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终了
◎千杀楼的冰山一角◎
静谧的树林里再无其他声音, 暴.动的凡人捡起地上断裂的刀刃想通往极乐,被花燃通通打晕。
血液打湿红线一角,花燃身板挺直, 如同一把插.入地下的凛然长剑, 漂亮夺目, 气势凌冽如长虹。
闻惊风无视一众修士, 走到花燃面前,轻笑道:“不要紧张,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不是吗?你这样防备,倒叫我有点伤心了。”
“这是你私自培养, 还是千杀楼麾下?”花燃问道。
闻惊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楼主指令,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所应当。”
花燃沉默,心中的猜测成真。
先前在闻惊风出现并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提示后,她就有所揣测,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真的与千杀楼有关。
她问道:“望潮城外的海岛,那个屠河是谁?”
“你不记得了?”闻惊风眼中笑意更深, 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一百零一与我们同一批进去,他的眼睛还是在和你的竞争中被你打伤,他仍活着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更没想到他竟然对你抱有这种心思, 真是该杀。”
不过花燃连屠河的样貌和名字都没记住, 忘记得干净彻底, 让他心中舒坦几分。
试探得出结果, 果然望潮城的事也是千杀楼的手笔。
花燃的思路很快被闻惊风带偏, 思考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屠河, 十分费力地在记忆一角中翻出这段过往。
当时还在第一年的新人训练营, 营中经常会有淘汰式的比斗,输家都被直接拉出去当初废品处理。
她打过的人不计其数,赢下一场又一场,同一批的人数量不少,她哪能各个都认识。
对屠河的印象勉强有一点,主要的记忆点在于他脸上的酒窝,怪不得偶尔有些瞬间会感觉他有些眼熟。
花燃把不重要的东西抛之脑后,继续问道:“百花城的据点?”
“终于猜到了?”闻惊风把玩着折扇,“还有万里镇的十八,加上这一次,你说你砸了千杀楼的多少事?”
花燃:“我又不知这是千杀楼布的局。”
除去万里镇姚珂卉的事情之外,其他事都是纯粹的意外,并不是她有意为之。
仔细想想难免心惊,她才经过没几个地方,就三番四次地与千杀楼撞上,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千杀楼还做了多少事?
原以为千杀楼只是一个普通的刺客组织,是她想得太过天真,没接触到千杀楼更深一层的面目。
“楼主可不会因为谁知情或不知情而选择放过。”闻惊风说完,又话锋一转。
“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楼主非但没有怪罪于你,还说会亲自把你带走。”
花燃:“楼主亲自来接我?”
之前在巷子听闻惊风这样说,她只当是一个玩笑,什么时候她的地位竟然重要到需要楼主亲自来接?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心中泛出的情绪竟然不是喜悦,如果楼主到来,是不是闻惊风所说的要对湛尘动手也不是假话?
闻惊风:“你不高兴?”
“高兴得都快害怕了。”花燃敷衍道,“为什么楼主亲自来?”
闻惊风:“这你问我可得不到答案,我又不是楼主,怎知他心中如何想。”
“那做这些又是为什么?”花燃又问,指向躺倒在地的人。
闻惊风笑着摇头,“十七,你的问题太多了,有些东西你既然没有接触到,那必定是有其原因,何必追问到底。”
花燃垂下眼眸,“正道的人已经来了。”
“我知道,每次与你见面总是这样匆忙。”闻惊风叹口气,走上前。
折扇边缘划过寺主的脖颈,在花燃惊讶的目光下,寺主人头落地,死得不能再死,其余修士皆是静默,一动不动。
闻惊风:“他伤了你,该杀。”
花燃神情漠然,“不必拿我当借口,你无非是想利用我去试探楼主的底线,又何必摆出这副模样?”
闻惊风做出伤神姿态,“十七,我是真心喜欢你。”
“你会为了我离开千杀楼吗?”花燃忽然问道。
闻惊风:“进入千杀楼后永远无法脱离,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花燃:“你不会,因为你永远更爱你自己。”
“十七,是那个和尚哄你说会离开净光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开始相信甜言蜜语了?”闻惊风嗤笑。
花燃:“与他无关,只是不想再看见你摆出这样的姿态。”
“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身边的。”
闻惊风不以为意,抬头向花燃身后看去,抬脚走向前离她近些,保持在一个亲近又处于花燃忍受范围内不会为惹怒他而后退的距离。
拇指长度的桃花枝在他手中凝聚,带着浓郁的桃花香。
“十七,你身上的檀香真难闻,这枝桃花送你,别轻易摘下来,我会伤心的。”
闻惊风把桃枝别在花燃肩膀的衣服上,向后挑衅地看一眼,在花燃即将后退之前先一步退开。
黑衣修士们跟着闻惊风离开,原地只留下昏迷不醒的信众。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花燃立即摘下肩上的桃花枝将其捏碎,馥郁的桃花香爆开,呛得花燃打了个喷嚏,桃枝化作细碎的尖刺在她掌心席卷,将她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她卷起手掌,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你来得有点晚,人已经跑了。”
灵力卷起狂风呼啸而过,桃花香被吹得一干二净。
她身上质量低劣的麻布衣裳在打斗中被撕裂,左边锁骨到肩头的位置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湛尘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眉头瞬间拧紧,拿出止血的丹药碾碎,洒在她的伤口上,又将僧袍套在她身上。
而后牵起她被桃枝割伤的手,沉默着摊开她的手掌清理血迹和伤口。
花燃不自然的移开目光:“闻惊风……”
话未说完,湛尘打断她,“什么闻惊风?”
花燃改口转移话题,“我有衣服。”
乾坤袋里大把没穿过的黑衣,件件都是法器,水火不侵,冬暖夏凉,造价昂贵。
湛尘:“就这样穿。”
花燃:……行,你说了算。
僧袍极宽极长,将她整个人套在里面,像是穿了件白色斗篷。
“闻惊风怎么了?”沉默良久的湛尘突然开口,把话题拉回去。
花燃快速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正道的人快来了,我们先走吧。”
她已经意识到刚才闻惊风的动作就是故意做给湛尘看,此刻越解释越乱,只好胡乱糊弄过去。
湛尘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花燃,想问的问题在舌尖翻滚,最终还是咽回去。
花燃小心观察着湛尘的脸色,从那张一成不变的表情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她先前猜测洛水寺与千杀楼有关,故意支走湛尘,就是不想让他和闻惊风碰上面。
谁知闻惊风磨磨蹭蹭,硬是拖到湛尘回来。
一地的信众留给其他人来解决,花燃和湛尘离开时避开正道修士的队伍,却迎面撞上骑着马带着军队而来的当朝天子。
“前方何人?”
蓄着络腮胡,身上穿着厚重铠甲的男人举起长.枪,一双眼瞪得如牛眼般大。
花燃指指信众昏迷的方向,“现在才来,黄花菜都凉了,你们要找的人在那边,现在过去走快点说不定还能碰上另一拨人,你们想要的答案都在那里。”
当朝天子坐在马背上,比花燃和湛尘高出一大截,双方目光相对,位置更矮的人气势却不减半分。
“神女!”天子下马,向花燃走去。
花燃心中一梗,这个称呼让她回想起不那么美妙的经历,例如被一条鱼死缠烂打什么的。
“你还真亲自过来,就不怕潮州有陷阱让你有来无回?”她态度轻慢,姿态懒散。
她对于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听说上一个皇帝极为怕死,身体有一点小毛病就大动干戈,又是吃补药又是祭祀上天,最终还不是早早死去。
天子:“朕不怕死,更好奇梦中仙是否真有其人。”
“梦中仙?”湛尘忽然插话。
花燃:“……一点小小手段。”
天子笑得明朗,“那夜过后,朕日日魂牵梦绕,立即来到潮州寻仙子,还不知仙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花燃张口刚要说话,便被湛尘强硬打断,“无可奉告。”
天子:“为何……”
清风翩然而至,卷起空中的落叶,地面似乎开始轻微颤动,只不过一两个呼吸间,天子和一众队伍已然消失。
湛尘:“磨磨蹭蹭,送他们一程。”
花燃没心没肺道:“这个天子话确实有点话多,我还以为皇帝都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小贩们偷偷卖的话本里都这么写。”
湛尘转头看向花燃,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如此灿烂动人的花,本就会吸引无数的狂蜂浪蝶。
花燃向来这样,对谁都是忽冷忽热,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闹,从不见她对谁有过多的关注。
他从一开始就不确定花燃对他的喜欢,甚至不敢提及这个问题,仿佛这是一场他一个人的沉沦,独自生根发芽,独自开花,引不来她的注视。
本不该奢求,可抵不过野心疯长。
他很少执着过什么,儿时希冀父母安康,可父母逝去,后来祈愿不受钱千文打骂,却忍受了一整个童年,在寺中想完成方丈期盼证道成佛,然而此生无望。
太多太多的求而不得,以至于他开始恐惧,每当手上有一点什么,便想牢牢把握住。
他牵住花燃的手,花燃也任由他握着。
触碰到带着温度的掌心,才像是真实感受到花燃的存在,而不是像一阵飘渺的云雾,不知何时会散去。
花燃问道:“你怎么了?”
湛尘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灵力起伏过大,连修为也隐隐有崩裂的迹象。
“无事。”湛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思绪。
花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看得出来湛尘的状态并不好,飞云宗即将抵达,楼主隐藏在暗处不知何时出手……
乱糟糟地思绪堆在脑中,沉甸甸的情绪让人烦躁。
沉重的氛围莫名其妙的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两人回到夏家,夏老爷已得到天子抵达潮州的消息,家中几人皆是不安,再迟钝此时也能隐隐猜到天子不是。为何而来。
花燃一出现在门口,一个身影便急促跑来。
夏夫人长舒一口气,“洛水寺的事已经闹大,听说圣上都来了,我见你们一直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她握着花燃的手,温暖的体温传到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掌上。
花燃抬眼,纷杂的思绪在此刻忽然定下。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从来不是会为未来而忧虑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心而行。
就像当初她拼着自己粉身碎骨的可能救下夏夫人和夏老爷那样,想做就做了,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不如过好当下。
花燃眉眼弯弯,“事情快结束了。”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快去叫大夫来!”夏夫人完全没注意到花燃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她肩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花燃:“不用……”
“你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把人背回来,给盖件衣服顶什么用,受伤不能走路你不知道吗?万一伤口更严重怎么办?一点不懂得心疼人!”夏夫人扭头数落湛尘。
自从从自家女儿口中得知花燃与湛尘的关系后,她对湛尘就没有初见面时的尊重,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湛尘肩宽腰窄,长得又高,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压迫感,此刻被矮了一大截的瘦弱妇人责骂,气势骤然下降,反倒是夏夫人雄赳赳气昂昂。
他被说得一愣,下意识看向花燃,没有辩驳,“是我的失责。”
花燃解释:“是我想自己走路的。”
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一路心情又不太美妙,不如走走路整理一下思绪。
“不用你替他说话,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以后还有得你受的。”夏夫人点点花燃的脑袋,风风火火地继续安排。
“让厨房煮个姜汤驱驱寒,最好的木炭也拿出来,一路过来也不知道吹了多少风,可别染上风寒。”
花燃:“我不会……”得风寒。
看着夏夫人微微红肿的眼眶,干燥起皮的嘴唇,她要说的话停在舌尖。
“还愣着干什么,在屋外吹风很凉快?花燃不像你完好无损,身上有伤可吹不得风。”夏夫人又斜一眼湛尘。
湛尘会意,第一次看懂人的脸色,将花燃横抱起来向屋内走去。
花燃猝不及防,天旋地转后视线从夏夫人的脸变成湛尘清晰流畅的下颌线,顿时哭笑不得,扯扯湛尘胸口的衣领,“我自己走。”
“夏夫人会不高兴。”湛尘道。
花燃:“她不高兴就不高兴呗,你什么时候开始顾及旁人的感受了?”
湛尘:“她是你的家人。”
虽然花燃不曾说过什么,也没有与夏家人相认,看他看得出来,花燃仍把当夏夫人当做姐姐看待,不然又何必去理会周谷礼的事情,只不过是不想见夏瑾柠痛苦,夏家人难受。
既然是她的家人,他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在夏夫人心中有个好印象。
夏瑾柠今日心情极好,圣上来是为洛水寺的事情,而周谷礼又是新晋状元,想必圣上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恢复正常!
她站在夏夫人身旁,看着两人前行的背影,花燃的脸和脖子从湛尘臂弯处探出,白皙的肌肤和湛尘古铜色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湛尘手臂上微微鼓起的肌肉说明着蕴含的能量,整个人像座山巍峨耸立,又冷然如山顶呼啸而过的风,不像僧人,倒像个天天练武的将军。
她抱住夏夫人的手臂,为湛尘打抱不平,“娘,你怎么那么凶?我看他们挺配的,他看上去也不是能压住阿燃的样子。”
夏夫人敲一下她的额头,“你懂什么?现在不给她撑腰,难不成要真等以后他们成亲了再说,哪还来得及?”
夏瑾柠揉揉额头,“那你之前怎么不这样对周古礼?”
“谷礼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你不欺压他就不错了。”夏夫人抬脚向前走去。
夏瑾柠在她身后哇哇乱叫,“我从来没有欺压他,是不是他又跟你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他!”
第72章 做戏
◎想让所有人知道◎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 纷纷扬扬。
一个晚上过去,地上铺着一层高至脚踝的积雪。
听说周谷礼已经被带回来,夏瑾柠一大早就跑去周家, 夏夫人也没拦她, 坐在烤得暖烘烘的房间里绣东西。
花燃坐在床上, 生无可恋地喝药。
她再三与夏夫人强调过身上的伤无碍, 可抵不过大夫的一句喝药调养,实在不行喝点药也没什么,只是这药湛尘非要一口一口喂。
第一次在受伤后受到如此照顾,她不适应, 非常不适应。
看着剩下的半碗药, 她忍无可忍,“要不然你还是让我一口喝了吧,这样快点。”
药不算太苦,但是这样一口一口喝, 要喝到什么时候?难道湛尘是在报复她之前往他治失明的药里加黄连?
湛尘不说话,静静望着花燃, 眼中情绪难言。
花燃败下阵来,“你继续喂,我喝还不行吗?”
真是受不了他这个眼神, 搞得她好像把他怎么了一样, 明明遭罪的人是她, 怎么感觉委屈的人是他?
湛尘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支也支不走, 去拿药也是运起灵力, 眨眼间便是一个来回。
花燃知道这是因为上次故意支开他, 让他去引来正道的人, 她私下与闻惊风见面商谈这件事让他不高兴,她能拿这个小醋坛子怎么办呢,只能由他去了。
天地被雪掩盖,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花燃身上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是洁白天地间唯一的一抹红。
斗篷是夏夫人送的,衣领处连着一条淡粉色毛领,将她的脸挡住小半,更显得一双眼大而明亮。
两人在一座山峰上,此地已远离潮州,山上是万年不化的积雪。
花燃问:“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湛尘拿出一块木板和一双鞋子,木板两端微微翘起,鞋子也比平常鞋子更厚一些,他让花燃抬起脚,为她换好鞋子,又将其固定在木板上。
两人站定的地方是山峰边缘,向下看是一片白色积雪,从峰顶连绵而下。
湛尘:“跳下去往下滑。”
花燃:“啊?”
推力从腰上传来,力道不大,但花燃站在木板上,脚下是松软的积雪,她被推动向前滑去,吹拂而过的风撩起她的头发。
她稳住身形,很快就明白过来玩法,控制着方向一路向下,身后斗篷与黑发齐飞。
这是与乘坐飞舟全然不同的感觉,脚下接触着地面,能感觉到它们一寸寸快速后移,前方可能会有弯起的钩子,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又快速下落。
花燃玩疯了,划到山底又跑回山顶,整座山里回荡着她的笑声。
偌大天地间没有其他人,湛尘站在山顶上,看着银白天地中快速穿梭的一抹红影,泉水般清透温和的双眸透出一丝笑意。
日暮西斜,花燃玩累了,坐到湛尘身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湛尘整理她纷乱的头发和斗篷,“向夏夫人打听过,她说这里有这种玩法,木板和鞋子是在山下商铺订购。”
冬日积雪厚时也会有人上山滑雪,只不过不会抵达如此高的地方,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花燃:“怪不得这两天你偷偷摸摸的,都不见人。”
还以为是湛尘终于缓过劲儿来,不再那么黏她。
湛尘抱着花燃,“喜欢吗?”
花燃侧身笑嘻嘻地揽住湛尘的脖子,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地吻一下,“更喜欢你。”
湛尘心中一动,捧着她的脖颈正要深入时,花燃后退打了个响指,地上积雪飞起浮在半空又唰唰下落,湛尘被埋在雪中。
她哈哈大笑着向后,身后的积雪忽然空了一块,她一脚踩空,倒在蓬松的白雪上。
“好啊你个臭和尚,竟然敢阴我!”
她爬起,手里团着一把雪向湛尘砸去,湛尘的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腕,她弯起膝盖进攻,被湛尘挡下。
两人动静太大,又是站在边缘,脚下踩着的积雪不稳,齐刷刷向下倒去。
湛尘搂着花燃头部,两人一路向下翻滚,天旋地转间,花燃只听得到湛尘胸膛里那颗心砰砰的跳动声。
翻滚到一块比较平的地方,两人才停下,花燃躺在地上看天空,忽然笑出声来。
“和尚,我好开心啊。”
不用去想任何事情,就这样自由自在地玩闹,玩到精疲力尽就躺下休息,任何忧愁都散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顶上,山巅由白变成红,直至变成金色,山峰在发光,雪反射出光芒,使得金色光线雾蒙蒙一片,像是一场金光缭绕的梦境。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花燃在金光里,看着前方另一座山峰的壮丽景色愣愣出神。
金光映在她瞳孔中,她的眼睛也变成璀璨如烈阳的颜色。
湛尘偏头看向花燃,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金光散去,夜幕降临,两人这才回到夏家,一进门就被热闹的景象惊到,夏家人数翻了几倍,几个经常凑热闹而导致眼熟的修士从花燃面前经过。
花燃骤然将手从湛尘掌心中收回,湛尘手中一空,直接抬手揽住花燃的腰将她拉近,身体紧贴,手掌紧扣不让她挣脱。
花燃:“这里都是人,你就不怕坠了净光寺佛子的名声?”
湛尘:“很快就不是了。”
花燃:“只要你还在净光寺一天,就是净光寺的弟子,不要给老和尚抹黑,等到你正式离开净光寺后,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湛尘不动。
花燃:“松、开。”
湛尘默默收回手。
两人一路向前,看到拿着糕点的秋意,花燃问道:“今日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秋意答:“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还有圣上和周老爷一起,说是要找你们,结果你们都不在,他们就一直等到现在,老爷说干脆在院中举办个宴会,从就中午就开始忙活起来。”
“瑾柠呢?”花燃又问。
秋意:“她在陪着周家郎君,我带你们过去吧。”
一路上都点着灯,走过一个小径的拐弯处,假山上不知被谁放了一颗光珠。
秋意叽叽喳喳道:“这是今天有个客人随手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又大又亮的夜明珠,客人说送给老爷当照明,今日圣上见到之后还夸一句,后面估计老爷会转赠给圣上,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花燃听得好笑,古灵精怪的小姐配着一个话唠丫鬟,主仆两人都有趣。
她故意问道:“你难道不觉得送给皇帝是一种荣耀?”
“不觉得。”话唠丫鬟老实摇头。
“圣上地位那么高,一定有好多好东西,也不差这一颗夜明珠,留在这里还能给小姐多添个嫁妆,她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夏家人口才三个,宅子不大,平日也不是讲排场的人,因而家仆并不多,连厨房也只是一个厨子和两个学徒,三人负责起所有人的饭食。
今日宴席来得突然,还不得不去到外面的酒楼借来几个厨子帮忙。
人少,反而心更凝聚,夏家人没把家仆当下人,尊重不打骂,每个家仆也都真心把夏家当作家。
或许是家中太久没有这样热闹,每一个家仆都在忙碌,来去匆匆,脸上却带着笑,繁忙却不失条理,不见慌乱抱怨。
这是花燃当初就在苏夏家体会过的人间,在她最惊慌无措恐惧愤懑时,苏家每个人都友好地包容着她。
苏家父母年老过世,是喜丧,如今苏夏还存活于世,生下夏瑾柠,而夏瑾柠也会继续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花燃:“夏老爷把这颗夜明珠送给圣上只会得到更多的好处,要是你实在不舍,我送你们一颗更大更好的如何?”
“不用不用,这是别人送的东西,不一样。”秋意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张包子脸写满拒绝。
陌生人和自己人送的东西,怎么能一样呢?
秋意头上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发包,花燃扯扯左边发包,无奈摇头,“你啊!”
来到宴席上,不少修士看见湛尘,急忙走过来打招呼。
“幸好佛子发现及时,才没有让贼人酿成大祸。”
“第一次出寺历练,就能碰见如此恶事并将其破解,不愧是受天道眷顾的佛子。”
“佛子少年英才,真是我辈之光,志儿,还快来拜见一下佛子。”
“净光寺极少外出历练,一定是感知到风陵渡有所灾祸,才会特意下山一趟吧?”
“我们追逐贼人,与他们打上一场,可惜还是让其头目逃走,如今事情惊动风陵渡的天子,不知佛子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什么想法?”
……
先前花燃见人群围过来,已经先一步和秋意离开。
各种话语围绕在耳边,湛尘神情冷淡,比平时还要不高兴些,只觉得这群人太聒噪,抬头看向花燃的位置,正好看见天子站在花燃身侧。
他冷冷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联系梦蓬莱中各大宗门长辈共同商讨。”
佛子修无情道,冷心冷情很正常,没人发现湛尘情绪不对,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洛水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还远远没有结束,还要继续追查风陵渡中还有没有其他类似于洛水寺的组织,以及与当朝天子解释他们的存在——谁让他们被迎面撞上,事情不说清楚,后续同样麻烦。
他们不能干涉太多风陵渡的因果,后续的追查也需要天子参与其中。
不过这些又与湛尘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提醒梦蓬莱的人,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被花燃解开,其余小事自然是让这些守护正义的修士去做。
最先来到风陵渡的修士都是些小辈,真正有实力和资历说话的长辈还未到来。
另一头,天子在向花燃敬酒,“事情来龙去脉朕已知晓,原来仙子竟真是天外之仙。”
花燃拿起茶杯,“不是仙,我们这些人和你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也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的东西也都是钱财权势,仍是俗人。”
天子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俊朗面孔展颜一笑,好奇道:“依仙子之见,我的资质如何?”
“若你入梦蓬莱,便是最小的蝼蚁,不再是人人敬之的九五至尊,修为低微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脚,权力地位从头再来,这样也无所谓?”花燃挑眉。
天子:“那又如何?既然要追求心中之道,小人物又如何做不得?便是蝼蚁,也能一步步向上爬。”
花燃饮尽杯中茶水,“有魄力,但很可惜,你已经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拥有这样冲天气运与泼天富贵,注定与修道无缘。”
天子叹气,又眨眨眼睛道:“那我与仙子有缘否?”
“你见到一个好看的女子就会这么问?”花燃反问。
天子摇头,“你与其他人不同。”
不同于凡间女子被困囿于家中的洒脱,也不同于其他修士看凡人时那种不自觉的俯视姿态,看似平等,实在高高在上。
花燃不一样,看人时不因对方地位高而惶恐,不为对方地位低而轻视,她那样平平淡淡的眼神,就足以像是繁星群中的皓月一般出彩夺目。
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天子,他见过太多人,无论什么样的眼神他都不陌生,独独花燃看人的样子,太干净,也太稀有。
“放弃你脑子里的想法,好好做你的皇帝,让百姓少受点苦。”花燃扔给天子一块玉牌,抬脚向前走去。
天子手捧玉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玉牌方方正正,约两指大小,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他将其收入口袋。
湛尘终于摆脱喋喋不休的修士们,找到坐在桌边吃糕点的花燃,坐到她身旁,顺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问道:“你给了他什么?”
“一块玉牌,看他眉宇有些发黑,命中仍有一劫,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花燃答道。
湛尘:“为什么送他?”
“我想他命长一点。”花燃拍拍手上的碎渣,“如果他死了,谁知道下一个皇帝是好是坏,我喜欢好皇帝。”
能察觉到潮州异常,派出周谷礼调查,说明天子有魄力,对于各地有所了解,不是一无所知昏庸无道的皇帝。
明君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件重要事,皇帝太懒太蠢太贪都不是好事,当朝天子不论私人品德如何,只要对百姓而言是明君,花燃就不想他死得太早。
湛尘:“你没送过我任何东西。”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从没得到过花燃的礼物。
花燃:……
绕那么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她。
她将手腕上的红线拆下,红线在手指间灵活穿梭,编成一条绳子,又拿出灵石雕琢成一块平安扣,绳子系在平安扣上,绕过湛尘脖颈,在他后颈打上一个结。
“我亲手做的平安扣,独一无二,意义非凡!”花燃拍拍挂在湛尘胸口的平安扣。
湛尘低头看向平安扣坑坑洼洼的边缘,如此惨不忍睹的做工,确实世上独一无二。
他的手腕处有一串佛珠,颗颗珠子柔润光滑,一看就是戴了很多年,他握住花燃的手,直接将佛珠顺着手掌顺到花燃手腕上,还仔细将佛珠摘下两颗,调节成适合她手腕的大小。
花燃动动手腕,一个不值钱的平安扣换一串佛子随身携带的佛珠,怎么看好像都是她赚大了。
她问道:“就这样给我了?会不会有点贵重?”
湛尘:“不贵重。”
只不过是入寺时方丈赠予他,他戴了十三年罢了。
宴席已正式开启,周谷礼脸色依旧不太好,被夏瑾柠扶着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离天子越近,天子身上的气运也能协助周谷礼尽快恢复。
周夏两家人和好如初,周夫人握着夏夫人的手,激动得泪眼汪汪。
天子坐在花燃的隔壁一桌,桌上只有他和周夏两家人,他坐的位置正好和花燃相对。
他举起酒杯,像花燃示意。
花燃刚要倒茶,湛尘先她一步,茶水流入杯中,混入几滴清澈的液体。
一杯茶喝下,花燃脸颊开始发热,看人看物都像是蒙上一层轻纱,有点晕晕乎乎,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湛尘低声道:“去外面的假山等我。”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花燃白他一眼,也想出去透透气,这里实在闷得很,起身向外走去。
花燃离开后没一会儿,天子便跟着动了。
湛尘冷眼看着他动作,将瓷瓶收回乾坤袋,身子一晃便出现在假山旁。
离开热闹的人群,连吹拂而过的风都更冷几分。
“你有什么事非得出来说……”
湛尘轻轻捏住花燃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低头吻上去,另一只手强势扣住她的腰,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唇齿交缠间,些许酒味从花燃舌尖逸散,唇上还带着茶香,湛尘品尝着刚才她喝过茶,连同那酒气一并吞下。
假山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先是安静一会儿,而后又逐渐远去。
湛尘停下,短暂分离后又贴过去缠绵,在她唇上流连。
花燃自然也听得见周边的动静,晕乎乎地抵在湛尘胸口处,问出的话也变得软绵绵,“有意思么?”
明知道只是天子一时兴起,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却还是要做这一场戏故意给他看,真是闲得慌。
湛尘嗓音低哑,“有意思。”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花燃:“东西哪来的?”
湛尘:“先前在万里镇三娘给我的,说是一种特别的灵植汁液,喝之前闻不到酒味,只有喝下后酒味才会散出来。”
原话是送给他当助兴的好东西,他本不想收下,但鬼使神差最终还是接过。
知道花燃一杯倒,他只在花燃的杯中放了一点点,把握在一个让花燃微醺,却不会过度的范围。
花燃连气都生不起来,怪不得这酒没一点味儿,还隐隐约约透着一种熟悉感,先前在醉花荫的时候,她就因为这汁液栽过一次。
好一个三娘,这种暗算人的好东西不给她就算了,竟然还给湛尘,早知道还是让三娘欠着她那三千万吧!
第73章 幽冥
◎我不是那种人◎
是夜, 参与晚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今日之后,这些修士将去到风陵渡各地, 继续追查洛水寺的相关事件。
梦蓬莱也会有人代表出面与天子协商, 大概率会在风陵渡建立一个据点, 全面负责与风陵渡的沟通事宜。
花燃的那点醉意早已散去, 与湛尘漫步在庭院之中。
回到所住的院子时,门口有人等待,夏夫人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脸上微微带着倦色。
花燃走过去, 闻到夏夫人身上的酒味, “喝不了就别喝,半夜三更乱跑,生病又要闹着不肯吃药。”
苏夏的酒量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偏偏喜欢摆出一幅海量的模样, 在酒里掺着大量的水,在她面前表演千杯不醉。
曾经她还真以为苏夏酒量了得, 直到有一次她脑中灵光一闪心生怀疑,硬是尝一口苏夏酒坛里的酒,至此看破苏夏的小把戏。
夏夫人痴痴笑着, 眼中含泪, “阿烟, 我老了, 你还是这样年轻, 你和那些人一样是神仙吧, 要不然当初我们三个人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去, 我和周郎怎么会毫发无损。”
花燃:“你喝醉了。”
“不对, 你现在叫阿燃了,当初你总不肯告诉我你姓什么,现在说自己姓花,是心中已没有过去的芥蒂了吗?”夏夫人自顾自说着。
“你变了许多,为什么连我也不认了?其实我也不太敢认,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阿烟。”
十三年前,十岁的花燃误入风陵渡,陷在家人死去的痛苦中,自称无姓,名为阿烟,花烟的烟。
花燃扶住夏夫人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眼泪从夏夫人眼中滚落,滴到花燃手背上,带着惊人的滚烫。
夏夫人:“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说肉麻的话,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酒,我也不敢过来。”
“我怕你和今天宴席上的那些人一样,来去匆匆,我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你,或许直到我入土之后,你依旧年少。”
她哽咽着,拿出一样东西塞给花燃,那是一团红色的布,还带着她的体温。
夏夫人:“这是我给你绣的盖头,我没法看到你嫁出去的模样,只能给你绣一张红盖头,盼你往后余生能有知心人作伴,不要再孤单一人,若是你不想嫁人也好,就把它改做香囊,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凡人的命何其短暂,短短几十载,弹指一挥间。
对花燃来说,十三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截,却是苏夏的整个青春,从少女至妇人。
“我曾发誓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到头来却是她几次三番在帮我救我。”夏夫人眼泪不断。
“烟烟,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花燃手指轻颤,想起夏瑾柠偶然说过的一句话,说是苏夏在找一个人,当时听得模糊,也没太注意。
她以为那半年时光在苏夏眼中算不得什么,最多就是被土匪追逐时留下些许恐惧的阴影。
她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与苏夏相处的时间不过半年而已,苏夏本就是大大咧咧啥事不忘心里搁的性子,或许在时间流淌中早已将她忘却。
失散后的半年,她往苏家的方向走,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寻找她的消息,所以在楼主带她走时,她没有选择回去看一眼苏夏。
直至今时今刻,她才恍然发觉,半年的流浪不是她一个人的单向追寻,只不过风陵渡对于凡人太大,消息闭塞,苏夏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
“阿燃,你健康长大了,真好,感谢上天!”夏夫人笑着,脸上仍有泪痕。
感谢上天,没有让她遗憾一生,没有让她看见阿燃的尸首,阿燃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夏老爷匆匆找过来,一见到夏夫人就把抱在怀中的汤婆子塞到夏夫人手中,朝花燃歉意道:“今日她喝得有些多,我先把她送回去。”
花燃沉默点头,目送夏老爷扶着夏夫人离去。
洛水寺的后续还有许多事情,例如那些狂热的信众不像周谷礼一样是被“催熟”,而是循序渐进由心而发地信任洛水寺。
在洛水寺的主事者人去楼空之后,他们便如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甚至开始自焚,只为去往所谓的极乐世界。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继续找人假扮僧人,哄骗他们重新活下去,再潜移默化地将他们带回正途。
洛水寺和尼姑庵成为正常却又不那么正常的寺庙,不过总归是稳住这些人。
在清理洛水寺的时候,在寺院一处花坛中发现数具尸骨,经过潮州仵作的验证,确定这些尸首的死亡时间都在半年左右。
根据时间倒推,大概就是洛水寺的人开始大量收招弟子,并且发放圣水讲佛经的时候。
洛水寺的僧人换过一批,原先真正的僧侣已经化作白骨,半年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见钱眼开的泼皮无赖。
关在夏家里的钱千文和五个光头,连同洛水寺、尼姑庵里的主动哄骗他人的僧人尼姑一起被拉到监牢受刑。
他们都将前因后果招来,各个罪恶滔天。
这些人几乎全部有朝廷通缉在身,没有被通缉的也是像钱千文这样的地痞无赖,千杀楼招这些人,就是看中他们要钱不要命,够豁得出去,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的结局自然是被拉到刑场斩首,扔下“斩”令的人是当朝天子,行刑当天刑场人满为患。
判官大声诵读着这些人的恶行,下方百姓却有些惶惶。
“洛水寺是邪寺,那个圣水呢,咱们喝过的圣水是什么?”
“我就知道圣水不是好东西,喝完人都跟疯了一样,我都不敢说,先前有个人就是说圣水不好结果被人砸破脑袋。”
“胡说!我喝过圣水,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说不定是这些官错了呢?”
“你瞎说什么,你敢说天子不对?当心你的脑袋!”
“说说怎么了,有种就砍我脑袋,洛水寺就是渡人的神使,你们真是不知好歹,当心老天爷责罚!”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传来轰隆声,惊得无数人抬头张望。
人群寂静下来,天子这才开口道:“让民为邪寺所扰,是朝廷的失职,今日斩下贼人,用血清浊气,还天地一片清平!”
砍刀向下,人头落地,血液喷溅。
天空突然像是破开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落下。
稀奇的是这大雨只落在行刑场里面,场外的百姓仍是沐浴在阳光下,古怪的场面引得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热闹起来。
大雨将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雨停之后,天清气朗,令人感觉莫名舒爽,整个人都像是轻了不少。
判官朝天子下跪,“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众人纷纷下跪,拜着当朝天子,口中学着判官高声呼叫:“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天子面带笑意,“朕是受梦中神女所托,特赶来潮州救百姓于水火,如今事情尚未酿成大错,朕心甚慰之,潮州百姓明智,也是朕之幸事。”
在君民其乐融融的场面中,花燃和湛尘悄然离开。
湛尘看着钱千文人头落地,他最后一丝与钱家的羁绊已经断开,至此,万千过往真真正正地化为云烟。
花燃的离开就像先前的每一次离别一样悄无声息。
她不习惯分别,走之前留给夏家人留下一点东西,夏夫人和夏老爷每人一粒延年益寿的丹药,又给夏瑾柠添一笔嫁妆,其中有一颗比先前秋意心心念念被赠给天子的更好的光珠。
至于秋意这丫鬟最喜欢金子,她便送了十个金锭,其他家仆她不太了解,便都留了人人都爱的金银。
钱是从洛水寺搜刮来的,在天子带人清缴洛水寺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动手,拿得也不多,都是送给夏家人的数。
除去这些之外,还留了一张写着“后会有期,祝百年好合”的字条。
她两手空空地来,也空空地走,不带走一片落叶云彩。
在去飞云宗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湛尘看出她心绪不平,提议道:“不如先去飞云宗,再入幽冥。”
花燃摇头,“就现在去。”
飞云宗……抵达飞云宗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心中大致有数,楼主在那里等她,这场荒唐的换心将会结束,她做回千杀楼的刺客,湛尘仍是他的佛子。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没有以后了。
幽冥入口在风陵渡和梦蓬莱的交界处,一个只有凡人亡魂才能去到的地方。
湛尘在入口处点起三根香烛,诵读着花燃听不懂的经文,青烟生起围在两人身侧,一张大门缓缓出现。
门自动打开,里面是投不进一丝光的黑暗,花燃摸摸血玉,抬脚穿过那扇门。
进入幽冥,入眼是一条小道,不过三米左右的宽度,上面稀稀拉拉走着一些人,有老有少,不算拥挤。
小道旁边是一望无尽的花海,红色花朵像是一片连绵火焰,根根分明的花瓣静立不动。
湛尘:“黄泉路,彼岸花。”
花燃问道:“你怎么对幽冥这么熟悉?难不成来过?”
她本是随口打趣,没想到湛尘竟然点头。
“来过。”湛尘答。
花燃:“你什么时候来的?在风陵渡的时候濒死过,惊鸿一瞥看见的?”
修士不能进入幽冥,湛尘在净光寺修习,更是向来恪守规矩,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风陵渡的时候无意中来过。
“不是。”湛尘摇头。
“我在进入寺中修习后,专门研究过关于轮回和幽冥的事,这些在寺中属于禁书,我被方丈发现后罚扫和抄经书一年。”
光是看书就被责罚,如果被抓住偷入幽冥,后果可想而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闯入幽冥,想知道爹娘的转世。
花燃:“他们如何了?”
湛尘:“转世投胎再次成人,只是不再有姻缘,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幸福美满,安康一生。”
投胎转世之后就相当于另一个人,过往一切都不再重要,即使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是陌路人。
花燃:“那钱千文不会也转世投胎吧?说不定下一世又是个恶人。”
湛尘失笑:“万事有因果,他做了恶事自然会受到惩罚,幽冥的判官会让他去该去的地方,等赎完罪再投胎,也是畜生道。”
花燃不满,“当畜生也是便宜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被杀也是一瞬间的事,还不如魂飞魄散得好。”
早知道就先把他变成修士,再一线杀之。
“何必被那种人所烦扰,一切都已经过去,过往如尘烟。”湛尘牵着花燃往前走。
花燃放下钱千文的事,一步步向前走去,道路两旁长满灿烂却毫无生机的花。
这是就幽冥吗?
在幽冥修士无法使用灵力,花燃和一个普通阴魂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危险一些,一旦被发现是生魂,她可能会被这里的阴魂生撕活剥。
湛尘拿出两张可以掩去生魂气息的符箓,走在花燃前面。
他是佛修,功法特殊,勉强还有施展的余地。
天空挂着淡红色的圆月,周边看似光线暗淡,可若仔细去看,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与白日并无区别。
走过黄泉路,便来到酆都城,城内的景象与人间没有太大不同,同样是热闹的街道与集市,卖力吆喝的小贩,琳琅满目的商铺,飘出饭菜香味的酒楼。
只不过来往的人变成鬼魂,不似人间充斥着人气。
入城没几步,一个茶摊摊主便朝刚进城的新魂招呼道:“你们都先在这等一等,鬼差大人刚送一批人过去,等会儿就回来了。”
这些魂魄都是新魂,刚死不久还有些浑浑噩噩,听见摊主的话后便默默蹲在原地不动。
湛尘和花燃脚步不停,店主盯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嘟囔,“新魂意识还这么清晰,倒是个未来鬼差的料子……”
花燃左看右看,置身于繁华的街道中总有种不真实感,这些阴魂无论死时是什么模样,当下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不像人们口中常说的那般惊悚吓人。
花燃:“这些人不去往生吗?”
湛尘解释道:“有些是觉得当人也没什么好,不愿去往生,也有些心中执念太重,过不了往生桥,日积月累,酆都里便留下不少阴魂。”
两人去到一个衙门似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穿着官服打瞌睡的鬼差。
听到动静的鬼差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轮回时间未到还是不想轮回?打算开店还是随便蹲着等?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回去想清楚再来。”
湛尘拿出三支带着香火的蜡烛放在桌上,鬼差一下子支楞起来。
他搓搓手,伸出食指往上方指了指,“看你面生,是新来的阴魂吧?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这是……上面有人?”
酆都里流通的货币都是纸钱,纸钱香火淡,是简单用来购买东西的媒介,而面前的蜡烛香火旺盛,阴魂食之可以增进修为,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
鬼差态度瞬间变得殷勤许多,“你是想办理什么样的文书?或者是什么缘由需要停留在酆都?如果你是新任鬼差的话不需要到我这里,要去阴司办手续。”
湛尘:“我想打听一些事。”
鬼差猛拍胸脯,“什么事尽管问,这酆都里就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人人都称我包打听!”
湛尘:“是关于修士的轮回……”
“什么修士!”鬼差急急打断湛尘的话,脸色瞬间变化,一张脸板起,变得清正严肃。
“别胡说,梦蓬莱跟我幽冥有什么关系,轮回也不是你能打听的,快走快走!”
湛尘又拿出一把带着香火的香烛,鬼差的眼睛都要黏在香烛上,却还是闭上眼睛狠心驱逐两人。
鬼差:“行贿在我这里是走不通的,我不是那种人,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了啊!”
“你们幽冥何时如此两袖清风了?”湛尘继续往外拿香烛,“若是数量不够可以再加,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够了!够了!别再拿了!”鬼差大喊,心痛不已。
这些香烛都是一座座金灿灿的金山,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实在痛苦,他东张西望一番,低声告诫。
“也就是我才会跟你说这种事,要是换个人你早就被抓起来审讯了,酆都城主在整个幽冥都下了死令,不许泄露任何轮回相关的事,关于修士更是不能提及,你可别害我!”
花燃好奇道:“为什么?”
鬼差大倒苦水:“还不是因为一个从梦蓬莱来的修士,当时我还不在这里当值,听前辈们说那个修士闯入酆都问询关于轮回的事,被发现身份后大打出手,整个酆都损失惨重,大门砸毁大半,气得城主半年吃不下饭。”
花燃看向湛尘,眉毛挑起,眼中打趣意味丝毫不遮掩。
湛尘辩驳道:“谣言。”
“那你动手没?”花燃问。
湛尘低声道:“是酆都城主先动的手,门也没坏大半,就破了一点。”
那不还是动手了,过去的湛尘,和现在真的很不一样,有点新奇,花燃忍俊不禁。
两人离开办理文书的地方,湛尘点评道:“酆都城主小肚鸡肠,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花燃:“你把酆都大门砸了一半,还不让人家生气?”
湛尘辩解:“没坏大半。”
“好好好,我知道,就坏了一点点是吧?”花燃敷衍道,“后来你是怎么离开幽冥的?”
当时的湛尘也刚进入净光寺修习不久,肯定没有与酆都城城主抗衡的能力。
湛尘沉默一段时间,才开口道:“方丈带着一众师兄闯入幽冥,与酆都城主谈判,我才得以回到净光寺,并约定净光寺的人永不入幽冥。”
花燃:……
酆都城主气到发疯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刚打了个小的,又有一个老的带着一堆大的打进自己家门,酆都城主没有和净光寺开战已经是非常理智的决定。
花燃:“现在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算了,等想到办法再说。”
她赖以生存的修为无法使用,要不然大可以威逼利诱一番,现在鬼差的路子也走不通,事情确实有些麻烦。
湛尘:“我们再回去找刚才那个鬼差,手段隐蔽些,威胁一番未必不可。”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怎么感觉我把你带坏了?”花燃进行自我反思。
先是行贿,后有威逼,不染红尘分毫的佛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熟练阴损事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说这话时就好像只是在说要去朋友家串串门。
花燃抹一把脸,“是我太着急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初见湛尘时,他像一张白纸,在这将近一年的相处时间里,她发现这张白纸不是一直都这样,而是经过无数污染后被洗净带着褶皱的白。
曾经想要将白纸染黑的想法,在亲眼看见黑色染上其一角之后,骤然消散。
不该是这样的,清清白白的佛子不应染上世间的尘埃,她此生无法得道飞升,湛尘却是要成为佛的人。
湛尘:“为什么?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先将你家人的事情解决。”
花燃摇头,“不用,我后面会再想办法。”
湛尘语气难得强硬,“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你,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花燃难以解释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固执地想要离开幽冥。
湛尘站定,往回走,“我去找鬼差,事情一定能解决。”
“等等!”
花燃喊不住湛尘,抬脚跟上去想拉住他。
“前面的人通通闪开!”
两人拉扯之际,一道巨大的声响突然传来。
第74章 天赋
◎要不要留在幽冥当鬼王◎
后方一个浑身冒着浓郁黑气的阴魂飞速向前跑, 身后跟着一个手拿锁链穿着官服的鬼差,声音就是从鬼差口中喊出。
周边阴魂瞬间散开。
“地狱的厉鬼怎么跑出来了?都躲开点,担心别被撞散了魂。”
“身上的黑气浓成这样, 这得是做了多少恶?”
“前面那两人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让开, 当心被厉鬼吃下炼化, 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 这么近的距离,现在躲也没用了。”
路中间只剩下两个人,花燃一心想着将湛尘拉回,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厉鬼靠近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
厉鬼盯紧花燃, 伸出手想将她吞噬。
双方撞上的一瞬间,花燃身上突然爆开一阵金光,刺目的光线刺得厉鬼身形一滞。
隐匿身形的符箓破碎,生魂的气息暴露出来。
厉鬼脸上满是喜色,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小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礼, 不仅是生魂还身带功德,只要吞下这个生魂,他就能和鬼差有一战之力, 逃出幽冥!
周边其他阴魂也被生魂的气息迷得神魂颠倒, 口水直流。
“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比酆都里最好的酒楼招牌菜还要香。”
“这是生魂的味道,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闻到第二次。”
“竟然有生魂敢进入幽冥, 真不要命了, 我魂力微弱, 先让我咬一口, 把身体长凝实点!”
“她还身带功德金光,吃上一口能长十年修为!”
嘴上说着要抢吃花燃的阴魂们没敢靠太近,主要是一个活生生的厉鬼和鬼差就在面前,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跟这两个抢。
跟前者抢容易被吃,跟后者抢容易被打,都不太划算。
湛尘立即返身,花燃已经和厉鬼打起来,没有灵力她也能打,只不过无法支撑太久。
耀眼的金光包裹着花燃,不过对于花燃而言,这个金光除了让厉鬼感到刺眼,方便她防御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眼看厉鬼张开獠牙要咬在她手臂上,她没有躲开,决定用手上的伤换取一个拉开距离的机会。
獠牙没有落在她手上,湛尘穿过一众阻挡的阴魂抵达她身侧,獠牙落在湛尘手掌上。
鲜血滴落,比身带功德的生魂更浓郁的香气散开,这次的味道连花燃都闻得到。
花燃:“你好香。”
湛尘:“你想吃吗?”
花燃:……她该说是想还是不想?
这不是能闲聊的时刻,被香味一激,原先还在观望的阴魂立即涌过来。
厉鬼身上黑气大涨,转移目标,盯住湛尘还想扑上来再咬一口,被湛尘一脚踢开,口中吐出的梵语变成金色的手掌砸向厉鬼。
厉鬼不依不饶,继续爬起,周边阴魂也围绕过来,鬼差早就被挤到角落去。
“做好你的事。”
湛尘挤压手掌上的伤口,将几滴血甩到鬼差口中,将他踹向厉鬼的方向,在鬼差惊愣时,拉起花燃向前跑。
风声呼啸,万般景物被甩在身后,花燃回头看一眼,那个傻不愣登的鬼差还在发愣。
她翻了个白眼,骂道:“你是傻子吗?”
鬼差终于回神,擦去嘴角被香出的口水,甩出手中铁链锁住厉鬼,两人扭打在一起,砸坏周边不少商铺。
前方的去路也被闻味赶来的阴魂堵住,湛尘抬手,灵力喷薄杀出一条路来,他手臂微微颤抖着,体内灵力横冲直撞破坏经脉,他抿进嘴唇极力忍耐。
源源不断的阴魂涌过来,撕开的口子被一次次堵上,无法挣脱。
花燃捧住湛尘的脸,贴过去咬在他下唇上,洁白的牙齿咬破柔软的肌理,舔舐渗出来的血液。
生魂也是魂,从进到幽冥开始就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既然湛尘的血对于厉鬼和鬼差有作用,说不定对她也一样能行。
血液染红双唇,被压制的灵力未能松解,反倒是另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力量在体内蓬勃生出,灰雾似的阴力围绕在她身侧。
周边阴魂皆被震开,靠近不得,远处的厉鬼再次找到机会,挣脱鬼差纠缠扑向湛尘。
一只白皙的手轻易捏住他的脖颈,指甲并没有涂上丹蔻,粉色指尖泛着自然健康的光泽,看着极为无害。
花燃微微偏头,舌头舔过嘴唇上残余的鲜血,一双唇红得刺目,头发在先前的跑动中已经散开,此刻无声漂浮在她身后,阴气围绕,一双眼睛在灰雾中没有任何情感。
厉鬼不自觉地发颤,哆嗦着张口想说话,被花燃直接撕扒撕扒变成碎片,然后吞噬殆尽。
周边一时上头的阴魂顿时退避三舍,如退潮般疯狂向后移动。
笑话,现在不赶紧跑,等着给大恶鬼当点心吗?
鬼差见花燃抓住厉鬼,心中刚松一口气,又见她吞噬厉鬼变化为更恐怖的存在,他的情绪在短短一瞬间跌宕起伏。
要不是已经死过一回,他现在能活活梗死。
他也顾不得什么生不生魂、这两个又是什么东西,跑到湛尘旁边急促道:“谁让你给她喝那么多血,快点想办法!不然这一片都要成她的点心了!”
真是倒了大霉,偏偏在他今天当值时出现这样的事,要是再不控制住场面,他也要去某层地狱走一圈。
花燃如今的状态就像吃一次性吃太多大补丸,修为直接从普通魂魄升级为厉害鬼修,太快的速度使得她神智混沌,只剩下最基本的吞噬本能。
周边已经空了,没有那个阴魂敢靠近,鬼差焦头烂额,又不敢对花燃出手。
唇上的伤已经止住血,湛尘再次将其撕裂开,血味散开立即引来花燃的注意。
花燃抱住湛尘,撕咬啃噬那道小小的伤口,眼中红光闪过,身上的黑衣逐渐蜕变成殷红的长袍。
鬼差目光呆滞,欲哭无泪,“别亲了,再亲下去幽冥又要多一个鬼王。”
还是一个发疯的鬼王,城主到底什么时候赶到,再不来他的小命难保,这个活儿他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湛尘手指点在花燃眉心,画下一道阵法,以灵力催动强行将花燃唤醒。
“明!”
“啊——”
花燃痛呼出声,从一种极为玄妙的舒适状态中脱离,眉心传来细密的疼痛。
她脚下猛然生长出大片的彼岸花,它们凭空而生,落在地上、墙上、阴气凝聚的树上,将街道铺成一片红色海洋。
鬼差目瞪口呆,颤颤巍巍,开始思考后事。
他攒下的那些家底只能忍痛送给隔壁家瞎眼的老太太了。
“何人敢在我酆都撒野?”
一道浑厚沉重的声音如雷鸣震耳欲聋,听在鬼差耳中犹如天籁,他不由得大喊一声:“城主,救命啊!”
酆都城主身长九尺,豹头环眼,一脸张扬络腮胡,气势汹汹而来,威压荡开。
他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阴气冲天的花燃,而是旁边那张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他勃然大怒。
“湛尘,又是你!今日你闯入幽冥,即是打破幽冥与净光寺的契约,我今日便将你斩首于此,净光寺也没理可说!”
他手持一把巨斧,当即便砍向湛尘。
湛尘想躲却身形微滞,从入幽冥以来,他所使用的都是阴力,刚才为唤醒花燃强行使用灵力,此时两种力量在他体内交织,破坏着他的五脏六腑。
或许是吸入太多阴气的缘故,他的双眼一片墨黑,像是沉沉不见底的深海,不见一丝光亮。
即将砍在湛尘脖颈的斧头一偏,从他的肩膀擦过,皮肉割开鲜血喷涌。
酆都城主把斧头狠狠往下砸,眉毛竖起,怒火几乎喷涌而出,“为什么不躲开?你想寻死,别来我幽冥脏地方!”
他可以把湛尘打个半死,但不能真把人弄死,湛尘对于梦蓬莱的修士来说意义非凡。
梦蓬莱千年来已经没有人飞升过,湛尘作为千年来最有潜力的弟子,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是否能够飞升,看是否此界出了问题,还是只是他们能力不足无法飞升。
正是知道这一点,酆都城主动手时就不得不掂量一下。
见湛尘受伤,迷糊中的花燃乍然清醒,手腕上的红线骤然飞出袭向酆都城主,盛开的彼岸花花瓣纷飞,杀机暗藏。
酆都城主怒目而视,斧头斩向红线,几欲喷血,“你这个生魂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吸收阴力?”
湛尘这样可以化阴力为己用的怪物,有一个就足够让人惊奇,如今再来一个,简直是颠覆他的认知。
如今梦蓬莱的修士因为苦于无法飞升,已经开始剑走偏锋,决定使用阴气来修炼了吗?
灵气和阴气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爆体而亡才是正常结局。
红线翻飞,花燃悬空而立,红衣张扬,彼岸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一场雨,雨滴落在酆都城主身上变化为锋锐刀片,将他的头发割得乱七八糟。
“他是我的人,谁让你动他?”
酆都城主冷冷一笑,“这里是幽冥,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来去的地方,湛尘我不杀,至于你,我还是杀得了的。”
两道身影在空中厮杀,下方鬼差因酆都城主出现而底气十足,凑到湛尘身边闲聊。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不急,那可是酆都城主,你就不怕你朋友被杀了?”
湛尘:“她需要发泄。”
短时间内暴增的修为不能积压在体内,需要宣泄出去,在战斗中她也能更快适应阴力,若是她不敌,他再帮忙也不迟。
鬼差咂舌,“拿酆都城主当陪练,你可真厉害。”
花燃和酆都城主打了个天昏地暗,重现当初湛尘的战绩——酆都大门又塌了一半。
酆都城主是实力深厚,一把斧头不知斩下过多少恶魂,而花燃也不弱,她的学习能力极强,通过各种试探学着对手的招式一步步反哺己身,更不用说她那鬼见愁般的刺客技巧。
三番几次都没法重伤敌手,反倒看对方在眼皮底子下一点点变得成熟,酆都城主的火气达到顶峰后再而衰,三而竭,最后干脆停手。
他看着花燃,眼中不见先前的愤怒,反倒带着一丝欣赏,“你这个女娃娃资质不错,天生就是鬼修的料,不如留在酆都为我做事怎么样?”
花燃:“不怎么样。”
酆都城主哼一声,“你当修士有什么好,如此适合当鬼修的根骨,做修士注定是个籍籍无名小人物,还不如来酆都当鬼王逍遥自在。”
“不需要。”花燃无视酆都城主的招揽,走过去处理湛尘的伤口。
酆都城主顿时看湛尘更加不爽,“你执意当修士,难道是因为这个小子?想要男人,我们酆都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随便你挑,你看他身上连点功德都没有,一点配不上你。”
花燃动作止住,看着自己的手掌,先前的金光已经不见。
她问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功德?”
酆都城主:“做好事自然会有功德,你救的人越多,功德越深厚修炼起来也更容易,你看你天生就有当鬼修的好根骨,还有如此功德,修炼起来简直事半功倍,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杀过很多人,身上罪孽滔天。”花燃不为所动,包扎好湛尘的伤口。
先不说她做任务时杀过的那些人,当初她被正派联手追杀,其罪名就是屠了一个宗门,一共八十七人,她记得清清楚楚。
酆都城主嘿嘿笑:“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身上的因果虽重,但杀的大多都是恶人,也算是惩奸除恶,再说梦蓬莱又不是风陵渡,谁手上没条人命?”
湛尘抬眼看向酆都城主,问道:“一年前,丹心宗被灭,他们做过的恶是什么?”
丹心宗,即被花燃屠戮的宗门,全宗上下没有一个活口。
他也曾想过问花燃为何动手,但想想这也已经不再重要,但酆都城主的话似乎说明丹心宗的灭亡另有隐情。
“无可奉告。”酆都城主没好气,好态度只针对个别人。
花燃拿出血玉,放出里面的残魂,问道:“酆都城主,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事相求。”
酆都城主一听便来了精神,目光从残魂身上扫过,不解道:“你拿这些孤魂野鬼的魂魄来做什么?”
“它们是来自梦蓬莱吗?”花燃声音轻颤。
酆都城主摇头,“修士一死亡就是魂飞魄散,就算有特殊际遇魂魄得以保存,也无法来到幽冥,不在幽冥的魂魄不出半日便会消散。”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打破,花燃捏碎了手中的血玉。
湛尘想起连接着花燃的一根不知归处的断裂因果线,另一头极有可能是花燃过去的亲人。
“可在梦蓬莱,我们遇到一个本该消散的魂魄仍存在于世间。”
酆都城主皱眉,“不可能!你说的魂魄在哪?”
第75章 忘记
◎这个汤比她的命都苦◎
花燃拿出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符箓,黄色的符箓已经破损,边缘泛起毛边, 还沾了一大块血渍。
这是当初阿烟贴在她背后的隐匿符, 她一直保存着, 村庄毁得突然, 什么都没留下,一切过往只剩下这张符箓。
先前湛尘说这世间可能还有与她有过亲缘联系的人,她立即想到孤月影,那张与阿烟九分相似的脸实在让人难以不多想。
花燃:“可以用符箓上面的血查一查此人的魂魄吗?”
酆都城主接过符箓, “血液干涸太久, 不确定能否找到。”
“再试试这个,看有无联系。”花燃又拿出一根头发,头发是在百花城见到孤月影时就暗中留下的。
当时见她们容貌如此相像,猜测或许会有什么关联, 便先收好孤月影的头发,想着若将来有机会再去探查。
酆都城主手中掐决, 符箓和头发同时飞起,相互纠缠,半空浮现出一道虚影, 孤月影的模样一闪而过。
“怪哉, 符箓上的血与头发不是同一人, 但有一魂一魄却是相同。”酆都城主皱眉思索。
花燃想到什么, 低眸问道:“我的体质是不是有些特殊?”
“自然。”酆都城主点头, “生魂却能修习阴气,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人, 第一个就是你旁边那个净光寺的。”
花燃:“如果有人死前沾上我的血, 死后魂魄能否保持暂时不散?”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酆都城主没给出确定答案,被这稀奇景象勾起好奇心。
“东西我先拿着研究研究,等出结果再告知于你。”
两人共享一魂一魄,此事着实奇怪,而且还不是发生在魂魄容易离体的风陵渡人身上,就更稀奇了。
难得遇到一点乐子,他得好好琢磨一下。
花燃谢过酆都城主。
酆都城主:“你就先住在我府中,平时没事可以在酆都逛逛,感受幽冥的风土人情,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里。”
见花燃扶着湛尘前行,他又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还是考虑在酆都另找一人吧,这般孱弱的模样,跟新亡的病死鬼似的。”
湛尘看一眼酆都城主,浓郁阴气漫天,他的修为肉眼可见地升高,竟是硬生生涨到鬼王级别,即使是酆都城主也不能在轻描淡写间抹杀他。
他一抬手,酆都剩下的另一半城门也倒塌,溅起漫天尘土。
酆都城主:……
鬼差:……
远远探出头看戏的众阴魂:……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咬牙道:“好得很,看来净光寺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佛子有如此天赋,谈笑间阴力大涨,简直是天生的鬼修苗子,我现在马上告诉净明这个好消息。”
净明是老和尚的法号。
湛尘:“无需惊动净光寺,我只是一个病死鬼罢了,不劳城主费心。”
他的皮肤在阴气疯涨的时候就寸寸变为死白,下唇仍带着伤口,脸颊上沾染的几滴血液让他看上去妖冶阴邪。
眉间痣红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却不再见嫡仙般的清正漠然,如层层染上欲望的白纸,狰狞鲜活。
酆都城主眉头紧皱,突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封住湛尘的一个穴位。
湛尘反应极快,在酆都城主想继续动作时快速阻拦,口中说出的梵音依旧带着金光,和灰蒙的阴气交织在一起,诡谲异常。
“干什么?”花燃制止两人。
酆都城主:“阴气带有人的七情六欲,他修佛太久,克制本心,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多的情绪冲击,心智不稳。”
简单来说就是激发了湛尘的阴暗面,人心像一个太极图,黑白善恶共存。
如今湛尘的状态就是黑压过白,虽不至于将他变成一个恶人,但仍会产生影响,万一等离开幽冥后湛尘无法恢复,一颗佛心算是废了。
酆都城主头痛不已,要是佛子来幽冥一趟导致佛心不稳,臭和尚不得来找他拼命,那老和尚固执又护短,着实烦人!
湛尘像是听不见酆都城主的话,直接将花燃橫抱起来。
花燃挣扎,直接被他用她手腕上的红线绑住,她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不是太重要的事就由他去吧。
她扭头问酆都城主:“那怎么办?”
湛尘总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
酆都城主烦躁地抓一把头发,一次两次,见到这个佛子就没好事!
“你将他体内的阴力抽出来,净化后再塞回去,只要他体内的阴力饱和,就不会吸收外界的阴气,时间一长等他调节好,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花燃:“怎么抽出来?怎么塞回去?”
人又不是玩偶,阴力也不是棉花,不能像过家家一样把棉花抽出来洗干净后再塞回人偶体内。
阴力和灵力一样,都是在体内运转的一种自然之力,已经属于人体内的一部分,要想抽出来谈何容易?
酆都城主看向花燃,表情严肃,“这都不会,梦蓬莱怎么教的你?”
花燃目露迟疑,“这难道是常识?”
“所以说梦蓬莱根本教不好你,还不如来我们酆都。”酆都城主见缝插针地推销一番,才给出答案。
“慢慢来就用嘴对嘴吸出阴力,想快点就身体双修,都是在你体内运转干净后再还回去。”
答案过于出乎意料,花燃一噎,一时无言。
回到城主府,酆都城主急匆匆地研究一魂一魄去了,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花燃快点把湛尘体内的阴力净化干净,免得他忽然发疯,又做出什么对酆都城不利的事情来。
花燃糊弄地点点头,催他赶紧干活别想太多。
幽冥里似乎永远是夜晚,天上的一轮红月始终没变换过位置。
没有日月之分,人便也失去时间的概念。
花燃坐在屋顶,叹息地咬下湛尘手里的一块糕点,这段时间湛尘没跑出去破坏酆都,而是时时刻刻黏着她,还非常喜欢喂她吃东西。
没将湛尘体内的阴力全部净化干净之前,她也不敢带湛尘出去乱走,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可能刺激到他的东西。
她忧愁地望着天上的月亮,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没有时间,便自己定下时间的概念,时辰一到湛尘便把她抱回房间,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要不是她强烈拒绝,湛尘甚至想帮她洗澡。
宽大的床榻上,花燃专心为湛尘净化阴力,她不像湛尘十几年如一日的在寺中修心,在红尘中打滚多年,喜怒哀惧爱恶欲看了个遍,阴气里的爱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正专心净化的时候,她身子一僵,按住湛尘的手,唇齿分离,微微喘息道:“别动!”
湛尘:“我想……”
花燃打断他,“不!你不想!”
两人贴得极尽,呼吸交缠,红色月光从窗缝透进来,湛尘的眼睛在月光下透着些许红色,一双眼像是将开未开的花苞,格外勾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音调低沉如同蛊惑,“为什么不可以?”
花燃移开视线,“现在不可以。”
他破的戒已经够多了,这一个绝对不可以,等他回到净光寺之后,要是老和尚发现自家佛子竟然破过精阳,不知道会不会联手其他正道再追杀她一回。
湛尘:“什么时候可以?”
花燃敷衍道:“你现在不清醒,等你恢复正常之后再说。”
他的体温比平时更低,此刻比她还要低,像是一条蛇缠在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温度说明着他此刻的状态十分不正常。
湛尘:“你怎么知道我平时不想呢?你穿黑衣的时候很美,红衣更勾人,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如何扯下遮挡,把你压……”
“别说了!”花燃一把捂住湛尘的嘴。
她心中恨不得把先前撞到她害得她生魂身份被撞破,以至于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祸首——那只厉鬼,吐出来再打一遍。
现在的湛尘不正常得令人心慌,她尝试复刻先前湛尘在她眉间画的阵法,却发现完全没作用。
他们两人的情况不一样,她只是阴力暴涨而暂时失去理智,把多余阴力发泄出去就好,湛尘就算发泄阴力,也会再将混着七情六欲的阴气引入体内。
湛尘看着花燃,巴掌大的小脸上散发着热气,一抹粉红爬上脸颊,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仿佛含着水,眼波流转,又怒又羞。
身上晨雾的味道变得更深,像是太阳初升时林间向阳而开的花,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是这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
他贴得更紧,一遍遍呼唤着花燃的名字,“阿燃,阿燃……我好喜欢你,给我好不好?”
花燃把人推开,一把掀开被子,风灌了进来,她脸上的热意退去,清醒几分。
冷笑着看着边上的男人,她一脚将其踹下床,“今天晚上你自己睡!”
湛尘站起,走回床边伸手抱住花燃,头埋在她颈间,闻到的都是她头发的香气,“别赶我走。”
“撒娇也没用!”短短的发茬扎得花燃皮肤发痒,她想把人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湛尘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别赶我走。”
花燃气笑了,委屈的人到底是谁,是谁死皮赖脸赖着不走,听这语气好像是她欺负他一样!
温柔细密的吻落在锁骨上,花燃一个激灵,急忙叫停,“你今晚可以在这睡,但是必须听我的,不然就滚出去!”
湛尘蹭着那根细细的锁骨,“好。”
再次躺下,花燃把湛尘手脚绑得结结实实,这才安心盖过被子躺下,又净化一会儿阴力后困得睁不开眼睛,背对着湛尘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湛尘手上的红绳已经松开,正搂着她的腰。
湛尘眼神清明,四目相对间,花燃察觉不妙要逃,被一把拉回,“净化阴力。”
花燃:……
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如此这般两天后,湛尘体内的阴力终于全部净化干净,黏人程度却没有丝毫减少。
在等待酆都城主的时间里,花燃与湛尘就在酆都里闲逛,看着这些阴魂如同常人一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喜乐同载。
在阴气入体成为鬼修后,他们身上的生魂气息彻底消散,与平常阴魂别无二致。
湛尘没能悠闲太久,便被酆都城主逮去干活。
最近一段时间风陵渡的死人格外多,大部分新魂都需要鬼差指引才能进入幽冥,现在鬼差已经忙不过来。
坍塌成废墟的城门还在抢修,湛尘作为当着酆都城主的面砸掉一半城门的“法外狂徒”,必须要用工作来抵债,否则酆都城主就只能通知老和尚来交赔偿。
湛尘不想惊动净光寺,只好每日早出晚归,如同一个真正的鬼差一般忙碌于给新魂引路。
如此一来,与花燃见面的时间只有工作回来的夜晚,因而每晚都要折腾一番才肯休息。
花燃去催酆都城主的进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
“这不是一两天的事,你行你来啊。”酆都城主多日未眠,专心研究花燃给他找来的事。
花燃不行,所以她不说话了。
没了湛尘时刻跟着,她也能腾出时间与新认识的人聊天。
奈何桥边,一锅浓汤静静炖着,白汽从锅上冒出,飘着极为勾人的香味,零散几个阴魂在锅前排队,接过浓汤一口喝下,迷迷糊糊走上奈何桥。
桥下是忘川水,平静无波如一滩死水,清澈的水面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底,一搜纸叠的小船从河岸飘过,还没走多远就沉入水中。
花燃又放上一片落叶,叶子同样快速沉没,忘川水会吞噬一切从水上经过的东西。
她拿个小板凳,坐在煮汤的摊子边上,看着打汤的女子,问道:“你日日夜夜在此煮汤,周边也没一个说话的人,难道不无聊吗?”
奈何桥远离集市,听不到那边的一点热闹,每日接触的只有要入轮回的阴魂,实在枯燥。
孟婆笑道:“习惯了。”
花燃:“你也是鬼差吗?快跟酆都城主申请给你分个伙伴,然后你们轮流煮汤,这样就有休息的时间。”
“不必。”孟婆失笑。
给最后一个阴魂打完汤,她擦干净手坐下,默默看着对方走过奈何桥,温和道:“孟婆不是鬼差,也不是随便一个阴魂就能当上孟婆。”
花燃点点头,托着脸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很特殊?”
“我绝没有夸自己的意思。”孟婆噗一声笑出声来。
“看你有些面生,你是新来的鬼差?我见前两天你从这里走过,那个日日黏着你的小郎君今日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不是鬼差,来自梦蓬莱,找酆都城主有点事,湛尘抓走去干鬼差的活了,黏人得紧真是受不了。”花燃随口道。
火灶里熊熊燃烧,却不见任何的柴火。
听到“梦蓬莱”三个字,孟婆手一抖,又很快将这点异常遮掩过去,笑着说道:“看得出来这位小郎君真心喜欢你,要珍惜啊。”
孟婆长相温婉,说话也轻轻柔柔,像一阵清风拂过,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倾听。
花燃摆摆手,没把孟婆的话放心上,好奇问道:“你这汤我能喝吗?”
孟婆一愣,犹豫道:“阴魂喝了这汤,便会忘却所有前尘往事,至于修士喝下这汤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晓。”
毕竟她成为孟婆以后,从未见过喝孟婆汤的修士。
花燃拿起一个碗,“你打点我尝尝。”
孟婆哭笑不得,“还是别喝了,万一你也忘记所有的事情可怎么办,孟婆汤不是普通的汤,若你想喝汤就去酆都街上,那里什么汤都有,任你挑选。”
“可是街上没有孟婆汤,你打一点让我尝尝,一点点就可以。”花燃好奇心极强。
孟婆语气软和,说出来的话却和态度相反,“小姑娘要听劝,乖,咱不喝这汤,我煮的汤苦得要命,让鬼差带你去喝好喝的汤好不好?”
花燃眨眨眼睛,摇头道:“不好。”
她趁孟婆不注意,拿勺子捞起一点汤倒入碗中,然后退开几步,趁孟婆没反应过来时将汤一口喝下。
难言的苦顺着舌根蔓延至心口,她只吞下一点孟婆汤,剩下的全被她吐出来。
这汤实在是苦得让人难以下咽,可以列为她这辈子吃过最苦的东西。
花燃皱着一张脸:“怎么这么苦啊?”
比她的命都苦。
这种苦味并不只是舌尖上的一种味觉,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浮现,让人回忆起此生最痛苦的时刻,苦涩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一遍遍冲刷着记忆。
孟婆急忙打来清水让花燃漱口,“都说了很苦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上奈何桥?”
每一个喝过孟婆汤的阴魂都会自觉走上奈何桥,万一花燃也是如此,她得想想要如何阻拦。
口中苦味逐渐散去,花燃眼中充斥着茫然,“奈何桥是什么?你是谁?”
孟婆:“……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花燃:“我是谁?”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孟婆欲哭无泪,安抚好花燃让她乖乖待在这里别动,等待常跟随她的小郎君过来接她。
第76章 烟花
◎好看吗?拿命换的◎
孟婆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她的活动范围被禁锢在此,就算想去找酆都城主也无法,连通知也不知该怎么做, 这里只有去往生的阴魂, 根本无法传话。
幸好失去记忆的花燃还算是听话, 乖乖坐在原地不动。
湛尘找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花燃,听到她问出那句:“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答道:“你是我的道侣。”
花燃:“道侣又是什么?”
“晚点再解释给你听。”湛尘牵起花燃的手。
孟婆无奈苦笑:“我说让她别喝孟婆汤,她不听非要喝, 刚尝一口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怎么办。”
湛尘:“我带她去找酆都城主。”
有事就找酆都城主,谁让他是这里的最大的管事。
酆都城主匆匆放下手头的事情,一个头两个大,恶狠狠盯着花燃:“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做, 想一出是一出,那孟婆汤是能随便喝的吗?”
失去记忆的花燃仍保留着本性, 见酆都城主态度不好,她便也是混不吝的姿态,“你又是谁啊?”
酆都城主:……
很好, 就算失忆, 还是这副欠打的样子。
他正要开骂, 脑子一转, 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转怒为笑, “这里是幽冥, 我是酆都城主, 你是我的下属,酆都的一个鬼王。”
“不要听他的话。”湛尘插话,“你是梦蓬莱的人,是我的道侣。”
酆都城主:“别听他的,我才是对的!”
花燃左看看右看看,双手环胸姿态散漫,“你们两个的话我谁都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说说吧,现在要怎么才能让我恢复记忆。”
酆都城主目光欣赏,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就算失去记忆也没变成傻子,就是性子一点没变。
他思索道:“我也未曾碰见过这样的事,你喝下的孟婆汤不多,加上有修为在身,估计过个几天就好了。”
治是没得治,只能靠花燃自己消化完孟婆汤,自然而然地恢复过来。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趁花燃现在没有对幽冥的初始印象,赶紧哄骗她留在幽冥。
湛尘直接拜别酆都城主,堵住对方未出口的话,牵着花燃离开。
花燃暂时失去记忆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不愿让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语气沉沉,“我们是道侣,自然该睡在一起。”
“在我想起一切之前,谁都不可信。”花燃把门砰一声关起,将湛尘锁在外面。
湛尘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响逐渐静下,他离开一会儿,回来后在门前闭眼打坐,一直等到花燃醒来。
次日罢工,湛尘不再出幽冥去引魂,用花燃手腕上的红线将两人的手缠住,带着她在酆都里闲逛。
去到先前办理文书的地方,鬼差依旧趴着桌子打瞌睡,看见两人后登时心神巨震。
“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修为怎么长得这么快?”
湛尘无视他的问题,“有事要你做。”
鬼差狗腿道:“您说您说!”
湛尘:“幽冥的婚契如何定?”
“啊?”这个问题触及到鬼差的知识盲区。
留在幽冥不入轮回者,不是身怀执念之人就是鬼差,情爱这种东西在这两类人之间基本上不存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起幽冥的婚契。
鬼差答:“幽冥没有婚契。”
湛尘:“给我做一张。”
鬼差:“……先做可能也没有天道约束,不过红纸一张。”
湛尘:“做。”
鬼差:“……好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前有新魂一举突破成为鬼王,后有酆都立婚契,怪哉怪哉。
鬼差拿出一张红纸,他生前是风陵渡人,不知梦蓬莱的婚契是什么样子,便照着以前见过的婚书写了一份。
湛尘接过婚契,看向啃着烧饼的花燃,“给我一滴血。”
“不给。”花燃主打一个叛逆。
湛尘垂下眼帘,“求你,给我。”
没有头发的遮挡,可以清晰看见他扇子一般长密的眼睫,一双眼睛极黑,蕴含着无数翻滚的情绪,声音放低,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他的姿态极低,低到尘埃。
鬼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即退避三舍,他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肉麻的话。
花燃盯着湛尘的眼睛,嘴里还咀嚼着带着面香的烧饼,神情冷漠。
良久,她朝湛尘伸出一只手,像一只高贵的猫儿探出爪子。
湛尘眼中逐渐染上神采,光芒一寸寸亮起,他珍而重之地划破花燃的手指,取走一滴血,与他血液混合落在婚书上。
誓成,道立,往后余生,谁也无法摆脱谁。
*
月下,湛尘抚琴,潺潺如流水的乐声倾泻而出,昆山玉碎凤凰叫。
花燃靠在躺椅上,左手五指伸到面前,看着小指上一圈细细的痕迹,如果阴力聚集在小指上,便能看见一根系在上面的虚虚红线。
她动动小指头,问道:“婚契是什么?”
“是道侣的见证,经过天道赐福。”湛尘指尖点在琴弦上。
花燃:“那岂不是说明之前我们并不是道侣,你说的都是在哄骗我?”
湛尘:“现在是了。”
“趁我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骗我,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花燃不满,搓搓小指上的红线。
湛尘:“那你为什么要把血给我?”
花燃冷哼一声,反问道:“你现在还怪起我来了是吧?”
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只是感觉当时的湛尘像是街头流浪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又没什么威胁,就好像不带走他,他就会饿死街头似的,所以鬼使神差地就将这只小狗牵走。
冲动是魔鬼,她莫名其妙就结了个婚契,还是和一个和尚。
琴声流动间,花燃又问:“你在怕什么?”
宁静祥和的曲子,硬是让她听出隐含其间的愁与燥,这样浓烈的情感,她想忽视都难。
湛尘:“没有。”
花燃翻白眼,“说谎。”
湛尘改口,“我怕你想起一切之后会生气。”
“生气这个?”花燃伸出小指,思考一会儿,“估计不会生气,我现在没什么感觉,再绑十个也不要紧。”
铮——
琴弦断开,刺耳的回音盘旋,湛尘盯着花燃,“婚契只能有一张,道侣也一样。”
花燃:“……我就随口说说。”
琴再弹不下去,湛尘走过来抱起花燃,花燃挣扎两下,“我自己会走。”
湛尘:“你记起来如何使用阴力了?”
花燃:“……没有。”
是的,她失去的记忆不仅包括“我是谁”、“你是谁”,甚至连阴力的运转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基础的本性。
湛尘:“你想爬上去?”
花燃抬头看一眼高耸入云的大楼,默默摇头,伸手环住湛尘的脖子,这么高的楼,爬到腿断都走不到顶。
站在高楼的看台往上看,天上一片漆黑,幽冥无月也无星。
冷风呼啸,飞舞的长发缠住在湛尘脖子上,花燃看着他的脸色,问道:“生气啦?”
湛尘不答。
“你别生气,我最最最喜欢你了。”花燃无师自通地夹着嗓音,贴着湛尘的脖子软软道。
脖颈一片酥麻,湛尘身影僵硬,“别闹。”
花燃拉住他的耳朵,把他的脸往下拽,轻轻亲在他唇上,“别气啦。”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湛尘眸色沉沉,“不记得我是谁,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任由我结婚契?”
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显得他卑劣。
可她如此无所谓的态度,还是激起他的怒火,如果抱着她的人不是他呢?她也能这样温言软语吗?
花燃莫名其妙,“因为是你啊,要是别人,我早就把人踹开了。”
湛尘不信,紧紧扣着她的手。
她总是很会骗人,心中的不安如烈火升腾,被他努力压下。
从高台处往下看,能将整个酆都收进眼底,街道亮着红色的灯笼,连在一起像是这座城的血管。
风吹得衣袍烈烈作响,像是吹碎一层屏障,花燃低头看一眼小指上的痕迹。
湛尘从背后抱住花燃,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望着下方的景色,微微弯腰贴在她脸侧,呼吸轻缓。
“我希望时间就此停住,我们永远生活在酆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地上摇摇晃晃地飘起一盏孔明灯,而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一盏盏孔明灯飞上漆黑的夜空,在看不到星星的幽冥,这些灯比任何地方的星子都还要闪亮。
有一盏被风吹着,摇摇摆摆朝花燃而来,她轻轻伸手抓住,一张纸条系在孔明灯底部,被风吹得来回摇荡。
愿阿燃此生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字迹笔走龙蛇,不似在寺中所见的刚正方直,收笔时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带着重重心绪。
一盏又一盏孔明灯缓缓飘过,每一盏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字,却都是同一人的笔迹。
【愿阿燃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愿阿燃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愿阿燃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
无数孔明灯飘起,胜过最璀璨的星空,花燃偏头,看见湛尘眼中映出的灯火,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盛满这一句句祝福。
湛尘低头,刹那间所有灯火消散,漆黑的瞳孔里只装下花燃一人。
风的味道有点凉,盖不住他身上的檀香,高台之上安静极了,风吹过的声音消散无踪。
湛尘说:“往前看。”
花燃把头转回去,一道流光冲上天际,又轰然炸开,四散的烟火带着鲜艳色彩缓缓坠落,还未彻底散去,又一朵烟花盛放。
一朵朵天上的花束开放,转瞬即逝的美更有一种震撼。
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盖这夺目的烟火,一颗颗烟花升起盛放,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湛尘:“喜欢吗?”
“……喜欢。”花燃手指扣紧栏杆,心绪不平。
远在高台之下,街上的所有阴魂也都举头向天望,在家中的也要探出窗户去看,欣赏这幽冥从所未有的盛景。
酆都城主抓一把浓密毛躁的头发,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动静,嗤笑一声,“小和尚花招还挺多。”
他找来一颗留影珠将这个画面录下,决定以后闲得无聊就拿去给老和尚瞧瞧,让老和尚看看这个弟子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奈何桥边,即将喝下孟婆汤的阴魂顿住,愣愣抬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孟婆也忘了催促,同样看向天空,捞着汤的手逐渐慢下。
酆都城某个角落,十几个阴魂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小胖听到外面阴魂的讨论,瘪嘴道:“能不好看吗?拿命换的。”
旁边矮瘦的阴魂催促道:“下一个到谁了赶紧上,等会儿烟火都熄了,再上去就不好看了。”
一切悠然和美丽都是有人在背后负重前行,幽冥没有烟花这种东西,湛尘又说得突然,根本没时间准备。
为了做下这笔生意,卖杂货的店主呼朋引伴,喊来十几个老友拼上老命一起做出这场烟花秀。
每一朵炸开的烟花背后都有一个骂骂咧咧的阴魂,盛放的不是烟花,而是他们的身体和阴力。
牺牲小我,成就他人。
没办法,谁让湛尘给得实在太多了?
店主目光呆滞,拿着纸笔做统计,“我还需要炸三百二十一次,老张还有两百九十次,老韦一百零六十次……”
高台上,烟花逐渐落下帷幕。
花燃幽幽叹口气,“你做得这么隆重哄我开心,我要怎样才能对你生起气?”
湛尘抱得更紧,“想起来了?”
“有时候听人劝也不是件坏事,起码不会发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个道侣。”花燃语气平静。
湛尘:“你要解开吗?”
婚契能结也能解,跟风陵渡的结亲一样,不想接着在一起就和离,毕竟人心易变,结契的时候说着一生一世永不离弃,时间一长就相看两厌。
花燃:“能解吗?”
湛尘:“不能,我不愿。”
花燃:“合着你就随口问问是吗?”
湛尘:“别解,求你。”
花燃头皮一麻,实在受不了湛尘如此语气,更不用说“求你”两字,他说得自然,听在她耳中却犹如万蚁挠心。
她气笑了,“之前我失去记忆,答应结契的时候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
比如说一句“求你”就能让她心软什么,绝不可能!
湛尘又是一句:“求你。”
花燃:……
这个气是怎么也生不起来了,她还能说什么,打不得骂不得,除了忍受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今天晚上,湛尘得以回到床上睡——他自己单独的床不算床,仿佛找到拿捏花燃的诀窍一般,各种不符合他气质模样的词张口就来。
当然,这也仅限于在花燃面前,出门在外仍是冷着一张脸的漠然模样。
花燃第不知道几次叹气,觉得先前湛尘爱搭不理的样子简直太好了,如今黏人得真的就像是一只大狗。
带着热意的手掌从腰部向上摸索,花燃困意全无,捏住湛尘的手腕。
“阴气的七情六欲已经影响不到你,别给我继续发疯,再乱动就滚出去!”
湛尘:“你……”
“求我也没用!”花燃强势打断他的话。
湛尘:“我……”
“道侣又如何?你趁我不清醒骗我欠下婚契,我说不作数就不作数。”花燃再次抢答。
清心咒怎么念来着?先前在净光寺听过一次,可惜她实在没记住,现在这个情况湛尘非常需要听上它个百八十遍的!
湛尘沉默片刻,起身掀开被子走出去。
花燃狐疑:“你干嘛去?”
现在的湛尘依旧受到些许阴气的影响,他体内融于筋骨的阴力实在无法抽出净化,幽冥里又全是阴气,正常呼吸吐纳也会将其新的阴气吸入。
她怕湛尘一个不清醒,又跑出去搞出什么事来……虽然好像也没闹出过事情。
“我去外面守着。”湛尘的声音清清冷冷。
脑中一旦产生过欲念,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佛此刻也渡不了他,他无法再平静与花燃待在同一张床上。
花燃不知他的想法,只当他不高兴了,打了个哈欠翻身躺下,“守吧守吧。”
不跑出去发疯就行,爱守多久守多久。
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酆都城主都研究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明天必须逼他加快进度!
作者有话说: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李凭箜篌引》李贺
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宋玉《高唐赋》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四库全书》
第77章 拜师
◎一碗孟婆汤换一条性命◎
在花燃每隔一个时辰就催促一次的频率下, 酆都城主无法再拖延时间让花燃多感受一点酆都风情。
花燃又一次站在酆都城主厨房外敲门,身侧是时刻跟随的湛尘,酆都城主看着花燃一日千里的修为颇为眼热。
净光寺那老和尚总跟他炫耀说有一个多么出类拔萃的弟子, 他实在很想把花燃收为徒弟, 也好出了忍气吞声多年的这口恶气。
他拿捏腔调, 慢条斯理道:“事情已经有些眉目, 但是我还缺一个弟子,你帮我找个弟子,这个交易才能成。”
花燃立即接口:“师父。”
酆都城主:……
不是,没一点拉扯, 就这样轻易地喊出口了?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花燃要是不答应他肯定要接着软磨硬泡,可如今花燃答应,又干脆得他郁闷。
这样随口一句的“师父”,一点尊师重道的意思都没有, 跟在大街上买东西喊的一句“店家来给我两个包子”有什么区别!?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拜师可不能这样随意,叩首敬茶一样不能少。”
花燃也笑:“不知城主可知, 梦蓬莱弑师叛师门的人可不少,契约只是束缚名门正派,要是入了魔可就什么都管不着了。”
酆都城主:“这点无需你忧心, 我既然敢收, 自然做足准备。”
今日他非收这个弟子不可!
“可她不愿。”湛尘上前一步。
漆黑眸色中阴气翻滚, 他静立在一旁, 偶尔有风吹过, 他的衣袖也是不动如山, 浓厚得如同一团看不穿的沉沉雾霭。
酆都城主眉头骤然拧紧, 厉喝一声:“静心!”
这一句是梵语, 佛光涌现盘旋在湛尘上方,湛尘眉眼间阴气缭绕,一颗红痣鲜红刺目。
花燃来不及惊讶酆都城主怎么会佛修的招数,看见湛尘因抵挡而微微暴起的青筋,便觉那金光碍眼起来。
她问道:“你干什么?”
酆都城主:“他体内的阴力根本没净化完全,现在就跟随时会炸的丹炉似的,他这样多久了?”
花燃:“从一开始就这样……”
哪有人能完全摒除七情六欲,混在阴气里的情绪被花燃清除,可被勾起的属于湛尘本身的爱欲,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净化。
金光下的湛尘闷哼一声,半跪在地,眼角殷红,看上去颓靡又脆弱。
花燃语速极快,“他没什么问题,都这样多久了也没见闹出什么事来,你别乱扣帽子,快收手,当心伤到他。”
“哼,倒也是个鬼修的苗子。”酆都城主盯着湛尘,良久才从鼻孔冷冷哼出一句。
又转头看向花燃,“你就宠着他吧,迟早败在男人手上!”
花燃:……?
金光散去,酆都城主摆摆手,“快点拜师,然后带着他滚出幽冥,本座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
花燃:……
这个情况下还不忘拜师,酆都城主对于收弟子这件事到底有多深的执念啊?
她敷衍道:“行行行,拜就拜。”
在此之前还得安抚好湛尘,她扶起湛尘,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拜师也没什么,只不过一个名头而已,别担心。”
倒茶下跪敬茶,酆都城主接过茶水饮下,这拜师礼就算完成,一整个流程走得极快。
酆都城主美滋滋看着自己新收的弟子,手中掐诀,半空便映出一面镜子。
“想知道过往,自己看吧。”
结局花燃已经知晓,如今看的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她心平静气,轻拍着湛尘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湛尘。
镜面中出现一抹残魂,正是阿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阿烟没有直接消散是因为她的血。
血无意中涂抹到阿烟死去的树下,以至于阿烟死后残魂没有直接消散,而是附在那棵树上。
镜中是过去的回放,她看见自己离开村落,走后不久便又有一批黑袍人出现,他们在村中停留不久,便四散着往各个方向而去。
花燃陷入沉思,她一直想不明白村子会遭遇这场屠杀是因为什么,后来把原因归为是有人得罪仇家引来报复。
可现在看到镜子里的画面,似乎事情不是如此,这些黑袍人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镜中画面加快,在黑袍人离去后又过两天,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化成废墟的村子里。
花燃惊讶,竟然是老和尚?
方丈看见阿烟的魂魄,阿烟被困在树上仍有意识,求他把她放出去,她不想做一棵树,宁愿魂飞魄散。
方丈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道:“我在来时的路上碰到一对夫妇,女子正在生育中,她腹中胎儿三魂七魄不全,生下来会是个死胎,你愿意补全胎儿的魂魄吗?”
阿烟的魂魄也并不齐全,像个满是破洞的衣服,缝缝补补倒是也能用,补全胎儿魂魄与轮回转世差不多。
“就算转世,我也已经忘记过去,不再是我,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阿烟说着,又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愿意,希望这个孩子的眼睛能替我去看一看阿燃。”
这就样,一人一魂达成共识。
阿烟不能离开树,方丈便把树连根拔起扛走,带回去找生育中的女子。
女子处于难产之中,产房外的男子急得来回转,方丈说明来意,夫妻两人都同意,于是两道不全的魂魄融合,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夫妻两喜极而泣,方丈悄然离去。
后面的事情也已经明了,这个婴孩就是孤月影,夫妻俩对她很好,她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一切截止于百花城,花燃也与她在此相遇。
默默看完全过程,花燃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早已猜到孤月影与阿烟有联系,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波折,兜兜转转,孤月影的眼睛还是看见了她。
只是世上已经没有阿烟,孤月影是独立的人,她不是阿烟。
镜子散去,酆都城主沉默不语,这就是净空老和尚不再测天机的原因?
那女子肚中的胎儿命中本是死胎,净空干涉了因果轮回,本该死去的人没死成。
干涉轮回的代价是再也无法测算天机,净空早早算出变数,却没和他说过这变数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这个被逆转命运的婴孩吗?
在离开幽冥之前,花燃去找孟婆,本不想带上湛尘,奈何实在摆脱不掉他。
她跟孟婆要一碗汤。
孟婆拒绝,“孟婆汤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能带出幽冥,你听话,不要闹。”
花燃开出条件,“你给我一碗汤,我帮你完成一件事。”
在奈何桥边独自一人打着一碗碗汤,送走一个个转世阴魂,孟婆又不是鬼差,执念只会比酆都里任何一个阴魂都要浓烈。
这个条件让孟婆陷入犹豫,花燃继续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下次来幽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还难道还遇得到第二个像我这样要和你做交易的人吗?”
孟婆挣扎着,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她无法否认花燃的话,这样一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孟婆回想过去,温软的目光忽然变得怨毒,几乎要淬出血来。
她说:“帮我杀一个人。”
她做孟婆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久到她已经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字叫什么,人人都叫她孟婆,她变成了孟婆。
在孟婆还不是孟婆的时候,只是一个生活在风陵渡的普通凡人,家境平凡,生活在还算繁华的镇子中,成年后经媒人介绍认识丈夫。
丈夫家中做些小生意,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家中公婆为人敦厚,婚后生活也平淡温馨。
两个琴瑟和鸣,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她取小名为昭昭。
昭昭三岁的时候,丈夫出一趟远差,归家时带回来一个深受重伤的男人,他的心地一直都很好,见不得他人苦难,能帮则帮。
丈夫请来大夫,又命人照顾男人,男人醒来后说自己是去探亲的路上被山贼所劫,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命。
男人性格爽朗,见多识广,和丈夫很快成为相谈甚欢的知己。
孟婆却不怎么喜欢男人,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她就是很讨厌男人看她时的眼神。
这件事她隐晦地提醒过几句丈夫,得到的却只是宽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时间一长她也就不再说了。
意外发生在某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丈夫去庄子里查账没有回来,她哄好昭昭,回到房间正要宽衣休息。
男人闯了进来,一身酒气,嘴里胡言乱语着孟浪之词,意图不轨。
她拼命反抗,绝望之际看到丈夫冒雨归来,丈夫和男人厮打在一起,却完全不是男人的对手。
丈夫头部磕在桌角,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男人也像是慌了神,匆忙探着男人的鼻息,神色惊慌。
昭昭不知何时惊醒,此刻站到门口惊慌大叫,男人冲去一把掐住昭昭的脖子,凶恶地威胁她,要她杀死丈夫。
她不肯,便眼睁睁看着昭昭的手指被一根根折断,昭昭痛得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手指软软垂下。
丈夫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男人动作越发凶狠。
绝望挣扎之下,她最终还是选择昭昭,用剪刀扎进丈夫的胸口。
天上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不住地面的动静,公婆和几个负责扫洒的家仆也被引来,他们通通被男人打伤。
在昭昭的哭号下,她麻木地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这些昔日关心她的长辈、敬重她的家仆,一个个变成她的手下亡魂。
最后男人跑了,只留下哭晕过去的昭昭和一地尸体。
次日家中惨案便惊动整个镇子,人们不觉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杀死这么多人,只当是有劫匪入户,可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独自生存,还是有许多流言蜚语。
她咬牙顶住一切,为了昭昭,她必须坚强。
但昭昭的生命永远停在六岁,因为一场风寒,而她忙于生计没有及时察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给昭昭立了个碑,葬在丈夫旁边。
孟婆身上的白衣一点点染上红色,红不均匀地点缀在白布上,像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
原先只是清丽的脸庞褪去一层浮在表面的晦暗,露出原先的真正属于她的脸,一张风华绝代却满脸鲜血的脸,手掌像是被泼了一盆血,血珠滴滴滴嗒嗒往下落。
这是那场雨夜在她身上留下的东西,直到死去都无法忘却。
孟婆开口,声音依旧甜软,她咯咯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那把插进每一个人心口的剪刀已经生锈,直接刺入胸口扎不进去,我只好把它立在地上,然后用力往下倒,真的好疼啊,当时他们也都这么疼吗?”不等花燃回答,她便自顾自接着说下去。
“我死的时候穿着一件红色衣服,他们说这样死后就会变成厉鬼,我就是要变成厉鬼,去找那个男人报仇!”
花燃:“他是梦蓬莱的人?”
孟婆大笑着,“是啊,我变成厉鬼后找遍天下都寻不到他的踪影,后来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另一个神仙住的地方叫梦蓬莱。”
梦蓬莱的修士杀人会受天道反噬,修为退步变成凡人,所以那个人在发现林郎将死时才会那般惶恐,逼着她亲手杀掉她的爱人,又怕东窗事发,要她将一家所有人全部杀死。
她活下去的意义只有昭昭,可是后来连昭昭也没了。
因执念太重太深,她没有成为寻常阴魂,而是被困在这里当孟婆。
厉鬼的下场只有被强行打散魂魄投入畜生道,她成为厉鬼却没有害人,酆都城主怜惜她的遭遇,正巧孟婆之位空缺,她便成了孟婆。
酆都城主说昭昭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这一世将是幸福美满的一生。
他劝她放下执念也入轮回,因为要杀死一个梦蓬莱的修士实在太难,普通阴魂根本无法离开幽冥。
可是如此血海深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日复一日的修炼让她成为一个强大的鬼修,可她始终寻不到报仇的机会。
白衣上的红色血迹缓缓流动,孟婆盯着花燃,“你帮我报仇,无论那个人是弱是强,你都要杀了他!”
厉鬼状态下的孟婆气势极强,仿佛只要花燃说一个不字,她便会动手,阴力之重吓得几个要去投胎的阴魂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花燃姿态平和,既不为故事主人公的悲惨而怜悯,也不因孟婆的强势而惶恐。
她平静问道:“如果他死了呢?梦蓬莱每天都在死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感受得到,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孟婆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阴气涌动间,平静的忘川河波浪翻滚。
花燃伸出手,“一碗孟婆汤,我替你杀一个人,交易达成。”
“多谢。”笼罩在孟婆身侧的浓郁怨气散去,她重新变回温柔模样,缓缓打起一碗汤。
花燃问:“孟婆汤只有孟婆才能煮出来吗?”
“不是,只是我煮起来更容易。”重归理智的孟婆温和地看着花燃,将手中的汤递过去。
花燃:“你喝过自己煮的汤吗?”
孟婆笑了一下,“对我来说它没有任何效用,我也尝不出它的味道,从没有谁跟我说过汤苦,或许是喝过的都走入轮回,忘记它的滋味。”
孟婆汤没有什么奇特,说是汤,不如说是清水,干净透明的锅中看不出其他任何东西。
“其实这就是一锅忘川水,或许是喝起来的味道和水不同,就传成了汤。”孟婆说道。
让忘川水变成孟婆汤的东西是灶里的柴火,灶中熊熊燃烧却不曾少过的燃料不是普通木柴,而是来自于孟婆身上源源不绝的怨气。
刻骨之恨,化为业火时刻焚烧。
花燃把汤倒进瓶子,放入乾坤袋,“他长什么样子?”
孟婆伸出食指轻点在花燃眉心,一个男人的身形面容从花燃眼中浮现。
一朵浓烈盛放的彼岸花从掌心孟婆生出,她把花向前递,“这朵花送你,盼你一切顺利。”
花朵无香,根根纤长的花瓣通体鲜红,连枝茎也是红色,在孟婆手中轻轻摇晃,莫名带着孤冷死寂之感。
花燃没拒绝,拿着彼岸花在手中把玩,“那就……后会有期。”
离开幽冥时,酆都城主出来相送,做足了为人师的姿态,“乖徒啊,记得常回来看看为师。”
花燃表情麻木,并不是很想认这个便宜师父。
酆都城主:“若有一天幽冥逢难,你可得千万帮衬着点,毕竟这里可是你的娘家。”
越说越离谱起来……花燃忍无可忍,扔了一句“再见”便离开幽冥。
在她身后,酆都城主长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像是在看花燃,目光又仿佛落在湛尘身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第78章 找到
◎卫叔叔,我是昭昭啊◎
客栈里热闹非凡, 各个宗门的弟子来来往往,也有不少凑热闹的散修。
飞云宗之子成亲之事早已传遍梦蓬莱,除了各大门派之外, 飞云宗还邀请散修们做客, 没有一点大宗门的架子。
“听过少宗主的夫人就是散修, 所以飞云宗才会邀请散修参加婚宴。”
“飞云宗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 竟然会允许宗主之子娶散修,一般大宗门的弟子不都看不起散修吗?”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人,消息这么滞后,飞云宗从来不歧视散修, 在梦蓬莱风评极好。”
……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到二楼, 花燃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指尖灵力运转,玩闹地吹起湛尘脸上的帷帽。
从幽冥出来之后,阴力倒转, 湛尘恢复先前冷冷清清的模样,一旦对视都会躲开她的目光。
又因花燃总是作弄地盯着他, 加上靠近飞云宗后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先前在风陵渡见过的修士也有不少来飞云宗观礼,他的身份被传开, 到哪都有人问候, 他干脆戴个帷帽把脸遮起来。
花燃:“我还以为人人都喜欢被追捧, 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实在扰人。”湛尘答。
他剥好一颗核桃放到花燃面前的小碟子上, 又拿起另外一颗继续剥, 花燃捡起核桃仁扔进嘴里, 又津津有味听着其他人的讨论。
“感觉最近不太平啊, 你们听说风陵渡的事情没有?”
“听说了, 不是说有梦蓬莱的势力参与其中吗?就是没查出到底是哪家。”
“这是要拉整个梦蓬莱下水啊,真是可恨,还有百花城和望潮城的事,事情真是一件又一件。”
“或许事情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没被人捅出来,这种事情本就少不了。”
“从无面的死开始,这些事就断断续续爆发出来,这算怎么个事啊?”
“这跟无面有什么关系,话说无面到底是丑是美,真的没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吗?”
“我猜肯定是又老又丑,不然何必整天戴个面具,而且她都出现了百来年,说不定是个老妖怪。”
话题不知因何越拐越歪,后面的讨论几乎全部是围绕着无面,混着各种“传言”“听说”“我有个朋友”为开头的句式,竟是越聊越火热。
花燃翻了个白眼,这些人怎么能因为她“死”了,就如此肆无忌惮地给她背黑锅,很多不是她做的事情都扣在她头上。
下方的声音入耳,湛尘问道:“你活了上百年?”
“怎么?怕我比你老,开始嫌弃我了?”花燃瞥他一眼。
“你要实在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不如我两早日好聚好散,各回各家……唔唔唔……”
口中被塞进一颗核桃仁,花燃瞪一眼湛尘。
湛尘:“无面不是一个人?”
花燃咽下核桃,“无面一直只有一个人,不过不是同一个人,我是五年前成为的无面。”
至于先前的无面,死在一场大雨中,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她继承了一个面具,也成为一个新的无面。
花燃:“你什么时候去拿舍利?拿完就走吗?”
湛尘:“不急,我们可以等观完礼再回去。”
他的视线落在花燃的左手小指上,在幽冥的时候那里有一道因果线留下痕迹,回到梦蓬莱之后印记消失无踪,幽冥的契约在梦蓬莱不受天道制约。
花燃没察觉湛尘的目光,想着飞云宗的婚礼,她还没参加过任何一对新人的成亲仪式,还有点好奇。
此地离飞云宗不远,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到飞云宗,在湛尘说明身份后,飞云宗弟子将他们带到一座小院。
弟子为难道:“佛子,宗门里的住处全都安排完,无法再空出一个独立的院子,不知花道友介不介意在散修的院落中同住?”
花燃还没说话,湛尘先道:“她与我同住。”
弟子愣住,“啊?”
湛尘:“还有其他问题?”
弟子傻傻摇头,“没了。”
两人一起来的飞云宗,一起住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佛子是佛修啊,男佛修不近女色,女佛修不近男色,这不是共识吗?
难道这位花道友也是佛修,只不过没剃头发?
梦蓬莱奇葩遍地,怪异的人多了去,既然是湛尘开口留下花燃,弟子也没多想,简单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
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半个月,飞云宗已经挤满各宗门的弟子,连带着飞云宗周围的城镇都变得热闹起来。
湛尘代表着净光寺,而净光寺又是出名的不问世事,偏居一隅平静度日,偏偏实力强悍,让人无法不忽视。
当天晚上飞云宗宗主便亲自将舍利送来,盯着湛尘的冷脸感叹一番净光寺的大方慷慨才离去。
花燃把玩这珠子一样的舍利,忽然笑开,“就是为这样一个东西,我们跋山涉水一路过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湛尘看着花燃,眼中冰雪消融,“该感谢它。”
如果不是这颗舍利,就不会有这趟旅程,体会这世间的爱与欲,愁与苦。
飞云宗建在山峰之上,正逢冬日,流岚雾霭,霜染千山,山尖被雪覆盖,露出星星点点的绿色,如一副山水丹青画。
花燃和湛尘走进山水画,路过湖中嬉戏的仙鹤,扔一颗石子进阵温养的鱼池,数条各色小鱼甩尾而逃。
不同于净光寺简单到极致的清冷,也不像千杀楼所有景象都是杀机,飞云宗就是平平常常又令人舒适的景色,行走于其中令人不自觉放松心神。
湛尘问道:“灭门之仇,报了吗?”
先前在客栈听到众修士对无面的议论,与他认识的动手时不顾性命的花燃先比,先前的她显然要跟谨慎一些。
如今就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她留下,所以才毫不在乎性命,如开至最盛的花,即将衰败。
花燃脸上带笑,笑容不达眼底,“你猜当初我为什么会被正道联手追杀?”
因为她屠了一个宗门,八十七个人。
调查十年,她终于找到当初的仇家,为保证不杀错人,她仔仔细细盯着他们一整年,最终找到确定证据,当夜丹心宗血流成河。
至今她仍未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屠戮村子,但这已经不重要,他们手上并不干净,全宗门蛇鼠一窝,正好让她不用顾忌谁该杀谁不该杀,他们都该死。
湛尘停下,看着她的眼睛,“这个世上还有你留恋的东西吗?”
“有啊,不就在我面前吗?”花燃眼睛弯弯。
如果不是走这一趟,看尽人间百态,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方,或许执念已了,然后悄无声息死在一次任务中。
当初就算老和尚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楼主给了她一个保命的东西……闻惊风的话好像没错,楼主对她确实不太一般。
她的思路飘远,又被湛尘拉回来。
湛尘心中一动,将花燃脸侧的头发勾至耳后,“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问题把花燃问愣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千杀楼不会允许刺客脱离,她是千杀楼的人,便一世不得解脱。
“我没想过,你想过什么样的,我们就过什么样。”她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落在湛尘干净无尘的僧袍上。
千杀楼的每个人都很会说谎,真假参杂,就不容易被人揭穿。
湛尘:“换心之期达到后,我们可以游历梦蓬莱,也可以去到风陵渡,你不是喜欢夏夫人吗,我们可以去看看她……”
一字一句,勾勒出未来的模样。
花燃心脏忽然抽动一下,隐隐约约冒出些许酸意来。
湛尘察觉她的失神,问道:“怎么了?”
花燃语气故作轻快,“不太舒服,可能是饿了,走走走,我们吃饭去。”
飞云宗有提供饭食的地方,花燃没在宗门里吃,而是带着湛尘去到外面的城镇,飞云宗的东西都太仙太精致,她更喜欢凡间烟火气。
某家名声极大的饭馆里,花燃点了几个招牌菜,拿着茶杯打转,问湛尘:“你都破了净光寺好几个规矩,吃荤食也没无所谓吧?”
湛尘看着花燃,“我只破过一个规矩。”
“两个。”花燃竖起两根手指头。
湛尘:“除了你,还有哪一个?”
“还有酒啊,我醉过两次,哪一次你没尝到?”花燃反驳。
她也就栽过两次,一次是三娘的酒,另一次是三娘给湛尘的酒。
湛尘耳根缓慢泛红,他是尝过酒的味道,在花燃的唇瓣上,“你喂我,我就吃。”
花燃被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浑身开始不自在,本意是想逗弄一下湛尘,没想到把自己玩进去了。
她移开目光,正要转移话题时,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新来的一桌人,她眸光定定,望着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男修士。
男子长相平平,是容易看过即忘的类型,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子和两个男子,身影的衣服标志一致,因当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
“好多人啊,我好久没有一次看见这么多人,飞云宗这回可真是热闹。”
“少宗主成亲,其他大宗门肯定给面子派人过来,其他宗门和散修想凑热闹顺带认识点人,人能多不吗?”
“好大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呢!”
“以后师姐和师妹要是找到道侣结契,我一定也给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
“我才不需要道侣!一个人难道不爽吗?”
……
笑闹的声音传来,花燃一直注意着那个被其他人称为大师兄的男人,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笑着看其他同门打闹斗嘴。
她直接走上前去问道:“可否请问道友姓名?”
谈话中的众人停下,皆是抬头看花燃,青衣男子先是一愣,而后起身平视花燃,浅笑道:“在下卫康。”
花燃忽的笑了,拿出一张帕子递过去,“卫康,我记住了,送你一张帕子,要收好啊。”
卫康接过帕子,清香拂面,他正要说话,花燃已经转身返回去。
一桌人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好漂亮的道友,竟然送大师兄帕子诶,你们说她是不是对大师兄有意思?”
“我一直觉得大师兄气质不一般,出这趟门果然没有错。”
“你们冷静一点,那位道友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你不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别整天疑神疑鬼,你以后说不定也会遇到道友送帕子的。”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
花燃回到位置上,桌上菜肴已经上全,香气扑鼻勾人食欲,湛尘挑掉鱼刺把鱼肉放进她碗里。
湛尘:“他是谁?”
花燃:“孟婆的单子。”
湛尘并不意外,“何时动手?”
花燃:“就今晚吧,杀这种人不需要费太多功夫。”
她认不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属于哪个宗门,说明只是没有存在感不值得在意的小宗门,来飞云宗也是凑热闹,面对这样实力不对等的目标,激不起她一点战意。
吃完饭散步消食,每个城镇的街道都大差不差,又在相似中带着独特的风情,雪花无声飘落,融化在花燃的斗篷上。
夏夫人格外喜欢送她红色的衣服,在她小的时候就这样,红裙子红帽子红鞋子红斗篷,直到现在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变,她乾坤袋有各种不同款式的红斗篷。
湛尘撑起伞,挡住下落的雪花,又设下阵法让路人忽视他们,两只手相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
夜色加深,风雪不停,路上行人渐少,街市逐渐安静下去,已到了夜深休息的时候。
花燃放出追踪的虫子,虫子闻过与手帕的同样味道,震动翅膀在雪花下晃晃悠悠向前飞去。
一路跟着飞虫向前,和一个行人擦肩而过,往前没走几步,后背就传来喊声。
“花菩萨!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差点都没看见你,你也来参加飞云宗的婚礼吗?”一个人影追上花燃。
阵法简单,拦得住陌生人,拦不住认识的人。
花燃回头,“麦青?”
麦青惊喜道:“你还记得我啊?真是太荣幸了哈哈哈,上次在万里镇一别之后还以为以后都碰不上了,真是巧啊!”
花燃:“有事?”
麦青:“没事没事,就是看见你太激动,你不知道啊,自从我得到解药给大家解毒之后,药谷嫡传弟子就跟有病一样非要跟我研究解药成分,我废了好大功夫都没溜走,现在不得不留在药谷成为弟子。”
看似抱怨,实则美滋滋。
花燃:“没事别挡道。”
“等等,别那么着急啊。”麦青跟上花燃。
“我就是想说,我这一番造化离不开你的大恩大德啊,要是有事尽管来药谷找我,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义气还是有的。”
花燃:“我现在就有事,需要你滚开点。”
麦青:“你这是上哪去啊?”
花燃:“杀人。”
麦青脚步顿住,在花燃身后挥手,“那你小心点,我住飞云宗安排的药谷院子里,有事尽管找我啊!”
摆脱叽叽喳喳的麦青,花燃随口道:“第一次有人叫我菩萨,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湛尘:“你救了很多人。”
不仅是麦青这个落魄到走投无路的末路人,还有万里镇那些中蛊毒的民众。
功德金光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纯粹的就更为难得,在幽冥时花燃身上那般纯粹的功德不是光做善事就能拥有。
更重要的是做事不为目的,随性为之,不是为达到做善事的目的而去做。
不知为善,方为纯善。
花燃嗤笑,“那我还杀过很多人呢,真是不活到最后,都不知人怎么评价我。”
骂她有之,夸她有之,左右不过他人闲言碎语,从不会动摇她的意志。
抵达卫康所住的客栈,花燃收回飞虫,转头同湛尘道:“你在外面等我,若有情况及时告知。”
“去吧。”
湛尘抬手整理她的衣领,又顺手捏捏她的脸颊,温热的软肉手感极好。
花燃翻身潜入客栈,忽而感叹自己也挺有本事,竟然能在杀人时让净光寺佛子替她放风。
找到卫康所在的房间,弄开门锁破掉阵法,她悄无声息地站在卫康窗前,直接动手让他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中死去真是太便宜他,得让他感受一下临死的恐惧才行。
人睡觉时,被人注视着也会产生感觉,卫康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的黑影,心脏骤停。
房间里很黑,今夜无月,他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何种模样,那种濒死的压力如潮水涌来,让人几欲窒息。
他颤抖着问道:“你、你是谁?求财的话,所有东西我都能给你……”
花燃轻笑,声音脆如银铃。
“卫叔叔,我是昭昭啊,你还记得我吗?”
第79章 争端
◎怀疑你和幽冥有勾结◎
窗户被风吹开, 冷风涌入屋内,温度骤降。
寒意爬上卫康后背,他冷汗直流, 一时想不起与对方的仇怨, “昭昭?”
花燃语气幽幽:“你怎么能忘了我呢?风陵渡陈家惨案不就是你导致的吗?全家上下十口人不是你杀的吗?怎么当上大师兄就忘了我呢?”
卫康:“风陵渡……是你!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报仇的, 当初你作恶的时候,可想过今朝的结局?”花燃手指一抬,红线无声散开。
在她即将动手之际,腰间的乾坤袋忽然猛烈跳动起来, 一株彼岸花飞出盘旋在半空, 孟婆的身影浮现。
孟婆是恶鬼的模样,血滴从她身上坠落,落地后蒸发变为阵阵阴气,她眼中流出血泪, 朝卫康扑去。
“卫康,一百年了, 你还记得我吗?”
“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对,你已经死了,你是鬼修!是从幽冥逃出来厉鬼!”卫康肝胆俱裂。
他慌忙躲避, 执剑刺向孟婆, 灵力与阴力厮杀。
孟婆修为节节攀高, 她本是依靠怨气而活, 恨越浓烈, 爆发出来力量就越强。
卫康似乎是明白逃不出两人的围猎, 拿出一个珠子模样的法器砸在地上, 珠子炸开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花燃设下的隔音阵法被破,孟婆的气息扩散,引起客栈里其他人的动静。
他逃命速度极快,在光芒暴起时已经窜进隔壁房间,尖利的叫喊刺破天际,“幽冥有人逃出来作恶啊!”
一起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最好的刺杀时机已过,花燃拽住孟婆的手,“快走。”
孟婆不动,“我要杀了他!我现在就要杀了他!”
“现在你不能杀他,难道你要当着无数修士的面对他动手,引起幽冥和梦蓬莱的对立吗?”花燃语速极快。
幽冥和梦蓬莱虽然对彼此都有不满,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梦蓬莱怨幽冥不接收修士的魂魄,修士一死便是死得彻底,而幽冥的阴魂死前都是凡人,不满修士漫长的寿命和强大的手段。
曾有修士暗度陈仓,在寿命耗尽前用手段混入幽冥,保持记忆再次轮回,然后从头开始成为修为强大的修士,做出过不少恶事。
幽冥认为这是梦蓬莱的人不要脸,梦蓬莱认为是幽冥没有把好关使得修士轮回后祸害人,两者的的关系至此变得更加紧张。
“这里修士很多,你杀不了他,若你仍执意动手,我们之前的交易作废,你会死在这里,而我也不再帮你报仇。”花燃冷淡道。
修士杀修士和幽冥阴魂杀修士是两回事,前者众人见怪不怪,梦蓬莱的人谁还没有几个仇家,后者则是两个界的事情,不能轻易了结。
孟婆心怀不甘,却也知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她回到彼岸花中,阴气散去,花朵下坠。
花燃接住彼岸花收入乾坤袋,趁乱逃出客栈,身后已经有人追来,各种声音中参杂着卫康的嘶吼。
“梦蓬莱有个叛徒,就是她带着幽冥阴魂要对我动手,他们一定另有目的,快追抓住她!”
花燃极速逃离,不忘对着彼岸花里的孟婆冷笑道:“看到你惹出的事情了吗?这下满意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手刃仇人,那么多年,我太想亲手杀了他。”孟婆的声音虚虚飘浮。
只有亲手杀死卫康,她才能从无尽痛苦中解脱。
她没想过害花燃,只是错估卫康的怕死程度,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逃脱。
孟婆不能离开幽冥,也无法2直接告诉花燃她的计划,只能偷偷藏在彼岸花中偷跑出来,至少将来花燃被酆都城主问责时,还能以一句不知情是被陷害来脱罪。
客栈的动静扩大,这一片街道都逐渐亮起灯来,前方也传来声响,有人在前面拦道。
花燃正思索如何脱身时,一只手将她拉入巷子。
熟悉的气息传来,她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事出突然,她直接从窗口逃离,没有通知湛尘,不过湛尘站在客栈门口,又是净光寺佛子,就算他被人发现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不向我求助?”湛尘带着她在巷子中穿行,语气暗含薄怒。
明明他们是一起的,她却想把他摘出去,即使是为他着想,但他更希望花燃能意识到他们是一体的。
花燃察觉到小狗炸毛,急忙顺毛哄道:“这不是相信你一定能够察觉到异常吗?我要是去找你,我们就是一起被追,我从另一个方向跑,才好给你做遮掩的时间。”
湛尘被抚顺,再次强调,“我是一起的。”
花燃立刻接话:“我一直都记得这一点!”
她转移话题,“往这个方向是要去哪?”
话音刚落,湛尘已将她带出昏暗的巷子,前面是隐藏在宽阔街道外的小巷,暖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冒着热气的锅炉前烤火取暖。嗯。
五张小桌子,十几把椅子,飘着香味的食物,在夜色下不过最常见的宵夜铺子。
这里不止这一家馄饨店开着门,还有另外一家卖粉面的和一家酒铺,其中就数酒铺的人最多,几个客人喝得醉醺醺,不知在聊什么。
湛尘牵着花燃坐下,面前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馄饨,碗中馄饨不多,像是已经被吃掉一半,也没那么热气腾腾了。
花燃看向灶火旁的麦青,“你怎么在这里?”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们怎么解困,看吧,这么快就需要我出场了。”麦青嘿嘿一笑。
湛尘一语总结,“我见他在路上闲逛,不如让他做点事情。”
行吧,能用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也不错,大晚上她也不想跑太多,有一碗鲜香的馄饨填填肚子正好。
花燃:“这馄饨能吃吗?原先的老板呢?”
“能吃,东西都是店主备好的,我就负责煮熟,至于店主嘛,肚子不舒服在茅厕里呢。”
麦青拉长声调,最后一句话显得意味深长。
花燃点评:“药谷收你为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药谷的医修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其弟子因痴迷医术以至于在人情世故上缺了根筋的事也是流程甚广,用人话来说,就是有名的傻子聚集地,如今倒是收了个心眼多还圆滑的麦青,像是把老鼠放进米缸里。
“谬赞谬赞。”
麦青羞涩一笑,仿佛没听懂花燃的反话,双手交叉放进袖子里,窝在灶前烤火。
客栈里的一大帮修士追到巷子,为首的人是卫康,他不见在客栈时惊惧惶恐的狼狈模样,带领着一众人,气势颇足。
从巷子出来最先经过的是卖粉面的铺子,店主不知跑哪去,并没有在铺子里,第二家则是小酒馆,卫康上前去问,得到的只是酒气十足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在证实醉鬼真的全部是真醉之后,一行人往馄饨店走来。
卫康的目光最先落在花燃身上,还未出声,旁边和他同一宗门的女子先出声:“这不是今天送大师兄帕子的人吗?”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花燃身上,也有少部分人打量着湛尘,这些人不是出自小宗门就是散修,没认出最近除飞云宗之外人们聊到最多的净光寺佛子。
卫康拿出帕子,上面的香气依旧,不过他的脸色却不再像百日里那样故作矜持的得意。
他问道:“敢问道友今日送我帕子意欲何为?”
花燃慢条斯理地喝口汤,擦擦嘴角,“想送就送,难道送帕子还需要理由?要是你不喜欢,丢了便是。”
卫康盯着花燃的脸,“敢问道友可认识昭昭?”
“昭昭是谁?”花燃表情不变,仿佛真心疑惑。
“你们这一行人看着我是要做什么?难道我送一张帕子出去是犯了哪条禁令,你们来问责不成?”
她的一张脸着实漂亮,在灯光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有些人移开目光,低声道:“卫道友,我看这位道友不像是你口中和幽冥有联系的人,我们再去地方找找吧?”
“是啊,我也觉得不像,可别误会了好人。”
“大师兄,要不然我们再找找?”
卫康脸色阴沉,“我觉得她嫌疑最大,就这么点时间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幽冥?这和幽冥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幽冥要对梦蓬莱动手?”花燃神色略微惊慌。
和卫康同门的女弟子安慰道:“道友不用太过惊慌,目前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大师兄遇袭,怀疑和幽冥有关,或许是幽冥的阴谋,我们现在正在调查。”
花燃感激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幽冥不针对别人,偏偏针对这位道友呢?他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女弟子卡壳,回答不上来。
卫康:“我只是运气不好被盯上,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怀疑你就是和幽冥有勾结的人。”
花燃目光无助,泫然欲泣,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怎么可以空口白牙污蔑我?我只是半夜饿了睡不着,出来吃碗馄饨,摊主和这位净光寺的师父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直在这里吃馄饨,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美人垂泪,看得人心生不忍。
麦青看着花燃的表演,手臂上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下去了。
“我作证,这位道友在这磨磨蹭蹭吃馄饨吃半天了,哪也没去过,你们要是不吃馄饨就别在这挡着我做生意。”
一道稍显青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麦青师、师弟……你怎么在这卖起馄饨来了?”
人群安静下来,看向说话的少年,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白白软软像个包子。
麦青朝软包子看去,“鱼冬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我外出历练,刚收到消息就赶过来,路上有些耽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太晚,没好意思打扰飞云宗的弟子,就先在外面的客栈住着。”鱼冬老老实实回答。
麦青仍是两手交叉在袖子中,老神在在道:“晚上别出来乱跑,不睡觉容易长不高,还容易被人骗。”
“哦。”鱼冬老实点头。
“那师弟你要和我一起住客栈吗?现在这客栈都满了,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一间,你可以和我一起住。”
麦青指指铺子,“我有地方住,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出来乱晃。”
师兄弟两聊完,才有人问道:“鱼冬道友,这位也是药谷弟子?怎么在这卖馄饨呢?”
“我不也知道。”鱼冬摇头,有问必答。
麦青翻了个白眼,“我乐意卖馄饨就卖馄饨,你管这么宽,这地是你家的?”
那人噤声,显然是没想到麦青脾气这么不好,嘀咕道:“他看上去年纪比你大得多,竟然是你师弟,说话怎么这个态度,我可是你朋友。”
鱼冬不好意思道:“师弟就是这个性……”
“我就是这个性子,怎么了?看不惯你可以不看,真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敢称是药谷弟子的朋友。”麦冬强势插话。
“鱼冬,别回你那客栈了,过来我这,等会我带你进飞云宗,还有以后别跟乱七八糟的人待一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鱼冬愣愣点头,走到麦青身旁,“行。”
那人瞪一眼麦青,不说话了。
卖馄饨的竟然是药谷弟子,这个开展谁也没想到,不过又没规定药谷弟子不能卖馄饨,一众气势汹汹的人姿态稍微软化一些,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药谷。
卫康:“麦道友,我并不是怀疑你,或许你也只是被人蒙蔽,幽冥之事非同寻常,必须查个清楚才是。”
麦青:“蒙你爹的蒙,我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刚才我就想说你了,带这么一大波人过来逼一个女子你想干什么?莫不是喜欢人家爱而不得怒而生恨所以要把人毁掉?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还多比莲藕,修为没有一点,唧唧歪歪的屁事倒不少!”
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话把卫康骂愣了,其他修士脸色也不怎么好,一般人吵架的时候怎么说也会保持一点体面,像麦青这样不顾斯文的骂战,他们还真还不了嘴。
卫康脸色铁青,“我只是在查案子,现在怀疑她暗中与幽冥勾结,就算你是药谷的弟子,也不能包庇罪人。”
就算花燃是冤枉的,他今日也必须把她拉下水,谁让她害得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落面子!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都感觉都幽冥的气息,做不了假!”
“道友,你不要因一时义气而冲动,我们好好谈。”
“我觉得其实也不一定是这位道友,说不定另有其人,拉道友出来做烟雾弹。”
“这位道友,你出来说说,之前都在干什么,我们这里有女弟子,你可否让她们搜搜身,还有乾坤袋,这样才好证明你的清白。”
……
各种吵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矛头直指花燃。
“药谷弟子无法作保,净光寺如何?”在花燃津津有味看着面前的戏时,湛尘忍不下去,出声终止这场闹剧。
“贫僧湛尘,可以为这位道友证明她的清白。”
“湛尘”两个字一出,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佛子湛尘出寺,来飞云宗拿舍利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跟这位佛子向来神秘,极少出寺,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只听闻他惊才艳绝的名声,才更加好奇。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僻静的小巷里,会突兀地遇见到传闻中的佛子。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身穿一件再平凡不过的白色僧袍,表情平静无波,唯独红痣醒目。
没有太多特殊,却无端让人产生距离感,仿佛他不在凡尘中,和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花燃看着挡在面前的湛尘,恍惚间回忆起在净光寺的那段时光,湛尘说她说谎是违反寺规,那样恪守清规的人,现在说起谎来却如此自然。
有人开始打圆场,“既然佛子作证,那自然是可信,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同门弟子扯扯卫康的袖子,卫康露出一个笑脸,仿佛先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
“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人,大概只是个与道友身形相似的人,我向道友道歉,真是对不住。”
花燃兴致缺缺,懒得再演,“知道找错人就滚吧。”
一行人没注意花燃态度的变化,仍沉浸在见到佛子的意外中。
人群离开,花燃碗中的馄饨彻底变凉。
湛尘低眸,眼中漠然散去,“要不要再吃一点?”
“不了。”花燃摇头,秉着不浪费浪费粮食的原则,两三口把剩下的馄饨吃完。
湛尘坐下,蹙眉道:“他们吵到你了?”
花燃额头抵在湛尘肩上,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困。”
湛尘放低声音:“回去睡觉?”
“先把事情做完,我好累,你去画一个隔绝气息的阵法。”花燃不想动。
湛尘点头,“好。”
一旁的鱼冬看着两人的互动,目瞪口呆,无助的目光看向自己小师弟,“师弟,他们这是……”
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净光寺的佛修不是都不近女色吗?
麦青:“少见多怪,今日不管看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谁问都不能说,问就是不知道,记住了吗?”
鱼冬点头,在心中默念这是正常的,默默修补自己的三观,师父说得没错,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什么都不知道容易被人骗。
两人拉过椅子,坐到花燃旁边。
阵法画好,湛尘也落座,花燃拿出彼岸花,一抹身影缓缓浮现,坐在最后一个椅子上。
鱼冬瞠目结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向自家师弟,而是在心中努力消化……
这是正常的,梦蓬莱出现幽冥阴魂很正常,佛子和师弟一起说谎骗人也正常,他莫名其妙卷入其中坐在这里……也是正常的吧?
或许他刚才应该回去睡觉的。
鱼冬以为对一切了然于胸的麦青此刻也有些愣神,这是个厉鬼吧?还是怨气极重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厉鬼吧?
花菩萨这是弄来个什么杀神啊?这厉鬼修为高成这样,阴气浓得他汗毛一阵一阵起,把刚才那群人全灭都不是件难事。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果然大晚上不应该在外面闲逛,他就该回去睡觉的!
花燃:“沽名钓誉之辈,与其让他痛快地死,不如先扒下他那层皮。”
若无今夜之事 ,卫康杀便杀了,可惜如今卫康恶心到她,她也不能让他是。太好过。
孟婆:“你想怎么做?”
花燃笑笑,看向麦青,“你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你吗?现在就是有事的时候。”
第80章 报仇
◎孟婆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第二天, 卫康做了恶事引来幽冥阴魂报复的事情传开,此时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 卫康瞬间从无名小卒变成人人口中热议的人物。
卫康怒而反驳, 特意在人多的酒楼自证清白, 不过谣言不是两三句就可以制止, 比起孟婆全家人死后她带着昭昭独自生活时遭受的多年非议,卫康这点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他无法制止别人口中的话,又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见过花燃和孟婆的实力, 他只短暂在清晨出现于人多热闹的客栈, 下午就回到客栈,在房间里布下重重防护。
一朵彼岸花别在花燃胸口处,孟婆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真是胆小懦弱得可笑。”
只敢对弱者下手, 无论是面对孟婆还是流言,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花燃和湛尘坐在一家茶馆的顶楼, 正好可以看见卫康所住的房间。
卫康是个垃圾,其同门却十分天真,即使流言四起也坚定相信卫康无辜, 怕再有人害卫康, 甚至主动在房间外守着。
茶馆里, 麦青正说着孟婆和卫康之间的恩怨情仇, 不需要多过着墨, 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足就以引起每个人的怒火。
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许多遍, 流言基本上全靠他一个人传出, 另一小半则是靠听完事情经过后义愤填膺誓要揭穿卫康真面目的鱼冬。
卫康的同门男弟子路过, 听到声音后愤怒地冲进茶馆打断麦青的话。
“不要以为你是药谷弟子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人,药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不过是得罪你一点,你就如此泼人脏水!”
麦青冷笑:“你说我污蔑人,好啊,那你怎么解释为何幽冥谁也不找,偏偏找你的好师兄,他是特别出彩还是地位超然,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唯独是他呢?”
男弟子哑然,努力反驳道:“师兄只是运气不好才被盯上,他真的是个好人。”
“是好人还是坏人很快就会见分晓,你不用着急。”麦青平心静气。
孟婆无法在梦蓬莱待太久,幽冥察觉她出逃一定会派人来追捕,她的时间不多。
整整一个白日,卫康惊慌地房间内来回打转,夕阳下落时,花燃动手了。
房间外守着的弟子和各种防护在她眼中如同虚设,她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卫康的房间,放出孟婆,将房间里的气息遮掩得严严实实,保证不泄露一分。
孟婆声声泣血,“卫康,一百年了,我来找你索命了!”
阴气化为绳索勒住卫康的脖子,将他吊在半空。
卫康拼命挣扎,脸色发青,脖子上的血管暴起,眼中满是恐慌。
“别杀我,你要什么都可以,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换点实惠的,更何况你要是杀了我,要如何向幽冥和梦蓬莱交代?!”
孟婆眼中恨意喷薄,“我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你这样的残渣死有余辜!”
卫康的脸色越来越青,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上翻,双腿无力挣着,手逐渐放下没有反抗的余力。
“比起让他不清不楚地死去,不如交给我,我还你一个公道。”湛尘出声道。
“什么意思?”
孟婆手中动作缓下,没有直接把人弄死,卫康晕过去,漂浮在半空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湛尘:“要他就这样死去,无人再在意你的冤屈,人们只当是幽冥在故意闹事,或许还会同情他的不幸,缅怀他的过去。”
“凭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就该魂飞魄散,人人唾弃!”孟婆猛地把人甩到地上。
湛尘走到卫康旁,抬起手释放灵力,一根根灰色线条从掌心连接到卫康身上,卫康从痛苦中醒来,捂着头痛苦大叫。
随着时间推移,卫康目光逐渐变得呆滞,衣衫凌乱,头发也散开,整个人不复当大师兄时的风雅得体。
“你叫什么名字?”
湛尘背对着花燃问道,克制住体内隐隐溃散的灵力,发颤的手隐藏在宽大长袖之下。
卫康愣愣答:“卫康。”
湛尘:“你对陈氏做过什么?”
“我……”卫康脸上闪过挣扎,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用她女儿的性命威胁,让陈氏杀了她夫家所有人。”
湛尘控制着卫康站起,“现在走出去,将你做过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卫康走出客栈,像一具被束缚的空壳,即使藏在内里的灵魂拼命叫嚣着停下,也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脚和嘴。
他最先见到的人是同门的两个弟子,嘴巴自动讲述起他所做过的一切。
两个弟子惊呆,“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下蛊了?”
卫康想要点头求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两个蠢货,当初就是看你们太傻才会加入你们这个破宗门,全宗上下没几个人,一点油水都捞不着,一个个弟子还蠢得要死,要不是暂时进不了大宗门,我才不会委身于此。”
两个弟子齐齐愣住,“……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不要再问我了!两个蠢货!
卫康表情狰狞,“真相就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没有一点辨别力,资质下乘,就是活该耗死在小宗门的命。”
两个弟子浑身僵硬,怎么也想象不到如此刻薄的话竟然会从大师声口中说出。
卫康走下楼去,每见到一个人,便如学舌的鹦鹉一遍又一遍说着他的恶事,以及对天地的愤恨,自己的壮志未酬,其他人的愚蠢不堪,犹如一条四处喷洒毒.药的毒蛇。
他走过街道,走过茶馆,走过酒楼……说得口干舌燥,喉咙里都带了血腥味,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麦青仍坐在茶馆里,看着不死心仍上去追问卫康的弟子,见对方被一句句刺伤心,他满脸幸灾乐祸。
“要我说你们宗门是真的不行,天真成这样也不怪乎会引来卫康这样的人。”
就像一窝小鸡里混入一只毒蛇,小鸡以为是母亲,毒蛇却只将小鸡当做储备食材。
卫康招摇过市吐露恶行的热度压过飞云宗,人人热议着这件事,没人注意到走过街道的卫康最后去了哪里,或许有人想找,但已经找不到了。
“幽冥动作还挺快。”花燃拎着卫康往前跑。
自孟婆气息泄露之后,幽冥就有所动作,今日追捕的人中竟然还有她眼熟的鬼差,就是当初当街追厉鬼的鬼差。
鬼差在她身后大叫,“我就知道是你!姑奶奶你,别玩了行吗?快让我们把孟婆带回幽冥,没有孟婆煮汤,现在奈何桥都乱套了!”
“不急不急,办完事就回去。”花燃回头笑嘻嘻道。
鬼差哭丧着脸,“孟婆不能杀人,你可不能知法犯法啊。”
“知道知道。”花燃脚步不停。
幽冥的法管关她一个梦蓬莱修士什么事呢?
找到湛尘和孟婆所在的地方,她把手中已经不剩多少人气的卫康扔过去。
倒不是她故意折磨,而是卫康说了太多话,被义愤填膺的修士们扔臭鸡蛋再暗戳戳踹两脚,你一下我一下,卫康就成这样了。
湛尘拦住追来的鬼差们,花燃抓住孟婆的手,两人手臂交叠,五指成爪扣住卫康的咽喉,直接将其掐断。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卫康再无声息。
魂魄从卫康尸体上飞出,愤恨地看着孟婆,眦目欲裂,“当着鬼差的面杀梦蓬莱修士,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
花燃含笑道:“是吗?可是刚才明明是我杀的你,只不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罢了。”
手臂交叠时两人的动作一致,确实是一起掐住卫康的喉咙,可要论谁使的劲,这可就不好说了。
“卑鄙无耻!”卫康飘到鬼差身侧,阴气让他即将散去的魂魄又得以苟延残喘一会。
“你是鬼差,亲眼看到她杀我,我要报仇!我要入幽冥成为鬼修!”
鬼差看他一眼,凉凉道:“修士魂灵不入幽冥,你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手一挥将卫康推远,没了阴气滋养,卫康魂魄逐渐透明,他不甘地吼叫,最终在天道法则下消散,归于虚无。
鬼差眼神复杂,叹道:“孟婆,既然已经找到能帮你报仇的人,你又何必亲自动手?这一次,你真要在地狱里遭受千年万载的苦了。”
大仇得报,孟婆不复厉鬼模样,一身死前穿着的鲜红衣裙衬得她像天上仙,而不是地下鬼。
她笑得开怀,“哪还有千万年,从昭昭死之后,我一切意识皆为报仇而活,今天手刃仇人,我实在畅快得很!”
执念消除,孟婆的魂魄逐渐黯淡。
花燃拍拍孟婆的肩膀,“等会儿你跑快点,我送你入轮回。”
“不必了,做人太苦,我不想继续做人了。”孟婆拉住花燃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两下。
“我要放过我自己,等我消散后,或许会成为天上的云,地上的风,无知无觉,想去哪就去哪,平时没事就听听人们的故事,高兴就晴天,不高兴就下雨。”
花燃一愣,“你……”
孟婆:“即使我去轮回,这个我已经死了,轮回而生的人不再是我,又和死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活人的一个慰藉,现在也没有哪个人需要这个安慰了。”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孟婆的消散,孟婆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属于幽冥,却又游离在幽冥之外,无论是自我消亡或是投胎转世都只在她们一念之间,不受幽冥管制。
湛尘:“你没有遵守最初的承诺,但她还是帮了你,甚至完成得比一开始说的还要好,报酬是不是也应当增加?”
“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利益了?”花燃扭头看他。
孟婆却是笑了,“小郎君有心,你说得对,是该补偿一些东西。”
她伸出手,食指点在花燃眉间,金色的光线从指尖散开,在花燃眉心勾勒出一株彼岸花的模样。
她说:“花燃,谢谢你。”
孟婆的手很冷,像是深埋地底的石头,带着捂不化的寒意,温度从指尖落在花燃眉心,不经意地把她冻一下,只觉凉意入心,细细去寻,又没什么发现。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恭喜你。”花燃认真道。
她抚摸眉心,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是什么?”
“一个孟婆的祝福,愿你平安一生,得偿所愿。”孟婆笑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俏皮的笑容。
花燃:“报酬就是一个祝福啊,感觉不是很实在,有点虚无。”
孟婆又笑,笑中带着解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鬼差目睹一切经过,五官皱成一个苦瓜脸,“孟婆没了,要干的活更多了。”
每次遇到花燃都没好事,不是被问责就是要加班,幸好花燃不长住幽冥,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花燃好奇道:“孟婆说她之所以当上孟婆,是因为酆都城主选中她,既然这个孟婆不在了,再选任一个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鬼差叹息。
“成为孟婆,需要多世积攒下大量功德,还要死得无比冤屈怨气冲天,像刚才的孟婆,她的命数本是幸福一生,是卫康扰乱她的因果线,不是酆都城主选中她,而是她本身就该是孟婆。”
花燃:“那怎么办?”
鬼差又是长长一叹,“还能怎么办,等呗,虽然孟婆不常有,但等个千来年还是会有一个,煮孟婆汤的业火每个阴魂凑凑怨气也能烧起来,就先凑合着过呗。”
看来问题不难,花燃放心了,又道:“事先声明,孟婆是偷偷溜出来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鬼差瞥她一眼,心道就算有关系他也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是酆都城主的弟子。
卫康事件不了了之,因为他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同门弟子也在婚礼开始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有不少人在鬼差出现时感受到幽冥的气息,怀疑卫康的失踪与幽冥有关,不过介于卫康做过的事情,倒没有几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后有传言,酆都城主来到梦蓬莱,针对于沸沸扬扬的传闻做了解释,证实卫康确有其事,并且已经身亡。
不过杀人的不是幽冥阴魂,而是卫康在梦蓬莱的仇家,幽冥阴魂已经被捕回去,没有造成任何危害。
梦蓬莱一众大宗门也出面作证,表示此事不再追究幽冥,一切都是卫康咎由自取。
卫康事件就此落幕,虽然还有不少讨论声,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谈起的人逐渐少了,加上婚礼即将开始,热议话题转移,大家都逐渐将这件事情淡忘。
一个孟婆的消亡也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乱子,就是鬼差变得更忙一些。
拼凑起来的业火不像孟婆自带的怨气那样效果强大,还消耗极快,他们忙着暂时安置要去轮回的阴魂、收集怨气、还要轮班打孟婆汤,忙得头脑发胀,暗戳戳痛骂花燃。
不知自己成为鬼差们迁怒对象的花燃倒是十分乐呵,忽然发现有个酆都城主当师父也不错,烂摊子不用自己收拾,天塌下来有师父兜着。
为此她还给酆都城主寄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以表自己作为徒弟的孝心。
酆都城主很是受用,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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