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昏暗的光线中,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陵墓里的空气幽冷浑浊,卢辰钊给她擦掉溢出的泪, 看她不肯松手的可怜模样,愈发心疼,也更加自责。
“还怕吗?”
李幼白摇头:“我躺在这儿叫天天不应时,心里想的是你,我想你一定会找到我, 于是那股恐惧便减轻许多,可我等了好久, 等的快失去信心了”
“是我不好。”
卢辰钊抓起李幼白的手, 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过去,响亮的一记耳光,李幼白缩回手指,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你来了, 在我觉得无望时, 像天神一样。”
她眼泪止不住, 仿佛只有抱紧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她在棺木底下躺了数日,睁开眼便是腐败和熏香的浓烈气味, 她拍打隔板, 试图呼叫, 但沉重的楠木棺料纹丝不动, 而越挣扎, 空气便越稀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 带着恐惧的心慢慢平复,开始思忖刘识的所作所为, 他若要置自己于死地,断不会如此迂回,他完全可以用那杯毒酒彻底了结她的性命,除非从开始他便没有这个打算。
李幼白生出希冀,于绝境中想要努力存活的意志。她试着摸索内壁,因身材瘦削故而可以微微蜷曲触碰四下的角落,她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但结果令她失望,没有任何机括的痕迹。
于是她变得安静,即便内心惊慌畏惧,还是躺在棺椁中,她要等待救援。
而思绪强行镇定的同时,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没有他选,只有他。
卢辰钊。
她揪着衣裳,揣着他必来的希望乖乖等候,每一次想要放弃时,她都会回忆两人在一起时,卢辰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此便又燃起斗志,屡丧屡燃。
他搬开棺椁的时候,光从外面照进,使那幽黑的密闭空间瞬间充斥着温暖和明亮,尽管这是深夜摇曳的暗淡烛火,却胜过日间任何灼烈。
这是她最难忘的“复明”,就像盲人重见天日,她看着他,忘却的哭意跟着涌来,在他面前,她终于不用再强装镇定。只要在他面前,信任和依靠成了一种本能。
李幼白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处,心脏跳得强健而又稳重,她的情绪很快得到安抚。
泪珠从她眼尾一直淌到他衣领处,湿了大片,他却只是不断轻拍她后背,为她整理黏腻的头发,抚摸她发红的眼睛。看她哭到失控的模样,听她不断重复的话,他的后怕一阵阵浮荡。
大掌箍住她,轻易不舍得松开。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但他再也不想感受了。
他亲吻她的发丝,嗓音变得低沉温柔:“李幼白,我想娶你。”
“一刻都不想等了。”
纵然雪虐风饕,寒彻入骨,李幼白却觉得这是冬日最温暖的一夜。
半青开门看到李幼白,话都不会说了,只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哭泣,白毫站在一边安慰,少顷便赶忙去往柴房烧水。
卢辰钊没有离开,起初在外间等着,后来她沐浴完换上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袅娜的模样,青丝湿漉漉地垂在胸前,雪白的小脸楚楚娇媚,眸若漆点,唇若樱瓣,宽大的中衣勾出清爽的身形,她咬了咬唇,什么都没说,他便过去了。
被勾了魂儿一样。
呆呆望着她的眼睛,脑中空了,但小腹却是异常饱满。
李幼白拢着发丝,柔声道:“今晚可以不走吗?”
卢辰钊睁大眼睛,话变得断断续续:“不走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其实我们可以”
李幼白:“我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方才沐浴闭上眼,便觉得自己还在那棺椁之中。卢开霁,我有点害怕。”
声音柔柔的,像卷卷的爪子挠到卢辰钊的胸口,他想这一刻若李幼白张嘴要他的性命,他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
“那我,留下?”
他脸红了,耳朵也红的似烧起来一样,他甚至不敢抬头,让李幼白看到自己眸中的荡漾,他的心思,着实污脏。
他背过身,听到一阵动静,待脸皮不那么绷紧了,便转过头来,却是一愣。
“此为何意?”
李幼白拖来了圈椅和圆凳,在床沿边缘摆好,又将一床厚被子抱过去,搭在上面,这时正要去拿枕头,听他发问,便郑重其事问道:“你睡这儿可以吗?”
看着铺好的简易“床榻”,卢辰钊浮荡的心思瞬时归位,他一本正经摊开手:“当然可以。”
李幼白朝他笑笑,月牙般的眼眸清亮极了。
夜里,隔着一道秋香色帷帐,两人皆没有睡着。
卢辰钊翻了个身,侧躺在圈椅上,因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他手脚又长,故而弄出不小动静,他顿住,抬眼看向帐中,那人似乎也动了下,撑着身子往外看。
“没事,睡吧,我在。”
李幼白复又躺回去,少顷忍不住开口:“是不是不舒服?”
卢辰钊本想说还好,但犹豫了下,变成闷哼。
李幼白挑开帷帐,看着他可怜兮兮蜷在那儿,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不禁蹙了蹙眉。
卢辰钊道:“你睡吧,我躺的很舒服。”
然后圈椅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李幼白坐起来,往里挪动身体,随即拍了拍床外,“你上来睡吧。”
卢辰钊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不用,我在这儿便好,不妨事。”
李幼白更自责了:“你,还是过来吧,那椅子仿佛快塌了。”
卢辰钊为难地起身,双手握住圈椅摇了摇,似要确认一般,然后那圈椅便在两人的注视下,哗啦散架了。
李幼白:
卢辰钊:
“改日我赔你一把新的。”
“不用。”
“那我就躺上来了?”
李幼白脸颊微红,默默点了点头,便见他小心翼翼坐到床上,余光扫了眼李幼白,又并拢双腿像是僵硬的木头,直直躺在床边。
李幼白不比他好到哪里,左臂贴着墙,连呼吸都刻意收敛起来。
帐内的温度慢慢爬升,这样冷的天,炭火欲熄不熄,他们却热的浑身出汗。
卢辰钊实在被憋坏了,深吸了口气扭过头,看到她不断颤抖的睫毛,桃子一样熟透的腮颊,禁不住喉咙发涩,腹部的热意跟着肆无忌惮的冲动起来。
“你热不热?”
李幼白:“有一点。”
“那我把帐子撩开?”
“好。”
细长的手指挑起帘帷,热气散出去,凉意透进来,但身子仍绷的很紧,就像一张新做的弓,拉到极致后一直扥着,卢辰钊偷偷哈了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丢人现眼。
他抱起手臂,重新躺回床沿。
李幼白侧过身来,他只瞥了一眼,好容易压下的激动倏地膨胀起来。
“你怎么了?”李幼白不解,看他面色很是紧张,便略微抬头,指了指他的脸。
卢辰钊咬了下舌尖,稳住呼吸道:“快睡吧,别看我。”
尤其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是君子,是好人,但他更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气盛,欲.望强烈的男人。
李幼白觉得他不对劲儿,抬手往他额头上一落,柔软的掌心像是暖玉。
“你有点发烫。”李幼白神色关心,“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眸眼若春水涟涟,就这么干净单纯地望着自己,他闭了闭眼,随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起身,如猛虎一般将她摁在床上。
李幼白惊呆了:“你干嘛?”
卢辰钊亲她眼睛,她脸红了一层,他又亲她鼻子,她歪过头去,最后便是唇,先是轻咬,咬的柔软恬静后,最后才缓慢地,坚决地悉数纳入喉中。
李幼白没了力气,凭他为所欲为。
半青便在此时推门,李幼白下意识睁大眼睛,推他,他头也没回,反手挥落帐子。
半青走了进来,看了一圈问:“姑娘,卢世子呢?”
她转到窗前,试着推了推,回头:“也没从窗户跳走啊,人呢?”
李幼白咬着唇,瞪了眼上方那人,挤出几个字:“他出去了。”
“去哪了?”半青看到碎裂的圈椅,走上前,刚要扶起来,听到李幼白急急开口:“半青,我有点饿,你帮我拿点吃的过来。”
半青纳闷:“姑娘,天都快亮了,若不然等着一起用早膳吧。”
忽然,她瞥到帷帐外的一抹衣服,登时,眼睛睁的滚圆。
她背过身,忙拍着胸脯改口:“我这这就去,我走了。”
一出门,她便急急跑到廊下,白毫见她脸蛋红彤彤的,不由问她怎么了,半青却说话也不说,拉着他便往小厨房快走。
“别问了,总之”她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总之你别管。”
她心里却想,是该着手准备东西了,姑娘要嫁人,各种绣件都得提前做好,姑娘那个绣
功,实在太差,她得赶紧想想法子。如是便异常激动紧张,像是明日李幼白便要嫁给卢辰钊,半青觉得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两人清早收拾好自己,便去了宫中。
刘识在仙居殿,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倒是崔慕珠,拉着李幼白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回头狠狠瞪了眼刘识。
“三郎,这便是你说的无妨!人都瘦了!”
刘识笑:“母妃可是冤枉三郎了,才几日而已,怎么就瘦了。”目光缓缓抬起,望向殿中人。
李幼白顺势跪下,行了大礼后,崔慕珠便示意她赶紧起来。
她跪直身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刘识捏着杯盏,淡声道:“只是不杀?”
“再谢陛下妙手搭救。”
刘识这才爽朗摆手:“起来吧,知道就好。”
崔慕珠又扫他一眼,还未开口,便见卢辰钊也跟着跪下去,两人并肩跪向崔慕珠,倒叫她吃了一惊。
“娘娘,今日卢辰钊有一请求,万望娘娘能够成全。”
崔慕珠登时明白过来,遂坐直了身体,目光变得慎重端肃起来。
“吾爱慕幼白已久,盼娶其为妻,若能如愿,吾定会一生一世珍重她,爱护她,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吾之所有,尽是她有,吾恳请娘娘,体念吾的诚心,将幼白许给吾做挚爱之妻。”
他深深跪拜,面庞紧张而又坚定。
崔慕珠没有点头,只是看着他,审视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少顷说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吾知道。”
“虽如此,但她只能是李家长女,你可明白你们两家的门第差距?”
刘识便开口:“我可”
崔慕珠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噤声。
卢辰钊道:“吾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身世,门第没有任何关系。”
“据我所知,你不是不介意身份的人,从前幼白在卢家家学读书,听闻你对她百般刁难,苛责回避。怎么,如今反倒变了?”
崔慕珠自然着人去调查过他,不只是卢辰钊,就连卢家族中上下长辈郎君,也全都了解的差不多。
卢辰钊讪讪低头。
李幼白看出他的窘迫,“娘娘,他只是看起来桀骜,实则心肠很好。我在公府时,他对我照顾颇多,并不像您说的那般,他没有刁难我。”
崔慕珠笑:“你年纪小,阅历少,不知道男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李幼白:“娘娘”
刘识咳了声:“李幼白,你还没嫁过去呢,矜持点行吗?”
他却是在此刻有些抱不平,想当初她跟闵裕文有婚约,也不见她为着闵裕文出头说话,平素里见着也冷冷淡淡,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
他曲指叩了叩桌案,招手道:“你起身,到这来。”
崔慕珠微微颔首:“幼白,听你哥哥的话,先过来。”
第92章
殿中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李幼白走到崔慕珠身边, 崔慕珠拉过她的手,盈盈一笑,随即用审视的眼神看向卢辰钊。
这架势, 有种三堂会审的意味。
卢辰钊捏紧拳头,心下却很慌,毕竟方才贵妃说的那些话,的确是之前的他与李幼白讲过的。现在回首,再看彼时的自己, 委实过于自负清高,自以为是, 单是这么听着便觉得羞愧懊恼, 恨不能面前有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只过去不久,却好像他的前世。
贵妃的这番话,无疑在提醒他的倨傲骄矜,目中无人, 提示他曾经如此对不住她女儿, 他无话可说。
“吾任凭娘娘责骂, 没有半点怨言。”
“那就是承认了?”崔慕珠凛了笑意, 白净的手指点在桌上,敲了敲, “这样看来, 若幼白嫁给你, 仿佛是高攀了?”
卢辰钊脸色涨红, 此刻的难堪皆是当年种下的苦果。
“吾没有这种想法。”
崔慕珠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吾”他出了一身汗, “没想那么多, 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那可是很长的日子, 现下她容颜如花朵一般娇嫩,日后呢,若她年老色衰,你又当如何?”
“她变老,我也变老,我比她还大上两岁,若说老也是我老的更快,我何况吾对幼白的喜欢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喜欢其所有。她学识才情不弱于任何小郎君,她聪颖果断,独立淡然,她不会依附任何人去存在,她不需要为着容颜老去而焦虑,因为比起外在的美貌,她有更多值得旁人去关注和喜欢的点。
她独一无二,值得我用所有去喜欢,我”
他急于表明心迹,说话便有些颠来倒去。
“好了,你的诚意本宫知道了。”崔慕珠抬手,语气变得柔和许多。
李幼白默默替他擦了把汗,但听他如此坦白真诚,又觉得很是高兴。他回答的每个问题,她都满意,但她只在心里满意,怕叫贵妃看出端倪,连笑都压下来。
“但有件事你得知道,你能接受幼白是李家女,你家人未必愿意接受。毕竟镇国公府门第高,即便是你母亲萧子宁,当初也是高嫁,但李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比,都与萧家差了几截。
且本宫听说,你母亲已经开始为你物色成婚对象,也与几个官眷来往密切。若你的家人对于你和幼白百般阻挠,不允许你娶她,你又当如何?”
卢辰钊目光坚定,闻言回道:“总之,我只娶李幼白。”
“如果”
“母亲!”李幼白晃了晃崔慕珠的手,带着两靥绯红,看了眼卢辰钊又垂下眼睫,难得娇憨,“今日我跟他一起来见您,便是因为我愿意嫁给他做妻子。”
刘识忍不住:“你的意思,此事不需要征得母妃同意?”
“不是,我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那样我会非常欢喜。但倘若母亲不喜欢他,我却也是要嫁给他的,这是我的决定。”
刘识气笑:“横竖是不需要母妃认可。”
李幼白:“不一样,稍微不一样,我虽有自己的决定,但终是希望能有亲人的祝福。”
崔慕珠不怒反笑,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真是我崔慕珠的好女儿,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说的对,自己喜欢谁,旁人无法干涉,自己的决定,结果不管苦与乐,也要自己来承担。
但是——”
她一顿,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过去。
“我是你母亲,有责任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使你幸福。我不是要干预,而是想让你们二人慢下来,你们可以在一起,但婚事,从长计议。”
“娘娘的意思,是让吾解决家中矛盾,不是要阻止我们成婚。”卢辰钊抓住重点,谨慎开口。
崔慕珠颔首:“若卢家人能以尚公主的姿态对待幼白,本宫才会答应你们成婚。”“母亲,我不”
介意二字尚未说出,崔慕珠和刘识便冷下脸来,李幼白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也知他们是为自己好,毕竟日后嫁到公府,身份地位决定了相处关系。如若卢家人不能待她以尊重,那便是无穷无尽的对抗和摩擦。时间会消耗掉激情,不管当初多么喜欢,一旦浪费在磋磨里,那些喜欢便如蒙尘的珠子,谁又愿意一次一次拿出来擦拭保养。
她看了眼卢辰钊,卢辰钊却是没有低头,依旧坚决。
心慢慢安稳袭来。
“好,我会做到。”
两人走出仙居殿,刘识便扶额轻笑:“母妃,她可真是您的女儿,先是考中状元,而后跑去大理寺兢兢业业,舅舅可说了,她做事勤勉谨慎,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算后来的提拔过于凌厉,但她没有辜负众望,处理案件的速度比先前卢辰钊在时更快了些。
刑部钱杨舟还来禀报,道今年积弊案牍稍有改善,言外之意,跟大理寺的配合不无联系。
卢辰钊说的对,她不比任何一个小郎君差,甚至更好。比起她的婚事,我倒更期待她在朝务上有所作为,您方才的话,究竟是同意她嫁给卢辰钊,还是不同意?”
崔慕珠抚着茶盏,忽而抬眼笑着反问:“若是她要给生父翻案,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识一愣,崔慕珠静静看着他。
“三郎,难道你没有早早想好吗?”
今年的除夕全城没有太过热闹,因刘长湛崩逝,原先准备好的红绸灯笼彩花爆竹也都被收起来,百姓间来往串门,门前也用白布裹了喜庆。
卢辰钊将王琰请到府上,与李幼白一道儿,三人一起过了年。
翌日清晨,王琰便去温泉汤浴了。
朝堂上,各部有条不紊,朝拜的使臣离开时,已经是上元节后,派往各地的文臣武将在一派安宁中完成更替。
刘识登基称帝,改年号为玄文。
待大事既定,诸事安稳后,卢辰钊便着手在京内购置住宅,他现在的宅院虽说宽敞,但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他筹划着成婚后的事,便决定暂且在此置办好两人的别院,毕竟都在京中经营,便是婚后恐也不会回齐州常住。
崔贵妃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想尽快娶到李幼白,但家长里短又不可避免。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身为公府世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责任和心情。
二月时,大理寺清闲起来。
这日李幼白休沐在家,便叫半青熄了炭火,将半边楹窗打开,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前些日子太忙,以至于松懈不少,总觉得不自在,便决定这些天找补回来。
她搓着手,看的专注,就连卢辰钊进来也没察觉。
卢辰钊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青丝挽起的人,只穿着一件对襟小袄,坐的笔直清静,时而翻动书页,目光随之移动,全神贯注到头也不抬。
他靠着门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很想变成她手中的书本,任她反复揉捻。
终是没等到她抬眼,卢辰钊咳了声,走上前去。
“在看什么?”
“你来了!”李幼白语气轻快,看到他往后一靠,将书页翻给他看,“万年县的县志,过几日可能要出趟远门。”
“查案?”
“一桩旧案,关于万年县圈地的事。”
卢辰钊想起来:“我知道这件案子,钱杨舟转到大理寺了?”
李幼白叹:“然后崔钧把它交给我了。”
“果然”
“果然什么?”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挨着她坐下,笑道:“若是能办好这件案子,你的官程会更加顺利坦荡,你们那位大理寺少卿要外调,消息还没往外露,如此看来,崔钧是有意历练你,等你去接任。”
李幼白不以为然:“不会这么快。”
转头:“你今日不上值?有事找我?”
“嗯,有事。”他握住她的手,拇指慢慢捻在她手背,说道:“咱们去趟牙行,看宅子去吧。”
“啊?”
“啊什么?”他戳她鼻尖,戳完又忍不住去亲她嘴巴,一下还不够,亲完又抱进怀里一通厮磨,复又开口,“咱们以后住的地方,肯定要你去选的。”
李幼白脸一红:“还没成婚呢。”
照那日崔贵妃一说,她总觉得一时半会两人成不了婚,公府那边需要周旋,萧氏和卢诗宁此时有心仪的儿媳和嫂嫂。
“未雨绸缪,何况其实也不会很久了。”
牙行根据两人的需求,找出两处宅院,都在东城。
一处地处繁华,是富商买来自己住的,故而里头布局收拾地很是注重风水,精妙华美,可惜后来家败,产业凋零,他也不得不落到卖房维持生意的地步。
另一处是官员旧宅,修的四方端正,后来因贪墨被革职流放,家中女眷充奴,这院子实则是官方代卖,所得俱要充公。
两处宅子看完,两人像是有了答案。
“你喜欢哪个?”
李幼白伸手指了指富商那处:“地方好,修的也精致,有山有水,我很喜欢。他把房间做的宽敞明亮,住起来一定心情舒畅,而且厨房很大,做饭一定方便。”
“你却是与我想的一样。”卢辰钊笑,随即与那牙婆初步敲定下来,至于价格也都事先查问好,此时叫了定银,拿上收据后跟李幼白在宅院里闲逛。
“这间院子是咱们的,”他抬手,李幼白笑了笑,“这两间院子留给孩子。”
“怎么还要两间院子,一间便够了。”
“不够,多点热闹。”
李幼白听了,先是一愣,旋即加快脚步,也不理他,他追上去,握住她的手,“那我听你的,可好?”
两日又继续往前,初步盘算了书房和客舍,因有一小片湖水,冬日里的光景荒凉,便又计划着日后栽种什么树。李幼白喜欢芙蓉,他便说要把蜀地的芙蓉移过来,等到时开满湖畔。
之后便又去家具行,玉器摆玩,正逛得舒适,听到有人唤卢辰钊的名字。
李幼白跟着看过去,便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施施然挑起了帽帷。
“三哥哥,竟真的是你。”
明眸似水,雪肤玉肌,莞尔一笑间,恍若仙女一般。
卢辰钊本伏在柜上,跟李幼白挑选摆件,此刻手里拿着白玉芙蓉纹花瓶,抬起身子,很是诧异地蹙起眉心。
女子福了福礼,见他不大有印象,便上前一步。
她仰起小脸,面庞如皎洁明月,端庄俊俏:“是我呀,我是云莘莘,小时候你常带我玩的。”
卢辰钊恍然大悟,接着便直起身子,冲她回了一礼:“原来是云妹妹。”
云莘莘腮颊泛红,看着他时眼睛像含了一枉春水:“三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卢辰钊低头,却见李幼白的脸色霎时变得冷淡起来。
第93章
云莘莘的父亲云平年底官员考核得到提拔, 如今在户部当差,因是流油的部门,故而拖家带口全都搬到京里, 前些日子才安顿好。
云莘莘生的俊俏柔美,涟涟眸光又总若有似无落在卢辰钊身上,说话间小脸泛红,便是李幼白不想多想,也不得不多想。
从两人的言谈举止间, 她看出云家和卢家关系密切,若不然云莘莘也不会张口叫他三哥哥, 更关键的是, 卢辰钊对此称呼没有排斥,反而回应了云妹妹。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当真有些亲昵。
“这位姑娘是?”云莘莘眨了眨眼, 靠近卢辰钊露出好奇的表情。
卢辰钊往后一站, 顺势握住李幼白的手笑道:“大理寺正李幼白。”
云莘莘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转瞬即逝,李幼白看得出, 她相信卢辰钊也明白, 若不然也不会捏了捏她的手指, 似乎在证明什么。
“原来是李大人, 莘莘见过李大人。”
李幼白还了一礼:“云娘子不必多礼。”
“我听说过李大人的名头, 你考中状元那会儿, 我还跟母亲去了齐州公府,干娘说你读书勤勉, 在家学时便很出众。好些人夸赞卢家家学厉害,但干娘说这是你自己的功劳,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都在家学读书,只出了你一个进士。”
她语气轻快柔和,眉眼间透着小女娘的娇俏可爱。
李幼白道:“是夫人谦虚了。”
“干娘说三哥哥过年没回家,让我进京后来问问三哥哥,事情忙完了没,若是忙完了,回头家去一趟,省的上下担心。”她很是自然地靠近,背着手歪着脑袋笑着,“我却瞧着
,三哥哥不回家是有要紧的大事儿,你跟李大人是不是?”
她挑了挑眉,帽纱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卢辰钊没有避讳,且将李幼白的手紧紧握住,举起来给她看了看:“这是你未来三嫂嫂。”
“干娘知道吗?”
云莘莘踮了踮脚,依旧是天真的语气。
卢辰钊道:“我准备下次回家告诉她,在那之前,希望云妹妹不要泄露消息。”
云莘莘哦了声,道:“那等你们大婚,要请我喝喜酒。”
“自然。”
云莘莘上了马车,坐定后将帽纱撩起,脸上的笑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郁沉和凝重,她揪着手帕,车帷浮荡,她看到店肆里的两人站在一块儿,偶尔举起物件观摩,偶尔相视一笑,他们越是默契,她便觉得越发难受。
李幼白情绪不高,卢辰钊瞧出来,弯腰凑上去脑袋:“怎么,生气了?”
李幼白抬起眼睫:“我不该生气?”
“为了云妹妹?”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李幼白一把推开他,往门外走去,冷风迎面扑来,将她的兜帽倏地扯下,青丝立时凌乱,发间的珠钗也被吹得泠泠摇曳。
卢辰钊追上去,给她扶好兜帽,笑着解释:“云家和卢家交好,我们二人的母亲互为彼此孩子的干娘,我小时候没有现在这般强壮,时常生病,且一生病便是半个月都不见好转。云夫人正巧到公府做客,便开玩笑说她命硬,做我干娘可以替我挡挡煞气。
本就是不当真的话,她们也就随口定了下来,说也奇怪,自打云夫人做我干娘后,我便真的鲜少生病,又加上父亲为我请的先生教习功夫,我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转,这才有现在的紧实。”
他抬手攥了攥拳,给李幼白展示自己的力量一般。
李幼白被他逗笑:“好了,我也不会多想什么,只不过”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我对这位云娘子的感觉很奇怪,她明明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可我不喜欢她。”
李幼白说的直接,卢辰钊反倒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试探着问:“你吃醋了?是不是见我跟她说话,心里不舒服?”
当初闵裕文跟李幼白有婚约时,便是两人见了面什么都不说,卢辰钊都觉得醋意横生,更别说闵裕文那样的好相貌,好口才,好秉性,一旦跟李幼白走近了,低头私语,卢辰钊便恨不能立时将两人掰开。
他吃味了那么久,却不见她如何反应,就像单方面的喜欢,这厢急的快冒火,对方却还优哉游哉闲晃。
“你若是不舒服,只管告诉我,我不介意。”
他快笑出声来。
李幼白抽出手,很是认真的回道:“没有,不是,别乱想。”
她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对云莘莘的不喜欢,应当不是卢辰钊说的吃醋,她只是不喜欢云莘莘,在看见她的一刹,自然而然的排斥。
卢辰钊甚是失望,拉着她好是一通纠缠,但见李幼白还是那副神情,便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愈发黏人,姿态也越发卑微。
这两日李幼白都在家中,晌午用了饭,半青去外头开门,不多时进来,朝她小声道:“姑娘,外面来个小娘子,说是姓云,想来拜访。”
“姓云?”
李幼白皱眉,旋即想起云莘莘,“她有没有说为了何事?”
“没有,但我看她丫鬟手里提着食盒,能闻出来粟裕斋点心的味道。”半青好奇,“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呢?”
“让她进来吧,之后再同你细说。”
云莘莘进门时,跟在半青身后四处打量,她比半青矮一头,又生的娇软柔弱,手里捧着暖炉,鹅黄色的氅衣轻轻拂动,待走到廊下,又恬淡地谢了半青,随即进门。
李幼白从书案前起身,云莘莘福礼:“李大人,我来打扰你了。”
“云娘子有事找我?”
云莘莘笑:“没有事,只是初入京城对各地不了解,也没有朋友。我本想去找三哥哥的,可他太忙,我便想着过来叨扰李大人了。
李大人是在忙公务,我是不是贸然了?”
李幼白将案录收起来,略一沉思答她:“的确是有些贸然。”
云莘莘不妨她这样回答,一时间愣住,少顷后红着脸道:“还好我买了粟裕斋的点心,要不然可不知多惹人烦。”
她招手,像是没事人一样。丫鬟提来匣子摆在案上,云莘莘打开,抬起头来,冲她眉眼含笑地说道:“我问过三哥哥,他说京城粟裕斋的点心好吃,李大人也爱吃,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李大人便看在这些点心的份上,别怪我的唐突打扰了,好不好?”
李幼白:
她捏着点心,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若平心而论,她的姿态很可爱,且不惹人心烦。
但李幼白却总想着初次见面的奇怪感觉,对她的示好没有太多回应,只是接过来,道谢,却没有吃,只放在身边的小碟子里。
她很喜欢说话,自言自语絮叨了好些陈年往事,包括幼时跟卢辰钊在公府时候,卢辰钊带她爬墙上树,与她荡秋千打捶丸,偶尔春暖花开还帮她扑蝴蝶捉虫子,说这些话时,她就像回到小时候,眼里全是欢喜。
李幼白静静听着,还给她倒了盏菊花茶。
云莘莘摸起来喝完,笑嘻嘻道谢:“我胆子大,约莫就是三哥哥教的,我娘和我爹也说,自打在公府住了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变了,还道我把魂儿丢在了公府,也忘记带回云家了。”
说完,她又忽然噤声,小心翼翼看着李幼白:“李大人,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是觉得不说话尴尬,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若哪句话说错了,你别介意。”
“不会,我很喜欢听。”李幼白又给她倒了盏茶,“润润嗓子,接着讲。我跟卢开霁认识不久,对他的过往不大了解,你能在这儿跟我说,我恨高兴。”
云莘莘垂下眼睫,喝茶时挡住心事。
她能看出,李幼白是真的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她分不清是对对手的轻蔑,又或者说是对卢辰钊根本不在乎的情绪。
李幼白的表情很是淡然从容,即便她数次提起跟卢辰钊过往的熟悉亲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过于冷静,过于置身事外。
这让云莘莘觉得不舒服。
“好啊,你若是想听,改日咱们约着一道儿去三哥哥那儿,当着他的面说。”
“何必改日,不如今日去吧。”
李幼白放下茶壶,直起身来一板正经的看向她,“我们两人住处挨得不远,去不去?”
在云莘莘看来,这番话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挑衅,对她方才那些话的还击和不屑。
她托着腮,惊讶地睁大眼睛:“可以去吗?三哥哥不是在当值,会不会打扰他?”
“他今日休息半日,此刻正好刚从署衙回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辰钊正在雅室更衣,刚洗了澡,将身上的汗臭和血腥气洗掉,巡营时发现两个细作,险些被其刺中,亏得他反应快,拔剑出鞘,但仍旧受了点皮外伤。
莲池推门进来:“世子爷,李娘子来了。”
卢辰钊眼睛一亮,便要边系腰带边往外走。
莲池为难地又说道:“那个,云娘子也来了。”
卢辰钊脚步一顿,手指打了个死结,问:“她来做甚?”
厅堂里,李幼白坐在左侧上首位,摸着薄瓷莲花盏沉淀心事。
云莘莘应是第一次来,虽坐在右侧上
首位,但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悄悄观察四下布置。
听到脚步声,云莘莘起身,余光瞥到依旧坐着的李幼白,心里五味杂陈。
“三哥哥。”
“云妹妹。”
卢辰钊进门,却是匆忙瞥她一眼,疏离客气地敷衍了一声,旋即眸光投向左侧那人,登时变得热烈明亮起来。
第94章
“你怎么来了, 都不事先说一声。”卢辰钊走到她身边,抬手便握住她的,也不避讳云莘莘, 将那小手放在掌中暖和了少顷,唇角都带笑。
“突然袭击,不行吗?”李幼白手指蜷了下,指甲挠在他掌心,他眼神一凝, 拇指微微捻过她的虎口。
“你想怎么着,都行。”
李幼白抽出手来, 正襟危坐:“方才云娘子去了我那儿, 跟我说起不少你们幼时的趣事。我听着实在不过瘾,便请她一起过来,与你面对面回忆往昔,你可愿意?”
云莘莘小脸一红, 慢吞吞走过来冲着卢辰钊道:“三哥哥, 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 便去找李大人说话, 谁知说着说着没了分寸,便把小时候好玩的事同她讲了。
三哥哥, 你不会生气吧?”
卢辰钊:
李幼白笑:“也是实话实说, 他怎么会生气, 对吧卢大人?”
卢辰钊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 “云妹妹可能不知, 李大人是大理寺正, 素日里并不清闲。你若是实在闲着无聊,我可让莲池陪你四处逛逛。”
云莘莘咂舌:“不用了, 那我以后不去麻烦李大人了。”
李幼白没说话。
云莘莘又自顾自开口说道:“干娘和三姐姐是不是过些日子进京,我来之前听三姐姐说起过,也不知具体是哪一日,我好去渡口接她。等三姐姐过来,我也是有可以玩的人了。”
卢辰钊微微蹙眉,再看李幼白,同样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人一起用过饭,云莘莘仿佛兴致很高,见两人坐在书房中讨论公务,便也探过身去,左摸摸,右碰碰。
“哎呀!”
她低呼一声,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去,便见地上躺着一支笔,正是李幼白的启蒙恩师沈浩渺所赠金丝楠木紫毫,是先帝赏赐的御宝。
云莘莘似乎惊吓到了,想要捡笔,却又将桌上的东西拂落,手忙脚乱间踩到那笔,打了个踉跄,眼看便要摔倒,卢辰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卢辰钊复又弯下身去,飞快地将那笔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
李幼白跟着过去,从他手中取过笔,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摔坏后,抬眼瞪他。
卢辰钊理亏,便由着她瞪。
“怪我,下次我把东西收好。”
因李幼白常来,故而她的墨宝也在书房中安置,两人各坐一侧,东西也都会在离开前仔细收拾好。李幼白的这支紫毫,上回走的太急,忘了带走,没成想今日险些被踩断。
看着两人面色紧张,云莘莘跟着着急:“是李大人的东西吗,若坏了,我可以赔你。”
卢辰钊有些不悦:“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银买来的。”
云莘莘咬着唇,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李幼白收起毛笔,摆手道:“不怪云娘子,是我自己没把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说罢,她将毛笔用绢帕包裹好,重新放回胸口处。
云莘莘坐在那儿,小脸可怜兮兮,李幼白于心不忍,便又与她说了无妨,谁知她竟啪嗒掉下眼泪,眼圈跟着红了。
“我只会闯祸,不讨喜。”
李幼白不擅安慰人,便坐在那儿专心倾听。
云莘莘抽了抽鼻涕:“李大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所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李幼白点头:“好。”
云莘莘又坐了少会儿,便借口离开,离开时卢辰钊脸色低沉,似乎不打算与她好好开导,以至于云莘莘爬上马车,撩开帘子哭的泪人一般。
风吹来,毡帘四下摆动。
“好巧。”李幼白开口,手指摸着茶盏缓缓抬起眼睫。
卢辰钊疑惑,在她对面落座:“什么好巧?”
“你的这位云妹妹来的好巧。”
卢辰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便知不简单,遂往外瞟了眼,靠近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
他知道云平升官不简单,毕竟能从京外调到京城,且是肥的流油的部门,必然上下打点,就说那封考核报告,他也有幸看过,实在是做的精美无暇,仿佛这户部的官职就是为他准备的,换做任何人都不配与之争抢。
李幼白摇头:“直觉,没有任何证据的猜忌,都只是猜忌。”
卢辰钊笑:“你去万年县,要自己多注意,圈地案不是小案子,定会引来四面八方的眼线。”
李幼白道是,又说:“你家云妹妹的母亲姓什么?”
“不是我家云妹妹,只是”卢辰钊握住她的手,想解释又见她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未吃味,便觉得很是无措,只好怏怏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吃醋。”
“我为何要吃醋,你又不喜欢她。”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卢辰钊:
“那如果我有一点喜欢她呢?”
“你喜欢她?”李幼白微微一怔。
卢辰钊目不转睛,想要纠缠出个说法,又怕她误会,便索性直言:“假如,我是说假如,不是事实。假如我喜欢她,你吃醋吗?”
李幼白哦了声,下意识缩回被他握住的手,回道:“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云娘子,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倘若你真的有一日变心,喜欢上别人,或者你一面喜欢我,一面也喜欢别人,那么我愿意舍弃你的喜欢,从此与你划清界限。
我仿佛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心胸算不得开阔,只想让我未来夫郎只我一个,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在。”
卢辰钊听完,眸中闪过一丝怅惘,极短,李幼白没有看见。
“我喜欢你的克制,但我又妄想你变得善妒,至少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多欢喜。”
李幼白笑:“喜欢便一定要嫉妒吗?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美好也会变得丑陋,兴许我真的变成那副模样后,你会厌弃,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李幼白,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机会抛弃我。”
“好啊,我记性好,一辈子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李幼白忽然甜甜一笑,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人抱入怀里。柔软恬淡的芬芳,像是蚀骨的迷药,令他无法松手,下颌埋入她的颈间,她伸出双臂环过他的肩,任凭他索取,沉迷。
“卢开霁,你的自负去哪了?”
她笑,呼吸喷在他耳畔,痒痒的。
卢辰钊闷声:“我才不要那没用的玩意儿。”
不知多久后,两人依着彼此急促的呼吸,那缱绻的声音仿佛来自半空。
“我只要你。”
萧氏和卢诗宁五日后入京,彼时天色阴沉,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卢辰钊安置好她们后,云莘莘便来了,裹着一袭厚厚的白狐裘氅衣,兜帽下的小脸将将露出,乌溜溜格外精神。
她和卢诗宁年纪相仿,又爱玩爱热闹,故而很快脱了鞋子挪到榻上,围着小泥炉吃起炙羊肉来。
萧氏与卢辰钊在外间说话,得知他要进宫,便催促他赶紧去,也不必搭理她们,横竖之前来过,也不急在一时。
卢辰钊临走不大放心,又将云莘莘叫到一边,嘱咐了些话,云莘莘点头表示会记得,他这才离开。
“我哥跟你神神秘秘说了什么?”卢诗宁捧着温热的红枣汤,小脸红扑扑的。
云莘莘笑:“没说什么。”
她越是
隐藏,卢诗宁便越觉得奇怪,非要追问,但云莘莘打定主意不说,还来了招反客为主。
“干娘带你进京,是不是为了相看的事,是哪家小郎君,长得俊不俊?”
卢诗宁挠她:“哪有的事,可不许胡说。”
云莘莘歪在软枕上求饶:“好好,我不胡说,三姐姐饶了我吧。”
卢诗宁这才作罢,托着腮叹了口气,云莘莘凑过脑袋:“三姐姐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也能为你分忧排解。”
卢诗宁想到了闵裕文,知道他和李幼白解除了婚约,一时间不知高兴还是忧愁,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从前那般莽撞。正如兄长所说,就算没有李幼白,他也不会喜欢自己。
自然,这种事她是不会告诉云莘莘的。
傍晚家中来了几个人,先前萧氏和卢诗宁受封时她们也来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上回她们面色红润,神态悠闲,这回却是格外谨慎周到,连眼神都变得客气许多。
姜纯和薛月来时便犹豫再三,但也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自打姜皇后崩逝,她们的处境便很是微妙。崔家和崔家提拔起来的人陆续得势,姜家和姜家一派的人则陆续被迁出京城,边缘化,直至远离朝堂中心。
她们的父亲自然也受到影响,而今也只是女眷在京中苦苦支撑,妄图有回旋余地,父辈也好跟着折返回来。母亲说过,要想翻身,便得有可靠的朋友,有人在朝中说话,才能有调回来的可能。
若说谁在朝中炙手可热,卢辰钊首屈一指。
但两人陪着笑脸,试图打可怜牌,卢诗宁却总轻而易举避过她们想提的话,便是明面上摊开,她也装作听不见,很是叫人着急。
倒是云莘莘,咧着嘴天真的笑着,看起来很好相与。
分开时,几人约好了天晴去打马球,她们瞧出卢诗宁的迟疑,但云莘莘极力撮合,卢诗宁最终没有反驳。
日子不经过,转眼三月初,庭院里的海棠全开了,便是阴凉处见不得日头的也都绽开花苞,粉嫩娇艳。
李幼白在准备去万年县的行礼,半青和白毫将装书的箱笼搬上车,又带了两包衣裳。
马车行驶到京郊处时,恰好遇到打马球的一行人。
马球场的栅栏不高,坐在车内正好能看清里头的光景,红黄两队争抢的激烈,锣鼓喧天,擂击的像是能鼓动心跳,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她将要落帘,忽听场上传来呐喊助威声,娘子们也不再矜持,齐齐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卢世子进了!”
“卢世子又进了!”
第95章
卢辰钊单手握缰, 右手拎着球杖盯向远处的球门,伴随一阵热闹声,铜锣被兀的敲响。
“红方又进一球!”
他勾了勾唇, 攀膊下的双臂遒劲有力,此刻腰板笔挺,意气风发,高昂的斗志伴随如雨洒落的汗珠,愈发抖擞。他挥舞球杖, 风一样疾奔上前,与三匹马展开激烈抢夺, 小小的球滚来滚去, 最终被狠狠抽出去,朝着远方画了个完美弧度,复又滚进了球门。
“红方胜!”
女娘们相继站起来,看的不尽兴。
各自的行障碍眼, 都得垫脚往外伸长脖子去瞧, 但见卢辰钊将球杖扔给莲池, 又自行解下攀膊, 抹了把汗便去灰蓝色的行障内更衣。
有人扯了扯云莘莘的衣袖,小声道:“云娘子, 我们能跟着你去卢世子行障内小坐吗?”
云莘莘为难:“不好吧。”
那女郎与其余几人一起央求, 云莘莘看到卢诗宁, 忙把她拉过来, 与众人介绍道:“这位才是三哥哥的亲妹妹, 你们若有事求她才好, 求我是没用的。”
卢诗宁还没认全人,便看到一张张小脸涌来, 只一个要求,请她带着她们去往哥哥的行障,能见一面说说话便好。
卢辰钊刚换完衣裳,莲池将外裳拿来,还没披上,便觉得后脊一凉,扭头,却是一群打扮明媚的女郎站在毡帘外,皆是目光灼灼地朝他看来。
他眉心一蹙,当即裹好外裳快速系好腰带,瞟了眼站在当中的卢诗宁,语气不善:“胡闹。”
卢诗宁瘪了瘪嘴,没解释。
众人都格外满足,虽是隔着里衣,但都看见他结实健壮的线条形体,故而面色绯红相互拥着离开行障。而云莘莘被她们拱在当中,不得不应付各种问题,诸如他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等等。
卢辰钊背起手,面色肃沉:“怎么不说话了?”
卢诗宁叹了声,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说道:“哥哥让我说什么?”
“为何要带她们过来?”
“我若是说,我连她们是谁都还分不清,哥哥信吗?”
卢辰钊蹙眉,卢诗宁托起腮颊道:“我是被逼的,不是心甘情愿带她们过来的。我本想去找云妹妹说话,可她把她推到女娘当中,然后就身不由己过来了。
这么多年,云妹妹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毡帘从外挑开,冷风灌进来。
兄妹二人往外看去,逆着光,那人站在门口,像是在笑。
卢诗宁:“李娘子,你怎么来了?”
李幼白搓着手进来,又将手指捏住耳朵,卢辰钊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捧在手心暖了会儿。
卢诗宁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你们,哥哥,你和她你们?”
李幼白微微一笑,卢辰钊抬手抚住她的小脸,低声道:“这么凉,在外面站多久了?”
“不久,只看了一出美人戏君子的好戏。”
卢辰钊咳了声,耳根发红:“我根本不知道她们会来,若知道我一定穿好衣裳”
“嗯,不过确实值得一看。”李幼白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露出洁白的牙齿。
卢辰钊挠她,她跳开。
卢诗宁看着两人熟稔的动作,亲昵的姿态,忽然恍然:“原以为你和闵郎君分开,是外界所说的你们八字不合,现下看来,仿佛另有内情,你和我哥哥是不是早就暗生情愫,被闵郎君发现,他才生气解除婚约的?”
“不是。”卢辰钊笃定,闵裕文才没那么傻,就算发现他们两人互相喜欢,也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要糊涂地娶李幼白进门,然后用一辈子去对她好的。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彼此都了解。
李幼白抽出手,面向卢诗宁:“三娘,我有件事要同你哥哥商量,麻烦你暂且离开一会儿。”
卢诗宁站着没动,卢辰钊摆手:”三娘,你先出去。”
直到站在行障外,冷风呼呼吹着脸,卢诗宁才反应过来,她哥哥跟李幼白在一起了!
可母亲不是说,已经给哥哥定下人了吗?
母亲可是很喜欢云莘莘的,来之前便已经与云莘莘的母亲,也就是哥哥的干娘柳氏私下商量过,两家要亲上加亲,要让哥哥和云莘莘在今年成婚。
云莘莘在京中许久,依照她的性格应当常去哥哥府里小坐,难不成她一点都没察觉哥哥和李幼白的关系?
卢诗宁很是诧异,从她观察云莘莘的表情和反应来看,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天真烂漫带着笑。
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像方才,明明事情起初落在云莘莘头上,可她却莫名其妙成了帮凶。事后云莘莘又得了好,被人围在一起仿佛领路的是她。
卢诗宁不是计较这些过程,而是单纯觉得不一样了。
但她又想不清理不顺,便转头去想李幼白,想她如若真的成为自己的嫂嫂,会是个什么景象。她想象不出,脑中一片凌乱,她从没想过李幼白会跟哥哥扯上关系。
帐内,李幼白与卢辰钊说的正是云莘莘的事。
“方才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我今日是同三娘他们一起来的,只想着
打两场马球,便要回署衙处理公务,那些女娘我根本认识。”卢辰钊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膀晃了晃,“你冷静,清醒点。”
李幼白眨了眨眼睫:“我很清醒,但你好像过于激动了,我要说的话,与你理解的不太一样。”
卢辰钊怔住,脸一热,还要强装镇定道:“那你说,我听着。”
“之前我说都是猜忌,现下却有点清楚,若说的不对你帮我想想是哪里不对。”
“好。”
“据你的描述,你家云妹妹”
“等一下,她不是我家的。”卢辰钊义正言辞。
李幼白哦了声:“你那云妹妹”
“她也不是我的,她只是个妹妹。”卢辰钊急了,捏住她的手不知作何示好,见她一脸不在乎,便扭头冲她嘴巴亲了一口,像是饥渴的人骤然遇到甘泉,他瞬时满足了。
李幼白:
“云娘子在你的描述中,应当是个乖巧内敛的女娘,但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不光认得在场所有女娘,而且相处的很是融洽,甚至比来过京城一次的三娘还要如鱼得水。
云娘子到京的时间不长,按照你对我所说,她不该如此急于交际。何况尚且未至暖春,也不是在外赏景的时节,我观察过,她已经参加了不下十场马球会,各家女眷的宴席也几乎从不缺漏。
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卢辰钊诧异:“的确,我与她只在幼时相处过,那时彼此年纪小,但能看出,她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虽说人的性格会变,但母亲时常提起干娘和她,也总说她安分温顺。
若非你提到这点,我却是分毫没有怀疑过。”
李幼白道:“身在其中,总会被浓云蔽目。”
“还有一点,也是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卢辰钊屏了呼吸:“你说。”
“我曾在合欢殿为刘瑞君抄写过案卷,发现她的起笔,字体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而且很是少见。那日云娘子去你书房,随手写了几个字,我却觉得眼熟,后来回家仔细想了想,发现她的笔锋跟刘瑞君很像。
我有种只觉,这位云娘子,怕是跟刘瑞君有某种密切联系。”
卢辰钊倒吸了口凉气,回忆在淮西时的战场,追杀收网时的情形,他攥紧拳,沉声道:“刘瑞君生前下了很大一盘棋,但死的太快,以至于很多棋子没有吐露干净。
只是如今新帝登基,各处安稳,却也没把精力放在追查逆党身上。若云妹云莘莘当真跟刘瑞君有关,那么我想大概只有一种情形。”
“跟刘瑞君早年培植女官有关!”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各自静默。
早在贞武年间,刘瑞君便提议刘长湛开放科考,鼓励女郎走出内宅,与郎君们共同为朝廷效力。当初引得各地女娘支持,形成了不小的轰动和拥趸。
有传言称,坊间有一股暗势力凝聚而成,平素里绝不露面,却是在私底下为刘瑞君做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事。
她们大都是读过书的女郎,年轻有激情,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便于操控。
而今刘瑞君已死,照理说暗势力应当沦为散沙,不足为患。可是云莘莘的出现,却叫事情变得神秘诡异起来,若她当真崇拜刘瑞君,也曾与刘瑞君接触过,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会为了刘瑞君的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刘瑞君那笔字,需得下一番功夫才能写好,云娘子想来为了练字,付出过很多努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拥趸者,在崇拜的人死后,会做什么?
不对,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李幼白忽然抬头,双手捧住卢辰钊的下颌,认真说道:“我去万年县后,你要事事当心,淮西那一场仗,是你打败刘瑞君深得圣心的决定性战役。
自然,也是刘瑞君一党恨之入骨的一场战役。
如若云娘子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卢辰钊抱住她,深受触动的心仍在砰砰狂跳,他抚摸她的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想说出来。
“我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好。”
“李幼白,在我们相携白首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唇落下,印在她的唇瓣。
“好。”
第96章
入春后没几日, 下了场雨,柳条便开始抽绿。
萧氏跟柳氏坐在厅堂,说说笑笑, 时而将目光投到珠帘外的两人身上。卢辰钊今日休沐,恰好在家,穿了身常服过来请安,谁知便撞上柳氏和云莘莘,他便也不好径直离开。如此坐在外间与云莘莘聊了少顷, 便阖眸佯装小憩。
云莘莘有些无趣,遂起身绕着博古架四处闲看, 弄出点动静, 她回头,看到卢辰钊睁开眼来,便莞尔一笑,柔声道:“三哥哥, 你是不是嫌我吵?”
“是有一点。”
云莘莘吐舌, 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他面前, 弯腰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拉我的手去看鱼,还教我爬树, 现在却嫌弃我了, 嗨。”她故作轻松, 说完弯眸望着卢辰钊, “是怕李大人生气, 所以才避着我, 跟我保持距离吗?”
云莘莘说到李幼白,卢辰钊便难免想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约莫是忙,一封信都没回。若不是跟去的护卫定时来报,他当真要急的亲去万年县盯着。
“她为何要生气?”
“她”云莘莘眼珠一转,坐在卢辰钊旁边的圈椅上歪过脑袋,“难道三哥哥不知我娘与干娘在讨论何事?”
卢辰钊抬头扫了眼,恰好看到萧氏和柳氏往这边看,见他看来,又挪开视线,他想了想,笑道:“云妹妹知道我心有所属。”
“但三哥哥不让我跟干娘讲,在干娘眼里,咱们两个人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天生一对。”
卢辰钊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仍是一派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恼怒。
“云妹妹觉得呢?”
云莘莘垂下眼睫,托腮感叹:“我怕是没有福气跟三哥哥在一起,也只有李大人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三哥哥吧。她美貌有才学,果断又智慧,上任后破了不少案子,不少人都夸赞她是本朝最出色的女官。
我很羡慕她,也想成为她这样的好官。”
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悉数被卢辰钊捕捉到,看似羡慕,实则眸光有厌恶。
更何况她初来京城,竟对李幼白的官程了解的如此详细透彻,怕不是早就暗中盯梢,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很是凌厉。
傍晚用膳,萧氏还故意跟柳氏在膳桌提起两家结亲的事,看的出柳氏很是欢喜。
卢辰钊放下竹筷,神色郑重道:”母亲,我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母亲莫要胡乱牵线,给干娘带来困扰。”
他是跟萧氏说话,然对面柳氏的脸接着变了,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面上指责萧氏,实则是告诉她们,不准备同云家结亲,遂柳氏讪讪笑了笑,拿起汤匙兀自喝粥。
夜里,萧氏特意将他叫到跟前。
倒春寒,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卢辰钊只着单衣,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阿钊,你今日在膳桌上那番话,到底怎么想的?你虽年轻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余几房也都陆续相看,就连四郎都定下来吴家七娘,今年冬天要成婚的。
咱们跟云家知根知底,门第也很相当,云大人去了户部,那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对你对你们日后都有助益。何况莘莘乖巧可爱,极好相与,你是不喜欢她还是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不跟娘说一声径直回绝了你干娘?”
卢辰钊很有主意,这点萧氏一直清楚,但云家不一样,不是寻常议亲的门户,轻易不好得罪。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盘算谋划,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萧氏怔愣:“是谁,哪家女子叫你如此动心?”
见卢辰钊不欲答她,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卢辰钊默认。
萧氏倒吸了口凉气:“门户有多低,她人又有多好?”
卢辰钊默了少顷回话:“她人非常好,是儿子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女子,儿子珍视她如生命。”
“所以门户到底有多低?”
萧氏的心凉了半截,见他如此态度,便笃定对方的家世一定极差。
卢辰钊笑:“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她家里人还未答应儿子,儿子不好太过武断。”
“她家还不高兴?凭什么不高兴,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得力红人。主动前来与我商议婚事的夫人不在少数,她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如此小心谨慎?”
“总之很好,此事待往后我细细说与母亲。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今日问母亲
,事关咱们公府和萧家安危,也请母亲不要有任何隐瞒。”
萧氏听出严重性,立时变得肃重,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说。”
“我舅舅是不是在跟云家做生意?”
萧氏咦了声:“这不行吗?你舅舅所经营涉及诸多好友,便是云家又如何,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坏事。”
萧盛汝原先开设四司六局,为着有名望的门户提供服务,后来在卢家因采买不当,被卢辰钊发现后,没多久便彻底不让他在公府做了。但他毕竟有萧家和卢家支撑,故而生意经营的很是便利。
在李幼白提及云莘莘的异常之后,卢辰钊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云莘莘,还有云家各方走动,他发现舅舅竟然跟云家族中生意有来往,且很是密切。
云家祖上不经商,往前推算也不过几年而已,但就在这几年中,云家的生意迅速铺开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各地,与此同时卢辰钊找人特意盘算过,云家恐怕早已囤积了不少资产。
云家若想短时间内做成如此气候,是谁提供的钱银,足够他以快打快?
卢辰钊看着萧氏,淡声道:“母亲最好劝一下舅舅,早日跟云家脱离干系,赚钱为小事,有命花钱才是大事。”
他没点透,却惊出萧氏一身冷汗。
萧氏自然不敢耽搁,翌日便亲自去了萧盛汝家中,勒令其赶紧从云家生意里抽出身来,这一问不打紧,萧盛汝支支吾吾,哪里肯爽快答应,萧氏才知,萧盛汝与云家合伙,早已占了一成份子。
“我就算想退,一时半会也退不出来,钱都在账上,我若贸然往外提,不仁不义,对生意也有影响。姐姐不如容我几个月,待我慢慢规划,也能不伤和气。”
萧氏瞪他:“不成,越早越好,阿钊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你,但凡提到,定是要命的事儿。我话都带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但如若往后被牵连,别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萧氏起身便要走,萧盛汝跟上去,拽住她衣袖央道:“姐,我听你的还不成。”
萧盛汝虽贪了点,却也知道轻重,不情不愿点着头,道这几日便去与云家退股。
卢辰钊等的便是这日。
他着三路人马分头盯梢,为的便是在萧盛汝退股时,能够查出云家的生意往来,各项经营。因为萧盛汝占了一成份子,故而提出要退时费了不少口舌,云家拿他没法子,答应下来,送走人后便开始筹钱。
卢辰钊发现,他们各家店铺回款不多,掌柜的来回折腾了数日,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夜前去云家,悄悄密见了云莘莘。
他甚至震动,不成想这位多年未见的云妹妹,竟能当着几位掌柜的面谈笑风生,大有一番气魄。
而后掌柜的便拿了对牌,面容轻快地离开。
卢辰钊第一次看到财库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未想过云家会有如此庞大规模的地下钱库,那掌柜的凭借对牌进了钱库。而后出来时,随行带了两辆牛车,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深夜,莲池来送吃食,看到桌上的铜钱愣了下,“世子爷这是要做甚,这两枚铜钱摆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卢辰钊抱着手臂,招手,莲池上前,“把你的荷包给我。”
莲池递过去,便见他从荷包里挑出两枚铜钱,跟桌上那两枚摆在一起,扭头问:“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吗?”
莲池皱着眉头看了会儿。
卢辰钊捏起来对着烛火比划:“颜色不一样,拿在手里的分量也稍稍不同。”
莲池又凑过去使劲看,然还是没瞧出什么,揉了揉眼睛掂铜钱的分量,还是一脸茫然。
“这两枚更重,颜色也不是咱们平常用的那种铜钱黄。”
经他提醒,莲池果真觉出异样,比了比点头:“这两枚是假的?”
坊间私造铜钱者有,但一旦形成大规模,便触犯朝廷利益,势必要问罪的。
“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快马加鞭叫人转到万年县。”
“是。”
李幼白收到卢辰钊的信时,刚好将自己写的寄发出去。
回头打开那信,忽然笑了笑。
半青抱来薄衾,不解道:“姑娘笑什么?”
她已经好久没见李幼白笑了,自打到了万年县,就像每日都绷着弦,天不亮起床出门,天黑才回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姑娘回来还得趴在灯烛前记录每日所查。
李幼白把信烧了,前半段还是正事,结尾却是陡然来了句诗词。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他说:“李幼白,再不见你,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半青纳闷,歪着脖子看信纸燃烧,“姑娘到底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幼白点她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古人有句诗写的很好。”
半青嘟囔:“我不懂诗。”
李幼白郑重其事:“这两句你一定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半青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姑娘,你跟那卢世子在一块儿后,越发不知羞了。”
她出去,往小厨房看炖着的红枣银耳羹。
李幼白的笑慢慢淡下来,如此看来,万年县查出的刘瑞君遗存线索,跟云家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要提笔,忽见楹窗闪过一道黑影。
第97章
紧接着有人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箭矢凌空射来,她下意识往后一躲, 避开当胸一箭后,那人提着刀朝她砍来。
李幼白身量纤细,又对屋中布置熟悉,与那人对桌躲避,趁他不备将半燃的炭盆踢了过去, 黑红的炭火遇到他的衣袍,倏地燃烧起来, 他拿刀拍到。趁此空隙, 李幼白大喊求救,同时往后门窗处逃走。
那人气急败坏,便要追来,闻讯前来的护卫将其拦住, 一通厮杀后反剪了双臂摁在地上。
窗外猫在高墙上射箭的人亦被擒住, 同时押到屋内。
李幼白惊魂未定, 小脸此刻变得煞白, 但她毕竟预想过今日,遂很快平复下心情, 先令人将他们用麻绳捆绑好, 又塞入破布团子防止其自行了断。
待彻底理清思绪, 她便过来审问刺客。
李幼白走到跟前, 扯下她们的遮挡后, 才发现两人竟都是女子, 头发用幞头包裹,英姿飒爽, 看见她时俱是一样的神情,大义凛然不怕赴死。
“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李幼白用的是“来”,也就意味着此二人并非万年县人士。两人目光灼灼,充满了年轻的冲动和憎恨,李幼白扯掉其中一人的布团,她喘息着吐掉嘴里的碎布,丝毫不害怕此时处境。
“呸!”她啐了声,恶狠狠地冲着李幼白笑道,“奸佞之徒不该苟活于世,你当立时去死,以偿还你做下的丑陋之举。”
“丑陋之举所为何事?”李幼白并不生气,反而淡淡望着她,反问回去。
女子咬着牙根:“我不想跟你这种下贱之流说话,不屑,不齿!”
李幼白弯唇:“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罢,她招了招手,护卫找来更大的布团,便要堵她的嘴,女子一见急了,张口便要辩驳吗,谁知还没发声便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只能在那扬着脖子支吾不清。
“该你了。”
李幼白示意护卫解开另一个人的堵塞,那人目睹了一切,便稍微收敛了神气,但李幼白仍能看的出,她跟那女子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斥着厌烦憎恨。
“我不想再多问一句,你便老实答我,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女子打了个哆嗦,被她最后那记眼神盯得后脊生凉,她往旁边瞥了眼,被堵住嘴的女子摇晃着身体,又被护卫强行摁到地上,像只可怜的困兽。她犹豫着,咬着唇不肯吱声。
李幼白起身,走到她面前绕了一圈。
“你头发乌黑柔顺,双耳有洞,皮肤白净滑腻,不是寻常人家能养护出来的。所以你应当出身不错,至少你家中富足,不愁吃穿,对不对?”
女子咬破了唇,被她点中后大汗淋漓,却还是不肯求饶,不肯吭声。
李幼白看出她的反应,便又接着问道:“你右手虎口有茧子,拇指和食指也有薄茧,所以你家中给你请过先生教学射御,既如此,那便不是商户,而是官家。”
她语气温柔笃定,那女子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忽然挤出几个字:“你要杀便杀,不必在这儿试探。”
“是个热血勇敢的!”李幼白笑,忽然从她后腰处的箭囊拔出箭矢,放在手中仔细查看一番,回头说道,“箭头用的玄铁铸造,能做出此类箭矢的匠工不多,若以此来查,定能查到出处,再从出处倒着追查,想必谁去买过箭矢也就一清二楚了。”
“你!你究竟想怎样?”女子咬破舌尖,面色不如方才的镇定。
李幼白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做此事之前你便该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不是吗?”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你莫要吓唬我,也莫要追究我的家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后悔今日所为,能为大义献身,是我的荣耀,我不悔!”
“杀我是为了大义?”
“是!”女子义愤填膺,看起来又燃起激动和雄心。
李幼白哦了声,便又摆手,护卫要来堵女子的嘴巴,她反抗着挣扎:“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
李幼白看着她,点头:“好,我不伤害你家人。”
女子一愣,旋即看着李幼白堂而皇之离开。
两人被绑在廊柱上,背对彼此,皆看不到表情神态。
李幼白换了间房,叫人仔细盯好她们的反应。
翌日清早得知,两人起初还强硬,后半夜便有些熬不住,开始恐惧害怕,快到天明又变得故作镇定。
李幼白了然,这两个女子细皮嫩肉,一看便知吃不了苦的。被人稍微鼓动便意气用事,觉得是为了大义,实则是被人蛊惑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阅历少,容易上当受骗。
白日里,李幼白特意将两人分开,先审的却是昨夜不张嘴的那位。
此刻她跪在地上,早就没了精气神儿,也不敢再主动反驳张狂。
李幼白刚开始问话,她便很是配合的交代了所有。
“你保证不伤我家人。”
她眸中泪光闪烁,眨了眨想要掩饰恐惧,但还是掉下泪来。
“你说吧,本官答应你的事,会尽可能做到。”
李幼白明白,此二人应该都是官家女子,若不然也不会将家人摆到前面,他们的刺杀一旦被上峰知晓,父亲的官程便会全毁,满门遭到审查,后果不堪设想。
“我父亲是丰州通判,常年在外,但对我很是纵容,我想学骑马射箭,他也都依我。总之我来刺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没了?”
“没了。”女子咬唇低头。
李幼白笑:“塞上布团吧,不必再审。”
“等等!”女子匍匐着趴倒在地,“我我说。”
“最后一次机会。”
“好。”
半个时辰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本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点屈辱,她们看起来强硬,实则色厉内荏,经不得吓便全招供了。
如李幼白所料,她们的确都曾受教于刘瑞君,对她的提议和举措很是崇拜。
原以为能在刘瑞君的引导下,朝廷有个不一样的气象,不成想淮西一战,刘瑞君被擒回京城,不久后死在宫中。刘瑞君的死令她们这些拥趸者无比痛心,同时又甚是迷茫。
好在后来有人重整旗鼓,将一盘散沙团结在一起,时常安排布置行动,势力便渐渐恢复。
“我们每次行动的钱,都是上头统一分发,长公主早先便有命令,公中支出不许劳烦众人。她对我们极好,也不会借此来获取利益,她”
“好了,带下去浇桶冷水,冷静冷静。”
“是!”
果真都是些鬼迷心窍的小娘子,想必当初刘瑞君选择她们,是在看中她们家世的同时,考虑到她们思维单纯,容易控制。
便是她死了,也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刘瑞君的迷魂汤,灌的的确有用。
她们不知上峰是谁,只说每次行动前都会有暗线前去递信,交代好任务,便会隐遁。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密信传到京中,而卢辰钊也因此查明了云家钱库的重要用途,如今唯独剩下来源不明。
三月下旬,李幼白从万年县回京,卢辰钊接到人后便一同坐上马车。
“你瘦了好多。”他不肯挪开眼睛,直直盯着李幼白左看右看,又抱进怀里好生一会儿。
李幼白被他勒的透不过气,却也忍着,但后来实在太腻歪,便推他一把,认真道:“你可是镇国公府世子爷,叫别人看到你如此黏腻,可不是要笑话。”
“谁敢笑我?”他声音冷淡,不以为意,“你真是个心狠的,那么久不见,只顾着旁人怎么看,却也不想想如何抚慰被你冷落的男人。”
李幼白捧起他的脸来,笑盈盈问道:“该怎么抚慰才好呢?”
卢辰钊咽了咽喉咙,面不改色地指着自己嘴唇。
李幼白禁不住低下头去,他哼了声,道:“别笑了,快些来吧。”
“难怪半青跟我说,自打跟你在一起后,我便变得不知羞了。”
“半青那个傻姑娘,她懂什么,她压根不知何谓风情。”卢辰钊有点不耐烦了,催促着,“李幼白,快点。”
“好。”
李幼白收起笑,眨动着睫毛靠上去,他唇微启,浓淡相宜,俊朗的面庞更见几分凌厉,许是在营中历练过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透着股生猛的野性。
第98章
“你闭上眼。”他的目光委实过于坦荡灼热, 看的李幼白心惊肉跳。
卢辰钊眸光从她唇边扫过,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 但很听话,他闭上,呼吸跟着慢慢屏住。
双手撑在身侧,头往前倾。
李幼白与他面对面,几乎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热气, 她忽然停住,近距离打量他的脸, 从紧实的额头, 到英挺的眉眼,高高的笔挺透着世家子的傲气和矜贵,唇微微颤动,像是不耐烦了, 但又紧紧抿住。
李幼白低头一笑, 抬手将食指点在那唇上。
卢辰钊倏地睁开眼来, 余光扫到她的手指, 面庞变得愈发红热,那手指像是诱人的果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本已克制好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猛烈, 一阵晕眩, 李幼白被他轻而易举抱到膝上。
后脊贴着他的手臂, 他的另一只手顺势抚在她脸颊。
马车颠簸, 她随他而上下晃动。
“卢开霁,你别”
他的眼眸深情缱绻, 就像融融湖水荡开涟漪,李幼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呆呆地对视,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不叫自己再往下沉。
“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我急疯了。”他润了润嗓子,拇指摩挲过她眼尾,“我会为你加派身手好的护卫,日夜形影不离的保护你,你不能有事。”
李幼白笑:“其实还好,她们都是没甚经验的女郎君,只凭着意气行事,没有章法。”
见他仍面色凝重,李幼白抚他脸颊,安慰:“你是关心则乱,此事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理寺卿崔大人,刑部钱大人,还有总之还有很多人,都遇到过刺杀,若都同你一般大惊小怪,公务便也不用处置了。”
“我倒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至少那样你是安全的,能在我身边,就算有事,我也可以护你。”
他苦笑,将李幼白揉进怀里。
“我都不会喜欢那样的我,何况是你。谁又愿意做一个依附别人存在的人,像菟丝花,像藤蔓,没有根骨,主茎一旦断裂,便失了自我。”
“所以只是我一厢情愿,即便我再想,也无法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李幼白慢慢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淡声问道:“卢开霁,你会让我放弃朝堂,退居内宅吗?”
她盯着卢辰钊的面庞,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关系着两人日后的相处,以及要不要继续相处,哪怕一点点不情愿,她想她也能及早抽身。
卢辰钊忽地一笑,揉着她青丝将人重新抱进怀中:“你想的美,我不会给你抛弃我的理由,任何!”
“所以你”李幼白仰起头,皙白的小脸满是好奇。
“我不会,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有诸多框架规矩,约束克制,使她们不能像郎君一样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后宅四四方方的天,便是她们这辈子能看到的全部。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有自己的主见和抱负,你不应困在那样的宅院中。
你想做任何事,我成全;如需我帮助,我乐意为之。我愿做你的左膀右臂,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出现,李幼白,只要你想,你便能够。
在我这里,你可以生出羽翼,自由翱翔,就算是大鹏,我也愿做仰望欣赏的那个浮鱼。”
李幼白看着他,忽然向上起身,吻在他唇角。
“卢开霁,你说的真好。”
被人珍视,尊重的感觉,这是李幼白一直渴望且珍惜的东西。她环住他的颈,在他舌尖的诱引下,逐渐被攻城略地。
回去大理寺,崔钧也在,钱杨舟见李幼白归来,也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找借口避开,总之她和卢辰钊刚坐下,钱杨舟便起身踱步出去。
崔钧道:“那是只老狐狸,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说的便是万年县圈地案。
此案涉及诸多朝堂官员,若要彻底理顺,怕是半边天都得牵扯进去,尤其还关系着端阳公主刘瑞君,她虽死了,但毕竟是先帝的亲姐姐,新帝的姑母。
先帝都没能定刘瑞君的罪,身为晚辈的新帝,若要再翻出旧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大人,这一卷是明面上被定罪的官员,大都没甚背景,朝中没有人脉,故而定罪快,也都在我去之前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这一卷是跟勋爵门户相关的官员,因有大树乘凉,故而都延缓确认,里头便有平南伯等人,先帝顾及平南伯之子陈越的死,特意将其抹掉,此类人员不在少数。
最后这一卷,则有些复杂,没有登记造册,却按年收取红利,这是相关的人名。”
李幼白分门别类整理好,一一呈给崔钧查阅。
崔钧的眉逐渐皱起来,看到最后时抬眼瞥向卢辰钊,曲指点在其中一处人名,卢辰钊跟着望去,便瞧见云家族中那一系列名字。
“听说你们公府跟云家走的极近,你母亲有意给你和云家娘子说亲,这么看来,你是半个云家人了。”
正在喝茶的李幼白呛了下,咳嗽起来。
两人齐齐看去,她别过头,摆手:“别 别管我,我只是吃到沫子了。”
崔钧看破不说破,笑了声,移开视线挪到卢辰钊脸上:“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要解释的?”
卢辰钊:
有种被审讯的感觉,他攥紧拳头,微下沉身体。
“大人从何处听说的?”
“自然是有我的门路,难道我听错了?”
“是,大人听错了。我和云娘子只是兄长和妹妹的关系,不至于谈论婚假,至于流言,流言也只能是流言,永远不能当真。”
崔钧手指抵在下颌,轻笑:“你不只有一个妹妹吗,何时多了个姓云的小娘子,还真是”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大人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崔钧今日有些阴阳怪气,卢辰钊也是方才才听出来,便拱手一抱,做出任君抨击的恭敬姿态。
“我?我可没话教导你,我是个外人,就算说什么,对你而言难道真的有用?毕竟是公府和云家的事,我又是站在何等立场来批评你?我可没那个权力说你这位公府世子爷,你也不必听我言语,便是喜欢谁,想叫谁做妹妹,娘子,难不成还要看旁人脸色?
卢世子,你身份矜贵,大可不必瞻前顾后,别说是云娘子,云妹妹,便是多来几个沈妹妹,李娘子,又何妨,谁家风流小郎君不多情,对不对?”
卢辰钊听得冷汗直流。
这位崔大人,从血缘上来说是李幼白的亲舅舅,今日这番话,他是在重重敲击自己,提醒自己,要跟别的女子保持距离,便是连言语也得注意分寸。
“崔大人的话,开霁铭记在心!”
崔钧冷冷一笑,抬眼,见李幼白同样看着卢辰钊,便叩了叩桌案,咳嗽道:“李大人,继续。”
李幼白忙收回视线,将账簿拿来。
“这是圈地案中涉及的账簿,因年岁久远,很多账目流向不甚分明,只这五年内的还算完整,我已经重新誊抄过,请大人明鉴。”
崔钧点头:“能找到五年内的实属不易了。”
按照刘瑞君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留下马脚,像账本这种大麻烦,她更是会处心积虑销毁。
李幼白也的确用了不少手段才拿到。
“其余线索暂且可以搁置,但是这一条,我觉得迫在眉睫,亟需解决。”
账簿上写着云字,也是圈地案大笔钱银的流向之地。
“云家应该在很久之前成为刘瑞君的私库保管人,每一年都会有巨额资产定向汇入这几家钱庄,我已经着人调查过,钱庄的主子姓云,也就是说,云家人在为刘瑞君敛财,做事。
但如今刘瑞君已死,云家的生意却没有半分停滞,反而进行的有条不紊,说明掌管这条路的人还没有被抓,或许他还在计划着为刘瑞君报仇,甚至是别的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总而言之,很危险,需得尽快将人查找出来,进行审问。”
“会跟户部云大人有关吗?”
崔钧不动声色地压低嗓音。
李幼白看了眼卢辰钊,回道:“依微臣所见,云大人应当没有参与其中。”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是!微臣跟卢大人猜测,此事应当与刘瑞君遗留下来的暗势力相关,而暗势力的各方主谋皆受过刘瑞君重点培养,如若能获得那份名单,也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尽可能挖出最多的人员。
古人有云,将兵不如将将,将毁,兵才能亡。刘瑞君培植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觑,且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错的女郎君,若要悉数铲除,有些不切实际。不若将首领擒拿,定罪,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便会如散沙,不攻而退。”
“你说的极好,但有一点你是否已经预料到。”崔钧眉心微蹙。
李幼白看去:“大人请说。”
“她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微臣以为,她们是要报复所有敌对刘瑞君的人,前朝,后宫,战场。”
崔钧招手,下属探身过来。
“进宫传递消息,令人彻查宫中一干人等身份,务必详细无缺,尤其是仙居殿。”
人走后,崔钧又道:“卢世子也要小心,你在淮西战场可是立了大功,若论深仇大恨,你是首屈一指。”
卢辰钊道是。
崔钧起身,忽而转头看向李幼白,意味深长道:“她们去万年县没有刺杀成功,之后必然会用更多手段去伏击你,你住在那小宅子里势必不安全。不若暂时搬去我家,家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多,你也不会闷。
而且,家中热闹,时常也会过去外府郎君,你便也学着卢世子的礼貌周到,跟着认几个哥哥弟弟。”
卢辰钊:“大人,我没有”
崔家笑:“那便这么定下来了。”
第99章
李幼白半推半就住进了崔家, 半青和白毫跟着同去,一路上半青都紧张不安,时而掀开帘子往外看, 时而捏着拳头两眼发亮。
“姑娘,为何要去崔家?崔大人跟你有何渊源,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邀请你入府小住,他是不是要打你的主意,想把你许给他家哪位小郎君?”
半青操碎了心, 很不安。
李幼白笑:“你想多了,崔大人只是觉得我在万年县遇袭, 怕我回京后那些人再次动手, 所以才让我去小住几日的。崔家府邸大,人员规整,听说府兵便有两百多人,一旦真的有刺客, 他们也能立时应对, 不至于像那一夜, 我的小命险些便没了。”
她如今说的云淡风轻, 但那夜的刺杀实则留下了深刻阴影,若非她躲得快, 若非那刺客没甚经验, 她可能活不到今日。
李幼白拿起杯盏喝了两口, 马车晃了下, 接着前头白毫传出声音。
“姑娘, 卢世子在斜对面的槐树下, 像是特意等你的,要不要停?”
李幼白掀开帘子, 半青跟着凑过去脑袋,便见卢辰钊着一袭水青色圆领窄袖袍,盛着东南风笔直挺立,短短片刻便引得不少女娘回头偷瞄。
“你稍微停一下,我过去很快回来。”
“好。”
人刚走,半青往车帘处移动,戳了戳白毫的后肩,白毫回头,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不由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缰绳。
“莲池!”半青招手,莲池小跑着过来。
“白毫,半青!”莲池怀里抱着一包吃食,脸上洋溢着笑,说话间把东西递给半青,说道,“我买了两包,想着你也爱吃,便带过来了,趁热尝尝。”
半青打开油纸,热腾腾的果子带着杏花香气,她咬了口,连连感叹:“好吃,谢谢了。”
“客气什么,顺手的事。”莲池欲言又止,看到白毫便指了指油纸包,道:“白毫你也尝尝,虽然有点甜,但味道不错,香醇可口不腻。”
白毫笑着点头,便也拿起来一块尝了尝,“果然好吃。”
半青咧嘴笑,拿起一块堵在莲池嘴中,三个人咬着杏花糕站在车前品尝。
此时,李幼白正跟卢辰钊说话,那人今日眼底乌青,一看便知昨夜没有睡好。
“李幼白,你不会去了崔家便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吧?”
他可怜兮兮,又兀自矜持。
李幼白:“怎么会,我记性很好的。”
卢辰钊捏她手心:“你不要听崔大人的话,不准认什么哥哥弟弟,听到没?”
“知道了。”
“你发誓。”
“我发誓。”
“罢了,别叫雷劈到你,也不用发誓,横竖不顶用,你心里记挂着我才最重要。”
“我知道,我记挂着你呢。”李幼白戳他脸,觉得有趣。
卢辰钊显然不这么说,他心情很是低落,听崔钧的语气,怕是对他并不满意。他要想娶到李幼白,眼前难关重重,贵妃,崔钧,之后呢,还有一个崔泰,那可是李幼白的亲外祖父。
卢辰钊觉得异常悲观。
“你昨晚做噩梦了吗,怎么眼圈这么黑?”李幼白被他牵着手,两人站在槐树下,此时槐花已经打苞,香甜的气味招来不少蜂蝶。
卢辰钊怏怏:“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你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弟弟,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我隔着人群喊你,喊破嗓子你都不理我。”
“那肯定是你喊得不够大声。”李幼白咬着唇,憋着笑。
卢辰钊:“李幼白,你还笑我。”
“崔大人是故意吓唬你的,实则不会真的给我介绍哥哥弟弟,你也不要再担心了。”李幼白反手握住他的,拍了拍道:“我真的该把当年初见时的你画下来,叫你看看自己是不是变了个人,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呢?但凡你把当年的自负分点过来,也不至于感情用事到此等地步。”
“李幼白,你真是个心宽的。”
“卢开霁,放心,我这里,就只你一个。”
她忽然敛起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说完脸颊飞红,转身便要离开,又被卢辰钊扯进怀里。
“李幼白,不许变心!”
“好。”
“还有,往后我也不叫旁人妹妹,你也不许叫别人哥哥。”
“好。”李幼白耐着性子回答,少顷问,“我可以走了吗?”
“让我再抱会儿。”卢辰钊有预感,李幼白一旦住进崔家,依着崔钧和崔泰的打算,定然不会叫他轻易再见着人。
他虽不舍,到底也没更好的办法,让李幼白暂时在崔家避祸,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处理手段。
崔家宅院同样位于城东,说起来距离卢辰钊的住处不远,骑马约莫盏茶光景。但崔家很大,马车停进后院,便换了小轿,李幼白坐不惯,就跟着两个嬷嬷往前走。
春日风光好,空气清幽,温度适宜,两侧花草也都展开身姿,绕过抄手游廊,便听到盈盈欢笑。
一抬头,对上两个女娘的脸,两人先是一愣,旋即转过身朝她快步走来。
“是幼白妹妹吧。”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敢问两位姐姐”
“我是你长姐崔安宜,她是你二姐崔安乐,你还有一个哥哥叫崔阳,现下在署衙当值,三五日回来一趟。父亲时常说起你,每每都是赞美欣赏,你年纪虽小,可比我们都要有能耐,也懂事。”
她们是由衷的赞许,并非客套。
李幼白:“崔大人过奖了。”
崔安宜笑:“在自己家,便也无需唤父亲崔大人,叫舅舅便是。”
李幼白:“这不大好吧。”
崔安乐:“有甚不好的,总归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不知道吧,姑姑早就与父亲打过招呼,让他好生照看你,宫中不便,崔家总是方便的。
幼白,你唤我安宜姐姐,唤她安乐姐姐。”
李幼白便听她的话,没再推辞,“安宜姐姐,安乐姐姐。”
“这才对。”
半青已经随嬷嬷去收拾屋子,李幼白便随二人沿着游廊四处观赏,慢慢将后面几处庭院逛完,也知道初步布局。长辈也就是外祖父崔泰住在北边,舅舅崔钧住在外祖父南侧院子,崔安宜和崔安乐住在东侧,崔阳住在西侧,往后几个院子当做客舍,用来接待崔家的亲朋好友。
“这里种的是芍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花期,开花时候可好看了,父亲母亲让你住在这儿,一来是安静,二来离我们近,有什么事各方都有照应。”
崔安宜很是端庄从容,介绍完院子便又往高墙处一指,小声道:“护卫便都潜伏在四下,你不必害怕。”
“幼白谢过舅舅安排。”
崔安宜和崔安乐笑,拉着她便又去了暖阁。
暖阁里好些人,都是崔家族中的姐妹,她们不知李幼白身份,便只当是崔安宜和崔安乐的好友,起身依次做礼,而后便嬉笑着继续说话。
“你喜欢打叶子牌还是下棋,或者咱们去草地上打捶丸,我家新修了一片场地,就是为了春日来聚会用的。”
“我不是很感兴趣。”李幼白没甚爱好,但崔安宜实在热情,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她去看那片空地。
谁知去了后,竟看到闵裕文。
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
崔阳先是打量,继而阔步上前,走到李幼白身边扫了眼,道:“是幼白妹妹吧?我是崔阳,是你的表哥。”
李幼白福礼:“表哥好。”
“妹妹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我刚回京,便想着见见风云朝堂的人物,今日见了,算是得偿所愿。妹妹不但有才华,且生的极好,当真是咱们崔家好孩子。”
崔阳宽肩窄腰,本不算黑,但在闵裕文的衬托下,那张脸显得很是峻拔幽深。
崔阳不知两人渊源,扭头正要介绍,崔安宜掩唇咳嗽起来,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崔阳拧眉:“安宜,你嗓子不好还是怎么着,回去喝点水再过来。”
“哥哥!”
崔安宜跺了跺脚,拉着崔阳往旁边说了几句,崔阳脸色大变,再回来时也不再故意撮合,只不时观察两人神色,唯恐说错话,使得退婚的人都不自在。
闵裕文和李幼白倒还好,毕竟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几盏菊花茶下肚,崔安乐说道:“哥哥久不听闻京中事,方才多有冒犯,请闵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闵裕文颔首:“不会。”
崔阳笑:“好在你们两个先前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既解除了,便都别放在心上。明旭,你对幼白便如对待安宜和安乐一样,不要别扭。”
崔安宜和崔安乐跟着点头。
崔阳又道:“对啊,不若你们在此认作兄妹,往后便以兄妹相称,也算缘分了!”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率先站起身来,兴致高昂地看向两人。
李幼白张了张嘴,还未想好说辞,便见对面那人跟着站起来,长身玉立的男人,姿容若仙,神态如常。
“崔郎君好意,但明旭恕难从命。”
第100章
气氛倏然冷凝。
闵裕文彬彬有礼, 淡然回绝了这荒唐的提议后,便又状若无恙地坐下,将那茶水当成酒水一般, 一饮而尽。
李幼白也跟着沉默下来,捏着茶盏抬起眼睫,对面那人越是从容随意,她便越发觉得愧疚。
在她眼里,闵裕文的雅致近乎不食人间烟火, 即便两人退了婚,也不该硬拉着来认兄妹, 多少都有些刻意和唐突了。
崔阳不解, 崔安宜和崔安乐瞟了眼哥哥,皆是低头以手撑额。
不多时,众人散开。
闵裕文从李幼白身边经过,走远些又忽然回头喊住她:“幼白, 我有话跟你说。”
李幼白环顾四下, 见已经无人, 便站定在那株海棠树下等他过来。
闵裕文似思忖良多:“幼白, 方才我那般说并不是因为你退婚,也没有任何嫌隙, 我只是只是单纯不想做你哥哥而已。”
“我知道的, 闵大人无需解释。”
她神色安然, 闵裕文瞧了, 本想要说的话登时觉得没有必要。
她离开, 没有回头。
他的心骤然落到谷底, 他不想做她哥哥,便是做不成夫郎, 也决不要做那劳什子哥哥。
崔家护卫极其严苛,往来仆从都要凭手牌进入李幼白的院子。
因是处于关键时候,李幼白又能静下心来安于一隅,故而每日也算不得枯燥,只睁眼读书,之后洗漱用饭,再去院里溜达消食后,回屋处理公务。早先累积的案牍正好趁机重整,崔钧为了历练她,特意将亟需与刑部对接的几桩案子陈词交由她来主笔,案件容不得一点偏差,便要考验执笔人的遣词用句。
她写了会儿,崔钧便过来了。
“那位卢世子果真了得,短短几日便连续端掉四处据点,查抄云家钱库,前去清点的官员足足费了两日才将所有钱银装车运往国库,两百万两银子,有些已经熔炼铸钱,流入坊间的不在少数。”
李幼白嗯了声道:“他的确厉害。“
崔钧笑:“你却也不谦虚,那还不是你夫郎,便也不用为着他说话。”
“我只是说了真话。”
“好,”崔钧犹豫了下,看她,“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商量。”
“您说。”
“户部云大人受牵连,此时已经休沐在家,虽还没定罪入狱,但情况实在不好。禁军已经接手看押,每日便是想要出门都需得提前报备陛下,我同刑部钱尚书谈过此事,觉得交由你来审理最为妥当。
你去过万年县,知道圈地案所有线索,也知云家之事因何而起,具体又与何人相关,且你那未过门的夫郎,便是禁军副统领,要他来协助你做事,想必轻而易举。”
崔钧啜了口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李幼白点头:“大人说的对,那我明日便去云家。”
“好。”
云莘莘跑了,丢下云家一大家子为她担惊受怕。
“待会儿你外祖父要回来,晚膳便都去同春堂吃,你舅母帮你做了几套衣裳,今晚便换身好看的过去,叫你外祖父仔细瞧瞧。”
李幼白:“我这身便挺好的,行动方便,不碍事。”
崔钧皱眉:“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整日穿的素净寡淡便也罢了,这等场合,还需得好生打扮打扮。”
见李幼白不以为意,崔钧咳了声嘱咐道:“你未过门的夫郎也来。”
李幼白惊了下,随即面庞慢慢转红:“大人”
“叫舅舅吧。”
李幼白便咬了咬牙:“舅舅,你还是唤他卢世子吧。”
“怎么,他是卢世子,便不是你未过门的夫郎了?”
“不是,是只是你这般说,叫我觉得不大安生。”
“你母亲说的没错,还没嫁过去呢,满心满脑都为人家着想了。”
半青听闻卢辰钊也在,便给李幼白梳了个留仙髻,簪上一对红宝石步摇,穿的是及胸襦裙,外面罩着件广袖芙蓉暗纹长褙子。
“姑娘真好看,定要把卢世子看呆了。”
“他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李幼白拢好披风,转头提了灯笼往外走。
半青站在门口,笑道:“但姑娘就是最好的。”
崔钧还是戏弄了她,李幼白进门,便觉得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卢辰钊的确来了,但崔钧没说,闵裕文也在,两人当中故意留了个空座,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站在原地,踌躇少顷后提步走过去,与长辈问好,接着坐在那空处,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卢辰钊下意识便想去握她的手,但崔钧一记眼神瞥来,他又默默攥起拳头,讪讪望向别处。
李幼白目不斜视,听长辈们说完最近的事后,大家都开始用膳,她吃的专注,便见身侧的两人都当做石像,一眼也不看。
崔泰眸中带着审视,端坐在那儿打量卢辰钊和闵裕文的反应,自然,他看的最多的还是李幼白,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幼白,你过来。”
崔泰招手,李幼白放下箸筷,起身走过去。
“你自幼颠沛,不得亲生父母养育,实在是苦命的孩子。虽说李家待你不够妥善,但毕竟是对咱们有大义的人,回头你去见李沛时,便带上我与你舅舅准备的谢礼,他见了自然明白,知道咱们崔家感他的恩情,便也不负他当年的舍命想救。”
“外祖父,其实父亲母亲对我足够好了,衣食住行从未短缺,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终归是有隔阂的,我不怪他们,知道身世后我很感激他们,真的。”
崔泰笑:“你是个好孩子,善良聪慧,很像你的母亲。”
他抬手,下人拿来一方紫檀小匣,打开后,是一对玉佩。
卢辰钊和闵裕文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是极品鸡血玉雕琢,成色好,雕工也是上乘,能看出有些年岁。
“这对玉佩是当年你外祖母嫁给我时带来的嫁妆,原
是想在你母亲出嫁时交给她的,但她”
崔慕珠入宫,这样的鸳鸯佩自然用不到。
“今日我把它交给你,等你遇到喜欢的男子,便可把这玉佩给他,你们二人一人一个,就像我跟你外祖母。收起来,好生珍藏。”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谢后,便见紫檀小匣抱在怀里。
卢辰钊默默咽了咽嗓子,脑中想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同她开口,既见了面,总要找机会私底下说说话的。
他瞥了眼,发现闵裕文也盯着那匣子,登时便觉得危机感十足。
崔安宜打趣:“祖父果真偏心,我和妹妹长这么大,您也没送我们礼物,反倒是幼白妹妹一来,便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赠予她,可不是叫我们羡慕。”
“就是就是,祖父偏心。”崔安乐附和,两人虽这般说,可面上带着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崔泰咳了声,正襟危坐:“我都没有,你们两个岂会有。”
崔安宜吐舌:“敢情是爹爹不讨喜,牵连了我们。”
席上气氛很是轻松,李幼白很喜欢,忍不住多坐了会儿。
这厢她刚要搁下箸筷,崔泰便又把闵裕文叫到跟前说话,闵裕文躬身站在他旁边,迁就他的高度,自始至终垂着头,态度恭敬温和。
末了,崔泰拍拍他肩膀,两人说话很是投缘。
卢辰钊便有些坐立不安,不是他惶恐,而是情势实在微妙,闵裕文在崔家有多讨喜,他看的一清二楚。所有人,从上到下对他都格外热情,不管是崔泰还是崔钧,甚至崔阳崔安宜和崔安乐也是如此。他们面对自己时,分明都是客气疏离的,怎的一转头看到闵裕文,便都像是看到自己人一般。
他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目前唯一的安慰便是李幼白的态度,她向着自己,他便无所畏惧。
但,感情都是相处来的,她能够喜欢上自己,便也能为着旁人的好二改变主意,何况闵裕文他这样出色,想要喜欢他,并不难,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焦虑地吃不下饭,如鲠在喉。
崔泰在饭后又与他们聊了会儿,便与崔钧说话为说辞,叫他们小辈去花园里玩。
崔阳不知从哪倒腾出烟火,看了看没有受潮,便去小厨房找来香烛。
“幼白妹妹,你可离远点,别叫那火星子澎在身上。”
李幼白赶忙往后退,接着便如其他人那般仰起头来看窜到半空的烟火,陡然炸开的火花燃烧了湛蓝色的天,像是锦缎上的金纹,映得彼此面庞通红。
“好看吗?”崔阳笑的露出两排牙齿,往李幼白身边偏头,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明旭,上次的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闵裕文淡淡一笑:“不会。”
崔阳又道:“那如今你跟幼白妹妹,可还是好友?”
闵裕文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李幼白,李幼白暗叹崔阳的直接,但又不好避开,只得硬着头皮回望过去,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在闵裕文回答前,她率先解围:“大表哥,我跟闵大人不仅是好友,还是知己,共过患难,彼此欣赏。你便不要为着上一辈的媒线反复确认了,当初认下亲事,闵大人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救我于水火,如今风波平定,我们两个自然而然恢复如初。
不是大表哥想的那般,我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所以就算退婚,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表哥,你莫要再提了,好吗?”
崔阳性格开朗,说话便有些收不住,但李幼白此刻讲的透彻,他也听明白了,遂笑了笑,当事情已经揭过。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天际烟火璀璨,他心里却是冷飕飕的惨淡。
李幼白垫起脚,刚要往前张望,便觉手心一热,扭头,卢辰钊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目光注视着前方,手指又用力捏了捏。
她想抽出,他不肯,拉扯间碰出响动。
闵裕文余光恰好扫到这一幕,心就像被针扎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幼白抬脚悄悄踩他,卢辰钊不躲,将脚往她脚底挪动,小声道:“你想踩几脚踩几脚,但踩完我有话问你。”
李幼白纳闷:“你想问什么?”
卢辰钊瞥了眼旁侧的人,警觉地拉住李幼白往自己身边一点,眼巴巴瞧着她问道:“那玉佩,你打算何时给我?”
李幼白:
卢辰钊:“你外祖父今晚送你的那一对,男佩你何时给我?”
李幼白:“我都还没捂热。”
“总归是要给我的,早些给,晚些给不都一样吗。且你分给我一半,另一半保管起来也容易,是不是?”
李幼白:“你既说早晚一样,那么晚些又何妨。”她指着他腰间的月牙佩道,“何况我已经将父亲的玉佩给你一半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个新的。”
卢辰钊着急:“不一样。”
见闵裕文不时扫来目光,他低头沉声道:“李幼白,我是怕别人惦记,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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