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反目
◎你不听话,是因为他么◎
无论花燃是什么态度, 屠河都不生气。
他拿出细线缠在花燃手腕上,“这样你在哪我都能知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别乱跑, 晚上我带你去看星星。”
花燃表情不变, 比起看星星, 她更想把屠河送到星星上。
细线一圈一圈缠绕,像是一副镣铐,花燃没挣扎,如果屠河认为这就能束缚住她, 只能说他还真是天真。
他的动作很慢, 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吃饱的花燃昏昏欲睡,抢过细线三两下缠好,“困死了, 我要睡觉。”
“好,你先休息。”屠河终于离开房间。
花燃本想着躺下想想事情, 比如现在湛尘在哪、有没有拿到她的乾坤袋、该怎么带着刘叔跑之类的,结果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旁边的一抹影子, 对方就静静站在那里, 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病态的做法, 估计只有屠河那个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她揉揉眼睛, 手上的丝线划过鼻尖, 她皱眉看着细线, 难道是这个让她毫无防备地睡去?
她琢磨着如何把这细线解开, 随口说道:“你能不能不要站在那里吓人?大晚上那么黑,点个灯会死吗?”
“看来你过得很不错。”影子出声。
不是屠河的声音……
熟悉的声线令花燃一僵,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湛尘为她冒险破阵拿乾坤袋,她却在这里吃好睡好,是不是有点不应该?
她干笑两下,从床上坐起来,摸着鼻子道:“这只是个意外,我可以解释。”
湛尘:“你说。”
花燃刚要开口,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向湛尘解释,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她运气好加上魅力大,湛尘有什么理由质问她?他不过就是个打手!
她没解释,转换话题道:“我的乾坤袋呢?”
一道抛物线在黑暗中划过,乾坤袋落入花燃手中,湛尘眸色阴沉沉,他就知道她没得解释!
他担心着她的病情,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麻烦赶过来,结果在牢房扑了个空。
还以为她又被带走取血,他找遍每一间屋子都不见人,险些认为她出意外了,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扑出胸膛,在看到花燃平安的一瞬间才缓缓平静下去。
本应该庆幸她无事,可见她安静躺在这里睡觉,毫无防备的模样,仿佛是对岛主极为放心。
想到他们或许认识,可能亲密……光是想想,就莫名其妙地让人难以呼吸,烦躁之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温度好似降低,花燃感觉心脏有点异样,抬起头问湛尘:“你受伤了?”
不然情绪起伏怎么这么大,她都能感受到。
“没有。”湛尘语气冰冷。
湛尘从不说谎,花燃相信他,没心没肺地将乾坤袋收起。
她盘腿坐着,分析道:“屠河好像见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他,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想让我走,也不让刘叔走,要不然你先带着刘叔走,我来拦住岛上的人,屠河不会杀我。”
说了一堆也不见湛尘答话,她疑惑地抬眼看去,“怎么不说话?”
湛尘低眸,“你还记得我们要去飞云宗吗?”
“记得啊,等把刘叔的事情解决,我们就出发。”花燃暴力扯开手上的丝线。
也不知道这线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用起来的感觉竟然还不错,可惜已经认屠河为主,把屠河杀了将丝线据为己有也不是不行。
“我以为你乐不思蜀,已经忘了。”湛尘声音极低。
花燃:“什么?你说话不能大点声吗?”
“哪里来的?”湛尘目光落在她手中细线上,这是没拿到乾坤袋前她手上就有的东西,是个上品法器。
花燃摊开掌心,细线安静躺着,“你说这个啊……”
“这个是我送给阿燃的。”
细线上浮起淡蓝色光芒,屠河的声音从线中传来。
花燃讶异:“竟然还有监视的功能。”
是个好东西,得想办法变成她的才行!
房间的门被推开,屠河从外面走进来,“阿燃,他是谁?”
花燃还在研究怎么把细线变成自己的东西,随口敷衍道:“我养的男宠。”
两个男人同时一窒。
湛尘无声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屠河眼中燃着暗沉沉的怒火,“男宠吗?既然他可以的话,阿燃也养养我吧。”
花燃飞快拒绝:“不了,我很穷,只能养一个。”
屠河:“阿燃,过来,若是要养也只能养我。”
花燃举着丝线,“在我养你之前,你能把这个法器送给我吗?将所有你的痕迹清除,干干净净送给我的那种。”
她不需要一个认主的法器,一般她不会使用二手的武器,但这个丝线实在合她心意。
屠河笑开,右边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可以。”他欣然答应,“这本来就是精心准备要送给你的东西,阿燃,到我身边来,离那个不安好心的和尚远一点。”
看见屠河的酒窝,花燃脑中灵光闪过,差点就要想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但还是没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
安静躺在她手中的丝线无声张开,如同疯魔的菟丝子顺着她的手掌往上缠。
屠河逼近,伸手要去抓住花燃。
在他靠近之际,一个金色梵文挡在他面前,湛尘揽过花燃的腰将其往边上拉,花燃被抱走带起,退到湛尘身侧。
花燃:……
打手很自觉,她很满意。
屠河难以置信,满眼惊诧,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让他碰你,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的触碰吗?是了,我忘了,他是你的男宠来着!”
他压抑着满腔怒火,软剑忽而分成数道剑影朝湛尘扑去,在半道又散成更多虚虚实实的剑光。
佛音浩荡,一个个字句从湛尘口中飞出,阵法也无形中在两人脚下生成,剑影撞击金光,刹那间火光四射。
花燃并没有观战,这又不是什么一比一的比赛现场,湛尘实力被消耗对她而言没有好处。
这个举动又刺激到屠河,他完好的左眼发红,跟右眼的红宝石一般流淌着红色怒火,软剑在他手中攥紧,折射出森白冷光。
“你怎么可以帮他?!”
花燃理直气壮:“因为他是我的男宠啊。”
屠河:“我也可以是!”
花燃:“你不可以。”
三人交战,溢散的灵力将地上名贵的地毯撕裂,屋中各种东西粉碎,房间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塌下来。
无数守卫涌过来围住花燃与湛尘,屠河看着花燃,执拗道:“只要你现在回到我身边,我还可以原谅你。”
“可惜我不会原谅你。”
花燃手上缠着乾坤袋里备用的红线,红线交织在看似苍白瘦弱实则蕴含巨大能量的手上,在灵力控制下微微飘起浮动,像蜿蜒流淌的血滴,美得惊心动魄。
“你不听话,是因为他么?”屠河手握软剑欺身而上,衣袖中飞射出细小的银针,在光下泛出黑紫色光芒。
“那我就杀了他,把你留下来!”
屠河没让守卫围攻,而是单独对付湛尘,黑压压的守卫便向蚂蚁一般朝花燃涌去。
花燃躲过一个守卫的攻击,手一伸,红线缠住对方的咽喉,还没来得及收紧,红线便被另一个守卫斩断。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蚁多也能咬死象。
她多灾多难的右手再次负伤,这些守卫平均实力并不弱,动手时身上的灵力波动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就像是在百花城外遇见的无名宗据点的那些人一样。
难不成这些见不得光的组织暗中都有私下来往?
但千杀楼作为最大的见不得人的势力之首,身为其中的一员,她怎么没听说过千杀楼有盟友?难道这只是小组织之间特有的相互扶持?
一个守卫她对付起来仍有余力,两个也不在话下,三个有点麻烦,四个开始棘手,五个六个也能支撑得下去,但这里不止个位数的守卫。
十几个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像收网一般堵住她所有可能的去路,他们之间相互配合得极好,她一时难以突破。
花燃看一眼湛尘,见他尚有自保之力便不再关注。
她边打边退,找到一个机会便提速往后冲,她的速度并没有拉到最快,而是保持着一个守卫能跟上但又不至于追到她的速度,一路引着守卫们往牢房的方向走。
监牢门口仍旧站着两个守卫,双方人刚打一照面,红线便如最锋利的刀尖穿过他们的心脏,血迹蔓延。
花燃扔出一道符箓将牢房的屋顶炸开,红线缠绕住每个人手腕上的圆环,一把将其割断。
她拿出聚月珠粉混进乾坤袋一个装水的葫芦当中,葫芦里的水在操控下涌出漂浮在半空,从一大团水一分再分,最后变成水珠从空中落下。
修士们禁制解开,灵力重新运转,这从天而降掺杂聚月珠粉的灵水加快他们身体恢复。
聚月珠粉被她分为四份,其中两份用于治疗湛尘的一双眼睛,一份给了疯癫的医修,这是最后一份。
前三份用掉的时候没觉得可惜,最后一份用在这些人身上,她才体会到医修所说的暴殄天物的意思,她已经开始心疼了。
做完这些,身后的守卫也已经追来,花燃被一道灵力击中,她顺势飞入人群当中。
守卫太多,她不想打,让这些愤怒的修士们去对付那群守卫正合适。
转身要回去找湛尘时,她想了想还是把刘叔单拎出来打晕,这一把老骨头就别去打守卫了,死得快,这个任务还是交给其他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吧。
第42章 离岛
◎一把大火起◎
岛上陷入混乱, 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想抗击守卫,也有一些被取血太久一时无法完全恢复的人要逃出岛去。
而一旦他们出岛,岛中的秘密必定会泄露, 守卫不仅要对付反攻的修士, 还要去逮那些离开的人。
守卫左支右绌, 没办法再盯着花燃, 花燃隐藏在混乱的人群中偷偷溜走。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
“阿燃!阿燃!”
“花道友,你们没事吧?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岛,一上岛就匆匆过来找你, 另外一位道友呢?”
第一道话语简洁的人是阿芷, 第二个自然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多说点字的程楚渊。
两人并不是单独来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着装各异的修士,闹哄哄一片,跟后方的打架现场差不多。
“刘叔在后面倒下的房子里, 我把他放在门后,你过去把他带走。”花燃对阿芷回应一句, 加快离开的速度。
黄乐岚有些担心,“花道友走得这样急,是不是有什么更危险的事?”
程楚渊远远瞥见尘烟四散的牢笼, “不用担心她, 她有自保的本事, 说不定只是单纯不想看见我们, 我们先过去救人再说。”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 听见花燃话语的阿芷已经一路狂奔, 经过战场时被一个守卫拦住, 她心下着急, 长.枪.刺出,被守卫挡住,一掌打中肩膀。
守卫举刀要杀,被赶来的黄乐岚拦下。
“你先去找你爹,这里交给我们。”
及时把人救下,黄乐岚松一口气,脸上因瞬间抽空强行运转的灵力变得苍白。
阿芷眼闪泪光,点点头,继续向前跑去,身侧杀喊声一片,却总是会有不知从哪里弹来的灵力为她挡去致命攻击。
今天来的人都是在望潮城召集到的义士,不为权利声名,都是在黄乐岚呼吁下为守护望潮城而来。
望潮城是他们共同的家,绝不允许外来的虫子将它破坏。
另一边,花燃回去找到湛尘,路上发现丹炉房的一个丹炉炸膛,而炼丹的人都不在,四溅的火星落在其他丹炉上,爆.炸像传染一样蔓延开来,很快整个丹炉房便陷入火海当中,还有继续往外烧的趋势。
火光有些刺眼,花燃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她没必要灭火,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烬也挺好。
湛尘还在和屠河缠斗,她敛息靠近两人,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屠河致命一击。
周围土屑纷飞,树木断裂,寸草不留。
花燃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湛尘,身上永远纤尘不染的僧袍破开好几个口子,后背像是受了伤,白色僧袍被血染红一大片。
和他对战的屠河也没有占到好处,身上的血印比湛尘还多,绣着竹子的青色长袍破破烂烂。
屠河动手的姿态比她还疯,像疯狗一样缠着湛尘不放,甚至不惜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花燃沉默观望,考虑等他们双方两败俱伤,她可以直接将湛尘带回千杀楼,至于屠河,杀掉就是,她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的目光与湛尘不期而遇,湛尘对上那双无情的眼,像是透过漆黑的眸子看进她心底,忽然明白她眼底的情绪。
花燃无情无义,心狠手黑,一直找机会试图把心换回去,他早就知道的……
一个对视引出破绽,屠河抓住时机,软剑不留余力地重击湛尘胸口。
他以两手折断为代价,软剑再次袭出,暴烈的灵力在两人之间炸开,给予湛尘致命一击。
屠河双手软软贴在身体两侧,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双目赤红,又隐忍着一步步靠近湛尘想要补上最后一刀。
他头发散开在风中轻晃,几步路被他刻意放慢脚步,要让对方慢慢体会死亡将至的感觉。
湛尘被迫后退几步半跪在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星星点点的血液溅到他脸上,使得那张无悲无喜的脸看上去带着夺目的惨烈,宛若将枯未枯的花,带着最后的明艳,能闻到即将破碎的冰冷味道。
同一时间,一阵刺骨痛意从花燃胸口爆发,措不及防之下气息散开,展露身形。
她努力压下这阵疼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牙切齿道:“老和尚,你真是做了个好交易!”
换心还有她先前未发觉的后遗症,就是湛尘濒死的时候,她就会和湛尘产生共感,疼到极致时疼痛也会共享。
这就意味着她要时刻注意湛尘的安全,要是湛尘被打成重伤对她只有坏处,而且若湛尘死亡她大概率也会跟着死掉,这个交易她亏、大、发!
佛子身娇体弱没吹过风雨,这明明是给湛尘强制绑定了她这个护卫!
屠河回过头来,惊喜道:“阿燃,你是想通了回来找我的吗?”
“我找你爹!”花燃戾气横生,红线缠住湛尘就要跑。
现在湛尘受伤,痛感传到她身上,让她的实力大打折扣,这个情况和屠河正面硬刚没有胜算,走为上策。
屠河拦下花燃,眉眼阴郁,“阿燃,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滚开!”花燃半抱着湛尘,红线如翅膀张扬飞舞。
受伤的手臂环过她的后颈,染血的僧袍将她大部分身体遮住,湛尘长得高,身体也并不羸弱清瘦,此刻将她整个人都半拢在怀中。
湛尘垂眸看身下纤细的肩膀,这样薄的骨头下,包裹着一颗坚定冷血的心,她的笑和怒都在这颗心里,鲜活又薄凉。
火焰逐渐蔓延过来,点燃花燃的眼眸,她毫不犹豫地出手,红线朝屠河脖颈杀去。
屠河运转灵力把断掉的手臂一点一点接回去,这个过程极为痛苦,手臂犹如万针刺入般掀起细密的疼痛,他却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病态地望着花燃。
“你哪里也不能去。”
疯子!
花燃心中暗骂,难得遇到一个比她还疯的人,真是讨厌!
“阿燃!”
一道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
花燃没敢回头,面对屠河时一点心都不能分,屠河是一个优秀的猎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撕咬猎物的机会。
声音逐渐靠近,还夹杂着其他的说话声。
“少主,少主!你慢一点等等我们!”
“岸上的人类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我们还是回海下去吧!”
“之前少主是不是就被绑到这里,看我怎么把这里炸开变成大海!”
……
“都闭嘴!去把那个头发散开的男人杀了!”水凇大喝一声。
“是!”一众海妖齐齐应声。
水凇冲到花燃身侧,有些不满地看着湛尘,“这个男人是谁?”
一众海妖朝屠河扑去,屠河不得不放开对花燃气息的锁定,先去对付海妖们。
海妖的出现缓解花燃的压力,让她放松下来,她放下湛尘往他嘴里塞一颗疗伤的丹药,也没问水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海妖记仇,带族人回来报复再正常不过。
感觉到心脏的疼痛有所缓解,她说道:“看好他。”
水凇:“你干嘛去?”
花燃:“杀人。”
水凇拦住花燃,“杀人不用你动手,你坐在这里休息,我去把那个人杀了,很快就好。”
一众海妖手拿鱼叉围攻屠河,水凇站在外围开始吟唱,他的歌声穿透力极强,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入侵人的耳朵,迷惑人的心神。
歇斯底里垂死反扑的疯子总会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屠河挣脱水凇的幻境,硬生生从一众海妖之中杀出一个突破口,朝花燃的方向扑去。
水凇手握鱼叉拦住他的去路,恶狠狠盯着这个设陷阱将他捕捉上岸的人,远离族人和取血之痛刻骨铭心,他今天一定要取走这个人的性命!
屠河眼中却全然没有水凇的影子,他只是下意识的防御与攻击,眼睛不离开花燃一秒。
大火靠近,周边的房子全部燃烧起来。
海妖怕热,火焰让他们有些萎靡,其中一只海妖在攻击屠河的时候一时不慎被砍断手臂,数十只海妖都没能阻挡住屠河。
花燃用帕子沾水一点点擦去湛尘脸上的血渍,又整理好他的僧袍,至于僧袍染血的问题她暂时无法解决,就先这样凑合一下。
她知道湛尘是个体面人,估计不愿这样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
换心不是湛尘的问题,要怪就怪净光寺的老和尚,湛尘因为佛子的身份不得不加入这场交换当中。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现在或许应该还在寺里看书修炼,而不是躺在这里一身是血。
这样想想,她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阿燃,你看看我。”嘶哑的声音从屠河口中传出,他浑身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花燃起身,“好啊,我看你。”
红线漂浮,随主进攻,花燃毫不迟疑地将屠河右臂切断,“你打伤他的右手,这个仇我帮他报。”
屠河吃吃笑着,“若是你恨我也不错,要用力地恨,恨一辈子,这样我怎么说也算是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花燃一脚将屠河踹在地上,鞋底碾在他心口处,“真可惜,我这个人从不记仇,都是有仇当场就报。”
火焰2将周围全部点燃,浓烟滚滚,周身一片火海,阿芷的声音也远远传来,逐渐靠近。
她转头朝水凇道:“如果不想被人看见就赶紧走。”
水凇:“你跟我一起走,嫁给我好不好?”
花燃:?
她给了水凇一脚,不再管他死活。
屠河竟然还能动弹,从她脚下挣脱扑进火中,周围的火势太大必须撤离,她没再去追。
要转道去扶湛尘之际,一只沾血的手探出轻轻扯住她的裙角,屠河躺在地上低低笑道:“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别急着杀我。”似乎料想到花燃心中意图,屠河开口道。
“岛外的阵法不仅仅是迷阵,还是一个大型的爆.破阵法,若我一死,整个海岛都会炸开,谁也活不了。”
像是怕花燃不相信,他勉强施展灵力,手指微动,不远处一阵地动山摇,尘灰漫天。
花燃绝了斩草除根的想法,她不想和屠河同归于尽,反正就他现在这个情况能不能在火海中活下来还不一定。
更何况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屠河。
屠河笑笑,咳出一口血,“你抱抱我,或者、或者摸摸我也行。”
花燃犹豫,摸一下倒是没什么问题,屠河长得不丑,脸也不脏,就是有点血迹。
“咳咳咳……”
湛尘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花燃回头,只见浓烟已经将湛尘包裹,她头也不回地朝湛尘走去,裙角从屠河手中挣开滑落。
第43章 聘礼
◎海妖海妖,也就是是条鱼◎
花燃带着湛尘在岛边随便登上一艘船, 程楚渊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船,剩余人挤挤也能坐得下,不差她这一艘, 她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把船开走。
所有人和事被她抛之脑后, 她此刻累得很, 只想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 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不对,她此时不是一个人,船上还有一个湛尘。
她用的所有东西都是顶顶好的,连疗伤丹药也不例外, 上船时又给湛尘塞了一把, 此刻湛尘正在打坐修养。
天空很蓝,万里无云,海面风平浪静,身体上的伤随着精神的放松也变得舒缓。
船轻轻向前飘荡, 不知过去多久,她短暂地睡一觉又醒来, 闲着无聊拿出鱼竿开始钓鱼。
思考着钓上来的鱼该如何吃掉,又不自觉想到在岛上吃的全鱼宴,也不得不说岛上厨子的手艺是真好, 可惜走的时候忘了问厨子是谁, 好打晕带走。
鱼竿久久不见动静, 她也不急, 就这样握着鱼竿看海。
湛尘从入定中醒来时, 天上已是满天繁星, 花燃躺在甲板上眼睛闭起, 竟是握着鱼竿睡着了。
他没有叫醒花燃, 安静将身上染血的僧袍换下,脏污破碎的僧袍被他毁去。
风将花燃的头发吹起,衣角也微微摇摆,像一朵沉睡的花。
看一眼无知无觉睡得正香的花燃,他拿出一件崭新的僧袍盖在她身上。
他拿走花燃手中的鱼竿,坐在一旁钓鱼,没过一会儿就有鱼儿上钩,想着可能花燃要吃鱼,他起身去找来一个桶装鱼。
梦里都是檀香的味道,花燃睡得无比香甜,直到听见鱼尾拍打的水面的声音,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天地一片漆黑,船里没有点灯,天上也不见月亮,只有数不尽的闪烁繁星。
花燃睡得沉,醒来后也不愿动弹,瞥见湛尘拿着鱼竿,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空空。
她无意识地伸出食指勾住湛尘手指把玩,“又在用你的佛光感化鱼?”
声音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沙哑,听起来带着些许慵懒与撒娇的意味,传到耳朵里仿佛有一根羽毛挠过。
湛尘低低应一声,“没有佛光。”
花燃不与他斗嘴,平躺着看天空,“好多星星啊。”
天上是,水里也是,平静的海面像一块镜子倒映着天空的繁星,他们像是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
坐船在星河中行驶,水面微微荡漾,繁星也随之波动起伏,真真应了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有一盒月亮送给你。”湛尘道。
“啊?”花燃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湛尘摊开手心,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里面一颗颗聚月珠静静躺着,散发出淡淡柔和又清冷的白光,好似一个缩小无数倍的月亮。
花燃:“哪来的?”
湛尘:“一只自称水凇的海妖给你送的聘礼。”
花燃:“……他是不是有病?”
最近怎么回事,是不宜出门吗?还是这两天她运道不好,怎么净碰上一些脑子有问题的人?
她拿起盒子随手往海里扔,一座座金灿灿的灵石山就这样坠入海里,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盒子落水,她极快捏住湛尘的下巴,趁他嘴巴微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一颗偷偷留下的聚月珠。
微凉的指尖从唇上压过,下巴处还留有手指的触感和温度。
聚月珠不像丹药入口即化,湛尘先是一愣,而后嘴巴张开要将聚月珠吐出。
一只温热的手捂住湛尘的嘴巴,花燃命令道:“不许吐,咽下去。”
见湛尘不动,她威胁道:“要是不咽,我就这样一直捂着你的嘴,直到到它融化为止。”
湛尘咽下,“我的伤没必要用聚月珠。”
更何况还是以聘礼为名的聚月珠。
“给你吃就吃,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聚月珠,你用了两次,偷着乐吧。”花燃轻哼,夺过鱼竿去钓鱼。
这一次很快就钓上来一条鱼,她奇怪道:“这次怎么钓到了?”
之前一直钓不到,此时钓到还有点让人惊讶。
她又尝试几次,还是同样的结果,仿佛突然被鱼神眷顾,给她送来源源不断的鱼。
花燃觑一眼湛尘,“怎么回事?”
湛尘:“恭喜,你钓到鱼了。”
“别给我装傻!”花燃怒,把鱼竿摔到甲板上,鱼钩上还没取下的鱼趁机逃跑。
她站起来低头看海面,繁星映在水面上,让人看不清底下的情况,她开口道:“藏在船底下做什么,上来聊聊啊。”
水面平静无波,没有一点反应。
“难道你还想让我下去热情相邀才愿意出现吗?”花燃冷笑,重重念道,“水、凇!”
水面泛起涟漪,一个身影破水而出,闪着细碎光芒的鱼尾贴近水面,好似穿了一层星空缝制的衣裳,流光溢彩。
水凇咧嘴笑道:“阿燃,你怎么知道我在?”
红线入水掀起巨大风浪,如同一个巨大的锅铲狠狠拍一把水凇这条鱼,水凇被砸得晕头转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鱼尾没入水中不见踪影,不再招摇地甩来甩去。
“少主!我们回去吧,这个女人太恶毒,她一点也不喜欢你啊!”水下又游上来一只海洋,竟然还是先前和花燃顶嘴的那只。
水凇胸口中箭,抬手敲一下海妖的脑袋,“闭嘴!这还用你说出来!”
他抬眼巴巴望着花燃:“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你们海妖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一旦确定便是至死不渝,但我们人不一样,我以后说不定会有七八九十……无数个男宠。”花燃站在甲板上,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指骨节,轻挑地捏住湛尘的下巴。
“看到没,这就是其中一个,你忍受得了吗?”她歪头问道。
水凇沉默,海妖赶紧劝道:“少主,这个女人不值得!人类风流浪荡,不如我们族群忠诚,我们还是回去吧。”
水凇咬着牙挣扎道:“我也可以试试。”
“但我不喜欢一条鱼。”花燃给出终极一杀。
水凇坚持道:“……我可以在岸上生活,我在岸上的模样你也见过,和你们人类没有区别。”
“那也是鱼。”
花燃从桶里捞出一条鱼扔进海里,鱼儿摇摇尾巴,一眨眼就消失在深海中。
“鱼在我们人眼里就是食物,你这条会说话的鱼顶多稀罕些,但也只是玩物,永远不要对人类存有期望。”
水凇嘴唇紧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帮你是因为顺手并且我这个人心善。”花燃姿态坦然地自夸。
“你是海妖,就该生活在深海里,世人对你们的了解不多,你们尚且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见到你们,海妖群族将再无安宁,劝你们往后不要再过多接触人类,对你们没有好处。”
水凇:“你会帮我。”
花燃笑了,水浪再一次掀起,这一回不再是小打小闹,直接将不躲避的水凇打成重伤,伤口溢出血液,飘飘荡荡浮在海水里。
“小鱼,你知道你会为你的愚蠢付出什么代价吗?”花燃面容冷漠如霜。
红线带着水珠刺向水凇身旁的海妖,像是迎接死亡的艳丽花朵,速度之快让海妖闪躲不及。
水凇拉开海妖,背上浮起一层冷汗,花燃出手一点没留情,若是他速度慢一些,可能拉开的就是一个族人的尸体。
身上隐隐作痛的骨头在提醒他,面前美如谪仙冷如阎罗的花燃,不是海妖的神女。
他深深看一眼花燃,带着族人潜入深海中,再不见踪影。
花燃收回视线,把水凇挂在鱼钩被她钓上来的鱼全部扔回水中。
从湛尘钓的鱼里挑挑拣拣,从桶中抓住一只小臂长的大鱼,干净利落地除鳞开腹去内脏,又在夹板画一个最简单的升温阵法,扔两块灵石进去维持温度,开始烤鱼。
“最近我的魅力增加得有那么明显吗?一个两个都想当我的男宠。”她闲聊道,看向自己的“男宠一号”。
湛尘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清冷的声音停顿许久才响起,“为什么不接受他们?”
“他俩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条鱼,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花燃给鱼翻面,笑嘻嘻道。
“我还是最喜欢你这样的啦,你正宫地位永不动摇,其他人只能给你伏低做小,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高兴?”
撒谎,湛尘心道。
他默念清心咒,答道:“你什么时候能收敛一下这个喜欢胡说的性子?”
“人家这么真心实意的表白心迹,你怎么能说我是在胡说八道?真令人伤心啊。”花燃夸张地捂住胸口,笑眼弯弯。
鱼烤好,外焦里嫩,跟岛上的厨子手艺比不了,但能吃就行。
花燃又从船上找到一把新鲜的生菜,她慢慢吃着鱼配生菜,瞥一眼湛尘后,撕下一片生菜递到他嘴边晃晃,“尝一点?”
生菜水灵鲜嫩,这艘船是货船,应该是被紧急借过来,还没来得及卸完船上的货物。
青翠欲滴的生菜就在他嘴前,一张口就能吃到,清甜的气息弥漫,他一垂眼就看到拿着生菜的细白手指。
在吃鱼之前花燃就仔仔细细洗过手,她的手并不脏,指尖在鲜绿的生菜下泛出晶莹的粉色。
他张开嘴,顺着花燃的手指叼走这块生菜,柔软的唇瓣被指尖挤压出一个凹陷。
花燃:……?
她还以为湛尘不会吃,才故意逗弄他。
她不信邪,又尝试一遍,说不定是湛尘怕她不依不饶才勉强吃下,现在这一片应该会被拒绝吧?
作者有话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第44章 买牛
◎其实她更想买匹马◎
湛尘再次顺从地吃下, 像是怕花燃手心的油光沾到他一般,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再次直低头去咬那片菜叶。
漂亮的脖颈下弯, 触碰到花燃指尖的唇瓣仿佛被高温烫到, 冒着酥麻的热意。
花燃瞪大眼睛, 和湛尘面面相觑。
湛尘:“有事?”
“没事。”花燃悻悻收回手。
真不知道湛尘一天天的什么毛病, 脾气变换不定,之前不是都不吃吗?这次怎么改性了?
花燃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湛尘:“尚可。”
“那吃点鱼?”花燃撕下鱼肉试探道。
净光寺的和尚都不沾油星,先前在寺里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广清也不愿吃,不知道湛尘在打破不进食的习惯后, 会不会再打破寺里的规矩。
这一次湛尘摇头, “寺规不可破。”
花燃放心了,对方还是那个死板固执的和尚,没有被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夺舍。
她吃着烤好的鱼肉,天上是无数星辰, 脚下是连天星海,在这样静谧而本该独属于一个人的时间里,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湛尘闲聊。
两人的共同话题不多,毕竟先前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不过花燃还是有很多话说, 她经历过许多事情, 讲起故事来又趣味横生, 早在阿芷家里湛尘就体会过, 她说话时从不会让人感觉到枯燥无聊。
大多时候是花燃在说, 湛尘静静听着。
他与花燃不同, 往前二十六年的人生乏善可陈, 挑不出一点让花燃觉得有趣的地方。
等到天际初明, 两人又一起看了一场日出。
花燃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海面,问道:“这是哪里?快到岸上没?”
湛尘:“我以为你在行船。”
“我没有控制船,是它自己随便飘,现在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花燃眺望远方。
人总没有全能的,她不是路痴,记路的能力可以说数一数二,见过的路绝对不会忘,但是这项技能在海上就失去作用,让她在海中辨别方向有点困难。
湛尘更没有海上行船的经验,在来到望潮城之前,他甚至没坐过船。
花燃拿出一个指南针,专心研究前进的路线……然后两人就在海上飘了三天才回到岸上。
望潮城里,黄乐岚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清除城内的断天帮余孽,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还要忙着父亲的葬礼。
城主在她从海岛归来的当天去世,被病痛折磨多年他早就心存死志,见到威胁女儿的人都死光才放心地离去。
黄乐岚没有沉浸在痛苦状态中太久,死亡何尝不是对父亲的一种解脱。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望潮城除去断天帮和海岛外的威胁,是时候重振旗鼓,好好经营。
深夜,两天没合眼的她被程楚渊劝去休息,她短暂休息了两个时辰便睁开眼,穿戴完毕要继续去工作时,注意到房间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盒。
在她睡着的期间有人进入她的房间?!可城主府内外都有守卫巡逻,谁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
她拿起盒子,巴掌大的盒子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绿色的丹药,和一颗散着微光的……聚月珠。
天空泛起鱼肚白,暗淡的光线让人看东西时有些模糊不清,她左右张望,没见到任何一点异动。
她冲出房门,匆匆跑去隔壁院子,将还在睡梦中的程楚渊摇醒。
程楚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天都还没亮,你让我再睡一个时辰行不行?”
“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黄乐岚将聚月珠举到程楚渊面前。
程楚渊睁大眼睛瞪着聚月珠细细观察,“这是什么?特殊品种的珍珠?挺好看,也大颗,成色不错,想必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黄乐岚恨铁不成钢,“这是聚月珠,花燃他们来过!”
“花燃?”程楚渊眼睛又睁大一分,随后抬手打了个哈欠。
“我早说花燃一看就命大,怎么可能死海里,你还不信非要出海找,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你看人家这不就回来了,说不定他们两个只是跑去哪玩了两天。”
黄乐岚掐住他的耳朵,“重点是聚月珠,这可是聚月珠!”
“聚月珠是什么?”程楚渊目光中透着清澈的愚蠢。
“是能够治好你身上暗伤的东西。”黄乐岚冷静道。
程楚渊一愣,不说话了。
他的身体状态黄乐岚再清楚不过,自从十年前受伤之后经脉破碎,暗疾就一直没有治好过,被无数医修判定无药可解,一旦运转灵力,全身就会刺痛难忍。
可黄乐岚不会随便用他的伤开玩笑,十年了,离君子剑消失在梦蓬莱已过去十年,他竟然还能有再拿起剑的那一天吗?
“还有这个。”黄乐岚神色复杂,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绿色丹药。
程楚渊脱口而出:“三清洗髓丹?!”
黄乐岚点头,她见到这颗丹药的时候,心中的惊讶并不比程楚渊少,这是她父母余生都在寻找的东西,她的母亲还因此而丧命。
她生来根骨绝佳却经脉淤堵,身体像一个漏洞的气球无法存储灵气,幼年时不服输经常强行运转灵力,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父母就开始寻找三清洗髓丹。
在她九岁的时候,父母费劲心思终于拿到一颗,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服用,有贼人冲进城主府夺走丹药,还杀死她的母亲,重伤她的父亲,望潮城就是在那之后开始被断天帮腐蚀。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三清洗髓丹早就不抱有希望,而今这颗价值不亚于聚月珠,能让人洗髓重生的丹药,就这样突兀又轻易地躺在她手中。
只需一个吞服的动作,困扰她半生的问题将就此解开,从此海阔天空,没什么再能阻碍她。
程楚渊:“他们人呢?”
黄乐岚摇头,“我没见到。”
程楚渊心中已有猜测,此时也不失落,他畅快一笑,面上的落魄与颓唐一扫而空,露出几分剑修的锋芒来。
“乐岚,不要辜负花燃的心意,努力修炼,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遇到的。”
被讨论的花燃和湛尘这边,两人正挑选代步的马车,花燃不愿步行,强烈要求坐马车。
湛尘:“历练修行是要靠双腿行走。”
“难道马走就不是靠腿走吗?反正都是走路,马走和人走有什么区别?要不然你一路背着我走也行,反正我不走。”花燃无赖道。
“我才不守净光寺的破规矩,你走你的路,我骑我的马,不妨碍你修行。”
湛尘头疼,不得不依了她。
两人挑选马的过程中,湛尘问道:“那颗聚月珠哪来的?”
“就是水凇送的聘礼盒子里面的啊。”花燃理直气壮,“我想了想,一颗聚月珠换海妖少主的命还是有点亏,怎么说也得两颗。”
湛尘:“就这样送给程楚渊?”
花燃挑着马,随口道:“程楚渊变成半个残废,说起来也有我的一点原因,就当是做个好事,我这个就是如此心善。”
在茶馆见到程楚渊的时候她还没认出来,后面在海岛上,她才从对方惊鸿一现的剑中想起来对方是谁。
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她才刚加入千沙楼,跟着组织里的人去做任务,说是做任务,其实也就是让她看看世面,不用她动手。
当时要杀的人不是程楚渊,而是他的一个朋友,两人都是剑修,千杀楼的刺客只有一个半,她算半个,战斗场面不占上风。
嗯。
她原先躲在远处观望,眼看千杀楼的人失误要被杀,她急忙冲出来,程楚渊下意识要转剑刺向她,又在看清她的时候一愣。
当时她黑矮瘦小占了个遍,说是十三岁,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大小。
或许是因为太小,让程楚渊起了隐恻之心,本该一招捅死她的长剑偏离方向,没伤到她一分。
而千杀楼的人也趁此机会重伤程楚渊,带着她逃离。
再往后的事她就不知情了,不知程楚渊是死是活,也不知千杀楼是否再派出人去杀他的朋友,任务有没有完成。
这段记忆遥远又深刻,是她对千杀楼、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梦蓬莱的第一印象。
湛尘安静听完花燃的叙述,心中勾勒出当年那个瘦小女孩的模样。
他问:“你与程楚渊有渊源,那三清洗髓丹呢?”
花燃拍拍一匹马膘肥体壮的腰身,“三清洗髓丹是我随手捡来,对我来说没用,世人把它看得太重,它的作用没那么大,若天生资质不佳,吃多少都没用。”
湛尘看着喷出热气的马脸,和掰开马嘴看马牙齿是否健康的花燃,一时困惑,想不明白她是无情还是有情。
他人趋之若鹜的至宝,在花燃这里跟普通的灵石没有区别,随手便将其送人,十年的时间多少世事变化,也没让她忘记那偏离的一剑。
“你看这匹马怎么样?”花燃指着一匹纯白色的马。
她没让人带路讲解马,此刻马圈里只有他们两人。
湛尘目光从马棚扫过,一眼便看见有好几匹都比花燃牵着的这匹马更好,若说这匹马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一身没有任何杂色的皮毛。
他想他知道花燃为什么选中这匹马了,她似乎格外喜欢好看的东西。
湛尘:“灵马一日千万里,速度太快,不合要求。”
花燃皱眉,“那其他灵兽?”
湛尘:“速度够慢才可。”
花燃:“那你不早说,又不能买,你跟我过来看马干什么?!”
“我提前说,你就不会来吗?”湛尘平静反问。
花燃梗住,还真不一定,要是早点说她估计也会一身反骨非要看马,即使不买也得给湛尘找点不痛快。
两人对视,各不相让。
最终还是花燃后退一步,和尚就是讨厌,固执得跟头牛一样,她气鼓鼓地买了一头肉牛,牛没有特殊之处,就是一头普通的用来吃的肉牛。
卖马的店主惊愕地看着两个客人在马棚转一圈,最后选中店里新买来的做晚饭的牛,他不想卖掉晚饭,但两人把价格抬高,愿意花买灵马的钱买走一头肉牛!
两个人傻钱多的顾客连车棚都不配,直接牵着牛走了。
店主遥遥相送,希望这样的顾客多来两个。
花燃没和任何人告别,骑着牛出城,湛尘就走在前面牵牛,肉牛没有太多灵性,不懂得听从指挥,必须得要人牵着走才行。
在出城之际,花燃先去采购一翻,要将各种东西备好才愿出发。
“十七。”在某家卖糕点的店里,一个风流俊雅的男子喊住花燃,姿态熟稔。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身亡,需要我带你回去吗?”
男子含笑的目光落在湛尘身上,店内气氛霎时紧绷。
第45章 秘籍
◎御男十八招之……◎
“闻惊风?”花燃惊讶, 上前一步挡在湛尘身前。
“叫我零九不好吗?总是叫这么疏远的称呼,好像我们之间好像一点也不熟。”闻惊风轻笑,一双桃花眼灼灼。
花燃木着脸, “你怎么在这里, 出任务?”
“恰巧路过, 这家的板栗糕最出名, 是你会喜欢的口味。”闻惊风拿出一包糕点递给花燃。
“在问我问题之前,你难道不想说一下为什么命灯熄灭,你却好好待在这里不回去的原因吗?”
花燃拒绝他的板栗糕,“说来话长, 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去, 不用担心。”
“好吧,钱够花吗?”闻惊风含笑问道。
花燃:“我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你接济的地步。”
“可惜了,我还想感受一下养你的感觉。”闻惊风调笑一句,话锋一转, 手中折扇点点湛尘。
“他是谁?”
“我你养不起,至于他, 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不必在意。”花燃轻描淡写。
闻惊风没有细问,一身黑色长袍衬得一张略显妖冶的脸风流肆意, 他指尖变出一朵桃花插到花燃发间, “我还有事要处理, 回头见。”
又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 朝花燃眨眨眼睛, “放心, 你的消息, 我会保密。”
他拍拍枝条上的桃花苞, 身形如风,消失在店铺。
花燃松口气,心道晦气,怎么会在这里碰到闻惊风。
先前闻惊风出任务时被净光寺的和尚打伤过,至此恨上净光寺的人,见之则不死不休,要是被他知道湛尘的身份,事情可就麻烦了。
她看着闻惊风离开,不知他要去向何方,闻惊风从来不会无故出现在某个地方闲逛,他既然出现在望潮城,必定事出有因。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望潮城的事自然有黄乐岚去忧心。
湛尘:“人已经走远,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花燃回过神来,心思收敛,莫名看一眼湛尘,这话说得奇怪,无缘无故的,谁又怎么惹到这位佛子了?
“看看又不会怎么样。”她顶一句。
湛尘:“他叫你十七?”
花燃敷衍地解释:“千杀楼里的人都会摒弃过去,包括名字,每一批新进去的人会按照顺序来喊,我排十七。”
她在店里买下不少点心,目光落在板栗糕上时微微一顿,没有买下。
去结账时被店小二告知闻惊风已经替她支付过灵石,给出的价钱足以将店里所有的点心买下。
花燃漠然,还是给了她购买的这一份糕点的钱。
闻惊风钱多没出花与她无关,她并不是很想和他扯上关系。
湛尘目光落在花燃发间的桃花枝上,“他是谁?”
花燃答道:“千杀楼里和我同一批进去的,他排第九,后来他给自己起一个在外行走的名字,叫闻惊风,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避着点,千万别说来自净光寺。”
察觉到湛尘的视线,她抬手在头发上摸索,将桃花枝摘下。
桃枝在手中散开,化为星星点点的灵力消散。
湛尘冷冰冰道:“为什么?”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总之躲开就是,他是个疯子,修为不在我之下。”花燃谨慎道。
像湛尘这样娇弱易碎的寺中花,想必没见识过闻惊风这样的疯子,为了湛尘和她自己的性命着想,让湛尘避开才是正解。
千沙楼疯子不少,她也算其中之一,但疯到闻惊风这个地步的还真是仅有他一人。
她杀人只为任务,没事也不爱折磨人,闻惊风与她相反,弑杀成性,高兴杀人不高兴也杀,偏偏还爱笑,有时候上一秒笑着,下一秒就能动手。
出手时也没个针对性,不管敌人还是组织里的人,兴起就发疯斗殴,又因实力过硬,是千杀楼里的一把好刀,楼主不管他,其他人也没能耐让他收敛性子。
闻惊风接的任务比她少得多,外界知道他的人不多,所以在外人口中她是千沙楼第一刺客,若是他们知道闻惊风的为人处事,估计她这个妖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花燃走出店铺,往下一家购买衣服,一路上跟湛尘搭话,湛尘不理不睬。
往常湛尘就算话少,也不会像这样一言不发,她思索半晌,想明白问题所在,估计是之前她让湛尘避着闻惊风走,伤到了佛子脆弱的自尊心。
她尝试弥补道:“我不是说你比闻惊风弱,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棒的,只是像你这样心思澄明的人,往往对于小人的阴险行径不了解,容易中招。”
诚恳地目光望向湛尘,这是她绞尽脑汁所能想出来的全部话语,已经用上以前哄闹别扭的阿烟的全部功力。
久不哄人,技能有点生疏,略显笨拙。
湛尘心中憋着的气突然散去,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一旁默默观察的花燃发现他神色变化,试探道:“不生气了?”
湛尘:“我没有生气,一个男宠,不对,刚刚已经降级为不相干的人,有资格生气?”
花燃:……
很好,看来这位佛子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口是心非,还非常小心眼的爱记仇,以及翻旧账,男宠都是过去多久的事了!
她嘴硬道:“想给我当男宠的人多了去了,再说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头,你这个和尚怎么能在意这些浮云?佛心堪忧啊!”
湛尘身体一僵,花燃一句话点醒他。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湛尘重新沉寂下去,不知佛子在心中经历自我质问与反思的花燃瞪他一眼,哄人哄烦了,爱咋咋地吧,看这个不说话的闷葫芦能不能把自己憋死!
两人心思各异,一人骑牛,一人牵牛,慢慢走出望潮城。
走出城门没多远,就遇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花燃暗骂,蹙起眉头问道:“闻惊风,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闻惊风叹气,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谁都是含情脉脉,他强调道:“十七,我叫零九。”
“零九。”花燃不明白他对称呼的执着,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改口。
闻惊风眉眼带笑,“真巧,又在这里见到,你们要往哪里去,说不定我们会顺路,不如一起走一程?”
“不顺路。”花燃一口回绝。
闻惊风轻笑,“你还没说目的地,怎么就知道我们不顺路?”
花燃:“去哪里都不顺路。”
“十七还真是绝情。”闻惊风走上前靠近花燃。
“可是我觉得会顺路,先一起走一段,要是不顺路再分开。”
“走就走,只是万一你走错了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花燃在心中问候闻惊风全家,闻惊风若是想跟着她,还真一时摆脱不掉,与其一直有个尾巴坠在身后,不如把他放到眼前盯着。
闻惊风:“怎么会,跟着十七走,哪里都是正途。”
花燃盯着他打量两眼,蹙起眉头。
两人谈话的时候未过问湛尘的意见,花燃一看湛尘的表情就知道要遭,这个佛子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都能给她甩脸色了。
她从牛背跳下,怕湛尘不肯走,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袖把人往前拉。
闻惊风看到她的动作,眼中寒芒闪过,开口笑问:“十七,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照顾一个人,不再介绍一下这位的身份?”
“是我刚养的男宠。”花燃搬出老借口。
“脑子不太好,智商不高,但胜在脸足够好看,是我喜欢的模样。”
闻惊风一梗,停顿片刻才接话道:“你的喜好还真是特别,我从前怎么不知你喜欢和尚?”
“就是和尚才刺激,难道我喜欢什么你都清楚?”花燃口出狂言。
闻惊风彻底沉默。
花燃感受到身后僵硬的身躯,红线从她手上无声蔓延,缠住湛尘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是在警告他不要乱开口说话。
湛尘保持缄默,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绳,回忆起当初他在黑暗之中也是一根这样的绳子牵着他前行。
三人气氛诡异,只有不知忧愁的黑牛边走边吃草,时不时哞哞叫两句,牛生再惬意不过。
三人一牛行走一整天,在入夜时找到一片空地暂时休息,湛尘已经养成习惯,自觉去采摘树叶并清洗干净,再铺上毯子,给花燃整理出一个能休息的简陋床铺。
花燃没有去捕捉猎物做晚餐,随便吃了颗辟谷丹应付过去,在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下,她像一只警惕的兔子,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盘腿坐在湛尘摘来的树叶上,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不想修炼,也不想和闻惊风聊天,干脆翻翻乾坤袋看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结果就发现之前程楚渊带给她的一堆玉简。
她随便拿起一个翻看,两行夺目的大字占满她所有视线——“秘籍:御男十八招之且看小程教你如何让男人言听计从”。
她表情古怪,继续往后翻,玉简里的内容不多,短小精悍,就是不知是真的有用,还是程楚渊又一坑人巨作。
收起玉简,她拿出一盒糕点,盒子上有低温阵法,糕点被冻得微凉。
拿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她忽然停顿,想到《御男十八招》里的内容,起身把湛尘从入定中叫起,糕点递到湛尘嘴边,言简意赅道:“吃。”
湛尘:……
上次是青菜,这次是糕点,花燃到底为什么执着于给他喂东西?
犹豫片刻后,他抬手想去接,结果糕点直接硬塞进他嘴里。
花燃:“好吃么?还吃不?”
糕点发干,差点被噎到的湛尘:“……好吃,不……”吃了。
还没等他说完,花燃已经又将一块糕点拿起来,“好吃就好,我精心挑选的,味道没有那么甜,多吃点。”
湛尘:……
第46章 同行
◎那已经是曾经◎
喂了两块之后花燃自觉任务完成, 拍拍手重新坐回去。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际,湛尘的脸隐匿于暗淡光线之下,半明半昧,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闻惊风凑到花燃身前, “十七, 你吃的什么?我也尝尝。”
花燃另拿一盒糕点递给他。
“我手疼, 拿不住,你能喂我吗?那个和尚你都能喂。”闻惊风的脸贴近,语气飘渺散在半空,好似贴着人的耳朵在说话。
见花燃往后拉开距离, 他低头伸手要去咬花燃的手指。
“不能!离我远点, 保持距离,不然我就要认为你有攻击意图。”花燃手中红线齐刷刷竖起,像是被挑衅的猫毛发炸起,满眼警惕。
“我们不熟, 请不要把你和我的男宠相提并论。”
“好吧。”闻惊风遗憾后退。
他拿出一张软榻放在树下,又扔出一个刻好的防御阵法阻挡蚊虫, 半侧着身体,一手支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散下, 即使是在荒郊野外, 也是一幅奢靡极了的富贵公子模样。
他笑问:“十七, 要不要来榻上休息?”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乾坤袋里放一张软塌, 即便这是千年金楠木所制, 这个作风花燃只能想到一个词:骚。
圆月下她有些坐立不安, 最后还是看一眼还在入定的湛尘, 起身往森林深处走去。
“既然要同行, 就拿出同伴该有的样子,照顾好我的男宠。”
花燃的背影刚消失在树后,湛尘睁开眼,对上面前距离不到三尺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一双平静澄明,另一双含笑诡谲,原先本就不算太惬意的氛围变得浓稠起来。
闻惊风:“净光寺的佛子竟然和我们千杀楼的人混在一起,真是稀奇,你们名门正派不是喊着妖道该死吗?十七半年前还在被你们追杀,怎么这时候佛子就成了她的男宠了?”
湛尘:“无可奉告。”
他没有向闻惊风解释的必要,也不意外对方能看出他的身份,既然都能让花燃产生忌惮,想必闻惊风也不是平庸之辈。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闻惊风嗤笑。
“总不能是佛子心甘情愿给我家十七当男宠吧,也不知如果净光寺方丈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与千杀楼相关的,只有交易。
我家十七……
湛尘反问:“阿燃和你似乎并不熟,千杀楼里没有同门,你作为同僚,是不是关心得太过了?”
阿燃……
闻惊风语气不善,“佛子和十七的关系倒是出乎我意料的亲密。”
他在“佛子”和“十七”两个称呼上加重语气,净光寺和千杀楼处于对立面,唯一可能的交集就是杀与被杀。
两人目光相对,闻惊风率先动手,一枝玉雕的桃花朝湛尘袭去。
湛尘周身掀起风浪,僧袍在狂风吹拂下烈烈作响,佛经从他喉中流淌而出,低沉的嗓音充满慈悲味道,金光在他周边闪动。
另一头的花燃全然不知这些纷争,确认周围无人后停下,她拿出贴身保存的红色珠子,手中施展法诀。
一片模糊朦胧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空地,她割破手掌放出血,施决将血液炼化。
血雾混着大量灵气注入到影子当中,原先模模糊糊的混沌影子出现较为清晰的轮廓,细细数,过去竟有几十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
花燃放出精血又施展秘法,身体消耗过大,冷汗打湿鬓间碎发。
一刻钟时间后,她将影子收回珠子中,原路返回。
原先休息的地方没有什么变化,湛尘还在闭目打坐,闻惊风躺在榻上,双手垫于脑后闭目养神,可她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既然看上去无事发生,她也懒得追踪溯源,现在她身体有点虚,需要静养。
湛尘注意到花燃不同以往地脚步声,睁开眼朝花燃走过去,一动弹胸口便泛起阵阵疼痛,他忍着痛维持表情自然。
幸好没有疼到会激起花燃身体里心脏的反应,不然再怎么瞒也瞒不住。
湛尘走近,察觉到花燃的情绪不同以往,浓重的心绪让他的心脏也开始有些不适,沉甸甸的像是被无数潮湿雾气包裹。
不同于愤怒,这种感情缠绵粘稠,宛若一场漫长雨季,天空永远阴沉沉,淅淅沥沥的细密雨珠不断滚落,无端让人手脚沉重。
类似的情绪他在花燃的梦魇中感受过,只是不同于梦里的浓烈,现在的感觉要更深更沉。
他低眸去看花燃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泪珠,她只是空茫茫地向前望。
他不懂如何安慰人,再多的佛偈经文在此刻也失去效用,他在花燃身旁默默坐下,如同一尊守卫的雕塑。
闻惊风盯着湛尘的动作,目光顺着落到花燃脸上,没感觉有什么异常。
她的表情几乎都是这样,谁也看出不她在想什么,和她出任务时常年戴着的面具没有区别。
千杀楼里的人大多都是这幅模样,好似一直被阴云笼罩,又寂默无声。
扫视过来的目光将花燃从异样的情绪中惊醒,她抬眼和闻惊风对视,“有事?”
闻惊风语气懒散,“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不至于要在荒野滚床,还当着我的面吧,我倒没想过你的喜好竟然如此特殊。”
“滚床”两字在他口中说出,没有多少暧昧旖旎或嘲讽的意味,简简单单两个字,和“吃饭”“喝酒”一样平常自如。
“你什么意……”花燃刚要发问,注意到湛尘不知何时移动到她身侧,她瞬间明白过来闻惊风的意思,将要说出的话硬生生一转。
“是,我就喜欢这样,你要在这里看下去?”
闻惊风好整以暇,“我不介意,你们请。”
论不要脸的程度,花燃还是略逊一筹,她不再说话,越说越气不如不说,她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闻惊风却不依不饶,目光在湛尘身上上下打量,“你们真的睡……”
“够了。”湛尘开口,强势打断闻惊风的话。
佛音贯耳,清空人心杂念,攻击却只向闻惊风奔去,一旁的花燃不受波及。
闻惊风一笑,“十七,你看见没,这可是他先动的手。”
花燃:“你嘴里不干不净不就是为了激怒他吗?我们往日并无多少交集,若你对我不满大可直接出手,或是将我的事告知楼主,何必这样戏弄人?”
她猜测闻惊风已经认出湛尘的身份,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还非要先说这么一通话把湛尘激怒。
“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
闻惊风挡去湛尘的攻击,佛音并不激烈,不为伤人,只是想让说话的人闭嘴。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关系很好,我受伤你还会给我上药,你说以后想挣够钱就脱离千杀楼去找个好地方住下来,这些我都没忘记。”闻惊风注视着花燃,轻轻叹气。
“但是后来怎么了呢?为什么开始疏远我,是我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我说会替你保守秘密,你却不相信,十七,你变了。”
花燃衣袖下的手紧握,低头道:“我没有,从前的事本就做不得真。”
就像她现在明白除非死亡,否则无论无何也脱离不开千杀楼,过去她是与闻惊风有过一段交情甚笃的过往,但那已经是曾经。
闻惊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还是从前的我,有事情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在千杀楼里永远是站在一起的。”
他看一眼花燃手上的红线,叹笑:“白玉琴弦做的千丝线没了,你现在的法器也改成红色,看来我准备的礼物估计已经不合你心意。”
他拿出一条白色细线,细线在月色下仿佛流淌的溪水,悠悠月华蜿蜒流转,下一秒这条细线便在他手中变为齑粉,洒落尘土中。
花燃冷漠看着化为齑粉的玄雪蛛丝,这是比白玉琴弦更合适她的法器,当初她找了许久都没在梦蓬莱找到,可此刻看着这个曾梦寐求之的法器被毁,她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她想要的东西,可以和闻惊风谈条件做交易,什么都好,唯独不会接受他白白相赠,闻惊风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闻惊风:“此行就在这里分别,我还有事,便不与你继续同行,希望下次遇见的时候,十七待我可不要像现在这般冷淡。”
一枝桃花插入花燃发间,和上次那株一模一样。
花燃抬手摘下,尖尖上的几朵桃花苞绽开,整枝桃花忽然破碎,四散的灵力在花燃手中纷飞,将她的手掌割出数道细小的伤痕,两三滴殷红血珠渗出。
*
大半个月后,花燃和湛尘抵达万里镇。
万里城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的酒极为出名,酒味飘香万里,即使不饮酒,闻到空中环绕不散的酒香都能使人醉了。
他们的计划里原先没有万里镇,但之前在百花城耽搁太久,又去到计划之外的望潮城,不得不重新规划路线。
今日正好是立秋,名字带个“秋”字,实际的天气还有些炎热,正午时分阳光刺眼,花燃用灵力支着伞,躺在牛背上慢悠悠前行。
经过一个夏季,湛尘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古铜色,一张谪仙般清冷出尘的脸也就打些折扣,好看还是好看,就是不再那么像神仙。
花燃找客栈住下,支付的是两个人的房钱,她对万里镇不感兴趣,决定暂时休息一两天就继续前行。
不过她在这里遇到一个小问题,同样也是湛尘的问题,那就是万里镇的客栈不提供饮用的茶水,只有酒。
两个不饮酒的人面面相觑。
湛尘:“继续赶路,去下一个地方。”
“不要,我走累了,要休息。”花燃立即驳回。
“难道这个镇酿酒不用水?我不信点不到茶水!”
第47章 债主
◎欠我三千万◎
面对顾客提出的需求, 店小二硬气得很,“来万里镇就是来喝酒的,不喝酒来什么万里镇?”
花燃翻动着手里一枚灵石, “有没有这样一种人, 他们只是路过, 不是特地来喝酒?”
“那又有什么关系?”店小二摆摆手, “路过也能喝,我们店的招牌酒味道醇厚,入口生香……”
“如果我非要喝茶呢?”花燃打断侃侃而谈的店小二。
店小二眉毛竖起,“没有。”
花燃抛上下动灵石, “有钱也不赚?”
“你不懂什么叫尊严, 来到万里镇不喝酒就是对我们的不尊重,看不起我们的酒,你要是偷偷不喝也就罢了,别拿到面上来说, 也别问我要茶水。”店小二大义凛然。
花燃不信邪,又去到其他客栈转一圈, 所得到的结果竟然出奇的一致——没有茶水,只有酒。
至于酿酒或做饭用的水,问就是不提供, 就是突出一个“犟”字, 有灵石也没用, 这是万里城的脸面问题, 没有人能滴酒不沾得离开这里!
没水不是大问题, 她的葫芦法器里就装有清水, 主要是万里镇的态度激起她的反骨。
她就非找到水不可!
在她的多方询问和灵石魅力下, 有人给她指出一条路子。
对方接过灵石, 朝花燃挤挤眼睛,“西街那一片都是醉花荫的范围,你要想找水可以到那里去,只要有钱,不管白水茶水酒水什么都能给你找来。”
花燃问:“那是什么地方?竟然不受万里镇的影响,不会被本地人排斥出去吗?”
“别问那么多,去了你就知道,这可是除酒水之外万里镇的另一大特色。”说话的人语气暧昧。
花燃被勾起好奇心,硬拉着湛尘去往西街。
一入西街,万里镇浓郁的酒香便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暖香,不难闻,也无毒,香味自带的效果令人心神放松。
还没见到人,耳边先响起阵阵乐声,混合着清脆的笑声,随暖香缓缓涌来。
一个妆容精致,身着粉白渐变长裙,雪肩半露、明艳丰满的女子走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圈,眼含秋水的双眸弯起,伸手去牵花燃的手臂。
“仙子是第一次来醉花荫?叫我三娘就行,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霸气、儒雅、风流、清冷还是看上去木讷一逗就脸红型?”三娘亲密地拉着花燃向前走。
被遗落在后的湛尘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几个女子穿着不同颜色和款式的纱裙,正凑一起远远看他。
“花燃。”他开口喊住花燃。
被三娘一腔热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脸自如向前走的花燃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
湛尘:“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燃:“一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温柔乡,销金窟,我还没体验过呢,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里,你先回客栈,不用等我。”
湛尘被花燃的坦然噎住,明知是什么地方还要往里走,果真是个贪图享乐的!
他加重语气:“回去。”
花燃不满,“你又不是我娘,管那么宽干什么?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一壶最好的茶水行了吧?”
湛尘垂眸,被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他默念清心咒。
她如何做本就与他无关,他们只是同行者的关系,他最近是有些奇怪,或许是每次入定都会被花燃叫醒,没有细心雕琢佛心,清理世俗尘埃,才会导致他的情绪起伏越来越频繁。
他转身离开,白色僧袍在半空掀起一个弧度。
三娘长着一双狐狸眼,笑起来时显得妩媚又勾人,“仙子,那位道友就这样走,真的没关系吗?醉花荫是找快乐的地方,别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花燃:“他三天两头就这样闹一下,也不知道搞的哪一出,不用管他。”
“仙子想点哪一款呢?还是把所有人喊出来任君挑选?”三娘顺势转移话题。
手下的裙子布料手感极好,一看就是顶好的料子,身上没戴首饰看不出太多东西,脚下一双鞋倒是说明来者的“钱力”,样貌也不差,这可是个难得的大金主!
花燃兴致勃勃,随手仍一把灵石给三娘,“都叫来瞧瞧!”
梦蓬莱的灵石有品质之分,杂质少、灵气纯净的灵石价值远大于杂质多的低等灵石,而花燃的灵石都是上等品质的灵石。
金主大方,三娘自然高兴,吩咐下去让没待客的男人们都出来。
花燃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稀奇,醉花荫最大的一栋楼里,底下铺的软毯、大堂摆的桌椅、上楼的扶梯和缠绕的纱帐都价格不菲,来往的人衣着首饰都不差,销金窟之名名不虚传。
她问道:“你们都是合欢宗的人?”
三娘捂嘴笑道:“合欢宗多难听呀,我们现在叫醉花荫。”
花燃:“怪不得现在都听不到合欢宗的消息,原来是改名了,还以为你们死那么多人,都散了个干净。”
“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娘眼睛眯起,脚步放缓。
花燃:“我对你们没兴趣,只是恰好听过那么一耳朵,你们宗主还欠我三千万灵石,没还就死了,我这儿还有欠条,本来以为拿不回这个账,没想到你们还在,宗门的账宗门弟子来还,劳驾你先把这个账给我清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张契约书,契约书是一种法器,可以铭刻约定双方的气息,做不了假。
三娘嘴边的笑挂不住了,仔仔细细盯着那份契约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看得再慢也有尽头,上面的气息确实是宗主留下的,她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宗门覆灭之后,她费劲心思带着弟子们重新开起这家醉花荫,结果钱还没赚到,先把债主等来了。
花燃从三娘手中收回契约书,抱怨道:“本以为你们宗主是个讲信用的,还答应给我百分之二十的利息,结果没过几天就被仇家寻仇灭门,何止利息,我连本金都拿不回来,你们是她的弟子,她的债你们来还,利息我就不要了,把本金还了就行。”
三娘瞳孔微震,一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被喊过来的男人们走进,注意到三娘的脸色,顿时警惕起来,“大师姐,怎么了?”
“没事,你们站好,这是今日贵客,要把人伺候好了。”三娘魂游天外,僵硬地背诵着说过无数遍的台词。
三千万,多么熟悉的数字。
在察觉到强敌来袭,宗门即将覆灭之际,宗主把她喊过去给了三千万灵石,让她带着门中弟子逃走,等安全后把灵石分下去。
宗门无法继续保护弟子,好歹也能给大家最后一点东西。
当时宗门和敌人针锋相对太久,她们已是穷途末路,仓库空空,这三千万不知从何而来,她问宗主也不说,只吩咐她保护好门内弟子。
宗主是她的师父,她是合欢宗的嫡传弟子,肩负着对弟子们性命的责任,她带着人逃出生天,而师父与宗门废墟永世沉眠。
没想到师父的三千万竟然是借的,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时那个情况竟然还有冤大头愿意借钱给师父。
想必师父当时定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可是命运啊,怎么就让这个大债主找到头上来了呢?!
总之如今醉花荫勉强能保持收支平衡,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心情微妙,看着花燃对男弟子们挑挑拣拣。
花燃看向第一个男弟子:太瘦,看着比她重不了多少,弱不禁风的,不行。
第二个:脸足够出众,但是不够高,不行。
第三个:挤眉弄眼,风流装的也不像,有点油腻,不行。
第四个:看着没有之前那些人成熟,脸嫩得像弟弟,让自己感觉年纪大了,不行。
第五个:长得太凶,不行。
第六个:有点呆,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不行。
……
花燃一个个看过去,也没感觉哪个令人满意一点,顿时意兴阑珊。
听到花燃碎碎念的三娘脸色一黑,“这可是我们醉花荫最出众的弟子,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找一批女弟子来?”
花燃靠在椅背上,“女弟子一路走过来我也见到不少,还不如你呢。”
三娘一梗,冷笑道:“好啊,那就让我来伺候贵客。”
“不了,我不好这口,我喜欢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你妆太浓。”花燃婉拒。
三娘的脸又黑一分。
一众男弟子听见三娘和花燃的对话,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是在讨论花燃的身份。
这什么人啊?竟然没被大师姐赶出去?
三娘开始赶人,赶的不是花燃而是男弟子们,听花燃点评一番,她现在看这批优秀师弟也感觉不是那么顺眼了。
花燃火上浇油道:“你这的小倌质量不怎么好啊。”
三娘忍气,“太瘦太胖太高太矮都不行,太乖太冷太甜太狠也不要,你这么挑,不如直接对那个和尚下手。”
“哪个和尚……”花燃下意识反问,然后反应过来,“你说他啊,是挺好的。”
湛尘的脸、身材、气质都符合她的审美,真是怪哉,她怎么才发现?
“你不也说了他是和尚?”她心如止水。
佛子的佛心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动摇的,她在他底线上来回试探这么久,对他的心性再了解不过,现在就想着怎么快点拿回心脏。
至于情爱,多想一分,都是她对自由的不尊重!
天下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哪能吊死在一个和尚身上?
第48章 习舞
◎今日亥时,他哪也不会去!◎
被三娘这么一点, 花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在望潮城时,程楚渊教她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什么。
还有那本《御男十八招》……
之前先入为主,把湛尘当个敌人看, 而不是当个男人来看, 也就没想过在别人眼中她和湛尘的关系是怎样的。
她还真以为程楚渊给她的东西是什么控制人的不传秘术, 结果是程楚渊一个男人在教她怎么勾.引男人?
比这更可悲的是, 她的勾.引竟然失败了!
如果不是程楚渊远在望潮城,她现在就想过去把人打一顿,他害她丢了个好大的脸啊!
看着花燃脸色来回变换,三娘饶有兴趣道:“佛心再坚固的人, 那也不还是人吗?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哪有什么拿不下的人,只不过方法不对,或是样貌实在丑陋。”
花燃思索,虽然她对和尚没有兴趣, 但若是真能让湛尘做到听话也未尝不可,换心之事在她心中始终是个坎, 他们的人生本不该有交集。
她拿出那本《御男十八招》,求知若渴地望向三娘,“我尝试过, 但没成功。”
三娘翻看玉简, 露出不屑的神情, “这是谁写的垃圾东西, 浅显又表面, 一看就没有经验。”
花燃:……程楚渊估计确实没有拿下男人的经验。
三娘笑吟吟道:“若论拿捏人心之术, 梦蓬莱有哪有人比得上醉花荫, 我亲自教你, 就不信不能马到成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花燃将信将疑。
三娘又道:“那你看我们的债……”
花燃:“还未出成效,我怎么知道要不要交学费,不过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看你这醉花荫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还上债务,就先抵去一百万。”
“五百万!”三娘讨价还价。
花燃起身,“那我不学了。”
三娘急道:“诶诶诶,要是离开我们醉花荫,你还能从哪儿学到真正的技术?一百万就一百万!”
蚊子再小也是肉,能还一点是一点。
花燃又坐回去,一手支着下巴,“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三娘打量着花燃,揣摩她的脾性,问道:“你先前按这本书里说的去做,效果如何?”
“那呆子不解风情,总以为我要作弄他,警惕心还挺强,要不是他总防备着我,我何必出此下策。”花燃说着说着,忍不住骂起来。
三娘:“那就对了,你本不是那样的人,强行装出温柔小意的模样也只会让人觉得别扭,不如展示真正的自己,再玩些小花招。”
“展示也有技巧,要做一些符合你性格,他却没见过你这副样子的事情,琴棋书画看的不是人,我们不谈,你可曾在他面前唱过歌跳过舞?”
花燃:“歌算是唱过吧,舞没有。”
一起赶路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哼些乡间小调,看湛尘的反应……湛尘没有反应。
三娘:“那这样吧,我教你跳一支舞,这可是我压箱底的舞曲,必定能让你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这是我们进攻的第一步。”
花燃半信半疑,就这样被忽悠着花一百万灵石学舞。
三娘是个实战派,说干就干,当即清理出一间舞室来,教花燃舞蹈动作。
学什么都快的花燃第一次在一样技能上折戟沉沙,她身体在多年的训练中足够软,对肌肉控制的精准度也足够好,但一做动作就僵硬。
跳舞和训练不一样,不追求快准狠,要的是该快时快,该慢时慢,追求的就是一个行云流水。
耗时一天,也就勉勉强强能把动作顺下来,也就记住动作,要说美感什么,那是没有的。
晚上属于醉花荫最热闹的营业时间,三娘没空理会花燃,花燃打包一壶茶水,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心灵回到客栈。
把茶水拿去给湛尘的时候,她脸色不太好,如今她吃的苦都是拜湛尘所赐啊!
顿时看湛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放下茶水,撒气道:“万里镇的人谁喝不得酒水,偏偏就你喝不得,喝不得就算了,还不懂自己去找,得我拿回来给你,我是你的丫鬟吗?”
湛尘:……
湛尘:“我从未说过要喝茶水。”
从头到尾闹着要喝的,是面前这个颠倒是非黑白莫名发脾气的女子。
花燃:“我不管!就是你的错!”
她走出去,“砰”一声关上门,连回自己房间时门也是狠狠砸在门框上,也不知门做错了什么,也要忍受她的迁怒。
人已离开,味道却还存留着,花燃待在醉花荫一整天,身上沾了那股暖香,在湛尘房间这么一来回,便将那道暖香留在他房中。
湛尘有些心烦意乱,怎么也无法入定,明明是她抛下他在醉花荫里待着,回来后竟然还要跟他生气。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清心咒,想要将那阵烦躁压下去。
第二天一早,花燃早早离开客栈去往醉花荫,湛尘冷眼看着。
第三天也是如此,湛尘在她晚上归来时,忍不住说道:“我们何时离开万里镇?”
花燃腰酸背痛,随口敷衍道:“再过几天。”
她站立的姿态有些不自然,手一直在揉肩,另一只手撑着腰,像是极为不适。
又是“再过几天”,这四个字他先前已经听过许多次,却没有哪一次令他如此烦闷,压得他一整天都没能静心入定。
他不知烦躁的来由,总是就是各种不舒服,让他第一次话中带刺,“沉醉于温柔乡,乐不思蜀所以不想走吗?”
乐不思蜀?
花燃怒了,她每天刻苦习舞,从早练到晚一刻不曾停歇,腰酸背痛也坚持下来,结果这个破和尚说她乐不思蜀?
她牙根发痒,在放弃和继续之间挣扎,想到好不容易练出点成果,又不想让几天的汗水白白浪费。
她压下心头火气,留下一句:“是比和你待在一起要乐不思蜀!”
花燃摔门离开。
湛尘失神,手一颤,手中茶壶落地破碎,茶水泼溅。
隔天,花燃照常去醉花荫,几天的时间已经让她和醉花荫的人熟悉起来,或许是她不以金主的身份过来,醉花荫里的人对待她多了几分随意。
她是三娘贵客的消息传遍整个醉花荫,大家都很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对她的猜测从未停过,也知道三娘在教她练舞的事。
也许是花燃态度过于自然随和,她练舞时有不少弟子过来观望,叽叽喳喳地指点。
她并不介意自己练舞时没跳好的姿态被人看见,像修炼和刺杀一样,她在做事时总是无比专注,也会吸纳弟子们的建议,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不得不说三娘是个专业的舞娘,也是个严格的老师,平时说话时还能任由花燃插科打诨,一到练舞就变了个样子,一张脸严肃得能马上去风陵渡当课堂上的夫子,保证授课时无人敢搞小动作。
教导时她最常说的一个词就是“再跳”,练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达不到她的要求就要重来,让花燃梦回刚进千杀楼时的样子。
休息期间,有几个女弟子送茶水过来,同她闲聊。
“大师姐教人时那么凶,你竟然忍得下来,而且一点都不怕,厉害!”
“上次大师姐教我三天,后面一个月我都没睡好觉,梦里都是大师姐叫我起来修炼的声音。”
“我也是!太可怕了!现在想想都还头皮发麻!”
平常的三娘少有严肃的时候,一旦教起人来就化身大魔头,来舞室的弟子都比平时多一份小心谨慎。
醉花荫的人所修习的功法特殊,声音、身段、一颦一笑都能成为她们的武器。
与其说三娘是苛责,倒不如说是她在保护和训练她们,没有一身强大本领,在梦蓬莱可是活不下去的。
花燃喝着特意冰过的茶水,清甜的茶水流过喉咙,扫清练舞带来的热意。
她笑嘻嘻道:“说明你们有福气。”
身着粉色裙子的女弟子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花燃笑而不语。
醉花荫的修炼顶多是累了点,做得不好也就是一顿骂的事,所以没经历过太大苦难的弟子们还能坐在这里嘻嘻哈哈地玩笑。
她在千杀楼的训练可比这残酷得多,训练完不成被罚,做不好被打,熬不过去的人比比皆是,与她同一批进去的大概上百人,最终活下来的不过二十之数。
十天的苦练,花燃终于在三娘口中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评价。
她的眼光没有三娘那么高,自觉已经做得非常不错,若是要再练下去她真的要放弃了,为了一个破和尚还不值得她如此费心!
这几日来她和湛尘都没见过面,湛尘天天窝在屋里修炼,她又早出晚归,碰不到一起去。
湛尘盘腿坐在床上,客栈的隔音一般,他能清楚听到隔壁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夜晚归来后总要先闹腾一番,直到深夜才歇下。
次日花燃出门前,在湛尘门上猛敲,“我进去了啊!”
湛尘:“进。”
花燃把门拉开,探出一个头,一张小脸笑得灿烂,仿佛先前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她眼睛上,反射出夺目的光彩来。
湛尘:“何事?”
花燃:“今日亥时,去醉花荫找我。”
湛尘:“你记不住回来的路?”
花燃:“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让你去你就去,我在醉花荫等你。”
说完又是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人已经离开,房间归于寂静,他再习惯不过的安静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清。
这么长时间没交流,她一点没介意,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内容竟然还是醉花荫,她就那么喜欢那个地方吗?
他没有责任遵从花燃的话,今日亥时,他哪也不去!
……
还有一刻钟便到亥时,湛尘冷着脸站在醉花荫的路口。
第49章 醉酒
◎起舞翩翩,惊鸿一现◎
嵌在墙上的明珠光线朦胧, 无数颗珠子错落有致,整个醉花荫像是被轻薄雾气笼罩。
楼里布有阵法,来往的人面容和声音都模模糊糊, 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像是分裂成无数无数个空间, 每个人都是一条不与其他人相交的溪流。
三娘见到湛尘, 告诉他花燃的位置后便离开去招待其他客人。
湛尘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无数男男女女从他身侧走过,嬉闹声被弱化,并不入耳。
空气里的暖香沉沉浮浮, 引人入醉, 他不自觉想起花燃身上的味道,清透如晨雾,微凉又飘渺,如此独特鲜明, 世上再无其二。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知不觉还是走到这里,可能是怕对花燃爽约之后, 她又要借题发挥吵闹不休,不利于他们赶路。
这里的味道太浓郁,让他想立即抽身离开, 不过他一个人离开或许不够, 还要将花燃带走, 晨雾应当干净清澈, 怎能被暖香掩盖。
他克制不住心中所想, 万千杂念纷纷入心, 无缘无故, 不知源头, 这次清心咒也失去效用。
抵达花燃所在的屋子,他抬手敲门,屋内却全无声响。
耐心等待半炷香时间,屋内花燃仍未应答,他提醒一声,然后抬手推开屋门。
门内一片漆黑,踏进房间的瞬间,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面前景物不是桌椅房梁,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地。
琴声缓缓响起,似流水潺潺,犹如天籁。
一抹红色身影由虚转实,赤脚踩在草地上,脚腕和手腕都系着细碎珠宝,草地像是被惊醒一般,无数萤火虫霎时飞出,盘旋在半空一闪一闪。
这片天地没有光源,只有无数萤火织汇的海洋。
萤火之中,一张轻薄的红色纱巾遮住花燃的脸,黑亮的眼睛朝湛尘一眨,眉间绘着一朵红色莲花。
随着乐声流淌,花燃缓缓舞动,身上红色的纱裙像翻滚的火焰,又似这世间最热烈明艳的花朵,一点点绽放开来。
红莲摇曳于薄雾,轻云吹出山谷,第一缕朝阳坠落,带露的山茶盛放。
身姿体态无一不优,衣袖和裙摆在白皙的肌肤上滑动,面容若隐若现,像是天上仙子在瑶池起舞,美丽得好似一场幻梦。
跳到最高潮部分时,她脸上的纱巾忽然散开,露出一张脸来,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一张唇点上朱红,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惊鸿一瞥,再难心安。
如一柄利箭刺来,湛尘僵住,困惑许久的迷雾散去,露出最直白也最难以置信的那个答案。
一曲舞毕,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落在花燃头发上,精心准备过的妆容放大她的明丽,此刻如烈日般耀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她施施然走来,无数萤火还盘旋在她身侧,像是夜空坠下的星星,她踏过星海向他走来。
看见湛尘呆愣的状态,花燃十分满意,不枉她多日刻苦练习,特意布下这个阵法,这还不轻轻松松将人拿下?
她走向湛尘,手中幻化出一杯茶水,跳得有点累得先解解渴才能说话,茶水是三娘事先备好的,她没喝过这个茶,味道不苦,带着淡淡的甘甜。
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她伸出手去勾湛尘的衣领,笑意盈盈,开口道:“我……”
湛尘一把将她推开,狼狈后退几步。
花燃脸上的笑停滞,所有表情瞬间收起,“你干什么?”
阵法里事物都停滞,萤火虫也定格在空中,气氛一点点变得冷凝,湛尘欲言又止,此刻他心中太过慌乱,不知如何应对。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不是让我来找你吗?现在已经找到,该回客栈了。”
花燃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与往常不同的表情,他是那般冷静,仿佛她先前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像个跳梁小丑。
她的脸冷下,一时不知是不是该骂人。
湛尘的做法她无从指摘,她早知他佛心坚定,是她不信邪非要尝试,现在的结果也只是证明他确实一心向佛。
她不能骂他的道不对,只能自我窝火。
阵法破碎,花燃穿着一身舞裙,相较于刚才热烈又圣洁的红莲模样,现在像是高山之巅冒着冷气的孤梅。
她说:“你滚吧。”
她抬手扶着头,感觉这个火气涌上脑门,让她的脑袋都有点发晕,她拿起桌上的茶水灌入口中想降降火,却越喝越晕。
等她意识过来茶水有问题时,湛尘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三个。
口中酒气弥漫,回想起三娘准备茶水时的表情,还有那句“茶也会醉人,少喝为妙,可以适当分享”的含蓄暗示,她头疼不已。
三、娘、害、我!
花燃血气往脸上涌,向前一个踉跄,天地都在旋转。
她有些站不住,湛尘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被全然失去身体控制的花燃带着往下倒。
“你怎么了?”湛尘无暇顾及其他。
花燃说话开始不清晰,“喝了点酒……?”
这种感觉很熟悉,跟她第一次喝酒时一样。
也不知道三娘是怎么把酒混入茶水中,她竟然一点味道都没闻出来,而且这酒竟然还是不一般的醉人,她才喝了两杯。
花燃揉揉眼睛,面前的三个湛尘看得她眼花,她顺着湛尘的下巴摸过去,碰到湛尘的嘴唇。
这张嘴不在任何一张脸上,着实诡异,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想到今晚精心准备的一支舞竟然没能引起湛尘的任何反应,她脑子一热,抱着丢脸不能她一个人丢,至少得把湛尘拉下水的想法,细心用口脂涂抹过的红唇贴上湛尘紧抿的唇线。
湛尘整个人僵住,心脏剧烈收缩,血液流淌的速度加快,若不是花燃现在不清醒,必定能共感到他的情绪。
纤薄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裙传过来,他甚至不知该怎么把花燃扶起来。
清心咒彻底失效,此刻神佛都渡不了他。
他僵硬地将花燃抱起,拿出僧袍将她整个人盖住,冷着一张脸抱着她走出醉花荫。
一路速度极快,回到客栈后把花燃放到床上,僧袍揭下,他措不及防地看到两行清泪,她睁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像是枝条摇摇欲坠的花。
“阿烟……爹娘……我不该跑的,不该独活的……”
细细碎碎的疼痛在湛尘心中蔓延,他抬手擦去花燃脸上的泪珠。
花燃睫毛轻颤,水润的眼睛看着湛尘,她喊出湛尘的名字,然后哭得更狠了。
“你这个破和尚,我辛辛苦苦练那么久的舞,特意跳给你看,你竟然敢不喜欢,要不是我没法杀掉你,我一定要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没有不喜欢。”
湛尘低眸,用清水沾湿帕子,一点点为她擦去脸上哭花的妆容,在擦到她眉间的红莲时停住片刻才继续。
不敢喜欢,不该喜欢,不配喜欢。
花燃还在哭,一把推开他的手,指着他的嘴道:“你还吃我的口脂!”
湛尘凝固,半晌才缓缓用帕子在唇上一抹,鲜红的印子出现在帕子上,他喉结滚动,忍耐地闭闭眼睛,继续给花燃擦脸。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他说道。
明天醒来,要是还记得今晚的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情。
花燃:“我也不想喝,他们都笑我……”
酒量不好,一杯就倒,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问题是她喝醉后比较奇怪,不吵不闹就爱哭。
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在千杀楼,一醉就莫名其妙开始哭,她丢脸丢了个大发,被楼里人当做笑柄说了许久,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酒。
花燃:“你不许笑我。”
“好,我不笑你。”湛尘开始摘她头上的首饰,摘发饰时动作很轻,怕扯疼她。
“他们都没你好看,我不喜欢。”花燃哭够了,开始小声抽噎,话题跳跃。
“三娘说这是她压箱底的舞曲,没有人能抵住,你为什么不喜欢?就那么讨厌我?”
湛尘手中动作顿住,“没有。”
不喜欢他们,那喜欢谁呢……
花燃声音沙哑,“我要睡觉了,你快滚。”
“那你放手。”湛尘目光落在她手上,细白的两手紧抓着他的手掌。
花燃:“我不!”
湛尘:“那我如何走?”
花燃:“你把手砍了放在这。”
湛尘:……果然跟一个喝醉的人是无法讲道理的。
他没有离开,静坐在花燃床边,任由她牵着手。
她个子高骨架却不大,连手也才有他的一半大小,或许是小时候受过苦,没吃好才导致后面没长好。
莫名其妙的,他清晰记得花燃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关于她的过去,让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去看一看她。
花燃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的头因为过量饮酒有些疼,要揉揉头时发现手中有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只古铜色的手掌。
顺着手掌往上,她对上一双晦暗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她抽出手,扶着头坐起,在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迅速躺回去,拉过被子盖住头。
“出去!”
湛尘一夜未眠,默默起身离开。
半盏茶时间后,换好衣服的花燃推门走出来,身上是最平常的黑衣,她的日常衣服就是这样一身黑色,比起花一般的红裙,黑衣的她更像暗藏锋芒的宝剑。
湛尘观察着花燃的神情,斟酌道:“你没生气吧?昨天……”
“昨天?”花燃抢话。
“昨天我就是练一下新修习的术法,不过看你没反应,可能醉花荫的术法不太适合我,后来我好像喝醉了,没发生什么吧?”
湛尘沉默片刻,摇头:“没有。”
她不记得醉酒之后的事,也是好事。
“那就好,走吧,找点吃的去。”花燃率先下楼。
她勾起嘴角,三娘有时候说得也挺对,适当的卖惨确实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0章 帮忙
◎路见不平◎
花燃点了一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在清凉的清晨很适合用来抚慰五脏六腑。
只有一碗,因为湛尘一般不吃。
她拿勺子舀起一个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在金黄的汤水中泛着油润的光泽, 牙齿咬碎馄饨, 鲜香迸发, 她眯起眼睛笑道:“好吃。”
店主听见, 笑道:“我家可是开了百年的馄饨店,等我祖爷爷开始,店一直往下传到我手里,要是味道不好可开不了这么久。”
花燃笑呵呵夸赞两句, 又见湛尘直勾勾盯着她, 她眉毛轻挑,又点了一份素的。
素馄饨汤底由各种菌类熬制,内馅也是豆腐和菌的混合,不沾一点荤腥, 味道却并不比荤馅差。
本来是要给湛尘点的,她没忍住吃了半碗。
她舀起素馅馄饨, 举到湛尘眼前摇晃,招猫逗狗似地笑道:“尝一尝?”
勺子没换,馄饨没换, 不想让对方吃的意味极其明显, 笑容恶劣, 像是在玩一个恶作剧。
湛尘定定盯着她不说话, 她又感无趣, 把手收回, “不吃就不吃, 干嘛这样看着我?”
好像她把他怎么了一样, 又没摁头逼着他吃!
湛尘垂眸,心中两个念头激烈交战,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抓住花燃的手将勺子拉回,就这她的手吃掉馄饨。
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真如花燃所说,味道极为不错。
花燃愣住,还真吃啊?估计是真饿了,这么不忌讳。
她故意提醒道:“勺子是我的。”
他嘴里这颗馄饨也是刚才她吃的那半碗里的。
“嗯。”
湛尘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拉过她面前的素馄饨,又舀起一个慢条斯理送入口中。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花燃“啧”一声,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心思脏所有才觉得有问题呗?
她看着湛尘吃馄饨,问道:“广清说你不吃东西,是因为吃相太狠不好看,所以才不吃,可你现在不是挺正常吗?”
湛尘:“这么多年的修习,已经有所改善,只是习惯不食。”
花燃追问:“为什么以前是那样?”
湛尘吞下最后一颗馄饨,垂眼看面前的碗,金黄色的汤上飘着几片青葱和紫菜,阳光洒过浓密的眼睫,在他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眉间红痣在阳光下鲜亮夺目。
“我出生在风陵渡,是个弃儿,被养父母捡回去,六岁时养父母外出遭遇意外双双身亡,堂叔占据家中财产,待我不太好……”
不能继续受先生启蒙,无法读书写字,搬到最僻静阴暗的角落,每日需要做活才能换来饭食。
他吃饭是与其他家仆们一起,每日供应的饭菜定量,要是不吃就只能饿着,太饿干不了活就会被责骂鞭打,所以必须吃饭。
但吃饭要靠抢,其他都是成年人,他必须抢得更快更狠才有可能填饱肚子,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十三岁被方丈带回净光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修正过来。
方丈以佛子的名义带他入寺,周边全是陌生打量的眼光,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才不负净光寺佛子的称呼,为避免露怯干脆不吃,反正辟谷丹也顶饿。
花燃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听湛尘说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情绪也无起伏,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做得很好,她在寺中见到过其他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尊敬。
不过敬重有余,亲密不足,他把自己装在一个“佛子”的框里,隔开人间烟火,喜怒悲欢,日复一日的修习,最终成为她所见到的孤冷模样。
不知清寂,不懂情爱,封闭自己,像一根柱子沉默地矗立在净光寺里,即使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花燃没安慰,轻飘飘道:“那你岂不是错过很多美食?”
湛尘:“口腹之欲不重要。”
“你就是因为只吃辟谷丹营养不均衡,才会变得这么呆。”花燃三两下将碗里的馄饨吃光。
“走,带你见识见识这世间万千美食!”
见识美食第一步,吃根糖葫芦,糖葫芦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是流传最广的街头小吃。
广清爱吃糖葫芦,想必当年忍饥挨饿的男孩也不会讨厌。
万里镇好吃的东西不少,但各种食物都极具万里镇的特色,做什么都要带点酒在里面,着实令人困扰。
路过一个小巷,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拳头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怎么才这点灵石?是不是藏在哪里没拿出来?你想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们搜?”恶声恶气的嗓音飘到巷子外。
一道稚嫩的嗓音颤颤巍巍,“真的没有了。”
“回家多拿点钱来,这点够喝什么酒?”
“家里也没有钱……”
“那我把你打残,看你有没有钱去医馆就知道你家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没钱!”
……
花燃和湛尘拐过街角,经过巷子口,巷子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十来岁瘦弱男孩和三个健壮的青年,小孩被围在墙角处,脸上都是淤痕。
为首的青年抬脚狠狠踹在男孩小腿上,男孩薄薄的背脊剧烈颤抖,捂着小腿重重抽气,却没有大声哭喊,一双眼含满泪水,默默往下流。
两人出现在巷口,引起巷中四人的注意。
男孩满眼乞求,嘴唇嗫嚅,低低地哀求道:“能不能救救我,求求你们……”
青年则是恶狠狠威胁:“别多管闲事!”
花燃将眼前四人各自的动作收进眼底,不用费力去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劫掠。
“你们继续。”她脚步不停,向前走去,没有插手的意思。
男孩愣住,看着花燃即将走出巷口,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冲出包围圈跑过来,脚步不稳摔在花燃身前,“姐姐,你帮帮我,救救我吧……”
湛尘原先已经放慢脚步,以为花燃会出手,此时跟上来的速度慢了花燃一步。
男孩见花燃不为所动,又转头去求湛尘,“你一定是寺庙里普渡众生的师父,救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湛尘犹豫,见花燃还是没有插手的意思,转头朝三个青年道:“停手吧。”
阻止这场单方面的虐待只是一件极微小的事情,男孩实在凄惨,举手之劳的事情,没必要任由事件发生成为惨案。
至于因果线,一路至今,他身上牵连的还算少吗?
青年评估着湛尘和花燃的修为,最后还是没选择动手,丢下几句狠话便离开巷子。
巷子归于平静,一场风波无声消弥,男孩抬头,左边眼角青紫,含着泪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湛尘摇头,“无事。”
男孩擦去眼泪,平复下心情,小心翼翼道:“我叫崔宸,家住在北街后面,想请师父去我家做客可以吗?谢谢你赶跑他们。”
湛尘去看花燃,花燃双手环胸在走神,察觉到湛尘的视线后,歪头笑道:“送佛送到西,想去就去呗,我也不介意再走这一点路。”
男孩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路,花燃凑进湛尘低声笑道:“不是说神佛无情吗?佛子什么时候开始动心,有这种慈悲心怀了?”
湛尘沉默许久才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无法回应。”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想法,说完话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可他必须说清楚,那支舞诠释了花燃所抱有的心思,令人心惊,却注定无果。
昨夜他思考到天亮,为自己抱有的不该存在的心思感到羞愧,但他修的是佛,走的是无情道,私情本不该存在,这是渡己悟道的一环,他不该惶恐排斥,而是体验和放下。
花燃:?
她什么心意?她怎么不知道?
湛尘克制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却又忍不住落在她的衣角。
北街都是一片年代久远的房屋,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空中的酒香没有热闹地带那样醇厚清冽,而是变得浑浊起来。
崔宸推开一间屋子,将花燃和湛尘迎进去,“这就是我家,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爷爷年纪大,耳朵和眼睛都不怎么好。”
他扯开嗓子朝屋内大喊一声:“爷爷!有客人!”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走出,边走边咳嗽,“小宸,你说什么?”
崔宸:“客人!咱家来客人了!”
“哦哦,那快去给客人倒酒。”崔大爷抬起头在屋中摸索好一会儿,才定位到花燃和湛尘的位置,指着一旁的桌椅让客人坐下。
花燃:“不喝酒。”
“不喝酒?”崔宸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只有外来人才有可能不喝酒,正好我家里有一点茶叶,我去给你们泡茶。”
花燃打量屋子,墙角杂乱堆着各种东西,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一看就是疏于打理,不过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难以整理好屋子也可以理解。
崔宸忙活好半天才匆匆跑过来,捧着一壶茶倒到茶杯里,“久等了,太久不喝茶都忘了茶叶放在哪,我找好久才找到。”
茶水的品质一般,汤体浑浊,味道也不够香。
花燃:“我不喝这么次等的茶。”
崔宸失落地低下头,解释道:“这是很久之前爹爹从外面带来的,他很爱喝,但是后面他不在了……我记得还有一点另外的茶,我去拿过来!”
这一次的茶味道有极大不同,光是闻着就知不是凡品。
“喝喝看,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们的。”孩子的眼睛亮晶晶,不似成年人眼里蕴含那么多东西,认真看着人时,让人不忍拒绝。
湛尘不是挑剔的人,喝下原先的茶水。
花燃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崔宸,一口饮下价格不菲的茶水。
作者有话说: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惠能《菩提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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