的动作都未曾看清,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便有刀划过皮肉的声音,待那黑影后退开了,她腿间一疼,尽是已经站不住。
血顺着刀口流,很快就浸湿了衣裳,江絮冷哼一身,持刀立了起来,直直看向阿限道“折磨我?还是不敢杀我?”
凭他功夫,想杀她易如反掌,包括方才那些守卫,但他一个都没杀,却不知这人今日来,目的为何?只是为了带走赵沁吗?
阿限听她如此说,面露狰狞,道“找死!”
说话间,又欲故技重施,赵沁忽然出声,道“阿限,住手!”
她早在看到玉珏时,已经知晓,他迟早会来,她不肯下船,亦是怕他在城中动手,没想到,他竟然会从江面而来,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又道“宣王还在上京城,我不会跟你走。”
阿限冷声道“我说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必须走。”
“噢?是吗?我且看看,你能带走谁?”正僵持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江絮强忍着疼痛,转身,见来人,果然是赵观,顿时松了一口气。
目的
赵观的出现, 顿时让场中情形逆转,阿限见状,神情冷淡, 眼神扫过围住他的将士, 不屑道“燕王殿下, 你未免太过看不起人, 就凭这些人, 还想拦我?”
赵观不理会他这些挑衅的话语, 微微抬手, 那些小将猛地抽出刀剑, 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前,阿限见状, 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收起刀落, 动作快而狠,众人只觉人影一晃, 锵的一声,武器已经落地。
不过几息的功夫,面前的阻碍已经被他清理干净, 他知不能恋战, 身影后退几步, 往赵沁那方靠近, 只方动作,忽觉身后有一股凛冽的杀气, 他面色一怔, 神情一敛,匆匆抬刀一拦, 那人气劲浑厚,又攻他不备之时,虽回防迅速,但依旧落了下风,下盘一时不稳,身子被击退数步。
对方未给他缓气的机会,杀招持续而来,阿限亦认真起来,两人从甲板一路缠斗到水面之上,一时分不出胜负,阿限观此人武功,心中明白,他今日恐怕没有机会在带走赵沁,遂不在恋战,与那人过了几招,忽然反向离开。
那人见状,欲追出去,只未行数米,听身后赵观高声道“赵华,穷寇莫追,且放他走。”
赵华脚下一顿,立时回身,身影一动,回到赵观身侧,不再动作。
江絮见阿限逃跑,知他今日已经放弃带走赵沁,提着的一颗心,才完全松懈下来,许是放松下来,她才感觉到周身的伤口都泛着痛。
低头看了眼,血已经浸透衣服,漫延到甲板上,她一怔,身子一动,忽然眼前一黑,浑身一软,已是控制不住,朝着甲板倒去,她这会子意识尚且清醒,下意识抬手,欲护住脑袋。
赵沁在她身后见状,面色一变,猛地伸出手,欲将她接住,只没想到有人动作比她还快,已经提前一步将她抱了起来。
赵沁略诧异的抬头,见是林敬,有些意外,还未说话,就听林敬道“大娘子恕罪,我先带江先生去看医官,先行告退。”
说完,不待赵沁回话,已经带人匆匆下船离开,留下赵沁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忙要跟去,被赵观拦住,道“有奉之在,江先生不会有事,那人虽退了,但说不好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你现在下船,太过危险,还是留在这里安全些。”
赵沁脚步一顿,道“二兄,是我连累了江先生,又累的你时时为我操心,我实在有愧。”
赵观与她自小一块长大,情谊深厚,她如今这幅模样,他心中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说什么浑话呢?我是你兄长,自然该保护你,至于江先生那边,自有我替你还恩。”
赵沁抬头,眼眶泛红,兄长为了她,受到父皇猜忌,她哪里还有脸,让他在替自己做这些事,又如何有脸去求他护住宣王,她开口,声音带着些哽咽,道“二兄,回了上京,你就莫要再管我了。”
赵观知道她心事重,只当她说胡话,欲宽慰她几句,忽船舱有妇人说话“大娘子,小二郎醒来不见你,又开始闹将起来。”
赵观抬眼看去,见是小二郎的奶嬷嬷抱着小二郎出来,许是因不见赵沁,小二郎这会哭的正凶,他一时不好再说其他话,只道“沁娘,我将赵华留在你身边,有他在,方才那人动不了你。”
赵沁知道赵华是二兄的贴身侍卫,给了她,他身边就少了人,对他亦不利,但以阿限的武功,这里能跟他抗衡的,只有赵华,她不能再让自己出差错,连累其他人,顿了顿,未开口拒绝,只道“二兄,你多加小心。”
赵观点点头,城中情况尚且稳定,他的情况,比赵沁安全,见她抱着小二郎,低声轻哄,亦不在扰她,转身离开。
赵沁与小二郎说了几句话,看他露出笑脸,心中一暖,抬头,见赵观已经离开,她恐甲板风大,吹到小二郎,亦不再停留,抱着他入了船舱。
一时间,方才喧闹的甲板,又恢复了平静,风吹过桅杆,将桅杆上方的旗帜吹展开来,不多时,水面忽然传来咕咚一声,赵华猛地睁眼,俯身看去,见是一条鱼在戏水,他微怔,警惕的看向四周,好一会,不见再有动静,他方收回视线。
离大船几里地外,有一处芦苇荡,附近有一艘小船停泊在河面上,这是艘矮小的乌篷船,是当地居民常用来出行,并不起眼。
乌篷船头坐着一渔夫,头戴斗笠,手中拿着鱼竿,似在垂钓,忽然他手中的鱼竿动了动,那渔夫丝毫不慌,待那水面平稳,猛地一把,将鱼竿提了起来,有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浮出水面,待定晴一看,原来是只枯树枝,他一笑,似自言自语道“空欢喜。”
话落,船尾一动,有一人顺着爬了上来,正是方才离开的阿限,他道“燕王及时赶回,任务失败。”
渔夫又甩出一杆子,方道“上京城那边,应该还有几个能用的人,将消息递过去,女儿出事,父亲怎么能不知道呢?”
阿限一怔,这么做,赵沁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他犹豫了片刻,未在多言,道“属下知道了。”
*
江絮醒来时,已经是夜晚,船舱内十分昏暗,外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像是行船的声音,她愣了愣神,一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船开了,那应该不止一日了。
伤口已是没有先前那么疼,她抬手摸了摸,有包扎的痕迹,应是昏迷之时,有人替她上了药。
那个阿限,下手看似狠毒,实则伤口并不深,江絮猜他多半是想泄愤,故意如此折磨她,并非想要杀她。
那会子她会晕倒,多半是因为她突然放松下来,又失了些血,伤了元气所致,昏迷后,睡了一觉,她力气恢复了些,许是躺久了,她这会竟是有些饿了。
略坐了坐,忍不住下床,点了油灯,还未出门,忽听有敲门声,她一顿,忙道“是谁?”
门外人道“是我,林敬。”
江絮忙开门,见林敬提着灯笼站在门外,她奇怪道“林先生怎么这会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虽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但听不到船上有动静,想来已经不早了,他怎么会过来?
林敬垂眸,看了她一眼,昏黄的烛火,都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温声道“医官说你差不多该醒了,我来看看。”
江絮顿了顿,忽然想起,她昏迷前,隐约感觉到,被人抱了起来,她虽看不清脸,但还隐隐记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梨木香,好似跟林敬身上有些像,但又不敢确定,她道“多谢先生惦记,我已经大好了,时候不早了,先生还是早点歇着吧。”
林敬眉心一蹙,少见的有些气恼,道“江絮,你的命,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关心!”
他说着,指着屋内的铜镜道“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怕是白无常见了都自愧不如。”
江絮神情一滞,一时不敢置信,这话会是林敬说出来,又见他眉心紧皱,猜他恐怕是生气,她略想一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解释道“我真的无事,只是看起来有点骇人罢了,吃点东西,再睡一觉就好了,你莫要担心。”
江絮原就受着伤,这会子又饿着,说话声比之往日,微弱不少,听得林敬心头一惊,心中叹气,本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且她还病着,何苦与她置气,遂道“我想着你该饿了,从厨下带了些吃食来,还热着,正好可用。”
江絮见他从身后拿出食盒,提进屋内,摆在桌面上,一眼看去,盖是适合病人食用的清粥小菜,再一想他来的那么及时,心中已经猜到,他恐怕是一直在这边候着,听到她的动静才敲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越发愧疚,她实在不值得他如此对待,她亦没办法给回应。
林敬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抬眼道““江絮,即便你我只是普通同僚,见你受伤,我如此做亦是应该的,你不用因此有负担。”
“再者说,关心你,是我自己的意愿,能够照顾你,我甘之如饴。”
他说完,不见她动作,遂道“你再不过来,这些饭菜可都凉了,厨房已经熄火了,再想吃这样的,可就没有了。”
江絮听他这威胁小孩似的语气,只觉有些搞笑,林敬想怎么做,不是她能勉强的,且恐怕是自己昏迷一事,当真吓到他了,才会让他如此,待日后她离开上京城,两人终会渐行渐远,她了解他,他有抱负有理想,他的人生在上京城,而她不是,遂不在犹豫,道“今日多谢林先生。”
林敬不在言语,只盯着她将饭菜用下,方提着食盒站起来,边走边嘱咐道“这几日你就多休息,其他事都莫要多想,早点休息,早日康复。”
江絮吃了饭,精神越发好了,她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夜深露重,林先生早点回去。”
林敬不语,见她关了门,并未离开,只盯着门框,看了好半晌,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却又不敢说,且说了亦无用,只能这样离开。
他提着灯,上了甲板,夜风很大,吹得灯笼东倒西歪,月光照在甲板的桅杆上,投下大大的影子,他看过去,却见桅杆下坐着一个人,林敬还未说话,那人已经走了过来,似嘲弄道“林先生,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滋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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