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狗血慎入(5)
太子是中宫唯一的嫡子, 旁的兄弟在他面前都是要矮上一截的。况且储君不是宽厚仁善的性子,自他掌权之后便对诸位皇子极尽打压之事,原本去年沈淑妃已经向圣上请旨, 想要为六殿下李涿请封王爵,皇帝倒是应了, 却被太子以李涿年幼为由驳回。
同是圣人子嗣,端阳三岁时便已获公主封号,封地更是在富饶端州。李涿十七岁,再怎么样也不能以年幼论之。
这还是出身尊贵的六殿下,他的母妃沈淑妃好歹也是长安名门。前头还有年逾二五的大皇子,至今也未封王,被朝臣遗忘。
萧随瑛冷眼瞧着,太子是不准备放他的兄弟们去封地, 铁了心要把他们困死在长安。
他比太子小上几岁, 少时一同在武德殿听过讲学,也算太子半个侍读, 最是清楚朝野上下便鲜少有不怕这位储君的。
萧随瑛知道李涿素来也是避着这位皇兄,他原本并不想掺和进皇子之间的事,但中间插进去一个萧沁瓷, 就由不得他不上心了。
萧随瑛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思及两刻钟前李涿忽然来找到他, 说是阿瓷无意间冲撞了太子, 被训斥了两句, 他在旁帮着说了几句话,同样惹了太子不悦。
而阿瓷被训过之后就负气离开, 他让人跟着了。
只是担心太子会因此记住此事,所以想请萧随瑛来向太子告罪。
萧随瑛嘴上说着太子殿下不至于气量狭小到记恨上萧沁瓷的一时之过, 但想起昨日太子做出的古怪之举,心里便是一紧,早先有过的那种怀疑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太子从未对女子侧目,昨日他肯出手主动扶住萧沁瓷已叫他心下惊讶,如今又说他竟然还会同一个小姑娘争执,免不得叫萧随瑛提起了心。
“殿下!”萧随瑛陡然开口。
侧身时他原本不敢直视储君,只能垂首恭敬而立,但那姑娘衣裙越看越觉得熟悉,熟悉到令他心惊。
李赢脚步不停,又说了“容后再说”的话,分明是不想在此时搭理他,但萧随瑛却似连这片刻都等不及。
忽如其来的紧迫之感让他自己都心惊。
他觉得哪里都不对,自来了行宫之后就处处透着古怪。
“外头等着。”李赢冷冷扔下一句。
他能故意叫李涿撞见,是要让李涿看清楚,萧沁瓷不是他能肖想的人,未婚夫妻又如何,萧沁瓷是他的人,李涿若识趣,就该主动退避,从此离萧沁瓷远远的。
而萧家人不能在这时撞见,对萧沁瓷没有益处。
萧随瑛便眼睁睁看着李赢抱了那女子进屋去,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到那姑娘正脸。
又过稍顷,太子终于出来,身上衣物却换了一身。
萧随瑛此刻正处于心神杂乱之际,看什么都是怀疑,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
太子换衣的举动也被他看在眼里。分明是七月夏,太子却着了一件高领衣袍,合围过颈,连衣服也透着十足的压迫。
“你找孤有何事?”李赢将人引去了侧殿雅阁。
萧随瑛收敛心神,将李涿来找他的事说了。
“殿下,阿瓷还是稚子心性,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不要怪罪。”
冒犯。
李赢颈上齿痕尚且鲜明,被衣缘挨过便隐有刺痛,萧沁瓷今夜此举,可不止是冒犯。
他明知萧随瑛说的必然不是此事,却还是不合时宜地走神想起萧沁瓷伏在他怀中情形。
她只有那时才是乖顺的。
李赢未答,面容淡漠,眼中神色不明,片刻后才说:“已过及笄之年,竟还是稚子心性吗?”他嗓音偏冷,自然而然地给人带来压力,“英国公府就是这样骄纵府上娘子的?”
萧随瑛额角立时渗出冷汗。
已然忘了先前竟然怀疑太子对萧沁瓷起了不可言说的心思。
“阿瓷,性情确实顽劣了些,”萧随瑛艰难道,实则萧沁瓷已是府中最省心的娘子,萧随瑛甚少为她操心,“臣定当会禀过父亲与二叔,对她悉心教导。”
他在储君的怒气下躬身下去,青砖上流云蝠纹数过他眼底,三息之后便听太子道:“起来吧。”
萧随瑛悄悄松了一口气,太子这样的语气,就是放过去的意思。
又听得太子问:“李涿是如何跟你说的?”他似乎笑了一声,笑里隐有冷嘲,“他有没有告诉你,四娘子是如何冒犯了孤?”
李赢好整以暇地问,倒是真心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听听,李涿要如何同萧随瑛说。
饶是萧随瑛心细如尘,也辨不清太子话中情绪,只能斟酌着开口,道:“还请殿下见谅,六殿下说得含糊,他似乎也是后来才到的,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只说好像是阿瓷无状,想要攀折园中花草,被殿下训斥了几句,便不忿起来,同您有了争执。”
萧随瑛依着李涿的原话说:“此事原就是阿瓷做得不妥,听闻她还负气离开,实在是太过放肆。”
李涿说得含糊,引萧随瑛猜想这事原本就不止是单纯攀折花草这么简单。他当然不会相信李涿的一面之词,因此细细追问过,而李涿话里话外隐约透露的担忧又恰恰戳中了萧随瑛心底曾隐秘有过的猜想。
他来此,既是告罪,也是试探。
李赢猜到李涿话中必然会有矫饰,并不意外。
他正要开口,却见对面窗上隐约照出个影子,纤长婀娜如兰花玉瓣。
“确实是放肆,”李赢盯着窗上剪影微微晃动,道,“那盆兰花是母后心爱之物,四娘子却毫不珍惜,孤不过是口吻严厉了些,她却像是受了极大的罪,反倒怨起孤来了。”
萧沁瓷必然是听清了他的话,影子在窗纱上轻晃,也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是轻咬着唇暗骂李赢胡说八道,还是敛眉深思他们话中所言是几时发生的事,她怎么没有丝毫印象。
珍爱与亲近是冷淡的言语藏不住的,李赢再如何稳重如山,也会从话中泄露一二。
他提及萧沁瓷时细微的情绪波动被萧随瑛敏锐捕捉到,当下便不动声色地抬眼一望。
太子面上平平,眼望着对面,在话音落下时眼底泛起一点温柔波。
萧随瑛心下一震。
“是,阿瓷确实太过顽劣……”他乱了心神,已不知道自己口中都说了些什么。
只听见太子似乎在说要他回去之后好好管教萧沁瓷,他此次就不怪罪之类的话了,勉强维持住了平静。
他出去时由宫人引路,门外长廊下烛火一闪,似乎有阵风轻轻掠过。
萧随瑛不曾细看,满心想着该去将萧沁瓷找回来。
内间,萧沁瓷躲过她兄长之后便闪身进去,先开口问了心中疑虑:“你方才在同我三哥哥说什么?”
“什么攀折兰花?”萧沁瓷换了衣裙,又梳洗过,来得晚,没听见前头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做过这样的事?”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是萧随瑛主动前来告罪,由不得萧沁瓷不多问。
李赢没答,先抬手要她过来。
萧沁瓷换了身月白大袖,她身姿纤纤,推门而入时恰似照进一道温柔月光。
萧沁瓷没动,稍有迟疑。
李赢便沉了脸:“过来。”
他这样一说便是不容违逆。
萧沁瓷抿了唇,面上便又显出挣扎之色,先前少有的轻松都淡了。
到底是不敢不听李赢的话,萧沁瓷能做的最大反抗也无非是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了。
果然一过去就被他揽住,萧沁瓷僵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是李涿。”李赢揉了揉她发尾,没头没尾道。
“什么?”萧沁瓷拧眉。
“先前在凉亭,”李赢漫不经心地说,刻意将此事淡化,“他约莫是看见你我在一处了。”
“什么?!”萧沁瓷陡然推开他,又急又气。
那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萧沁瓷背对着山道,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似乎有人上来,但李赢骗她说没有,她也就信了。
何况她相信李赢。
而此刻,眼前这人竟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着实令人气恼。
“什么叫约莫?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萧沁瓷恼得厉害,忘了对储君的敬畏,“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一直知道男人强烈的占有欲,为着李涿他们曾起过不少争执。太子就曾状似“无意”地提及过要叫李涿知晓,他同萧沁瓷绝无可能,又说要解除李涿同她之间的婚约,今夜又是这样,叫萧沁瓷第一时间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李赢眼中一冷,在心上人的质问下不再让着她。
“过来。”只有两个字,却被他说出了肃杀之气。
太子从来不是好相与之人,他待萧沁瓷有难得温和,但也不是没有用过储君威势来恫吓她。
萧沁瓷在拿捏人心上天赋异禀,自从看出李赢对她的退让,她在面对李赢强逼的节节败退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她仍是弱势,却开始在一点点掌控对方。
因此她熟悉李赢的所有情绪和反应,在他展露出强硬之后仍固执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萧沁瓷一双眼也冷了下去,在灯花剥落的光影闪烁间同他对峙。
俱是沉默,在等谁先认输。
“孤就是故意的。”良久之后,李赢终于慢悠悠地说,语调转为阴郁,让萧沁瓷窥见他心中深浓的幽怖,“孤是叫他看清楚,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我的未婚夫。”像是故意要和他对着干,萧沁瓷一字一句地提醒他,“你才是那个什么也不是的人。”
第122章 狗血慎入(6)
太子喜静, 归山居自成一方天地,便连禁军行走也要放缓脚步。
室内室外不闻宫人走动声响,七月蝉鸣蛙叫也被杜绝, 静得只能听见清风流水之音。
这沉默令人心惊。
“阿瓷,你说什么?”李赢缓缓道, 像是真的没听清,语调甚至称得上温和,“再说一遍。”
萧沁瓷自然不会蠢到再说一遍。
说一次是口不择言,说两次就是故意作对。萧沁瓷计算着他会有的反应,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萧沁瓷抿着唇,站在原地,甚至在他开口时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她后退的举动像是陡然惊醒了李赢,他一把制住萧沁瓷, 起身的动作惊扰了烛火。
近前的三分地倏然黯淡下去。
“怕什么?”
萧沁瓷抿唇不语。
“你说得不错, ”李赢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 神情越发温和,“他是你的未婚夫,孤什么也不是。”
“可那又如何?”他制住萧沁瓷躲避的动作, 看她在自己手下微不可察地战栗, “一个名头而已。”
萧沁瓷把自己的害怕掩藏得很好, 李赢想起来, 因为萧沁瓷总是害怕他, 所以他在努力地对她温柔一些,但那些都没用。
让她害怕不难。
萧沁瓷越害怕, 他就越愉悦。
“如今你是同孤在一处。”他握着萧沁瓷的腕,将它们反剪到身后, 迫她看着他,“你的未婚夫又在哪里?”
“你、你放开——”
萧沁瓷眉眼染上惊惧,终于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她怎么就会昏了头任由太子把她带来归山居?在外面李赢尚且不会收敛,如今在他的宫室,萧沁瓷还不是只能任由他搓扁揉捏?
她细微的挣扎无济于事,同李赢在武力上的悬殊是她从前就知晓的事。萧沁瓷曾经也试图去跟着萧瑜练武,但她在这上面实在没有天分,练武远比她学诗书策论都要难得多,只好放弃。
因此她审时度势,历来在李赢面前从不做无谓的反抗,只在言语上刺痛他。
但此刻她连言语都是轻薄如纸,会被他的锋利撕碎。
“想不想知道今日李涿看见你我在一处是何种情形?”
萧沁瓷的乖觉让李赢受用,但又有另一种恶劣的念头生出来,他期冀着能在萧沁瓷面上看到更多表情,害怕、难堪、羞恼……每一种都能让他觉得愉悦。
萧沁瓷刺痛了他,他却不能还回去,只好在口舌上占点便宜。
“孤看见他来,站在凉亭外,你背对着他,被我抱在膝上,”李赢满怀恶意地细细道来,在话语间不错过萧沁瓷一丝一毫的反应,“你真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萧沁瓷果然气极,手被他箍住不能动弹,便动了小腿顶膝而上,却同样被他牢牢锁住。
“闭嘴。”萧沁瓷瓷白的脸染上桃粉,她再是如何羞恼对李赢来说也毫无威慑力。
真叫人痛快。
李赢不会承认自己的嫉妒,他嫉妒那个男人顶着萧沁瓷未婚夫的名头,可以正大光明地同她往来、寻她说话,每个人都说李涿如何对萧沁瓷好、待她百依百顺,他们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
而李赢不承认自己会嫉妒那样一个处处不如他的男人,他不过是晚了一步,在见到萧沁瓷时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不过没关系,他想要的,抢过来就好了,没有人能违逆他的心意。
“他不敢进来,看着孤抱着他的未婚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不敢做,这就是你的未婚夫,怯懦、胆小、一无是处。”李赢抱着萧沁瓷,隔着衣衫也仿佛能触到她微凉的肌肤。
他从来就看不起他的几个弟弟,他们也不值得让他看进眼里,遑论让他感受到威胁。
李涿是个意外。
但那威胁也不是源于他本身,而是为着萧沁瓷。
“在孤面前,他什么也不是。”到底还是在乎萧沁瓷的话,他故意道。
萧沁瓷试图绞动手腕,从他的掌中脱离,但李赢握得紧,肌肤在摩擦间有暧昧细音。
“放开——”
李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倘若他敢就这样闹开,孤还能高看他一眼,”李赢轻蔑一笑,道,“可他做了什么?他就只能这样看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逃开。他不敢同孤争,便连面对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最后甚至只能找萧随瑛过来。”
在这种境况下听到兄长的名字让萧沁瓷觉得难堪,她也是这个时候方才知晓,萧随瑛竟然是李涿找来的。
“阿兄?”她一时顾不了许多,急切地问,“阿兄是李涿找来的?他同我哥哥说了什么?”
萧沁瓷对在乎和不在乎的人确实不一样。被李涿撞见,萧沁瓷先想的是不是李赢故意的,而萧随瑛可能知道此事却会让她紧张。
“你就这么怕被你兄长知晓你同孤在一处?”李赢知晓她的弱点,故意道,“那你的未婚夫又是如何做的呢?他分明看见了,自己不敢出头,却转而找了你兄长来试探孤对此的反应,他难道没有想过你的处境吗?”
李涿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好,他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索性什么也不做。
他是在借此来逼迫萧沁瓷,又给了她选择的余地。
而李赢不会给萧沁瓷选择的机会,他只问:“阿瓷,你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那又如何?”萧沁瓷紧着腰,感受到了某种热切,她故作冷淡,试图浇熄李赢的热望,“我更不会喜欢强迫我的男人。”
李赢又能比李涿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始于一场强迫,萧沁瓷不能拒绝,可这也不代表她是心甘情愿。
李赢根本没有被激怒,他对此想得很清楚,不强迫,他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萧沁瓷。
她的身份、迫近的婚期,根本容不得李赢再去细细筹谋,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去等待,在等待的途中还得忍受李涿的接近。
因此他选择了最快的方式。
“那又如何?”李赢重复了她的话,“你如今是同我在一起,我只看重结果,至于手段,并不重要。”
萧沁瓷当然认清楚了局势,也同样将他的不择手段看得清楚。
对峙是没有用的,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是,殿下只关心结果,如今你得到你想要的了,”萧沁瓷字字泠然,无心再和他纠缠,“你满意了?”
满意?
不,李赢绝不会满意,只要萧沁瓷一日还是旁人的未婚妻,一日不喜欢他,他就绝不会满意。
遑论萧沁瓷根本不在乎他。
“所以六殿下到底同我兄长说了什么?”萧沁瓷问的、关心的也只是这个。
李赢缓缓道:“他同你兄长说,你冒犯了孤,要替你向孤赔罪,要孤不要怪罪于你。”
萧沁瓷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回想萧随瑛来时的神情,并无气愤难堪,又思及方才听到的谈话,心下渐渐勾勒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涿应该并未明言,否则萧随瑛就不会是那个反应了,但他会不会对萧随瑛暗示了什么?
而李赢还不肯放过她。
他覆在萧沁瓷耳边轻声说:“他该同你兄长细细道来,你是如何冒犯孤的。”
萧沁瓷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李赢握着她的手同她相贴,要她十指在自己身后交扣。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把声音都送进萧沁瓷耳里:“他有说你是如何主动缠上来抱着孤不放的吗?”
萧沁瓷敌不过他的力道,双手都被紧紧裹在他掌心。
“你抓着孤的衣襟不放,指甲都掐进了孤的肉里。”李赢捉了她的手描过衣前,刻意让她进去摸到被她掐出来的半月红痕。
指下是坚硬的肉,描过肩臂轮廓时随吐息起伏。
萧沁瓷蜷起指尖,不肯再碰。
“殿——李赢!”萧沁瓷被锁得密不透风,唯有声音能被她自己掌控,“放开。”
而李赢不听她的气急败坏,兀自说着,嗓音已带了喘,沉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还磨着孤的膝,孤几次都让你轻点,你却不听。”
萧沁瓷面上绯色渐透。
她还那样年轻,面皮薄很正常,对情爱的认知全停留在纸上谈兵,仅有的一点经验也是来自身前人。
而李赢从未给过她循序渐进的机会,他从一开始带给萧沁瓷的就是肆虐的风雨,掠夺她的全部,全无温柔转圜的余地。
但他同时也还保留着一点君子做派,许是顾忌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又或许是因着萧沁瓷年纪小,他自始至终都还克制,鲜有如今日这般的失控。
的确是失控。
萧沁瓷从他手上的力道、恶劣的言语和故作冷淡的表情中能看出来。
但她没有安抚李赢的打算,这原本就是她故意的。
“闭嘴——”萧沁瓷咬着牙,苦于双手都被束缚,否则她便能腾出手来去堵李赢开合的薄唇。
“不想听了?”李赢看她眼底生春波,心中郁气终于一点点扫去,“你冒犯孤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样的。”
萧沁瓷鲜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李赢从前逼迫她时也会尊重她,还会哄着她,他深谙人性的弱点,似萧沁瓷这般从小娇养的贵女,根本吃不得一点苦,更受不了半分委屈。
他可以用无上权势去逼迫她,但远不如诱惑她来得更好。萧沁瓷还那样年轻,根本谈不上什么坚定心性,在威逼利诱下很容易屈服。
萧沁瓷自己也知道这点,她要和想和储君相抗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这不代表她会一味顺从。
感情中的较量就像是水火难溶,此消彼长。
萧沁瓷比储君矮上许多,踮脚时才能堪堪够上他肩,她侧目试图找出他的破绽,看到随他动作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半点鲜红。
她索性不再挣扎,仰脸看他:“冒犯,怎样的冒犯?”
萧沁瓷唇边掀起的弧度微冷,她倏地踮脚微微贴近,吐息温热,又在趁李赢不备时狠狠撞在他下颌。
“嘶——”
李赢不察她会有这样两败俱伤的举动,下意识松开她,萧沁瓷就趁着这个机会迅速退开。
她额角同样红了一块,格外明显。萧沁瓷以手抚额,在触及时感觉到了疼痛。
“你自找的。”她还要恶人先告状。
李赢被气笑了。
下颌处残着隐痛,但对李赢来说并不算严重,连皮都未曾破,甚至算不得轻伤,倒是萧沁瓷或许伤得还比他严重些。
她对自己难道没有个清楚的认知吗?
“过来。”李赢沉声道。
萧沁瓷仍是警觉地看着他,她从未主动接近过李赢,遑论是在这种时候。倘若不是在太子的归山居,她知晓自己无路可逃,便是立时转身逃出这扇门也能做出来。
“过来我看看你额上的伤。”李赢道。
他就是这般倨傲,分明能自己过去的事,他却非要萧沁瓷主动接近。
“——不要。”萧沁瓷仍是担心,上挑的一双眼许是因为方才的疼痛还隐有水光,眼神如鹿,有不自知的天真胆怯。
殊不知她这样只会让人更想狠狠欺负她。
“你现在过来,孤保证什么也不做,”李赢语带威胁,“要是你再不听话,孤可就不能保证了——”
萧沁瓷又在咬唇,李赢眼神随她的举动愈发幽深。
僵持半晌,萧沁瓷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只是李赢一接近她便想躲,他看她一眼她就老实了。
“手放下来。”
萧沁瓷还捂着自己被撞痛的地方。
“痛。”她放下手,低低说了一声。
“你还知道痛?”李赢半点不会心疼,这都是她自找的,但瞥见萧沁瓷额角红肿时又忍不住皱起眉。
萧沁瓷皮薄,稍稍一磕碰便容易有青紫,他平素都不敢使力,她对自己倒是狠。
那就别想让旁人来心疼她。
李赢拧眉,轻轻触着红肿边缘,便见萧沁瓷下意识一缩,又在叫疼,却是不敢躲,可怜得紧。
“对自己都这样狠。”他话这样说,但已经轻轻往伤处吹了两下,做完之后才觉出自己举动的不妥,又掩饰性地拉她过去坐下,找了消肿清凉的药膏出来。
“还不是怪你。”他转身之后萧沁瓷才敢小声嘀咕。
被耳聪的李赢捕捉到,回头幽幽一瞥,萧沁瓷立时装作什么也没有说过那样不敢看他。
李赢懒得和她计较。
药膏被抹在伤处,那阵火急火燎的疼痛渐渐散去,萧沁瓷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未看过自己伤处,这样疼,还不知表现出来是何样,她不会毁容吧?
她是易留疤的体质,幼时萧瑜不知轻重伤了她,手背上一条只破了皮渗出点血珠的细小伤口至今也还能看出淡淡的白印,不过因着她肤白,不细看找不出来。
萧沁瓷生出后怕,伤在额上,要是真留了疤——
她开始在房中找镜子。
李赢正给她上药,她头一动药膏便糊了,李赢固定住她脸,低声喝斥:“别动。”
又觉得语气严厉了些,“你干什么?”
萧沁瓷委屈道:“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疤?”
她目光凝在李赢下颌上,他倒是皮糙肉厚,半点看不出来,这样一想更觉委屈,她这样以卵击石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李赢的错。
“我要照镜子……”她越想越气。
“这时候才想起来,晚了。”李赢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萧沁瓷爱惜容貌,连日头太盛都是不肯出门的,说是会损伤肌肤,先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先把药擦好。”
萧沁瓷敢怒不敢言。
待药都上好,再照镜子就只能看见厚厚一层药膏,看不出来伤成什么样。
“不会留疤吧?”她越想越害怕。
“怕什么?”李赢看她抱着镜子不撒手,甚至隐隐还有想把药膏擦掉仔细看看伤处的想法,有意安抚,“留疤也不会如何。”
萧沁瓷不想同他说话。
李赢便要抽走她手上的铜镜,却被萧沁瓷一下打在手背,“啪”地一声脆响。
又是一阵沉默。
李赢看着自己手背迅速浮出了一片红,蓦地笑了:“孤今日,好似有些纵容你。”
不止是今日,他一贯纵容萧沁瓷,体谅她年纪轻,难免有些骄纵性子,他又那样喜欢她,阖该是要让着她的。
但他能容忍萧沁瓷的小性子,却不能容忍她在某些事情上的违逆。
譬如今日。
萧沁瓷先受不住,铜镜一扔,飞快道:“我要走了。”
李赢一扯就把她拉了回来。
萧沁瓷不听话,他有的是办法对付。
……
萧随瑛遍寻萧沁瓷不得,又是在行宫,不敢闹出动静,只好托了相熟的侍卫悄悄去寻。
直到星垂四野才听宫人来回说萧沁瓷已经回明华阁了,他还是不放心,亲自去了一趟明华阁,只是才见萧沁瓷掀帘出来他便下意识皱眉。
萧沁瓷行容说不上来的……古怪。
“你腿还没好吗?”萧随瑛率先问。
萧沁瓷腿脚似有些不便,虽已尽力行走自然,但远远瞧着还是和她平时有些不同。
“……嗯,是还有些疼。”萧沁瓷顺着他的话说,庆幸还有前日里伤了脚踝这个借口。
“既然腿还没好,就该好好养着,到处跑什么。”
萧沁瓷受了气,又听萧随瑛也这样说,更是委屈:“又不是不能走,旁人都可以出去玩,为什么我就非得要在屋里关着,连出去走一走都不行吗?”
尾音已隐隐带了哭腔。
萧沁瓷别开脸,把眼泪逼回去。
萧随瑛头痛,拿她的任性毫无办法,分明是铁了心要做个恶人,又在她跟前败下阵来。
僵持片刻,只好软语哄她:“好了,我也不是不许你出去——”
他话至一半,忽地看见萧沁瓷额角带伤。
“你额头怎么了?”
天色昏暝下萧沁瓷额角的伤并不明显,落在他眼里却有些刺目。
萧随瑛心中第一个反应竟是:太子让人打她了?
他欲伸手去看个仔细,却被萧沁瓷避开。
萧沁瓷不料他还等着,心中一紧,含糊道:“不小心撞了一下。”
萧随瑛一顿,随即暗骂自己昏了头,又觉先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荒谬,若是太子当真不悦,骂萧沁瓷几句也就罢了,让人动手打她倒是不至于。
他这几日真是太容易胡思乱想。
“怎么这么冒失,撞在什么东西上能撞成这样。”萧随瑛没起疑,一时连质问都顾不上了,只顾着盯那处红肿。
“都说了是不小心。”萧沁瓷只想敷衍过去,“哥哥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等等。”果不其然,萧随瑛叫住她,先是试探性地说起今日李涿来找他的事,又说萧沁瓷不该冒犯太子,言语甚是严厉。
萧沁瓷低眉顺眼:“是,哥哥,我知晓了。”
萧随瑛见她这副样子就没了脾气,又觉得宁可是自己多想多提防,也要给这个妹妹提个醒:“太子殿下是储君,你日后若是见着他,便多避着些,像今日这般出言顶撞的事,不可再有。”
饶是萧沁瓷知道他话中并无它意,心头也不由重重跳了一下,像是被陡然撞破了什么,耳根也有些热。
“是。”
萧随瑛相信这个妹妹的听话懂事,萧沁瓷和萧瑜的离经叛道不同,平素最让人省心。
他又缓了语气,道:“额头的伤,记得好好擦药。我记得你容易留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一些清淤祛疤的药膏来。这里是行宫,请御医过来有些扎眼,委屈你了。”
萧沁瓷摇摇头:“我有药,不必劳烦哥哥了。这伤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打紧。”
萧随瑛便也不再多言,临走时又嘀咕了萧瑜两句,说她只知道疯玩,半点不知道照顾妹妹。
只是出了门又想起来他似乎三言两语就被萧沁瓷打发走了,忘了问她方才去了何处。
太子怀中那身眼熟的衣裙令他如鲠在喉,但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何况方才萧沁瓷出来时眼尾便缀着红,像是哭过许久,一时又不忍心再去追问。
只好先按下此事。
……
那日之后萧沁瓷气得狠了,又借着养伤的借口待在屋中不出去,中途李涿来找过她好几次,都被她避而不见。
李涿既然已经撞见,同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如今该庆幸,或许李涿也觉得难以启齿,尚且没有将这件事捅出去。
不过沉默只会是一时的,李涿受此大辱,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萧沁瓷对镜上药,把旁的人事都抛在脑后。她担心留疤,用的药都是最好的,李赢也遣人送来了养颜圣药,萧沁瓷还恼着他,对他送来的药倒照用不误。
几日下来,额角红肿散去,已经只留了一点浅浅的痕迹,看着应该是不会有大碍了,让萧沁瓷松了一口气。
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正巧今日萧瑜在南山有场赛马,萧沁瓷看天气尚好,便打扮妥当出门去看她们赛马。
萧瑜骑射功夫在长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便连男子也鲜少有能及得上她的。今日比了三场,萧瑜已经连拿了两场的彩头,把同她比试的谭青蘅气得够呛。
“阿姐,”萧沁瓷趁着她们休息蹭去萧瑜身边,摸了帕子让她拭汗,又打着扇子给她扇风,“你好厉害。”
“乖,”萧瑜摸了摸她的头,看她额角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日头晒,去台上坐着。”
萧沁瓷点头:“阿姐,第三场你一定也能赢。”
“那当然。”萧瑜从不说谦辞,她知道自己会赢,“谭青蘅已经输了我一对莲瓣琉璃盏和一把重弓,你还想要什么,我让她拿出来当第三场的彩头。”
萧沁瓷眼睛一亮:“那我想要她那幅虞行之的仙人鸾驾出行图。”
“好。”
萧沁瓷便看着萧瑜过去同谭青蘅说话。
她二人素来不对付。
早年里萧瑜是长安明珠,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然会压旁人风头,后来听说皇后要择太子妃,属意的也是萧瑜,而非谭青蘅这个娘家侄女。
此后但凡是萧瑜在的地方,谭青蘅必要来冷嘲热讽。萧瑜骑射好,她也就苦练功夫,萧瑜偷偷溜去北境,她也要离家出走。
连带着平日里的饮宴,她见了萧家娘子,也是要来出言嘲讽的。尤其是萧沁瓷,没少受过她言语上的奚落。
谭青蘅没有下马,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同萧瑜说话,不知是听萧瑜说了什么,她脸上神色一变,紧接着就往萧沁瓷的方向看来。
“好啊。”
她话音刚落,忽地搭箭上弦,箭尖直直对准萧沁瓷。
萧瑜面色一变:“谭青蘅——”
箭已离弦,直直对着萧沁瓷面门而去。
第123章 狗血慎入(7)
萧沁瓷同样看见了那支直冲她而来的箭。
箭势太快, 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不曾想谭青蘅会骤然发难,更会如此大胆。
而萧沁瓷面色不改,兀自站定在原地, 任由那箭擦过她发顶,激起周围一阵惊呼, 旋即直直没入她身后的木桩。
她抬手理了理被箭锋割断的碎发,顺便掩去唇边冷冷的弧度。
“萧娘子,”谭青蘅放下弓,远远道,话里讥诮与轻蔑任谁都能听清,“真是对不住,一时失手。”
萧沁瓷并不接话,冷眼瞧着。
“阿瓷, 你没事吧?”萧瑜疾步过来, 对着她上下检查了一番。
萧沁瓷轻轻摇头。
而萧瑜脸色亦是不好,又碍于谭青蘅的身份和萧沁瓷没有受伤的缘故不好对她下手。
谭青蘅骑在马上悠悠过来, 丝毫没有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做出歉意。
“萧瑜,你那幅仙人鸾驾出行图,我应了, ”谭青蘅居高临下道, “我要的彩头, 是你妹妹发间那朵绢花。”
她拿着马鞭的手一指, 萧沁瓷身后那支没入木桩的箭锋上赫然钉着一朵粉色牡丹。
那是从萧沁瓷发间射下的。
“谭青蘅!”萧瑜眉间隐忍怒气, “你不要太过分——”
萧沁瓷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天光中不闪不避地回看谭青蘅, 忽地掀唇柔柔笑道:“好啊。”
谭青蘅看着她,心里厌烦陡生。
她不喜欢事事都比她强的萧瑜, 更讨厌这个毫无脾气似个面人的萧沁瓷。
她总是装出一副柔弱天真又无辜的模样,引得所有人都喜欢她、关心她,即便她做了坏事,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伪装得那样好,谭青蘅从前也被她骗了过去。
谭青蘅马鞭一扬:“我改主意了。”
“一朵俗不可耐的绢花,”谭青蘅故意贬低,“价值怎么及得上我那幅仙人鸾驾图。”
她策马越过两人,径自拔下木桩上的箭,取了那朵绢花悬在马道尽头的竹竿上代替重彩。
“也就只配当个添头。”谭青蘅冷笑着说完,终于满意地看到萧沁瓷脸色一变,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些。
她知道萧沁瓷的痛处,受不了别人的贬低,她倒要看看,萧沁瓷那副镇定自若的面孔能撑到几时。
萧瑜是公府嫡女,她不能拿她如何,而萧沁瓷算什么,一个准王妃的身份她还不放在眼中。
“你的东西,想拿回来吗?”谭青蘅故意激她,示意她去看那被挂在高高枝头的一点粉色,“不靠你阿姐,你能拿得回来?”
萧沁瓷总能找到人庇护她,她兄长、阿姐、未婚夫,甚至还有——
谭青蘅目光中有挑衅。
“萧沁瓷,你敢不敢,”她慢慢说,“同我比一场?”
“谭青蘅,”萧瑜开口,语带警告,“你明知阿瓷不善骑射。”
是啊,萧沁瓷不善骑射,是常在一起游玩的贵女尽皆知晓的事。
她精晓诗书礼乐,曾在御史王韧门下学字,若是比诗词歌赋她从未输过,要是玩投壶马球一类的比试,萧沁瓷便只会在旁边看着。
不过大家也很能理解,萧府出了一个萧瑜就够了,便连萧瑜的双生兄长不也是弃武从文不善骑射吗,萧沁瓷不会也很正常。
因此俱是觉得谭青蘅有些强人所难了,纷纷开口说和。
“比一场而已,”谭青蘅不松口,“这样,无论输赢,我都把那幅仙人鸾驾图送给你如何?”
……
“我不比。”萧沁瓷冷冷道,“一幅画而已,我也不看在眼里。”
“谭娘子是比不过我阿姐,所以特地来挑我这个软柿子捏吗?”
“至于那朵绢花,”萧沁瓷目光一转,一字一句道,“我多的是,经了你手的东西,不要也罢。”
萧沁瓷还从未在言语上落过下风。
她就差把“我嫌脏”三个字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萧沁瓷!”谭青蘅正要发作。
萧沁瓷却已干脆利落地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这方马场一时都安静许多。
一片寂静里,只听见萧沁瓷轻柔的声音:“谭娘子,真是对不住,一时失手。”
萧沁瓷把方才谭青蘅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还了回去。
没谁想到萧沁瓷一言不合就敢直接动手,上手打的还是谭青蘅。谭青蘅被她欺身上来受此奇耻大辱,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又疼又热。
方才谭青蘅射下她头上绢花,转眼萧沁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了她一耳光。
这辈子谭青蘅还没被谁打过脸。
“你——”谭青蘅怒而挥鞭。
萧瑜虽也诧异于萧沁瓷直截了当地动手,但第一反应仍是要护住她。
不过谭青蘅的鞭子未曾落下。
利箭离弦的破风声响彻,箭羽穿过她身前只留残影。
竿头那朵粉色绢花已被射落。
谭青蘅脸色不好:“谁——”
却在瞥见来人时偃旗息鼓。
李赢正放下重弓,扳指崩弦时发出猝然一声铮鸣。
萧沁瓷被那声音烫到,别开眼去。
众人纷纷起身相拜,在储君的威势下不敢吭声,又都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一场风波会如何落幕。
这两家人,一个是太子的表妹,另一个传闻是皇后娘娘择定的太子妃,太子会如何偏袒?
太子却什么也没说,命人取了他射下的绢花来,道:“你们方才说,这是彩头?”
那朵粉牡丹命途多舛,先后被射过两次,花瓣竟丝毫无损,仍是栩栩如生。
谭青蘅不敢吭声,萧瑜欲言又止。
只有萧沁瓷淡淡开口:“不是。”
“哦?”李赢看她。
萧沁瓷伸手:“那是臣女的东西,臣女未曾说过要拿它做彩头。”
“是吗?”李赢意味不明地说。
他听得分明,先前萧沁瓷明明已经应了,又是嫌弃这花过了谭青蘅的手,到了李赢这里却向他讨还。
他缓步过来,似乎是欲将那朵绢花放进萧沁瓷掌心,又在落下的那一刻改了主意。
他已有好几日未曾见过萧沁瓷,今日她见了他也是故作冷淡模样,眼也不抬。
“萧娘子,孤觉得这朵牡丹花甚好,就将它当了彩头送给孤如何?”
萧瑜皱眉,目光在他二人脸上逡巡。
“不好,”萧沁瓷直接上手,想要将那朵绢花夺过来,“女子私物,不好随意相赠。”
李赢顺势放手,指尖却轻轻碰了她手指一下。
萧沁瓷将绢花藏入袖中。
“萧娘子不善骑射?”李赢问。
萧沁瓷顿了顿,不知他怎么还不走,他在这里已经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但又不能不回。
萧瑜抢先答:“是,让殿下见笑了,阿瓷确实不善骑射。”
李赢目光停在萧瑜脸上,对她隐隐流露的敌意视而不见。
“既然不善骑射,便该离马场远些,弓箭无眼,伤了人就不好了。”他话里似乎是在提醒萧沁瓷,但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在隐隐维护谭青蘅。
果然,听说太子护短,自然是要先护着娘家表妹的。
萧瑜眉头一皱,分明是谭青蘅先挑衅威胁,在太子话中却仿佛成了是萧沁瓷不懂事,随意乱走,但对方是太子,出言反驳亦是不敬。
“殿下说的是,”萧沁瓷平静道,“弓箭无眼,人却是长了眼睛的,人若瞎了眼,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萧沁瓷——”谭青蘅哪里能听不出来她是在拐着弯骂她,当下气极。
太子手一抬,她便不敢吭声了。
李赢瞧她一会儿,看她不闪不避,只是眼神半点都不肯和他对上,就知道她心里还是忍着气。
原本人声鼎沸的马场愈发安静,众人偷眼去觑太子愈渐沉冷的脸色,都以为他会发作。
但他忽然侧头,对身后的谭青蘅道:“你同萧娘子道歉了吗?”
“啊,什么——”谭青蘅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道歉。”太子眸光冷淡,看人时含着深不可测的压迫。
“我……”她想说她已经道过歉了,但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萧沁瓷并不接受:“谭娘子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一声并不走心的对不住,萧沁瓷接受了,同时还回去一巴掌。她可不想谭青蘅再给她道一次歉,否则她岂不是也要就那一耳光给个说法?
她亏了。
萧瑜也顺势开口:“不过是姑娘家的玩闹,殿下不必在意。”
“……倒是孤多管闲事了。”
太子这样说,她们却不敢应。
“还比吗?”萧瑜偏头去问谭青蘅。
“——比。”谭青蘅忍了忍,说不比显得她怕了萧瑜似的。
萧瑜便转身拍拍萧沁瓷的肩,拿了方才太子还回来的绢花,仔仔细细地给她戴好。
“开心一点,”她说,“去台上坐着。”
“嗯。”萧沁瓷低低应了。
李赢冷眼看她们姐妹情深,连带着看到萧瑜给萧沁瓷簪花的举动也颇为刺眼。
前面有芍药,后面是牡丹,萧沁瓷拈花惹草的本事也是厉害。
思及此,他脚下一动,似乎也要上高台去看萧瑜同谭青蘅的比试。
“殿下也要来看吗?”萧沁瓷停下。
“不行吗?”李赢反问。
萧沁瓷眼一抬,那一瞬间李赢敢笃定她一定是想睨他一眼,或许是因为旁边人太多,她到底是忍住了。
只低眉顺眼道:“殿下先请。”
那场比试是萧瑜赢了,谭青蘅输的很难看,又碍于太子就在台上看着,敢怒不敢言,萧瑜偏偏还要和她讨那幅画,她恨恨扔下一句:“知道了,回去就让人给你送来!”
“开心了?”李赢目不斜视,嘴唇却微微动了动。
萧沁瓷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同样轻声回:“没有。”
李赢瞥她一眼,见她眼底笑意略有收敛。
撒谎。
他正想再次开口,萧沁瓷却像是半点不想和他有交集一般急急堵了他的话:“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李赢看着她提裙下去,跟萧瑜撒娇,离得远也能看见她脸上明媚笑意。
和自己在一起就百般不情愿,换了旁人就能开开心心?
“阿姐,你好厉害。”萧沁瓷不吝赞美之词,她说话甜津津的,又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轻易就让萧瑜展露笑颜。
“我也想射箭了。”萧沁瓷艳羡道。
萧瑜见她盯着自己手上重弓看,直接说:“这弓太沉,不适合你。”
她让人取了一副轻便的弓箭来,让萧沁瓷上手试。
萧沁瓷不是不会射箭,只是她从前嫌骑马射箭太累,又容易受伤,只学了个皮毛,姿势瞧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就是个花架子。
萧瑜很快就没有管她了,她对萧沁瓷也没多少耐心,也是知道萧沁瓷只是手痒了,实际上没多少坚持的耐力,教了几下便说让她自己练。
南山半围了个猎场,有侍卫赶了些体型小的野兽进来,让贵女们练手。
萧沁瓷就自己一箭一箭地练。
“花架子。”李赢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站到了萧沁瓷身后。
阴影覆过,带来一阵凉意。
萧沁瓷回头看了一眼。
她选的原本就是个偏僻角落,没什么人注意,但萧沁瓷还是紧张。
“走开。”她压低了声音。
“怕什么?”李赢不在意,直接上手调整她的姿势,“放松一点,弦都要被你拉断了。”
萧沁瓷浑身僵硬,被他握住手腕,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你手上没有力,”他虎口卡住萧沁瓷袖口,在那缠枝花纹上克制自己的动作,“别握那么紧。”
“要射什么?”他没等到萧沁瓷回答,倒也不在意,“前面草丛里有只兔子,看见了吗?射那个。”
萧沁瓷箭尖对准草叶,用余光瞥他,依言调整姿势。
“腿还疼吗?”他忽然道,呼吸若有似无吹拂过萧沁瓷后颈。
萧沁瓷一僵,手肘已经往后重重给了他一下,眉尖也锁紧:“殿下,你该离我远些。”
“偏了。”李赢最后一次伸手帮她对准,这才退后一步,看她放指勾弦,又是摇头,“偏了。”
箭还未至便落了下来。
果然偏了。
萧沁瓷有学琴留下的坏习惯,箭羽离弦时她下意识地压了一下,射出的箭虚软无力,根本连靶子都碰不到。
李赢道:“你还是别学了,你不是这块料。”
萧沁瓷知晓自己没有天分,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李赢的贬低,恨恨瞪他一眼,把弓拍进他怀里,就要走。
“要你多事。”
几日不见,她胆子大了一些。李赢摇头,正想哄她几句,就见萧沁瓷僵在原地。
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是萧瑜慢慢过来了。
……
萧瑜是个有些迟钝的人,尤其是在男女情爱上。
她看不懂那些少男怀春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读不懂和她插科打诨下暗藏的苦涩。
又或许是看懂了,但是毫不在意。男人对她来说是消遣时的玩意儿,不喜欢了就扔掉。
她命带桃花无数,春日花期短暂,一茬桃花也只能开一季,来年又换新的。
相比之下,萧沁瓷就显得有些寡淡,她只能守着那一树桃花,开得好还是坏,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倘若萧沁瓷桃花看腻了,想要去赏赏杏花梨花她也是浑不在意的,说不准还能为她挑挑哪家的花儿开得最好。
但萧沁瓷自己成了被赏的花,萧瑜就不是那么乐意了。
明华阁里放了竹帘,挡不住夏季猛烈的日光。如今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萧瑜没来得换衣,鬓边还湿着。
萧沁瓷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许是也热,袖口挽上,露出一寸瓷白的腕。
方才萧瑜便看着太子摩挲过她腕间肌肤。
萧瑜闭了闭眼,问:“你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已这样笃定,甚至都没有怀疑是否只是储君一时的心血来潮。
萧随瑛都还只是怀疑,甚至暗恼想法的不着调,但萧瑜远比旁人都了解她。
“……我不知道。”萧沁瓷低声回。
她确实不知李赢对她的心思是何时开始的,再往前追溯,也不过是惠安七年春,皇后欲在贵女中择选太子妃,在太极宫办了一场赏花宴。
“殿下送了我一枝牡丹花。”萧沁瓷道。
萧瑜眼神一凝,想起萧沁瓷宴后回程路上,手中确实多了一朵牡丹。
“那次的赏花宴,”萧瑜慢慢回想,“听闻是以牡丹为聘,但未曾有哪家贵女得了花聘。”
后来皇后也不再办此类宴会,似乎是对太子婚娶之事陡然冷了下来。
“还有呢?”惠安七年,也就是去年的事,倘若萧瑜没记错,去岁萧沁瓷在行宫迷路,也是储君率先找到人。
果然,萧沁瓷道:“去年我在行宫迷路,是太子先找到我,”她微顿,似难以启齿,“殿下威胁,要我答应做他的太子妃。”
去岁同样是在南山,几个贵女约着夜间出行,要去后山看流星雨,结果旁的人都回来了,萧沁瓷却不见踪影。
当夜出动了千牛卫,将后山都翻了个遍,后来萧沁瓷被太子背回来,前后因由已被翻来覆去问过许多遍,如今萧瑜才知她还隐瞒了诸多细节。
去岁南山,月挂林稍。
萧沁瓷迷路已久,连手中提灯也被风吹灭。
自从和旁人走散之后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天色越来越黑,林间树枝在暗夜中被扭曲成可怖形态,风声呜咽着擦过树叶,有如凄凄鬼哭。
入夜之后山中寒凉,萧沁瓷觉得冷了,紧紧拢着衣袖。
她隐约听到野兽嘶叫的异动。
萧沁瓷勉强镇定,借着林中投下的月光辨清前路。她根据星宿的位置辨明方位,找到行宫所在的南方,又捡了根粗壮树枝探路。
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她没看见熟悉的灯火景象,反而隐隐觉得身后似有异动。
萧沁瓷大着胆子回头,只能看见林影婆娑。
是错觉吗?
她正想继续走,却听见林叶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僵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粗枝。
但那其实没什么用。她不似她阿姐自幼习武,真要以命相搏她也不够野兽来上两爪,可能跑快点还有用。
片刻后,林子里隐约现出个黑影。
萧沁瓷原本就紧张至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被吓得拔腿就跑。
身后有风,那东西也紧紧跟着她。
“啊——”萧沁瓷慌不择路,被脚下藤条绊了一下,滚了一圈。
再抬头是有个人三两步从坡上跳下来,眉眼冷淡,还有被压抑下去的焦躁。
“萧沁瓷,跑什么?”太子很生气。
萧沁瓷险些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说不清是猛兽更让人害怕还是太子。
她气没喘匀,眼泪迅速沾湿长睫,又不敢回嘴,只好委屈道:“我害怕,我以为是有狼。”
她又有点埋怨,既然是太子,看见她跑的时候怎么不叫住她呢?分明只要出个声就能让她停下。
萧沁瓷把这场无妄之灾都归因于太子。
太子蹲下来打量她,口中道:“要是有狼你死得更快。”
他认真说:“这里的野兽是才从猎场赶来的,都饿了几日。你要是再叫得大声些,就能把它们都引来了。”
萧沁瓷立时闭嘴,但眼泪和哽咽一时停不下来,在静夜里格外凄惨幽怨,听了让人渗得慌。
李赢皱眉:“谁让你乱跑的。”果不其然,开口就是训斥。
“我没乱跑……”萧沁瓷理亏,又有点理直气壮,“我就是迷路了……”
“迷路?既然知道自己不认识路,出来还不带侍卫和婢女,不是乱跑是什么?”
李赢今日话有点多,训斥意味也格外重。
但他其实和萧沁瓷不熟。
他们一共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萧娘子喜欢牡丹?那送你”;
还有一句是:“你不会骑马?”李赢坐在马上,背对天光,脸上神色模糊不清,“孤可以教你。”
萧沁瓷偷偷看他,觉得他没有立场训斥自己。
太子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她生硬地转变话题。
“路过。”太子殿下淡淡道。
“——哦,”萧沁瓷不相信,但又不想自作多情,只好说,“那殿下能带臣女回去吗?”
李赢盯她一会儿,问:“你还能走?”
其实萧沁瓷并没有受伤,便点点头:“臣女没有大碍。”
李赢没有追问的意思,扫过她狼狈模样,就从她跟前起身,甚至都不准备搀扶她一下,直接道:“跟上。”
很是冷酷。
萧沁瓷揪断了手边的草叶。
李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半点不关心她能不能跟上。
萧沁瓷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拍去裙上的浮灰。
他也根本不关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自顾自地拨开树枝、拂开草叶,它们在李赢走过之后往往会回弹到萧沁瓷身上。
萧沁瓷敢怒不敢言。
太子很凶。
李赢腿长,又不会刻意放慢脚步迁就她,被落下似乎是必然的事。
萧沁瓷支撑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仍是在林子里打转。
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冷酷、自私、恶劣、蛮横、不温柔、不体贴……萧沁瓷每走一步就数一个李赢的缺点,不知不觉越走越慢。
“你在嘀咕什么?”李赢忽然回头,便发现她已经落下很远。
萧沁瓷被吓了一跳:“没、没有。”
“走快点。”李赢看着他们之间能隔好几个人的距离,眉目更沉了些。
“我走不动了……”萧沁瓷小声说。
在李赢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转了很久,软底鞋受不了这种磋磨,萧沁瓷现在已经感受到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
“走不动也得走。”李赢半点不为所动。
萧沁瓷眼底又氤氲着雾气。
“山里有狼,孤不会等你,”李赢道,“你走不动就留下来喂狼。”
“殿下——”萧沁瓷吓得立即蹭过来,带着哭腔说:“我能走……”
李赢却没有放过她,问:“你方才在孤背后嘀咕什么?”
他耳聪目明,把萧沁瓷小声嘀咕的话都听得清楚。
萧沁瓷一僵:“没说什么。”
李赢挑眉,慢慢复述了一遍:“冷酷、自私……”他看着萧沁瓷脸色由红转白,道,“孤看,你还是留下喂狼吧。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就看到附近有狼群,你葬身狼腹,孤也不会被人说记仇欺负一个小姑娘。”
像是附和李赢的话,他话音刚落山中就隐约传来几声吼叫,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野兽。
萧沁瓷骇得脸色苍白。
李赢说完就作势要走,但又故意给萧沁瓷留了反应时间。
果然,萧沁瓷吓得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生怕自己被丢下:“你别丢下我,殿下,我害怕,你别丢下我……”
他心情好极了。
李赢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姑娘,她似乎真的被他方才的话吓到了,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恨不能整个人贴上来,他手臂轻轻一动,她就抱得更紧。
软的,热的,娇气得能被他抱在怀里。
李赢盯着她,好整以暇道:“你要我不丢下你,孤凭什么要带着你这个拖后腿的?还要被你骂?”
“你就在这里喂狼吧,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一定会被连皮带骨一起嚼碎。”李赢恐吓她,知道她经不起吓。
萧沁瓷果然被吓得一激灵,哭得更加厉害,但她还记着太子方才的话,哭声会引来饿狼,所以连声音都不敢大,只能哽咽着道歉:“殿下,殿下,臣女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我不要在这里喂狼,我害怕……”
“口头上的道歉,太没诚意了,”李赢看着她,无动于衷,“孤从来不救不相干的人,你想让孤带你走,你觉得自己是我什么人,敢这样要求?”
萧沁瓷不是不聪明,李赢话音刚落她就听明白了。
她犹豫着放开手,又在风声鬼咽后攥紧,试探性地说:“我是……六殿下的未婚妻?”
她也能叫李赢一声“太子哥哥”的。
“那您也算是我的兄长了……”萧沁瓷甚至换了敬称。
“兄长?”李赢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萧沁瓷点头。
李赢看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便故意说:“孤可不会对妹妹这样。”
他话音刚落便掐着萧沁瓷的脸狠狠吻了上去。
如今的每一刻都是偷来的。
李赢肖想已久,因此力道越发凶猛,他是沉甸甸覆下来的阴影,凿到最深处,似乎真要像他说的那样,把萧沁瓷连皮带骨一起嚼下去。
萧沁瓷从来没有历过这样的事,在他凶狠时全无反抗的余地,结束时也已经全然迷蒙。
李赢眼神幽暗,一字一句地说:“旁人的未婚妻,同孤有什么关系?”
他恨萧沁瓷是旁人的未婚妻。
前两日来行宫,萧沁瓷下马车时被李涿扶了一下,他远远看着。
有那么一瞬,李赢希望萧沁瓷叫的是自己,揽着她的也是自己。
他手在袖中握紧。
到底还记得萧沁瓷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孤只救自己的未来妻子。”他说,“你还要孤救你吗?”
第124章 狗血慎入(8)
后来太子背了她回去, 她还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萧沁瓷并不想将此间种种细细道来,否则以萧瑜的敏锐,还会问出许多她无法招架的问题。
她在萧瑜面前, 总会有被看透的错觉。可她不在意会被萧瑜看透。
“阿姐还想知道什么呢?”萧沁瓷道,“此事已成定局, 无转圜余地,我亦无法左右殿下心思,你问的这些,并无什么用处。”
萧沁瓷慢慢说,似有冷嘲:“我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吗?”
这话有些耳熟。
电光火石间,萧瑜想起也是如今日这般情形,萧沁瓷说她“不能反抗”。
那时她以为她说的是李涿。
若是太子,她确实没有反抗余地, 就算是英国公知晓此事, 也没有办法。
……
“还有多少人知道?”萧瑜问。
萧沁瓷摇头,又淡然说:“李涿撞见过, 是太子殿下故意的。”
“他什么反应?”
“沉默以对,然后去寻了三哥哥来试探太子的反应。”
她们在褪去姐妹情深的表象后一问一答堪称平静到冷酷,彼此都没有太大的情绪, 迅速应对才是应该做的。
萧瑜皱眉:“萧随瑛知道了?”
“没有, 只是怀疑。”
萧瑜缓缓眯眼, 思及刚到行宫那日的兵荒马乱, 萧随瑛的怀疑从那时开始冒头。
她没有问出那句已知答案的“你是故意的?”。
“你同李涿有婚约。”
萧沁瓷道:“太子说他会处理。”
“你信他的话?”萧瑜眉眼凌厉, “他能给你带来什么?英国公府已是富贵至极,你不必高嫁。你曾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他还能许你正妃之位?”
萧沁瓷平静以对:“那是他应该关心的。”
萧瑜沉默。她看待周围的人事都简单,因为没有什么能让她费心的, 唯独萧沁瓷是纯然的黑色,同样简单,要看透却很难。
她看着萧沁瓷长大,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叫她“阿姐”,十年如一日的天真纯稚。
萧瑜离家去北境那一年,萧沁瓷送她走,掏空了所有积蓄。
英国公震怒,萧沁瓷给她写信,轻描淡写地说英国公生气不了多长时日,萧瑜会打胜仗,会从北境凯旋,她会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末了又添上一句,大伯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姐去了哪里,等你回来自己告诉他哦。
萧瑜回来之后英国公拿着鞭子要给她上家法,萧沁瓷帮她挨了一鞭,在床上休养半旬,导致萧淮每天见到他大哥都要阴阳怪气一番,朝上也针锋相对,引得旁人猜测英国公府是否要兄弟阋墙。
萧沁瓷和她远比任何人都亲近,所以萧瑜也比旁人都更了解她。
她惯会用天真纯稚的外表矫饰自己的目的,但有时又会失去耐心懒得掩饰。
萧瑜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办法。
良久之后,萧瑜慢慢说:“我不喜欢李涿。父亲昏庸,兄长强势,他注定不会有大作为,但他姓李,生来就尊崇至极。日后只要他老老实实,你们也可安稳度日。你嫁他,并不算委屈。”
“要看是和什么比。”萧沁瓷简短道。
“我不知你有那样大的志向。”
萧沁瓷抬眼,道:“阿姐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是我不够了解你。”
“不,”萧沁瓷道,“阿姐是为了我好。”
萧瑜同她的父母一样,对她没有什么要求,觉得她嫁个简单的、英国公府能压得住的人家便好,他们从前对李涿不甚满意,相处之后又觉得他温柔简单的性子未尝不好。
储位已定,他没有野心才是好事。
但那不是萧沁瓷想要的。
“但我不愿意。”她说,“阿姐,你要我过平庸安稳的生活,何尝不是在驯化我?”
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很多,要相夫教子、要贞静柔顺,她已被驯化至此。
萧瑜不想被驯化,因此被打为离经叛道,而萧沁瓷一直被称赞乖巧听话,是因为她择定了一条和萧瑜截然不同的路。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枉然。
萧瑜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日影渐渐西斜,有婢女打起帘子进来,细言细语地说:“娘子,六殿下来了。”
萧瑜一顿,望向萧沁瓷。
“——我去见他。”萧沁瓷仍是平静,波澜不惊。
愧疚吗?
萧沁瓷看见短短几日功夫,李涿便有了憔悴模样。
不,她不会愧疚。她不曾亏欠李涿,更没有对不起他,李涿即便要恨,也该恨他自己无用、恨他兄长强夺。
那些同萧沁瓷没有关系。
萧沁瓷低眉:“殿下。”
李涿面容憔悴,欲言又止。
萧沁瓷避开他的注视,垂下头去,恍然让他觉得萧沁瓷定然也是委屈的、不情愿的。
“阿瓷,你跟我走吧。”他突兀道,“我们去陇西,去我外祖家。”
沈氏是关陇世家,盘踞在地方,世代都是豪强大族。他们在地方甚至还有自己的私兵,李涿回了关陇,太子一时倒真的鞭长莫及。
世家和皇权的争斗近年来在太子主政之下已有日渐矛盾的倾向,这种情况下,李涿说出这种话,不可谓不天真。
萧沁瓷摇头,轻声说:“殿下,你知道这是不行的,我的父母家人还在长安,沈淑妃也在太极宫中,你一走了之,要置他们于何地呢?”
李涿咬牙:“太子不敢动他们,” 他急促道,像是觉得还有说服萧沁瓷的余地,“我母妃位居四夫人,出身尊贵,英国公手握兵权,同样权势不低,太子不敢动他们的。”
他面上带了点哀求:“阿瓷,跟我走吧,我们离开长安。你我原本就有婚约,我们回去陇西,再让外祖寻个理由上书父皇让你我在陇西成亲,只要成了亲、成亲——”
“成亲就能避过吗?”萧沁瓷问,轻声提醒他,“敬懿皇后也曾是高宗的贵妃啊。”
李涿目露绝望。
他毫无办法。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但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早该想到的,即便重来一次,李赢还是会喜欢她,他要同李赢相争,退让是没有用的。
萧沁瓷的目光已然告诉了他,他唯一能选择的那条路,那条前世他没有走过的路。
在萧沁瓷的暗示里,他曾经错过很多次机会,两辈子都在李赢这个名字下输得一败涂地。
“阿瓷。”
萧沁瓷先看见李赢,他身影轻易遮了艳阳,便让那自他背后投射的日光异常刺眼。
萧沁瓷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李赢便已经过来了。
明华阁附近住的皆是女眷,李涿来寻她时不好久留,便将她约到附近的园中,守在入口的宫人不敢阻拦太子。
李涿已经转身,握紧了拳。太子难得面上有隐约笑意,言语温和。他旁若无人地过来,道:“日头这样晒,怎么在外面?”
七月的日光猛烈,萧沁瓷体凉,看着仍是清爽,但双颊不可避免的浮出一点红。
“殿下。”萧沁瓷嘴唇动了动,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又在行礼之后先去看李涿脸色。
李涿没有冲动,甚至连愤怒都敛得干干净净,同李赢有相似的平静。不管他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还是真的收敛起情绪,总归是不愿意在李赢面前落了下风。
他们原本就是亲兄弟,境遇却有千差万别。
就如此刻,李涿对萧沁瓷从来以礼相待,李赢却能拿出帕子直接就替萧沁瓷擦着鬓边薄汗。
萧沁瓷躲了一下,瞥见李涿脸色已经变得冷白,日光下有如坚冰。
“殿下,不必了。”萧沁瓷顿了顿,问,“您怎么来了?”
李赢盯着她,眼里晕着若有似无的笑,只是那笑也是冷的。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物,说:“你落下了东西。”
萧沁瓷敢笃定自己不曾落下东西,她素来谨慎,是不会给旁人留下把柄的。
但李赢这话已足够引起遐想。
他说着缱绻的话,背对着李涿的动作却暗含警告。萧沁瓷垂眸,看见他递来一支红玉镯子。
那确实不是她的东西。
但她也只能应下。
“多谢殿下。”萧沁瓷欲伸手去拿,李赢却避开了她的手,轻巧握住萧沁瓷指尖,便把那只镯子推了进去。
那确实是赏心悦目的一幕。
狠狠扎进李涿眼底,像是一根刺,扎得他想流泪,或是流血。
他总是这样,只能远远看着。
很多年前他在漫天风雪里看见萧沁瓷跟着李赢出来,李赢替她系好斗篷;然后是入宫朝见,他看见帝后并肩坐在一处,又听见帝后如何情深的传闻。
李涿醉后也对此嗤之以鼻。
萧沁瓷看李赢的眼神,分明和多年前她看他时没有两样。那里头没有喜欢,只有利用。
他以为重来一次会有不同,是他错了。
萧沁瓷把衣袖放下去,遮住刚戴上的镯子,目光从面前的李赢看到侧前的李涿。
“太子殿下,臣女有些不舒服,就先告退了。”她往外走,到李涿跟前停下来,轻声说,“殿下,你脸色有些不好,多休息。”
这下轮到李赢脸色不好了。
李涿勉强挤出一个笑。
萧沁瓷道:“我先走了。”
她眼神清淡,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没有李赢想过的惊惶,也没有李涿想过的羞愧,她就那样平静地说完话,越过两人离开,把他们都甩在身后。
李赢也不在意,看了李涿一眼,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准备和他说话,就要离开。
“皇兄。”李涿叫住他。
他很少叫李赢兄长,从幼时起就总是冷淡又疏远地跟着旁人一起叫他太子殿下,李赢从前不知道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后来他对李涿有了相似的敌意。
李赢冷淡一瞥,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
“阿瓷是我的未婚妻。”
半点不出他的预料。李赢想,一个没用的男人碰到这种事,也就只能用言语来强调他的地位了。
“很快就不是了。”他说。
……
萧随瑛觉得近来行宫的氛围有些古怪。
具体表现在萧瑜和萧沁瓷两个人突然像是换了个性情。
整日里在外跑的萧瑜反常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而惯来喜欢安静的萧沁瓷却日日往外跑。
“阿瓷最近在忙些什么?”萧随瑛纳罕,他来找萧瑜吃茶,后者勉强应付了他一会儿。
“我前两日还看见她和严统领在一处,”萧随瑛对那个男人很有印象,“他不是同你——”
萧瑜想了一会儿,想起萧随瑛说的是谁,便皱起眉。
“阿瓷同严阙在一处?”
英国公管着兵马司,同天子近卫要保持距离,萧瑜同严阙来往过一阵,没两日就断了。
“应该是被严阙送回来的。”萧瑜道。
“她做了什么要被严阙送回来?”萧随瑛放了茶盏,要说萧瑜被严阙送回来他还不至于如此惊讶。
严阙是个寡言的,萧随瑛也不好多问,萧沁瓷也是,她不想说的事没人能从她嘴里问出来,萧随瑛只好来问萧瑜。
萧随瑛道:“这几日,六殿下根本不在行宫。”
这也是他疑惑之处。
“哦。”萧瑜抿了口茶,眉头仍旧锁着,想的是萧沁瓷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严阙搅和在一起做什么,但口中仍是道,“严阙是个好人,又管着行宫戍卫,他送阿瓷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萧瑜有更好的借口,只要说一句严阙是来找她的,萧随瑛自然就不会怀疑了,不过她不习惯说谎,敷衍过去便罢了。
萧随瑛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也以为严阙是来找她的,当下压低了声音:“朝中似乎有些不平,昨夜太子已经连夜赶回长安了,你在这个时候要避嫌。”
“我知晓了。”
……
“我知晓了。”萧沁瓷同样如此道。
萧瑜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同严阙在一起做什么?”
“他送我回来啊。”萧沁瓷描着笺上山水,并不与她对视。
“严阙是千牛卫统领,负责天子安危,太子不可能让他送你回来。”
“哦,”萧沁瓷搁了笔,拈起花笺看透光效果,“那就是我记错了,他是来向我打听阿姐的近况。”
她隔着透薄素笺对上萧瑜的脸,狡黠一笑:“我什么也没有说哦。”
萧瑜:“……”
萧沁瓷又若有所思:“话说严统领那个人冷冷的,阿姐喜欢他什么?”
“谈不上喜欢。”萧瑜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被萧沁瓷的话扯开心神,越是冷淡的人热烈起来时越灼人,“他还不错。”
一如她同萧随瑛说,严阙是个好人。
“严统领么……”萧沁瓷笑了一下,“确实是个好人。”
严阙出身低微,曾经只是淮阴长公主府上的马奴,很多年前,萧沁瓷刚和李涿订亲,同萧瑜一起到淮阴长公主府上看马球赛,严阙是那个给萧沁瓷牵马的人。
也同她一样,仰望萧瑜在马上的风姿。
许多年过去,昔日马奴成了御前统领,萧瑜没有认出来。
“他大统领的位子也不错,”萧沁瓷道,“阿姐想入十二卫吗?”
她话题转得快,萧瑜能轻易领会。
“我不行。”萧瑜道。
英国公领兵马司,太子有东宫府卫,禁军也握在他手中,至于南衙和北衙,不提也罢。
萧瑜不能在边境杀敌,回京就只能在北衙领个闲差,英国公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出头。
“试试嘛。”萧沁瓷说这话时意外娇气,像是平日里缠着萧瑜试新出的花钿颜色。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萧沁瓷笑吟吟道,“只是最近朝上不稳,是阿姐出头的好机会呢。”
……
惠安八年是多事之秋,刑部侍郎被弹劾贪款甚巨,由此牵出六部许多官员,朝堂为之动荡。
连日来不管是英国公还是萧瑜俱是面色沉肃,归家之后也多在前院议事。原本只是刑狱的贪腐枉法之事,渐渐也波及到了那些打算置身事外的人。
十月丹桂飘香,又到了吃桂花糕的季节,萧沁瓷的风和院风雨不扰,她整日里弹琴赏花,闲来无事时便指使婢女采摘桂花做桂花糕,半点没有被府中沉重气氛感染。
“唉。”萧淮愁眉苦脸,看着天真不知事的女儿,免不了要叹口气。
他原本在青州外放,考绩平平,后来为着妻女回长安,托他大哥的关系先在太常寺,后面又去了大理寺做了寺丞。
他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这么多年全靠有个做英国公的大哥力保,又有萧沁瓷三不五时地帮他整理卷宗,才能勉强应付考绩。
此事一出他便满心忧慌,又被英国公训斥过几回,简直度日如年。
“阿耶吃茶。”好在有个乖巧贴心的女儿。
萧淮吃了口茶,又想起她的亲事,愁绪更浓。
李涿的母族也被牵扯了进去,听说沈淑妃脱履素衣跪求天子,结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送回了宫。
“阿耶别叹气,”萧沁瓷不满道,“叹气老得快。”
“我愁啊,你同六殿下的婚事……”
“原来阿耶是为这个发愁,”萧沁瓷倒是坦然,“不必担心,此事很快就有结果了。”
……
在萧沁瓷眼里,结果自然出得很快。
惠安八年,同冬日的雪一同落下的还有满城杀伐。
那夜长安城中火光冲天,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人皆闭户。
英国公同萧瑜都不在。世子萧随瑛闭守府宅,将众人都召集到前堂。萧淮和萧滇都是软骨头,怕得厉害,在这个时候只能依靠半大侄子。
萧沁瓷在刀兵声里度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
翌日清晨,便有卫兵泼洒清水洗刷朱雀大街的血迹,萧瑜骑马回来,淌过满街血水。
回来时正赶上萧沁瓷在吃长寿面,她衣甲带血,手中□□鬼气森森,肃杀寒练。
众人一见萧瑜便迎上去,不顾她满身血污,都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唯独萧沁瓷搁了筷子把她拉出来,要她吃面。
“抱歉,忘了准备你的生辰礼。”萧瑜声音因着整夜的厮杀沙哑。
萧沁瓷难掩失望:“好吧。”她很快又打起精神,理所当然地讨要,“那阿姐记得给我补上。”
“阿瓷,都什么时候了,生辰礼有什么重要的。”萧淮皱眉,第一次觉得女儿有些不懂事。
“生辰当然重要,一年只有一次呢。”萧沁瓷不满,但也退开让萧瑜说起昨夜的事。
倒也没什么稀奇,无非是清洗世家后的皇权镇压,其中还牵涉了大皇子趁乱谋事,联合兵马司和南衙的人意图谋反。
“竟还牵扯到兵马司?”萧淮紧张,“大哥会不会有事?”他没见到英国公回来。
“不会有事。”萧瑜已经很累了,不想同他们多说,只是回来报个平安便匆匆离去。
这一场风波很快消弭,从六部到禁军换了一批官员。英国公到底是被牵扯了进去,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退下来,转而是萧瑜入金吾卫,领外城巡防。
对萧沁瓷来说也有一件坏事。
她的未婚夫李涿在宫变那夜被流矢射中,兵卫发现他时他尸身已被大火灼烧得残破,只能从腰牌和甲胄推测出他的身份,加上后面并未寻找到李涿踪迹,太子做主,道李涿救驾身亡,于社稷有功,追封吴王,以亲王礼下葬。
至于他同英国公府那桩婚约,便也就此作罢。
萧淮倒真切地惋惜了一会儿,立马又焦灼起女儿的亲事来。
萧沁瓷已过十六,有皇室的婚约在前,加上英国公府失了圣心,萧淮自己又没什么能力,如今长安城中可没有人敢娶她。
不得已,苏夫人只好将目光放得远些,洛阳、中州这些地方也是可以的。
春三月短暂,萧沁瓷推了两场相看,也拒了同李赢的见面,悄悄乘坐马车去了处不起眼的旧宅。
严阙亲自开门,将她迎进去。
“这些日子审出来的东西,都在上面了。”严阙递给她厚厚一沓纸,“我亲自审的,没让第二个人知道。”
因此费了这些时日。
萧沁瓷翻看的速度很快,其中有许多东西都是她已经知道的,新的信息很少。
她过目不忘,看完之后便当着严阙的面把东西都烧了。
“人要如何处置?”严阙问她。
萧沁瓷还没来得及答话,忽听外面一声重重异响——是大门被踹开的动静。
严阙在这宅子周围布了暗哨,此刻暗哨甚至没来得及示警。
他来不及多想,只以为是暴露了,又记得萧沁瓷的吩咐,一旦被人发现,就需要先将密室里关着的那人灭口。
他立时拔刀,却被萧沁瓷按住:“等等。”
她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接着,他们所处堂屋的门也被踹开,那人却没有进来,只立在门口,身后是黑甲覆衣的禁军。
遮了天光。
来人目光沉沉扫过严阙,又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萧沁瓷,道:“严统领,不认得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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