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
林敬站定, 发丝随着夜风轻轻飘起,银白长衫在月光的衬托下,隐隐泛着光晕, 他直直看向朝着他走来的男人, 淡声道“陈郎将所言, 林某不解, 甲板夜深露重,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好。”
陈维生自知道江絮昏迷一事, 心中担忧, 几次前去探望, 皆见林敬在一侧候着,又听闻当日抱她下船之人, 亦是林敬, 岂会还不明白林敬的心思, 今夜他在此候了许久,见着船舱的灯亮了又灭, 心中欢喜絮絮醒过来,又担忧她与林敬究竟是何关系?
林敬不论才学家世皆在他之上,且与絮絮常在一处办事, 若说絮絮真心悦与他, 自己哪里还有机会, 是以方才会故意出言试探, 但没想到林敬不为所动,丝毫不漏口风, 他向前一步, 问道“林先生,方才我见船舱亮了灯, 是絮絮醒了吗?”
林敬并不欲与陈维生多说,陈维生对江絮的心思,他有说耳闻,亦知江絮对陈维生,并无男女私情,如此就够了,他亦没有心思,与陈郎将说出心中之意,但听他如此直呼江絮名讳,隐隐有些不悦,冷声道“陈郎将,女子闺名,乃是私密,还请陈郎将注意则个,莫要引人误会。”
陈维生故意道“絮絮都不介意这个,就不劳林先生费心了。”
林敬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江娘子面薄,不好直言,陈郎将若真关心江娘子,当得为她考虑才是。”
陈维生听他这话,心中暗嗤,与林敬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不过他们这些世家郎君,说话总不如他这般放肆,他笑道“我与絮絮相识许久,一向熟稔,惯来不拘小节,且若有人误会,我自愿意负责。”
林敬眼神一凛,不咸不淡,道“陈郎将,你愿意负责,还的看江娘子愿不愿意,你若真敬重她,还望莫要如此损害她的名声。”
陈维生方才那话不过是激林敬而已,哪里真会损坏江絮的名声,但被林敬这么一堵,却又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见林敬这般反应,絮絮多半亦是没有接受,知道这点,他原就是想知道此事罢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再留下来,亦无用,遂道“林先生所言及是,一切还得看江娘子的意愿,你我说再多,亦无用。”
“夜已深,便不再打扰,这就告辞了。”
陈维生说着,不待林敬反应,转身离开甲板,轻身一跃,直直跳向另一艘船上,很快消失在林敬的视线里。
林敬见他离开,并未有动作,站了许久,月已过中梢,水声拍打船身,一下一下,似乎带着节奏,灯笼的火烛已经熄灭,他动了动,明知陈维生是故意为之,偏还没忍住情绪,感情一事,确实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他不屑陈维生的所言所行,自己近日行为又与陈郎将何异呢?他自来淡薄,觉世间之人多耽溺与感情之事,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遇到,却不比旁人强到哪里去。
陈维生也好,太子亦罢,这些人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在乎的只有江絮的心思,只要她愿意,旁人又算的了什么。
可她不愿意,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求而不得,原是这么一件让人难以忍受之事。
*
烛火昏黄,随着船身的动作,一晃一晃,闪的人眼疼,小二郎躺在床上,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赵沁手里拿着的布老虎,双手双脚并用,想要将那只老虎抢过来。
赵沁有心逗他。故意贴近他身边,待他快抓到之时,猛地又抬起来,小二郎似乎知道阿娘在陪他玩,见她抬手,咯咯的笑出声来。
一侧服侍的豆蕊见状,笑道“二郎君真是个机灵鬼,就这一下,已经发现娘子是与他玩闹呢。”
赵沁笑了笑,不再逗他,将布老虎塞给他,由着他去啃,正欲下床,忽然船舱的窗户动了下,她面色一凛,还未动作,豆蕊已经推开窗户,探头看了看,回她道“娘子,许是有水溅到窗户了。”
赵沁看向她道“过几日,下了船,你就莫要回府了,你想去哪就去哪,燕王会派人护送你过去。”
豆蕊一听,面色蹭的一下就变了,慌忙跪地道“娘子,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你不要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赵沁看向她的发顶,道“豆蕊,你是个聪明人,玉珏和方才的事,只是我不能再留你在我身边。”
豆蕊听她如此说,哪里还不明白,亦不敢再替自己求饶,只跪下磕头道“娘娘,婢子从未对娘娘有过他心,所作所为,亦是为了娘娘,日后不能在娘娘身边,还望娘娘多保重。”
赵沁没再看她,点了点头,道“下去吧,这几日收拾收拾,若缺什么,自与我说便是。”
豆蕊不再多言,躬身行礼,离开了船舱,她方离开,一侧的窗户被轻轻巧了一下,外面传来赵华的声音“大娘子,方才那人跑了,屋中可有其他动静?”
赵沁道“屋内无事,辛苦赵侍卫了,他们今夜已经打草惊蛇,不会再来了,你下去休息一会。”
赵华应声,不在多言,翻身上了甲板,靠着桅杆闭目养神,并未真的离开。
赵沁见听不到动静,踱步到窗户附近,忽然脚步一顿,看向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荷包,她顿了顿,俯身捡起来,沉思半晌,将它收进了衣袖。
*
八月,上京城已经开始转凉,城郭附近,一大片桂花树已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经偷偷开花,江絮在马车上,亦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十分沁人心脾,她生了些好奇,掀开帘子看了眼,街头尽是买吃食,耍百戏的,比之她离开时,越发热闹了。
紧赶了十几日的水路,入了京河渡口,便换了马车,一路赶来,她许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与对过的赵沁道“幼时在老家,总听人说上京繁华,我心中一直想着,何时能去见一见,后来跟着燕王殿下,打入了上京,却只看到满目疮痍,如今这般,才像是说书人嘴里的上京城。”
赵沁学着她掀开帘子看了眼,道“这会子虽好,但比之前,还是差了些,江先生日后长住上京,必会再见往日上京的繁华。”
江絮笑着点头,顺着她的话,道“大晋如今已经稳定下来,陛下圣明,上京城只会越来越好。”
赵沁笑了笑,许是久不出门,她生了些兴致,与江絮说起往日上京的酒楼吃食,瓦弄百戏之类的热闹玩意。
江絮见她说的开心,亦不打断她,只随口附和着,从城门口到燕王府,还需要些时辰,说说话,总比干坐着要快一些。
这边正说着,忽然,马车一停,两人神情一变,赵沁忙道“出什么事了?”
车厢外,除了几名守将,赵华亦在,他闻声道“无事,只是前面堵住了,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江絮掀开帘子看了眼,前面乌泱泱围着一群人,马车根本过不去,却不知那些人再看什么,正想着,就见探情况的小将归来,道“回赵统领,前面人说,因是江仙人出行,他们赶过来拜神仙。”
江絮一怔,江仙人?上京城何时出了位仙人?未等她回过神,就见前方人群呼啦啦的跪了下来,露出人群后的仙人,江絮抬眼望去,顿时愣在原地,那江仙人骑着大马,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眼神睥睨,确实有几分俯视众生的架势,只是这仙人不是旁人,正是宋翰!
赵华亦十分震惊,他自然是见过宋翰的,只是那会子他还是燕王请来府中的江大师,一时未忍住,出口道“这不是江大师吗?他怎么出家了?”
江絮亦十分想知道,他怎么成道士了?他为什么要去当道士?江絮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了,宋翰究竟想做什么?
她这边还未想明白,那边宋翰已经领着人离开,人群随着他的离开,亦渐渐散开,江絮心中有太多疑惑了,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宋翰问个清楚,但她又清楚,她不能急,宋翰未必会对她说真话,她得想办法,弄清楚他的目的。
那方赵沁见人群散了,方收回视线,与江絮道“你们竟然认识知道这位江道长?”
江絮解释道“他原是陈州人,因会制造纺织机,被陛下接入上京城,却不知何时出家了?”
赵沁在陵宴城亦听说过纺织机,惊道“原纺织机是他造出来的,果真是个能人,想必道法了得。”
江絮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哪里来的道法,不过他所知的的那些,拿来唬人,亦是足够了,任她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不过离开半年的时间,宋翰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她道“应是有些本事,不若以不能得百姓如此信任。”
上月她与阿兄通信之时,却亦不曾听他提起过此事,是那时候宋翰还未成道长?还是他故意瞒着自己?
赵沁道“江先生说的是,若无些本领,这些百姓亦不会如此尊重他,久不回上京,却不想上京如今有这些出色人物。”
江絮笑了笑,道“大娘子日后久居上京,必定有机会与他相见。”
赵沁笑了笑,并未接话,这不过是路上的小插曲,她,随口一说,当不得真,且还不知自己能活过几时呢?
马车一路向南,又行半个时辰,在燕王府门口停了下来,赵沁下了马车,抬眼便见府门处候着的林文,眼眶一红,不等她过来,已经哽咽道“阿嫂。”
宫宴
上京城燕王府, 天已过午后,天气虽还有些余热,但亦不若夏日那般令人躁动, 赵沁食过午膳, 哄着小二郎睡去, 她自倚着矮榻,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 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刺耳的鸟叫声, 她猛地惊醒, 一侧候着的侍女听到动静, 忙上前道“大娘子,可是被吓着了?可需婢子去请医官?”
赵沁摆摆手, 余光扫到熟睡的小二郎, 她道“无妨, 只小二郎正睡,派人将鸟雀赶了便是。”
那侍女闻言, 忙退下去安排此事,屋内另有服侍的侍女,不见赵沁使唤, 她们亦不敢开口说话, 顿时, 屋内又安静下来。
赵沁那股子困倦过去, 这会子又睡不着,她随手翻开手边的书册, 但却难以静心, 她回上京已有半旬,父皇一直不曾召见她, 亦不曾有任何旨意传来。
只阿娘与大兄派人送过一次东西与她,叮嘱她莫要焦躁,陛下近日事忙,待他清闲下来,自会召见她。
她明白二人是在宽慰她,但父皇久不见她,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让小二郎与宣王活下来。
“大娘子,元娘子来了。”她正想着,忽有侍女小声来报信。
赵沁顿了顿,与那侍女低声道“让元娘子在花厅等我。”
她话方落,一侧的小二郎忽然翻了个身,赵沁恐他醒了,忙俯身轻轻拍了拍他,小二郎迷糊间睁开眼,看到赵沁的影子,又放心的闭眼睡过去,赵沁温柔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着小曲,见他无动静,方站起来离开。
花厅里,元秋见赵沁来,忙将茶盏放下,起身行礼道“见过大娘子。”
赵沁扶她一把,道“元姐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今日来,可是有事?”
元秋望了她一眼,道“我在庙里,收到王妃的来信,知晓你归来,便想来看看你。”
元秋自晋王登基,便自请去了庙中祈福,于氏与她相处一场,虽知道她有些心术不正,但亦不忍磋磨她,遂了她的心愿,许她在上京城一处尼姑庵里修行。
赵沁笑了笑,道“多谢元姐姐惦记着,我一切都好,若无她事,元姐姐还是早些回吧,庙宇路远,走完了恐天色不好。”
她并无与元秋寒暄之心,以往她不知事,见过几次元秋与刘赞在一处,只当元秋是有心进宫,如今想来,刘赞岂是那种会浪费时间在无用人身上,元秋恐怕早就知道刘赞的真面目,今日来此,目的为何,她虽不知,亦不想与她纠缠。
元秋一怔,正斟酌要如何说,听赵沁又道“元姐姐,你今日若是真来看我,我自是很高兴,但若是听了别人的话,来从我这里探口风,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话听得元秋神情一滞,她未想赵沁会如此直白,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她语气轻柔道“大娘子多心了,我如今只在庙中常伴青灯古佛,不参与俗世之事,今日来此,只为看看大娘子,天色不早,我这就告辞了。”
元秋说着,见赵沁过不留她,心中有些惊奇,几年不见,脸张开了,性子也比以往警惕不少,不过这样更好,省的那人再继续使唤她,她亦不多停留,乘着马车离开。
那车马方出了城,就被人拦了下来,元秋望着眼前的黑影少年道“赵沁好的很,她已经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什么话都不肯听,日后恐也不会见我,我对你们已经没有用了。”
阿限冷冷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解毒药丢给她,不再言语,转身离去,元秋亦不管他,只吞下药,匆忙离开。
燕王府那边,赵沁方送元秋离开,就见府中管事匆匆朝她走来,她一愣,道“府中出何事了?”
那管事走到匆忙,缓了口气,才回道“大娘子,陛下来旨了,命大娘子明日进宫赴宴。”
“赴宴?什么宴?”赵沁不解,不年不节,怎么会突然开宴?
那管事道“南地大胜,陛下怜将士们辛苦,是以在宫中设宴,犒劳诸位将士。”又道“王妃正忙着给殿下准备进宫之事,实在抽不开身,才派小的来告知一声。”
赵沁与他谢过,阿嫂事忙,她自是理解的,她并不在意此事,只是一时
依誮
跟猜不透父皇的意思,这样的宴会,让她去作甚?只他愿意见自己,亦是好事,且进宫能见到宣王,她自没有不愿意的。
*
宫门外,马车挤挤攘攘,堵在门口,一时难以通行,江絮见状,与车夫道“便送到这,我自走进去便是,你寻个地清净的地,待散了我再来找你。”
她说着,从马上上跳了下来,径直往宫中而去,今日夜宴,请的不止他们在南地打仗的将士,亦有朝中大臣,江絮久不在上京,认识她的亦甚少,走在路上亦无人在意她。
踏过巍峨东明门,便入了上京皇宫,一路上皆有内侍低头引路,入宫的之人,亦低声细语,唯恐惊扰到宫中之人。
她上一次入宫,还是随着燕王打入上次那次,那会子皇宫里到处都是血腥气和哭叫声,宛若人间地狱,与今日这般威严有序全然不同,亦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这里是历经百年沧桑的皇城,而非她以往见过的那些草台班子。
“前方可是江先生?”江絮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她扭头看去,见是孟孝辂,忙行礼道“见过孟侍郎。”
孟孝辂生的俊朗,只留着一撇小胡子,让他看着好似老将几岁,她与孟孝辂只在柳州是匆匆见过一面,并无其他交情,却不知为何唤住她。
孟孝辂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笑道“江先生年纪轻轻,莫要有太多心思,你我本是旧识,路上见了,不打声招呼,岂不是显得太过生疏。”
江絮笑道“孟侍郎所言及是,原是卑职想差了。”
两人正说着话间,有一女郎,正朝他们走来,行至跟前,与孟孝辂道“阿兄,不知这位郎君是?”
孟孝辂见她来,忙道“这位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江先生,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她,今日可算让你见到了。”
江絮看向那位孟娘子,芙蓉面,柳叶眉,举止端庄,又不失亲和,与她往日所认识的几位世家女,实在不同,不过她这样,应才是世家心中的贵女,遂行礼道“见过孟娘子。”
孟娘子眼神轻柔,打量她一眼,语气轻快道“常闻先生之事,心中佩服,今日见先生果如传闻一般,聪慧儒雅,有幸见之,实在欢喜。”
江絮道“娘子谬赞了,乡野草民,当不得娘子如此称赞。”
孟娘子走到她身侧,道“先生太过谦虚,先生所能,我等望尘莫及,只听旁人说,真假不知,今日斗胆,不知可否听听先生之事?”
江絮知道,如今这世道,女子出门都甚是艰难,闺阁中的女郎,对外面之事好奇,亦是平常,说些趣事与她听,倒是无妨,她道“行军打仗,多是些无聊的事,说出来娘子,恐亦觉得无趣,不若与娘子说些我遇到的趣事,正好解了路上的烦闷。”
孟娘子听她如此说,点了点头,江絮开口,见格县之时,郑升编的那个火马的故事,说与她解闷。
这方三人边说边走着,忽有一小内侍,上前行礼,看向江絮道“郎君可是江先生?”
江絮一怔,道“正是,不知有何事?”
那内侍道“先生,燕王殿下正找你有事,特地派小的来寻你。”
燕王殿下?江絮不解,他这会子找她有甚事?欲多问一句,又想孟家兄妹还在,遂作罢,与他二人道“孟侍郎,孟娘子,即是燕王来寻,先行告退,日后再登门拜访。”
提及燕王,孟孝辂自不会留她,与她道“倒是我们耽误了先生,且快去吧,莫要误了燕王大事。”
江絮匆匆行礼,与二人别过,随着那小内侍一同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孟家人眼中。
待不见她身影,孟孝辂忽然出声道“小妹,如此你该死心了吧,燕王久不在宫中,岂会唤小内侍来寻她。”
孟娘子神情淡漠,早无方才那般柔和之色,道“这么简单的局都识不破,确实是徒有虚名,太子对她如此迷恋,亦是因为没得到罢了。”
孟孝辂摇头,知道此时口舌无用,不再劝她,有些事,自己不撞一回南墙,是不会想通的。
江絮那边,随着那小内侍走出大道,她与燕王在宴会上自会相见,又怎么会这会子派人来寻她?且若真派人来找她,燕王多半会让吴郎将等人来此,不知这小内侍是谁的人?
她会跟着走,亦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心思,这会子四下已经无人,她站住脚道“你的主子是谁?”
那小内侍见她不动,忙道“江先生说笑呢,小的自然是帮燕王殿下来寻先生的,哪里有什么主子?”
江絮摇头,劝道“你老实些说了,还能少受些罪。”
那小内侍还想辩解,忽然脖子一凉,一柄匕首架在他脖子,扯出的苦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急忙道“江先生饶命啊!小的真的是燕王殿下派来的。”
江絮刀往前压了压,有血迹顺着刀片下来,她道“嘴还挺硬,不知道能再硬多久,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的人?”
那小内侍吓得满头大汗,只摇着头,不敢说话,江絮并非真想要他的命,只是吓唬他罢了,见他如此,便道“太子与你什么关系?”
赐婚
江絮说完, 死死盯住那小内侍,他虽不承认,但神情明星比之前慌乱不少, 心中已是明了, 将手中的匕首一收, 道“罢了, 回去告诉太子殿下, 我乃外臣, 不好与储君结交。”
“你既担心我, 何不亲自与我说?”赵达的声音, 自身后传来,江絮转身, 见他正朝这边走来, 许是因今日有宫宴, 他着一身朝服,比之以往多了几分威严之气, 江絮忙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一旁的小内侍,亦伏跪在地,既庆幸方才没真的说出他是受太子指使, 又惧怕他任务没完成, 会得太子惩罚, 哪想太子殿下只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 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小内侍听罢, 慌忙告退, 脚下生风似的跑了。
赵达达早知这小内侍请不来人,不过以她的性格, 多半会跟上来,探探情况,这样亦足够了,见状道“几日不见,你越发会唬人了,瞧把人吓得。”
江絮觉得他这是赤裸裸的诬陷,这小内侍分明就是害怕他,与她有何关系,但他是太子,自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她道“殿下恕罪,微臣甚少进宫,方以为遇到贼人,却不想是殿下手下之人,才生了误会,还请殿下莫怪。”
赵达就是故意说的,这会子听她暗讽,却不觉得生气,只觉她比以往更加鲜活可人,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你的伤,可好全了?”
江絮原还在心中排揎他,乍听他问这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下道“多谢殿下惦记,微臣早已痊愈。”
赵达看她气色尚可,猜她应是没有说谎,只听二郎说她之前中过毒,心中依旧有几分担心,道“军中医官,医术粗俗,有些事恐顾及不到,明日我让太医去你府中,替你把把脉。”
江絮有些意外,他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心中微微动容,但依旧拒绝道“殿下,微臣已无大碍,太医事多,无需浪费时间在微臣身上。”
赵达虽早猜到她不会那么轻易接受,但听她如此干脆的拒绝,心中一堵,冷哼道“你单说的是太医,还是在暗示我?”
江絮不想这句话会惹到他,她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想太多,却未料他会误会,这样亦好,她无心解释,只道“殿下如今已经成婚,确实不该浪费时间在微臣身上。”
赵达恨她没良心,没好气道“我娶的是谁,你不清楚?”
江絮神情一滞,年节里的话,她只当赵达是一时不甘心,后来听说他与江娘子成婚之事,只觉他恐怕是疯了。
自回上京,她一直有意避开,他大概也猜出来了,是以今日才会让人将她骗出来,顿了顿,道“殿下,那不过是一场闹剧,殿下该娶的,乃是一门正经的妻室。”
赵达见她一脸冷静的说出这些话,气的牙痒痒,去了一趟南地,越发狠心了,他冷嗤一声道“江絮,你是我什么人?又凭什么管我娶不娶妻?我娶谁又与你有何干系?你既说那是常闹剧,犯不着在这里替我做决定。”
江絮见他动怒,微微低头,确实这些都是赵达自己的选择,她不该过问,道“殿下,是微臣逾距了,还请殿下恕罪。”
赵达看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眉头越紧,恕罪,恕罪,他何时忍心治她的罪?但与她生气,最后自己亦只能落个生闷气的下场,忽然靠近,伸手将她下颚一抬,盯着她,正色道“你既知道,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娶江娘子,从来都不是一场闹剧。”
江絮听得心头一颤,待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他是太子,已近而立,却膝下无子,若他执意如此,日后必会有人借机生事,他不会预料不到,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微微抬头,看向他,颤声道“殿下,我……”
赵达了解她,但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愧疚,亦不需要她如此,抬头轻轻按了按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径直道“江絮,你若狠心,就一直狠心到底。”
江絮觉得她已经足够狠心了,不管是对林敬也好,陈维生亦罢,她一直都能很冷静的拒绝,但对赵达,她恐惧过,厌恶过,亦心动过,虽然那份心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归于平静,可是它确实存在过,她有些怕,有一日,它会再出现,届时她真的还能这么狠心吗?
赵达俯身,见她眉头越发紧皱,又不忍心再逼她,如今中原稳定,他们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合,逼的太紧,将她吓跑了,倒得不偿失了,定了定心思,道“今日找你,除了这些,还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江絮不知他为何改了心思,不过他不再说这些事,她亦松了口气,道“殿下请说。”
赵达道“今日宫宴,沁娘也会来,父皇想趁着这次机会,封赏她公主的地位。”
江絮不解道“这是好事,大娘子在外吃了不少苦,亦该在上京城中轻松轻松。”
赵达摇摇头,道“除了封赏,令还还有一事。”
他说着,忽然停下来,盯着江絮,满眼等着她问下去。
江絮怀疑他有心拖延时间,即是有事,为何不一次说完,但事关赵沁,她又不好不管,只好遂了他的心思,道“何事?”
赵达淡声回道“赐婚。”
赐婚?江絮一怔,给谁赐婚,赵沁?她略想一想,立时反应过来,道“陛下要给程瞻和大娘子赐婚?”
赵达点头道“程瞻在南地之战,战功卓绝,父皇亦知晓他一直心悦沁娘,如今见沁娘赐婚与他,一则有奖赏之意,二则亦是成全他多年痴心。”
江絮心中暗暗撇嘴,赵坚若是会成全人,当年就不会把赵沁嫁给刘赞,但他若要真如此做,那宣王之事,恐怕已经毫无回转余地,赵沁绝对不会同意的,她道“大娘子恐不会同意此事。”
赵达道“正因如此,我才来找你,帮我看住她,别让她做傻事。”
江絮知道他这人看似面冷,实际上对家人十分关心,这事还未走漏风声,他与自己说,亦是信任自己,才会将这事托付给她,且以她和大娘子的交情,亦不想见大娘子出事,遂道“殿下放心,我必定时刻注意大娘子,只是宣王之事当真毫无办法了吗?”
宣王之事,一日不能解决,赵沁那边,日日都需要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做傻事。
赵达抬头,看向远处的太乾殿,道“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且如今还有又阿娘看着,暂时应是性命无虞。”
人心易变,当日在河东府留着刘赞,父皇亦不畏惧,如今当了皇帝,却越发多疑小心起来,不过是圈养在皇宫中的稚儿,他拿什么与如今的大晋来抗衡?竟也让他惧怕至此,果真人老了,越发软弱了,却不知如今,他心中是如何想自己与二郎的。
江絮见他不说话,当他在担忧赵沁,与他道“殿下,大娘子那边,微臣会时时关注,还请殿下放心,宫宴快要开始了,微臣不好久留,就此告退。”
赵达看她没有与自己一同走的意思,亦不勉强她,只道“后日,你在家中候着,我让太医过府,余毒难解,莫要日后出了事,才后悔。”
江絮知道她就是拒绝,他亦会派人去,他这么说,只是通知她一声,遂道“烦殿下费心了,微臣先行在此谢过殿下。”
赵达未在多言,目送她离开,见她身影消失在宫墙外,方才离开。
只他离开一会,一侧的枯井盖忽然动了下,好一会,冒出一个头来,乌发上插满珠翠,竟是久不见的方珏娘,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赶忙爬了出来,方站定,趴在那枯井边上,伸出手,道“知了,快,抓住我的手!”
她说着,井底的寿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趁着两面的石墙,慢慢爬了出来,这一番动作,两人都有些累了,靠着井沿边上,还未缓过气来,忽听又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急忙朝另一边跑去。
待听不到声音,方珏娘才停下来,嘟囔道“真是烦死了,我们不就是见个面吗?弄得跟个贼似的,算了,不若趁着今日宫宴,我两在陛下面前走一遭,到时候,谁不同意都没用。”
寿王耳朵听不见,但看她满脸烦躁,亦大概猜出她的心思,摇摇头,道“珏娘,稍安勿躁,方才你听到了什么?”
他这一问,倒是提醒方珏娘了,她原本偷溜出来与寿王见面,哪里想两人还未说几句话,就听到有人过来,惊慌之下,才跳到一旁的枯井里,她在井底听到外人那人是江絮,正想出去与她说话,结果太子就来了,她害怕太子会责骂寿王,一时没敢动,却不想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事关赵沁,她亦不敢隐瞒寿王,将这些事,写在地上,一一告知与他。
寿王越看脸色越白,蹭的一下站起来,方珏娘见他这冲动样,忙将他拉了回来,道“你要做什么去?”
寿王还真没想好要去做什么,他就是担心阿姐,好一会,他道“我去求父皇。”
方珏娘抬脚将地上的字抹平,又写道“连太子哥哥都没有办法劝动陛下,他还会听你的,且你这会子去,陛下必会问你是如何知道的?你要如何解释?”
寿王闻言,有些挫败,道“那我们要如何做,才能帮到阿姐。”
方珏娘摇了摇头,这事,她也想不到好办法,道“大娘子担心的是宣王,只要宣王无事,不若你先去宣王那里,我去宫宴那里找大娘子,有我跟着她,不会让她做傻事。”
寿王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天真
方珏娘与寿王商量妥, 亦不敢耽误时间,一路急匆匆的往招待女眷的秋喜殿而去,还未入殿门, 就见她娘身边的周嬷嬷正探着头往外看, 她脚步一顿, 周嬷嬷已经看到她了, 急忙上前低声道“我的小娘子哎, 你去个净房怎么跟失踪了似的, 丁嬷嬷他们呢?怎么没跟着呢?”
方珏娘闻言, 一顿, 坏了,她把丁嬷嬷给忘了, 他们该不会还在净房那边候着吧?
正捉摸着要想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那周嬷嬷已经拉过她道“罢了, 这些老货,定是又跑出去玩了, 一会我禀告夫人,必要好好罚他们。
说话间,步子快了些, 又道”娘子快跟我进来, 皇后娘娘唠叨你好一会了。”
方珏娘不好解释, 只由着她误会, 跟在她身后,进了殿中。
殿中早已坐满人, 多是前殿官员的家眷, 因着近日天气暖和,又逢宫宴, 今日尽是精心装扮,一眼望去,有种百花争艳之感。
方珏娘方一踏入殿中,就听于皇后道“我刚还说方小娘子,这人就来了,定是知道我念着她呢!”
她本就来得晚,又得了这一声唤,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满殿女眷俱是朝她看来,纵是她平日是个脸皮厚的,这会子也生了些窘迫之感,根本不敢抬眼看她娘,想也知道她这会子是什么神情,只与皇后道“臣女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她生的好,性子又带着几分野劲,去金州一事,旁人不知她为何,于皇后是知道些的,原还有意将她与太子凑一对,后来才知道她是点错鸳鸯谱了,只可怜她的三郎如今成了有疾之人,往日那样骄纵的少年,如今连喜欢的小娘子都不敢娶回家,唯恐耽误了方小娘子,她做阿娘的,心疼他,却又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对着小娘子好些,希望她能疼惜三郎,想着拉过她在一旁坐下道“是该罚,就罚你与我说说你去金州的趣事,我一直想听来着。”
方珏娘是个机灵的,知道皇后不是有心罚她,她又与赵知关系好,对他娘亦又好感,若是平日,她留着哄她亦无妨,但今日,她还有其他事,道“娘娘愿意听臣女说这些,是臣女的荣幸,不过今日恐怕不行,待过几日娘娘闲了,臣女再说与娘娘听,可还行?”
于皇后听她这么说,好笑的摇头,道“那我今日,就不耽误方娘子的正事了,改日,我派人请你进宫来说。”
殿中众人,听于皇后如此说,一时心思各异,有觉得方娘子愚蠢的,亦有觉方娘子胆大的,更多还是羡慕,她能得了皇后青睐,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暗自不屑,皇后这般纵着她,还不是想哄着她嫁给寿王,这样的福气,他们可要不起。
杨氏自然也看得出皇后的心思,她心中不愿,但皇后明面只是夸几句,并未做其他,她亦不好多说,且她家这小娘子,就不是老实的,什么去净房,恐怕又偷偷溜出去跟寿王见面了,她知道寿王是个好孩子,她亦非介意他的身疾,只是担心,两人因一时冲动在一块,日后会因此事而后悔,她只这一个女儿,自是希望他能幸福。
若寿王并非皇子,即便日后起了矛盾,他们还能替她出出气,但寿王是皇子,郎君纵是官位如何提升,亦无法与皇家抗衡,只这疯丫头,好似就认准了,一直不肯松口,这会子见她越来越逾距,起身与皇后道“小女顽皮,还望娘娘恕罪。”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方珏娘,道“还不快过来,别扰了娘娘清净。”
于皇后明白杨氏的顾虑,亦是考虑到方家的态度,她才一直不曾与陛下提及此事,恐方家急了,将方珏娘匆匆嫁人,届时三郎就更没机会了,她笑了笑,道“方夫人言重了,方小娘子性子活泼,我自来是喜欢的。”
又与方珏娘道“快去你阿娘那边,她定是久不见你,心里担心了。”
于皇后给了台阶,杨氏松了口气,见她家傻姑娘乐颠颠的过来,一时连责备的心思都没了,只小声叮嘱一句“再乱跑,一会告诉你阿爹,让他打你。”
方珏娘才不怕这个,嘿嘿笑了笑,乖巧的坐在杨氏身旁,边吃着茶点,边看向于皇后身侧的赵沁,方才她们说说笑笑,她亦不曾开口,只不知在想什么,自己看不透,不过没关系,她只要盯住她就可以了。
而被她盯着赵沁,正心中烦闷,她来宫宴,原是有心见宣王一面,但阿娘径直将她安排在这里,一直不曾提宣王之事,像是有意将她与宣王隔开。
她忧心宣王,对殿中之事兴致缺缺,方见阿娘逗弄小娘子,看了一眼,那位方小娘子,生的确实不错,不知阿娘是准备说给谁,大兄还是三郎,她只略想了想,并无心情深思。
且未想,那方小娘子回了座,却瞪着眼看着她,赵沁一时有些好笑,不知这方小娘子是何意思,是觉得她太过陌生,才一直盯着她嘛?
还真是个直白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娘子,若嫁给大兄,可惜了,三郎那边,又恐人家家里不愿,她想着笑盈盈的看向方小娘子,那小娘子见她看过去,露出窘迫的神色,匆忙收回视线。
她亦收回视线,只她方收回,方小娘子又看了过来,她越发觉得好笑,有心问过阿娘,还未开口,忽听殿外有内侍传话,道“陛下有旨,恭请大公主前往前殿。”
于皇后面色一变,一把拉住站起来的赵沁,赵沁转身,安抚似的拍了拍她,道“母后,父皇寻我,恐是有事要说,我去去就来,你且在殿中陪诸位夫人多享用一会。”
于皇后手松了松,道“沁娘,你别忘了,宣王还在殿中等你。”
赵沁点了点,不再多言,与那内侍一同离去。
方珏娘见她离开,立马站了起来,与杨氏道“阿娘,我觉得肚子又不舒服了,我去净房一趟。”
杨氏一怔,正要拉住她,哪知她跟兔子似的,已经溜了出去,她亦想出去,但想着于皇后在,不敢冲动行事,只与周嬷嬷道“你去跟着她,别离开她身边。”
于皇后那边,一颗心思都挂在赵沁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方珏娘的举动,只慢慢的坐了回去,不在开口。
殿中其他人见状,亦不敢出声打扰,一时间,方还热闹的秋喜殿,顿时沉默下来。
另一边,赵沁方走出院子,就听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她动作一顿,回头见是方小娘子,奇怪道“小娘子出来作甚?”
方珏娘几步走到她面前,道“大公主,我能与你一块去前殿嘛?我不惹事,只跟着你去看看热闹。”
赵沁与方珏娘道“前殿无趣,且多是外男,小娘子还是在秋喜殿中与其他小娘子玩耍的好。”
方珏娘今日目的就是跟着她,打定主意要跟着她,她摇了摇头道“大公主,我跟她们常玩耍的,只前殿没见过,才想跟着去看看热闹,大娘子就当可怜可怜我,带我一道,我定不生事。”
赵沁就是傻子,也察觉出这方小娘子不对劲,她看了眼一侧的内侍,他只低垂着头,并不多言,遂道“劳烦等一等,我与这小娘子说句话。”
那内侍虽面上不显,但亦担心大公主真将这小娘子带过去,若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道“还请大公主快些,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赵沁点头,示意方珏娘与她一道,两人走远了些,方才问道“方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方珏娘也觉得,她方才那无理取闹大概是行不通的,但又不能不做事,斟酌一会,将偷听到的事与赵沁说了,又道“大公主,我不是故意扰你的,还请恕罪。”
赵沁笑了笑,柔声道“原来是为这个,难为你替我想着,多谢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只这件事,你与三郎就莫要掺和了,你们还小,有些事你们恐怕还想不明白。”
她说着,余光见方夫人身边的嬷嬷已经寻了出来,劝道“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你阿娘该担心了。”
方珏娘正犹豫不决之际,赵沁已经转身走了,她在想追上去,却被赶上来的周嬷嬷一把抓住,与她道“娘子,净房在这边,你可别乱跑了,一会夫人要急死了。”
她嘟囔几句,不好让阿娘再担心,再想前殿还有江姐姐在,她肯定会有办法的,遂不在挣扎,被周嬷嬷一扯一拉的往净房那处去了。
*
前殿,赵坚正对南地将士进行封赏,江絮只得了金银珠宝,加官进爵一事,却与她无甚干系。
她早在前几次封赏之时,就已经看清楚,赵坚是不可能留一位女子在朝中,纵是自己身有战功,他亦不会同意,能比旁人多些金银,已经算是他的安抚了……
待轮到程瞻之时,赵坚却迟迟不肯唤他上前,旁人俱是封赏结束,他方道“今日,除了封赏之事,另有一件喜事,要与诸位分享。”
江絮听得心头一紧,正忧心之时,忽听一侧有内侍道“大公主到。”
宫宴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她因封赏之事,才会在前殿,原不见赵沁,她还松了口气,却不想赵坚是在这里等着。
她抬眼望去,赵沁神色平静,徐徐向前,与赵坚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赵坚忙唤她起身,道“沁娘,今日是你册封的大日子,亦是朕犒赏南军的好日子,朕有意喜上加喜,替你在南军将领中招一名驸马。”
赵沁抬头,直直看向赵坚,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他道“父皇,儿臣不愿!”
愧疚(二合一)
赵沁话落, 前殿顿时陷入沉默,在场之人,谁不知赵沁与刘赞的关系, 但陛下偏要选在册封之人, 替公主招选驸马, 且还是大败南地的那些人, 陛下心思, 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公主与前朝断绝干系。
却没想大公主, 如此直接的拒绝了, 众人抬眼看向陛下,见他面色铁青, 只觉浑身一颤, 后悔今日怎么没有请假不来, 这皇家的浑水,岂是他们能掺和的。
赵沁好似未觉, 跪下道“父皇,儿臣知晓父皇此举,乃是为儿臣考虑, 但如今宣王与二郎年岁尚幼, 不知世事, 还望父皇看在他们是赵家血脉的份上, 莫要让他们年幼失母。”
赵坚狐疑看向她,不知她是所言是真心还是哄自己, 不过这倒是个理由, 一时脸色缓和了些,道“宣王和二郎, 自有宫中人照顾,这你就别担心了,安心嫁人,日后有时间,自来宫中看他们便是。”
赵沁知晓,赵坚这话,不过是哄她,她若今日答应了,不知宣王与二郎能在这深宫中活过几日,她抬头,坚定道“父皇好意,儿臣本不应辞,但还望父皇念在儿臣与宣王母子情重,允许儿臣陪他们一同留在宫中,儿臣自愿,永不出宫。”
赵坚听她几次三番忤逆自己,越发不悦,面色一沉,冷声道“赵沁,朕若是不同意呢?”
赵沁神情淡然,柔声道“那儿臣唯有一死,黄泉路上,正好一家人团聚。”
赵坚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知,高声质问道“你是在威胁朕?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赵达在一侧见状,忙跪下道“父皇息怒,还请父皇看在沁娘这些年孤苦的份上,饶她这一次。”
一侧,赵观亦站了出来,跪下道“父皇息怒,沁娘亦是担忧宣王二郎,才口出胡言,并非心中本意,还请父皇明鉴。”
赵坚冷眼瞧着跪下的两个儿子,一时有些欣慰他们兄妹齐心,只想到赵沁的话,又觉得气闷,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一家团聚?当真心中还在挂念那个刘赞?
没好气道“你们愿意求情,她可不一定领情。”
说着瞥了眼赵沁,冷哼一声,道“沁娘,你是朕的女儿,朕岂会害你,你若同意招驸马一事,今日之事,朕可以当没发生过。”
赵沁毫不意外他会如此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给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难怪刘赞一早就笃定此事,他们才是一类人,自然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她伏地道“父皇,圣德三十五年,你在河东起兵成就大业,亦是同年,你为了稳固河东局势,让我嫁入宫中,与刘赞成婚。”
“父皇可还记得,昔年的刘赞形容枯槁,病弱膏肓,但我为了大晋百姓,纵是知晓刘赞不长命,我亦愿意嫁给他,心中从未有过怨言。”
“后刘赞野心暴露,我被他囚与上京城中,亦是一心为大晋祈祷,从未做过不忠大晋之事,陵宴城之战,诛杀刘赞,我亦不曾有过异议,从始至终,儿臣心中只有大晋江山,”
她说着,猛地抬头,直直看向赵坚,语气坚决道“如今,儿臣亦愿意为大晋的百姓,为了父皇的江山,付出一切。”
赵坚一怔,以为她想通了,正欲开口,忽见她嘴角留出一抹血迹,顿时一惊,道“沁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达与赵观亦注意到她的情况,面色大变,高声道“快去唤医官!”
赵沁最后一句话说完,只觉浑身气力被抽干,已是跪不住,身子一软,便要倒地,赵观急忙扶住她,道“沁娘,没事的,医官马上就来了。”
说着从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一枚解毒药丸,想要喂给她,赵沁摇了摇,口中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她道“二兄,无用的,这药的你是见过的,平常解毒药,没有作用,我活不过半个时辰,你扶我一把,我还有话与父皇说。”
赵观手指微颤,由着她的心思,支撑她立起来,替她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道“沁娘,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二兄护着你。”
赵沁艰难的抬头,看向一侧的赵坚,见他面带慌乱,继续道“父皇,儿臣知晓,宣王与小二郎活着,你心中难安,儿臣不愿父皇为难,但他二人亦是儿臣的命,儿臣不怪父皇的决定,但他们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儿臣救不了他们,唯有先行上路,好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们,好让他们在路上有个陪伴。”
赵坚不想留宣王是真,但未想过伤害赵沁,他与皇后只得一女,自小都是宠爱有加,从没有亏待过她,只在嫁娶一事上,让她受了委屈,他今日赐婚,亦是有心补偿。
他将宣王与小二郎留在宫中,亦是想拖上些时日,待沁娘有了其他孩儿,这两位即便是在宫中意外去世,她亦能接受,却不想她会如此决绝。
见她这般,他心中如何不伤心,明知她心愿是何,但嘴上好似有千斤重一般,开不了口,场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坚,你索性把我们都杀了,只留你一人,你也乐的快活!”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高昂凄厉的女声,殿中人心中一憷,见于皇后急匆匆的跑过来,抬手一掌打在赵坚脸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于皇后已经扑倒赵沁身上,嚎啕大哭“沁娘!娘的乖宝,你不会有事的!”
赵沁意识已经有些恍惚,她努力,抬手,想要摸了摸于皇后的侧脸,只指尖动了动,又落了回去,低声道“阿娘,女儿不孝,日后不能陪着阿娘了,还望阿娘今后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于皇后慌忙摇头,道“沁娘,你莫要说话了,等医官来了,他定能治好你。”
她说话间,已有医官赶到殿中,于皇后慌忙站起来,那医官片刻不敢耽误,匆匆上前探查,几息的功夫,他已经面如死灰,不敢开口。
于皇后见状,急忙道“你快说!如何?”
那医官只觉得今日命恐休矣,咬牙跪地,道“回陛下,回娘娘,大公主她已经毒入肺腑,神仙难医。”
于皇后只觉他是满口胡言,厉声道“你莫要咒我的沁娘,定是你医术不精,你既看不好,换其他人来。”
那医官被骂的战战兢兢,心中苦涩,他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毒药,从他接到消息到殿内,不到一炷香时间,这毒药已到心脉,她这是铁了心要求死,但他还不想死,顿了顿又道“陛下,娘娘,大公主恐怕早是早已服用了毒药,只这会子才毒发,是臣无能。”
于皇后听罢,只觉得身形一晃,腿下一软,幸得赵坚一把扶住,才没摔下来,她稳了稳身子,忽然转身,一巴掌打在赵坚另一边脸上,眼中含恨,道“滚。”
赵坚虽心中有愧,但被老妻当着大臣的面打了两巴掌,任是正常男人都难以忍受这等子事,面色越发难看,想要发怒,瞥见一侧进出少出气多的赵沁,又将话咽了下去,只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于皇后哪里管他在想什么,沁娘被他逼入这等子绝境,恐怕早就生了死意,真是个傻孩子啊,她蹲下,听赵沁艰难道“阿娘,莫要为了我与父皇伤了感情。”
于皇后眼中含泪,替她擦了擦面上的血迹,道“沁娘,你放心,宣王与小二郎我会照顾好,有我活着的一日,就不会让他们出事。”
赵沁想说话,但喉头一甜,顿时一股血喷出来,已是开不了口,于皇后上前,抱住她,心中大恸,她的沁娘,从她那么小养成大姑娘,却没有过了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却要被她亲爹逼的走上绝路,她只恨自己无能,今日不能一刀捅了赵坚,亦不能随着她一起去。
殿中众人,看着赵家这一摊子事,有叹息,但多是恨不得立刻消失,这事日后若是传出去,他们哪里还有命活。
江絮那侧,亦不得闲,她与吴郎将在一侧,死死拉住程瞻,阻拦他跑过去,赵达说让她盯着赵沁,恐怕是假话,大概他早已猜到今日的情况,他希望自己盯住的是程瞻。
江絮知道程瞻心中难过,她亦不忍见赵沁如此,赵沁用她的命,逼着赵坚放过宣王与小二郎,事已至此,他们都无能无力,她不能看着程瞻去送死,且赵沁的药,却不知从何而来?
她这方盯着场中动静,忽听殿外有脚步声传来,神情一动,望向大殿门口,不等看到人,就听一声悲痛的喊叫声“阿娘!!!”
江絮惊疑,抬眼望去,见一总角孩童跑了进来,直直冲向赵沁那一处,如何还猜不到这小郎是谁,只是他怎么会来?于皇后不可能派人带他来,正想着,见他身后跟上来的寿王,已经明白过来。
宣王早已不记得娘亲是何模样了,他听外祖母说起,只觉得有些陌生,但这会子,见她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仿若死人一般,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
小舅舅没有瞒他,他知道阿娘是为了谁,他跪下来,与赵坚道“外祖,有罪的是我,求外祖放过阿娘,我愿以命换阿娘之命。”
赵坚见他越发厌恶,大的拿命逼他,小的也来这一套,且若非有他,沁娘哪里会这样,眼神阴鹜,道“谁让你出来的?人呢?都去哪里了?把宣王带回去。”
宣王不动,他猛地从腿间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一刀刺了下去,刀尖划过皮肉,血顿时冒了出来。
赵达在他身后,一把接住他,见那伤口未伤及要害,松了口气,忙唤医官替他止血。
于皇后听到声音,神情越发激动,也不去看宣王,只冷漠的盯着赵坚,道“你满意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赵坚哪里想到这么小的还在会真的对自己下手,哑口无言,他再狠心,也不会沁娘尸骨未寒,就杀了宣王。
寿王并不管场中人的反应,直直走向赵沁那处,眼含悲痛,跪下与赵坚道“父皇,儿臣愿代阿姐抚养宣王与小二郎,若他二人他日有二心,儿臣必亲手诛之。”
赵观在一处亦道“父皇,三郎年幼,又未娶妻,恐不好养小郎,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若他二人有异心,儿臣必会亲手诛之。”
“不必,宣王与小二郎由我养着,想要他们的命,先杀了我!”于皇后说道,她低头看了眼赵沁,面色惨白,她不敢探她的气息,她现在还能做的,只有替她护着宣王二人。
赵坚未应声,瞥了眼一侧的赵达,知他虽为开口,但心中恐怕与他们一般心思,沁娘想要的,就是这样吧。
用她的死,换宣王与小二郎的命,他知道的,真是个傻孩子,他愧对她,但此事事关赵氏命脉,并非他能任意为之,许久,他道“此事容后再议,先让沁娘入土为安。”
江絮毫不意外赵坚的决定,涉及到皇位,父女亲情算得了什么,赵沁恐怕也猜到了,赵坚不会因为对她愧疚,就会放过宣王,她指望的一直都是于皇后与赵达。
*
齐台山,已入深夜,山顶的清虚观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西北角一处院子还亮着灯。
守夜的小道士打着哈欠,忽然,夜空中亮起一道闪电,那小道士一惊,猛地站起来,还未摸清楚发生何事,屋内传来人说话“空云,烛火要剪了。”
那小道士急忙入内,快步走到灯烛旁边,待剪完烛花,方与榻上之人道“江仙人,已经好了,可还有其他吩咐。”
这位江仙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城中路过的宋翰,他原是接了赵坚的旨意,替他来齐台山祈福,他合起书道“今日几号了?”
那小道士忙道“回仙人,已是十月半了。”
“这么说,我们上山已经过了半月。”宋翰说着,从榻上走了下来,推开窗户,看了看平静的夜空,“你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
那小道士心中震惊,不敢瞒他,道“回仙人,方才见夜显白光,却不知是何征兆?”
“夜深了,你莫要守着了,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下山。”
那小道士听他突然提下山之事,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并不敢多问,连声应道,轻声轻脚离开了房间。
宋翰见他离开,方阖上窗户,似在自言自语,道“什么征兆?要下雨了呗。”
*
正统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忌嫁娶,宜下葬。
上京城中一片素缟之色,今日是大晋大长公主下葬之日送葬的队伍从上京城出发,一路往皇陵而去,城中百姓送行,莫不惋惜这位大长公主红颜薄命,这样年轻,就突然病逝,太过可惜。
江絮跟在亦在送葬队伍之列,一侧跟着程瞻,那日宫宴之后,若非吴郎将将他打晕了带回来,恐怕他亦要死在宫中,只这几日过去,他好似无事一般,依旧回去军营中操练巡查,但这般情况,却更加令人担忧。
江絮想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未经他人苦,她所言俱是苍白无力,且这事只有当事人自己想通了,旁人亦无用。
再者有些事,她虽心有怀疑,但并不敢多言,一则她并不敢肯定,怕白给人希望,二来不知赵沁那方是何想法,她不好替人决定。
待下葬结束,回到上京城,天色已不早,她来回奔波一日,只觉困倦,还未入家门,就见侧门停了两黑色的马车,她面露不解,守门的家丁已经上前与她道“先生,这马车不肯走,小的亦回禀过大郎君,大郎君只说随他去,小的亦不敢动。”
“无事,我去看看。”江絮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往马车那处走去,这样质地的马车,她只见赵达用过,不过他今日还在皇陵未回,不能是他,不过亦不难猜,她离了几步远,站定道“几日不见,连我家都不屑进了?”
车内人搁这帘子与她道“这可是误会,我想进,恐怕要被江兄赶出来。”
江絮听这声音果然是宋翰,自在上京城门处见到他,一直想与他谈一谈,但不想宋翰那日出城是要去齐台山祈福,久久未归,她一直不得见。
她虽问过阿兄宋翰之事,但阿兄知晓亦不多,只突然听说他入了司天监,专替陛下卜算大晋吉凶,又因今年少雨,他连续几日求得大雨,一时间城中人只当他是仙人下凡。
至于阿兄为何没在信中提及,盖是因她受伤一事,阿兄恐她担忧,才不曾告知,江絮不想她受伤的事暴露了,自知理亏,亦不敢多说。
今日宋翰上门来,不知是有何事?
她道“我阿兄岂是那般无理之人,你莫要诬赖与他,分明是你自己不想露面。”
宋翰低声笑了笑,道“我可没有胡说,你兄长眼里,我行之事,可都是装神弄鬼。”
不等江絮辩驳,又道“你进车来,我有事与你说。”
江絮正有此意,她一步跨上马车,余光扫到一旁的车夫,见他身形健硕,气息沉稳,心知这恐不是一般的车夫,不知宋翰从何处寻来?
入了马车,车内点着烛火,随着马车的动作,那灯烛确是十分牢固,见她多看了一样,宋翰随口道“你喜欢,改明儿让人送你几个。”
江絮摇头道“不了,我怕阿兄把我也扔出去。”
她说着,打量过宋翰,他未着道袍,只是惯常穿的直缀,她虽是有心问他,但知晓她直接问,恐怕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只道“你寻我有何事?”
穿越
马车跑在平缓的大道上, 轮子吱呀吱呀的转动,在夜里格外清晰,风透过车缝, 溜进车厢内, 烛火禁不住这诱惑, 忍不住晃动起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当道士吗?”宋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我问了, 你就会说吗?”江絮笑了笑, 宋翰有胆子去哄骗赵坚, 大抵是他又想起来不少事情, 她盯着那烛火,又道“我并不想听假话, 你若想哄我, 倒是没这个必要。”
“江絮, 你对我太过防备了,不论我想做什么, 我都没有伤害你的心思。”宋翰被她这么直白说了一通,到底有些介意她的看法,解释了一句。
江絮明白他的意思, 她对宋翰的感觉与他对自己一般, 不若当初亦不会送他去陈州, 只是没想到他的野心, 会随着他的记忆,慢慢扩大, 她担心的不是自己, 而是赵达他们,略顿了顿, 道“不说这些,说说你今日之事。”
“我来此,是想帮你解决心中担忧之事。”宋翰见她不愿多谈,亦不在多说此事,换了个话题。
江絮一怔,方向问清楚,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人说话“仙人,到了。”
宋翰应了一声,看向江絮,做了个请的姿态,江絮亦不在多言,率先跳下马车,抬眼望去,他们这会竟是在一处山脚下,从马车的脚程来算,这里约莫是香叶山,她看向身侧的宋翰道“怎么?大晚上请我爬山?莫不是想趁机在山里结果了我?”
宋翰觑了她一眼,道“我杀的了你,太子可没少在你身边放人,你这会子喊一声,恐怕我死的比你快。”
江絮不与他辩解,赵达想在她身边留人,但都被她拒绝了,只有一个何卷死皮赖脸的赶不走,江絮看他心烦,打发他去河州办事了,至今未回,宋翰生了误会,心有忌惮,与她更有利。
她含糊道“太子的人,与我有何关系,你神神秘秘的究竟是要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你真要上山?有什么事不能在山下说。”
宋翰点了火把,山风吹得那火束东倒西歪,晃得人眼睛疼,他回道“香叶山上有观星台,今夜星像不错,山顶风景甚好,山下说事,就少了那份情趣。”
他说话间,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晓得她没了耐性,索性不在兜圈子,直言道“你想救宣王吗?”
江絮不奇怪他知晓宣王之事,只是有些意外,他为何会主动帮忙,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宋翰与她并行,两人不紧不慢的踏上台阶,方道“我们是朋友,我帮你不是应该的。”
江絮觑了他一眼,宋翰当她是朋友还有几分真意,但这点子真意不足以让他帮自己,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宋翰抛出来的萝卜太诱人,她现在就是那只被萝卜吸引的毛驴,必定是不可能回去。
这香叶山不过百米,若是白天,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山顶,这会子四周黑漆漆的,只两支火把照明,两人走的不快,小半个时辰,才行过一半路程。
许是因为地势高了,树木亦少了些,月亮打在山间的石板路上,落下一层银辉,照的山路越发明亮。
江絮莫名想起来,前世她最后一次爬山的场景,那会子虽是凌晨,但感官与这会子差不多,她一时有些恍惚。
宋翰察觉到她的神情,面露警惕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我来这里之前,最后一日,便是与室友去爬山,结果从山上掉了下来,再有意识,就到了这里。”来异世界这么多年,她对前世很多事都有些模糊了,但这件事,清晰的仿若昨日发生的一般,她亦只能与宋翰说说,她看向黑漆漆的山林,道“你说,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再回去?”
宋翰摇头道“穿越岂会那么简单?”
江絮偏了偏头,看向他道“宋翰,你这么笃定,是不是想起来了?”
宋翰意识到他被套话了,不过这事他并没想瞒着她,顺着她的话道“想起来不少,但还有没想起来的,不过我倒是大概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
江絮原只是随口试探,没想到他真的想起来这些事,有些急切,道“为何?”
宋翰边走边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们两的前世大概是平行空间吗?”
江絮点了点头,不敢打断他的话,听他继续道“我在的那个世界,科技比你的那里要先进的多,穿越一事,一直有人在做研究,而我亦是研究员之一。”
“我们研究出一种解析器,它能将人体转化为量子,让他们通过时空遂道,到达指定的时空后,那些量子会自动组合起来,再一次合成为人类。”
“起先我们拿动物进行了实验,从那些动物带回来的摄像资料来看,它们确实是穿越了,但动物终究是动物,我们需要更多的实验者。”
“经过上面的同意,我们便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这件事一经发布,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不少志愿者来报名,那些人消失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时代,亦没人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成功了。”
他说着,停了下来,看向一侧的江絮,又道“那些人消失不见,家里人自然不愿意,有些人愿意拿钱了事,有些人不愿意,事情越闹越大,我去实验室拿东西时,意外被人袭击了,有人在实验室埋了火药,我不想死,就搏了一把,没想到,真让我穿越,只是记忆消失了。”
江絮难以言说自己的震惊,她道“你的意思的,我会穿越,亦是因为解析器,但我并不是你们那里的人,从哪来的解析器?”
她说着忽然一顿,突然想起之前的梦,那天在山上,她还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还有他丢的那个纽扣,如此一想,她忙道“你说的解析器,是不是长得跟纽扣一样?”
宋翰点头,他自想起来,就怀疑江絮的穿越,与解析器有关,恐怕是他们之前的某个实验者,在江絮的时间线里,落下了解析器,才让她在死后穿越过来。
江絮想过千百种她为何会穿越的原因,神仙鬼怪,因果循环,却没想到会是因为那个古怪的男人,如果她当时没有见到那枚解析器,是不是她就真的死了,现在的江絮亦不存在。
这么一想,她有些后怕,能活着,谁都不想主动去死,况且她本来出事就是意外,顿了顿,她道“那你还能回去吗?”
她是死后才过来的,而宋翰不同,若是这个解析器能用,他岂不是还能回到自己的时代?
宋翰将火把换到另一只手上,道“解析器失效了。”
“失效了?可为什么我捡到的还能用。”江絮不解,如果解析器会失效,那些动物为什么还能回去?
宋翰摇头道“我亦不知是为何?许是因为,你当时已经是灵体了,解析器才起了作用。”
江絮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但她亦不好怪罪宋翰,这事他若是知道原因,恐怕早就想办法回去了,她道“大概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宋翰笑了笑,脚步一顿,道“到山顶了,我命人提前煮了茶水,走了一路,你该累了。”
江絮方才只顾听事,未意识到疲累,这会子听他提醒,身体倒是反应过来,她凌晨起来送葬,这会子还陪他爬山,确实有些累了,随着他来到一处亭子里,见那里有名少年在煮茶。
那少年听到动静,忙从亭子你出来,与宋翰行礼道“见过江仙人,见过郎君,茶水已经煮好,就等仙人来此。”
宋翰颔首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少年应声告退,转身离开,江絮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见一侧还有几间房屋,道“你惯常在住在这里?”
宋翰请她入亭内,道“这里亲近,且适合观星卜算。”
说着,指着厅外一处的天,道“你看那两颗星星,乃是大晋未来的帝星,一明一暗,说明大晋日后的皇位,恐有两人相争,而明亮的那颗,将会取胜。”
江絮这次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道“宋翰,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宋翰没忍住,笑出声来,替她斟茶道“莫要着急,这两颗星,可以大晋未来的帝星,亦可以是大晋与前周的帝王运。”
“前周王气已消,再无翻身的可能,而大晋才是王运正盛。”
江絮一怔,明白他话中之意,只疑虑道“司天监能人众多,若是其他人看出你在胡言,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翰道“非也,能人再多,陛下不行,又有何用呢?我一人可顶他们整个司天监。”
江絮不知他如今在司天监的位置,但如此狂妄之言,若非有些把握,他亦不会如此说,只是她依旧想不明白,宋翰为何会突然出手相帮?
他说的话,穿越那些事,大抵是真的,其他的事,她一点都不信,但她与赵沁相处一场,自然不希望她苦心白费。,若有他在背后相助,对宣王来说确实有益,她没有理由拒绝,遂道“此事若能成,太子与燕王必会重谢与你。”
宋翰道“金银珠宝,我不缺,权力地位,我能拿到,我知道你疑心我,但我帮你,并非是单单为了你,我终究是欠刘赞一条命。”
“我的运气并不好,穿到了渭水河里,若不是刘赞路过救了我,我现在只是渭水河里的一具尸体,他如今死了,我救他两个儿子,亦算是还清他的恩情。”
江絮依旧有疑心,但她未再多说,道“你找我来这里,想说的只有这些?”
轮回
凉亭四周挂了灯笼, 昏黄的烛光打在江絮的脸上,仿若替她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宋翰目光顿了顿, 垂下眼道“你还记得之前, 我怀疑过你我穿越不是意外, 而是你我本该就是这个时代的历史。”
“这就是你当道士的理由。”江絮自然还记得那些话, 亦是从那时候开始, 她才知道, 宋翰与她并非来自一个时空, 他当时记忆已经渐渐恢复, 这会子他连穿越的原因都记起来,想来大晋的历史, 恐怕亦是想起来不少, 不然不会那么大胆跑来当半仙, 她道“我听阿兄说,你得了陛下信任, 是因求雨一事,这些也是书里记载的?”
宋翰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发问道“江絮, 你知道, 为何我们会在后世一直研究穿越这件事吗?”
“那是因为, 这个世界的历史上, 不停出现穿越人的痕迹,因为他们的存在, 才让我们坚信, 人类能够穿越时空。”
“而最早出现穿越人迹象的时代,就是大晋, 大晋出现了火药弹,出现了火铳,这些尚且还可以说是时人聪明而制,但纺织机的出现,却没办法解释,它的工作原理,按照估算来说,至少提前了几百年。”
“制造出纺织机的,由后世考证,正是当时大晋的江国师,历代研究大晋历史的学者,怀疑这位江国师恐是穿越人士,而求雨一事,是江国师出现在大晋史书上最初的记载。”
江絮一怔,已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所以说,冥冥之中,宋翰成为了那位历史书上的江国师吗?他会突然出家,行卜算求雨之事,既是为了吸引赵坚的注意,亦是为了印证,他究竟是不是那位史书上的江国师,
宋翰说着眼神越发激动,猛地站起来,直直的盯住她道“江絮,我知道你总是怀疑我别有用心,但我今日找你了,只是想与你说这些,你也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你,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自记事起,一直都对这位江国师十分感兴趣,会加入穿越研究团队,亦是因为他,我研究他的生平,看他走过的路,想从中发现一些他穿越的痕迹,却从未原来我就是自己的研究对象。”
“你能想象我的恢复记忆时的激动和震撼吗!!原来我才是这个创造历史的人,我研究这么久的穿越,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江絮听懂了他的话,亦明白他澎湃的心绪,平心而论,她若处于他的位置,只会比他更兴奋,如果一切如他所说,她亦明白他为何要突然出家当道士,只是事情太过让人震撼,她需要时间缓一缓。
沉默好一会,方道“宋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我的存在,除了印证穿越一事,还说明了,不同世界线亦是存在的,你我的前世都是不同的世界线。”
“你或许现在是你史书上见过的江国师,但你行事之时,还需多加小心,陛下年纪大了,对鬼神一事,十分崇信,只日后太子未必会如此,莫要引起不必要的蝴蝶效应,惹祸上身。”
宋翰毫不介意她这盆冷水,道“我自会小心行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江絮性子过于谨慎,他一向知道,不过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他亦不愿意多说,他笑道“江絮,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江絮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喜欢开盲盒的感觉,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岂不是太无趣了。”
眼见天色不早,她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了我阿兄恐要提刀过来了。”
宋翰想说的说完了,亦不留她,与她一道出了亭子,临下山前,忽然开口道“江絮,我今日所说,大晋日后会有皇位之争,并非是诓骗与你,你若不想掺和,还是早些离开上京为好。”
江絮一怔,道了声谢,她本就没有久留上京之意,又反问道“那你呢?你会掺和吗?”
宋翰笑了笑,道“并不是我想掺和,而是我本来就该是其中一环,下山路黑,我送你下去。”
江絮听他这么说,心中越发确定,他为何会突然提出帮助宣王,原是想借着她与太子和燕王搭上线,有了这份人情在,不论是赵观还是赵达,对他亦会有所顾忌,他恐怕早就想到了,再一想自己方才那番话,反而显得有些多事了,她摆手道“以前出征时,我亦常夜间行军,无需多送,时候不早,早点休息。”
宋翰见她坚持,亦不勉强,只道“马车在山下候着,你下去了,他自会送你回去。”
江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许多,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她已经来到山脚下,马车还停在原来的位置,那车夫见她来,并不多话,只等着她上车,方一甩马鞭离开。
江絮这一来一回折腾,已是有些累了,且今夜知道的事太多了,她需要时间去理一理,只许是太困了些,未曾理出头绪,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待马车停下来,方清醒过来,再一看,原是已经到了江家。
她跳下马车,进了院子,就见江怀坐在院中,一人独饮,她走过去,道“阿兄,还未休息?”
江怀早听到动静,知道是她,听她出声,方道“你一直未归,我如何睡得着,江大师并非真诚之人,你日后少于他接触为好。”
江絮点头笑了笑,道“知道了,他如今升官了,日后还会不会搭理我都难说呢,阿兄你就莫操心了。”
她说着,忽就想起宋翰最后的提醒,她随意道“阿兄,你想留在上京城吗?”
江怀一怔,道“为何如此问?”
她道“无事,随口问问,天色不早,阿兄早点休息。”
江怀知道她不想说,亦不强迫她,只道“如今天下已定,不出意外,上京城不日又会恢复往日的国都繁华,留在此地,对爹娘与三郎都是好事。”
江絮知道他的意思,三郎的病,常需要太医来看,若是离了这里,可就没有这条件了。
且这次回来,发现阿兄又升了官,如今已不单在太子府办事,她看的出来,阿兄很高兴。
若是离开上京城,纵是日后陛下开了科举,亦难有如今这般升迁,她不能为了自己的那点子私事,耽误阿兄的前途,若要离开,还是她一人离开便好,她笑了笑,道“确实,上京城繁华,阿爹阿娘在肃州苦了半辈子,也该在这里享享福了。”
江怀见她眼下青黑,想她累了一日,不忍再追问她,道“你该累了,回屋休息吧。”
江絮没在拒绝,打着哈欠回了院子,稍稍洗漱,就睡下了,什么事,都等她睡一觉再说。
*
香叶山山顶,宋翰见江絮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后方的道观里,方踏进屋子,忽然烛火一晃,一抹黑影印在墙面上,宋翰余光扫过,道“你主子的要求,我已经做了,日后莫要再来了。”
鸦羽从暗处走了出来,道“宋翰,你与那个江絮,究竟是人是鬼?”
宋翰转身,直言道“你偷听我们说话,这可不是个好行为。”
鸦羽并非故意偷听,原是想趁机杀了江絮,若非是她,叶大如何会背叛主子,却未想被他听到了如此惊天秘密,如今想来,主子不正是在宋翰被江絮蛊惑之后,渐渐败与大晋,原来背后都是这两人在捣鬼,若是他们能为主子所用,何愁大事不成,他冷声道“你当真能预测到赵家的未来?”
宋翰看向他,他见过鸦羽几次,生的魁梧,武功不错,可惜没长脑子,幸而刘赞还有些良心,给他留了条活路,可惜,他不珍惜,“是真是假,与你又有何干系,刘赞都不争了,你还想替他争?”
鸦羽不想与他解释主子的心思,主子并非不想争,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若能有了宋翰帮忙,必是能有翻身的机会,他说不过这宋翰,还是将他带回去,将此事告知主子,自有他来定夺,如此一想,指尖微动,腰间的刀轻轻出鞘。
宋翰注意到他的动作,丝毫不慌,只道“鸦羽,愚忠并非是个好选择,刘赞的心思,如今都在他妻儿身上,你就是抓了我,亦无用。”
鸦羽不听,手中刀起,身影已至宋翰身侧,宋翰冷笑一声,窗户一动,几道人影从窗外进来,一刀击退他的攻击。
鸦羽不想宋翰身边会有这么多暗卫,今日之事恐怕不成,且宋翰已经有了警惕,不若从那江絮下手,更轻松些,他想着,身影稍稍后撤。
那些暗卫紧随其后,将他死死黏住,鸦羽有心离开,不欲与他们纠缠,动作越发快起来,忽然耳边似乎响起一声炮竹声,他身形一顿,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额头一凉,好似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
不及思考,他浑身一颤,额间顿时血入泉涌,人直直倒地,瞪着眼,却不知自己因何而死。
宋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送去给刘赞,好歹也是条忠心的狗。”
那些暗卫应了一声,拖着尸体离开了,道观里,又恢复了平静。
宋翰靠着书案,用布插着手中的黑色物甚,那是一柄略显粗糙手铳,他擦拭完,抬起来,对着窗棂的方向,按动扳机,黑夜中,一声响动,十分刺耳,他好似未觉,鸦羽的命,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留他的命,他对江絮动了心思,他怎么会让他活着呢?
门外,空云自听了动静,急忙赶过来,还未敲门,门突然从里推开,他一怔,往后退了退,道“仙人,我方才听到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翰未理会他,抬眼望了望天,道“北起祸星,替我备好朝服,明日一早入宫。”
北祸
已是十月下旬, 上京城渐渐进入凛冬,纵是下了朝,温度依旧没有回暖。
赵达方踏出殿外, 一侧候着的小内侍忙上前, 将手炉递与他道“太子殿下, 江侧妃派人送来了。”
赵达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见后跟来的赵观, 道“给燕王殿下。”
赵观正往这边走, 只听了一半话, 问道“大兄, 给我什么?”
那小内侍将手炉举高,递给赵观, 赵观垂眸一看, 笑道“这么精细的东西, 我可用不了,谁送来的?”
那小内侍回道“回燕王, 是江侧妃命人送来的。”
赵观愣了愣,才想起这小内侍说的人是谁,当着外人, 他不好提及兄长家眷, 更不好接这手炉, 摆摆手, 与那小内侍道“太子与我都不需要,你还回去吧。”
那小内侍俯身应诺, 见太子与燕王一同离开, 苦着脸看着手炉,这样送回去, 他必是要挨骂,忍不住叹了口气,往东宫而去。
赵观余光扫到那小内侍离开的身影,见一侧无人,方道“大兄,江侧妃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知道兄长与江先生之间的羁绊,侧妃的位置,以大兄先前的意思,只是个摆设,如今怎么还真冒出个江侧妃来?莫不是他当日理解错了大兄的意思?
“狗养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他久不关心后院之事,却没想到,有人起了鸠占鹊巢的心思,看来是留不得了,只这府中不管换谁来,都不是江絮。
赵观明白人心惯来是不容易满足的,且大兄这般出色之人,府中那位江侧妃动了心,他想江先生与大兄之事,未必会有结果,斟酌道“大兄才貌绝佳,这位江侧妃倾心大兄,亦是人之常情,若她品性不错,大兄倒不必急着处置她。”
赵达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反问道“若今日有人想取代林文,你会愿意?”
赵观毫不犹豫的摇头,但又觉得他与阿文之间乃是两情相悦,并非大兄与江先生这般一厢情愿,他只是担心,大兄继续下去,他与江先生之间,一方是他兄长,一方是他麾下之人,不论是谁,他都不希望对方受伤,但如今看大兄的执拗姿态,二人恐难善了。
他会如此说,亦是想着大兄转移心思,对二人更好些,但大兄既不愿意,他亦不好在多说,道“大兄,是我想差了,你罚我吧!”
赵达不想多说他与江絮之间的事,二郎会这般想,是因为关心他,但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所做皆为自己所愿,甘之如饴,再者若以替身代之,既践踏了江絮,亦侮辱了他对江絮的真意,他做不出这般行为,他道“些许小事,何必罚你。”
赵观与他亲厚,不想方才那事,坏了赵达的情绪,顽笑道“大兄,我这般乖,你不珍惜,日后可没机会了。”
赵达冷笑一声,未说话,见宫门处有人朝着他们这处来,他定睛看去,那人身着司天监朝服,正是江松,他不禁皱了皱眉。
赵观看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江松,奇怪道“江道长怎么这会子进宫,不知有何事?”
赵达原就对江松不喜,后见他装神弄鬼,引得父皇偏信,对他越发厌恶,提及江松,语气带了些轻蔑道“近日他常入宫与父皇谈玄,多半是为了这个。”
赵观点头,不再多问,江松是他派人接进上京的,原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匠人,不想半年时间,这位江匠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江道长,不仅深得父皇信任,在百姓之中亦颇有名声,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如此地步,此人绝不简单,见他过来行礼,只颔首道“江道长,久违了。”
赵达那方更为直接,只冷淡的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宋翰笑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他自恢复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二人一处,两人这会子的神情举动,还真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太子桀骜,燕王温善,他道“燕王殿下凯旋,小道因在山中祈福,未能及时祝贺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赵观道“江道长言重了,你本就是替父皇祈福,此乃大晋要事,自是不能耽误,道长今日入宫,必有要事,不敢再扰道长,请。”
他说着微微侧身,意欲让宋翰离开,宋翰谢过,走了几步,忽然顿了顿,转身道“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昨夜我观天象,见北面星像混乱,恐要生乱,还望二位殿下早做准备。”
说完,不管二人如何反应,径直往天乾殿而去,他一早下山,算准了早朝的时机进宫,却不想会遇到两人,有意在二人面前显摆一番,才会提及此事。
赵观还没捉摸出意思,发现他已经离开,一时顾不得说此人无礼之事,与赵达道“大兄,这江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胡言乱语罢了,他一个陈州匠人,摇身一变,成了大晋的司天监的道长,岂会是天真之人。”赵达知道江松与常人有写不同之处,但并不觉江松是什么仙人,只不知因何装神弄鬼,不过有一人最清楚他的底细,不若去问问她,他想着,脚步加快了些,与赵观道“我还有事,需要出宫一趟,先走一步。”
赵观看他脚步匆匆的离开,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大兄是不是忘了,他亦要出宫。
*
上京城,江家小院,一只海东青在枝头四处蹦跶,扰的院中鸟雀叽叽喳喳,四处乱扑通,一只蠢笨的鸟雀,着急忙慌,一头撞在紧闭的窗户上,砰的一声,惊醒睡梦中的人。
江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再一看窗外,天色大亮,她看着时辰,军中点卯必是已经过了,又想近日无甚大事,去了亦是干坐一日,索性又躺了下去。
只还没躺下,就被院中一声鸟叫惊的睡意全无,推开窗棂一看,赵达那只海东青跟只猴似的,在树梢上蹿下跳,本就是初冬了,它这一蹦跶,树梢紧剩的几片叶子已经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那海东青忽然停了动作,绿豆大的眼睛朝着江絮看来,江絮知道它大概是饿了,从墙头挂着的荷包里,掏了些肉干,走出来喂它,那海东青吃饱了,扑腾着翅膀,飞到江絮肩头,不肯走。
这海东青她在陵宴城时就撵过好几次,怎么都不肯走,回了上京,亦赖在她身边,她没好气看了它一眼,道“鹰随主子,都爱死缠烂打。”
“一早就急着编排我,扁毛畜生罢了,你不喜欢,弄死了事。”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吓了江絮一跳,警惕回头,见是赵达,忙道“太子殿下,你何时过来的?”
赵达边朝她走来,边道“刚刚,正巧听到你说话。”
他离得近了,方注意到她只在寝衣外披了件外衫,头发散开,白皙的面上,还带着一丝初醒的红润,比之寻常的多了几分女子的娇弱,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又恐她发现,斥他孟浪,强行别开眼去,道“你在家中,便是这般不成体统?”
江絮被他这话说的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心中有些恼火,反驳道“太子是懂礼数之人,却不知不请自来四个字,太子认不认识?”
一个翻墙进来的,还好意思说她不成体统?她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若不是顾忌他太子的身份,必要将他打一顿,撵出去。
赵达自知理亏,不与她辩驳,见她气冲冲的回屋,只觉她比平日更加生动可爱,盯着门框看了半晌,直到被那海东青轻轻啄了一口,才回神,眼神一变,一把抓起那扁毛畜生,冷声道“越发没规矩,滚远些。”
那海东青被他冷脸吓到。扑通着翅膀,飞上树梢,窝在树枝上,深怕再惹怒了底下之人,一时院中又宁静下来,只偶有一阵风吹过,将树梢那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带下来,落在树下的石凳上。
江絮换了衣服,推开门来,见赵达坐在院中石凳上,正拿着不知从哪来的鸟食,逗弄着院中的野雀,她想赶紧把这大佛打发出去,忍了忍脾气,道“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要事?”
赵达见她又恢复一贯的冷淡,有些遗憾,抬手让她坐下,将手中的鸟食推过去,道“你院中的雀儿还挺机灵,看来也是随了主人。”
江絮暗道他小气,这会子还记得她随口一句话,没好气道“殿下若是喜欢,我捉了让殿下带回去。”
赵达笑着摇头,温声道“还是留在你院中热闹些,我若想见,常来看看便是。”
江絮岂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懒得应声,只赶客道“殿下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我今日事多,就不招待殿下了。”
赵达见她真恼了,亦不在故意绕弯子,道“今日在宫中,碰到了江道长。”
宋翰如今是司天监的道长,又得赵坚信任,与赵达在宫中遇到,乃是常事,她道“可是他说了什么?”
赵达道“江道长夜观星象,察觉北面恐有乱象,提醒我与二郎注意,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江絮听出他的试探,宋翰有宋翰的路要走,她阻止不了,赵达今日来问她,多半是想确定宋翰究竟是妖言惑众,还是真有些本事,她斟酌道“殿下,江道长确实会行观星卜算之事,他既说了有事,许真会出事,殿下还是早做提防的好。”
宋翰不会平白无故说天象之事,恐怕是历史上却有其事,他才故意拿天象做幌子,只是不知又会是何处生乱?
被虏
江絮心中暗忖, 肃州一带,自有裴将军镇守,且西齐与张瑞势力, 早已荡然无存, 多半不可能会是那边。
再来是近突厥的叙州, 只当日突厥兵大败而逃, 损伤众多, 一时之间想重来, 恐怕没那么容易。
剩下一处东山郡, 刘盖身死突然, 他部下匆匆投降,陛下虽派人去收编, 但未能彻底修整, 生乱的可能性最大。
这些只是她的猜想, 并不敢确定,又觉她方才之言, 太过绝对,且赵达会来问她,多半是觉得她与宋翰一样, 都异于常人。
只单是占星卜卦一事, 尚且还说得通, 若是通晓太过, 恐会引来当权者的猜疑。
自来能人异士,是神是鬼, 不过就是当权者口中的一句话, 赵达如今是太子,尚且有所顾忌, 他日成了大晋的统治者,却说不准会生什么心思。
她又道“殿下,占星卜卦乃是窥测天意,江道长亦是凡人,他所言之事,未必会一一应验,殿下无须过于在意。”
赵达知她性子,她既如此说,江松那几句谶言,多半是真的,他随意道“江道长入宫是见父皇,北祸一事,他必会禀告父皇,倒是无需我去提防。”
他对江松那几句话,根本不放心上,大晋格局已定,些许风浪,动不了大晋的根基,今日会来此,盖是因为心中记挂着她。
昨日送葬之时,只匆匆见她一面,满脸疲惫之色,若是平白来寻她,说不过两句,必定要被她撵出去,才寻了借口过来。
江絮不知他的心思,听他这话,生了些疑惑,她还以为,他今日来此,是因为担心那几句谶言,特地来找她确认,但看他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想差了,他许就是随口一问。
转念又想,如今大晋皇帝是赵坚,赵达甚为储君,一举一动,都被会被人注意,事关大晋国运一事,他确实不好在赵坚前方动作,谨慎些对他的处境更有利。
她道“陛下圣明,心中自有良策。”
她说着,见赵达又拿手中的鸟食逗着野雀,毫无离开的意思,她轻轻拍了下桌子,那几只野雀受惊,呼拉拉的飞走了,她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微臣要去军营上值了,没空招待殿下,还请见谅。”
赵达抬眼看她,见她眉眼不耐,猜她看出自己的目的,亦不窘迫,道“你这会子去,早过了点卯的时辰,旁人见到,未免会心生不满,不若不去,只当在外有事。”
江絮被他如此直白拆穿心思,欲辩驳,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她一怔,道“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孟氏的声音,她道“絮娘,你在家呢?我说听到院里有动静,还以为进了贼。”
江絮搁这院门回道“一早院子里几只野雀在闹腾,声音大了些,不妨事的。”
孟氏放心了,推门要进来,门栓还在,她没推动,道“絮娘,你还没起吗?”
江絮忙出声道“阿娘,我正要起了,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去前厅。”
孟氏在门外站了站,按下心中疑惑,她方才好似听到了其他声音,但絮娘不说,她不好多问,且絮娘一向主意大,她既不愿提,恐是不好对他们说,遂道“今日早膳有你爱吃的豆腐皮包子,我让厨房给你热着,你快些出来。”
江絮应道,听孟氏脚步离去,方才瞪了眼眼前的贼,道“太子殿下,请回吧。”
赵达笑了笑,道“你爱吃豆腐皮包子,我宫中有位厨娘,擅做这些小吃,改日,我派人送她过来。”
不等她拒绝,赵达已经堵住她的话,道“你放心,不会让人发现。”
江絮知道他霸道的性子,厨娘只是个小事,她懒得与他打玄机,且就算她这会子拒绝了,他亦有办法将人送过来,他愿意送,就由他自己费心,遂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赵达少见她如此识时务,轻笑一声,站起来,道“我知你这几日为沁娘之事劳累,我知最近军营无事,你多修养几日亦无妨。”
江絮听他提起沁娘,顿了顿,想到宋翰昨日说的话,有些犹豫,要不要告知与他,但又想,若是此时与他说,他多半会以为此事是她去找宋翰帮忙,遂咽下口中之话,起身道“多谢殿下关系,微臣无事,如今虽无战事,但军中杂事颇多,不好自己躲闲。”
赵达知她执拗,不在多言,朝着她走了几步,忽然俯身,江絮下意识要推开他,听他轻声道“别动,头发上有东西。”
江絮一怔,微微分神,什么东西?莫不是有虫子?已经入冬了,还会有虫子?
正不解时,见赵达指尖夹着一片枯黄的叶子,举到她眼前,道“定是方才风吹下来的。”
江絮见是一片叶子,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抬眼欲言,方意识到两人离的太近了,赵达的呼吸近在咫尺,她顿觉有些燥热,往后退了退,只被她身后的石凳挡住,她欲侧身,腰间一紧,额头落下一片温热。
她浑身一震,猛地一掌推过去,赵达早有防备,轻飘飘的往后站了站,面带笑意,道“时辰不早,我先走了,厨娘我过几日派人送来。”
说完,不等江絮回话,转身翻墙离开,留下江絮站在原地,想打人,但罪魁祸首已经跑了,且她不能真的动手,想了想,只能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可越碰,越觉得那一处烫的不像话,懊恼了好一会,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她跟赵达睡都睡过了,只是亲了下额头,算得了什么,她不该如此纠结。
一想,抬手拍了下桌子,转身欲离开院子,忽然树梢的海东青急呼一声,她神情一变,脚步突然加快,只她动作快,来人比她还快,未到院门,那人已拦住她的去路,冷眼瞧着道“江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江絮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阿限,道“我若不愿呢?”
阿限轻嗤道“江先生,我只是通知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江絮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对着少年的脾性有些了解,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方才盼着赵达走,这会只希望他未走远,能听到那海东青的动静。
只那阿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声道“江先生,我劝你莫要动其他想法,赵达已经走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一只海东青救你?”
江絮听他这话,知道他恐早已潜伏在此处,特地等赵达离开才动手,她今日是不得不走一趟,道“容我与家人说一句,他们见不着我,恐会报官。”
阿限知道她心思多,见她这么容易妥协,疑心有诈,自然不可能让她去报信,身影一动,一掌敲在她后劲,江絮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树梢那海东青见状,厉声尖叫,急急朝着阿限冲过来,阿限面露不耐,银光一闪,一刀将那海东青的脑袋砍了下来,几滴血落在院中,他扛起江絮,几个闪身,消失在院中。
孟氏在前厅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心中有些不安,絮娘自来不会失言,忙又去她院门处唤她,喊了好几声,不见有人说话,她有些焦急,忙去通知江百户,又命仆役搭去取梯子撞门。
江百户得了信,急匆匆过来,见那仆役面色苍白的站在梯子上,心下一沉,道“出了何事?”
那仆役惊慌道“院中……院中有尸体!!”
孟氏一听,面色一白,顿时有些站不住,心中只后悔方才明明察觉院中有旁人,她就那么离开了,絮娘说不定是在跟她求救,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是她害了她!
江百户顾不得腿脚不便,一把将那仆役拽了下来,上了梯子,见那院中无人,只躺着一只海东青的尸体,方稍稍松了口气,从梯子上下来,没好气的白了那仆役一眼,宽慰孟氏道“絮娘无事,院中是一只鸟的尸体。”
只他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鸟死了,人不见了,怎么会无事?
但他不敢显露,只命人将孟氏送回去,又派人去太子府邸通知江怀,他记得那只鸟,是太子的。
院中贼人,来的无声无息,必不是普通之辈,绝非他们能接触到的,若想救回絮娘,唯有太子出手,方才有可能。
*
上京城,皇宫,宋翰由内侍领着,入了太乾殿,见赵坚已换了常服坐在书案后,忙行礼道“微臣参加陛下。”
赵坚抬了抬眼皮,道“你方才遇到太子与燕王了?”
宋翰直言道“微臣进宫时,见太子与燕王在宫门附近,是以上前请安。”
赵坚道“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宋翰闻言,忙伏地道“微臣有罪,擅作主张,还请陛下责罚。”
赵坚知晓此人圆滑有野心,但他还没死,这江道长已经开始像太子示好,若只他一人尚且算不得什么,只朝中如他这般的,不知还有有多少,如此一想,面色愈发深沉,冷声道“今日之事,我且饶你一次,日后若再犯,纵你真是神仙,朕亦能要了你的脑袋。”
宋翰身子微颤,语气焦急道“谢陛下饶命,微臣再也不敢了。”
赵坚见他这样,心生轻蔑,左右逢源之人,当真窝囊,只道“说说,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宋翰不敢犹豫,回道“回陛下,昨夜微臣在香叶山顶观星像,见北起祸星,星像紊乱,北面恐会有人生事。”
“北面?可是突厥要生事?”赵坚虽不喜他,但事关大晋危机,他不敢轻视,忙追问道。
宋翰道“陛下,星像显出,此乃内乱,并无异族入侵之事。”
赵坚一怔,北地从肃州到东山郡,皆靠北,肃州如今是裴将军守着,他是二郎手底下的人,莫不是他久居肃州,起了其他心思?
赵坚略想了想,道“北面宽广,你可能算出具体位置?”
宋翰斟酌道“不敢瞒陛下,微臣今晨在观中卜算一卦,乱星显现之地,多数是在东山郡附近。”
“东山郡?”赵坚不解,东山郡有赵育,若是有事,他必一早来报了,一时有些生疑,但这江松,平白无故,不会单说一个东山郡,他顿了顿,道“此事我会提防,你且下去吧,”
宋翰应道,不在多言,起身离开殿中,他踏出宫门,想起方才之事,心中忍不住暗道,这赵坚果如史书记载那般,多疑自大,不过,若非他如此,晋成祖哪里有机会上位呢?
他抬眼望向殿外,已近午时,太阳打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有些刺眼,忽然一片乌云路过,遮挡了阳光,他微微垂眸,似自言自语道“天,就要变了!”
一侧送他的小内侍见状,应和道“仙人说的正是,恐要下雨了。”
宋翰未应,只笑着走出了宫门。
蚂蚱
香叶山山顶, 天还未亮,昏暗的夜色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惊的角落野猫毛发耸立, 喵呜喵呜的叫唤。
空云被这声音吓醒了, 他慌忙套了衣服, 往江道长那处跑去, 待至门前, 见屋内烛火通明, 并无其他异样, 正欲敲门,就听有声音传来“空云, 去沏壶茶来, 有客来访。”
话放落, 小院中呼啦啦进来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吓得空云一动不
依譁
动, 直直盯着为首那人,吞吐半天,哆嗦着道“见过太子殿下。”
赵达略过他, 高声质问道“江松, 江絮在哪?”
宋翰推开门, 瞥了眼左右, 淡声道“太子殿下,不论你信不信, 我亦是方知道江絮出事了。”
说着, 瞥了眼一侧的空云,道“去沏茶, 我与殿下有事相谈。”
空云战战兢兢的点头,又看了眼太子,见他不拦,方才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正捉摸要不要下山求救,忽见身后一抹黑影,他猛地一个哆嗦,急忙往厨房而去。
只他方点了油灯,乍见厨房墙面上一片血迹,顿时吓得面色发白,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的跑了出去,嘴上高呼“仙人,仙人,有鬼,有鬼!”
宋翰面色一变,见小童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忙道“出了何事?”
空云被吓破了胆,话亦说的不清不楚,嘴上只念叨着,有血,有血,宋翰眉心一皱,听一侧有人说话道“殿下,厨房有人故意用血留了字。”
那人说着,举着火把,领着赵达等人入了厨房,众人抬头,见那墙面用血水写了东山二字,血水糊了半面墙,看起来十分渗人。
宋翰见此情形,心生警惕,不知这是何时留下,他竟是一点都不曾察觉,他观中这些人,看来要换了,只这会子还是把这尊大佛打发走,他道“殿下,如今你该相信,此事与我无关。”
“只殿下既然找上我,应是已经知道是何人掳走江絮,我虽与刘赞有过联系,但绝不会帮他伤害江絮。”
“再者大公主身死,刘赞心绪早已崩了,他疑心大公主与他一样诈死,他抓江絮,恐是想逼你用大公主与他交换。”
宋翰一早就担忧过此事,他前日故意试探江絮,就是想知道她身侧是否有太子殿下的暗卫,未料她当时为了提防自己,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才让刘赞钻了空子。
刘赞既是想拿江絮换人,必不会伤害她,且以江絮的心眼子,刘赞想从她手里讨到便宜,亦没那么容易,他对此事,诧异多过担忧,只凭他对刘赞的了解,他抓江絮,单只是为了赵沁,亦或者还有其他的心思。
赵达看着那墙面,脸色越发难看,刘赞既在这里留讯,恐是早算到他会来此,不过既是想引他上钩,必不会在此时动江絮,思及此,他心下稍松,冷声问道“你前几日说北祸之事,出事之地,可是东山郡?”
宋翰见他仅凭这几点讯息,就已经猜到东山郡会生乱,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敏锐,他并不隐瞒,道“殿下,卦象显示之处,正是东山郡。”
赵达得了确信,未在多言,带人转身离去。
天已将亮,道观中人群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宋翰余光扫到墙上的东山二字,忽然一笑,刘赞这只秋后的蚂蚱,原来还有点用。
*
正统元年十一月初一,原刘盖旧部薛宗正在府中围杀平北侯赵育,一并诛杀同行大晋官员,割下头颅,悬挂在东山郡城门外,几日不取。
消息传入上京城中,引起城中一片哗然,赵坚惊怒不已,他自江松下谶言之时,就已派人送信给赵育,有心提醒他提防刘盖旧部,却不想这信成了他的催命符!
朝堂之上,众人说及平北侯及其部下惨死一事,皆是愤慨难忍,纷纷提议讨伐薛宗正,替无辜殒命的大晋诸位报仇雪恨。
赵观面露沉色,平北侯非莽撞之人,且麾下又有不少谋士,薛宗正若想杀他,若无详细布局,恐难成事。
而他曾与这薛宗正有过交锋,对此人脾性有些了解,薛宗正孟勇有余,心计不足,绝非能设计下缜密计划之人,他背后说不定有人指点。
思及此,赵观面色越发难看,能有如此心机,又盼着大晋生乱之人,他不做二想。
当日答应沁娘,一切后果由他承担,今日之事,自该由他解决,遂上言道“父皇,儿臣与这薛宗正曾交过手,熟知他的兵法布局,此行让儿臣去平乱,必将这薛宗正首级砍下,以慰藉我大晋将士在天之灵!”
赵坚心有犹豫,但如今朝中确实没有比二郎更好的人选,刘盖惨败在他手中,他那些旧部,对二郎必是心有忌惮,由他去平乱,并无不妥,但由此一来,赵育在东山郡的经营,恐都要由二郎接手,他手中如今已握有西北南地兵权,届时大晋无人能与之想抗。
赵观见赵坚不言,心生失望,事到如今,父皇还在顾忌的他手中兵力,天家父子,却不如当日起兵之时同心,只父皇如此,他则不能不顾大晋的安危,欲相劝之。
忽听一侧大兄突然开口“父皇,今日那薛宗正胆敢生事,盖是因当时东山郡投降匆忙,未能及时整治,儿臣愿替父皇前往,规整东山郡,以平北地祸乱。”
赵观一怔,面带不解看向赵达,此举不似大兄往日作风,却不知是为何?
赵坚亦面带疑惑,此事实非大郎作风,莫不是转了性,他道“东山郡盖是匪寇,你是储君,不可轻易冒险。”
赵达道“父皇,那薛宗正此番行事看似凶猛,但他手中如今只有当日刘盖留下的残兵败将,不足为惧,不过儿臣需要向父皇讨要一位人,一同前往。”
赵坚听此言,复又打量他一眼,心中已有几分明了太子的心思,二郎势大,恐怕亦让他心有不安了,不过如他的意,未尝不可,如此正好平衡他兄弟二人手中的权利,以免一方独大,生了祸端。
他道“太子有此心,朕自该支持,不知你口中所言之人是谁?”
赵达道“回父皇,我所说之人,正是方文鹏方郎将,儿臣听闻他曾在永州与薛宗正对战,若有他一同前去,方能事半功倍。”
这方文鹏原是赵观麾下将士,后被派出镇守永州,直到刘盖身死,方才调回上京城,如今已是中郎将,他是方家人,堂兄正是朝中的方侍郎,而方侍郎是赵坚一手提拔起来,由方文鹏去东山郡,不论是父皇,还是二郎,皆能放心。
赵坚听他提议,已明白他的打算,难为太子能想到这个人,不过这方文鹏确实是不错的人选,遂不再迟疑,道“方将军确实是位好人选,朕准了,大郎你久居后方,少涉足战场,有方将军在,朕亦能放心不少。”
赵达得令,忙跪下谢恩,此事既定,场中人心思各异,陛下的心思,太子的打算,燕王的举动,各个都有深意,他们还需的小心盘算才是。
待朝会散,眼见赵达匆匆离去,赵观几步追上去,问赵达道“大兄,江先生可有消息了?”
江絮在自家院中失踪,好些时日,他与大兄私下将上京城翻了个遍,亦不曾寻到她的踪迹,只能从那只死去的海东青身上判断,掠走她之人,多半是刘赞部下。
赵达瞥了他一眼,道“她在东山郡。”
赵观已有所怀疑薛宗正背后之人与刘赞有关,又见大兄方才异常举动,越发生疑,他来问,只是想得个确信,闻言,忙道“大兄,这背后之人,可是刘赞?”
赵达点头道“他送了信,让我去东山郡,以沁娘换江絮。”
赵观一怔,略一想想,已觉事情不对,换人一事,哪里不行,为何偏要去东山郡,且又那么巧,这会子薛宗正反叛,其中必定有诈,他忙道“大兄,这是陷阱,你不能去,我去求父皇,让他收回成命,换我去。”
赵达摇头道“父皇若是想你去,方才就不会迟疑,你这会子去求他,只会惹了他厌烦。”
并非他不信任二郎,但刚刚朝中情况,若他不主动开口,父皇多半会指派他人去东山郡,江絮因他出事,他不可能放着她不管,无论如何,这一趟东山郡,他必定是要去的。
且他此举并非单为了江絮,亦是想平衡二郎与父皇之间的矛盾,他与二郎,无论谁独大,都会引来父皇猜疑,唯有他二人互相挟制,方能让父皇安心。
赵观垂眸道“大兄,父皇顾忌的无非是我手中兵权,若他真心防备,我……”
“二郎!慎言!”赵观话未完,忽然被赵达打断,他顿觉自己冲动了,只他自来一颗忠肝义胆,刚才在朝上被父皇如此怀疑,他心中如何能不委屈,被大兄冷喝一声,又冷静下来,他若真交了兵权,恐怕才是他的死期,忙道“大兄,是我想差了。”
赵达见他如此,心中叹气,温声道“二郎,父皇如今是大晋的皇帝,并不单是你我的父亲。”
赵观心绪一顿,道理他岂会不懂,只是心中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亦是他太过念旧,沁娘一事,早已明示了父皇的立场,他还有何看不清,道“大兄,我日后不会再犯,东山郡凶险,万望一切小心。”
赵达点头,道“我自会注意,上京事多,阿娘那边就由你多看顾着些。”
赵观应道,临走有些犹豫道“大兄,你此行,真要用沁娘去换江先生?”
赵达道“此事由她而起,自然要由她去解决。”
赵观亦不再多言,如今明面上,不论是沁娘还是刘赞,都已经是死人,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亦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江絮再有意识时,只觉后劲生疼,但她很快想到自己的处境,并不敢动,身边有车轮和马蹄声,她这会子多半是在马车上,只不知刘赞抓她是准备做什么?
凭她来猜,她与刘赞并未太多交集,虽说在陵宴城是自己带人抓了他,但亦不至于让他冒险来上京城抓了她来报复?
只若不是与自己有仇,抓她又能做什么,她不过是上京城中一名小官吏,纵是拿她威胁燕王,亦是无用。
不过,还有一人,她虽不愿去想,但这会子,她在赵达那里,多半还是值一点筹码,只不知他想对赵达做什么?
“江先生既然醒了,可要饮一杯茶水。”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人说话,江絮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亦不慌乱,睁开眼坐起身,整了整衣冠,方看向一侧之人,道“陛下,久违了。”
念想
“江先生, 你真是让我意外。”刘赞从一侧的青瓷茶壶中,斟了杯茶,轻轻推到江絮手边, 又道“大兄那般倨傲之人, 能为江先生做到守身如玉, 不惜娶了位傀儡, 放在府中, 可真是痴情。”
江絮听他这话, 有些意外, 他竟然发现东宫江娘子之事, 不知私下做了多少调查,抓她来, 恐亦是因为此事, 她道“陛下误会了, 太子殿下心中自有丘壑,他行事皆是有因, 岂会是因儿女私情做出那般荒唐事。”
刘赞笑道“江先生既是不信,我这番正好替先生验证验证,亦好让先生能看清楚, 谁才是先生的良人。”
江絮暗呸一声, 神情平静, 道“陛下好意, 江某心领了,只我有一句话, 想问陛下, 若今日是大公主处于我这般境遇,陛下愿意牺牲多少呢?”
刘赞对赵沁的心意, 她从不怀疑,若非有情,如何会在离开河东府时,冒险带她离开,只是纵是如此情谊,亦不能阻止刘赞与她父兄为敌,更甚者,他能活下来,皆是赵沁故意为之,既如此,亦不能让他放弃报复赵家。
感情一事,可见一斑,他是这样的人,却又觉得能用自己威胁赵达,岂不是可笑吗?
刘赞被反问,轻轻笑了一声,淡声道“江先生,我与大兄不同,我自来是个自私的人,沁娘被我喜欢,是她的不幸。”
江絮不想他会如此说,愣了下,方道“陛下又怎么知道,太子与你不是一样的人?在你们这些掌权者心中,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赞看她一眼,忽然有些明白,赵达为何会在府中设了傀儡,这位江娘子心中,对赵达从未有过信任,他今日亦算是好人做到底,好心帮他这位大舅兄一把,他道“江先生睡了几日,恐怕不知,东山郡薛宗正反了。”
江絮指尖微顿,薛宗正反了?意外却又不意外。
先前宋翰说的北祸,应该就是此事了,她当日猜测的倒是没错。
以东山郡的情况,薛宗正会反,亦在情理之中,当初刘盖身死,追随他的那些人,迫于无奈才投降大晋,后因南地之战,赵坚遂派了平北侯去接手,但平北侯事肩永州一带,加之东山郡,他多有顾之不及之处,难免会有些包藏祸心之人,趁机生乱。
但大晋如今兵强马壮,平定一个薛宗正,手到擒来,并未可惧之处,却不知这刘赞为何提及此事,莫非这后面有他的手笔,以他的脾性,倒是很有可能,她道“刘盖死的匆忙,他旧部心有不服,借机生乱,亦是符合常情,只不知陛下在这身后,又做了些什么?”
刘赞未想她会如此直白,摇头笑道“江先生未免太看得起我,陵宴城一战,我手下的人,盖是被你们捣碎诛杀,哪里还分得出人来,去东山郡鼓动人心。”
“不过,薛宗正有反心一事,我确实一早就知道,但以我与赵家的立场,我不在后面推波助澜,已经是对赵家的仁慈了,又岂会提醒他们呢?”
江絮压根不信他的话,他如今势力虽不如从前,但却能探查东宫之事,绝非他口中所言的无人可用的境遇,嘲弄道“陛下还真是消息灵通。”
刘赞听出她的嘲讽,并不在意,又道“东山郡因何而反,并不重要,先生可知,赵坚这次派谁前来平乱?”
他既如此问,与直说已经无异,江絮只觉疑惑,赵坚为何会派赵达去平乱?
纵是赵坚忌惮燕王势力,有心不让他去东山郡,但朝中尚且有其他善战的之人,如何都轮不到赵达去,除非是他主动提及,赵达他想做什么?
她道“太子殿下心系东山郡安慰,主动请战,亦是为了早日平乱,好让东山郡恢复和平。”
刘赞道“非也,大兄会主动请求,乃是知道先生会去东山郡,才会主动请缨。”
江絮平静看他一眼,暗嘲道“陛下,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刘赞道“江先生,莫说是你,我亦挺意外,今日既相谈甚欢,我亦不愿瞒着你。”
“我原只是试探,却不想大兄对先生情深至此,纵是被旁人误解,亦要前往东山郡寻先生,如此痴情,先生若是怀疑,岂不白白辜负大兄的一片苦心。”
江絮知道不该信他这份说辞,但又有些犹豫,赵达来东山郡一事,纵是燕王对他的目的不生疑,但其他人恐会心生警惕,太子久居后方,为何现在想要军功?
这样一来,只会引起他与赵观之间的磨合,这样行事,并非是他的作风,他不会真的是因为她在这里,才要来东山郡?
江絮心头一跳,余光扫过一侧的刘赞,她原以为,这人抓自己,是为了让赵达交出赵沁,但如今看来,他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赵沁,更是为了引起赵家兄弟二人之间生嫌隙,好收渔翁之利,思及此,她冷声道“陛下行事,依旧与往日一般,卑鄙无耻。”
刘赞知道她想明白过来,亦不否认,他今日之言,真假不一,但这句话却没有骗江絮。
他本来的目的只在赵沁,将交易地点放在东山郡,盖是他一早就在东山郡做好布置,在哪里更好趁乱离开,赵达之事,是个意外,不过他亦乐见其成,赵达愿意为了个小娘子以身犯险,打破赵家兄友弟恭的假象,他又岂会不成全呢?
他淡声道“江先生,赵家斩我羽翼,伤我妻儿,夺我刘家江山,见他赵家生乱,我求之不得,且此事若是赵达不愿,我亦强迫不得,如今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如何算得上卑鄙呢?”
江絮听他颠倒黑白,越发对他不耻,道“陛下,前周为何覆灭,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大晋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成王败寇,陛下输了,却又如此输不起,当真枉费大公主一片苦心,她若知晓,心中必然后悔留你一命。”
刘赞似乎毫不在乎江絮之言,道“江先生,我从不自诩正人君子,亦是小气之人,所做之事,亦是随心罢了。”
“再者,沁娘比你以为的更了解我,她肯放我,是想跟我两清,不过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既是我妻,生死都该与我一处。”
江絮听他语气随意,但说出的话,却让她替赵沁感到无力,赵沁遇到刘赞,确实是她人生最不幸之事,他这样畸形的爱,恐怕只有死了,赵沁才能摆脱,往日她只觉得赵达偏执,跟刘赞比起来,赵达对她的举止,可真算的上翩翩有礼了。
她道“陛下,望日后,你莫要后悔。”
刘赞笑了笑,道“江先生心善,多谢提醒,不过我从不会后悔。”
他并无心思与她解释什么,今日会与江絮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打消她逃跑的念头,迷药喂多了,恐会成了傻子,她出了事,宋翰那条疯狗恐怕会追着自己咬,他有些异与常人的本事,若非不得已,自己并不愿与他作对。
江知晓,她是刘赞用来吊着赵达的胡萝卜,赵达亦是刘赞困住她的诱饵,知道赵达在东山郡,未到东山郡之前,她是不会跑的,刘赞算准了她的心思,今日才会废了口舌与她说这些,若想在探听其他事,恐亦难了,遂不在开口。
车厢内一时无人再说话,窗外的车轱辘,发出一阵沉闷的吱呀声,渐渐远去。
*
上京城,天光熹微,北伐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大晋如今兵强马壮,正是上下齐心之时,东山郡之事,手段残忍无情,城中凡是有血性的之人,提及此事,盖是愤怒不已,恨不得冲到东山郡,亲手杀了那些贼人,得知大军出征一事,众人一早就出门送行。
见太子立与军前,身着甲胄,阳光打在他身上,仿若天神降世一般,心中顿生一股敬畏,听他高呼道“儿郎们,你我今日出征!是为我们死去的大晋同胞报仇雪恨!诸位随我一同,砍下那薛宗正的狗头,以祭奠我大晋同胞在天之灵!”
他话落,只听得人群响起一阵高呼声“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林敬站在赵观一侧,目送大军远去,随着大军的离开,那声音随着慢慢散去,待听不到声音,他方道“殿下,太子此行,恐会引来猜疑,殿下还需早做准备。”
赵观明白他话中深意,自己信任大兄的本意,但旁人却只看得到表相,他道“奉之,我与大兄之间,没有第二条路了吗?”
林敬听他这话,便知他如今并无与太子相争之意,燕王重情,但却算漏了人心,他道“并非殿下没有选择,而是我等无处可选,除了殿下,无人能容得下我等,是我等拖累了殿下。”
赵观闻言,好笑的看他一眼,道“奉之,你是知道杀我该用什么刀的,你们随我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没有你们就没有今日的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你们,只是如今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兴许会有一条你我都满意的路可走。”
林敬早知他的脾性,亦不再相劝,这会子太子与燕王,心中都在顾念旧情,尚且可以相处之,他日陛下不在了,太子登基,又岂会再容得下燕王?殿下迟早会明白,他能选的只有一条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古如此,割舍心中之物,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劝说殿下,自己又何尝不是山中人,江絮失踪至今,他没有一日心绪安宁,他对太子的警惕,真的没有其他的情绪吗?
他定神道“不论殿下如何选择,我都会支持殿下的决定。”
赵观一笑,林敬与他,亦臣亦友,林敬了解自己,他何尝不知林敬的性情呢?遂道“奉之,莫要将自己崩的太紧,无论你我,还是江先生,都不会出事,你且宽心。”
林敬被他说穿心中所念,亦不生窘迫,只笑了笑,不再言语,他如今,亦不若以往决断,明知不可能,却又希望一切皆如殿下所言。
行军
晋军从上京城出发, 一路快马急行,不到七日,已入永州境地。
时永州守将赵记正率人与叛军对战与城外, 收到消息, 心中大喜, 但他斟酌后, 并未在城中宣扬此事, 只命手下亲信, 带人前去迎接赵达的部队。
赵达在城外接道信, 与那送信之人, 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赵记, 明日x时。”
待那人离去, 他方带人, 从永州一侧的渭水河搭建浮桥,趁着夜色, 从对岸绕到至薛宗正军后背处,将叛军包围其中。
次日,赵记主动出城迎敌, 薛宗正见状, 心知不妙, 他攻城数日, 那赵记一直跟缩头乌龟似的,何曾这般直接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时日估算, 恐怕是晋军的支援到了,这小儿才能有如此底气。
他自叛乱以来, 一路从东山局率兵攻打至永州城下,但他心中清楚,他能如此顺利,因他攻下的那些属地原亦是刘盖的地盘,地方长官,本就对大晋不忠,见薛宗正大军至,丝毫不抵抗,就举城投降。
如今到了永州,遇到那赵记殊死抵抗,他亦明白,永州恐不是他一时半会能拿下的,原也没有准备这番就能取胜,今既得知晋军支援已到,他在留下去,亦得不到好处,是以当机立断,一面缠住赵记脚步,一面带人行撤退之事。
岂料大军方拔营之际,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身下之马焦躁长鸣,他神情一顿,就听有人来报,“将军,有晋军偷袭!”
薛宗正面色凝重,他如今自己已被包围,眼见后方敌军越发凶猛,他心知若不寻求突破,恐怕活不过今日。
他麾下蔡祭酒见状,提议道“将军,想要脱身倒不是没办法,只看将军舍不舍得人了?”
薛宗正知此人惯来有些心思,虽有些心术不正,但世道如今,他顾不得其他,道“什么法子?快说!”
蔡祭酒将双方军队鏖战到一处,道“将军手中,尚且还有几枚火药弹,可用火药弹开路,就不信那晋军不退。”
薛宗正听他所言,心下犹豫,如今晋军与他手底下的兵缠斗在一起,若以火药弹开路,皆是死的可不止晋军。
蔡祭酒何尝想不到此事,但这会子俱是紧迫,若不抓紧机会离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又道“将军,再犹豫下去,我们可都得死在这,且行军作战,哪里会没有伤亡,待他日将军回过神来,再提这些弟兄们报仇雪恨。”
薛宗正眼见赵记领着一对人,朝他直直而来,明白自己不能在犹豫下去,兵日后可有再招募,只有有口吃的就不怕人不来,他若正折损在这里,可就没有机会了,遂听信蔡祭酒之法,命人以火药弹开路。
那火药弹火力威猛,几发炮弹下去,顿时炸的人四处逃窜,顾不得拦路之事,薛宗正见状,赶忙带领余下部众匆匆后撤。
薛军反应过来,方知他们被薛宗正抛弃了,有那机灵的,趁乱跟着薛宗正的脚步,匆忙逃走。
赵达见状,暗讽这薛宗正愚蠢凶残,此番一来,日后岂会还有人愿意替他卖命,见他逃跑,忙命方文鹏带人前去追赶。
那薛宗正被身后的方文鹏追赶大半日,狼狈抵达漳县,匆忙带人避入漳县中,漳县有他留下的驻军,见状亦是面色大变,不等薛宗正解释,他已经看到身后追赶而来的晋军,顿时面如白纸,慌张道“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薛宗正正犹豫时,一侧蔡祭酒抢话道“郭校尉莫慌张,这些晋军匆忙而至,如今已是疲惫不堪,不过空架子吓唬人罢了,再者我X县城墙稳固,凭他们一时半会亦难攻城。”
“且由郭校尉看顾片刻,我等随将军在城中休整,待晋军人心俱疲之时,方能一举拿下。”
那郭校尉原是刘盖旧部,因听得薛宗正是替刘公报仇,才追随与他,闻这蔡祭酒之言,并未怀疑什么,只斟酌道“将军放心休息,城中如今尚且有十枚火药弹,凭城中兵力,守住两个时辰应是安全无虞。”
薛宗正瞥了眼蔡祭酒,已看出此人的诡计,越发觉得这人不堪重用,今日之事,他正好顺水推舟,日后说起来,亦有这老货在前面顶罪,如此对他百利无一害,遂不多言,领着大军离开城门附近。
那郭校尉边派人引这薛宗正去歇息,边带城中将士在城墙迎敌,见晋军先遣部队,并未攻城利器,心中暂时松了口气,以火药箭队伍为主攻,不让晋军靠近城墙附近。
方XX见此情形,与赵达道“殿下,这薛宗正躲进城里,攻城用具还在后方,恐要等一会,是否需要先行撤退?”
赵达盯着城墙上的主将,摇头道“方郎将,薛宗正明知我方援军已到,偏还派这无名校尉守城,你说他是何意?”
方文鹏亦有些不解,他想了想道“莫非这薛宗正在附近暗藏埋伏,故意引我等前来?”
赵达神情冷淡道“方郎将,你太过高看这薛宗正,他若有此成算,今日就不会像落水狗一般逃窜,依我看,恐怕不知是用来什么话语,哄着不知情的校尉,替他守城,好争取逃跑时机。”
方文鹏一怔,对赵达这话有些怀疑,这薛宗正与他打过交道,确是一员猛将,应不是如此卑鄙小人,道“薛宗正如此行事,岂不是要将他在东山郡的名声全败坏了,卑职曾与他有过交锋,他不该如此糊涂,这岂不是自断后路。”
赵达未说话,他一侧的孙元衡出声嘲弄道“方才还能不顾手下死活,用火药弹开路之人,这会子岂会在乎这个,方郎将未免太过迟钝了些。”
方文鹏神情一滞,看向那孙元衡,虽觉他说的有些理,但神情未免过于放肆,碍于太子在侧,只好忍下道“孙将军所言及是,是我错估人心,不若孙将军敏锐。”
赵达觉察出二人之间的暗涌,孙元衡忠心与他,自觉这方文鹏是父皇派来监视他的,又是二郎的人,才会如此警惕。
他东山之行,虽让父皇对他兄弟二人放松了些警惕,但多半会引起二郎与他自己的摩擦,他知二郎心意,并不想让麾下之人起了嫌隙,遂道“方将军乃是耿直之人,想不到这些龌龊事,亦是正常。”
赵达开口,孙元衡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能从叙州一直跟在赵达身边,惯是会揣测人心,遂道“方郎将,卑职方才失言,还请郎将莫怪!”
方文鹏亦非不知世事之人,太子与这孙元衡都给了台阶,他岂有不下的道理,道“孙将军言重了,确实是我疏忽了。”
两人不再开口,只听赵达之令,在城门外等候后方的攻城之物,并不主动攻击。
而另一侧的漳县城门上,郭校尉守了一个时辰,见那晋军根本不上去攻击,心中越发奇怪,不知晋军是否另有他招,遂唤人道“你去府衙去看看将军的情况,若他醒着,就将这里的事告知与他,看他如何定夺。”
那小将领命往府衙而去,谁曾想,到了府衙大门一问,方知将军一行人根本没去府衙修整,顿时不知所措,匆忙派人在县中询问,只在后门守卫那处打听才知,将军半个时辰前已经带着人出城修整,他顿时面色大变,顾不上其他,赶忙回去报信。
那郭校尉听闻此事,不可置信,道“你可探听清楚了?将军真的带人走了?”
那小将苦着脸,上万的大军与将军一同从西门走了,那守门就是个瞎子也不会看错,回道“校尉,千真万确。”
郭校尉闻言,腿一软,一下瘫坐在地上,好一会,才站起来,咬牙道“你派人去西门外找找,许将军就在附近。”
那小将觉得自己都能猜到的事,校尉肯定心知肚明,将军是将他们当做弃子,用来阻拦晋军的脚步,哪里真会在城外扎营,但不好反驳他的话,只道“小的去城外看看,若是将军不在,小的回城与校尉同进退。”
郭校尉借了把力,站起来,道“好儿郎,你去吧,若城外没人,就回来,我就是舍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们死!”
小将不知他心中打算,以为他是安慰自己,不在多言,骑马匆匆往城外而去。
郭校尉见他离开,抬眼看城外晋军,他们不动作,恐怕是早已猜到薛宗正这小人逃窜之事,只他还跟个傻子似的在这里守城!
他一人死毫不畏惧,只可惜这些守城的儿郎,为了一个那样卑鄙小人送死,太过可惜!
思及此,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只待那小将归来,若是这薛中正真的跑了,他愿以自己身死,换城中将士性命!
漳县并不大,县城前后来回不用半个时辰,那小将又是快马加鞭,不多时,就匆匆而归,面色比之前更加难看,郭校尉见他这神情,已经不用多问,与城墙将士道“诸位,那薛宗正弃我等而逃,我等这般铁骨之人,岂能替如此小人卖命,今日由我先行,投奔晋军,以血今日之耻!”
众人听闻,神色各异,他们其中有忠心之辈,亦有想博取富贵之人,听郭校尉之言,虽有些犹豫,但能活着,谁想这么死呢?遂道“我等愿追随校尉!”
郭校尉虽如此说,但心中亦有些忐忑,他如今在晋军眼中,恐是反复之人,却不知晋军会如何对他们,只为了身后这些小将,若是他身死能换他们活命,亦是值了,命人开城门,出城与晋军商谈。
方文鹏见人开城门,哪里还会不明白,这薛宗正真的弃城而逃了!又见城中有人出来,看向赵达,道“太子殿下,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诈,且由我带人前去查看。”
赵达心有成算,道“不必,你我一同前去即可。”
方文鹏应道,遂打马上前,与出城的郭校尉等人碰面。
那郭校尉见赵达来,立马跪下,恭敬道“小人乃是城中校尉郭兆,特出城来迎接大将军。”
赵达道“郭校尉,薛宗正何时离开的?”
郭校尉听他所言,心中越发愤恨这薛宗正,咬牙道“回大将军,薛宗正乃是一个时辰前带人离开。”
赵达道“一个时辰,按着他们的脚程算,这会子,恐怕已经到汝州,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方文鹏闻言,深知这会子就是追亦追不上,届时他在汝州在重演此招,晋军攻城器械未到,亦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跑,这般卑鄙之人,让他就这样跑了,确实有些可惜,他叹道“可惜了!”
赵达道“方郎将稍安勿躁,此行正好让大家看看,这薛宗正是何种人,日后也莫要跟着这些人瞎胡闹。”
郭校尉听罢,只觉他意有所指,又听旁人唤他殿下,却不知是哪位殿下,莫非是那位燕王?他心一紧,思及旧主,顿生杀意,但若他亦知,若在此行事,城中将士恐怕都会没命,遂忍下心中仇恨,并不敢抬头,恐泄露了心中之意。
不过若真是他,听闻这位燕王向来不杀俘虏,城中那些小将倒是安全了。
方文鹏并不知这人心思,看向赵达道“殿下,城中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赵达随口道“往日你如何处理,今日亦如此便是。”
方文鹏应道,这事他熟的很,遂带人进城中,统计俘虏一事,孙元衡亦与他同行,两人暗地虽不屑对面,但做起事来,还算和气。
赵记那侧,带着攻城器械匆忙而来,眼见漳县城门大开,顿生疑惑,靠近赵达道“太子殿下,这薛宗正未免太过不堪一击,我等还未出力呢!”
赵达瞥他一眼,道“放心,有你出力的时候,薛宗正跑了,我知你心思,日后他的人头,由你来取。”
赵记心头一震,赵育乃是他父,当日在东山郡,同行亦有他大兄,皆被那薛宗正如此虐杀,他心中岂有不恨,日夜盼着晋军前来,好为父亲报仇雪恨,听赵达之言,忍不住,眼眶泛红道“多谢太子殿下!”
赵达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先前我信中所言之事,可有眉目?”
赵记早些时日,接到赵达来信,让他在城门附近详查前去东山郡之人,还送了画像来,知他问的是此事,回道“回殿下,自接道殿下信以来,我一直派人在城门附近详查,并无可疑之人路过,薛宗正起事之后,城门就禁止通行了,想来殿下所说之人,多半未曾路过永州。”
赵达随口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日后不用查了。”
赵记他虽好奇,却不敢多问,只道“殿下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赵达不再多言,打马离去,刘赞既敢公然劫人,路上多半亦有准备,瞒过赵记的耳目亦不难,他亦并未真的指望赵记,尽快拿下东山郡,才能让刘赞无处遁形。
送信
话说那薛宗正带领残余部众匆匆逃离漳县, 过汝州,时汝州郡守崔宁见他行色匆忙,不似取胜的模样, 心中暗自揣测, 薛宗正此行多是吃了败仗, 他这方起兵不过半月时间, 就已显露败绩, 恐难成气候。
只如今汝州城中, 兵力不足, 他实无力与这薛宗正对抗, 他原是前周旧臣,前周覆灭, 追谁刘盖, 后刘盖身死, 他投降大晋,薛宗正反派, 他听命与他,亦是无奈之举,他出生世家, 对这些草莽出生的将军, 本就看不起, 今日若有机会帮大晋拿下这薛宗正, 何愁他前路之事。
思及此,崔宁明面上对这薛宗正毕恭毕敬, 挽留其在城中暂时休息, 私下却派亲卫前去漳县探听消息。
薛宗正一路逃窜至此,早已精疲力尽, 又想晋军如今还被漳县绊住脚,他在汝州修整一日,倒是无妨,遂不疑有他,听了这崔宁之言,随他一同去府衙修整。
崔宁因有异心,面上越发不敢出错,命府中人将藏粮取出,假意好生犒劳这些逃命而来的莽汉。
却不想,他此举被蔡祭酒看出了些端倪,趁人不备,与薛宗正道“将军,这崔宁原就是被迫降与将军,如今却愿意拿出藏粮慰劳军中将士,行迹未免有些可疑!”
薛宗正被晋军追赶一路,此时宛若惊弓之鸟,听这蔡祭酒之言,面露怒色道“何解?莫不是这崔宁是假意示好?”
蔡祭酒道“将军,微臣有一办法,可帮将军测一测这崔宁的忠心。”
薛宗正知道他惯有心机,道“什么办法?快说!”
蔡祭酒道“崔宁若有心背叛将军,必会派人出城送信,微臣以为,可趁今夜崔宁替将军洗尘之时,假称拦截了崔宁的信件,若他真有异心,必会露出马脚。”
薛宗正略一想,觉得可行,且若这崔宁有异心,正好趁机取其性命,遂同意蔡祭酒此言,表面按兵不动,私下却派人悄悄包围了崔宁府邸,只待思及一到,立时冲进府中。
崔宁尚不知此事,及夜赴宴,酒酣之际,忽见有一兵卒上前,手中提着一木盒,他正不解之时,那兵卒跪地道“将军,我等在城外追击,果见有人出城前往漳县报信,我等已将报信之人首级砍下,还请将军过目。”
崔宁闻此言,浑身一抖,不想此事会暴露的如此之快,慌忙跪地,辩解道“将军,臣不知此事!还望将军明察。”
薛宗正自听了蔡祭酒所言,就未准备留他性命,只看他辩解之言,冷笑道“崔郡守,我自是相信此事并非你所为,不若让诸位前来看看,是否认识这匣中之人。”
崔宁面色一白,这派出去的亲卫,宴上自是有人认识的,若是说漏了嘴,今日就是他的死期,忙道“将军英明,微臣既是郡守,当得替旁人做个表率。”
他说着,战战兢兢上前,抬眼看去,见那匣中人头,血肉模糊,但看的出来,并非是他派去的人,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道“将军,此人并非我汝州之人,恐是他人故意陷害。”
岂料他这方话落,听得一侧蔡祭酒冷笑一声道“崔郡守,这位可实打实是你府中之人,可惜不是你派去漳县之人!”
崔宁面色越发难看,欲要辩解,忽听门外有声音传来,他一怔,见是一队身着甲胄的兵卒,为首那人道“将军,崔府几位主子,午时已经出城往漳县方向离开,至今未归!卑职无能,还请将军恕罪!”
薛宗正听罢,怒喝一声道“崔宁,你为何要背叛我?”
崔宁听这话,方知今夜之事,盖是这薛宗正故意为之,这薛宗正恐怕早就盯上他了,顿时瘫坐在地,知今日他要丧命于此,心中亦生了几分无惧,冷声道“薛家莽汉,亦想妄图登天,痴人说梦!我且在地下……”
薛宗正听着他话,越发气恼,一刀砍向崔宁,顿时血如泉涌,有离得近的被喷了一身的血,亦不敢乱动,薛宗正砍下头颅,还不解气,又砍几刀,已是血肉模糊。
场中其他人吓得面色发白,不敢动作,那薛宗正见状,满意的收回手中刀剑,将手中茶碗一摔,一侧身着甲胄的兵卒忽然拔刀,毫不犹豫的砍向场中之人,刹时间,原还杯光交错的宴会,瞬间变成了地狱,凄厉的喊叫声,听得人心颤。
蔡祭酒在一侧,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他虽知道这崔宁今日必死,却未想这薛宗正连府中官员亦不放过,顿觉此人太过凶狠,一时生了防备之意,却不知日后若是惹了他不悦,不知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正心绪不宁,却听薛宗正唤他道“今日多亏祭酒警惕,不若我恐要成了这崔宁哄骗,成了他上位的工具,待他日回了东山郡,必要好好奖赏祭酒。”
蔡祭酒连连应道,薛宗正活着他才能活着,他亦是为了自己,不过这薛宗正如此残暴,他需的为日后再考虑考虑,莫要做了这莽汉的刀下亡魂。
是夜,薛宗正杀崔宁,及其手下官署,放火焚烧了府衙,尤不解气,又命人在趁夜在城中掠夺一番,将城中存粮抢夺一空,又放火将城中烧了个干净,方才领兵离去。
次日又过鹿城,因崔宁之事,薛宗正对城中之人,早已不信任,见那郡守开城门,他一刀砍去,那郡守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人已经成了两半。
薛宗正见那郡守已死,命手下在城中掠夺粮草珠宝,待洗劫一空,方命人放火焚烧都城,不过数个时辰,城中已成一片火海,惨叫声不绝于耳。
蔡祭酒虽知薛宗正此举,是为了不让城中物资落与晋军之手,但此举未免太过伤民心,恐会引起百姓不满,多会生了异乱,犹豫多时,遂进言道“将军,汝州鹿城两地储粮,已尽够我军食用数年,暂且不需再掳虐其他城池的银粮。”
薛宗正明白他话中之意,他自漳县以来,就早有算计,掳虐之事,他盖让人以蔡祭酒的名声行事,待他日回到东山郡,只需将此人推出去,方可平息民愤,只此事自不能让蔡祭酒知晓,他道“祭酒所言有理,我军粮草已足够,是时候,该回东山郡了。”
蔡祭酒不知他心中打算,只想着尽快回到东山郡,他亦有其他打算,这薛宗正行为残忍,多是持续不久,他要尽快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方才是正理。
*
薛宗正一路所行残暴之事,不过数日,已经传遍开来,郭校尉得知此事,心中不免有些庆幸,幸而他投降的及时,不若让城中的将士为这样的人送了命,他纵是死了亦难安宁。
且他如今已经知晓当日那位殿下,并非燕王,而是大晋太子殿下,先前那份杀意已经荡然无存,再听薛宗正此事,越发觉得大晋方才是天下正统,他投降的不冤,是以主动求见赵达,愿与漳县中将士打先锋,攻打薛宗正叛军。
赵达对他有些印象,知他此行是想表决心,点头应允,命他为前锋,一路往东山郡而去。
过汝州、鹿城时,城中幸存者,见晋军而来,该是出城欢迎,另有不少人请求加入晋军之中,赵达对此并无异议,只命方文鹏与孙元衡安排此事,待攻打至东山郡境内,原晋军不过万人的部队,今已经翻了一倍有余,可见民心所向。
而东山郡内,薛宗正却不以为意,他一路虏获粮草,又将路上有余粮之处,皆放火焚烧,晋军人数多,但无存粮,坚持不了几日,便要撤退,他在城中暂时安全无虞,且纵是晋军真的攻入内城,他亦有撤退之路。
蔡祭酒那边可不如他轻松,他入了东山郡,方知这薛宗正将坏事的名声全推在他身上,又气又恼,但面上却不敢显露,恐引起薛宗正生疑,眼见晋军压城,以薛宗正的本事,恐撑不了几日,他心中焦急之时,府上忽然来了一位客人。
蔡祭酒见那黑衣少年,仿若看到救星一般,道“可算等到你们了,这薛宗正想拿我祭天,东山郡我已经是待不下去了,快带我离开此地。”
那少年人赫然是阿限,他冷笑道“蔡祭酒莫要着急,先前让你安排之事如何了?”
蔡祭酒点头道“早已在城外布置妥当,只等陛下来此,就能行事。”
阿限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今夜我这就带你出城去。”
蔡祭酒没想到他会如此好说话,顾不上其他,只匆忙收拾了些金银,与少年趁着夜色,杀了薛宗正派来看守他的将士,匆匆逃离出城。
待出了城门,他才松了口气,却听那少年又道“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待这事结束,你就自由了。”
蔡祭酒一怔,一时有些犹豫,但事已至此,他不做恐怕亦不能离开,咬牙道“不知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
阿限道“放心,并非难事,只是让你给赵达送一封信罢了。”
杀心
东山郡城外, 晋军营地附近,蔡祭酒望着远处的旌旗,脚步犹豫, 今日不送这信, 那少年不会放过他, 若送了这信, 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活下去, 他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思及此, 不在磨蹭,踏步往军营而去。
只他不知, 他方出现在此地, 已经附近巡逻的斥候发现了, 见他朝营地而去,猛地冲出来, 一把将他踹到在地,蔡祭酒摔了个仰八叉,他深怕刀剑无眼, 顾不得其他, 忙爬起来举着手中的信件, 求饶道“将军饶命, 我是替人送信来的!”
那斥候小队,一共四人, 将他围在中间,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他许久,警惕道“这信是给谁的?”
蔡祭酒连忙道“托我那人说, 这信是给太子殿下的。”又道“即是遇到几位将军,小的就放心了,小的知道军营乃是重地,不好擅进,正好劳烦几位将军,将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那几名面露狐疑之色,但听他提及太子,又不好怠慢,若是错过什么重要之事,他们几人可担不起,方说话那人将信一把夺过来,另外三人默契的将蔡祭酒捆绑起来。
蔡祭酒哪里受过这苦,忍不住叫唤起来,道“几位将军,我就是个送信的,你们绑我作甚?”
那几位听他说话闹腾,随手抓了一块泥塞进他嘴里,蔡祭酒圆瞪着眼,满脸不可置信,这群莽汉,太过可恨,待他日他回了XX,定要将这几名莽汉头颅割下,方解心中之狠。
只他这方想着,那几人已经连拖硬拽的将他带入军营,未至太子营帐,便遇到巡逻的郭校尉,忙将此事上报。
那郭校尉闻言,顿生警惕,看向送信之人,见竟是蔡祭酒,嘲弄一声,道“竟不知是蔡祭酒来此,有失远迎啊!”
那蔡祭酒见这郭校尉,想出声求救,但嘴里塞着泥,一动就一股子土腥气,根本说不了话。
郭校尉不理会他的心思,一把拉过绑住他的绳子,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一顶营帐附近,方松开手道“太子殿下,城内有人送信给殿下,还请殿下过目。”
营帐内传来赵达应允的声音,郭校尉独自入内,将信呈上去,悄悄打量赵达神色,见他神情毫无变化,一时揣测不出,这信中说了什么,正捉摸之时,听赵达道“让送信的进来。”
郭校尉应道,忙将蔡祭酒拖进来,提醒道“殿下,此人原是薛宗正身边的谋士,当日出卖漳县正是他的主意。,冒然送信,必是有诈!”
赵达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自有决断。”
郭校尉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忙退出营帐外,未出几步,见孙元衡朝这处来,猜他是要见太子,忙道“见过孙将军,殿下帐中有人,这会恐不得空。”
孙元衡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什么人?”
郭校尉将方才之事说了,孙元衡听罢,面露嘲讽,道“缩头乌龟永远是缩头乌龟,连信都要别人来送。”
郭校尉不解他之意,但见孙元衡并未解释的想法,已经转身离开,他亦不敢多问,复又带人在军营附近巡逻。
营帐内,蔡祭酒战战兢兢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在东山郡为官,自是听说过大晋的这位太子殿下,知晓他年轻,但却不想,他竟生的仿若仙人,顿心生好感,方能开口,急忙行礼道“小人蔡茂见过太子殿下!”
赵达冷眼瞧他,道“这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蔡祭酒虽不知信中是何内容,但思及之前刘赞让他做的那些事,多是为了针对这位太子殿下设计的,一时心中有了算计,他纵是今日离开,回来泉州老家,亦难有机会出头,这会子,若是能将,他斟酌道“回殿下,此信乃是一位黑衣少年托小的送来,小的虽不知他名姓,但知他背后之人,乃是前朝废帝,刘赞!”
他说着又道“殿下定要信我,那刘赞当日乃是诈死,他与薛宗正狼狈为奸,知薛宗正要杀我,故意以此胁迫我替他做事。”
赵达面无表情的听这蔡茂满嘴胡扯,恐怕是他一早与刘赞勾结,暗地催化这薛宗正反叛,这薛宗正多是看破了他想行径,才将一路上所行残暴之事,皆推到他身上,想以此平息民愤,好一出狗咬狗。
他随意道“刘赞让你做了什么?”
蔡祭酒听他这么问,以为赵达信了他那番说辞,将刘赞在别庄设下机关陷阱一事告知赵达,提醒道“殿下,小的虽不知信中所言何事,但若他信中是让殿下去此去,殿下千万不可前往!”
“噢?是吗?那可真是龙潭虎穴,蔡祭酒费心了。”赵达不以为意,蔡茂的为人,刘赞不可能猜不到,他既是故意让他送信而来,又岂会真的见他的谋算透漏出来,恐是要上演一场请君入瓮了,既如此,这蔡祭酒亦没用了,他随口唤来门外守卫,将他带了下去。
那蔡祭酒还以为自己已得了赵达信任,心下松了口气,正欲问要去哪里,忽然心口一凉,他猛地瞪大眼睛,听一侧人冷冷道“奈何桥。”
顿时一口血喷出,瘫软倒地,再没了动静。
稍远处的树梢上,翠绿的叶片动了动,露出一双满含讥讽的眼睛,见那蔡祭酒身死,他方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
月色渐浓,江絮靠着窗棂,望向黑沉沉的夜空,她少有阶下囚的自觉,但自昨日入了这别庄,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刘赞将她带到此处,不出意外,多是想在这里与赵达换人,但这里太过安静诡异,且从进来的路来看,此地并不利于刘赞逃跑,他为何要选在这里?
江絮原以为,刘赞来东山郡,是为了方便带着赵沁离开,只此时看来,却又不像,但刘赞若不是为了带走赵沁,那这里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目标只有一个,赵达!
赵达如果在东山郡出事,与他一同而来的方文鹏,是燕王麾下之人,若在经过他人挑唆,太子与燕王的势力必会生嫌隙,加之赵坚本就防备燕王,皆是不知大晋又要出何等乱子。
凭她对刘赞了解,这种事他做的出来,难怪一心要到东山郡换人,思及此,江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管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让赵达出事,只是要如何做,她还没有具体的算计,不过好在这刘赞虽将她困在别庄,却不限制她在别庄内的活动,若是自己猜测不错,这别庄中必是暗藏玄机,她必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
天方亮,东山郡城墙上忽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号角声,顿时惊醒了沉睡中的东山郡百姓。
薛宗正得信,并不意外,晋军已经陈兵城下几日,攻打东山郡是迟早的事,他一早就做好准备,立与城墙之上,迎战。
晋军那侧,由方文鹏带人行攻城之事,另有孙元衡在一侧辅助他,两人虽对彼此心有不满,但对战一事上,却配合的十分默契。
方文鹏亦火药弹为其开路,孙元衡领着骑兵,一路直直往城墙下冲,他动作迅猛,薛军想要以火药弹攻击,已经是来不及,眨眼间,孙元衡已经领人来到城墙之下。
薛宗正恐他们用绳索攻上城墙,忙命人将备好的油水顺着墙边倒下去,一时之间,城墙附近浓烟大火四起,视线越发模糊。
孙元衡见状,领着骑兵悄悄绕到城墙另一侧,与那方文鹏放了信号,方文鹏早已做好准备,急急前进,命人以火药弹攻击城门,那城门被震得轰天响,吓得城墙上薛军面色发白。
薛宗正顿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匆忙命人反击,但城墙火未灭,弓箭手亦看不清视线,根本无从攻打,薛宗正气急,命人发射火药弹。
方文鹏早防着他此招,命投手急忙后撤,薛军那火药弹炸开之时,晋军早已退至安全之所,薛宗正虽恼火,但见此法防备住晋军脚步,一时松了口气,命人如法炮制,一时间晋军无法前进,双方对垒,在城门处僵持住。
而另一侧,赵达领着一对人马,悄悄离开营地附近,往信中所言别庄而去,他原是担心刘赞会逃入东山郡中,才令人今日攻城,只越往那处走,他越觉不对,此处地形,可不适合逃跑。
他正暗忖之际,忽听身后有马车声音,神情一顿,调转马头,看向那马车方向,淡声道“胡闹!”
说着看向那车夫,正是当日永州城中守将赵记,他苦笑道“殿下,我准备了人的。”
他话落,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掀开来,赵沁探出头,道“大兄,你莫要怪记阿兄,是我闹着要来的,他亦没有办法。”
赵达扫了赵记一眼,道“带她回去。”
赵沁闻言,忙道“大兄,假人是骗不了刘赞的,他既是这样费尽心机要见我,我若不出现,他岂会善罢甘休,连累江先生一次,已经够了,大兄难道还想看到她出事?”
赵达未看她,只遥遥看了眼远处的隐匿在黑暗中的别庄,道“沁娘,别庄靠山,小路难行,进去了,恐难出来,你想好了?”
赵沁点头,坚定道“正因如此,我更要去,是我任性留了他的命,才招来今日之事,自该由我去解决!”
赵达笑看她一眼,道“既如此,你就来吧!”
这些陈年旧疴,是时候该一次性除干净了,动了不该动的人,他必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埋伏
天未至午时, 刘赞已命人在厅中备好酒菜,自饮自酌之际,阿限来报“主子, 他们到了。”
刘赞放下手中酒盏, 道“江絮那边如何?”
阿限道“还未找到入口。”
刘赞冷嗤道“那蔡茂还有点用, 找人做的这个障眼法, 能困住江絮这么长时间, 还算有些实力, 可惜, 死的早了些。”
阿限听他嘴上说着可惜, 语气可没有半分惋惜之意,心知他不过随口一说, 道“主子, 江絮那处可需要属下去看着, 若让她跑出来捣乱可就不好了。”
刘赞摇头,道“不必, 我给她准备了其他的惊喜,她一时还注意不到这边。”
两人说这话,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刘赞抬头, 往那出声处看去, 见到朝思夜想的人, 面上亦柔和了几分,慌忙迎出去, 眼中只盯着赵沁, 道“沁娘,我就知道, 你还活着!”
赵沁见他可不觉得开心,她对刘赞的感情很复杂,若说心动,她是有过的,但那只限于当初在河东府中的他,后她被强行带入上京城中,那点子感情,早在二人磋磨之间渐渐消失,陵宴城之战,她求二兄保他一命,便是要断了这份孽缘。
她在上京身死,一则是为了护住宣王,二来亦是想避开刘赞的纠缠,却不想他竟然对江先生下手,以此来威胁大兄,到底是她低估了此人的卑鄙程度,她道“刘赞,今日我来了,江先生在哪里?”
她自己惹得事,她不能拖累别人,她与刘赞之间的事,由她二人去解决就好,她道“我随你走,你放了江先生。”
刘赞看向她,温声道“沁娘,莫急,江娘子很安全,只是我暂时还不能将她交出来。”
他说这话,看似在回答赵沁,实则是在告知赵达,又笑道“大兄,如今你我双方,你强我弱,若我此时将江先生交给你,莫说带走沁娘,便连我自己,恐都要交代这里,还望大兄体谅我的难处。”
赵沁听他这话,只觉心口堵着一股子郁气,想开口骂刘赞,却见大兄上前,将她护在身后,只好将憋在喉间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达一早就知他心思不纯,恐不单单是为了沁娘,但如今江絮在他手里,自己处于被动,不好轻举妄动,他冷声道“噢?那你想如何?”
刘赞道“此事对大兄来说,并不难,我想让大兄在这别庄里,待上一个时辰,届时,江先生自会出来。”
“大兄今日必不会空手而来,而我也只是想安全带走沁娘罢了,还望大兄成全。”
刘赞说着,视线看向赵达身后的赵沁,道“沁娘,此事亦需要你的配合。”
赵沁既愿意来别庄,一早就做用自己换江絮的打算,她如今亦是个死人,宣王与小二郎,自有阿娘他们看顾,刘赞既想与她纠结不休,她便如他的意,只要不在连累旁人,她与他离开亦无妨,是以,她敢在赵达拒绝之前,道“我愿意同你走,大兄亦可以我们一个时辰离开这里,只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现在就放了江先生。”
刘赞面露迟疑,道“沁娘,我这么做,亦是为了保证你我能顺利离开,若是现在将江先生交给大兄,大兄若反悔,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沁道“刘赞,我大兄与你不同,他自来一诺千金,我既敢答应,自是知道大兄他做得到。”
她说着看向赵达,道“大兄,我既来此,就早已下定决心,你救江先生要紧,莫要劝我。”
赵达见她神情果断,轻轻拂了拂她的发顶,道“沁娘长大了,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我不拦你,只万事小心。”
赵沁知道他一直担心江先生的安慰,不若亦不会冒着危险,主动来东山郡,她在刘赞手里,自是比江先生在刘赞手中要安全的多,如今刘赞已不是当日大权在握的皇帝陛下,她日后自会寻了机会出来,她道“大兄,你亦一样,待我像江先生说声抱歉,此事是我拖累了她。”
赵达点头,嘴角好似微微勾了勾,柔声道“她不会怪你的。”
话已至此,刘赞不好再推拒,领着众人往江絮那处走去,只在一处屋子前停下,道“江先生就在屋子里,大兄可自行去见。”
他说着,一侧的阿限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赵达抬眼,见江絮侧着身,坐在矮榻上,手里还拿着针线,好似在缝些什么,他跨过门槛,正往屋内去。
赵沁见状,亦要跟上去,却被刘赞抬手拦住,道“沁娘,我们该走了,你莫不是想反悔?”
赵沁瞪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岂会说话不算话。”
既知道江先生平安,她也安心了,说不说话,倒也不那么重要了,且大兄与她,必是有许多话要说,她这会子过去,确实碍眼了些,遂不在坚持,与刘赞一同离开。
只二人方出了那小院,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赵沁浑身一颤,震惊过后,一把推开刘赞,急匆匆返回方才的院落,却见方才还好好的屋子,如今已经被炸塌!
她见此景,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大兄与江先生还在屋子里,她要救他们!这么想着,已经顾不上其他,匆忙跑过去,死死的拖住露出在外的木头,那木头却纹丝不动。
赵记守在别庄外,听到这声音,急忙带人赶进来,见从惨状,道“三妹妹,这是出什么事了!”
赵沁听到他的声音,方回神,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身后的刘赞身上,指着他,厉声道“废帝刘赞,意图谋害大晋太子,将他拿下!”
赵记面色一变,竟不知还有这事,废帝且不说,谋害太子,这意思难道是?赵记神情越发难看,不可置信的望向一侧的废墟?难道说太子殿下在下面?他哪里还敢耽搁,便命人将这废帝拿下,边带人开始挖一侧的废墟。
刘赞见围过来的将士,好不慌乱,笑看赵沁道,道“沁娘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我做事,岂有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赵沁神情一顿,欲要说话,只觉后劲一疼,身子一歪,隐约似乎闻到了刘赞身上的檀香味,立时想躲开,只她还未动作,已经没了意识。
一侧赵记见此变故,顿时拔刀,道“刘赞,你放开三妹妹!”
刘赞瞥了他一眼,眼神轻蔑,不知哪里来的狗,也配唤沁娘,他冷声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赵记不解,却见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手臂一麻,手中刀剑已经落地,欲在反击,忽然脖间一凉,已有一柄刀架在他脖子上,身后有人说话,道“放他们走。”
赵记心中虽怕,但今日太子已经出事,若是连赵沁都丢了,他纵是苟活下来,恐怕上京城那些人亦不会放过他,他冷声与一侧侍卫道“不要管我,拦住他们。”
阿限闻言,嘲弄道“还算是个汉子,可惜没什么用,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他话音未落,忽然抬手,用剑柄猛地锤击赵记的后脑,赵记吃疼,猛地惨叫一声,顿觉头晕眼花,直直倒地。
一侧侍卫见状,立时攻了上来,阿限冷哼一声,动作极快,那些人还未看清楚,只听一声刀划过皮肉的声音,再看那少年时,已经站不起来。
刘赞抱着赵沁立在一侧,见状,道“够了,走吧。”
阿限轻轻收回手中武器,随他一同离开,只二人却未往院外走,而是顺着小径,往别院更深处而去。
另一侧,废墟中,赵达推开身上的尸体,头还晕着,血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不知他晕了多久。
是他大意,他是有心防备这刘赞,方见那江絮之时,已经猜出此人恐是假冒,江絮何时拿过针线,他进屋来,是想看看这刘赞有何把戏,却不想他竟是在屋子里埋了火药弹,幸而他反应迅速,用那个假冒江絮的人挡了一下,虽保住了命,只还是被屋顶落下的木块砸晕了,却不知外面如何了?
赵沁与赵记合起来,都不是刘赞的对手,再者,真正的江絮又在哪里?她是否还安全?思及此,心中越发焦急,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火药做成的信号弹,放了出去,他必须早点离开这里。
他进别庄,原亦没准备将刘赞留下来,只想尽快将江絮换出来。
他一早让方文鹏去攻打东山局,目的就是阻断刘赞逃跑的路线,东山郡过不去,刘赞想离开,只有一条路能走,他手下那些安卫,都被他安排在刘赞逃跑的路线上,原有意半路击杀他,去没想到,这人的目的,原是不止是沁娘,更是为了杀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
天渐渐暗了下来,江絮不知道她在这花园里待了多久,但从日升月落来看,恐怕不少于五个时辰,这么算起来,已经是十个小时了,她一直没能找到这花园的出口,肉眼可见的拱门,根本走不出去。
她来这异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奇怪的情况,她不知该说是鬼打墙,还是说遇到阵法了?明面上的都是死路,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才未能找到出口,她必须冷静下来,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陷阱
江絮虽不知外面情况如何, 但不久前听到的爆炸声,让她心有不安,爆炸不可能来的无缘无故, 若是人为, 必是别庄中出事了。
她不敢细想, 赵达一向聪明, 应该不会轻易中计, 她这会子不该被这个分心急躁, 早点找到出路, 才能让他有精力对付刘赞。
只若这此间真是阵法, 她却是一窍不通,凭着她贫瘠的了解, 自来所谓阵法, 皆是障眼法罢了, 必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才会一直在这一出绕弯子。
江絮想清楚, 越发冷静下来,重新打量这一处院落,一南一北, 两处进出的拱形门, 她走出过, 两边不论是哪一处, 进出都是一样的院子,她尝试想从墙面翻过去, 但这墙面约三米高, 且毫无施力的点,除非她有叶大那般的本事, 不若断然是出不去的。
江絮猜这多半是刘赞故意设计了几处一样的地方,用来困住她,可笑她先前还以为自己能在院中行动,只是他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几处院子中,各有一处水池子,因是枯水期,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波,一眼看起,能见水底的淤泥,她尝试用地上的石头砸了,看样子是结实的地面,再有可疑之处,便是这院子里排列的假山,她疑心自己被困,盖是由这些假山的原因。
这几处院子里的假山的罗列十分奇怪,她往院子中间走了几步,两座假山之间,有一处石板路,这条路她方才走过,并未特别之处,但方才那会,她并为想到,假山或许才是通道,从大小上来看,这一处的两座假山的高低,与门框类似。
她伸手敲了敲石块,听声音是实心的,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只是一处院子,尚且还有其他地方没有尝试。
她既然能被人关进来,必定是有出路,但几处尝试过之后,依旧未能寻到正确的出口。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江絮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她忍不住有些焦急,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那声爆炸之后,再也没动静传来。
“哗啦!”忽然,寂静的庭院里传来一声响动,江絮身形一滞,望向那一处,见方还清澈的水面,这会子浑浊起来,隐约能看到水底有鱼游动的身影,方才就看到这水里有鱼,许是这会子,夕阳的余光洒到水面,让它们躁动起来。
江絮顺着余晖的方向,抬了抬眼,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墙面时,忽然一顿,漆红的墙面上,有一处与其他地方的颜色不一样,她慌忙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那一处,见看着结实的墙面忽然动了动,她敲了敲,传来一声木板的回声。
江絮心下一喜,原来是在这里,她先前想的太复杂了,眼见这前后几个院落都长得一样,她还以为自己是陷入到什么阵法里,其实不然,她是被自己以为障眼法迷惑了,若非这余光扫到门缝,让她发现这一处颜色有些不同,恐她还要继续钻死胡同。
思及此,她猛地推了推那木门,听到一声铁索的声音,外面应该是被锁住了,不过这会已经找到出口,她心中平静下来,掏出匕首,见门栓处的红漆刮了下来,透过门缝,看到院外好似一片竹林,不知是通往哪里。
她顾不上想这些,回到院子里,搬了石块过来,用力砸在那门板上,那木门厚实,待她终于能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后的小径看起来黝黑又危险,她有些犹豫,但这会子已经没有回头路,借着月光带来的微弱视线,小心翼翼顺着小径离开。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头顶忽然豁然开朗,她还未松口气,却见不远处,有一处山洞,洞口传来一丝光亮,她心顿时一紧,往身后竹林里退了几步,许久不见有动静,她犹豫片刻,轻声轻脚上前,靠近那洞口时,却见入口一侧的石头上挂着一片衣服碎片。
江絮拿过来看了眼,这碎片不大,但足够看得出上面的花纹是女子样式,这布的质地,乃是上好的锦缎,平常人家用不得这些,且这一处,会出现的女子,恐怕只有赵沁。
江絮望着这手中的布片,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一切多是刘赞故意为之,他想让她进山洞,却不知山洞里又有什么等着她。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进去,进去了,说不定要没命,但情感上,却有些难以控制,赵沁既然来了,赵达必定也在,若他平安,必不会这么轻易让赵沁被刘赞带走,再想到方才的爆炸声,她心下一突,明知他出事了,却要她放着他担心的人不管,这点,江絮确实有些做不到,徘徊许久,她终是走进了洞口。
*
废墟之下,已是过了好几个时辰,一侧的尸体散发这难忍的腥臭味,这样的环境里,赵达却渐渐冷静下来,刘赞的目的是杀了他,一次不成,恐还有其他杀招。
江絮是他重要的人质,他不会轻易伤了她,只不知,接下来,他想怎么利用江絮来对付自己。
正沉思之际,头顶的木块忽然被移开,月光顿时照了进来,赵达抬眼,见是赵记,他伸了伸手,借着力站了起来,腿脚有些酥麻,但还能动,看起来是没有伤到,他道“情况怎么样了?”
赵记见他无事,一颗心总算是松了下来,听他问话,愣了下,情况?他一心忙着救赵达,哪里顾得上其他,正犹豫之际,一侧已经有人替他回道“回殿下,刘赞并未出别庄。”
赵达应了一声,道“看来这别庄还有其他的路,带人去找。”
那侍卫听令,带着人匆匆离开。
赵记在一侧见那些人跟鸟似的嗖的一下就消失在夜空里,顿生佩服,待他能回去,他也找人养几个这样的暗卫。
只这会子可没空想这些,他见赵达额头血迹已经结痂,道“殿下,你受伤不好再动,还是先回营地休息,此地交给我。”
赵达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摇头道“不必,马车里有药,包扎一下即可,且他要对付的是我,你去了不过白白送死。”
赵记不敢反驳,后劲这会子还在隐隐作痛,方才若非那黑衣小子手下留情,他这会子恐怕已经与他阿爹兄长团聚了,只若是赵达再出事,他可担待不起,道“殿下,此行危险,还是容卑职回去再调些人来。”
赵达扫了眼院中之人,道“不必,前线吃紧,方将军那处亦需要人手。”
且上一次是他过于大意,将暗卫分散出来,有心在外拦截刘赞,才让他得逞。
赵记闻言,只好作罢,跟在他身后,不敢乱走,实在不行,他只能以身相护了,死了他,家里还能落个好,他若活着,赵达死了,他那位皇叔岂会轻易绕过他。
赵达看穿赵记的心思,这一趟危险,他岂会不知,但不论是沁娘还是江絮,他都不能不顾,他道“你带这些人,去离开的路上守着,不要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赵记一怔,忙道“殿下,这太危险,有卑职在,尚且能帮殿下挡一挡。”
赵达瞥了他一眼,平北侯如今就他这一个儿子在,他自然不能让他去冒险,道“去吧,这是命令。”
赵记听他语气强硬,不敢违背再赵达的意思,只好道“殿下,那卑职先走了,殿下万事小心。”
赵达轻轻颔首,不再理会他,与几名暗卫一同往别庄内而去,赵记犹豫片刻,末了叹气离开。
*
山洞内,阴森森的,江絮虽拿了入口处的火把,但火把的视线有限,她能看清眼前的路,已是不易,这好似一处钟乳石洞,不停有水滴落下来,叮叮咚咚,听不出美感,只觉一阵阴森。
她如今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刘赞引她来,多半是想对付赵达,若是方才爆炸之时,赵达已经出事,他做的这些都显得多余了,虽不愿赵达出事,但事情的发展轨迹,让她不得不这么想。
若赵达已出事,她就毫无用处,刘赞未必会在管她,她进来,并非全然是一条死路,若能活着,谁又想死呢?当日去救陆仁,她亦没想过死,今日亦是如此。
她想着,忽见前方好似有明火散过,脚步一顿,忽然身侧一阵风过,她察觉身后有人,未回头,道“阿限,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阿限在她身后,闻此言,冷嘲道“我看你也不像怕的样子,进去,主子在等你。”
江絮哂笑一声,道“你们利用我,对付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得手了,还见我作甚?”
阿限没理她,只催促她往前走,江絮看从他这套不出话,遂不在多言,往他说的那一处走去。
那是一处洞穴,许是有人住过,里面还放着一张木板床,江絮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木板床上躺着的赵沁,刘赞坐在一侧,正盯着赵沁的侧脸,好似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江絮见状,知她没猜错,赵沁在此,赵达必定是出事了,她强忍着情绪,抬眼看向一侧的刘赞,道“陛下,你的目的已成,引我来此,又是为何?”
刘赞站起来,侧身道“江絮,你对大兄可小瞧了,阿限亲眼看着,大兄用旁人挡了灾,想来不过是埋上一阵子,应是死不了。”
江絮闻言微怔,她虽高兴赵达没事,但刘赞怎么看,都不是会主动告诉她消息的人,她道“你想做什么?”
牺牲
“啪嗒、啪嗒。”空旷的洞穴里, 水滴声不断落下来,蔓延到洞穴深处,江絮边盯着刘赞的神色, 边小心翼翼打量这洞穴里的情况, 光线所能到的地方有限, 水滴声处, 好似有一处水池, 但哪里黑乎乎的, 她根本看不清, 收回视线, 猛然见她右侧的角落你,堆了好几枚火药弹, 顿时面色大变, 已经明白刘赞的目的。
刘赞注意她的神色, 毫不在意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回道“我见江娘子与大兄互有情义, 却碍于世俗,不能双宿双飞,心有遗憾, 是以今日特地替江先生与大兄准备这场地, 正好成全江娘子与大兄做一对鬼夫妻。”
江絮冷嗤一声, 嘲弄道“陛下如此煞费苦心, 江某愧不敢当。”
刘赞知她心中有怨气,解释道“江娘子, 我本无心杀你, 只可惜,赵达的命太硬, 若是方才他死了,你亦不用受这般苦。”
他最开始的设计,没有想要搭上江絮的命,只是计划失败了,他不得不走这一步,杀了江絮惹上宋翰,确实有些麻烦,但若是能就此杀了赵达,这点子麻烦又算不得什么。
江絮自是不信他这几句假慈悲的话,只若真照着刘赞的计划进行,待赵达进了山洞,凭着角落那些火药弹,他二人再无生还机会,但身后有阿限在,她能逃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做出决断,握着火把的手紧了紧,倏忽间,左手微微一动,一柄袖箭从袖口飞出,直直朝着刘赞冲去,她身后的阿限见状,身影一动,急急上前拦阻,江絮趁机,动作迅速的跑到堆着火药弹的那一处,冷声道“刘赞,左右我都是要死的,死前若是能替自己报仇,我死的亦不亏了。
刘赞见状,不慌不忙,道“江絮,我死没关系,但你能不能放沁娘一条生路,她是无辜的。”
江絮瞥了眼一侧的沉睡的赵沁,若是点爆这里,他们无人能活,她不是没想过,刘赞故意提起赵沁,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绪,她道“刘赞,大公主所有的苦难,都是你带来的,你无需再假装深情,大公主会出事,都是因为你。”
“爱一个人,是要尊重她的,你根本就不配提大公主,你对大公主的,只是所谓的占有欲,自我感动罢了,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扯这些虚情假意的借口,不过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个理由罢了,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自己。”
她能选的,只有这条路,这样做,她对不起赵沁,但赵达不能死,不单单是为了他,亦是为了天下百姓,大晋方统一,太子若是在这里出事,恐怕大晋又要生动乱,届时又不知会出什么事。
刘赞对江絮这些指责并不以为意,他从不自诩自己什么仁厚的性子,他若不为自己考虑,怎么可能在大周的后宫里活下来,他能得到的很少,不自我些,他什么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江絮是不会懂的,就如同不懂江絮这会子,宁愿与自己同归于尽,亦不考虑求生,他似有不解道“江絮,我有法子,让你我都活下来,你对赵达本就无情,为了他去死亦不值得。”
他话未尽,江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暗嗤他痴人说梦,冷声道“即便是我对太子殿下无心又如何,今日我亦愿意以我之命,换他安全,这样的心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她说着,指尖微微颤动,毫不犹豫的将火把扔向火药弹堆,火碰到引芯子烧的极快,滋滋的声音,让江絮心头忍不住发颤,这一次死了,恐怕就是真的死了,她不想死的,但是别无选择,不过从利益的角度分析,她这样死了,亦赵达的性格,日后必会补偿江家,她不必担心江家之事,再者,赵达活着,大晋格局暂且无忧,且她还能将刘赞这个搅屎棍一块带走,如此这样,她亦算是做了好事。
江絮想着,直直看向刘赞,他神情,看起来有些意外,她冷笑道“陛下,没想到我们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刘赞是挺意外,他觉得以江絮的性格,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要与他谈判,是以他故意拖延时间,想让阿限找机会将她困住,没想到她下手这么快,他少有的心生慌乱,冷声道“江絮,我以为我是个疯子,看来你也不逞多让,不过我还没准备现在就死!”
他说着,俯身要将一侧的赵沁抱起来,阿限见状,抬手一拦,道“主子,来不及了,我只能带你走!”
刘赞手一顿,正欲说话,忽然腰间一紧,他低头看去,见赵沁瞪着眼看他,不知她何时醒的,他语气忽然软下来,道“沁娘,放手,跟阿限走!”
赵沁一怔,抬头道“刘赞,我不想欠你的,你想杀我大兄,我不会让你走,我也不会走,我们一起死!”
刘赞闻言,低声笑道“好啊,那我们就一起死。”
他说着,坐下来,反手抱住赵沁,亲了亲她的发顶,不在动作。
阿限在一侧,心急如焚,但主子不说话,他亦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亦不动。
江絮见此情形,倒有些看不懂了,既是愿意陪赵沁一起死,却不愿意为她做改变,这样的爱,还真是够畸形的,但这些与她亦无甚关系,身后的火越燃越烈,江絮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几息之间,忽觉身侧好似有风过,她一怔,身子被人一把推开,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几声剑刃划过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人影一晃,视线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几声东西落水的声音。
犹豫之际,忽然被人从身后护住,有人在她耳畔说话“捂住耳朵。”
江絮急忙抬手,只听连着几声爆炸声,大地似乎都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江絮亦冷静下来,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身后的松木香熟悉又陌生,她道“殿下,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松开我了。”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松开手,江絮转身看他,一眼就注意到他额头的包扎的绷带,应是先前爆炸导致的伤口,她下意识抬手,举到半空,又往回缩了缩,没想到被人一把抓住“想摸就摸,我又不介意。”
江絮忙一把推开他,退开几步,定了定神,道“殿下何时来的?”
说着,想起一侧的刘赞等人,抬眼看去,却见那一处三人早已不见踪迹,恐是趁方才爆炸之时逃跑了,她忙道“殿下,大公主还在刘赞手中!”
赵达看着她,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点火?”
江絮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若是说实话,他必定又要不高兴,他才救了自己,还受着伤,这会子,她不想惹他不快,只道“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找大公主要紧。”
赵达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有心计较,却又计较不出来,方才见她站在火药弹边,心中从未有过的慌张,若他晚到一会,是不是她就会死?他不敢去想,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要怎么办?
江絮说不说,他都猜得到,她为什么会点火,她有一堆的理由,为了江家,为了大晋,但最重要的,她愿意用命去换他的,想到这一点,赵达觉得,江絮对自己是什么感情已经不重要了,这世间又有几个人,真的愿意拿命换别人呢?这样就够了。
他温声道“有人去追了,他跑不掉。”
有他这句话,江絮亦放下心来,刘赞今日能将他们逼入这般境遇,皆是因为他在暗处谋划,趁人之危罢了,正面作战,凭他手中的所剩的人马,断不会是赵达的对手,她道“刘赞已无人可用,殿下此次必能取他性命。”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刘赞这会在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根本不关心,又道“方才爆炸虽说是炸在水里,但你我离的太近,一会随我去军营寻军医探一探口鼻。”
江絮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遂不在多说,对他这提议,亦不反驳,又说几句,一同离开了山洞。
*
另一边,官道上,两匹马飞快的往南而行,赵沁死死的抓住缰绳,身后温热的体温,不停的提醒她,她又一次被刘赞骗了。
方才她已经做好了身死的打算,洞穴里突然有了动静,她还为看清发生何事,就见一侧石壁被阿限打开,她欲惊呼,却被刘赞猛地抱起来,她已经被带到另一间石洞中。
几息间的功夫,耳畔响起一阵轰隆的爆炸声,她猛地反应过来,江絮还在隔壁石洞里,她想冲过去,却被刘赞强硬带出了山洞,拉上了马。
到了这会,她岂会还反应不过来,刘赞早已有退路,一切,都是演给她看的,她还天真以为,他真的愿意跟自己一起死,想清楚这些,她心情却越发平静,对他早无期望,后何来的失望,这一直都是他的本性。
正如江先生说的,他爱的,只有他自己,而她在他眼里,只是他的所有物罢了。
刘赞这会顾不上赵沁的想法,江絮的举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折断,只此事之后,赵达恐会加强防范,日后再想动手,就难了些,还需再想想办法。
他想着,马已经到了一处芦苇荡,他翻身下来,将赵沁抱了下来,道“沁娘,今日之事,日后我在跟你解释。”
话方落,忽然身形一顿,手下一松,不可置信的看向赵沁,满脸震惊道“沁娘……你……”
落定
赵沁握着簪子的手颤抖, 倏忽间,猛地又用力一刺,簪子刺穿皮肉, 声音格外刺耳, 她死死的盯着刘赞, 厉声道“刘赞, 这是你逼我的!你不该杀了江先生!”
一侧阿限已经反应过来, 一掌将赵沁推开, 一把接住刘赞。
见他胸前插着一支金簪, 血顺着金簪周边涌出来, 顿时面色大变,再抬眼, 刘赞已是面白如纸, 气虚微弱, 他忙将他抱起,遇要离开, 却听刘赞道“阿限,没用的,我可以感觉到, 簪子在我的心口里。”
阿限阴沉着脸, 执意要走。
刘赞叹口气道“阿限, 都这个时候, 你还要违抗我的命令。”
阿限脚步一
弋㦊
缓,眼眶泛红, 道“主子, 你一定会没事的。”
身体的力量在慢慢流失,刘赞感觉的到, 他摇了摇头,道“傻孩子。”
说着视线扫过一侧摔倒在地的赵沁,又道“阿限,我想跟她再说几句话。”
阿限狠狠的看了赵沁一眼,一动不动,道“主子,她要杀你!恕我不能听命!”
赵沁歪到在地上,方才阿限那掌,又急又凶,她这会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硬咽了下去,听到刘赞的话,她遥遥望他一眼,冷漠道“不必了,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刘赞轻声笑了笑,声音微弱道“沁娘,原来你已经这么恨我了!”
赵沁见他面若金纸,命不久矣的模样,有些不忍再看,她撇开眼,咽了口血沫,道“刘赞,你不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是我对不起江先生,若是当初在陵宴城,我没有心软,她今日就不会出事!”
刘赞呼吸已有些困难,他没回赵沁这话,只扯了下阿限的衣角,道“阿限,我不想到死都离她那么远。”
阿限脸色越发难看,他恨恨的盯着赵沁,若没有这个女人,主子岂会落到今日这地步,主子心知肚明,为何还要这么执迷不悟,他实在不能理解!他不动,抱着刘赞的手紧了紧了。
“阿限!我没有时间了。”刘赞催促道,眼睛直直盯着赵沁,好似要将她印在心底。
赵沁亦注视他,看到他眼中的不舍,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了下来,明明是她动的手,她为什么还会哭呢?她不该为他哭的,刘赞死了,没有他在背后捣乱,再也没有人背后捣乱,亦没有人再这这样纠缠她不放,她该高兴的,她不该这样!
“别……哭,你该高兴的。”
刘赞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了,赵沁听在耳里,却说不出话来,刚才她还能去思考利弊,这会子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只看着刘赞,默不作声,但眼泪却跟断了线似的不停落下来。
窒息般的难受涌上心头,她知道,他们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刘赞咎由自取,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他早该死了,但她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阿限见状,冷嗤一声,动了几步,轻轻将刘赞放在赵沁面前,道“你不必假慈悲,主子既如此舍不得你,我自会送你去陪他。”
赵沁压根没注意阿限说了什么,她哭的不能自已,温热的侧脸,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替她抹泪,泪水朦胧了她的眼睛,她垂眸,望着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你恨我啊!刘赞,是我杀了你!你该恨我的!”
刘赞的力气,都用在手臂上,他出气艰难,断断续续道“我……我怎么……舍得……恨你!沁娘……你不知道……能死……在你手里,我有……多……高兴。”
赵沁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爱过他啊,她从来没有忘过这个感觉,她只是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它,陵宴城知道他会死,她宁愿让二兄为难,都想要救他一命,她不想他死,但今天却是她亲手杀了他!
许久,她低头,额头触着他冰凉的额头,听着他微弱的气息,低语道“刘赞,我们本来就该死了,偷活了这么些时日,也够了!”
她动手之时,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不论刘赞死不死,阿限都不会留她,这样也好,她杀了刘赞,替江先生报了仇,她再给刘赞偿命!谁也不欠谁了。
刘赞想出声安慰她,但他连呼吸都开始艰难起来,已是发不出声音,额头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他一生都活在勾心斗角中,能得到的很少,与沁娘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他原想着,不论生死,都要与她相随,临到头来,却希望她活着。
真是傻姑娘,她在这里动手,是没想过给自己留活路,他活着阿限会听他的,他死了,阿限必定不会放过她,他的沁娘一直这么傻,他对她不好,不值得她如此。
赵沁感受到他的动作,眼泪打在他已渐渐发凉的面上,她抬手,让他跟自己靠的跟近些,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凉,她俯身,在他额头轻轻碰了碰,哽咽道“你知道我怕黑,你要在路上等我一会,不然我会生气的。”
怀中人好像轻轻嗯了一声,她有絮絮叨叨叮嘱了他许多话,神情越发平静下来,夜风吹过她发尾,扬起一片发丝,空气中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人再回应她,但她好似未觉一般,不停的重复着。
许久,阿限出声道“话说够了,也该上路了,莫要让主子等太久。”
赵沁没理他,低头看了眼刘赞青灰的脸,真丑,他好像从来没那么丑过,她想,她低头,亲了亲冰凉的唇瓣,她好像很久没跟他这么亲近过了,自她被强行带到上京城开始,她对他防备排斥,纵是再近的关系,心亦是远的。
她抬头,眷恋似的摸了摸他的侧脸,平静道“动手吧,阿限,杀了我之后,就离开大晋吧,他希望你活着。”
阿限听她这句话,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怒气,既然在乎,又为什么能下如此狠的手!猫哭耗子假慈悲,他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他神情一凛,刀已出鞘,动作迅速的朝着赵沁挥去。
倏忽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芦苇荡中现身,动作极快,阿限只觉手臂一麻,人被一股气劲强行冲飞,他急忙寻到平衡点,匆匆落地,抬眼见眼前的白衣男子,冷声道“叶大,你莫要多管闲事。”
叶大神情淡漠,道“拿钱办事。”
阿限冷嗤一声,方才被他偷袭,才让他得逞,他道“那就连你一块杀。”
叶大掀了掀眼皮,毫不在意道“可以试试。”
话方落,阿限已经攻来,两人俱是高手,缠斗在一起,纵是白日都看不清身影,况这会只有微弱的月光。
赵沁原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却不想会出意外,她略一想,便猜到这白衣男子,多半是大兄找来的人,眼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她道“侠士,住手吧,是我让他杀我的,你回去与大兄明说便是,他不会怪你的。”
叶大听到这话,抽空道“我收钱,保你命,谁也拿不走。”
阿限见他分神,将真气聚与刀尖,动作比之先前又快了几分,叶大躲避不及,衣角被刀尖划破,他冷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露出称赞之色,自打赵荣出了事,这世间已经少有能与他过招之人,有些意思,不再管其他事,专心与阿限缠斗起来。
赵沁不想此人如此执着,她见分不开两人,亦不在多言,从发顶取下一枚步摇,欲往自己喉间刺下去,忽然手被人一把拦住,听来人道“大娘子,不可如此冲动。”
赵沁一愣,不可置信的抬头,见江絮站在月光下,她喃喃道“江先生,你是来接我的吗?可我还没动手?”
江絮闻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道“大娘子,我没死,殿下救了我,我没事,我是来接你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赵沁一喜,道“江先生,你真的没事!”
“她命硬,阎王爷不愿意收她。”赵沁听这声音,神情一滞,抬头看向江絮身后,见是赵达,她眼泪忍不住留了下来,道“大兄,你们都没事,真的太好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赵达走出来,俯身看她,道方”放心什么?放心丢下宣王他们,去陪这个死人?”
他说着,不屑的看了眼刘赞的尸体,死了也不消停,真是让人讨厌,他道“你若为他殉情,我跟二郎都不会再管宣王与小二郎!”
赵沁低头,看了眼刘赞,她道“大兄,我答应他了,要跟他一起走,大兄,我知道,我太无用了,他不是个好人,又经常骗我,不值得我如此,但我只要想到方才的情景,就不忍心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赵达见她迷了眼,一时有些气愤,瞪了眼刘赞的尸身,恨不得将他瞪醒过来,再捅他一次,活着不让人安生,死了也给人找事!
他冷声道“随你,你既一心求死,我也拦不住!我看你这簪子不够锋利,要不要我给你把匕首?”
赵沁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哪里真的敢要什么匕首,亦不敢真的当着他的面再刺下去,二人顿时陷入沉默。
江絮见这气氛越来越尴尬,开口道“大娘子,你性子良善,不忍辜负死人的哀求,但亦要考虑活着的人,宣王与小二郎如今还年幼,他们已经没有父亲,难道你忍心让他们连母亲都失去吗?”
提及宣王二人,赵沁指尖一顿,垂下头去,盯着刘赞的脸,目光微颤。
江絮见有点效果,赵沁未必真的想死,只是刘赞被她所杀,又死在她面前,这样的冲击,对她太大了,待他日冷静下来,恐怕亦不会轻易再去寻死,又道“再者说,你只答应陛下要去陪他,却没说是什么时候,待大娘子寿终正寝之时,再无牵挂,更能安心陪伴陛下才是。”
赵沁听她这么说,抬头道“江先生巧嘴,我说不过你,你让我再想一想。”
江絮轻轻应了一声,不在扰她,见赵达站着不动,知道他恐还在生气,劝道“殿下,大娘子是悲伤过渡,一时不能接受,你要给她点时间。”
赵达侧目,注视着她,见她额头粘着一缕发丝,许是被风吹乱的,他伸手,将那一缕发丝摆正,忽然想到,如果方才江絮真的在洞口里出事了,他又会怎么样?
江絮见他盯着自己出神,不知他在想什么,有些窘迫的别开脸去,却听他道“幸好你没事。”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江絮却听懂了,她心头微颤,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达不欲见她为难,撇过眼,看向他处,月光下,阿限被叶大一剑击中手臂,刀落地,败局已显,他道“一切都结束了。”
暂退
东山郡行别山山脚下, 新起一座孤坟,赵沁一身素缟,独坐在孤坟前, 黄纸烧的正烈, 飘出一阵青烟, 赵沁迎着孤烟, 流出一行清泪。
她抬了抬手, 愣怔看了眼指尖的湿痕, 一时却不知, 她是被呛出了眼泪, 亦或者因为其他,她不愿去细想, 伸手摸了摸墓碑上新鲜的字迹, 冰凉刺骨, 她心头一悸,一滴泪落在冷冰冰的墓碑上, 似在诉说她难言的悲痛。
赵达站在一侧,见她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越发看不下去眼, 道“我军中还有事, 先回去了。”
赵沁听这话, 理智稍稍回笼, 转身道“大兄,让你担忧了, 你且忙你的, 我不会再做傻事。”
前夜,她确实生了相随的念头, 若当时死在阿限手里,她亦不后悔,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刘赞已经死了,她要为活着的人考虑,宣王与小二郎还如此年幼,如今还身处险境,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离开,待日后,宣王与小二郎能独当一面,她自会回来陪他,不让他一个人,独孤的呆在这深山里。
赵达看她与自己说话,余光还盯着那墓碑,眉间一皱,忍了忍口中的话,翻身上马道“天色不早,夜间山路难行,你莫要待太久。”
赵沁点头,道“我会注意时间的,大兄你也小心些。”
赵达轻轻嗯了一声,匆匆离开,他说军中有事,倒不是敷衍她,昨日方文鹏虽主动攻城,但薛宗正手中有火药弹做防守,一时未能成功攻下城楼。
他需回军中商议对策,好尽快拿下薛宗正,薛军如今虽是瓮中之鳖,若是他们强行攻城,不是不可能,但未免伤亡太过,若能以计攻陷,减轻伤亡,方为上策。
*
东山郡城外军营,已过午时,江絮遥遥望向东山郡城楼,城楼上布防严密,设有好几处火药弹,强攻之,晋军恐会伤亡不小,若能以此攻入城门,且还算好,但若因此影响了晋军士气,让薛宗正得了势,可就不好了。
方文鹏见她眉心紧锁,宽慰道“江先生,这薛宗正不过是垂死挣扎,凭他一座孤城,又能抵挡多久,攻陷不过是时日问题,先生莫要忧心。”
江絮自然想得到此事,只自上京一战之后,她对围城一事,心生抗拒,以薛宗正如今的情况,恐怕不到弹尽粮绝,是不会主动开城门的,但若真到那个时候,城中怕是早已十室九空,仿若空城。
她道“将军所言,虽可行,但城中百姓未免无辜,只若有两全之法,百姓亦可少受些苦难。”
方文鹏与江絮在肃州之战中有过接触,王通与张瑞的死,都与这位江先生脱不了干系,她是个厉害人,他是知道的,听她此言,忙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江絮望着城楼,道“薛宗正乡野之辈,起兵所谓不过是一己私欲,城中百姓在他眼中,多半只是工具,他死守东山郡,一来是自知出城不是晋军对手,二来亦是没想到将军会突然带人围城,断了他的后路。”
她说着,见远处城楼上,人影晃动,似在换值,又道“既然此,我们何不给他个机会,让他离开呢?”
方文鹏有些不解,道“可是这样做,岂不是放虎归山?”
江絮摇头道“方将军不必担心,一则放他离开,不过是假意为之,将军可提前在他能离开的路上设下埋伏,攻其不备,二来,即便真让他跑了,这如今天下皆是晋土,薛宗正出了东山郡,就只是个逃犯罢了,想抓一个逃犯,可不比如今一城之主要来的简单。”
方文鹏听罢,一时未开口,江絮并不急,只等他细细考虑,且这事他一人亦做不了主,还需的赵达点头才行。
正想着,却听有马蹄声朝着这方来,她急忙转身,远远见赵达纵马而来,许是为了顾忌赵沁的心情,他今日穿的亦十分素,白色绣纹圆领袍,腰间系着蹀躞带,蹀躞带一侧挂着一枚玉扣,他近了营地,利落的翻身下马,朝他们走来,道“城中情况如何?”
方文鹏忙行礼道“回殿下,这薛宗正未有投降之意,恐有的耗了。”
江絮所说的那个法子,他尚且还有些疑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犹豫之时,见太子虽问他话,但眼睛却好似黏在江先生身上,顿时明白几分,斟酌道“殿下,方才江先生提了个法子,卑职以为尚可,只还需问过殿下,方才可做决断。”
赵达有些意外看了眼江絮,道“什么办法?江先生可直说。”
明明是方文鹏提及此事,他却要问她,江絮知道他是故意,但亦无法,只好方才的想法又说了一遭。
赵达听罢,垂眸打量着她,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依旧有神,看向她时,带着一丝难掩的自信,虽一向知道她聪慧,但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她的机敏,围城之事不过昨日才开始,她方了解战局,就已想到对策,这样的心思,确实不是常人所能比。
幸好当日,他未真的顺了私欲,将她困在后院之中,这片天地,才能让她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江絮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心中忐忑,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她这会子身份尴尬,并非军中之人,若非方文鹏寻她帮忙,她亦不会主动说此事,她知这些话确实有些僭越了,忙道“殿下恕罪,此不过卑职狂妄之言,军中之事,自有殿下裁夺。”
赵达道“江先生此计,确实可行,不过此时行动,还为时过早,薛宗正那边,恐还需要紧一紧绳。”
江絮见他无异议,松了口气,确实这会子行动早了些,且恐会引起薛宗正的疑心,久攻不下,他们才有撤退的理由,她道“殿下考虑的甚是周全,卑职鲁莽了。”
赵达轻笑一声,未拆穿她的心思,她这么谨慎的性子,怎么会考虑不到,不过是等着他来说罢了,想到她这番心思,就莫名有些愉悦,忍不住看向她,思及方文鹏还在一侧,只道“江先生的身子可还好,可寻军医看了?”
江絮前日随赵达赶到军营已是半夜,且军中白日对战中,有不少伤兵,她哪里好因为自己这点小事,去耽误军医,若不是赵达提起,她都已经忘了这事,遂道“军医繁忙,我不过是,不好在这会子打扰,待他们闲暇之时,再去询问。”
方文鹏不知内情,只以为江絮受伤了,难怪见她精神不如往日,忙道“江先生,病可不能托,军医再忙,替你看个诊的时间,还是有的,你且等等,我这就唤人来此。”
江絮忙要阻止,但方文鹏脚步飞快,她还没追上去,就被赵达拦下来,抬眼见他唇边挂笑,哪里还不明白方文鹏的心思,请医官是假,不想留在这才是真,她有些无奈,道“殿下,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赵达明知故问“误会什么?”
江絮不想理他,转身要走,赵达连忙跟上去,道“误会就误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方将军亦是年少过,他会理解的。”
江絮忍住瞪他的冲动,不想听他继续胡说下去,道“殿下,怎只有你回来,大娘子呢?”
赵达只想与她说说话,说什么倒是无妨的,解释道“她舍不得那座孤坟,不愿意回来。”
江絮自前夜随赵达来军营,方文鹏见她,当她是来协助晋军破城,十分欣喜,江絮不好解释原因,是以这几日,一直随方将军忙着围城一事,未能有机会多陪着赵沁,再者赵沁一直在山中陪着刘赞,她对刘赞说不上喜恶,成王败寇,若今日他是赢家,坟墓躺的,恐怕就是她了,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实是无心见他的墓碑。
这会子见赵达神情轻松,知晓赵沁多半已经不再求死了,不若他亦不能这么放心离开,早知赵沁并非柔弱之人,必是能想通,心中松了口气,道“天色不早,山路难行,这会子军中无事,我正好去接大娘子归来。”
赵达知她找借口想溜,他少有能与她相处的机会,岂会轻易放她离开,道“正好,我也无事,随你一同去。”
江絮一怔,他不少刚从那里回来吗?明白他的心思,有些无奈,道“殿下,军中事忙,我一人去便可,不敢劳烦殿下。”
赵达已经率先走出来一步,道“原是军中有事,不过,这件事,已经被江先生解决了,我自然就无事了。”
他回来,本就是为了商量对付薛宗正一事,江絮的计划甚好,只需要等上几日,待这薛宗正离开东山郡,便可一网打尽。
江絮顿时不知该说什么,见他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来,她忙后退几步,上了另一匹马。
赵达见状,虽有些失落,但并不意外,与她并辔,一同离去。
待他二人离开,方文鹏方从帐篷外探出头来,道“我还真以为,江先生是来帮我的,现在想想,恐怕是我多心了。”
一侧孙元衡知道内情,面露嘲弄,冷嗤道“方将军未免太过自信。”
方文鹏与这孙元衡相处久了,知道他阴阳怪气的性子,懒得与他计较,转身离开,他还需要考虑考虑,太子殿下这根绳子要紧多久。
孙元衡亦懒得再搭理他,原是想来问殿下一些事,现在看来亦无用了,遂亦回了营帐。
放进营帐,就见方才还在营帐内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一怔,扫了眼桌上的字条,上只有几个字“我走了,与太子说,钱我不要了,人我带走了。”
他立时沉默,得了,这下也没事要问殿下了,阁主可真会给他省事。
雪天
正统元年冬月三十日, 晋军包围东山郡已有七日,薛宗正不仅无投降之意,还数次派人在城墙上叫嚣, 大有刺激晋军攻城的心思。
晋军营帐内, 方文鹏与赵达禀报此事, 言语间, 心生疑惑, 与赵达道“殿下, 这薛宗正还有心思叫阵, 莫非他在城中藏有后招?”
这薛宗正从永州逃回东山郡, 一路上掳虐了好几个城池的粮草,城中必定是还有些余粮, 但此番只进不出, 又能坚持几日?他这般叫阵, 却不知打的是什么注意?
赵达未回他,扫了眼营帐内的人, 不见江絮,道“江先生何在?”
“先生一早去了行别山中,许是有事。”方文鹏回道, 江先生并非军中之人, 她在此处亦无职责, 能提点他们几句, 已是足够,他自然管不得她的去留, 且如今军中尚有太子坐镇, 连他都不是主事人,于公于私, 江先生都有理由避开来。
只他话落,抬眼见太子神情似有不悦,他虽知道太子与江先生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愫,但却不知太子此时不悦,是因她不在场,还是其他,忙替江絮找补道“殿下,江先生近日辛苦,且她本就是路过此地,多是有事才会经过,恐是见这会子有空闲,才会离开,殿下若急见她,我这就派人去请她回来。”
赵达抬了抬眼皮,江絮有什么事,他会不清楚,无外乎就是想躲着她,罢了,一会他亲自去找她,遂道“江先生既有事,不必叨扰。”
太子不怪罪,方文鹏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君心难测,今日之恩许会成他日之祸,能少一事,是一事,遂不在提,只道“卑职明白。”
赵达亦不再说此时,低头看了眼舆图,转而说起方才的正事“方将军,我军在城外已有七日之久,先前所带粮草,还可撑过几日?”
“回殿下,如今军中粮草,尚且可用三日,若省着些,可撑五六日,皆是永州的粮草到,我方可无忧。”方文鹏解释道,这薛宗正先前前掳虐粮草,烧毁周边城池,周边城镇自给尚不能行,哪里有粮草可供军中,唯有永州可补充粮草。
赵达道“无需节省,且将粮草一事,放出消息给薛宗正。”
方文鹏闻言,不解道“殿下,粮草一事,若被薛军说知,这些人恐会趁机捣乱,我军虽有能力抗衡,但亦难免会生出骚乱。”
赵达低头看了眼舆图,道“先前江先生提议以退为进,如今正是退的时候,薛宗正恐怕也猜到我军粮草会出现空挡,是以才会在城楼叫嚣,他既想有突破,我们岂能不给他这个机会。”
不等方文鹏再问,她指尖划过舆图,继续道“东山郡往东靠山,往西过渭水,北面深处最远可抵达龟兹边境,往南则是永州一带,方将军,若你是薛宗正,你会如何选?”
方文鹏低头看了眼,略想了想,道“殿下,卑职拙见,这北面仅有几座小城,防守不足,再者可趁机直接逃往龟兹,龟兹小国矣,凭他手下的那些人,真逃到龟兹,恐怕龟兹王都得给他让位,如此一来,倒是能寻到时机缓冲。”
赵达点头,赞道“方将军所选的路线,确实是薛宗正当下最好的选择,我们合该给他个机会,不是吗?”
方文鹏立时明白赵达心思,但他心有疑虑,又道“殿下,若这薛宗正死守城楼,不肯离开呢?”
孙元衡在一侧,听他这话,好笑道“方将军,你都知道,薛军不是晋军的对手,这薛宗正岂会判断不出来。”
“再者,他从永州到东山郡,一路烧杀掳掠,毫无抵抗心思,哪里是会死守孤城的人,给他个机会,恐怕跑的比谁都快。”
方文鹏被他这话一噎,虽知他说的有理,但对他语气间的狂妄,十分不喜,碍于赵达在此,忍下这口气道“孙将军所言有理。”
赵达扫了眼两人,孙元衡有几分才能,但性情有些过于蛮横,方文鹏却又敦厚太过,他是二郎的人,不好说的太过,他道“孙将军果断,方将军谨慎,有你二人在此,东山郡不日可破。”
两人听赵达之言,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亦不敢再多说其他,齐声道“殿下言重了,卑职愧不敢当。”
赵达只提点几句,二人已经明白,他亦不再多言,又道“北面防线一事,由方将军主持,孙将军辅助,东西两面,薛宗正经过的概率虽小,但亦需堤防,待薛宗正出城,便是他的死期!”
众人闻此言,神情一凛,此行原就是为破除薛贼,取胜只在时间,如何能不激动!立时心中生出一股斗志,不再言其他,高声道“殿下英明!”
*
行别山山脚,这会子快入腊月,虽未降雪,但亦是十分寒冷,山脚下是不是吹过一阵山风,冻得人直哆嗦。
因今日赵沁不愿随着赵记回永州,赵达知她心中有事,不好逼她,只命人临时搭建了处草棚子,供她用。
江絮坐在草棚中,正对着火炉子,炉火上正煮着茶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她忍不住探出手,就着热气暖了暖,一旁赵沁看到,好笑道“山间清冷,由我一人在此便可,江先生不必陪我。”
江絮并不单为陪她,还有些不好对人外道的心思,遂道“大娘子言重了,娘子不嫌我碍事,我已十分感激,哪里称得上其他。”
“再者,营中如今事多,薛宗正虎视眈眈,太子与方将军已是分身乏术,我岂好在待在那里,给他们添事,
赵沁坐下,斟了杯热茶,暖在手中,听她如此说,眉眼一弯,道“好赖什么话,只过了江先生这张嘴,都成了好话,你若不嫌弃我这处清冷,只管待着,有你在这,正好解闷。”
江絮笑了笑,抿了口热茶,道“大娘子心善,让我得了个借口,有个清净地可以待,我只有感谢,哪里敢嫌弃!”
两人闲聊几句,草棚外开始飘起雪来,赵沁见状,望向草棚外,注视着不远处的墓碑,神情有些落寞,道“下雪了,雨雪一落,山路难行,日后想再来,恐怕有些艰难。”
这时的路,多是泥土,少有青石板,下了雪,湿滑难行,若雪大起来,别说上山,她们回去都会有些困难,江絮顿了顿,又道“大娘子,天色不早,我们也该下山了。”
再者,以战局来看,攻破东山郡不过几日之事,届时赵达离开,必定不会再留赵沁在此处,这雪下的倒是及时,她想着,余光扫过一侧刘赞的墓碑,她虽不喜此人,但刘赞能甘愿死在赵沁手中,若说没情意,那是不可能的,她又道“大娘子,陛下泉下有知,亦不希望大娘子在这寒风中枯守。”
赵沁知江絮并不喜刘赞,能说这些,已是难为她,且自己在此地,待得太久了,她正欲说话,忽听有马蹄声靠近,二人一怔,看向来人处,风雪中,赵达纵马而来。
赵沁见状,视线一转,见江絮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她生了些调侃之意,道“先生说的是,再待下去,有人恐怕要急坏了。”
赵达靠得近了,听见两人对话,他利落翻身下马,走进棚内,道“编排我什么呢?”
赵沁轻笑道“我可是在替大兄说好话,大兄莫要冤枉人。”
赵达轻飘飘的看她一眼,见她精神尚好,这会子心思开玩笑,放下心来,温声道“如此说来,我还该谢你?”
赵沁理直气壮的点头,见赵达嘴上与她说话,眼神只定在江絮身上,心中好笑,有心给二人独处的空间,道“既是要下山,我去道个别就来,大兄且等等我。”
赵达虽不喜她去找刘赞,但这次离开,再不知何时能来,未阻拦她,见她走远些,道“我听方将军之言,你近日辛苦,不知身体可有不适?”
江絮见他鼻尖泛红,面色发白,衣间还有落雪未消,道“我无事,多谢殿下关心,只风雪大,山路难行,殿下身子金贵,实不该亲自前来。”
赵达知她是关心自己,只偏生是个别扭的性子,说句关心的话,都要如此小心翼翼,遂道“我若不来,如何能见你?你既不想见我,就由我来见你。”
江絮心头一紧,忙道“殿下误会了,殿下事务繁忙,卑职不好惊扰殿下,并非刻意避开殿下。”
只她说完,听赵达哼笑一声,满脸不信,立时沉默下来,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他呢?又道“殿下恕罪。”
赵达轻哼一声,忽然抬手,冰凉的手掌触上她温热的脸颊,在她出声之前,已经收回来,道“好了,我罚过了。”
江絮一时呆愣住,直直看向赵达,见他眉眼带笑,脸轰的一下红了起来,好一会,别开眼去,道“殿下,不早了,该下山了。”
赵沁恰回头,见大兄与江先生两人对视不语,不想兄长竟是如此长情之人,她笑着收回视线,摸了摸上的落雪,道“我该走了,日后不能来看你,你若是急了,就去梦里找我。”
风雪欲大,三人不在久留,离开不多时,山风卷起草棚上的草,吹得七零八落,火炉子已被熄灭,冷寂的山间,再无一丝烟火气,只余一座孤坟,淹没在风雪中。
*
上京城皇宫,天已渐晚,于皇后正听宣王背书,忽有内侍敲门,宣王声音一顿,看向她道“外祖母,我先回去休息了。”
于皇后闻言,欣慰又心疼,宣王只是个不满四周岁的孩子,这般早熟,对他却不是是好是坏,慈爱道“去吧,夜里冷,我让伺候你的嬷嬷,夜里多点一个火炉子。”
宣王谢过,踏步离去,方出殿门,隐约听到内里有内侍说话“回皇后娘娘,安椒宫的张贵妃发作了,恐就在今晚了。”
外祖母说了什么,他没听清,经过回廊,抬眼见廊外,好似有雪花飘下,低喃道“又下雪了,宫里又要热闹了。”
跟着他的嬷嬷听到,笑道“正是呢,看这天,今夜里估计有大雪。”
宣王未应,面上带着一丝不合年龄的笑意,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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