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车马要沿着既定的路线环城游走, 接受百姓的祝福,也回馈同样的感恩。
四散的红纸飘洒落地,空气里都是炮仗烟火的气息, 阵仗宛若过年那般热闹,有些矮的孩子被举到头顶,张扬着手臂嘻嘻笑着,有些人挂在树枝上,探头往前逡巡。
沿街两侧有侍卫护守,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车马还有些距离,故而公府得知圣上封李幼白为嘉禾公主时, 人都在堂中候着。
萧氏最先反应过来, 下意识便问那贵人:“您没有宣读错,的确是公主,不是郡主吗?”
中贵人笑,将那圣旨双手递过去, 说道:“纸上写的一清二楚, 夫人可自行查看, 圣上和太后娘娘甚是喜爱李大人, 圣上甚至说,要认李大人为义妹, 如此, 封为公主却是情理当中了。
夫人可看清楚了, 老奴的确没有花眼。”
萧氏闻言, 忙附了声笑, 说道:“贵人哪里话, 是我唐突了。”
一摆手,栾嬷嬷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大大的红纸包, 上前递给中贵人,那人笑着道贺,将纸包顺势收了起来,又叮嘱了几句,道宫中都很看重李大人,公府势必不能怠慢。
如此,却是叫萧氏愈发惶恐了。
原成婚前,她便想好,李幼白这种媳妇不能用常人眼光去揣度,她聪明能干,又能与儿子携手共进退,至少在公事上为卢家省却不少烦心。两人婚后少不得要去京中常住,偶尔宿在公府,她好生捧着便是了,何况人心换人心,她又不是恶婆婆,没那么想不开。
卢诗宁也道,叫她对李幼白跟对待自己一般便是。
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不仅要像对卢诗宁一样亲厚,还得像对待公主一样敬重。
萧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李幼白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连太后和圣上都对她另眼相看呢。她拿到圣旨后便恍恍惚惚,总觉得是在做梦。
已经盘成妇人发髻的卢诗宁见状,不敢松开她的手,搀着低声说道:“母亲,还没拜堂过门,你得稳住自己。”
萧氏点头,茫然看向她:“是公主,不是郡主吧。”
卢诗宁:“是,而且圣上用的是护国公主,那便是于朝廷有功,也是对她的极大认可了。”
“你掐我一把。”
卢诗宁:“母亲!”
萧氏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疼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锣鼓声越来越近,院里的小厮纷纷开始呼应,早已装扮辉煌的公府刹那间喧哗起来,一群人拥着新人往里走,最边上的卢四郎闹得最是欢快,时不时抓一把红
纸往天上一撒,笑的跟孩子一样。
其余几房的兄弟姐妹亦是如此,他们跟李幼白都认识,当年书院中,谁又曾想到那个一心只知读书的女娘,会翻身变成大理寺严苛的大人,不仅仅百姓赞许,连圣上都如此倚重。
这么一来,她的官路定会平步青云的。
萧氏渐渐恍惚过来,宛若踩着云彩端起身段,在李幼白和卢辰钊进门时,险些便站起来相迎。
礼仪官按照规矩一道儿一道儿的贺词,最后便是敬茶,对拜。
众人哄闹着送李幼白去了婚房,绕过抄手游廊,随处可见红灯彩绸,李幼白发现院里多了好些喜鹊,还有颜色炫灿的小鸟儿,莲池忍不住开口,说那是世子爷特意着人布置的,就是要让局面分外出彩。
这些喜鹊和小鸟也是临时买来,等吃饱喝足便都就自己飞走了。
屋门是开着的,里面早就站着喜娘,丫鬟,各自捧着托盘等候新人的到来。
李幼白从没觉得这么累过,头上的发冠压得直不起脖颈,她用力撑着,进门后抬手扶了扶,便按照喜娘的引路坐到床榻前。
卢辰钊也跟着进来,眼睛直勾勾便往床上去了,看到园扇后的人,唇翘起,脚步跟着轻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却被卢辰瑞伸手拦住。
“兄长不好如此急迫,要稳重。”
卢辰钊瞪他一眼,他恍若未闻,嘿嘿笑着,又引来其余两个兄弟。
“兄长若要靠近嫂嫂,少不得要受些考验。嫂嫂是状元郎,兄长文采也不好太过敷衍,不若就以嫂嫂为题,吟诗一首,以当共勉?”
卢辰钊面露不喜,沉声道:“四郎,你最好消停些,毕竟你的婚礼上我没折腾你,要以德报德。”
“哎,实在不是我想刁难兄长,实在是嫂嫂想听啊。”说罢,故意伸长脖子问李幼白,“嫂嫂,我说的是不是?”
李幼白轻轻挪开一点园扇,露出半张傅粉的小脸,闻言轻轻一笑:“确实如此,便有劳夫君了。”
这一声夫君,却是将卢辰钊叫的皮肉酥软。
便是再急,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始静心琢磨诗词。
“黑山青云绿翡翠,白雾清河朱画舫。忽然卷地北风起,芙蓉美人要入堂。”
“混作的什么诗!”李幼白倏地挪开团扇,小脸涨得通红。
这首诗,也只他们两个听得真切,外人却不知个中名堂。那时他们之间还有芥蒂,回济州时卢辰钊亲自相送,还劝着李幼白不要妄想自己。
天寒地冻,阴沉似水,可不就是他嘴中的场景,而且那时李幼白为了嘲讽他,故意勾/引过他,但不走心,全走形。故而他此时说到这个,倒叫她恼羞成怒了。
明晃晃的目光灼灼看来,带着他独有的深情,就像周遭有那么多人,她也只能看到他一个而已。
在喜娘的指引下,两人完成所有仪式。
卢辰钊却坐在她身边,如何都不舍得离开,喜娘催促再三,道前厅还有宾客等着应酬,他才在卢辰瑞等人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屋内恢复了安静,半青松了口气,抹着满头大汗说道:“紧张死我了。”
扭头看到李幼白起身,便跟着过去倒了盏水,递过去,“好多人,好多做官的都来了,我都不敢说话,唯恐给姑娘丢人。还有那炮仗噼里啪啦比过年还要热闹,他们悄悄说姑娘被封公主的事,道你与世子爷这回可是门当户对了,虽是在理,可我听着不舒服。
姑娘本来就跟世子爷郎才女貌,便是没有外在那些称号,也是佳偶天成。”
“你却是同白毫在一块儿久了,说话也会用词。”
半青不觉羞,笑道:“他还说,叫我跟着姑娘嫁过来后,尽量少走动,最好捱到回京。”
李幼白怔愣了瞬,忽然明白过来,却没点透。
半青和白毫还有莲池那点事,她置身事外看的清楚。半青爽朗豪放,直来直去的没有半点心眼,白毫和莲池都喜欢她,也爱她的性子,但她不知道,只是与白毫青梅竹马,心中从无想过别的男子。
莲池待半青的好,安静沉默,从不示人。
原以为要等许久,不成想卢辰钊一个时辰后便摇摇晃晃回来,推开门,莲池扶着他,将人小心送进房内,又朝半青使了个眼色,半青后知后觉出来。
刚站定,莲池小声道:“小厨房那边已经备了水,咱们便在外面待着吧。”
“那里头不用伺候吗?”
“便等主子唤我们,不急。”
月明星稀,薄软的帷帐从楹窗处若隐若现,两人坐在廊庑下,听虫鸣鸟叫。
屋内,卢辰钊走到李幼白面前,他解了自己的腰带,定睛朝她看去。
那面团扇犹如一层薄纱,遮住他心爱的妻子,他怕惊了她,轻轻走过去,右手握住扇柄,往旁边移开,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就像期盼许久的宝物,终于落到自己手中。
他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看着世间最美好的珍宝。
金冠上缀着几颗名贵的红珠,压在乌色发间,她小脸纯白,明眸若水,殷红的唇恰到好处地启开,似在等着他的亲吻。他咽了咽喉咙,双手有些打颤,他笑了下,握着她的双肩。
李幼白无端端跟着紧张起来,忽然而来的情绪,在他从门口走到床榻前,忽然潮水般涌了过来。
她的脸开始滚烫,发红,像一棵熟透的果子。
他低下头,想亲她,然金冠勾住了他的发,他扯了下,李幼白跟着低呼,“疼。”
“我不是故意的,你等等。”
卢辰钊觉得喉咙发干,说话时像是贼一样心虚。
他用余光看着李幼白,凭着本能去解金冠与发的纠缠,但他看不到,发丝勾的更紧。李幼白摁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来。”
卢辰钊便果然不动了。
李幼白深吸一口气,随即双手举到半空,摸索着,从他后脑一点点挪到紫金冠上,细长的手指在他发上轻触,像是点了穴,令卢辰钊纹丝不动。末了,她箍在他的发簪处,轻轻一拔,发簪和发冠拿掉,墨色长发顺势散落。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卢辰钊,除去往日的硬朗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她愣了瞬,随即被他搂住双肩屈膝放倒下去,他的吻充满了急切和掠夺感,很急,却又能觉出他刻意压制的粗鲁,他尽量小心,又难以避免的冲动。
取下她的金冠,反手放在小案上,撞到合衾的酒盏,叮铃一声,打碎在地。
他褪去靴履,双臂撑在她身侧,李幼白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她睁大眼睛,既期待又害怕。
卢辰钊忽然放缓了动作,乌亮的眼珠露出一抹笑,唇印在她额头,吻她,“李幼白,我喜欢你。”
接着,唇吻在她发间,“特别特别喜欢你。”
李幼白被他亲吻的发痒,却又咬唇忍着,然后他便啄开她的齿,将舌吮了过去。
“从这一刻起,我愿意把性命也给你。”
帷帐被挥落,空气渐渐升温,像是下雨前的绵密潮热,大红喜烛滚落痕迹,将桌案上染得通红油亮。
绸被上绣着的鸳鸯,从各自戏水变成交颈而眠,屋檐上开始落霜,那明月仿佛被一层云彩遮住,偶尔露出一抹光亮,又倏地藏进里头。
帐中不断传来各种许诺,像是在用力,又像是在借机掠夺。
“李幼白,我的所有,皆是你的。”
“你可以吻我这儿”然后是一阵低低的呼吸声,“也可以吻我这儿。”
他抓起她的手,抚在自己唇上,手指又热又软,食指处的薄茧便格外突兀,他亲那薄茧,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上面。
直到那十根细葱般的指头变得濡湿,他又直起身来,右手穿过她的发间,吻去她额间细密的汗珠。
李幼白觉得这夜很是煎熬,后来去洗过澡,觉得将将缓过神,刚清爽地躺回榻间,那人便圈着她的腰开始借机谈心,谈着谈着,便又乱了心神。
如此厮磨,半睡半醒,便觉得天快亮了。
廊庑外有婢女走来走去,准备翌日清洗的物件,怕惊扰房中人歇息,便都在半青和莲池的比划下,悉数退到院里。
“白毫老家是哪里的?”莲池没忍住,看着恹恹欲睡的半青问道。
半青揉着眼睛,张大嘴巴啊了声,莲池递过去帕子,她擦了擦口水:“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是不是以后都跟在少夫人。”
半青眼睛登时亮起来:“这当然了,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去哪,我去哪,哦,不对,现在该称呼少夫人,我定是要跟着她的。”
莲池摸头:“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日后嫁人也跟着少夫人,对不对?”
说到嫁人,半青想起白毫跟她说过的话,白毫家中双亲俱已去世,他说若两人成亲,便都还在李家做事。如是,便开心地咧了咧嘴,“白毫也会跟着少夫人。”
莲池的笑僵在脸上,少顷哦了声,听到屋内动静,他站起身来。
“该伺候主子了。”
头一日入门,洗漱后便要去拜见公婆。
萧氏和国公爷早早起来准备,其实他们昨夜根本就没睡好,窝在一起谈论李幼白的封赏之事,便连国公爷也甚是不解,圣上缘何会给李幼白如此隆重庄重的封号,护国公主。
萧氏念叨他,一扭头,被丫鬟扯到耳垂,嘶了声,丫鬟忙跪下。
“不怪你,是我忽然动作,你先下去,换栾嬷嬷过来。”萧氏摆摆手,丫鬟忙不迭的退出去。
栾嬷嬷为萧氏佩戴好珠钗,最后挑了件锗色圆领广袖大袍,上面绣着团牡丹纹花样,看起来很是贵重端庄,但萧氏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不够满意。
“你说我待会儿见了她,是该坐着,还是站着呢?”
栾嬷嬷一愣:“夫人,您是长辈,自然要坐着等小辈来敬茶的。”
萧氏蹙眉:“可论封号,她是公主,便是老爷也得同她行礼的。”
栾嬷嬷犯了难,“这儿,老奴还真是弄不清了。”
萧氏扶额,连连感叹:“便还不如什么都没有,我家只是娶媳妇,如此我便也能知道怎样对待我的儿媳,护着宠着也好说,总归笑脸相迎便罢了。可如今她成了公主,反倒是我们国公府高攀了,这叫我怎么办,事先也没了解过,万一坏了礼数,那些碎嘴的岂不又要笑话我。”
栾嬷嬷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儿:“您便等着,若少夫人和世子爷一并过来,他们若行礼,您便坐着等喝茶。若走过堂中还未行礼,那您也跟着起身,算是不失礼数。”
萧氏轻叹一声:“当真是娶了个祖宗。”
李幼白换了件绯色对襟长褙子,里面是绣着双鱼的窄袖襦裙,她身量纤细,又极少穿如此颜色的衣裳,尤其昨夜经了人事,此时脸上漾着一抹纯真秀色,倒是与往常的素净截然不同。
萧氏暗暗感慨:她这张脸,便是不用考状元,也能嫁个好人家。
李幼白接过茶,相继敬了国公爷和萧氏,却是跟以前没甚区别,只将称呼改了,礼数一样不少。
但萧氏心思不同,便总觉得如坐针毡,不像是喝茶,更像是喝毒酒。
好容易过完流程,宫里的贵人便也过来。
萧氏同他们客套过,两人又走到李幼白面前,恭敬行礼,称李大人。萧氏听着便觉头疼,那两个中贵人绕过儿子,只与李幼白私下去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躬身听候差遣,模样很是虔诚。
萧氏便又忍不住叹道:儿子也是自己找罪受,往后有的苦吃。
但她这么想,却一个字都没说,面上笑盈盈地待客。她如今脑子很是清醒,横竖都是儿女各自的前程,她将他们生下来,给与好的教养和生活,剩下的路便得各自去走,是好是坏自己承担。
女儿也就罢了,实在不成国公府终归是个靠山。
这儿子,她摇了摇头,这儿子一双眼睛都巴巴盯在李幼白身上,恨不能跟她黏在一起,她那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像是被人换了个里子,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正常人家是三日回门,但李沛和冯氏是从京中赶回来的,又都是些场面活,双方一合计便早先取消了此过程,决定三日后收拾行囊直接归京。
萧氏极为震动,拉着卢辰钊问:“旁人大婚休沐半月,你怎的待几日便要走?”
卢辰钊看了眼李幼白,说道:“我们二人今年休沐时间过长,故而婚期便少些,各自职缺不好空置太久,总会叫人说道。”
“可是你们两个,新婚燕尔,就这么着回京,日后”她压低了嗓音,“日后何时才能叫我抱上孙子孙女?”
虽压低嗓音,却让李幼白听见了。
卢辰钊见到,握住她的手走到萧氏跟前,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和幼白想过,这几年便先不要孩子。”
“不要?!”
萧氏激动过度,攥着帕子好容易平复下心情,默默念着对方是公主,要冷静,要低调,才吐了口气,又听见卢辰钊不紧不慢解释。
“不是不要,是往后再要。我和幼白还年轻,有许多事要忙,若要孩子少不得耽误时间。何况,我也想和幼白单独过几年逍遥日子,不想叫个孩子搀在其中,总归您放心,孩子会有的。”
萧氏的脸一下耷拉下来,看了眼李幼白,她也面色如常地望着自己,责备的话没法说,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冲着儿子叹了声:“倒是也行,但别太晚。过个一年两年,便要吧,生下来你交给我带,保准不出一点岔子。”
卢辰钊哦了声,忽然说道:“三娘不是有了吗,您便去伺候她,等她转过年来春天生产,您也有的忙了,我们也正好同她避开,省得你忙到焦头烂额。”
萧氏:
孽子。
回京后,李幼白和卢辰钊先进宫,见过崔太后,又去面见陛下。
刘识正被工部几位官员缠的头疼,看见两人后摆摆手,示意其先行落座。两人便跟着听了少顷,原是秋日修筑堤坝,工部侍郎与其余几位意见相左,争执不下。
术业有专攻,即便是卢辰钊和李幼白也只能眼巴巴坐着。
不多时,又有一人前来,却是礼部闵裕文。
他与李幼白和卢辰钊微微颔首,接着就工部争执的问题予以详述,他言辞简洁,有理有据,说到关键处能用纸笔展开讲述,即便是不懂的人也被讲解明白。
原是与那工部侍郎持同样意见,听闵裕文讲完,工部侍郎扑通跪在地上。
“河堤筑坝一日不可耽误,望陛下早下定夺,微臣好赶赴任上指导赶工。”
正值秋汛,他所急亦是百姓所急。
刘识听完分析,坚定了选择,遂朱笔一批,采用了闵裕文和工部侍郎的建议,工部侍郎如临大赦,领了圣旨急匆匆出门,连夜奔赴任上。
李幼白却是不知,闵裕文竟还有如此见地,当即欣赏地投去目光。
然身边人,忽然握住她的手,她扭头,对上一双略显幽怨的眼睛。
“卢开霁,你心眼未免太小了。”抱怨的话,却有半嗔半喜的意味。
卢辰钊不理会,手指握的更紧。
李幼白只得由着他去,抬头,又看向殿中人,闵裕文也已经落座,对面正好能看到两人案下交握在一起的手,他怔了瞬,旋即别开视线。
刘识遣退了殿中人,给他们看吏部对官员进行的审核评测,几百个官员的名单,用了五
本籍册装订。
三人陆续筛选,看了几页后,李幼白心跳忽然一顿,她抬头,倏地站起身来。
刘识不解。
她拱手一抱,急声说道:“陛下,臣想去探望太后娘娘。”
“你方才不是去过?”
“臣,想再去一趟。”
她面色焦急,刘识没有再留,一挥手,便也要起身跟着同去。
“明旭,你帮朕在此一一审核,稍后朕回来。”
崔慕珠的罗汉榻安置在楹窗前,开到荼蘼的菊花透进来清雅的香气,她身着一袭鹅黄色无忧花纹长裙,梳着高髻,鬓边只簪了朵赤红色大菊,雍容华贵的面上充满了安然。
便在她端起枕边酒水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母亲,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手一哆嗦,美眸朝外扫去,李幼白面色通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她,眼圈一下红了。
崔慕珠想在她靠近前喝掉那盏酒,然听到那句话,她手臂仿若千斤重,颤颤巍巍举了半晌,被她夺过去,激动地攥在手里。
“你们先出去。”
李幼白嗓音沙哑,没有回答,门口的两人听闻,便依言退了几步,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您若喝了这杯酒,您解脱了,可我呢?我刚刚体会到有母亲的好,我十几年来都不曾指望我的母亲会对我很好,可您让我觉得我可以了,就在我想依靠时,您又要弃我而去吗?”
崔慕珠垂下眼睫:“我想念你的父亲,很早之前便想跟他团聚了。”
“我呢?”李幼白泪珠啪嗒掉下来,“我刚成婚,未来的路还很长,若夫郎欺负我,谁又会给我出气?若我的兄长背弃我,谁又能为我撑腰?母亲,你不可以抛下我,绝对不可以!”
她趴在崔慕珠膝上,无声的哭泣。
崔慕珠抚着她的发,听她在膝间呜咽,本已坚硬赴死的心,登时便软了。
“母亲,求您,陪着我!”
“好!母亲会一直陪着你,再不起这不该有的心思!”
出宫时,卢辰钊注意到李幼白的沉默,他凑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来。
“到底怎么了?”
李幼白扑进他怀里,泪珠打湿他的衣裳,卢辰钊愈发着急。
“李幼白,你知道我最怕你哭,别哭了,告诉我究竟怎么了,我帮你,好不好?”
李幼白直起身,他给她抹掉泪痕,轻轻凑过去吻她的唇,声音也变得温柔。
“我们,若不然先要个孩子?”她泪眼朦胧,却又认真无比。
卢辰钊怔住,“要吗?”
第112章
入夜, 天色暗凉如水。
李幼白侧躺在枕上一言不发,只睁着一双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从后伸出一条手臂, 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卢辰钊半撑起身子,俯视着她雪白的侧脸,禁不住亲吻她的耳垂,嗓音也变得沙哑。
“你路上说的话, 可是当真?”
李幼白垂下眼睫,似乎想回避。
卢辰钊拨开她的小手, 又去亲她眼睛, 濡湿的热气喷的她耳朵脸颊全红了,她嗯了声,喃喃道:“你会纳妾吗?”
卢辰钊怔住,掰过她的脸严肃问:“你是何意思?”
李幼白长吁一口气, 看着他认真开口:“若有人能为你绵延子嗣, 不需我来费力, 该有多好。”
“我是你夫君, 你盼着我跟别人同房?”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俨然已经起了薄怒。
李幼白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 倘若世间有多个我, 那么便能分担我的压力。有一个我可以为你生子, 有一个我可以陪你赏花赏月, 有一个我能与你比肩同行, 还有一个我,能自由自在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包括闵裕文?”
李幼白愣了瞬,旋即莞尔一笑:“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污糟玩意儿,人生在世,谁没有想躲避众人的时候,我是想要有独立的空间,能容纳我所有情绪和思维。不是跟谁,或者去另外喜欢谁。”
“你想躲开我。”
“不是。”
李幼白戳他的额头,又将手指点在他胸口笑道:“卢开霁,这还是你吗?从前的你从不拿正眼看人,我每回去家学,碰到你都要刻意放慢速度,或者加快脚步,因为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着实令人不敢逼视。
可你现在,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我很喜欢你,这辈子想要和你一同走下去。”
她抬起眼睫,清澈的瞳仁里是卢辰钊不辨神情的脸。
“需得我日日去同你确认吗?”
卢辰钊哼了声,此时脸色稍霁,却仍不是十分惬意。
紧接着,李幼白的唇便吻了上来,他并不回应,一直到那唇瓣被尽数染湿,还是倔强地冷冰冰的一言不发。
李幼白拉开些距离,微微浮粉的小脸露出些许讪讪之色,睫毛眨了眨,一闭眼,双臂环过他的颈,径直含住了他的唇。
此番不再柔情,而是用了力气,咬,尖锐的小牙刺破他的唇瓣,尝到了血腥,她倒吸了口气,便觉得那人变得浑身僵硬,遂更大胆些,后倾的腰身直起来,跪立着逐渐将他逼于身下,他的大掌,倏地箍在她腰侧。
她停了动作,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
“卢开霁,你嘴巴软软的,真好亲。”
话音刚落,便觉天旋地转,李幼白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他双手攥住了自己的手指,往上一托,她立时掉了眼泪。
卢辰钊原本便是极好的体魄,肩宽腰窄,肌肉有着坚硬流畅的线条,不会叫人觉得突兀,也不会叫人觉得文弱,而是一种孔武有力的矜贵气势。
她从前也只是欣赏,而今此人却将自己呈现出来,她才知之前看到的不过寥寥。
他最硬气的,还是要在只两人相处时。
她咬着唇,想要强忍,又被他亲了亲嘴角,被迫启开。
“李幼白,你的嘴巴,也好亲。”
像是蓄意报复,说完,便强势地吻住她,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幼白的头发湿了,黏在身下,偏过头想去看帐外的光景,又被他生硬地掰回来。
“就是要日日确认,如此也不能安心,李幼白,我患得患失,皆因你,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知道吗?”
尾音带着狠意,一同传给了李幼白。
她吃痛,掐他手背。
胡闹了半宿,后来她想起身,却也坐不起来,只能由着他的手臂搀扶,勉力靠在他身上。
“我实在是太累了。”她叹气,又被他捉了手指放在唇边,原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费劲儿,索性由着他亲了会儿,才道:“今日在宫中,我有点害怕。起初我没明白母亲对我的嘱托,只以为她在我成婚后有诸多不放心,故而才与往日格外不同。
可我意识到她那是托付后,心中竟很是害怕,你不知我当时如何畏惧,我从未想过我会拥有一个全心为我的母亲,我得到了,亦觉得做梦一般,患得患失,虽高兴却也觉得不真实。
可是在我猜测自己要失去她时,我慌了。”
似乎怕卢辰钊理解不了她的紧张,她朝他看过去,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情绪。卢辰钊握起她的手指,揉了揉,点头。
“我怕自己被抛弃,很害怕,因为被喜欢的感觉太令人沉迷,我享受被母亲保护的滋味。”
“娘娘不会抛下你的,她只是只是还记挂着岳丈大人。”
“我知道。”李幼白借着他的手背擦了擦泪,安静地伏在他掌中,像只猫儿一样。
忽然,她抬头,想到了对策一般:“我们可以把卷卷带来,让母亲帮我看着卷卷,便也能消磨时间,对不对?”
“那,不要孩子了?”
“你想要吗?”李幼白反问,说到底,她还是希望他主动开口拒绝的,她是自私了些,但她不愿为了某些尚未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放弃自己最珍视的眼下。
对她而言,她要权力,绝对的话语权和自主权。
卢辰钊点头:“要
孩子作甚,我只怕他来了影响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咱们年轻,也该为着自己享乐几年。”
说罢便要亲她,李幼白推开他的唇,警告道:“那也不能如此磋磨时光,翌日上值,你倒好,我却是精力疲惫,两股虚乏,撑着不叫人瞧出异样,可查验案录总觉得力不从心。
卢开霁,咱们商量一下,若不然缓缓此事,暂且停了敦伦之礼?”
“想都别想。”
“那,一月五回?”李幼白讨价还价。
卢辰钊冷冷一笑:“不成。”
“六回。”
“李幼白,我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刚成亲,又整日对着你这么一个美貌可人的小娘子,你叫我如何忍得住。我只同你保证,往后稍微悠着点,你可答应?”
“可你每回都说悠着点啊,但你做到了吗?”李幼白小脸惨淡。
卢辰钊哼哼:“还是要怪你,是你太好,我才没把持住。”
“卢开霁,你好生不讲理了。”
“好,我答应你减少次数,但不可太少,要不然,一月十五日,总好了吧,半月我都得禁欲,你总要可怜可怜我吧。”他小狗似的拱她,她怕痒,还想着同他周旋。
“我”
“快答应。”卢辰钊使坏,挠她腋下,她笑的直打颤,像柔软的绸布被摆弄到床沿,揪着帷帐勉力撑住,抬起头来求饶,“好,我答应,你快下去。”
腰上一紧,他将她捞了回来。
却是笑着,忽然俯下身去。
连日来小雨,每日清晨屋檐上都绿油油的仿若青烟漫过。
这厢卷卷被抱入宫中,齐州镇国公府却是有话要说。
眼见着秋日凉爽,萧氏嘴角周围却起了泡,卢诗宁回家探望,此时已经能看出孕态,进门便被栾嬷嬷搀着坐在罗汉榻上,小案边都是她素日爱吃的果子。
“还是栾嬷嬷好。”
她说完,栾嬷嬷愣了下,随即看向萧氏,萧氏也颇有些意外。
伸手递过去一碗剥好的石榴,问道:“受委屈了?女婿还是你婆婆?”
“没有。”卢诗宁笑,接过石榴低头咬了几颗,却是故意遮掩情绪。
这般如何瞒得住萧氏,她自小看着卢诗宁长大,随便一点表情她便知道女儿要作甚,看样子,定是委屈了。
萧氏压下心内焦虑,不疾不徐问道:“同母亲说说,究竟是因为何事。”
其实是小事,但积少成多,而卢诗宁又在孕期,情绪比较敏感,故而对比着在国公府时的畅快,难免郁郁。夫君上值前不见了随身玉佩,她帮着寻找,两人便都晚了去正堂请安,原就不是大事,可婆母却揪着错处不放,明里暗里点拨,虽没斥责,但听得卢诗宁不痛快。
毕竟镇国公府的势力在这儿摆着,就算夫家想拿捏她,也得掂量掂量。
可气氛压抑,卢诗宁吃不得委屈,索性找了借口回家小住。
萧氏听完,眉心紧锁。
“这事儿是你婆母不对,你怀着身子,她那厢有何怨气都得忍着。”
“也不怪她,是她自己侄子闯祸,曾托我跟兄长去说几嘴,道我嫂嫂在大理寺,上下通着,叫我让兄嫂通融通融。我虽是个任性的,但也知道咱们家的处事原则,遂没答应她。
婆母便记了此事,觉得下了她面子,没法同那侄子交代,这才故意刁难我。
其实过两日便也好了,她能分得出里外轻重,我是她媳妇,侄子终究是外人。”
萧氏不以为意:“你也是糊涂,听这话便是年轻。你要记得,你在你夫家,自始至终都是个外人。”
卢诗宁一愣,萧氏感慨:“我在国公府这么多年,便没把自己当做卢家人,我只是卢家媳妇,一言一行都要比卢家人更谨慎,做的更圆满。他们仍旧会挑刺,只是面上过的去罢了。
你婆母的侄子,与她而言可是比你还要亲,人家多少年的感情,你才嫁过去多久,别把自己看的太重,省的日后跌下来,提不起气。
三娘,诚心待人,但也要适可而止。再亲密的关系,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句关起门来的话,就算你兄长娶了娘子,日后你被婆家欺负了,他们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但若是你跟你夫君闹别扭,妄想着你婆母帮你,劝你趁早死心,他们是一伙的。
人心经不住试探,你好生维持着表象便可。”
卢诗宁懵懂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母亲最近甚是消沉。”
栾嬷嬷在旁使了个眼色,卢诗宁便扶着腰身走到萧氏身旁,坐在她手边的圈椅上,握住她的手问:“怎么,父亲惹你了?”
“他?他早就没了惹我的心思。”
“那便是哥哥了。”
闻言,萧氏扶额,眉眼间蓄起郁结之气。
便是卢诗宁猜测无二了。
“两人成婚后,非但不答应要孩子,这回更好,竟回来抱了那养不熟的黑猫,叫卷卷的,说是送去京里养着。敢情他们是把猫当孩子,不准备承继子嗣了,你说我能不生气?生气也就罢了,她若是寻常儿媳还好,我至少能说几句,骂几句,过过嘴瘾。
偏她是个大理寺卿,还是御赐的公主,你叫我找谁诉苦,同你父亲说不得几句,只得关起门来兀自烦恼。”
“父亲都不介意,您又何必难为自己,方才母亲还开导我,如今却是想不开了。”
卢诗宁笑了笑,“从前我很不喜欢李幼白,现下仔细想想,无非是嫉妒人家美貌有才学,但她的所得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或许有运气,也是付出了我不能忍受的精力和耐力,一步步爬上来的。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哥哥也是,他们都不是糊涂人,既如此,您便由着他们去吧。”
后来,卢诗宁便又去寻了只雪白的团子,塞到萧氏手中。
这猫儿可比那卷卷好看多了,宝石绿的眼睛清澈见底,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抱在怀里又软又温,萧氏摸了摸,叹道:“旁人都抱孙子,我却要抱个猫儿自欺欺人。”
京里
李幼白审查结案陈词时,发现了卢诗宁婆家人,便格外留意些。
是件闹市伤人案,原能赔钱了事,但对方也不是个软柿子,找了人宁可不要赔偿也要将伤人者下狱,伤人的是叫胡忠千,是卢诗宁婆母的侄子,如今关押在刑部。
入夜后,李幼白同卢辰钊说起此事,卢辰钊很是诧异。
“你去找过人了?”
“若非没有触及律例,我也不会走这一遭,但我想着,三娘不愿为了婆家叨扰我们,我们也得为她考虑处境,便索性去了一趟,还好,那人肯卖我情面。
只说不再追究,原也不想要赔偿的,但我觉得,还是赔点吧,叫那胡忠千长长记性。你写信回去将此事告知三娘,省的她帮了人,还稀里糊涂。”
卢辰钊心内一热,凑过去不由分说亲她嘴角。
“李幼白,你对我真好。”
“哪里是为你,是为了三娘。”李幼白笑,脸上漾着粉红。
卢辰钊道:“分明就是为了我。”
卢诗宁自然也知是谁在帮衬自己,单看婆母胡氏那骤然改变的嘴脸,忽然宽容的态度,她便觉得扬眉吐气,却又记着母亲的嘱咐,只是神色淡淡,并未失了分寸。
她也终于体会到母家于自己是何助力,也明白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沛从京里再度外调,此番却是去了个富庶的江南州县,冯氏临行前,对着李晓筠千叮万嘱,要她与李幼白常走动,李晓筠只敷衍地点头,心里却很别扭。
“往后我和你父亲都不在京中,你若是有个好歹,谁能照应你,也只是你姐姐了。不管从前如何,往后你都要记住,你尊她,她会护你,你若自己想不开,那便别怪娘也没法保你周全。”
“我知道了,许玉成如今虽冷淡,但也没有别的心思。我给他们许家生了个儿子,婆母高兴的要紧,再说,娘也与他们约定过,许家不纳妾,我又有
何事需要她去帮衬。”
“糊涂。”
冯氏说不动她,也没法,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便只能满怀忧虑地离开,却还是在李幼白跟前卖了老脸,指望她能记着李家的养育之恩,对李晓筠多加看护,李幼白还是重情义的,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如此,冯氏走的还算安心。
转眼年底,下了场大雪,宫城笼罩在雪雕玉砌之中。
一抹红色从纯澈的大雪间经过,宫婢提早撩开毡帘,她进门后拍了拍雪,抬头便看到屏风后的卷卷飞也似的跳下床,朝着门口奔来。
它是越发的黑亮了,像是抹了一层油,水润润的,李幼白抱它起来,嗅到崔慕珠的味道,不由笑着说道:“母亲,卷卷跟你一个味,好香。”
崔慕珠净手,抹了香脂:“它倒是个机灵的,甚会讨人欢心。”
末了看李幼白小脸冻的发红,不由心疼道:“你忙,也不必抽空特意赶来看我。”
“我惦记母亲,不来怎行?”李幼白解了氅衣,梅香接过去放在炉子边烘烤,扭头与崔慕珠说道:“娘娘,大人身上有白术的味道,想来刚从衙门离开,还看过尸体。”
李幼白托腮:“梅香姐姐的鼻子愈发灵了。”
梅香便取了崔慕珠的香,给她熏了一番。
崔慕珠道:“前两日皇后进宫,是李家的四娘,你见过了?”
“见过了。”李幼白点头,回想着两人见面时的场景,觉得李四娘甚是端庄雍容,便又说道:“气度上与母亲相像。”
“你哥哥也喜欢。”
饶是如此,刘识还是纳了妃嫔,权衡前朝势力。
两人用过饭,李幼白便要去京郊走一趟,崔慕珠嘱咐她小心。
没两日,李幼白回来,却不是自己一人,而是抱了个刚满月的婴孩进宫,可把崔慕珠惊着了。
“养个猫儿还成,我却是多少年没养过孩子了。”
准确来说,崔慕珠便没亲手抚养过孩子,当年她生下刘识没多久,体力虚弱,便交由乳母喂养,后来见识了刘长湛和刘瑞君的丑事,更是不大上心。
再后来便离开宫城,去了江州,错过刘识长大的好年纪。
而李幼白更是如此,言文宣是个慈父,慈爱到取代她做了爹娘该做的一切事,生怕她累着,伤着,只让她好生将养。
李幼白为难,“母亲,她家人都死了,我瞧着实在可怜,原是想放在御福堂的,可那里孩子都要大些,这么小的很难养活。不若您替我照看几日,过几日我回趟齐州,把她交给我婆母来照料。”
闻言,崔慕珠蹙眉:“你可别给你婆母添堵了。”
少顷看了眼那皱巴巴的孩子,叹气道:“罢了,留下吧,总之梅香和梅梧会照顾好她,总不至于饿着冻着。”
此事起了个头,后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崔慕珠也纳闷,李幼白从哪找来的孩子,大小参差不齐,却都是可怜兮兮没有爹娘的。
如此眼见着孩子越来越多,总留在宫中也不是办法,崔慕珠便着人在宫城附近将一处旧王宅子改成新的御福堂,又去找了十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体力好的丫鬟小厮,算是彻底成了李幼白的后盾。
之后送去的孩子,便也留在御福堂养护,崔慕珠隔三差五便要去看孩子,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这年,开春后,倒春寒,空气里冷的滴水。
李幼白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双手交握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案录一行行扫视,不多时便嗅到一股甘醇的气息,抬头,却是卢辰钊从外头进来。
他抱着一捧梅花,唇角带笑,脚步轻快,进门便冲她径直走来。
“我以为你今夜要宿在宫里。”
“原是这么打算的,可我巡视宫城的时候发现一株梅还开着,便悄悄折了拿回来给你看。好看吗?”
他献宝一般。
李幼白点头:“好看。”
“那你不亲我一下吗?”
李幼白笑,便倾身上前亲他嘴角。
卢辰钊心满意足,找了瓶子插起来,回头看到她在案前翻动书页,便心机一动,折了朵小梅花捏着走到她身边,簪入她松开的发里。
李幼白歪头,肩上的衣裳滑落,刚要弯腰,便被他抱着起来。
如是,便又耽误了公务,一直荒唐到半夜,累的却是腿软腰疼。
过年时,整个镇国公府格外热闹。
只萧氏不大高兴,却又不愿叫外人瞧见。
李幼白和卢辰钊照例去正堂请过安,便与族中兄弟姐妹去往暖阁小聚,此去经年,各人都有改变,然都是从前的模样,不一样的是各自都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肆意畅快。
喝到子时,领了长辈分发的红包,便又相互招呼着去到院里放炮仗,点烟火。
卢辰钊揽着李幼白,给她暖和冻僵的手,再看四下,出嫁的姐妹都没在,族中的小郎君们也都成人,能像父辈那般成为遮风挡雨的大树。
四郎也要当爹了。
他有些没来由的情绪,便攥紧了身边人的手。
李幼白扭头,看见他含了烟雾的眸子,不由垫起脚尖用帕子帮他擦拭,大声说道:“你是不是冷了?要拿大氅吗?”
“不用。”卢辰钊低头,凑近她耳畔说道,“你抱紧我,我便不冷了。”
李幼白的脸红了。
扭头,见卢辰瑞朝他们咧嘴大笑,便暗暗掐了把卢辰钊的手,小声道:“愈发无状了。”
吃了包着各种馅料的饺子,李幼白钻进被窝,早就困得睁不开眼。
然今夜的卢辰钊,却是比在外头更加无状。
这个年,过的甚是疲惫。
翌日公府来了不少拜年的,因身为公府世子夫人,故而又与萧氏一同接待女眷。
李幼白长期不在后宅经营,对很多面孔很是生疏,萧氏便挨个与她介绍,她用心记,却也很快都辨认过来,听到女眷夸赞李幼白,萧氏面上很是欢喜,她这个媳妇能干,她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来破了多少案,每回京中大事,她都着人打听着。
只是终究没有子嗣,叫她觉得美中不足。
李幼白站了半晌,莲池过来。
“夫人,少夫人,前厅郎君们想要拜见少夫人,世子爷说叫我过来请少夫人过去。”
萧氏嘴角抽了抽,在女眷们羡慕的眼神中,温声道:“快去吧,这里有我便好,夫人们也都能理解。”
如此,李幼白便福礼离开。
直到上元节前夕,两人折返京城,卢诗宁回府探望,萧氏才松弛了神经。
“半个字都不敢指责,原还想提一句孩子的事,但你兄长那张脸,恨不能把她捧手心里,我哪里还敢说。”
卢诗宁正怀第二胎,头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萧氏没稀罕够,胡氏也很喜欢,自打卢辰钊和李幼白在京里日渐强盛,胡氏便也不再给卢诗宁使脸色。
月子里送了一盆金子做的百子千孙像,说是胡家都念她恩情。
也算全了多年前她侄子那件事的义。
“你不觉得哥哥越来越快活了吗?”
卢诗宁脸盘圆圆,生了头胎后她便保养得当,愈发有萧氏的神采。
“他们却是快活了,我呢,其他女眷都当起了祖母,只我还空落落的,连个猫”
卢诗宁看了眼:“那白色猫儿你嫌弃它,我才抱走的。”
少顷又安慰:“顺其自然吧,我觉得如今便极好,我很满足。”
萧氏也不能说甚。
将将入夏,天热的快。
李幼白晨起晕了几下,卢辰钊没瞧着,等傍晚得知她身体有恙,无论如何都要拉她去看大夫,偏她还不以为意,直说不打紧。
争执不过,卢辰钊只得让她喝了碗补气血的药膳,这才放她继续公务。
她近日来忙的厉害,刑部钱杨舟有些事要托付,大理寺这边又离不了人,崔家倒是能帮忙,但毕竟重担在李幼白身上,她与崔钧每日披星戴月,忙的脚不着地。
好容易得空见一次卢辰钊,却是话也说不了几句。
这日两人刚碰面,李幼白端起碗来正要喝汤,不妨眼前又是一晕,碗掉在地上。
卢辰钊抱起她,再也不听她辩解,便去找大夫给她诊脉。
大夫挽起衣袖,搭上脉枕和巾帕后,很是认真地摸起脉象,他时而蹙眉,时而看向李幼白。
等的卢辰钊七上八下。
忽然,大夫往后退了步,拱手一抱,道:“恭喜两位大人。”
“您有喜了。”
第113章
不啻惊雷劈下
屋内人俱是怔住, 尤其是李幼白,下意识缩回手坐直身体,随即神色凛然地转向卢辰钊。
卢辰钊慢慢扭头, 先是看了眼大夫,确认他所说无错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来到李幼白身边握住她的手腕,李幼白觉出他的手在抖, 于是抽了抽,却没脱开束缚。
“有喜了?多久?”
他看似平静,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不改色。
大夫遂又拱手一抱,回道:“已两月有余。”
李幼白脸白了瞬,她连日来很忙,葵水上月未至, 只以为是累的厉害, 且她与卢辰钊这两月见得极少, 虽说每次见面也会在一起, 看他顾及自己,折腾的并不厉害。最为关键的是, 他知道自己不急着要孩子, 便每回都竭力在外面弄。
他是委屈, 可她也都补偿了他。
他表面看起来正经, 背地里却找来各式各样的避火图, 偶尔自己看, 偶尔拉着李幼白一起看,还煞有其事地讨论哪种姿态更为赏心悦目, 竟是分毫不避讳,不脸红。
她也都照办了。
因为她绝对的他委屈,故而有求必应。
可饶是如此,孩子怎么来了?!
她着实诧异的不行,一时间呆住,竟也不知要回复些什么。
卢辰钊已然送走了大夫,折返回来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待看清李幼白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
“要不要喝口水,我让小厨房去煮鸡汤了,你最近太累,恐怕是伤了心神。方才半青都说,你不大爱惜身体,时常晕眩,长此以往便是要熬坏了。”
他没有直接提孩子的事,转过身去圆桌前倒了盏茶,捏在手中顿了少顷,复又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她。
“亏得今日请来大夫,不然也不会知道这样好的消息。”
李幼白舔了下唇,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仰起头,冲着他反问:“算是好消息吗?”
她毫无准备,甚至称得上抵触,因为她规划的前程里,尚未有孩子的存在,大夫的一番话,彻底打乱了她的安排。就近来说,她要去临县与刑部侍郎等人密查冤案,往远了说,孩子一旦降临,她该如何是好。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是个好母亲,因为她无法拿出全身心去照顾她,爱护她。
既都不确定,她还要他吗?
李幼白迷惘起来。
卢辰钊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是好消息,李幼白,这就是好消息。”
李幼白被他的情绪感染,心情稍微上扬一些,然整个人还是怔怔的。
“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一定长得像你和我。你想,这世间无端端多了与自己相干的人,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不希望看到另一个我吗?或者另一个你,小小的,会窝在咱们怀里笑。”
“卢开霁,我很怕。”她把头歪在他怀里,决计坦白,“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期待,我所有的规划里没有他,而他的出现很可能破坏我好容易累积起来的一切,他会让我分心。”
“李幼白,我是谁?”卢辰钊声音仍在打颤,却充满了坚定。
李幼白:“你想要他。”
“是,我要他,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必须要他。”卢辰钊抬起手,慢慢握住她的肩膀,“我是你夫君,是值得你依靠和信任的人,你所担忧的,我来解决,你畏惧的,我陪你一起承担。
所以,别怕,我在呢。”
他轻声安慰,边说边把她抱进怀里,“旁人产子,产前七八个月还能随处走动,故而你只要在最后一月例稍微克制些,至少别离开京城,生完好生保养着,之后孩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带他。
或许根本就轮不到我们两个,他祖母和外祖母便会抢着将孩子抱走,咱们还是两个人在一块儿,好不好?”
李幼白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这般开导着,如何都无法生气,忽而抬手用力捶他胸口。
“怪你!”
“自然怪我,我是他爹。”
“你真烦。”
“是,是,你高兴便好。”
“我还是害怕。”
“那我今日陪你去署衙。”
李幼白有孕的消息传到崔慕珠耳中,她便立时坐不住,叫梅香和梅梧炖了她爱吃的饭菜,从很早便翘首以望,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而要等的那人似望穿秋水一般,如何都等不到了。
李幼白刚进门,殿外便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屋顶,天空中仿若压下一块乌黑的云彩,轰隆隆的雷声滚落,带着令人清凉舒爽的肆意感。冷风从支摘窗吹进,拂落案上的宣纸,薄纱像是羽翼,胡乱地飘荡着,将殿内的光也削弱几分。
一身的潮气,后脊慢慢发凉。
崔慕珠上前握住她的手,便叫梅香端来一盏热红枣茶,不由分说叫她先喝了一碗。
“竟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在我眼中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晓得一转眼,便”她不知怎么的,眼眶有些热,便转过身,拿巾帕摁在眼尾拭了拭,又道,“过来坐,还是太瘦,待会儿要多吃饭。”
“好。”
李幼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被崔慕珠盯着左看右看,愈发脸红。对于腹中的孩子,因尚未胎动,故而没甚感觉,只是偶尔行动时会突然想起,继而拿手护在腹部,但也不大习惯。
崔慕珠难民提醒她孕期该注意的事,倒不是要她注意孩子,而是叫她身边别离开人,因有个小东西在同她抢夺吃食,故而最好荷包里塞些能随手摸出来解馋的果子。她翻来覆去的说,抬手抚着李幼白的小脸忍不住感慨,说她该休息些日子,能住在宫里由崔慕珠亲自照料才是好的。
她身边有梅香和梅梧,很是贴心。
但又知道李幼白的脾气,故而只留了这一夜,翌日便又叫小厨房把做好的果子给她带上,依依不舍地送别。
那厢齐州得知消息,整个公府都动作起来。
萧氏便要启程去往京城,收拾了行囊,装了四五个箱笼,然还未出发,便被国公爷和卢诗宁劝了回来。
卢诗宁逗着女儿,抬头笑道:“母亲这么早过去作甚,既碍眼又不讨好。”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我去帮她调理身子,怎么就不讨好了。再说,我去了自是住在公府的庭院,又不住她家中,她还会嫌弃我不成?
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公府未来的小世子,我宝贝孙子。当然,我也是怕她太忙,累着自己,女子怀孕,营养最是重要,一旦有闪失,母子俱是萧条。”
想到李幼白如今在齐州的名声,萧氏忍不住叹气,多少年轻官员谈论,都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是吾辈楷模。不仅身为女郎考取了状元,更是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晋升速度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快的一位。便是她的夫郎卢世子,虽居高位,难免因着公府底气,却也不像她是从寒门庶族提拔起来的。
李幼白的高升之路,叫天下学子看到了希望,也深以为是新君任人唯贤,不看家世。
今岁的春闱,不论是人数还是覆盖州县,都达到了历年来的鼎盛,新君开恩科,取新士,进士科便多了一番有余,新岁新气象,朝堂更新亦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萧氏觉得,她这个媳妇着实太过能干,也能干的过了头。听到别人说她好,萧氏也高兴,可高兴之余担忧更甚。因她把握不住李幼白,也无法像其他婆母一般,要求她为卢家尽快开枝散叶。
李幼白却是个规矩乖巧
的,礼仪上挑不出错,但就是亲近不起来,不像是一家人,倒像个祖宗一般。
“我觉得母亲还是待在齐州吧,若他们需要你,自然会写信回来求救。不然,你主动去了,倒也不像话。嫂嫂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哥哥信中也说的清楚,他们既知道有孕,便定会好生顾及自己个儿,哪里会再像从前,总之,你不要去。”
萧氏满腔热情被国公爷和卢诗宁浇的冰透,登时也没了兴致,怏怏歪在榻上,哼了声道:“入夏天热,若过了秋转到冬日,我定是要去京里的。到时谁也别再拦我,我便是再怎么着,也得让我未出生的小孙子平安,我瞧着,今年过年便都去京里吧,族中兄弟妯娌们也都理解,谁叫我到如今也没抱到小孙子。”
卢诗宁被她逗笑:“好,入冬你再去,若父亲还不肯,我便替你劝他。”
“犯不着用你。”
“我就愿意,不然您打我。”卢诗宁笑起来,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咯咯地笑。
萧氏这才展露笑颜。
因这个孩子,李幼白很快难受起来。
大理寺难免与尸首打交道,便是署衙也时常有各种古怪的味道,自打有了孩子,她嗅觉便分外敏感,寻常习惯的,她闻了便想吐,更别提往日便闻不得的,这将她折磨的胃口全无,喝了冰镇的酸梅汤,窝在案前梳理案录,却也不觉得饿。
这种事她不会告诉卢辰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冷静,衬的卢辰钊过于亢奋,每日流水般的补品,殷勤热切的问候,她很不适应,甚至是受宠若惊。
伺候好时他尚且如此,若得知自己吃不下,还不知要急成什么模样。
想想便觉得头疼。
然她不说,自有人通风报信,被他收买的署衙同僚,悄悄将消息递了出去,当天夜里她便被逼着多喝了两碗参汤,卢辰钊还不作罢,找了精通香料的女娘特意调了清新醒脑的香囊,叫她佩戴上,以此对抗署衙的异味。
“我以为你会劝我休沐。”
李幼白暗自叹了口气,勾住卢辰钊的颈子似讨好一般,将唇凑过去,亲他的脸颊。
卢辰钊瞥她一眼:“这是贿赂?”
“这也能算贿赂吗?”李幼白笑,“你可真是好哄。”
卢辰钊哼唧了声,扯开她的手臂,怕摔着她,小心翼翼摁倒枕头上,又倏地直起身来,脸色变得深沉。
“我是很想让你休沐在府的,但我不能。李幼白,这是我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做到,你想要的,就算与我想要相悖,我也不会折断你的羽翼去成全我,成全别人。
所以你得记住,好好对自己,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李幼白点头:“我知道的。”
“可你没有长胖,昨儿我抱你,你瘦了些。”
李幼白连忙摆手解释:“此事我也纳闷,还问过母亲,母亲道不必介意,她怀我时也是如此,等孩子在腹中待足五个月,便会极快速的胖起来。”
卢辰钊俯身亲她嘴巴,少顷将人拥入怀里,所有担心悉数咽下,千言万语终究化作沉默。
转过年来初春,海棠花开,宫中的接生嬷嬷去了趟卢府。
正院屋外的暖阁中,崔慕珠坐在上首位,斜对面便是早已候在京中的萧氏等人,萧氏不时抬眼瞥过去,见崔慕珠通身上下散着股随心所欲的慵懒华贵气息,既觉得傲慢又觉得熟悉。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可总觉得眼熟。
屋内的接生嬷嬷很有经验,此时调/教李幼白让她省些力气,忍着别喊,李幼白也是个能忍的,咬破了唇,疼的浑身发颤。
嬷嬷看不下去,“李大人,你喊一声也无妨。”
李幼白揪着绸被:“还要多久?”
嬷嬷:“您身形瘦削,盆骨紧致,怕是要遭罪的。”
外头人恨不能冲进去,莲池抓着他的衣袍,跟着紧张。
李幼白溢出的呻/吟像是一记重鞭甩在他心口,他不知女子生产竟是如此拼尽性命。已然过去了四个时辰,里头除了往外端血水,却是没有分毫进展。
从傍晚熬到清晨,又从清晨熬到傍晚,卢辰钊一把推开身边两人,径直推门闯入。
便听见一声响亮绵长的啼哭,嬷嬷高兴地往外喊道。
“生了!是个玲珑可爱的小郎君,雪□□嫩!”
屋外人陆续站起来,萧氏高兴地团团转,又哭又笑,捏着帕子忽然朝崔慕珠看了眼,却见崔慕珠眼眶发红,目光灼灼地盯着屋门。
萧氏怔住,接着门从内打开。
嬷嬷抱着襁褓里的小人儿走出来,满面笑意着报喜:“奴婢见过娘娘,见过夫人,您瞧瞧,是位小郎君,哭声别提多有劲儿了!”
她便要抱去给崔慕珠,但崔慕珠瞟了眼,嬷嬷立时明白过来,顺势将孩子抱到萧氏面前:“夫人,小郎君跟世子爷可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萧氏接过孩子,看不够似的,连连点头:“可不是,虽还闭着,但眼型没错,就是阿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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