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月天, 晨起晴朗,晌午用过饭便开始上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半空中, 越积越多,仿若大殿都被笼罩起来。
合欢殿的熏香缭绕,重重叠叠的帷帐内,刘瑞君正睡着。
这两日她头疾厉害,每夜躺下后头皮都像是要撕裂似的, 难以安眠,饶是添上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这日她看了会儿书, 便觉得起了瞌睡, 遂赶忙钻进帐中,上下眼皮一沾上,果真睡了起来。只是这一觉,如同掉进深渊地狱。
黑漆漆的地牢里, 那口大瓮骤然裂开,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血水沿着裂缝渗出, 继而当的一声巨响,安福那鬼一般的身子滚了出来, 蓬乱的脑袋在地上晃了几圈, 突然定在刘瑞君脚前。
那双阴森森猩红的眼睛, 没有焦距地盯着她, 恶臭传来, 刘瑞君嫌恶的踹她, 然刚抬起脚,便被她一口咬住, 掉落的牙齿嵌入她的皮肉,就像是咬进骨头一样。她疯了,恶狗般逮住刘瑞君的腿,死死不放。
刘瑞君试图从地牢离开,但脚下黏腻,一踉跄,便后仰过去,双手染了血水,那血水又仿若会生长的藤蔓,沿着她的四肢瞬间侵袭扩散,她像是一具血红的尸体,而腿上还挂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彘。
她唤扈从,但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跑,脚底滑不溜秋,怎么都起不来身,正当她急着想对策时,安福那张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血红的眼珠,狰狞的神情,恶鬼一样冲她凄厉地笑着,她的牙都掉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噶声,然刘瑞君双手撑地往后逃时,安福忽然张开了嘴。
像是黑洞,她被斩断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钳住刘瑞君的颈子,掐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安福诡异的笑起来,瞪着她,声音仿佛充斥着地牢。
“刘瑞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不入地狱,生生世世都在乱坟岗上游荡,刘瑞君,你不得好死!”
刘瑞君被掐的背过气去,忽听耳畔有人急切地叫她,她猛一哆嗦,抖动着睁开眼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
贾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颈项,细白的手指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肌肤,刘瑞君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眸凝视着对方,忽然长长吐了口气,一阵嗡鸣声从耳膜处扩散开来,扯着神经令她疼的蜷曲。
贾源坐上床沿,用手替她揉捏太阳穴和眉心,在他的抚触下,刘瑞君慢慢平复起来,只大汗淋漓后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一遍。
“殿下梦到什么了?”
刘瑞君拉过他的手扯到唇边,平躺起来却是没有答他。
她梦见安福那个贱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瞪着她,还敢在梦里害她。
她救了那贱人,那贱人却恩将仇报,背叛她,转而效忠崔慕珠,她活该被做成人彘,活该惨死。
当年安福她爹获罪流徙,爹娘俱在流徙途中死了,安福和她两个弟弟妹妹被发卖成奴,是她刘瑞君救下安福,她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崔慕珠进宫,安福被派到仙居殿侍奉,起初她还很听话,时常往合欢殿传递消息。但后来她却变了,半个月或是一月不主动回禀,便是着人去找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刘瑞君亲自去找她一趟,安福却跪下,恳求不要再让自己做这等丧天良的事。
彼时刘瑞君才知,安福早就被崔慕珠的小恩小惠打动,觉得给自己送消息便是对不住崔慕珠,良心过意不去。刘瑞君冷笑,却也没有为难,叫安福磕了三个头离开。
谁知安福是个祸害,非但不传消息,还处处防备着合欢殿,不让旁人往外递崔慕珠的动静。她像一条狗,护着自己的主子。那段时间,刘瑞君烦透了她,但还是留她性命了。直到一场大火,崔慕珠烧死在里面,三年后又折返宫中,刘瑞君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是,崔慕珠回宫后,刘长湛几乎夜夜去那儿,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崔慕珠和言文宣的奸/情,还是被她当做珍宝。刘瑞君的嫉恨无处发泄,故而找上了那个帮助崔慕珠的贱婢安福,她将安福绑在刑架上,用尖锐的刀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看她痛苦的哀嚎求饶,心里很是痛快解恨。自那以后,但凡崔慕珠受宠,刘瑞君便去地牢惩罚安福,最终她的手脚全被砍断,但刘瑞君不舍得让她轻易死掉,又叫大夫为她止血,诊治,把她封在大瓮里,生不如死的熬着。
刘瑞君笑起来,抬手抚在贾源眉眼处,道:“梦见你了。”
贾源一愣:“我让殿下忧虑了吗?”
“是啊,梦到你背叛了本宫,和那些贱人一样,要弃本宫而去。”刘瑞君说话间,手指流连在他唇角,眼皮轻抬,双臂勾住他的后颈,贾源俯身下来,由着她肆意妄为的逗弄。
贾源是阉人,但阉人有一双比谁都灵动的手,可侍弄的长公主舒畅满意。
事毕,刘瑞君屈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泪眼朦胧,腿缓缓落下,贾源从床尾回来,声音变得低哑暗沉:“殿下可舒服了?”
“贾源,说你
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本宫,说!”
贾源望着她,轻声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刘瑞君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贾源将下颌搁在他肩上,然眸眼却是冷的,她将唇凑过去,一字一句道:“东宫那边,你得加紧些了。毕竟我那外甥刚得了长子,正欢喜的厉害。除去陛下下令赏赐的,你们宣徽院也该主动挑点旁的,我那外甥喜欢字画古玩,你今儿便送去吧,他必定爱不释手,时常翻看。”
贾源嗯了声,刘瑞君阖眸。
既然谁都靠不住,便也不该徒留指望,抛弃她的,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湛,你也不例外。
因大理寺卿是崔钧,也就是将作大监崔泰的儿子,崔慕珠的兄长,故而关于玉堂殿姜皇后被砸一事,崔钧交由大理寺正卢辰钊来复查。
卢辰钊今日午前抵达玉堂殿,殿内早已恢复如初,断裂的横梁被抬出去烧毁,地上砸的坑洞也已经更换了地砖。案发到现在,除了崔泰之前被勒令休沐外,将作监还有两名梓匠被关押在牢,两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该招的不该招的,招了个彻彻底底,至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如今谁也不敢确定。
卢辰钊没有再见那两人,即便他们再行改口,证词也将不具说服力。他需要另行突破,找到事情的关窍。
玉堂殿内外皆有宫人洒扫,他将令牌出示后,宫人俱是恭敬退下。
卢辰钊其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证据早就在大理寺干涉前被损毁,如此仓促,幕后必定有人指使,他询问过将作监的匠人,得知在姜皇后出事后,整个将作监便撤出了玉堂殿,所以应当不会是崔家人。而在后宫有如此手段和能力的,只有姜皇后了。
会是苦肉计吗?
卢辰钊怀着疑惑踏出玉堂殿大门,迎面看到一行人往斜对面的鹅卵石道走去,他一眼认出李幼白来,遂疾步跟上,快到并行时唤她。
李幼白吓了一跳,闻声扭头,见他冲自己一笑,那眼睛犹如满天星辰,她又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摁在树上亲吻的场景,当即脸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叫你呢,要去哪?”
他心情甚好,尤其看着她腮颊和耳根因自己而泛红,便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不一样。
“去勤政殿,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注意到后头的玉堂殿,忽然明白过来,问:“你来查姜皇后的事?”
这种事稍有不慎,两方得罪,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而且就算最终查出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将引人对立,何况圣上的意图不明,怎么查,偏向谁去查,未尝可知。
卢辰钊嗯了声,跟着她往前走,两人落在队伍后头,卢辰钊忽然伸手悄悄捏她小手,李幼白吓了一跳,忙缩回去攥成一团,瞪他,他却笑嘻嘻的回望过来。
“你若是下值,我送你回去。”
“不用。”
“那我还在宫门口?”
“不要。”李幼白脸上一热,看都不敢看他。
“那我去勤政殿外等你?”
“卢开霁,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李幼白既生气,又不敢大声,压低嗓音半是警告半是央求。
卢辰钊的脸一下沉寂下来,好看的眉眼星辰全散,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他低着头,不说话。
李幼白觉得自己有罪,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横竖都是要说清楚的,他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跟着自己,说是朋友,可那种事,岂是朋友能做的?长此以往,对两人都不好,拉拉尝尝,含含糊糊,没意思。
她抻着他,他忽然抬头,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李幼白:
他又自顾自说:“是我亲的不好?叫你烦了?”
李幼白的脸红成樱桃,说话险些咬到舌尖:“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便是亲的极好?”
李幼白:
“李幼白,我是第一次,你总得谅解,是不是?”他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我聪明,学东西快,下回肯定会更好,你信我。”
“卢开霁,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不要再说这些乱糟糟的话了。”李幼白转身就走。
卢辰钊提步跟上去,不以为意,“我知道是朋友,我没逼你要名分,不是?”
李幼白越走越快,卢辰钊三两步便越过她,闷声闷气道:“没名没分我都不介意,你生什么气?李幼白,你对我不公平,知道吗?
明儿我歇着,我查过,你也是,咱们去护城河逛逛吧。”
李幼白不想搭理他,提着裙子想跟上其他人,被他握住手腕,她惊道:“这是在宫里,快些放开。”
“那你点头,我放开。”
“我不去。”
“以朋友的身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卢辰钊上来倔劲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
李幼白能怎么说。
“既你说不出来,那明日我去你住处接你,你早些用早饭,省的晌午日头毒,咱们逛逛早市。”
“卢开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你朋友啊。”
李幼白彻底没了脾气,她有点奇怪,卢辰钊这张姣好的面皮下,是不是藏了个无赖,她伸手,捏他的脸,想扯开他脸皮确认一番。卢辰钊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小脸,也不躲,弯下腰任由她到处揉捏,她是真的用了狠劲,捏的他骨头脸皮生疼。
“好捏吗?”他嘶了声,热气喷在李幼白耳朵上。
李幼白松手,问:“你不是卢开霁。”
“那我是谁?”卢辰钊愣了瞬,反问。
“你应当是卢开霁的双生兄弟,不对,真的不大对劲儿。”
她自言自语,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慢慢启唇,轻笑,继而笑的越发放肆,卢辰钊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声。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我都依你,随你怎么想,都成。”
李幼白觉得卢辰钊疯了,动情的男人太可怕,既黏人又不讲理。
勤政殿内,吏部官员正在与陛下呈禀官员考核一事,眼见着到了半年小考,京中名录业已整理完毕,只地方上的还有些因驿站缘故,耽搁下来的,但统共也没几个没到的了。
李幼白和翰林院其他官员站在旁侧等候,待听到济州时,便竖起耳朵,没多时就听到父亲“李沛”的名字,又听见吏部潦草几句省略,说的无功无过,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但凡朝中没有官员帮腔,地方上做的再好京里也不知道,因为功劳都会被上峰占去,父亲在济州多年,为百姓做了不好实事,但他上峰换了好几个,个个都升迁了,只他还在济州不上不下。
或许父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他明知道缘由,却又不争不抢,兄长也随了他的脾气,两人如今都被调到济州临县,活多辛苦,不讨好。
陛下朱笔一提,勾出几个今年升迁的官员,吏部得了旨意,很快躬身退下。
翰林院是来为陛下讲书和起笔草拟的,李幼白是新人,故而跟在两位侍讲身后,令起了一条小案备用记录。
陛下勤勉,不过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吏部几件棘手的大事,侍讲飞快记录,李幼白也跟着草拟。接下来便又轮到兵部,北边和西边屡有匪患,镇守的将军回报,要粮草和军饷,但数目与往年比翻了一番。陛下将那名录往旁边一掷,顾乐成忙捡起来递给执笔的侍讲。
“替朕看一下数额,还有吃空饷问题。“
侍讲扫了眼,对有些数目不大确定,便扭头与李幼白说了几句,知她脑筋反应快,便交给她去快速浏览。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那名录与去年和前年的分别对比过,找出缺漏用笔小心勾出,又快速在纸上计算出三年来的差值,统共一看,果然不少名堂。
吃空饷是必然的,只是吃的有点太狠。
陛下看到账簿上的数额,面色倒是如常,只静默了少顷,叫人去东宫找来太子。
这是李幼白第二次见到储君,上一次是殿试之时。他与陛下很像,浓眉大眼,但身形瘦削,有些威严不足,显得很是文弱,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到,历练不足,总之站在陛下身边,却是少了些许储君的霸气。
陛下与太子说起西北两地军情,言语间提到姜家这个外戚,说来也巧,西边将军是太子刘怀的舅舅,北边是刘怀的叔叔,两个将军一起发力,共同寄回索要军饷和物资的奏疏,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肯信。
这奏疏是在将作大监崔泰复任前到的京城,也就是说,当他们往回寄信时,姜家因为姜
皇后的事正站在上峰,那一群老臣也都偏帮姜家,出于对自身盲目的自信,他们才敢趁机提要求,觉得陛下会因崔家伤害姜皇后而偏袒姜家,给与补偿。
但他们猜错了。
刘长湛能牢牢握住兵权毫不松懈,是因为他有底气,有底气的前提是早有布防。故而姜家那两位的动向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奏疏抵达京城时,还有一封密报也跟着到来。
李幼白听出圣意,又见太子刘怀跪下,便知陛下此番势必要惩处姜家了。
刘怀咳了几声,背影略显佝偻,刘厂长不忍心,叫顾乐成给他披了件薄斗篷,刘怀回头,拱手行君臣礼。
刘长湛看过刘怀的长子,襁褓里的婴孩白白嫩嫩,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他赏了长命锁,又令宣徽院打了一套纯金首饰,搁在那孩子的小床下。
刘怀和刘颉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也是他刘长湛的儿子,在刘识出生时,他便立了刘怀为太子,这么多年,这位太子当得着实勤勉谨慎,也着实庸庸碌碌。
刘长湛叹了声,摆手:“都退下吧。”
几人便要走,刘长湛忽然抬头,冲着李幼白道:“李卿,你留一下。”
待人都走后,李幼白躬身站在殿中,顾乐成示意众人,都退到门外,而后他走向屏风,守在那儿候着。
“方才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刘长湛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李幼白道:“是,微臣听到了。”
刘长湛抬起眼皮,看着她恭敬站着,便又道:“你把头抬起来。”
李幼白便往上略微抬了点,刘长湛皱眉:“抬起来,看着朕。”
第52章
勤政殿明光如昼, 早在傍晚落日时,顾乐成便吩咐宫人陆续点灯。此处为陛下与众官员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不管何时, 陛下都喜欢殿内亮堂。
顾乐成听到陛下那声命令,跟着抬眼朝殿中望去。
那位翰林编纂身形纤细,穿着得体的官袍站在那儿,在陛下发话后,将头抬了起来。顾乐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 从他尚且是皇子时便侍奉左右,如今虽位居内监之首, 但还是如履薄冰, 生怕哪日做错事触怒圣颜。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中才知危险。
比如现在,他自是知道陛下看着这位翰林编纂,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和长公主的那段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 但又只能装着不知道。宫闱秘事, 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讲的, 退一万步,现下仙居殿受宠的贵妃娘娘, 不也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找来的吗?但难得的是, 崔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 她明媚端丽, 像是枝头最美的花苞, 便连陛下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若说起初是为着那张脸, 后来陛下便是深陷于她的才情,哪怕之后又有好些个顶着相似脸的美人进宫, 也再没有人能像贵妃一样,牢牢笼住陛下的心。
贵妃那位外甥女便是例子,年岁不大,仗着跟贵妃三分像的样貌,进宫几日,眼下拾翠殿都要变成冷宫了。
顾乐成瞄了眼殿中,没注意身边站着个人,一扭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那人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噤声。
顾乐成后脊全是汗,心里骂着外头那些小黄门不长眼不张嘴,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通禀,可面上只能堆笑。
刘瑞君便站在屏风外与他一起往殿中看去。
李幼白屏住呼吸,虽抬起头,却不敢如刘长湛所言看着他,便垂着眼睫,躬身站在原地。
刘长湛起身,走下圈椅,来到殿中。
帝王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幼白捏紧了拳头,几乎让自己绷成一条线。
她能感受到刘长湛的逡巡打量,从她的发丝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以至于那龙涎香的气味悉数涌入李幼白鼻间,她被那气息冲的无法呼吸。
刘长湛抬眸,凛声道:“你跟你爹并不像。”
李幼白拱手,趁机往后退了步,道:“微臣长相偏似母亲。”
“哦?”刘长湛笑,“朕是没见过,不过,应当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李沛做了不少为民请命的事,朕非昏庸,只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装作看不见。今年他带人修筑的堤坝很是牢靠,朕决定提拔他,到工部任侍郎一职。”
李幼白心中甚是紧张,为着他方才那句“应当有机会的”,果然,刘长湛坐回圈椅时再度开口,“等你爹娘都入了京,宫宴上,朕便能见见他们,也看一下你与你母亲究竟有多像。”
李幼白:
刘瑞君掩唇进来,顾乐成跟在后头,余光瞥见刘长湛朝他一记冷眼,当即头低的更厉害,知道陛下责怪他办事不理。
“陛下,这位李大人可是女中豪杰,当初在国子监读书,便总在各种考试中拔得头筹,出尽风头。我有幸领教过她的才学,深感敬佩,此等人才能为陛下效力,着实幸运。”
她明褒暗讽,李幼白却是听得明白。
刘长湛抿唇,淡声道:“阿姊有事?”
刘瑞君:“有事才能来找陛下?”
李幼白听出一丝不对劲儿,这语气,还有反问的姿态,像是指责,更像是娇嗔的怪罪。
少顷,刘瑞君给自己解围,“李大人在这儿,却是正好不过的了。起居郎告了病假,要休沐一月,此间缺人来侍奉,我想着不若就由李大人暂且过来顶替,补补起居郎的职缺,横竖李大人是翰林院新人,手头也没甚重要事情,权当为陛下分忧了。”
原是如此,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笃定傲慢的眼睛。
今日即便她不在勤政殿,刘瑞君还是会向陛下请旨,令她做起居郎。因她上回使刘瑞君计划落空,没能如愿与陛下在一块儿,便叫刘瑞君记了仇,处心积虑地报复。
通过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李幼白对这位长公主有了更深的忌惮。
她像个偏执到极端的人,手段狠辣,思维怪异,往往能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处置事情,比如现下,她想到让自己做起居郎。
何谓陛下的起居郎?
是要记录陛下一言一行,从他起床后,到入睡前,事无巨细。不仅仅是朝廷大事,还有陛下与后宫妃嫔的举止,皆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最终编纂成册子交由顾乐成封装,成笼。
刘瑞君是要她留在陛下身边,通过不断地接触,继而创造各种可能。
她委实处心积虑了。
李幼白想回绝,只说了几个字,刘瑞君便打断,“你不必谦虚,本宫已经与翰林院打过招呼,说是借调你到陛下身边来,他们也同同意了。今夜你回去便要开始熟悉了解,看看陛下的起居郎要负责哪些事宜,后日便来上值吧。”
自始至终,刘长湛都冷眼旁观。
刘瑞君吩咐完,便让李幼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陛下高兴吗?”刘瑞君莞尔,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颈子。
刘长湛瞥了眼,看到雪白颈上各种淡色印记,当即凛了眸子,抬眼看向她的脸。今日她故意穿了件及胸襦裙,这是她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装束,又将那印子露给自己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刘长湛确定,他很不喜她如此自以为是。
“阿姊不适合这衣裳。”刘长湛没有答她,反而不冷不淡说起来,“阿姊还是穿回高领窄袖装吧,那才是阿姊该有的样子。”
刘瑞君冷眼:“怎么,只贵妃穿得,我便穿不得?”
酸味溢出来,刘瑞君顿了顿,没再说话。
“随你。”刘长湛不愿与她争执,俯身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刘瑞君坐在他对面,为他研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却不
肯回望自己,眉宇间紧紧皱着,显然是厌烦透顶。
“陛下怎么想起来处置姜家,皇后娘娘着人过来多次,就差亲自带病起来了,陛下不肯见她?”
“阿姊不觉得管的太多?”刘长湛微微一笑,“那是朕的后宫家事,似乎跟阿姊没甚关系,还望阿姊不要越界。”
出了勤政殿,刘瑞君面色如常,招招手,宫人弯腰过来。
“去,叫人好生料理陛下的食膳,切莫用错了分量。”
夜里,崔慕珠觉得刘长湛有些力不从心,才起了两回便伏在枕上连连喘气,不仅冷汗直流,那面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起身,唤了几声,刘长湛便抱着她,用力箍在怀里。
“贵妃,叫你失望了。”
崔慕珠没有回头,眼神淡淡的,嘴上却说:“陛下是被朝务累的,不过是疲乏,歇两日便好,妾也终于得空,能跟着休息几日。”
她软软的说着,倒叫刘长湛很是受用。
待身后人发出轻微鼾声,崔慕珠的脸彻底凉下来,她倒不是怕刘长湛死,她是怕他死在自己床上。
她有儿子有女儿,可不想为着一个渣男葬送一辈子。他死便死了,但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崔慕珠意识到,刘瑞君最近下了狠手,虽说之前她便一直偷偷给刘长湛用药,但还是有所顾忌,药量极轻,最近不知怎的,猛然提了药量,崔慕珠不介意,但怕刘瑞君操之过急,叫刘长湛察觉出来。
刘瑞君还不是刘长湛的对手,两人做不到势均力敌,若被刘长湛早早觉出不对,用不了多少手段便能很快控制住刘瑞君,如此也不能鹬蚌相争了。
狗咬狗,自然要是两条身形体力差不多的狗才好。
崔慕珠瞥了眼刘长湛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腹内一阵恶心。
天不亮,卢辰钊便去李幼白住处等她。先是牵着马站在海棠树下,后来实在等的没了耐心,前去叩门,半青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
“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手里活计不少,便不跟你出去了。”
“是吗,那我进去帮她,幸好我那厢全都忙完。”卢辰钊牵着马,把缰绳递到半青手里,理所当然道,“喂上好的草料,别叫它吃坏肚子。”
说罢,径直推门进入。
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 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风
从楹窗吹入, 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 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 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 她虽想挪开视线, 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 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 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 生怕她看不到, 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 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 点头:“是, 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 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来。整日行程完毕,最后送她回家再小坐片刻,聊些想聊的,算是圆满。
但李幼白不想出门,窝在书房翻看翰林院要整理的籍册,她做事认真,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收起来。转头又问卢辰钊关于大理寺文书日常琐碎,卢辰钊只道跟着自己就好,她便仔细想了一番,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新买的律例书籍,只翻了一页,卢辰钊就给她合上。
“别看了,不累吗?”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她喜欢把分内事做到尽善尽美,故而前期准备很重要。
卢辰钊往后一靠,双手叠在脑后道:“咱们作画吧。”
横竖今日出不去了,他总得找点跟李幼白沾边的事做,省的她兀自忙碌,不顾自己。
李幼白没抬头,说道:“画纸在第二层架子上,你画吧,我手头有事,得先看完这几页。”
卢辰钊瞥了眼,心内哼哼,他看到这律例书从最上层架子上取下来的,而依照李幼白的读书习惯,她看完的书才会放到高处,也就是说,这本律例书她早就看过了,那么便是刻意避着自己。
卢辰钊不敢点破,怕点破更没机会,遂嗯了声,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大理寺有时候的案子,需得考验画功,比方前两日在件凶杀案,凶手跑了,但逃跑时撞到外面的人,掉了黑巾,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凶手样貌。所以那人口述,我们则需要按照他的描述将凶手画出来,以便张榜缉拿。”
这事是他信口胡诌的,他们大理寺鲜少这等小案,多半是刑部呈送上来,需要复审再审的,案件复杂繁琐,难以立刻定案。而他说的这桩案子,掐头去尾借鉴了其中一件连环杀人案,破案时靠的也不是画像,而是凶手在最后一次逃走时,伤了脚踝被闻讯赶到的官兵逮了个正着,大案便这么出其不意的破了。
但他要李幼白信服,且心甘情愿抛下手里的书来找他,只能暂且骗她一次。
果然,李幼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文书需要画像吗?”
“你不会?”
“会是会,但”李幼白犹豫了下,“我擅长山水,对人物没有那么精湛。”
“你先画来我瞧瞧。”卢辰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罢从书架上拿出画纸颜料和相应的笔和砚台,将书案上的书全都抱到旁侧矮几上,随后铺平纸张,看了眼,皱眉,“你找谁赁的屋子,这样简陋,书案又窄又短,用着不称手。”
李幼白知他养尊处优,遂拿起笔沾了沾颜料,淡声道:“价钱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住处安静安全,有地方放书写字,便不在乎窄点短点。”
抬眼,见他长臂搁在桌外,于他而言,仿佛真的有点小,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这件事后,没两日卢辰钊便着人搬来一条崭新的黄花梨木大案,别说李幼白自己用着宽敞,便是对面坐上卢辰钊,也绰绰有余。他怕李幼白不收,还故意说日后会有公务常来叨扰,挤在那小案上转不开。美其名曰因公购置,李幼白只好随他。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待李幼白随意画了张坊市摊贩图,卢辰钊才明白她嘴里的不精湛,只是他以为的不精湛而已。画上人物都能抓住各自重点,形态自然,样貌逼真,比大理寺自备的画师还要好上许多。
他暗自感叹,面上却不显,拿起画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番,点头:“尚可。”
李幼白松了口气:“这种程度便行吗?”
“总归能看出长相,行吧。”卢辰钊很是违心地评判,怕她转头又去看书,便故意指着边角处的人脸道,“眼睛不够传神,你再想想。”
他去给李幼白研墨,洗笔,洗完后顺势站在她身后,李幼白也不觉得突兀,仔细端量了少顷附和:“是有些生硬,我再改一下。”
态度谦虚且又端正,别说是卢辰钊,但凡教书先生,谁不喜欢这种既聪明又勤勉听话的学生呢。
她画的专注,他看的赏心悦目。
她眼睫很长,浓黑如细密的小扇,干净的眉眼不含一丝杂念,鼻梁挺翘,唇微微启开,随着笔尖移动而半咬半嗔。她总是疏于打理自己,乌黑的发简单拢在脑后,插着两支碧玉簪子,皙白的耳垂有两个浅浅的小洞,但她几乎很少戴耳铛,除非在重要场合。高领对襟长褙子勾出纤细的身段,下摆的裙裾微微荡开,窄袖被挽起一截,露出小段手腕,她握笔的手很是柔美,就这么看着,仿若白玉雕成。
卢辰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很好,好的想要占为己有。
“好了,现下行吗?”李幼白顿笔,拿给卢辰钊看。
卢辰钊道:“行。”
李幼白皱眉:“但你都没有看。”
卢辰钊便敷衍地扫了眼,又道:“挺好的。”
半青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右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一堆碧绿的莲蓬。
进门便惊讶:“卢世子,你还没走?”
听听,这蠢丫头,说的什么话?
卢辰钊心中不悦,面上仍是淡然如菊,闻言应声道:“你把莲蓬拿来,我跟你家姑娘一起剥。”
“不用,我跟姑娘剥就好。”半青下意识拒绝,往常便是如此,姑娘写完字看完书,跟她做点小活打发时间,松快脑子。
卢辰钊站着不动,半青仰起头来,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将篮子递了过去。
莲池跟在厨房帮忙,半青问:“你们世子爷今儿要待在何时?”
莲池笑道:“反正我都准备好晚上要用的菜和肉了,不用你,你出去待着吧,这里热。”
刚生起火,莲池拿手扇风,脸上全是汗。
半青倚在门外墙上,不时回头看一眼,莲池虽是个男的,但做饭很爽利,盏茶光景便炒好两道素菜,这厢又去炖鱼,抬头抹了把汗看到半青,笑嘻嘻道:“怎么,还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半青歪头:“不是,就觉得你跟白毫很像,他做菜也好吃。”
莲池想起之前在公府的那个书童,不由问道:“他怎么不跟着进京?”
“他娘病了,老爷帮忙找大夫看过,说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毫得侍奉老娘,毕竟也不知还能侍奉多久。”半青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有数月没见着白毫,心里空落落的。
莲池没再多问,只是半青要到屋里知会吃饭时辰时,他特意将人喊住进厨房帮忙摘菜。
他家世子爷最近像是花孔雀,每次出门都要挑挑拣拣,他衣裳虽多,但他不喜花哨,故而衣裳款式和颜色大都那么几种,挑到最后,大差不差。以往便也罢了,可此番世子爷去了趟成衣铺子,让那师傅照着京里时兴样式每个颜色都做了几套,很动真格。
世子爷的情绪也不稳定,有
几日阴沉,有几日喜悦,还有几日闷闷不语,莲池也都总结过,但凡出现此种现象,都是在见过李娘子之后。
他们世子爷,陷进去了。
彻底陷进去了。
竹篾篮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莲蓬,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李幼白取出一个,熟稔地剥开,又将每颗莲子放在白瓷盘里,她手指细长白净,剥莲蓬的动作便显得尤其好看,像幅画。
卢辰钊悄悄瞥了眼,其实很想捉过那手来亲一亲,但见她没甚兴趣,便只能作罢。
过了会儿,他剥开莲子去掉莲心,随即递到她唇边,她一愣,抬头。
“这颗特别饱满圆润,你尝尝。”
李幼白只得小心翼翼就着他的手咬住那莲子,饶是如此,唇瓣还是碰到他的手,他不躲,甚至往前递了递,李幼白别开视线,吃完这颗,那人又递来一颗,言辞凿凿。
“这两颗不一样,这颗比那颗要白。”
李幼白:“它们都是一个莲蓬里出来的。”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是这小小的莲蓬,快,尝尝。”
李幼白不搭理他,径直掰着莲蓬瓣儿,他起身探过来,突然的压迫感令李幼白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眼看快要倒仰过去,他伸手一扯,抓着那手臂将人提了起来,顺势自己从案后起身,手掌箍到她腰后。
李幼白惊魂未定,还握着那莲蓬,另一只手则紧紧拽住他的衣领。
“你躲什么?”卢辰钊皱眉,“险些摔着。”
“你无端端为何要喂我,你不喂我,我也不必躲你,不躲你又怎能摔倒?”李幼白也生气,便推开他,转身坐回去,将那莲蓬往篮子里一扔,“卢世子,你在这儿待了许久,该走了。”
卢辰钊本想夜里再走,但她下了逐客令,方才自己态度又不大好,便有些下不来台。
站在原地,既不回应,也不反驳。
李幼白抱起篮子往外走,他也跟上去。
两人刚走到院里,便听到有人叩门,半青和莲池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眼门口,又看向离门口很近的两人,俱是默契的把头缩回去。
半青道:“你们世子爷又惹我家姑娘生气了。”
莲池也看出来,方才李娘子的脸满是郁闷,世子爷跟在后面,既想说话,又端着架子,别别扭扭很是让人着急。莲池原以为他有长进了,没成想,一到关键时候,还是放不下身段。
闵裕文的笑在看到卢辰钊和李幼白同时出来时,立时不见。
“闵大人找我?”李幼白还挎着篮子。
闵裕文看到里面的莲蓬,嗯了声,道:“我从同僚口中得知,长公主要调你去勤政殿做起居郎,便赶忙过来看看,你,自己可愿意过去?”
李幼白怏怏摇头:“我不想过去。”
闵裕文问:“需要我帮忙?”
李幼白早上才答应了卢辰钊,下意识便要摇头,可对上闵裕文的眼睛,又霎时僵住。转念一想,奏疏还没递上去,暂且可以压一压。之前怕贸然开口有所唐突,眼下却不同了,闵裕文主动询问,便是想着帮自己,那么不若试一试,或许真的能行。
于是她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其实我很想去礼部做事,或是礼部司或是祠部司,我都很感兴趣。若闵尚书能帮忙,我将感激不尽。”
闵裕文思忖少顷:“我得问过父亲才好给你答复。”
李幼白又道谢。
卢辰钊乜了眼,心道李幼白怕是忘了自己写的那封奏疏,遂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李幼白扭头,小脸带着些许讪讪,于是卢辰钊明白,她是在骑驴找马。
谁是驴,谁是马,显而易见。
他心里一下火了,说话也毫不客气:“李幼白,闵尚书最是秉公执法,他岂会为你破例谋私?”
李幼白霎时难堪起来,抱着篮子的手攥紧,她自然知道此举不好,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不行,也没遗憾。机会就摆在面前,错过这回,谁知有没有下回。
闵裕文原先先行离开回禀父亲,但看卢辰钊对李幼白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心中不爽利,遂开口道:“你跟我回家,亲自同我父亲说吧。”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闵裕文兀自敛声屏气,复又转头看向李幼白,她显然心动,卢辰钊的怒火一点点堆积起来,不仅仅是愠怒,还有一种卑躬屈膝的羞辱感,他冷了脸,也冷了声音。
像是质问一般:“李幼白,你怎么想?”
他等她悬崖勒马。
但,李幼白没看他,朝闵裕文说:“好,劳烦闵大人了。”
卢辰钊转头,他想起上元节前夕,被自己摔烂的灯笼,如今他仿佛变成那个破烂灯笼,千疮百孔,他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
闵裕文先行上了马车,李幼白犹豫了下,叫他等等自己,便又跑到卢辰钊面前,他扭头,她跟着挪动脚步,像是做错事前来认罪。
“是我不对,但我必须这么做。”
卢辰钊不看她,心中早就被酸汤泡烂,说不出的嫉妒和生气。
李幼白知道自己不好,但她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住卢辰钊,她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眼马车,车内那人手指撩动帘子,正远远朝这儿看来。
“卢世子,那份奏疏,你能不能等我消息。若闵尚书不肯帮我,你”
“李幼白,你当我是什么?”卢辰钊背过身去,被气得咬牙切齿。
李幼白小声:“朋友,很好的朋友。”
卢辰钊不想再说话,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醋话,遂抬脚便要走,李幼白一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跟了上去,“你等等,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卢辰钊觉得自己太卑微,颜面荡然无存,只有走的快些能找补回来,李幼白被他拉着往前走,又急又紧张,“你记得我的玉佩吗,?!”
卢辰钊倏地停住脚步,扭头纳闷地瞪着她。
李幼白咬着唇,深吸一口气道:“这个秘密,你等我回来,我告诉你。”
卢辰钊:“可还跟别人说过?”
“没有,一个都没有。”
“所以只有我才会知道?”
李幼白点头:“是。”
卢辰钊的唇角抖了抖,压下忽然涌来的欢喜,方才的怒气也不知怎的,被冲到一角,全不重要,他只知道她要跟自己分享秘密,只他能听的秘密。
那么从今往后,他在她心里便是更不同了。
他面上还是佯装生气,毕竟不好太快变脸,郁沉着眉眼嗯了声,随后瞥向马车,冷声道:“你抱我一下。”
李幼白:
“你抱我一下,我等你。”
“可”李幼白为难,“你别闹,我不想为这些事分心,我”
然后她就被卢辰钊抱进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见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脸霎时通红。
“李幼白,你别对不起我。”他闷闷开口。
李幼白被这话冲击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手落在她发间,缓缓揉了揉,“闵裕文那个小白脸,对你再好,你也不许动心。”
“听到没?”
马车上,闵裕文坐在李幼白对面,手里虽拿着本书,可眼睛一直瞟向那人。
她从上车后小脸便红彤彤的,想必是为着方才卢辰钊那个拥抱,闵裕文也看见了,甚至还看见卢辰钊抱她时朝自己扫来的目光。
男人之间的事,有时候不用三言两语,只一个动作便能宣战。
卢辰钊是在告诉他,自己跟李幼白的关系非同寻常,无比亲密。
闵裕文合起眼睛,一面觉得卢辰钊幼稚,一面又想着该用怎样的法子回击,却不知自己的想法本身也稚气愚蠢。
闵弘致从观里出来,身上还有烟火气,他啜了口茶,神色淡淡:“不行。”
第54章
座上人只掀起眼皮, 甚至都没容李幼白说一句话,径直驳了她的请求。
“不行。”
闵裕文上前,急道:“父亲, 我知道您素来公道,但此事关系良多,并非幼白无理取闹,而是起居郎一职本身存在不必要的麻烦。若您能帮忙,对她而言势必等同于救出水火, 父亲,您仔细想想, 儿也未曾干涉过您的用人, 但望这一次,您能破例,为她说句话。
恳请父亲应允。”
他拱手作揖,行大礼, 态度诚恳急切。
李幼白跟着福礼, 道:“求尚书大人成全!”
闵弘致看着他们, 着实如秦氏所言, 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若没有先前的婚约, 兴许他会点头。但他既然答应了, 便不会轻易更改, 给儿子妄念, 最后又收回指望, 那才是最残忍的。与其如此, 不如一点念头都不给,就叫他和李幼白彻底断了。
也好。
“来人, 送李娘子。”
“父亲!”
李幼白直起身来,又再度福礼,见闵裕文还想尝试,便朝他摇了摇头,转身跟着小厮往堂外走去。
闵裕文便要跟着追去,却被闵弘致当堂呵斥。
“你站住!”
闵裕文停了脚步,目送李幼白绕出前方影壁,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沁着纠结与烦闷,生平第一次,对父亲起了忤逆之心。
“你是怕帮了她,被她赖上,把我搭进去,对不对?”
平静的语气,满是疲惫。
闵弘致蹙眉:“坐下说话。”
“不用,儿站着就是。”
闵裕文深觉自己没用,但多年的修养令他无法对父亲动怒,甚至连重话都说不出来,他攥了攥拳,郁愤的同时,更多是怪自己。
“这两日可去见过太子?”
“跟随燕王殿下去过一次,待了少顷便离开。”
“可看出他有何不妥?”闵弘致压低嗓音。
闵裕文一愣,“父亲是何意思?”其实他跟燕王过去是为了探病,太子积劳成疾,咳出血来,他们过去时,太医也在诊治,道没有大碍,只是要注意身子,不能太过操劳,只开了几副清肺驱燥的方子,叫宫人们盯着熬煮。
“长公主最近动作频频,燕王知道吗?”
“知道。”闵裕文点头。
闵弘致一向清楚儿子跟燕王的举动,他没有阻拦,便是由着他们私底下去做。太子很小便被立为储君,姜皇后与整个姜家人都欣慰振奋,毕竟他是姜家百年来出的第一个储君,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而姜皇后手里,另外还握着一个昌王一个公主,此后若太子登基,姜家便是无上尊荣。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闵弘致在官场十几年,不是糊里糊涂坐到今日的位置上的,他有更敏锐的洞察力和警戒心,虽姜家和崔家两派各有过示好拉拢,但他始终保持中立,这种做法其实很难。因为日后不管哪一方夺得帝位,都会将他边缘化,因为他没有立场,没有立场的人便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陛下是在崔慕珠生下燕王不久,接着立刘怀为太子,为何?很多人当时都有猜测,陛下或是爱重太子,更或者只是为了保全崔慕珠的儿子。
崔慕珠当年冒死生下刘识,若非庞弼出手,她必死无疑。那么刘识呢,他还很小,需得很多年才能长大长人,在此期间若没有悉心全面的保护,说不准哪一日便会出现意外。宫里这样的事不在少数,尤其是先帝时,陛下的几位兄长们,死的死,残的残,陛下比谁都清楚,能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是储君,由太傅教导,刘识呢,他和昌王也跟随太子左右,听太傅授课。不仅如此,陛下给他的偏爱远超给与太子和昌王的。陛下亲手教刘识骑马射箭,在他年幼时常去仙居殿陪贵妃和刘识用膳,话里话外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喜爱和叮嘱。
刘识不负圣望,姿容俊朗,身体健壮,更是有着温和聪颖的性格,不似太子和昌王,总是文弱了些。
“还知道什么?”
闵裕文顿了顿:“长公主似乎在利用姜皇后,还有太子。”
“嗯,知道就好。”闵弘致又啜了口茶,抬眼,“为父若是在此关头与她作对,救出李幼白,你以为长公主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咱们闵家想趁机站燕王,会不会因为对燕王动手?”
话说到此等地步,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闵裕文便知自己与燕王密谋之事,父亲全都知晓。
“别一时儿女情长,误了燕王的大事。”
闵裕文低头,燕王正是养精蓄锐,隐忍潜伏之际,自打他懂事以来便是处处示弱,明面上装着对东宫之位毫无想法,实则他的父皇,当今陛下,早在暗中叮嘱他,要修习帝王之道,为君之道。陛下对他早有指望,只是时机不到,不允他露半分锋芒。
此事绝密,而闵裕文与燕王乃生死之交,他告知自己时,闵裕文除了些许震惊,竟是很快恢复平静。
太子体弱,实在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陛下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由着病弱太子成为天下之主,日后国强主弱,权臣当道,刘家的天下便也完了。更何况,还有那位处心积虑夺权的长公主。
闵裕文没再说话,父亲提醒的对,他们还不到冒头的时候,是他糊涂。
但是,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他无法谅解自己的无动于衷,对于李幼白的袖手旁观。
尤其是当着满朝文武,卢辰钊递上那封奏疏时,他瞬间觉得羞愧难当。
只凭这一点,卢辰钊便赢了。
即便长公主朝他扫去警示的眼神,他还是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陈述自己以及大理寺需求。陛下对那起居郎本就觉得可有可无,当时不过是不想当着外人扫刘瑞君的颜面,这才没有开口,此时听卢辰钊说完,便应允了。
卢辰钊便拿着调令去翰林院,刚跨进楹门,便看到她跟几个学士坐在一起,爬满竹木架子的藤萝开了花,淡紫色的花朵偶尔掉在地上,有两朵打在她发间,又滚落肩膀往下滑掉,她仿若不觉,扑在那堆书籍间飞快翻阅。
是翰林院整理书目的日子,她那双眼睛跟着转动,就连他走到对面也全然不觉。
卢辰钊伸手,曲指叩了叩桌案。
她抬头,看见自己时,那严肃的小脸登时舒展,冲他弯眸浅笑:“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拿出调令,在她面前挥了挥,李幼白惊喜,忙接过来仔细看了遍,小声道:“陛下允了?”
“嗯。”
“他可曾刁难过你,还有长公主,有没有当堂与你争论?”李幼白翻来覆去地看,末了将那调令小心收起递还给他。
“不曾。”
卢辰钊支着下颌,垂眸看她今日整理的典籍,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她却是干的比旁边那位还要多。难怪进了翰林院,她人更瘦,想来就是被这些琐碎累的。
虽说瘦也好看,但他瞧着不舒坦,便想到了大理寺,做些食膳给她补补。脸要圆圆的,身上也得多长些肉,再胖点,抱起来也趁手。
他想的出神,李幼白已经同侍讲交代完事宜,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站在面前,小手挥了挥,卢辰钊端正起身子。
“咱们走吧。”
“走。”卢辰钊从她手中接过行囊,顺势背在肩上,李幼白看了看,却没要回,只跟在他身边一道儿往外走。
闵裕文便是特意等在门口的,见他们出来,才走上前。
卢辰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脚将李幼白往身后一挡,手便去牵她的手腕,落了空,回头看,李幼白早把手躲到腰后,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
卢辰钊瞪她,她装看不见,提步往外走了两步,冲闵裕文问道:“闵大人在此,可是有事与我叮嘱?”
闵裕文道是,便又说想跟她私下说几句话。
李幼白犹豫了少顷,还是跟他走到一边,卢辰钊抱起手臂,兀自站在原处,他们说的时间其实不长,但他觉得过去很久,以至于李幼白回来后,他发了些许牢骚。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幼白往前走,似乎不打算交代。
卢辰钊哪里会罢休,但又不能追着问,便忍了几番,心平气和地谆谆诱导:“他若是跟你道歉,你也不必刁难,总归这件事不好办。也不是谁都像我,答应下来便势必管到底。”
李幼白笑,听出他变着法夸自己,便点头附和:“是,你帮我太多,我感激的厉害。”
半个字没提闵裕文,卢辰钊便又想别的说辞,“他是不是又承诺给你别的,你也莫要犯糊涂,鬼迷心窍,承诺这种东西说说也就罢了,听着动听,但能做到的没几个。
他若是真想帮你,便不会轻易说出,只等着做完来回你一声,那才是真心想帮。”
“嗯。”李幼白在敷衍他。
卢辰钊愈发沉不住气了,扭头试探问:“他是不是又叫你去他家了?”
“嗯。”
“他叫你去他家?你答应了?”
“答应了。”李幼白如实回道,回完卢辰钊便停住不走了,站在原地一脸悲愤地瞪着她。
李幼白笑,随即兀自往前走,不多时,卢辰钊便跟了上去。
“你不解释一下?”
“你想听?”
“不想。”
“那算了。”李幼白淡声说道,“我有点饿,咱们去吃饭吧。东街有个面馆,做的细面很好吃,我请你吃饭当做感谢。”
“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他悻悻挑刺。
李幼白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去吃面吧。”
“我不想吃面。”他只想知道方才李幼白跟闵裕文说了什么。
李幼白无奈:“那不吃了,我们直接去大理寺吧。”
卢辰钊作罢,瞟了眼她白净的小脸,沉声道:“我带你去吃好的。”
吉祥馆的牛肉豆腐丸子,孜然炙羊排,清汤小白菜还有一道粉丝虾仁翡翠煲,刚上来,李幼白的肚子便咕噜一声,她实在太饿了。
打从昨夜便吃不下东西,今早也很少,只一碗粥,便是担心今日朝堂事情不顺,胃里堵得厉害。
听卢辰钊说解决了,浑身一轻,腹中便觉得甚是饥饿。
她吃的快,但举止斯文,卢辰钊给她又盛了碗牛肉豆腐丸子,两臂横在桌上,看她吃的香,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慢点,别噎着。”他抬手,给李幼白抹掉唇角的豆腐渣。
李幼白嗯了声,捧起茶盏喝了满满一盏玫瑰绿,清香溢出,她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唇,便从荷包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
卢辰钊敛了笑,将那银子抓起来塞回她手里,接着招手唤来小厮,拿出银子将饭钱付了。
“说好我请你,便是要我付钱的。”李幼白执意要给,他不肯收,她便推到他面前碗边,总之不肯妥协,卢辰钊也只能收下,但回大理寺途中,拿这银子买了纸笔,带回去让李幼白临帖用的。
前几日李幼白都跟在卢辰钊身边,做些文书整理的活儿,后头便渐渐熟悉过来,会主动帮忙,哪里需要便去哪里搭把手。大理寺内各人都有各人的案子,整日行迹匆忙,尤其正值年中,吏部还要考核,便都忙着解决眼下最棘手的。
李幼白帮着将那些陈年旧案整理归档,一进书房门,吓了一跳。
案录堆得到处都是,有些临时被翻捡出来,归还时草草扔回,显得杂乱无章。有些是在书架上翻开的,跟其他案录混在一块儿,得仔细才能挑出来。
卢辰钊半晌没找到人,走到书房忽然顿住脚步。这间房堆得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案子,繁琐复杂,便是先前那几个文书也没人愿意整理,凭它在此荒着。李幼白已经规整完一排,此时站在第二排书架前,手里握着几卷昏黄的案录,正低头逡巡。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卢辰钊走到身后,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录上的字,只见零星的片段中,写着贞武十年春,那位状元郎被斩杀的旧事,寥寥几笔,定的是谋逆弑君,起因过程皆没有,只是几件算不得证物的利刃匕首还有毒/酒。
“看这个作甚?”
声音幽幽响起,李幼白一惊,案录啪嗒掉在地上。
卢辰钊弯腰拾起来,蹙眉瞟她,又瞟了眼上面写的文字记述。见李幼白神情有异,不禁抬手摸她额头,她避开,背过身去。
“你也知道这位状元郎的事?”
“听说过,但不多。”李幼白尽量叫自己看起来如常,但被他忽然撞见,实则心中很慌。
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是感兴趣,便拿着案录倚靠着楹窗开口说道。
“当年那事没人敢提,如今是没人再提,都说这案子离奇古怪,我刚到大理寺也翻看过,何止是古怪,此案前因后果粗糙简略,一句弑君便没人深查,草草定了案子。
照我说,除非这位状元郎疯了,不然他好好的礼部郎中不做,做那乱臣贼子干甚?再者,他要弑君,何必选在祭典之时,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是凶手吗?”
“你觉得他是冤枉的?”李幼白试探。
卢辰钊笑:“这案子没法查。”
“为何?”
卢辰钊自然觉出她的不对劲儿,却还是顺着耐心回复:“涉及圣上,又过去十几年,证人证物早就没了。当年陛下留了情面,只杀他一个,若是当真追究,可是要连累不少人的。”
李幼白缓缓问道:“所以,你查过,对不对?”
卢辰钊望着她,余光瞥向四下,而后点头:“查过。”
第55章
“可查出什么端倪?”
卢辰钊一言不发, 她那双眼睛闪烁不定,既期待又忐忑,但还在克制着某种激动。他心里涌出很是奇怪的感觉,但不确定,故而直起后腰,站在李幼白面前,低声问道。
“李幼白,你紧张什么?”
李幼白摇头, 他步步紧逼,将人怼到墙角, 他的眸光变得锐利明亮, 犹如鹰隼一般。
“说吧,李幼白,把你的秘密,还有那枚玉佩的事, 统统告诉我。”
“李幼白, 你要信我, 别犹豫。”
合欢殿, 翠喜掀开雕花铜香炉的盖子,添了些许香料进去, 一抬头, 便见本在睡着的人忽地从帐中坐起来, 继而发出低沉的粗喘。
“来人, 来人!”
刘瑞君捏着额头, 犹陷在梦中的恐惧当中, 一把扯开帘帷,大汗淋漓的脸上满是狰狞, 头发披散在脑后,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说话间,赤脚走下床,从柜上拿起剪子,胡乱挥舞了一番。
翠喜被吓得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小声唤她:“殿下,您做噩梦了。”
刘瑞君只觉得面前全是沾血的脑袋,安福的,言文宣的,还有好些记不清名字的,更可怖的是,她还梦到了刘怀和刘颉,他们穿着素白衣裳,充血的眼睛死沉沉盯着她,要她还他们性命。
他们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放过她。
刘瑞君的剪子戳伤了翠喜,她不敢叫唤,捂着伤口仍试图唤醒刘瑞君。
“殿下,殿下,真的是梦,只是梦啊!”
孔嬷嬷进来,也顾不得那剪子上沾了血,扑上去便夺下来,随即扔给翠喜,翠喜忙拿走。孔嬷嬷揽着委顿在地的人,右手轻拍她后背,慈声道:“殿下莫怕,莫怕,坏人都会遭到报应。”
在她的安抚下,刘瑞君渐渐恢复意识,看着她的脸,喃喃出声:“嬷嬷,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孔嬷嬷叹气:“只一刻钟左右。”
刘瑞君抱起脑袋,用力拍了拍那发紧发疼的太阳穴,孔嬷嬷阻止不了,急的一身热汗,嘴里一直念叨“殿下,殿下。”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歪在她怀里。
待彻底清醒过来,她恹恹说道:“我这
次还梦到言文宣了,他那脑袋滚到我脚边,他还要杀我。”
等了少顷,她扭头看向孔嬷嬷:“嬷嬷,你去请观里的道士过来一趟,给合欢殿驱邪,驱完便都好了。”
“好。”
刘瑞君是不信什么善恶有报的,但她的噩梦严重影响到睡眠休息,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颊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言文宣死前,她去牢里看过他,彼时他便靠着潮湿阴冷的墙,不屑地对视自己。他有傲骨,至死都没求饶。那夜她断了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全都碾烂,他疼的哆嗦,却一声不吭,连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他越是如此,刘瑞君便越生气,她想看到让崔慕珠抛弃阿湛喜欢上的人,其实卑贱肮脏,其实不过如此,她想看言文宣匍匐在她面前,猪狗不如的模样。
可他没有,非但没有,还用一双厌恶轻视的眸子瞪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崔慕珠的,崔慕珠所喜欢的,都这般出挑。
刘瑞君不甘心。
昨夜言文宣来了,凄白的脸挂着鄙薄的讥嘲,他在笑话自己,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是清晰。
“刘瑞君,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崔慕珠只是个替身,一个替身便不配拥有那么多人的喜爱。
她不配。
太医刘瑞君她诊脉,要她静心修养,莫要操劳过度,随后开了药膳。孔嬷嬷接过后,又着人检查方子,继而才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
贾源过来,带了一对硕大的夜明珠,一颗摆在枕边,一颗摆在她手心,他侧躺在旁,为她松快筋骨,揉摁神经,她发出舒服的喟叹,反手拍拍贾源的脸。
“西凉不是进贡了一对玲珑双壁吗,拿去给陛下了吗,他最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
贾源:“正收拾着,弄完便拿给陛下,殿下放心。”
刘瑞君问:“陛下最近可有召见太医,怎没听到动静?”
“宣明殿的兴生一直盯着呢,说陛下虽没请太医,但时常心绞剧痛。”
“是吗,那便叫他仔细盯好,省的陛下来不及留话,落下遗憾。”
“是。”
刘瑞君躺在他膝上,眸光愈发冷淡,这么多年,终究是白白浪费了感情。阿湛身体有疾,打娘胎里带的弱症,但寻常人不知道。阿湛不是长久相,虽有太医调理养护,但早先庞弼便说过,阿湛最多活到五十岁。她原是想等阿湛寿终正寝再夺权的,如今看来,也不必对他留情。
大理寺书房内
李幼白被卢辰钊逼到墙角,被他自上而下的逡巡,扫视,她犹豫着,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能说出缘由。
“你先说。”
她眼神渐渐明朗,伸手摁住卢辰钊的肩,将人往外推开,随即走出来,声音变得很是冷静,“你说完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卢辰钊走到条案前坐下,余光扫到她纤瘦但挺直的后背,缓缓开口。
“关于这位状元郎,我查出他祖籍江州,是言家旁支。言家主脉在魏州,魏州司马如今是族中掌事,江州这一支其实与他们没甚联系,早年间或许有走动,但到状元郎这儿便彻底断了。
江州言家人丁单薄,家门凋敝,状元郎却很是出息上进,自小便展示出超凡的天赋,故而其父为了他,主动跟京中旧亲联系上,而后状元郎入京借住亲戚家。亲戚家没有因他的家门而轻视,相反,因他聪颖勤勉,他们对他视若己出。
状元郎不负众望一举夺魁,之后入仕做官,本是平步青云的仕途,皆因贞武十年的谋逆之举,化作烟云。”
李幼白听父亲李沛说起过,但李沛却不知生父在京中有亲之事,故而她疑惑地看去,问:“亲戚?”
“是,亲戚。”卢辰钊回她,虽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但到底祖上认的,而那家人又对状元郎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哪家门户?”
“崔家。”
仙居殿,梅香跟梅梧站在殿门处,送走刘长湛后,便去准备沐浴的汤水。
贵妃卧在榻上,修长柔软的双臂搭着绣缠枝纹靠枕,乌黑的发铺在身下,她抬了抬眼睫,梅香上前将半开的帷帐撩起,挂在银钩上,复又弯腰低首。
“娘娘,是否歇会儿再去清洗?”
崔慕珠却是一刻都不想忍,梅香搀着她起来,随意一瞥,便看见她颈部往下的皮肤,布满了点点红痕,她耳根一热,忙低下头去。
娘娘盛宠,经久不衰,后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却再未有人同娘娘一般。
前两日的孙美人,故意借口探望娘娘,正中撞上在仙居殿的陛下,还装着一派天真烂漫,不仅不赶紧离开,还特意姨母长姨母短的叫,穿着那样薄软的襦裙,屡次三番凑到陛下面前说笑,可最后呢,陛下正眼没瞧她,她自己也装不下去,只好在端来晚膳后,讪讪告辞,临走回头,那记眼神称得上嫉妒不甘。
崔慕珠泡了会儿,将浑身上下刘长湛留下的印记清理完,梅香进来秉,道孙映兰来了,在偏殿候着。
崔慕珠不耐,“便说本宫累,不想见人。”
“奴婢说了,但孙美人不肯走,奴婢瞧她仿佛哭过。”
“还在哭?”崔慕珠往手臂掬了捧水,抬眸,“你先去看着点她,我换完衣裳再过去。”
孙映兰在偏殿做了大半个时辰,又急又燥,偏不能发脾气,待看到崔慕珠从珠帘后出来,还是那副雍容高贵的样子,不禁心口发堵。她站起身来,冲着她福礼,声音带着哭腔:“姨母,求你救救哥哥。”
姜皇后的事,查来查去终于查到孙少辉头上,其实但凡是个明白人,便知孙少辉此番在劫难逃。
先前有底下两个人为他顶罪,上面还有崔泰担着,他逍遥快活了数月,也够了。而今陛下态度分明,扶持崔家的同时打压姜家,幕后指使那人如今全身而退,再不管他孙少辉,大理寺便将他提去问审,才过去一夜,他便受不了,哭嚎着往外递消息,让孙映兰和父亲救他。
实在是大理寺的酷刑多,他再这么熬下去,不该说的也就说了,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
“姨母,哥哥是您的外甥,您救救他吧,求您了。您若是都不管他,他一定会死在大理寺的。”
崔慕珠拨弄桌上的古玩,抬起眼眸瞧她泪眼朦胧的可怜样儿,忽地开口道:“大理寺是正经衙门,不会草菅人命。只要他是清白的,受几次刑又如何,横竖能证明自己,旁人能捱过,他也能。”
孙映兰知道她是何意思,那两个顶罪的人在刑部受了三日审问,最终认罪画押,倒是没供出哥哥。可哥哥不一样,大理寺那群官员,有了上意后什么酷刑都能用,目的就是查出真相,他们可不管哥哥会得罪谁。
“姨母,我求您了,救救哥哥吧,咱们是亲人”她忽然扑通跪下,膝行上前,抱着崔慕珠的膝盖仰起头来,泪珠哗哗往下淌。
“孙美人,你错了,打从你进宫那刻起,咱们就不是亲人了。”
孙映兰一愣,崔慕珠拂开她的触碰,淡声道:“咱们都是陛下的女人,既如此,你该去自己求他,不该过来找我的。”
孙映兰咬着牙根:“可陛下爱您。”
“所以便得我去吗?”崔慕珠笑,“你那哥哥跟长公主勾结,利用姜皇后来害我崔家时,可想到咱们是一家人了?如今长公主抛弃了他,他又不敢吐露真相,怕被长公主弄死,便来求我?
孙美人,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当本宫是寺里普度众生的僧人?回吧,别来找我,没甚意思。”
孙映兰从来都知这位姨母的性子执拗,没进宫时,母
亲便与她说过,道姨母脾气不好,是个难伺候的,她们姐妹在闺阁时便不怎么对付。可毕竟都姓崔,孙映兰来时觉得难办,却也没想到崔慕珠能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她跪在地上哭,崔慕珠起身往珠帘处走了。
刘识在前厅,见崔慕珠一脸沉郁,不有问她所为何事。
崔慕珠瞟他一眼,道:“大理寺谁在主审玉堂殿的事?”
“镇国公府那位卢世子。”
刘识不解,“母妃缘何提到这个?”
“你那表妹在偏殿哭戚戚,叫我给她哥哥去陛下跟前求情,想得倒是美。孙家一堆堆破烂事,好的时候自己风光,不好的时候便拖我过去收拾烂摊子。”转头看刘识,又问,“孙少辉跟他爹一样,都是软骨头,迟早会在刑罚下招供,他若招出长公主来,朝堂上少不得要有纷争,你得提早有所准备。”
“是,三郎知道。”刘识去探望过太子,当时昌王也在,兄弟三人坐了半日,临走太子咳出血来,把他吓了一跳。
但太子习以为常,告诉他们不必担忧,太医说是肺火,过段时间驱燥便是。
“舅舅是大理寺卿,表妹这厢走不通,姨母会不会去找舅舅?”
“她去就是,哥哥不会帮她的,若不然也不能让孙少辉受刑。”崔慕珠有些累,摆手道,“你闲来无事与那镇国公世子探探口风,看他是不是长公主的人。”
“是。”刘识觉得卢辰钊与长公主没有关系,但为了确认,还需得多看看。
“对了,明旭跟那位李娘子如今怎样,可在一起了?”
刘识闻言笑道:“像是没有。”
“怎会?”崔慕珠奇怪,“明旭的样貌别说在京中,便是放在普天之下,都是很出众的。何况他文质彬彬,学问好,小女娘们不都喜欢他这种吗,我瞧着那位李娘子也是个惜才的,他俩分明就是天生一对。”
“那位李娘子不是普通小女娘,心里头有主意,咱们觉得明旭跟她很配,人家不一定这么想。”刘识感叹。
崔慕珠问:“她不喜欢明旭?”
“这我也不清楚,但看明旭的表现,像是没有得偿所愿。”
两人便又说起五日后的宫宴,崔慕珠知道父亲和哥哥也会来,便嘱咐刘识对自己的起居食膳多加防范,“你姑母是个疯子,她既对你父皇和兄长动手,难免不会殃及于你。总之你能防范便不要冒头,能避就避吧,还有,你那两个兄长,虽木讷了些,但人终归是好的,只是命不好,摊上你父皇这种爹,还有长公主这种姑母。
权力之下,全是棋子。”
姜皇后早年间害过崔慕珠不少回,崔慕珠自然恨她,但姜皇后的坏更多是来自她的蠢,被长公主当成刀子来伤害她,伤害一切长公主看不惯的人,最终连姜皇后自己的儿子都受到利用,偏她还蠢得毫不知情。太子和昌王的体弱,并非天生,而是在太医们日复一日的药膳下,调理出来的,此事便是长公主经手所为,这样大的事,陛下那般精明的人可能不知?
他当然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
刘长湛这种父亲,只看对自己有用的的,他不喜欢姜皇后,自然也不喜欢太子和昌王,既不喜,便也不在乎谁给他们下毒。刘瑞君和他如出一辙,两人互相算计,互相以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个,可惜,刘瑞君棋差一着。
刘长湛是不可能任由她无限壮大的,她所有的小动作,早就在他的掌控当中,时机未到,不翻脸罢了。
崔慕珠察觉刘瑞君给太子和昌王用毒时,两人的身体已经受到损害,故而这么多年来都是文弱瘦削,便是再好的药也救不回来。
刘长湛护住了刘识,是因为他觉得刘识可以继承大统,做他的接班人,而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刘识。
“父皇的身子”
“他自己有数,一时半会死不了,至少不会死在你姑母前头。”
刘识应声,拱手行礼退出仙居殿。
崔慕珠捻着腕上的白玉珠子,唇角溢出轻笑:文宣,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言文宣,是在崔家后花园,那时他刚从江州进京,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的俊美周正,言谈举止间不卑不亢。但毕竟是个孩子,被一群陌生长辈围着,回答完话,崔慕珠看到他后脖颈全是汗。
她才去给他解围,领着他从人群里脱身,去往花园闲逛。
他抹汗,她在旁笑,他便很拘谨,唤她姐姐。
崔慕珠比他大一岁,又生的格外招摇,在她记事起便有夫人登门,半开玩笑地要定她做他们媳妇。故而言文宣看她时,总是微微低头,避免与其对视。
初到京城的言文宣话很少,除了读书几乎没有旁的爱好。那时崔慕珠最爱干的事,便是跑到他院里葡萄藤架下跟他说话,虽然他不大回她,但能看出,他的戒备在一日日消减。
日久生情,却又谁都没提,只是对视时的眼神变了。
崔慕珠喜欢他,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她满心欢喜等着他得中之后主动开口,他也知她的期望,遂夜以继日的苦读,终于,殿试之上,他被点为状元郎。
骑马游街,多少小娘子往他怀里抛掷绢帕鲜花,她便站在旁侧的楼上往下看,他抬头,也看到她。
他冲她笑,她觉得特别高兴。
那夜,宫中大宴,他坐在探花和榜眼当中,与翰林院的一众官员意气风发。
她跟母亲则坐在女眷席上,待中途起身去了趟雅室,却被新帝刘长湛撞上,翌日便收到宫里的旨意,要她入宫。
两人便这么错过了,她成了崔妃,他则入了礼部。
旧情本不该重提,万事有因有果。崔慕珠撞见刘长湛跟刘瑞君那事后,便对刘长湛彻底死心。她不是个认命的性子,也受不了被人当做替身的屈辱,自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也不会在状元郎必经的路上将其堵住。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所以当她问言文宣肯不肯舍弃大好前程带她走时,言文宣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点头。
他说,他一直都喜欢她,不要前程也无妨。
彼时的言文宣,是礼部尚书最喜爱的那个,甚至多次在外表露对其的器重。
两人去往江州后,崔慕珠曾偎在言文宣怀里,问他有无后悔,毕竟她提出那种要求时,有点携恩情图回报的意味,崔家对言文宣的恩情,或许也是一种羁绊。
但言文宣摇头,眸中全是她,他说不悔,唯一后悔的事,是在她进宫前没能及时娶到她。
若非在江州意外遇到刘瑞君,她和言文宣还会白头偕老,便也不用滚进皇城这个烂泥汤里。刘瑞君叫人掳走她,带回京城,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言文宣。
而当言文宣被调回礼部任职时,刘长湛便夜夜宿在她宫中,像个偏执的疯子,边做边问她爱谁。
从刘长湛的话里,崔慕珠得知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跟言文宣还有个孩子。
文宣向来聪明,在他没等到自己回府后,想必就意识到出事了,遣散家仆,把孩子送出去,而后安然等在家中。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所以竭尽可能做了万全打算。
他想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保护孩子。
崔慕珠想,她一定能见到她的。
大理寺的书房,屋门紧闭,早已是下值的时辰。
李幼白迟迟没有动弹,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挥了挥手,叫她名字。
李幼白像是忽然踩空一脚,浑身猛一哆嗦,抬起头,看到他皱着眉满是担心。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还陷在震惊当中,那猜测令她觉得荒谬,但又无比确切。父亲曾住在崔家,而自己又跟崔贵妃长得相像,所以贵妃会不会是她的生母?
极有可能的!
贞武六年,贵妃借大火出逃,贞武九年秋回宫,此
间三年,正是父亲在江州任职的时间。
而她是贞武八年出生的。
所以父亲的死大抵不是因为谋逆,而是因为他抢了陛下的贵妃,必须得死。
“李幼白,你”
“我不是李沛的亲生女儿。”
话音刚落,卢辰钊的脸骤然微变,方才的担忧紧张悉数化作疑问,他双臂撑在案沿,面庞与她相对,犹如听错了一般,沉声问:“你说什么?”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气,小手攥起,又松开,再度攥起,在伸开的刹那,卢辰钊握住她的手,俯身向前。
十指交握,他那眼神坚毅果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脸。
“李幼白,我发誓,我值得你相信。”
“还有,托付。”
第56章
卢辰钊的话, 像是一剂安神汤,令李幼白慢慢镇静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说话间左手抬起抚在她腮颊, 拇指揉过眼尾,像是怕她不信,随即倾身上前,在她眉心落下笃定认真的一吻。
“李幼白,就算是朋友, 我也是最爱的你的那个。”
李幼白脸微微发红,想抽出手, 他却握得更紧。“所以呢,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李幼白终于冲他笑起来,知他又想趁机坐实身份,遂打断他,不叫他往下浑说。
卢辰钊跟着笑:“没名没分我也愿意。”
俊朗的脸近在咫尺, 李幼白垂下眼睫, 手指蜷了蜷, 他低头, 两人掌心温热,沿着指腹传到心口, 有种奇妙的感觉跟着扩散开来。
“我生父是当年的那位状元郎言文宣。”她沉思少顷, 对他开口, “根据你方才这些话来判断, 我的生母极有可能是宫中那位贵人。
这便是我的秘密, 只告诉你一个人的秘密。”
饶是卢辰钊做足准备, 却也没想到李幼白的秘密如此惊人。
状元郎和崔贵妃,不管是哪一个, 都不好拿到明面上来承认的。
“那块玉佩,是生父留给我的东西,他让我带着玉佩进京赴考,我猜玉佩是凭证,或许在礼部有他的故友,能为当年之事梳理解惑。”
“你找闵裕文,想通过闵尚书进入礼部,便是为了这个?”
“是,恰好长公主让我做起居郎,便也是去找他的契机。但我没想到闵尚书如此坚决,甚至没有听我陈述便拒绝了我,闵大人也尽力了。”
听她不忘为闵裕文开脱,卢辰钊低低哼了声,道:“尽力和尽全力还是不一样。”
李幼白笑:“我知道,没人比你对我更好,谢谢你。”
卢辰钊压了压唇角的笑,握着她的手又揉了揉那掌心,“那你”
“你不要再说了。”李幼白抽出手来,这次他没再阻止,跟着起身走过去,道,“我都没说完,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总之你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不会给你答复。”
“知道,横竖是握过手亲过唇的朋友,好朋友。”他阴阳怪气,“那你别忘了,有一日不想做朋友时,你得给我一个暗示,知道吗?”
李幼白咬了咬唇,忽而点头:“好。”
卢辰钊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她又补了句:“但此事需得等我处理完所有事之后。”
“哪些事?”
“我爹娘的事,还有在朝中站稳脚跟,能靠着俸禄买自己想住的房子,总之我需得能靠自己做所有想做的事的时候。”李幼白说完,或许觉得有些漫长,便抬头冲他说,“我们毕竟只是朋友,中途你若是有了旁人,只管离开,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李幼白,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卢辰钊愤愤开口,末了冷哼一声:“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偏要让你内疚,今儿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卢开霁既喜欢你,便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你放心,迟早你都得进我卢家大门。”
说的信誓旦旦,底气十足。
李幼白摸着脸颊,转过身去没说话。
崔慕珠没有帮姐姐,待孙映兰把话传出去后,孙家便关起门来便是一通叱骂,说崔慕珠不通情理,分不清里外,还说她早晚有一日会失宠,到时也别指望他们。
人在穷途末路总会拉上旁人垫背,尤其是在无能为力时,总是会把希望寄托给旁人,而一旦得不到回复,所有过错责备也就有了发泄口。
现下的崔慕珠,成了孙家咒骂批判的对象,仿佛正是因为崔慕珠的无动于衷,才导致孙少辉被关进大理寺。
他们全不会去反思自己错在哪。
孙家四处托人,便是大理寺内也塞过银子,起先狱卒还因为崔钧的缘故,稍微给崔家留了颜面。后来孙映兰母亲去找崔钧求情,许是闹得不痛快,崔钧当即严斥狱卒,要他们看好孙少辉,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探访。
孙家见不到人,彻底慌了神。
他们这才明白,孙家早就将崔家上下全得罪遍了。经营这么久,最终落得个谁都不搭理的下场,孙德成觉得跟做梦一样。嫡子困在大理寺,再这么打下去,人没死,孙家就得玩完。
贾源便是在孙家走投无路时找上门的。
深夜,孙家厅堂燃着灯,贾源坐在上首位,喝着极品碧螺春,余光慢慢扫视堂中人。
孙德成躬身站着,额头冒了一层一层的汗,他自然知道贾源代表着谁,是长公主,而长公主许久不与孙家联系,此番登门也必定没有好事。
果然,贾源一开口,孙德成便瘫坐在地。
“死一个,或是死一窝,孙大人自己个儿选。我将殿下的话带到了,但殿下也说过,孙大人是明白人,明白人不会干糊涂事。还有,孙少辉这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与其被牵连,不如早些决断。省的迟了,想摘都摘不干净。
孙大人,你说是不是?”
尾音裹挟着讥嘲和试探,狭长的眼眸猛地眯起,贾源盯着堂中人,不放过他任何举动。
孙少辉的价值在他入狱那刻起,便彻底没了。他活着,长公主不安生,只有死了,事情才能无疾而终。怎么死,也得好生琢磨。
此时的大理寺,尤其防备外人,刘瑞君不好动手,但孙德成是孙少辉父亲啊,父亲担心去看儿子,何其理所当然。
孙德成抱着头,听到贾源离去的脚步,他忽地发出悲恸呜咽,喉咙咕隆一声“儿啊,为父对不起你。”
贾源回合欢殿禀明此事,刘瑞君笑:“孙德成那副德行,为了前程儿女都能舍弃。他这样的人,既无耻,又好利用。”
“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一箭双雕。”
大理寺的追查给刘瑞君带来困扰,若能借孙德成之手除掉孙少辉,其一省去麻烦,姜皇后被砸之事便能快些结案。其二,孙少辉虽犯事,但仍是朝廷官员,无缘无故死在大理寺,主理的那位卢世子,岂能逃脱干系。
刘瑞君想的深远,她要对付卢辰钊,自然要叫卢辰钊看到厉害。只如此,远远不够,她的手段,还在后头。
刘瑞君满意地勾起唇角,挑眉望去,贾源便屈膝跪在她身边,为她揉捏膝盖。
“你那个干儿子,势必要好生谢谢本宫。”
“是了,他昨儿还跟我说,特意给殿下准备了两箱笼的珍宝,感激殿下为他保媒拉线。他还说了,事成之后,他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瑞君不屑地翻了迹眼白:“他倒是好眼光,挑上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娘。”
李幼白整理案录时,忽听狱卒急急来报,她起身,看到外面那人一脸肃沉,随即跟着狱卒疾步出门,她跟上去,与随行的狱卒打探,才知早上去看孙少辉时,发现他浑身僵硬,早已死了不知几个时辰。
李幼白提心吊胆,这件事是卢辰钊负责,上下关系颇多,犯人还没审清便死在狱里,追究起来,他难辞其咎。
晌午卢辰钊没去膳堂用饭,一直等到傍晚,日头落下西墙,天黑起来,各院也开始点灯,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外面隐约走来几个身影,听到说话声,她知道是卢辰钊回来,便起身过去。
卢辰钊面色难看,见到她勉强挤了个笑,随即坐在案前,两手捂在脸上,似在沉静心情。
李幼白坐在对面,将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嘴巴都干裂皮了。”
卢辰钊闷闷嗯了声,却没拿开手。
李幼白咬了下唇,而后倾身上前,手指抚在他手背,往外轻轻拨开,露出那沉肃郁结的脸来,他闭着眼,但能看出情绪低落,整个人恹恹的,没甚精神。
“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卢辰钊没说话。
李幼白也觉得不大好受,便将那茶盏拿起来递到他唇边,想喂他水,谁知卢辰钊忽然放下手,睁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李幼白顿住,眨了下眼,便被他抱进怀里。
修长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
她手里的茶洒了,弄了两人一身,夏日衣裳单薄,便都能透出些许皮肤颜色。李幼白给他拂掉水珠,放下茶盏后小手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慰:“不管发生什么,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
“卢开霁,你也不用害怕。”
卢辰钊忽地一笑,双臂箍的更紧,他说不出话来,但因她的这番表述而略微轻松。
“孙少辉是被毒死的,口鼻流血,死了四五个时辰。”
“每日送去的食物应当不会有问题,看管的狱卒也是你亲自挑的,所以只可能是前去探望的人,对不对?”李幼白拍他,他松开手,朝她点了点头。
李幼白理清思路,问道:“但大理寺有令,不允外人前来探视孙少辉,那么能进来的,势必要偷偷打点,既如此,便得从昨夜的值守查起,应当不难。”
“去查了,那值守本月上夜值,故而白日在家,我去他家找人时,发现他刚死没一个时辰,尸体还是热的。”卢辰钊重重叹了声,道:“桌上留了封信,信中说的是他先毒死孙少辉,后畏罪自杀。”
“这讲不通,他没有杀人动机。”
“那信上说,孙少辉从前打马游街,撞死他小女儿,所以他要叫他偿命。”
环环相扣,看着天衣无缝,实则处处充斥着不对劲儿。
李幼白听完的刹那,便觉得有人陷害,而且目的是为了让卢辰钊难办。
大理寺的事棘手,卢辰钊接连数日没有睡整觉,总是一两个时辰便翻身起来,莲池也跟着熬,边打哈欠边去点灯,时常他趴在外屋睡着了,卢辰钊还在那儿彻夜不眠,灯芯子都是自己剪的。
宫宴如期而至,卢辰钊是从大理寺径直去的宫城。
李幼白则回家一趟,换了身天青色圆领襕袍,将那玉佩戴在腰间,怕不够显眼,又拨弄了一番确认不会随着行走被遮住,这才出门。
卢辰钊在麟德殿外等她,倚着槐树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素日的矜贵明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消沉。李幼白远远看见他,心里跟着被针扎了下似的,停了会儿才继续上前。
刑部已经有人前来问责,明面上还未刁难,但话里话外都是要让主理人快些查清起因,且给了五日期限,说不能叫孙少辉死的不明不白。
事情繁琐沉重,每当查到关键处便总会断线索,虽有猜测,但找不到实证。
李幼白转到他跟前,冲他莞尔一笑:“怎么,在这儿等人?”
她故意调侃,想让他轻快点。
卢辰钊抬起眼皮,看见她后才扯起唇角,站直身子,“是啊,等人。”
“那你可等到人了?”
“等到了。”
“那,咱们走吧。”李幼白背起手来,回头看他一眼,笑意盈盈的小脸,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卢辰钊跟上去,一眼看到她腰间的玉佩,不由蹙了蹙眉。
李幼白顺着他视线看去,见他盯着玉佩,便解释道:“往日没有机会,但今日宫宴,诸位官员都会在场。我想到时寻个机会去礼部那儿晃一圈,万一被我碰巧撞上了呢?”
卢辰钊抬手抚了下她发丝:“嗯,说不准就真的撞上了。”
各部按照官职排的座次,大理寺这边与礼部相隔有段距离,李幼白细细盘算一番,觉得时机不够,便暂且坐在位子上,等着最后大家轮番敬酒之时,她也好浑水摸鱼四处走走。
闵裕文随燕王一道儿进门,几位大人跟着起身与之行礼,继而便站在那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人很快来到大理寺这桌,燕王瞥了眼李幼白,又冲卢辰钊道:“孙少辉的事可有头绪?”
卢辰钊拱手回他:“还在查,尚未整理出来。”
燕王点头:“此事需得循序渐进,切莫急躁。”
“多谢殿下提点。”
燕王又转头看着李幼白,复又意味深长看向闵裕文,闵裕文始终保持温和有礼的笑,看不出丁点异样神色。
“你那玉佩倒是精致。”
燕王说完,闵裕文也跟着看了过去。
绸带缠出纤细的腰,那玉佩挂在荷包外一层,月牙状,上雕有云纹图案。
闵裕文眉心微微一蹙,这东西,看着仿佛有些眼熟,他一时记不起,但冥冥之中又觉得在哪里见过,且是非常熟悉的地方。
闵裕文还未想明白,燕王拍他肩膀,沉声道:“明旭,走吧。”
第57章
两人走远些, 燕王笑道:“明旭,你便是喜欢她,也不好如此盯着不放。你那张脸生的俊俏, 再那般深情款款,哪个小娘子能受得了。”
闵裕文愣了瞬,随即解释:“不是殿下想的那样,实则我是”
“好了,不必同我解释。”燕王摆手, 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你着实需要上点心了, 眼下她就在大理寺当值, 跟那卢世子朝夕相对,卢世子对她本就怀着别样心思,就算现下没什么,也迟早日久生情。”
闵裕文眸眼轻动, 心道:怕是早就生情了。
置身事外, 便看的清楚, 李幼白对卢辰钊的感情, 是在熟悉中积累起来的信任和依靠,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和帮助。
闵裕文没再解释, 随着燕王落座而跟着坐定。父亲今日来的很迟, 几乎赶在陛下之前进门, 他面色沉肃, 目光不时瞥向远处大理寺那桌。
燕王探身略低头:“闵尚书可是去了刑部?”
为着孙少辉之死, 刑部上下纷争不小,当中自然有长公主的授意和指使。正因如此, 刑部尚书最近头疼厉害,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牵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孙德成和孙少辉父子,原也不算什么大人物,毕竟连贵妃和大理寺卿都不肯帮衬的人,可长公主给刑部施压,那么孙少辉的死,就决计不能轻办。可又能怎么办,主理此案的虽说是大理寺正,但更是镇国公府世子爷,镇国公在我朝是何地位,那是仅存的世袭罔替开国国公,若贸然处置卢辰钊,势必会造成不良影响,何谓不良?便是惊动勋爵门户,叫他们望而待之。
世家便是如此,百年根基,轻易动摇不得。
刑部尚书与闵弘致关系不错,他告假后,闵弘致便抽空前去探病,故而姗姗来迟。
闵弘致应声:“钱尚书卧病不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燕王笑:“他那身子骨,怕是要等到大理寺结案才能彻底好转。”
闵裕文抬首,继而朝燕王转过身去,低声道:“此案难结,但若殿下出手,或许还有转机。”
话外的意思,三人立时领会。
闵裕文是想让燕王以此事作为桥梁,向卢辰钊主动递出友好的信号,借机拉拢其到自己阵营。
于燕王而言,他身后站着的实则是陛下,若要彻底解决玉堂殿的事,只需陛下开口,便如当初仙居殿外发现安福尸体一样,最终不但没有查出真相,而且只用道士做法敷衍了事。
说到底,玉堂殿的事,终究是姜崔两家的事,而长公主的目的是借此事将水搅浑,从中得利。长公主虽强势,但遇到陛下也
只能示弱。
卢辰钊处于山穷水尽之时,所有线索悉被斩断,此案根本就是无解。
当然,除了燕王,他也可以选长公主,但闵裕文觉得,他不会。
宫宴上,长公主与刘长湛回禀扬州盐务,此番税银比去年翻倍,入国库后大大缓解了治理水患的燃眉之急,故而刘长湛心情大好,而长公主趁机提出求赏,刘长湛一口答应。
贾源往前方觑了眼,又将眼神落到城门都尉曹陆身上,曹陆今儿特意穿着宝蓝色绣金丝团花锦袍,束着紫金冠,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方才还与旁人大口吃肉喝酒,此时倒是正襟危坐,颜色庄重。
长公主笑:“我提什么要求,陛下都会答应?”
刘长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将手一抬,淡声道:“阿姊尽管说。”
刘瑞君环顾四下,随后将目光悠悠落在大理寺那一席上,眸光微寒,唇却带笑,她走到殿中,拱手朝刘长湛行礼,继而朗声说道:“端阳想为曹陆跟陛下要个人。”
话音刚落,席上人便齐刷刷看向刘瑞君。
曹陆的心扑通扑通狂跳,闻言双手掐着大腿,压抑着激动狂喜,然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大理寺官员,生怕被发现,又倏地低下头,如此反复,有心之人早已觉出不妥。
卢辰钊动了动,桌下的手下意识去捉李幼白的,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李幼白颤了下,抬眼,眸光闪动:“你怎么了?”
他很紧张,呼吸屏住。
李幼白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庆幸今日穿的是广袖襕袍,两人的动作便都在袖子底下,谁也瞧不见。
刘长湛问:“阿姊想要谁?”
刘瑞君笑道:“新科状元大理寺代文书李幼白,李娘子。”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卢辰钊紧紧攥住,丝毫不松。
“曹陆虽是武将,但也是守城都尉,官居正五品。他性情豪爽洒脱不羁,各种缘由将婚事耽搁下来。如今年二十有五,许是缘分天定,那日曹陆见了咱们新科状元一眼,自此念念不忘,又怕唐突佳人,私下底便托到我这里,我见他一派赤诚,对李娘子是真心喜爱,故而想着借陛下恩赏,为两人牵线保媒。
愿陛下成全,端阳将不甚感恩。”
她说完,曹陆便匆忙从座上起身,跟着走到刘瑞君身边,径直行跪拜大礼,声音宏亮通透。
“臣曹陆恳求陛下,为曹陆和李娘子赐婚,曹陆无以为报,愿舍生赴死,保卫陛下疆土。”
扑通磕了个头,随即直起身子,目光热烈的望向刘长湛。
闵裕文动了下,闵弘致一把箍住他的手,将其摁在膝上,闵裕文侧过脸去,见他朝自己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手掌沉重如山,是提醒更是警告,父亲不允他为李幼白出头,在他眼里,全局为大,而李幼白只是洪流中的一粒石子,远达不到让他舍弃原则的分量。
闵裕文闭了闭眼,深感挫败绝望。是对自己窝囊无能的愤慨,又有对全局不得不为之的考量。
父亲没有错,他纵然再喜欢李幼白,也不可能为了她对抗长公主,时机未到,他不能出头。
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根本就不配谈喜欢,喜欢一个人,却要处处经营算计,衡量轻重。这样的喜欢,委实卑鄙可笑。
李幼白感受到卢辰钊手指的力度,也几乎能猜出他要做什么,所以在卢辰钊出声前,她挣开他的桎梏,倏地站了起来。
她从桌案前踱步到殿中,行走时,那枚玉佩随天青色衣袍微微划开弧度。
闵弘致的眼睛,骤然发亮。
他盯着那枚玉佩,一瞬不瞬地打量,像是无数回忆涌入脑海,铺天盖地地冲撞着他的思维,让他浑身僵硬,怔坐在原地。
“弘致,我末路将近,无力回天。惟得你为知己不憾此生,你不必为我惋惜,也无需因我之死郁郁寡欢,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与我而言,这辈子已经走完。
我有一女,终是放心不下,故将其托付于你,盼你能善待于她。我见你家小郎君玲珑俊俏,文质彬彬,小小年纪便有你的风采华貌。故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弘致成全。”
“此玉佩乃祖上所传,合之则为满月,分之则为弯月。此为其中半块,望你珍重保管,待终有一日,我那乖女自会携带另一半玉佩前来京城,届时文宣早已不在人世,无法看其成人模样。还请弘致不要嫌弃,让我那乖女与你家小郎君结成夫妻,让我能在死之前知道她日后一定很好。她所嫁之人,不管是公婆还是夫郎,都是我为她亲手挑的,依着弘致为人,定也不会苛待我乖女。
此事强人所难,但望弘致应允。”
“好,我答应,我必待她如亲生父亲。你放心,裕文也会珍她爱她,只要有我在,她便是我闵家媳妇。”
“如此,文宣深谢弘致大恩大义。”
心潮狂涌,封存的记忆犹如洪水泛滥淘淘荡荡,倾泻而至。
闵弘致从未想过,他会在此等情境下与文宣的女儿相认。
李幼白站定,面色如常,眼神坚毅:“微臣不愿在此时嫁人,还望陛下体谅,望长公主收回成命。”
刘瑞君莞尔轻笑:“女郎迟早都要嫁人,何况你要嫁的,不是凡人,是五品守城都尉曹陆。曹陆这人平素里粗犷些,但知道疼惜人,你若嫁给他,只会感激我。”
曹陆紧张地舔了舔舌头,歪头冲她小声道:“李娘子,我真的喜欢你,你被点为状元那日,我就喜欢上你了。你别怕,我知道女娘都喜欢斯文儒雅的,但我我也可以,我能为你去改。”
李幼白根本不敢看他,攥紧拳头别开眼,道:“陛下,微臣不喜欢曹大人,不想嫁给他,望陛下不要强人所难。”
刘瑞君的眼神冷了,当即朝刘长湛行礼,声音淡淡:“陛下,方才是你让端阳提要求的,端阳提了,这李娘子倒是不通人情,当众打我的脸呢。”
刘长湛支着下颌,打量着李幼白的反应,那小脸煞白,腰背绷的很紧,看起来着实不愿。但他是天子,天子发了话,焉有收回的道理,遂往后一靠,清了清嗓音。
“朕”
卢辰钊刚要起身,便听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苍劲雄厚的嗓音犹如晨钟,缓缓在殿内传开。
“陛下,老臣有异议。”
闵弘致在闵裕文诧异的眼神中,起身,往殿中走去。
他边走边看向李幼白,面不改色地站到她身旁,朝刘长湛行礼:“臣不答应,不能答应。”
刘瑞君的脸色倏地冷鸷下来,幽然一笑冷声道:“闵尚书这是何意,难不成也是故意扫本宫颜面,本宫不过是为着一对佳人求姻缘,怎的,让闵尚书不快?”
她却是没想到站出来的人会是闵弘致,她一直在用余光瞥向卢辰钊的方向,她看着他神色郁沉,面容冷凝,看着他快要忍不住,看他动了下,几乎就要起身驳斥时,闵弘致竟然来了。
他这是要作甚?!公然表示对她的不敬还是旁的什么?!
刘瑞君愈发不悦,将广袖一甩,冲着刘长湛道:“陛下,端阳今日只有这一个请求,望陛下务必成全。”
曹陆讪讪地跟着跪下,又瞟了眼李幼白,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个粗人,凭着一身腱子肉换来如今的职位,也没攀附过谁,眼见着好日来了,又因为给双亲侍疾守孝,凭白耽搁三年议亲时间,像他这把年纪还没成婚的,鲜少。那日他在殿中远远看到状元郎,她秀气俊美,通身上下都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清雅端庄。曹陆一下便动心了,回去后中琢磨着娶她,跟人喝醉酒便说了实话,谁知竟传到长公主耳中。
干爹贾源说,这事只要长公主搭手,便一定成。
曹陆很是感激,当即表明,若长公主能助他娶到李幼白,日后定会站在长公主一方,效犬马之劳。
可今日,李幼白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他心里又堵又闷,全无起初的兴奋。
刘长湛蹙眉,看了眼刘瑞君,又看向闵弘致,肃声问道:“闵尚书的不答
应,是何意思?”
闵弘致道:“臣的意思,是说长公主的请求不可。”
“为何不可?”刘瑞君怒。
闵弘致不疾不徐道:“因为李幼白已经定了亲,她是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去议论李幼白的亲事。”
他说完,与刘长湛行了一礼,道:“望陛下明鉴。”
闵裕文的手霎时攥紧衣袖,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回不过神,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抹窃喜随之赶到,他像是一个贼,忽然偷到心爱的东西,不敢声张不敢表露,压抑着狂喜让脸上尽量平静如常。
可那窃喜一点点地泛开涟漪,在他心头如同洒下春雨,他的心,一下轻快起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一脸震惊的卢辰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脑中嗡乱聒噪,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声“我闵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像是敲钟一般,不断回响,震动。
他茫然地看着闵弘致,又看向李幼白。
李幼白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不知她是提前知晓还是如自己一般,刚刚得知,这令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着实,意外到令他愤慨。
李幼白,怎么就成他闵家儿媳了?!
“哦?怎么没听你说过,何时定的亲?”刘长湛开口,听不出情绪。
刘瑞君跟着反问:“是了,你说定亲便是定亲,可有凭证,莫不是针对本宫,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说辞?”
她瞥了眼闵裕文,冷声讽刺:“还是闵大人也喜欢,只晚了一步,便要闵尚书特意出来同本宫争抢?也是,李娘子这样的人物,风华绝代,京城少有,你喜欢便喜欢,何故扯谎骗人?”
闵弘致沉声回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老臣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在十几年前,便同李家定了这门亲事,有信物作证。”
李幼白还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当中,尤其是闵弘致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后,她像是被推进绵软的云层里,虚幻到像在做梦,他为何要这么说?是因为闵裕文求他帮忙?那何必等到今日,早先的请求他都能置之不理,何况今日是当着诸位官员,径直与长公主作对。
一旦出面,便意味着闵家跟长公主彻底站在对立面上。
闵弘致此举,莫不是冲动?
就在她思绪狂乱之际,闵弘致看向她腰间玉佩,目光落在云纹月牙佩上,像是在回忆中开口:“当年我与她父亲定下婚约,以此弯月玉佩为信物,两家各持一枚,待双方长大成人,便再行商议婚期。
陛下尽可将两枚玉佩拿到跟前细细观摩,玉佩合起来如同满月,意味千里共婵娟。”
话到此时,李幼白只觉轰隆一声,所有不解顷刻间明晰。
原来,父亲让她进京见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弘致。
第58章
李幼白在闵弘致的示意下, 将自己的玉佩解开,便见他从胸口处摸出白绢包裹的物件,仔细打开来, 正是另一枚弯月形云纹玉佩。
李幼白怔愣间,闵弘致已经取过她的,将两枚玉佩放到一起,交由顾乐成呈到刘长湛面前。
刘瑞君的眼神阴冷至极,闵弘致状若未闻, 只躬身朝向刘长湛,半分眼神也不给她。
两枚玉佩年岁久远, 质地温和柔润, 不论是物料还是刀工云纹,显然是出自同一师父之手,也就是说,这两块玉佩的确如闵弘致所言, 是满月佩, 是婚约信物。
殿中便有人开始议论。
“对了, 我早就听过传言, 说是媒人登闵尚书家门为小郎君求亲,他们打发媒人出来时, 说的便是闵小郎君早有亲事。彼时还当是推拒的说辞, 不成想竟是真的。”
“我也听过, 实不相瞒, 当初为我家女郎也曾登门拜访, 可惜, 啧啧”
刘瑞君只觉脑中抽疼,抬手摁在太阳穴处, 贾源担忧地看去,那曹陆是个迟钝的,见状也不知搀扶,反而一脸纳闷地张望,时而看李幼白,时而看闵弘致,倒是置身事外了。
贾源暗道不好。
下一瞬,刘瑞君的眼神便如刀子般朝他瞥来,他不敢避开,也不敢迎上,对上去时,也不知用的何等决心。
“既如此,朕不便勉强为之,阿姊所求之事,再另选吧。”
刘长湛摆摆手,顾乐成又把玉佩奉还给两人。
李幼白的手抖了下,闵弘致低声道:“小心,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李幼白握住那玉佩,心情复杂地将其收进荷包里,却没再系上腰间。
卢辰钊不知自己是怎么喝下那杯酒的,酒水入喉,辛辣刺激,毫无提防下呛得他咳嗽起来。
李幼白在他身边坐下,手还攥着那荷包,情绪尚且沉浸在那意外之中,自然也没注意到卢辰钊的反常,待听见咳嗽声,她抬起头,对上卢辰钊微红的眼眸。
她的心倏然一颤。
他却飞快低下头去,手摸到酒盏,仰脖又是饮尽,他眼眶里浮起水汽,很淡,可李幼白看的清楚,水汽中的瞳仁乌黑明亮,闪着点点光晕,他抬手不经意抹了把,无人察觉。
只李幼白看到了,便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见他又要饮酒,她忍不住将酒盏拿开,趁别人都在寒暄,冲他挤出一个笑,小声道:“别喝了,省的喝醉没法回去。”
卢辰钊望着她,好看的眼眸如同下过雨后的山影,看的李幼白想伸手为他擦去缭绕云雾。
短短片刻,大理寺的同僚便纷纷与她敬酒,她以茶代替,一一回敬。
大理寺卿崔钧抬起眼皮,沉声道:“却不知你与闵家郎君定了亲事。”
李幼白心道:我也不知。
“闵家郎君着实不错,自打十四五岁后,京里的女娘便都肖想他做自己夫郎,他是个有定力的,名声也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传言。李幼白,你能嫁给他,不失为一桩幸事。”
崔钧抬手举酒,李幼白跟着举起茶盏,喝下时余光扫到卢辰钊,他又接连饮了两盏酒,随后起身,与众人道要去外醒醒酒,便转头走了。
两个大理寺评事低头说道:“寺正仿佛有心事,不爽快。”
“你瞧,半壶酒全给他喝了。想还是为着孙少辉被毒死一事,还有三日便要结案,他心情烦闷本在情理当中。”
“嗨,换我我也烦。”
“得,换你便不只是烦了,你得给孙少辉抵命也说不定。”两人明白,卢辰钊有这五日期限,不仅仅因为他是大理寺正,更因为他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李幼白不放心卢辰钊,坐了少顷,便也借口出去雅室,悄悄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她走得急,怕找不见人,故而提起衣袍加快速度。夏日树木繁茂,鲜花葳蕤,拐过硕大一片凌霄花架后,她刚要抬头,便被人扯进花丛下,脑袋撞上坚硬的胸口,她哎吆一声,接着便嗅到浓浓的酒气,还有一丝熟悉的阳刚气。
他扯她进来后,倒没再动她,上半身虚虚靠在墙上,双手顺势往腰后一垫,嗓音沙哑。
“你跟着我做什么?”
酒气扑面而来,他似乎也有些嫌恶,别开脸朝着左侧呆望。
李幼白被他的气息罩住,没有躲闪,只在他扭头时往前挪动脚步,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不难受吗?”
卢辰钊不语,心道:明知故问。
李幼白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自言自语:“我喝醉过一次,还是在公府,你记得吗?”
卢辰钊没抬眼皮,她像是毫无察觉,“醒来后头昏脑涨,难受极了,便觉得这酒其实不该喝,喝完了受罪不说,便是做了什么事也全不记得”
“我记得,”卢辰钊忽然开口,热气喷到李幼白耳垂,那皮肤霎时变得嫣粉,她跟着看去,卢辰钊道,“那夜你借酒醉,亲了我。”
“我”李幼白结巴了下,忙道:“别乱说。”
卢辰钊笑:“你看,这不就是你说的,酒后但凡做了什么,全记不住吗?”
李幼白咬着唇,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孙少辉的事,其实那件事还有转机,只要你想去解决,便一定有思路,诸如寻求更强大的靠山,燕王或是”
“李幼白,还没嫁过去,便要做闵裕文的说客吗?”
李幼白愣住:“我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那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李幼白无话可说,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沉默起来。
“那,你待会儿回去别再喝酒了,我先走,你不要太晚。”李幼白便要转身,弯腰往外。
忽觉腕上一紧,接着后腰被人箍住,脑袋贴上他的胸膛,他那大掌抚在她后脑,另一只则握着她的腰,声音晦涩不堪。
“李幼白,你别走。”
李幼白便不动,任由他抱住自己。
他的心跳乱了,但依旧强健,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闵裕文便在此时赶到,从他的角度,恰能看到凌霄花架下相拥的两人,尽管私密,但他跟出来的早,便知道李幼白就藏身其中,另外那人便是卢辰钊。
他没有出声,立在树后将枝叶拨开,静静等着他们接下来的举动。
闵裕文知道自己不能出去,一旦出去,窗户纸便会被挑破。对于李幼白而言,挑破窗户纸便意味着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跟卢辰钊的感情,即便从前含糊其辞,各种推拒,但被闵裕文撞见,她总要给卢辰钊一个说法。
闵裕文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握紧双手在那等着,看卢辰钊的手从她腰间挪到她肩膀,低下头,两人面对面看着,或许皆是深情,闵裕文看不见,他是这么猜的。
李幼白有点紧张,像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能想躲,但看见他双眸通红,可怜极了,遂又打消念头,迎着他炽热的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卢辰钊先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的像羽毛一般。
李幼白眨了眨眼,心跳加快,脚尖挪动了下,后腰被其箍紧,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站着,鼻间氤氲开凌霄花的香气,与那酒香交缠萦绕,令人意识恍惚起来。
“李幼白,你抱抱我。”
他的声音显得很是脆弱,以至于落在李幼白耳中,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极了。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去,从后慢慢抱住他的腰。
一股热意瞬间从卢辰钊胸口窜开,他低眉,盯着李幼白殷红的唇瓣,喉咙滚动,情不能已,低头衔住她的,李幼白往后一躲,他上前,不给她任何犹豫逃避的空隙。
大掌捧住她的小脸,那腰往后倾斜,折开一道柔美的弧度,他像是挽弓之人,步步追随,紧逼,直至彻底将其占据,以掌控者的姿态诱她回应,听她在自己唇边发出清浅的低呼。
她所有美好此刻因他而绽开,他渴望且痴迷,不肯放手,不肯饶过。
树后的闵裕文眸色渐渐深邃起来,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去。但情感仿若决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目睹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承受如此磋磨。
他克制着冲动,唇甚至往上扬了扬,但手指掐进肉里。
感情,不管谁陷进去,都会卑微。
闵裕文想,他并不例外,也不丢人,他只要结果。
待卢辰钊终于放开李幼白,脑袋却依旧抵着她的额头,气喘吁吁。
“我我得回去了。”李幼白被亲的呼吸不畅,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往外走,他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闵尚书的话,你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好,可能”李幼白如实答他,事情来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想过,而且对她来说闵弘致一直是仇人的存在,今日在大殿上,他却拿着父亲的玉佩来和自己相认,远超她的认知,“我需要同他私下确认,再行商讨,此事需得徐徐图之。”
“如若当真是你父亲的愿望,你会嫁给闵裕文吗?”
闵裕文也在等李幼白的回答,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深思熟虑后说道:“我不知道。”
这便足够了。
闵裕文松开手指,深深吸了口气。
卢辰钊眸中流露出失望之色,闻言垂下手臂。
闵裕文在李幼白从凌霄花下走出时,装作初初来到,惊讶:“幼白,你在此处作何?”
李幼白心跳停了下,“我跟卢世子说事。”
卢辰钊便直起身,跟着从花架下走出,目光恢复清明,朗朗望向闵裕文,两个男人对视着,几乎瞬间明白彼此的意味。
闵裕文看着她明目张胆说谎,那唇饱满鲜红,一看便知是如何辗转亲吻过的,但他仍保持如常笑容,道:“正好父亲有些事想同你说,四处找不见人,咱们回去吧。”
卢辰钊笑了笑,抬手覆在唇上:“闵大人,不必盯这样紧吧?”
闵裕文:“我不明白卢世子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
闵裕文扭头,与李幼白温声说道:“你先回去,同我父亲说一声,我待会儿便也过去。”
想着闵弘致的话,李幼白转身便往宫宴方向走去。
她刚走,两人的脸便都沉寂下来。
卢辰钊望着那儒雅斯文的脸,问:“都看见了,对吗?”
闵裕文抬眸,阴冷的眼神说明一切。
卢辰钊碾着地上的青苔,“像今日这样的亲吻,我们私底下做过无数次,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只要我想,我便能拥抱她,亲吻她。”
“闵大人,我想你很清楚,我喜欢她,且要娶她为妻子。”
闵裕文在克制自己的怒火,用出生起便练就的良好修养往下压那一浪盖过一浪的涌动,他嫉妒,在卢辰钊轻飘飘说出那些话时,嫉妒地不成模样。
尽管呈现人前的脸完美无瑕,但他心里早已扭曲变形,恨不能将卢辰钊说出的话全塞回去,如此便可当没有听见,没有发生。
但他说的那般张扬,仿佛在向自己示威。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闵裕文轻轻一笑:“其实,我也很意外。”
卢辰钊抬眼,见他负手而立,仿佛当真不在意似的。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跟幼白有着婚约,且这婚约,是我们双方长辈认可,而定下的。”闵裕文的笑温润得体,又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说完转身,临走之际又回过头来,冲卢辰钊道,“待我跟幼白成婚,定会给卢世子送上请柬,还望卢世子拨冗而至。”
卢辰钊的伪装在闵裕文撂下这番话后,终于撕破。
他回了趟宫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各部官员在陛下的纵容下,已然喝到尽兴。
李幼白不在大理寺这桌,卢辰钊往礼部那边看去,果然,李幼白正坐在闵弘致身边,旁边则是燕王,而闵裕文初初回去,抬眼瞥向他,眸光闪过凌厉,随即拉开圆凳,挨着李幼白的右侧坐定。
他侧眸,此时又是眉眼如玉,轻轻扫向低头听闵弘致说话的李幼白,举手投足尽是从容。
若在外人眼中,怕是真的佳偶天成吧。
回闵家的途中,闵裕文特意坐上父亲的车,自是压不住疑惑,问起那枚玉佩的事。
闵弘致将言文宣之事简言告知,闵裕文出奇的冷静沉默,许是跟在燕王身边已久,他历练良多。
少顷问:“幼白生父是冤枉的?”
“自然。”
“那”知道他想问什么,闵弘致摇头。
“只要陛下在位,这案子永远翻不了。”
闵裕文不知内情,但见父亲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再发问,只是李幼白生父是言文宣之事,或多或少令他有些意外,意外之余更是欢喜,难怪她如此才华,当年那位状元郎,可谓名动京城。
饶
是父亲俊美无俦,才华横溢,也只能屈居探花。
言文宣的状元之位,他曾多次听人私下议论,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天纵奇才。
“自今日起,闵家跟长公主便是彻底割裂了。”
“儿子明白。”
“有件事你必须清楚,只有最终燕王登基,李幼白才会有活路。”闵弘致沉声道,“我知你辅佐燕王,尽心尽力,但往后每一日,你需得拼尽全力拥护他,助他得到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如若他败了,你,闵家,李幼白,全都不能善终。”
这是闵弘致第一次明确向闵裕文表示,他和整个闵家,都支持拥护燕王。
卢辰钊失眠了,眼珠睁到发酸都没有睡意,枕着双臂看看随风飘摇的帐顶。
他觉得自己真像一条狗,那主子有了旁的狗,便把他毫不留情的抛弃,偏他还不肯罢休,追着去摇尾乞怜。
当真是卑贱而可笑。
但他却又不觉得羞耻,反倒比起羞耻更觉得不忿,诸如现下,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在想如何争取,如何挽回李幼白。
若换做从前,他大约会抽自己两巴掌,叫自己赶紧清醒。
可现在,他不想清醒,他只想要回李幼白。
第59章
仙居殿内, 梅香吩咐宫人将冰鉴抬到罗汉榻前,凉丝丝的水雾漫开,梅香弯腰试了试梅子汁, 还不够凉,便起身走到屏风外,端来小厨房做的酥山樱桃酪浆。
崔慕珠没有胃口,将那半臂褪下些许,雪白的肌肤露出来, 泛着点点莹润汗珠,她拢起发, 插着一对牡丹步摇, 右手撑在腮颊,半横半卧的躺着。
“陛下来了。”
梅梧进门小声回禀。
崔慕珠蹙了蹙眉,旋即从榻上起身,脚还没沾地, 便被刘长湛大横抱起扔回床上, 梅香和梅梧不敢抬头, 躬身前去落下帷帐, 随后听到一声低吟,她们那脸俱是通红, 赶忙后退着将门合上。
本是要歇晌午的, 但刘长湛仿佛格外有兴致, 闹腾了半个时辰才肯罢休, 却不起身, 赖在崔慕珠身上勾她的青丝, 声音也懒懒散散:“下午不想议政了,只想跟你在一起。”
说着便又箍紧她, 崔慕珠被勒的透不过气,扭头,黏湿的发丝贴着颈项,她急喘着想挣开些,不妨被刘长湛轻轻怼向帐内,她抓紧了他的手臂,涂了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殿中摆着两个冰鉴,却是半点用也没有,帐内犹如刚蒸熟了包子,热气腾腾。
崔慕珠得以休息时,刘长湛已经穿好衣裳准备往勤政殿去了,听到她起身,不由笑道:“贵妃再睡会儿,晚上朕还要过来。”
崔慕珠眉眼含雾,殷红的腮颊宛若被胭脂涂抹,红唇似火,她像被捻开绽放的牡丹,便那么柔柔地撑在枕上,温情脉脉地望向刘长湛:“陛下,今日孙美人来过,我瞧她瘦了许多,想来是思念陛下要紧。”
刘长湛回身坐在床沿:“怎么,贵妃是要让朕去旁人身边?你不吃醋?”
崔慕珠双臂勾住他的后颈,嫣然笑道:“妾不吃醋,妾是吃不消。”
笑声扑在刘长湛耳边,听得他喉间一紧:“朕只喜欢贵妃,至于孙美人,也不过是因为长得像贵妃,朕才愿意多看她两眼。谁都取代不了你,任何人。”
崔慕珠起身将唇亲在他腮上,盛情说道:“妾也是。”
刘长湛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抬眸对上崔慕珠的涟涟水眸,忽又压了下去,其实他很想问一声,如今可彻底忘了那状元郎,忘了跟他在宫外度过的三年时光,但他没问出口。
一来是因为帝王的自负,他认为当初崔慕珠离宫,不过是赌气,而非真的喜欢言文宣。她为何赌气,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是刘长湛对刘瑞君多偏爱了些,但那是他阿姊,崔慕珠不该嫉妒,所以当时的争吵刘长湛丝毫没有让着崔慕珠,甚至在争吵之后,他故意冷落崔慕珠,故意去皇后和别的妃子宫中,想让她主动求他。
他是帝王,她本就应该示弱。
二来是不想问,崔慕珠重回宫中后,除了言文宣被杀后那几个月她不肯同自己说话,之后便一切如常了。她到底知道谁才是该爱的,该依靠的,故而从贞武十年至今,总是对他百依百顺,便比从前也多了几分妖娆妩媚。
刘长湛喜欢她这副模样。
刘长湛临走提了嘴闵家婚事,有意观察崔慕珠反应,见她没甚变化后,这才离开。
只是人一走,崔慕珠便厌恶地下床,走去雅室清洗沐浴,将里里外外全都收拾干净后,又换了件薄绸襦裙,刚回前厅,刘识在那同梅梧说话,眼前小案上还摆着一碟剥好的雪白莲子。
“母妃。”他起身,恭敬行礼。
崔慕珠嗯了声,坐在对面,想着刘长湛的话,禁不住问道:“闵尚书如何同意这门婚事的?”
据她所知,闵裕文迟迟不成婚,或多或少跟闵弘致有关,此人瞧着好相与,但脾气很倔,说是与人约定了亲事,便熬到如今也不改口。饶是闵裕文喜欢李幼白,他也不肯点头。
刘识笑道:“我也不知闵尚书是如何想的,只是那日殿上姑母提出要撮合都尉曹陆和李娘子,李娘子上殿拒绝,而后闵尚书便起身前去帮腔了。或许是觉得李娘子可怜,又或者是明旭的意思,总之闵尚书不仅帮忙,还帮的格外自然。”
刘识想着那一对弯月佩,便又说道:“我倒是佩服闵尚书的未卜先知,若不然怎会在姑母刁难时,拿出提早准备好的玉佩,说是两家的定情信物。”
崔慕珠信口道:“许是之前幼白去闵家,文漪给她的,不成想便派上用场。”
“还是闵尚书大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否则,姑母定是要把李娘子和曹陆绑在一块儿的。曹陆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一直没有立场,此番若姑母成了,曹陆便是她的人。”仔细回想,刘识仍觉得惊险。
曹陆虽是五品都尉,却是镇守皇城的都尉,若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曹陆会比旁人更加警醒早知。
他也正琢磨拉拢曹陆,却没想到姑母比他更快,刘识庆幸的同时,又为如何说服曹陆而感到头疼。这种人,转着弯说他听不懂,明着说又怕他不敢应从。
崔慕珠擦了擦唇,问:“是对什么样的玉佩?”
刘识道:“弯月形状,合起来是一轮满月,上面雕着云纹。”
话音刚落,崔慕珠的瓷盏啪嗒掉在地上,登时崩开碎瓷片子,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刘识,像是怔住。
刘识吓了一跳,忙招手令梅香清理了地面,他觉出不对劲儿,故而探身上前低声问道:“母妃怎么了,是那玉佩有问题?”
崔慕珠很快反应过来,长睫一闪,神色恢复如常:“我是想到旁的事。”
刘识却不以为然,但母妃不愿告知,他也问不出什么关键。
坐了少顷,他又同崔慕珠说起拉拢镇国公府世子卢辰钊的事,话里话外是觉得困难,但又不得不去试。去年勋爵门户的郎君们被姑母召进京城,予以厚待,姑母是要趁机笼络世族,为其助阵。一旦姑母得偿所愿,那么日后她若有心起势,凭着老派世族的影响力,也能翻起不小波浪。
所以要想克制姑母此招,需得找有资历的世家,要在世家中说话占据分量。
不管怎么看,镇国公府都是最佳人选。
刘识自言自语分析良多,但见崔慕珠一脸凝重,便停下来,“母妃今日可是身子不爽利?”
崔慕珠闭眸,少顷开口:“镇国公府虽没甚实权,但毕竟是老派世族的代表,他们说话其余世家无不听从,故而你是得好好斟酌,将那卢世子招揽到自己身边。”
“是,我也正在想法子,明旭替我试探过他,他却没给回应,想必也是深思熟虑中。”
崔慕珠点头,末了送刘识离开,状若无意道:“改日你带明旭来,我也好送他什么东西当做贺礼。”
“是。”
刘识便越发觉得古怪了,从前但凡母妃给明旭
礼物,多半由他代劳转送,何至于将人叫到仙居殿。
闵裕文亦是如此,在家换了件雪青色秀青竹纹路窄袖襕袍后,又以玉冠簪发,他本就俊美,如此收拾后更见姿容如月,清冷若谪仙一般。
得知他要去宫中,闵弘致特意将其叫到跟前,把那枚弯月佩交到他手中,眼神示意:“戴上吧。”
闵裕文便见玉佩小心翼翼挂在腰间,这是凭证,是他和李幼白为未婚夫妻的凭证。
崔慕珠乍一看到闵裕文腰间的玉佩,神情宛若僵住。
她走上前来,盯着那上面的云纹图案细细打量,闵裕文低头,崔慕珠道:“你解下来,本宫看不清楚。”
闵裕文便见玉佩解下,恭敬递到她手中。
暖润通透的玉佩,仿若还带着那年言文宣的气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她和言文宣成婚那日,他拿给自己的信物,她很珍视,从来都锁在小匣中保存,还与言文宣开玩笑,道日后女儿成婚,要将玉佩亲手交到她和未来夫郎手中。
而这枚玉佩,如今出现在闵家,也就是说,闵弘致一直知道文宣和她的事。
难怪,他主动让明旭成为三郎的陪读,那般忠心,忠心到让她觉得明旭时刻都能为着三郎去死。
从前闵弘致揭发文宣谋逆,崔慕珠便知道定是文宣的主意,文宣必死,他不肯在死前拖累上另外一条性命,这才让闵弘致将自己摘出来。
所有人都道闵弘致是为了跟文宣争夺侍郎一职,崔慕珠却是不信的。
但她没想到,文宣竟与闵弘致交代如此深密。
今日明旭佩戴玉佩前来,恐怕也是闵弘致的意思,是要问她,要不要跟幼白相认。
崔慕珠迫不及待想要相认,她甚至后悔在幼白来时没能更仔细看她,连梅香和梅梧都道她跟自己很像。但她糊涂了,就因为是刘瑞君安排幼白进宫,才叫她没有多想,若她能早些发现幼白跟自己眉眼如何相像,她可能会早些认出她来。
那是她的女儿,她和文宣疼爱的小女儿。
她被刘瑞君强行带回宫中时,幼白还在襁褓中,只会发出糯糯的“阿娘”声,便是那声音,时常出现在午夜梦回,在她沉睡在仙居殿时,她总能听到幼白的哭声。
崔慕珠从不敢说梦话,怕文宣保护好的女儿被刘长湛或者刘瑞君察觉,怕害了她的性命。
即便她现在想立刻见到幼白,想把她抱进怀里好生亲昵,她也不能见她!
至少在此时不能!
她需得忍耐克制,需得防备那无处不在的盯视。
崔慕珠把玉佩还给闵裕文,忽而冲他笑了笑,道:“明旭,既知她是你未来妻子,你便该明白,从今往后你需得珍重她,保护她。就像你父亲对待你母亲那般,一生一世都不要让她难过,知道吗?”
闵裕文拱手作揖,道:“明旭定会如此。”
崔慕珠了解闵裕文,知道他出生在如何有爱的家庭,他是个儒雅斯文的郎君,即便她不说这番话,他也一定会爱护他的妻子。
这很好,文宣的决定,从来都是妥帖完善的。
这厢闵弘致没有等到回应,便知崔慕珠不想立刻认李幼白。
其实在闵裕文进宫前,他便猜到崔慕珠会作何决断,但毕竟是她的女儿,闵弘致还是要看崔慕珠自己的决定。
闵弘致放在心头的重担终于落下,而后便只有三件事等待他去完成。
一是遵照文宣遗愿,让两家孩子结成夫妻。
二是保护好李幼白,令她早日与崔慕珠相认。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拥护燕王顺利登上帝位,而后为冤死的文宣洗雪陈情。
莲池这两日上火,鼻子嘴巴全都鼓泡,眼见着饭菜如端进去那般完好无损地端出来,他跺了跺脚,蹲在廊庑下唉声叹气。
世子爷每日除了去大理寺上值,便是回来躺在床上,盯着那帐顶目不转睛的看,也不知那帐子究竟有和不同,世子爷看上一刻半刻便连饭都省了。
一日还好,这都三日了。
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世子爷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原先俊朗矜贵的脸满是意气风发,而今却疏于打理,透着股森冷郁沉,衣裳也不换了,穿着那玄色修身长袍都沤出酸味。
莲池不敢说,每日备好洗澡水,世子便整个儿泡进去,泡完又湿漉漉的出来,扯了大巾随意一裹,看着生无可恋的模样。
大理寺的同僚来看过他,悄悄与莲池嘱咐,说是寺正大人是被孙少辉的五日期限愁的,叫莲池最好别惹他。
莲池可不这么想,孙少辉那点事算什么,即便世子爷当真查不出,还有镇国公府托底,总不济受顿呵斥,罢官回齐州。
世子爷分明是受了情伤。
嗨,莲池拍了下脑门,听到门外有人叩门,便无精打采上去,只以为是大理寺的人,不成想一打开便看见半青的大圆脸。
“半青,你可来了!”莲池像看到救星一样,几乎就要尖叫起来,抱着半青便委屈了。
半青愣住,甩他,甩不开,嫌弃地怕他鼻涕擤上,便拿手推他额头,粗声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真丢人。”
莲池瘪了瘪嘴,往她身后探头探脑,却没看见李幼白的身影,遂愣住问:“李娘子呢,没跟你一道儿来吗?”
半青抹平被他弄皱的衣袖,道:“闵夫人请我们姑娘过去说话,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用膳。”
“她去闵家?”莲池说完便捂住嘴,可他的声音实在是大,卢辰钊那耳朵又很是灵敏,“闵家”二字犹如尖锐的针,狠狠扎着他的神经,他将那帐子胡乱一扯,“撕拉”一声,帐子被生生扯落下来。
半青点头,又把怀里的东西往他手中一送,都没来得及开口,莲池又问:“她怎么能去闵家?”
半青张嘴:“姑娘为何不能去闵家?”
“她她和我们世子爷”
半青歪着脑袋,等他结巴完那话,却无论如何结巴不出后头的,遂抱着手臂往后一站:“我之前也都说了,姑娘要嫁谁,还真说不准,偏你笃定,这会儿倒是说不出话了吧。”
“姑娘跟闵郎君的亲事是打小定下来的,不光你我知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也都知道,往后你也别胡思乱想,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半青拍拍手,指着他怀里的东西说道。“这是上回骑马,世子爷借给姑娘的披风,现下已经洗好,半分褶子也没有。那我走了。”
她便要转身,莲池一把拉住她,“你等等。”
“说话便说话,别拉拉扯扯。”半青一把拍掉他的手,问:“你还要说什么?”
莲池:“我”
屋内传出一声低斥:“莲池,关门,滚回来!”
莲池将那披风递上前去,又抬眼瞥向扯得稀烂的帐子,战战兢兢打了个巨大的哆嗦。
便听又是一声布帛响声,金丝滚边的杭绸披风瞬间变成两截,接着又是一声,四截,然后,莲池便数不过来了。
最后,他只能拿扫帚将地上的破布片子清理干净。
床上,那人面朝天静默地躺着,这下更好,感觉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李幼白从闵家出来,已然临近傍晚。
她惦记着卢辰钊,怕他因大理寺的事焦虑,吃不下饭,便顺道买了只烤的酥脆的烧鸡,用油纸包裹好抱着来到卢家。
门虚掩着,她轻叩后便吱呀打开。
莲池蹲在屋檐下,两手抓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屋内静悄悄的。
卢辰钊买的宅子虽是一进一出,却是精致清雅,无不奢华的,进屋的那扇门,用的是上好楠木,她
走近些,刚要同莲池问话,便听见里头一声脆响。
像是碗盘摔碎的声音。
莲池抬头,本是惆怅的脸在看到李幼白的刹那,登时闪过狂喜。
门打开,屋内一片狼藉。
盛着菜肴的碗碟打的稀碎,远处榻上,那人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淡淡的酒气外,还有一股令人皱眉的酸味。
李幼白抱着烧鸡往里走,刚挪动脚步,那人冷冷开口:“出去,我不吃饭。”
李幼白站定,莲池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蹑手蹑脚将门从外合上。
许是没听到人离开,卢辰钊屈膝将鞋子踹掉,又道:“我说了,我不吃”
他侧眸朝门口瞥了眼,“饭”字卡在喉咙,人就像被火烤过一样,倏地爬起来,手忙脚乱跳下床,却不提防,一下跳到碎瓷片上。
脚趾佝偻起来,弯着腰连跳几下,面色尴尬地靠着雕花屏风立住。
“你来做什么?”
他觉得颜面无存,丢脸丢到家了。
李幼白抱着烧鸡,看着满地碎片,心里也不好受。
她往前一步,想找个地方将烧鸡放下,可吃饭的小几被他推倒,隔着碎瓷片,犹如跟着一道江河。
“我来看看你。”
“用不着。”
李幼白被噎住,手指攥紧油纸,少顷哦了声,道:“ 你饿吗?”
“不饿。”
“可你仿佛没有吃东西。”他的脸难看极了,蒙了层土似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幽沉,李幼白想把他摁进水里洗洗,还有那股扑鼻而来的酸味。
“你凭什么管我?”
语气简直阴冷到了极致,李幼白被他堵得无法回应,呆站了少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瞥见他右脚往外渗血,遂将烧鸡往高几上一搁,准备去找铜盆弄些温水和干净帕子。
谁知刚转身,往门口抬脚,那人便急急往前一蹦,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幼白,你没有心!”
李幼白回头,他眼睛猩红,此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既倔强又狼狈可怜。
第60章
卢辰钊觉得自己卑贱可怜, 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时,活脱脱一个寻死觅活的怨妇。
他向来瞧不起这种人,遇事只会自怨自艾, 自暴自弃。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何必非要舍弃自尊糟践自己。而今,他竟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每日除了上值,便是躺在床上发呆。
他连找她的勇气都没了。
拿什么去找, 先前名分都没有的人,而今更是彻底完了, 没指望了。
闵裕文明明都没有努力过, 老天却待他格外宽厚偏爱,眼见着卢辰钊稍微有些进展,便帮闵裕文丢出个定情信物,轻而易举得到他梦寐以求的。
凭什么。
他僵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死乞白赖这么久, 只等着李幼白有朝一日心软答应, 可现下这情况, 他连继续等待的机会都没了。
哪怕那玉佩发现的稍微晚些, 或者他之前便更加积极点,让李幼白早些给他名分, 都好, 也不会出现此等难以收拾的局面。
卢辰钊心如死灰, 赌气地单脚站在雕花屏风处。便是幽怨也无妨, 横竖是在她面前, 丢人也不只是丢了一回两回。思及此处, 卢辰钊更加不要脸地挺直腰背,唇抖了下, 抱怨。
“你既去了闵家,何故又来看我?”
他心里想说的话更加龌龊,诸如脚踏两条船,没心没肺,但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有些话在气头上,想想也就是了,不该发疯吐出来。
李幼白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后转头又走。
路跟着跟着跳过去,抓着门框扬起下颌:“李幼白,你”
却见李幼白三两步走下台阶,不是往门口处走,而是径直去往井边,端起铜盆打了水,随后莲池提了一壶热水进屋,李幼白也折返回来,抬头望见他,一句话都不说,皱眉避开,独自进了屋去。
刚把铜盆放在地上,便起身将各个楹窗推开。
清风带来新鲜空气,将浑浊的酸腐味吹走。
她的发丝倏地贴上脸颊,白净的侧脸呈现在卢辰钊面前,她站在那儿,便要往上挽衣袖。
卢辰钊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不是要走,而是见自己受伤,想为他擦拭清理。
他一阵不自在,那质问也像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遂咽了咽喉咙,单脚跳过去,边伸手边缓和了语气,道:“我帮你挽袖子。”
李幼白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他讪讪跟着过去:“谁叫你不说清楚,我以为你要走,不知道你还”
李幼白洗净帕子拧干,不带情绪道:“去圈椅那边。”
满屋中也只圈椅处能落脚,在卢辰钊跳过去前,李幼白已经站在那儿,皙白的小脸绷紧,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自己来吧。”卢辰钊去拿帕子。
李幼白避开:“坐下。”
卢辰钊如芒在背,甫一坐下,便被李幼白伸手拉着脚踝挪到半空,他忙虚坐,抬起右腿,也叫她没有那么吃力。
她的手白净细长,手指是握笔的,此刻托着他的脚踝显得很是突兀,他想往后缩脚,她抬眼,他又一动不动。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溅到她裙上,她仔细看了一遭,随即将那伤口外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没抬头,只眨了眨眼睛,淡声道:“会有点疼。”
先是看了一遍,随后将伤口周遭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抬了下眼皮,淡声道:“会有点疼。”
卢辰钊:“我不怕”
李幼白捏住瓷片,倏地拔出来,血水溢出。
卢辰钊的“疼”字卡住,双手握紧扶手,咬住腮帮。
李幼白捏着瓷片丢进盆里,似笑了下,但不明显。
卢辰钊想说什么,但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知道方才说的着实太过,叫她生气了。
且不说当初李幼白什么都没答应他,便是真的答应了,在那块玉佩面前,便也没甚分量。毕竟是她生父留给她的遗物,交代嘱咐她日后要嫁的夫郎,她父亲为她筹谋打算,她无论如何都会认真考虑的。
何况,照理来说,闵裕文的确算个良配。
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但他不善于自欺欺人。
转念又感叹,李幼白这位生父也是,当年李幼白还那么小,凭白操这些闲心作甚。
“好了。”李幼白帮他缠裹完纱布,起身又去洗手。
在卢辰钊开口前,径直堵了他的话,“你别误会,之前在齐州大佛寺,我被捕兽夹夹住脚背,是你帮我擦拭药粉的,我做这些,是还你人情,不为别的。”
当真冷酷无情,听得卢辰钊有口难言。
她又去拿烧鸡,卢辰钊一手摁住,因为太快,手指摁在她手背上。她要躲,他忙往前伸,接着便用大掌急急包住她的小手。
“不是买给我的吗,怎还要拿走?”
“你说的,你不饿,不想吃。”
“我只说我不饿,没说不想吃。”
“既然不饿,还要这烧鸡做什么?”
“你买给我的,我便是不饿也要吃。”
卢辰钊说罢,将油纸解开,当着李幼白的面扯下一条酥嫩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诚意,还没咽下去,又是一口。
他吃的大口,但吃相仍是好的。
李幼白哼了声,也不再同他计较,径直走到那圈椅前坐下。卢辰钊见状,跟着一瘸一拐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慢点吃,别噎着。”李幼白被他气笑,倒了盏茶推过去。
他喝完,便觉饿意上来,不似前几日的闷堵,饿的久了猛一吃东西,仿佛没够。
两人坐了会儿,空气中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风迎面吹拂,将他们的衣裳吹
得簌簌鼓动,桌上的油纸跟着发出呲嚓响声,烧鸡的香味飘到鼻间,混着李幼白的恬淡和墨香,令卢辰钊心间一动,拇指捏着虎口,抬头偷偷瞟她。
恰好她也看来,便被对了个正着。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憔悴,反倒更好看了。”他哼了声,尽量控制着语气。
李幼白一愣,笑:“是吗?半青也这么说。”
“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李幼白认真想了想,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说我应当是高兴的缘故,气色都更好了。”
卢辰钊嘴角抽动:半青这个蠢丫头!
李幼白看见他青须隐隐冒出,又见外头暮色四合,便不打算同他继续开玩笑,遂也道出实情:“我去闵家,是为了听闵尚书与我说父亲的事,此事除了他和我生母,再没旁人知道,闵大人也不知。”
卢辰钊嗯了声,涌上一丝欢喜,当然,他也知道,还是李幼白亲口告诉他的。
他和闵裕文到底不同。
“闵尚书怎么说的?”
“跟咱们猜测一致,父亲知道自己回京终有一死,在他发现被设计之后,便令闵尚书主动揭发自己。那件事陛下布局甚广,且闵尚书若不揭发极易受到牵连。
父亲是为了撇清摘净他,才逼他这么做的。”
卢辰钊意会:“陛下宠爱贵妃,岂会忍受旁人占有。”
“闵尚书告诉我,目前不是跟贵妃相认的好时机。我也考虑过,既然长公主一直着人盯着你我,贸然进宫找贵妃,势必会引起她的警觉。
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或许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就像以前。”
卢辰钊赞同。
“我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但你的不行,你必须尽早做出决断。”
李幼白看向他,他立刻反应过来她所说为何,便点了点头,道:“闵裕文找过我。”
“所说客让你投靠燕王?”
“是。”卢辰钊皱眉,他知道,而今的燕王不仅仅是燕王,他还很可能是李幼白同母异父的哥哥。
他之前摇摆不定,想着镇国公府重新走出去,走一条他认为正确且成功的新路,不被朝廷边缘化,卢家儿女能靠着自己的才华出仕做官。
他想过找个靠山,他在太子,昌王和燕王间犹豫过,最终凭着了解而偏向了燕王。
而今李幼白的身世让他彻底落定心思,要想护住他,他应该站燕王。
“你怎么想的?”李幼白见他沉默,“长公主联合刑部的官员上奏疏弹劾你,孙德成也哭天抢地要大理寺给他公道,除了燕王,其实没有更好的路可选了。
我觉得,你应当不想退回齐州。”
“李幼白,你不会嫁给闵裕文吧?”
他忽然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话,李幼白愣住,见那双眸如火般炽热,直直盯着自己端望,她亦觉得面上滚烫,随后咳了声,却没立刻答他。
“李幼白,我选燕王。”
莲池送走李幼白,回屋看到桌案上搁置的烧鸡,刚要抱走,忽听那人急急开口。
“放下!”
莲池吓了一跳,抱着烧鸡反问:“世子爷,你要吃?你不是没胃口吗?”
卢辰钊起身单脚过去,从他怀里劈手夺过烧鸡,冷冷斥道:“我何时没胃口的?”
“您自己说的,好几日都没吃饭了,不是?”
卢辰钊:“先前是因为饭菜不可口,无法下咽。”
莲池:世子爷还真是反复无常。
正要出去,卢辰钊又道:“烧些热水,待会儿我要沐浴净身。对了,在水里撒些玫瑰木樨的,再将这间屋子里外打扫一遍,通气熏香。”
莲池恍然大悟:世子今日定得了什么好处,你瞧他一副孔雀开屏没处显摆的样子,眉眼间不时还闪着得意的光芒。
他赶紧退出去。
卢辰钊摸了摸左脸,不断回味方才那短短一瞬的亲吻。好像做梦,但他肯定不是梦。
李幼白临走忽然调头冲他疾步走来,他看着她,她清眸含烟带雾,小脸也跟染上胭脂一样,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弯腰,将唇落在他脸上。
极轻的一个亲吻,跟羽毛一般。
卢辰钊怔住,她趁机转身跑开。
这一吻,犹如灵丹妙药,让困顿许久的卢辰钊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就像春雨后蓬勃生长的竹子,迫不及待想要伸展张扬。
燕王去见了刘长湛,翌日姜皇后父亲被调离京城,原先只她两个哥哥,眼下却是全都走了,京中只剩下她的外甥侄子,外甥女和侄女,再就是所有女眷,亦被留守在京,美其名曰照料,实则是变着法地约束。
朝中议论纷纷,都道太子之位仿佛不稳,谁知刚说了没几个时辰,陛下便加封太子为户部侍郎,与户部尚书同理国库钱银,这可是实打实的肥差。除此之外,陛下又为太子嫡子取名,名字昭告朝堂后,官员们这才慢慢安下心来,不似最初那般惶惶。
“刘承继”
承继,那便是承继东宫,承继皇位了。
在刘长湛的授意下,玉堂殿和孙少辉之案偃旗息鼓,不了了之。刑部尤其安分,再无人跳着脚义愤填膺,上书请奏,也无人主张处置主理官员。
卢辰钊便因此化解了危机。
刘瑞君很是懊恼,她没想过会因一时失手,将卢辰钊逼到对方阵营。
经此一事,卢辰钊定会与太子同气连枝,他若帮衬太子,便等于世家帮衬东宫。
当年他初入京城,便去东宫崇文馆做过一个月的事,那时刘瑞君便知道,这是陛下在为太子铺路。
果然,卢辰钊此番化险为夷后,便径直去了东宫,想必是去谢恩了。
此时的刘瑞君自然想不到,她的猜测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她那了不起的弟弟特意着人做给她的看的。
刘长湛要保燕王,势必要为燕王树几个靶子,让有心之人先行对付着。直到燕王足够强大,直到刘长湛可以放心把天下交到他手中,所有真相才会浮出水面。
刘瑞君猜测东宫和卢辰钊的关系时,手底下也没闲着,这日便安排贾源往东宫送了一斛东珠并一把檀木香扇。
东宫太医都是她早些打点好的人,查验过物件也不会多嘴。
宣明殿的兴生也很忙,不时往合欢殿传递消息,道陛下在太子咳血后过去一趟,且是三更半夜披着外裳赶过的。一进屋便看到太子面如枯槁,当即便犯了心口绞疼,偏还不肯看太医,只叫人赶紧救治太子。
太子是储君,储君身子有碍,陛下当然心急如焚。
陛下的病,娘胎时刘瑞君便知道,不能着急,不能生气,否则,便是自断寿命。
当年崔慕珠假死,陛下便犯了一回病,若非她刘瑞君悉心照料,或许他早就崩了。可惜,他是半点好也不念着她的,不知感恩,那便去死吧。
刘瑞君抿着唇,看贾源在床尾为她揉捏脚背,笑道:“多亏你办事利索。”
“是殿下调/教的好。”
贾源毕竟在宣徽院站稳脚跟没多久,做事还很束手束脚,培养的心腹日渐增多,但仍是防备着闻人望的。
此番往东宫和宣明殿送东西,便险些被闻人望察觉。他为人很是警醒锐利,若不是贾源仗着正使的身份压他,想必会露出破绽。
说到底,在宣徽院里,不能有比贾源更有影响力的敌对方。
“殿下,若是能把闻人望处理掉,往后咱们做事也更顺畅。”
他俯身过去,环住刘瑞君的后肩,不多时,帐内传出急促古怪的响声。
待约莫半个时辰后,贾源从床上起来,将头发往后拢着,又低头亲她耳垂,刘瑞君伸手拂开,“痒,别动。”
贾源笑,手指缠起她的发慢慢绕着:“殿下,不然把闻人望弄去别的部门,让他去门下省也好,总之别在宣徽院晃荡。说起来,他真的有不少部下,且是唯命是从那种。”
“你以为本宫不想?”刘瑞君侧过身,懒懒笑道:“闻人望是陛下留在宣徽院的,你这个正使之职,也是我同他强硬要来的。
所以,别再想要更多,没辙。”
贾源眼神一暗,再没提这要求。
转眼进入七月中旬,随着李沛进京述职,李家家眷也在数日后抵达,住
进先前购置的两进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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