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经不住诱惑
眉儿是女客, 住在客栈第二层,三人在天井处等候了片刻,才见眉儿现身。
倒巧了, 眉儿今日换了身衣衫, 似那心思与沈祇相同, 穿的很是闲散,鹅黄色的襦裙配淡粉大袖,配色瞧着很是清爽。
那发丝只用发环固定, 从楼梯处走下之时,还有些前人古韵。
一下来看到沈祇和阿蛮那同色的衣裳, 眉儿原还想开口的喉咙就那么一哽, 脸上的笑也顿住,一息就失了言语的欲望, 只默默的站了一旁。
沈祇看着眉儿,上前两步,凑身问她:“早间儿小二吃食可吃了?”
“吃了。”
“好,那便走吧, 今日日头烈, 我替你撑伞。”
眉儿这才发现沈祇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伞上糊了一层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其实颠沛流离这般久, 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 眼下是因着师父缘由过得像个人, 但眉儿还是觉着又没下雨撑伞只为遮阳太矫情了, 便摇了摇头。
“无妨,姑娘家家该是小心护着的。”沈祇走在前头, 示意眉儿跟上:“只怪日子艰辛,能好过些, 自是不能委屈了你。”
说话的声音轻轻淡淡,又那般的温柔了去,虽那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呵护样子,但女儿家家总会被男子这些举止打动。
盼着是不是能更柔情了些便好了。
谢怀夕看着此情此景都咂舌,走在沈祇后头的时候和阿蛮小声道:“到底是做哥哥的,对妹子是真细心,带伞为女子遮阳这事儿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手中的帕子绕来绕去,阿蛮听不进去谢怀夕言语,想到昨夜沈祇对自己那副冷淡,再看他为自家妹子撑伞模样,心里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就是有些急。
这样的男子不愁婚嫁,既总归要娶了媳妇儿,为何不能是她?阿蛮原先还嫌自己那主意是不是太没皮没脸了些,这会儿却是直接铁了心,连自己娘亲那处都已想好了如何去说了。
“谢哥哥可得好好学学。”
“学不来。”
“那你就自个儿呆着吧。”阿蛮说罢走到沈祇另一侧,自找了话攀谈。
那这两男两女走在路间儿就有些尴尬了去,青衣少年再后头走着挤不进去,黑衣少年走在前头,瞧着吧是和那黑色襦裙的少女是一处,可那伞只给鹅黄女子遮阳了去。
想不明白,只能往歪了想,道是少年好艳福。
芳草盈阶,湖光潋滟,找了船家,船家爽朗,问两个少年也会撑船,十个铜板便租借了给了四人。只见波纹朗朗,日光之下犯着好颜色,那水光晃荡晃荡,晃的人心都跟着舒服了起来。
头顶上的敞篷遮去了阳,快行到荷花那片湖心之时,便起了杆子,四人坐在船内拿出已准备好的吃食与酒水闲话家长起来。
眉儿与阿蛮坐于一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心思也松快了。尝了口壶中酒,入喉苦,回甘就甜,这酒是阿蛮带来,眉儿便问道:“这酒是你家酿的么。”
“自然,自己家酿喝着玩,有时候多些了也会拿出来卖。”
“风姨做的东西是好吃的。”谢怀夕道。
沈祇也尝了一口,他不爱饮酒,不过天生酒量不错,不过上回饮酒还是与楚之月那会儿了,日子太久远,眼下饮了入喉,还有些不适,只浅酌了一口,就没再喝。
阿蛮注意到,当他不喜,又从荷包中掏出了几颗梅子:“要是嫌辣口,可放了这糖梅,再入口试试。”说完也不管沈祇要不要,就直接赛到了他的酒壶里。
“他不喝便不喝了,你给他塞了梅子他就不得不喝了,你这般岂不是强人所难。”眉儿冷淡道。
阿蛮不吃眉儿这套,想着这么个妹子管得倒是宽,手撑着下巴,心口因动作有了挤压,阿蛮朝着沈祇笑得人畜无害,说得话却是不好听:“你这妹子好生厉害,想必平时没少得罪人吧。”
沈祇还就当真仔细回想了回想,想开口又看了眼眉儿咬着嘴唇模样,也不知笑什么,嗤笑道:“她一般不得罪人,都是直接动手。”
“我哪有。”
谢怀夕悄悄桌子:“别喝了干酒,不如找些东西玩一玩。”
眉儿起了兴致:“如何玩?”
此处船正好随着波纹荡漾至莲叶边,随手扯了一莲蓬,那莲蓬被折下,惊起一片水纹,谢怀夕将莲蓬掰开,取出莲子:“就往天上抛了,谁没吃着喝一口就是了。”
沈祇嫌弃幼稚,阿蛮嫌弃不雅,只有眉儿立马点点头说好,且那脸上一脸跃跃欲试。
如此,沈祇也就不想拂了眉儿兴致。
阿蛮则因着他三人都愿了,哪怕不愿也就不能说了。
谢怀夕像是常玩,稳稳用嘴接住,还有些得意,因他抛的相当高,再到沈祇,自然也是。
且他不若谢怀夕那般嘚瑟了,只淡淡的,越如此,越教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似得。
阿蛮准头也是好的,吃下莲子朝着沈祇有些娇弱的笑了笑。
后者只夹菜当没看见。
再到眉儿,连着三回都没接住。愿赌服输,难得恣意,几圈下来,眉儿便有了些醉意,哧哧笑得模样都有些傻了。
“你坐过来。” 沈祇对阿蛮道:“她不喝酒,这船晃荡,我怕她一会儿会吐出来。”
“我来照料她便是。”
“当真吐你身上就不好了。”
这借口阿蛮是没理由拒绝,只好乖乖起身。沈祇一坐过去,便伸手扶着眉儿,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休憩。那酒甜,后劲儿也大,眉儿双手枕着脸,嗯了一声就听了沈祇对话躺了下去。
阿蛮和谢怀夕是当着两人是亲兄妹所以没觉着奇怪,眉儿是与沈祇从小长大也没觉着奇怪。
两人平日里虽不算亲昵,有时候瞧着还有些疏离,但真碰上些什么事儿的时候,沈祇照料她便照料的很是细心。
眉儿脑子发晕,发环散,躺在沈祇腿上闻着他的药草香是舒服的,船摇摇晃晃,她没觉着不舒服,听着水的荡漾之声,听着风吹过荷叶莲花之声,就这般睡了过去。
是值午时刚过一刻,正是日头烈的时候,阳光照映湖面,带来一片银光碎屑,沈祇左手空着,五指自然的从眉儿散落的发间穿插而过,柔顺,绵软,还有发皂的香气。
原对游湖没什么兴致的沈祇这会儿也得了些趣味,不过却是不大想说话。
沈祇一没言语,阿蛮瞧着他,只怎么看怎么合了心意:“可还吃些吗?”
“阿蛮你怎的不问问我?”
“平时让你吃少了是吧?”
“给谢师兄吃吧,我有些累了。”沈祇说罢也不等回应就靠着船身处闭上了眼。
他是真有些困意的,昨儿本就没睡好,早间儿起的也早,耳朵里还听着另两人的话,还是睡着了。
那手指倒是还一直无意识的摩挲着眉儿的头发。
阿蛮心里急,这在船上人多不好行事,可沈祇明显也不可能与她单独相处。
早知道如此,阿蛮寻思就应该找了点什么药才好,生米煮成熟饭先赖上再说。
“你老盯着他作甚?”
“你管我。”
“难不成你也想给我这师弟丢了帕子不成。”
阿蛮就笑了:“不是很寻常的事儿么?”
谢怀夕比这几人都年长,见得多,听得多,情情爱爱之类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他和阿蛮相熟,也知晓阿蛮性子,做事儿干练,人也不是坏人,当真能撮合撮合也挺好。
“若你真有这念头,小爷帮你。”谢怀夕夸下海口。
“哦?打算如何帮我?你且说说。”阿蛮压低声音道。
谢怀夕也就学着阿蛮模样,凑首过去:“你就随我们一起去了风沧山就是,反正我师父和风姨也相熟。你去小住一阵子又有何妨你说是不是。这时日长了,日久生情不就方便的很了。”
何止是日久生情方便,生米煮成熟饭也是方便的,阿蛮原还怕没了机会,当下听谢怀夕这般说觉着甚是可行,只嘴巴上还是要客气客气:“风沧山路途遥远,我再岙州不大方便了,不知我阿娘会不会应允。”
“这有什么,你想回来的时候和师父说了,让沈祇送了你回来就是。反正岙州此处隔了几个月都要来一次的,你若想家去了,提早些有什么。”
“谢哥哥你想得周到。”
要说阿蛮这是吃了空子,沈祇睡了,谢怀夕本就脑子简单又仗义,这会儿喝了点酒,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谢怀夕这人,实属是嘴巴上只要说了,哪怕真到做的时候困难重重,他也会去做,只怕丢了面子。
是以几人启程上路风沧山的六月十二这日,沈祇与眉儿看着阿蛮拎着包袱在客栈门口等着,再听阿蛮与谢怀夕言语,才知阿蛮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谢怀夕被眉儿看得脸热,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师父也欢喜风姨做的吃食的,阿蛮做的不比她阿娘差,后头我们就有口福了。”
眉儿不想听这些,心里不舒服,只觉这女子怎么这么没皮没脸的,跟狗皮膏药似的。这般想着侧头看了眼沈祇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只见沈祇蹙眉,说得话直戳人心窝子就去了:“好好一小姑娘,寡母一人忙于市井,不想着帮衬,却想了去风沧游玩。”眼神冷淡的瞥了一眼已然有些脸热的阿蛮,冷笑一声:“听那意思是谢师父与你娘亲相熟,也不是与你相熟,你倒是脸皮厚的。”
沈祇直接出了客栈,脚迈过石阶之前,还道了句:“眉儿,跟上。”
言下之意就是要眉儿离此等女子远些了。
眉儿看了眼眼眶已有些红的阿蛮,又看了眼手足无措哄着阿蛮的谢怀夕,眉儿心里头是没法理解了为何,沈祇的话虽是难听,但却句句在理。
哪里将娘亲一人撂下的说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眉儿不傻,阿蛮有此举动到底是因了什么她心里比明镜还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使她只冷冷瞧了两人一眼就转身跟着沈祇走了。
照理说,一般的女儿家,经此场景自然不会跟着了。可这阿蛮为何唤做阿蛮,便是因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阿蛮擦擦眼角泪珠,还朝着谢怀夕笑了笑:“谢哥哥无事的,阿娘还拖我给谢师父带了些自己做的小菜之类,还稍了封信。我自然要去,才不管旁人怎么说。”
“好好好。”
心里难受归心里难受,阿蛮跟着几人出了岙州之后,看着一路沈祇对自己妹子的照料,就更觉着自己这决定是对的。
他说自己的那番话是难听,但也不恰好证明了他人品无忧吗?且当真出了城以后,他便也没那般冷淡,只是没什么话,既如此,那就证明还有机会。
当真没机会,在风沧山谢师父的地界儿还怕没了她可以用的药,阿蛮坐在树底下啃着干粮,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沈祇,心里很有些恨恨。
就不信拿你没办法。
临走闹这么一出,四人是不一起用了吃食的了。谢怀夕自知是自己问题,有心讨好,也不想一直这么隔着段距离说话,也太熬人了,就从包袱里头拿出自己爱吃的麦芽糖走了过去。
“来了做甚,献殷勤?”沈祇头也不抬,继续烤架子上的鱼,“无用的,你最好是把人打发走了才是。”
“麦芽糖吃吗?”
沈祇面无表情:“不吃。”
眉儿直接起身:“我吃。”
两人同时开口,沈祇几乎是有些冷漠的看着眉儿将那麦芽糖塞到了嘴里。
第42章 、不在意
也不知该说这姑娘是心大还是心小, 明明发起脾气来的时候看着很像是那么一会事儿,为何一颗糖就那么没出息的给吃了。
吃了糖,不就是顺了谢怀夕心意, 吃人家嘴软, 拿人家手短这般浅显的道理是不明白还是什么。而且那唤作阿蛮的, 什么心思真当他看不出来么,好生生的姑娘家跟着这一行人往山高路远的去了风沧,闲的么。
沈祇看着眉儿吃了一颗, 不够味的,谢怀夕给了第二颗也吃了, 两人就这般攀谈起来。
“眉儿, 你看这赶路还得赶个四五天,老这么分了两拨多生分。”
眉儿嚼着麦芽糖点点头。
“阿蛮虽说脾气直接吧, 但总也不是坏人,最多就是嘴巴坏点儿,那坏还能坏过沈祇了么?”
眉儿继续嚼着麦芽糖点了点头。
沈祇抬头扫了二人一眼。
“你看她还想着路上让我们吃好些,那包袱里头都是调料什么的。”
眉儿嚼着麦芽糖皱着眉点了点头。
“又没什么仇恨, 不必搞得这么难看, 你说是不是。”谢怀夕又加了一把火:“面上儿过得去就行。”
眉儿吞下了麦芽糖, 点了点头:“面上儿过得去我觉得我还是能试试。”
谢怀夕便用递给眉儿两颗梅子:“这个也好吃。”
沈祇眼神用冷漠几乎不能形容了, 手中的木棍往火堆里一扔, 一股闷气直冲脑门子。偏惹她怒的罪魁祸首还一脸懵懂的问他道:“那我们喊阿蛮过来一道吃了吧。”
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少年脾性还是幼稚。
“呵。”沈祇冷声道:“我没胃口, 去山里转转,你们吃吧。”
说完也不管二人反应自起身走了。
谢怀夕问眉儿:“他气什么?”
眉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有时候是这样的。”
走在林子里的沈祇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这般恼火了,照理说一女子对自己殷勤, 自己最多就是有些烦,和当年楚之月那会儿一般,这股无名火到底是为何。
为何就那般恼了眉儿的不在意。
不在意三字如同闷雷一般,瞬间将沈祇击中,他猛地身子顿住,随即回头看了看,眉儿正与那两人说话,也正接过了谢怀夕递给她的吃食。
原自己是因着她不在意,才有了气么。
原自己是这般在意她的么。
是因了习惯,还是欢喜。如果是因了前者,沈祇便觉自己卑鄙,即便心里时常想着眉儿不是自己的童养媳,还是将她视作自己所有物;如果是因了后者,沈祇便觉自己愚蠢,也更无力,眉儿该是拥有了自己的日子,且她也从来没说过是欢喜自己的。
她时常望着自己,那眼里有尊崇,有惊艳,其他的,沈祇并未感觉到。
分不清楚这细腻心里的差别,沈祇脸就更冷漠了,步子往林深处走得更远了些。一树蝉鸣无了之前的安宁心境,此刻听来只觉吵闹。
深潭本无波,当真一石投入,泛起涟漪,哪怕涟漪过后水面依旧无波,那石也会落入谭底留存,永不消亡。
后头几天赶路,沈祇越发沉默,不论是谁与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眉儿当着自己特殊些,攀谈几次,并未得到特殊待遇之后,心里也是怅惘。
自己与旁人是一样的,逆反劲儿一上来,索性不管了,或者说因为沈祇这般模样,她已管够了。
随他去吧。
倒是阿蛮,越挫越勇。
最后一夜在山脚歇息的时候,沈祇盯着火堆无言,阿蛮试探着靠了他近一些,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又靠近了一些,几近挨着了:“你身上为何总有了药草香。”
沈祇道:“这话你已说过一次了。”
“我说过一次你便记得么。”
“嗯。”
阿蛮笑:“你做的那乖乖草的调料也好香,我寻思着等再归家将着乖乖草放了粉里试试,估摸会更香。”
“随你。”
“这两日怎的了,一直不言语,便这般厌恶了我吗?”
眉儿和谢怀夕是没想到阿蛮就这么直接给问出来了,齐齐盯着沈祇看他如何作答。
“是厌恶你,不言语却不是因了你。”
这话就有意思了,也够直接,阿蛮懂前半句,却不懂后半句。一共就四个人,是以不搭理自己是因为厌恶自己,不想和眉儿与谢怀夕言语又是为何?阿蛮脸有些发白,还是道:“因了谢怀夕还是眉儿?”
这话问得比上一个问题还要直接些,直接到眉儿觉着自己手里得肉都不香了,也让谢怀夕觉得嘴巴里的肉是咽不下去了。
沈祇侧头,瞧了阿蛮一眼,冷笑一声:“你这女子的脸皮当真厚到令人发指。”
这话实属过分过了头,谢怀夕替阿蛮打抱不平:“你非得这般说了她作甚,你怎不瞧瞧自己身为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能作了去。脾性那般大,别人凭何就得惯着你了。”
沈祇面色如常,声音沉静:“你说得是。”
这话噎得谢怀夕一肚子火,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四个少年的场子,本不该如此安静,因一人让本该乐乐呵呵的气氛冷了下来,眉儿有心劝劝沈祇却也不知道如何劝。
夜里睡下,睡不着,只靠在干草堆上看着躺在不远处的沈祇,看久了,也就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眉儿一动,沈祇就翻了个身。
遥遥相望,少年并不局促,只轻声淡淡道:“怎得不睡?”
“睡不着?”
“明日就入风沧山,是害怕么。”
眉儿摇摇头:“只是不大明白你。”
她说这话之时,眼敛低垂,眉头微蹙,几分苦恼模样,心内不受控制的叹了口气,沈祇也起身半坐着:“何须管了我。”
“怎能不管,你是我相依为命的至亲。”
“累吗?”
眉儿摇摇头。
“那便好,等进了山中闲下来,我去寻了好看的木头给你做了木簪。”
“为何,我不是输了吗?”
“那赌却没说是赢得给还是输的给。”
抬头看月光,夏日明月悬挂,毫无清冷之意,只裹着一层温热,那明月周遭的云则像是流动的月光,看了一会儿,心绪忽就平静了。
沈祇想着,自己只是习惯了吧。
意识到了,就有意将此等心绪磨一磨。
第二日上山,沈祇便正常了,正常到爬山遇到坎儿的时候,也会伸手拉一把阿蛮。
第43章 、占有欲
风沧山山高且陡, 也因着山险峻,便能见着许多未曾见过的草木。
连之那路边的不知名花,长得都很是妖冶。
行至三分之一处之时, 眉儿实在是爬不动了, 仰头看看那山顶, 还有许多距离,这一趟上山真是累死人也。谢怀夕像是习惯了这劳累,找了处岩石坐下道:“累了就歇息歇息, 总也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这山大,还高, 还偏, 再往深处走,你们就可得跟紧了我, 师父设了阵法,那阵法高深,一般人绕不进去绕来绕去还是在原地。”
沈祇对此有些好奇:“谢师父还会奇门遁甲之术吗?”
“我师父不会武功,自保的东西自然还是要多学些。虽我师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 不过江湖中人来找他寻医问药的却是不少。我师父有些脾气的, 人自当是要救, 却不能轻易的就那么救了。”
眉儿也问:“那你也是会些术数的了”
谢怀夕摆摆手:“学医便已够我学的了, 这奇门遁甲还是算了, 没那脑子。”停顿片刻, 喝了口水, 又道:“倒是听师父说,岙州有位白公子, 对易经术数研究颇深,师父去到岙州, 有空也会与那白公子论论道法。”
“白公子?就是那西门街上从来没输过的白竹吗?”阿蛮是知道此人的,也见过,长得清汤寡水,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姓氏缘由,时常喜欢穿了白衣,要说旁的也不出名,只是他赌,只要上了赌桌就从来没输过。阿蛮记得他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奇门遁甲那般深奥,还这般厉害了?对这人阿蛮嫌弃他装过了头,很是不屑道:“莫不是谢师父被骗了,那人瞧着不过弱冠,哪里有那般大的本事。”
“谁和你说白公子才弱冠之年?”谢怀夕又喝了口水,“具体年纪不知,不过听师父说应该是已过了而立,四十估计也正常。”
“怎么可能?哪有人四十那般年轻的。”阿蛮反驳。
“江湖上四十看着跟十几的人多了去了,能人不再少数,不是你没见过就是没有,井底之蛙了啊。”谢怀夕抹了抹额角的汗,笑得有些自嘲:“我爹娘不就是因着太能干了些,才被权贵逼杀了么,你说当真有人能成仙我都信。”
这就涉及了谢怀夕私事,阿蛮一愣,她并未听过关于谢怀夕的往事。听阿娘说谢怀夕是在六岁时被谢师父收养了当了徒弟,至于其爹娘是谁,只知是死了,其他却再是不知晓了。
眼下听谢怀夕说这话,便知背后隐情不少,三人都不是喜好打探别人家事儿的人,阿蛮便没再接话而是将包袱打开,拿出了些仅剩的干粮梅子,唤了眉儿来吃。
这几日阿蛮发现,眉儿这姑娘是很好哄的,拿了吃食,她嘴吃了好吃的东西,这人就瞧着没那般难相处。阿蛮也不明白怎么的一颗糖,连一个酸梅肉她都吃的那般欢喜。
这之前是过的什么日子,有时候看眉儿见头顶上飞的麻雀眼睛都发光。
沈祇坐在谢怀夕右侧不远处,拿了白布去擦拭箭羽,看见眉儿吃着东西腮帮子有点鼓和阿蛮说话有点不值钱的那样儿,心里又是一哽。
他是劝过自己了,自己只是习惯了眉儿处处以自己为先,处处以自己为主,所以看着她与旁人亲近,只是不习惯罢了。不习惯并不代表自己就一定是欢喜,自己也不能任由这般的心绪发酵,这样对眉儿太过不公平。
她已活的够苦了。
想是这般想,真当做起来的时候,沈祇发现并不像心里想得那般简单,去控制行为举止语气已耗费了许多心力。当着是控制好了之后,以为自己能闲散些的时候,就被眉儿这么一个轻而易举的举动给搅乱了一汪深潭。
这个时候沈祇尚不明白占有欲是何物,也不知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是可以跨越男女之防,只盼着对方眼里只将自己视作最重要的,有了走神,亦或者因为旁人分神,被旁人诱惑了忽略了他,就会发酵再发酵。
发酵的厉害,就会让人少了许多安心之感,不可控,不稳定,即促成不安。
沈祇太年少,压根儿不明白自己的心绪唤做什么,起因什么。因着这股子杂乱无章的心绪实在太让他难受,只能胡乱的找了个理由将自己这些杂乱统统塞了进去,结果发现还是徒劳。
等弄明白不知道得何时,总之此时此刻,沈祇很难受,很不舒服,这股子难受凝聚在了他的眼中,看向阿蛮的视线就极为冰冷。
阿蛮尚且不知,只忽觉得浑身一冷,抬头扫了眼四周,沈祇安静整理箭羽,谢怀夕嘴里含着狗尾巴草正躺在岩石上唱着小曲儿,一瞬疑惑,对着眉儿道:“我一下子感觉身子凉飕飕的。”
“是不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了。”眉儿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梅子的核儿没有吐出来,一边的脸颊鼓起来,瞧着很是可人,那嘴巴沾染了口水,粉嫩的很,让女子看着都觉得鲜嫩;那眼尾明明一股子媚态,那眼神看着自己却懵懂,湿漉漉的无辜的厉害。
山中窜过一阵热风,眉儿鬓角的发丝便粘到了她的额角,嘴角,看着眉儿伸出舌头将那一丝发丝顶出来,自有少女无知风情。
阿蛮庆幸,庆幸还好眉儿是沈祇的妹子,这若不是亲妹子,她还有什么胜算。而且说实话,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不讨厌眉儿,虽然她话不多,也是个倔脾气,但心思是好的,从没些攀比腌臢心思,有了脾气就发,想吃了就吃,也算个至情至性之人,对于这样的人,阿蛮是想好好相处的。
当然,是亲妹子才能好好相处,若不是亲妹子,阿蛮定然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就是有些累,说中暑是没有的。就是有点儿想了辣口,不知今日能不能来得及到了谢师父处,要是能的话,看我给你做上一碗热乎乎辣乎乎的汤面。”
眉儿立马就笑了,还点了点头:“那我们别歇息了,可快走吧,在岙州只吃了一回风姨的粉,舌头都快好吃掉了,天气热,老啃了干粮,我可馋了。”
两个姑娘家家的都说了要走,两个男子自然没有说不的意思。
四人再往上走,就见山路开始变得平坦广阔了些,有些树木长得遮天蔽日,攀着树木而向上的藤蔓也长得极为茁壮,瞧着眉儿心里都有了窒息之感,生怕这大树被这藤给绞死了。
再往深,便是一大片竹林,竹林幽深,竹叶沙沙作响,遮挡住了烈日,一下子就凉爽起来。绕过几处荆棘,就见一处小溪,小溪前头是一处人家,眉儿原还当着是谢师父处到了,很是一番激动。
谢怀夕脱掉靴袜,直接下了水,那水舒服的他一声谓叹:“这处是桑婆和林伯的住处,是我师父的家仆。”
“家仆?”眉儿问。
“嗯,说是家仆,不过从小看着我师父长大,和亲人无异。桑婆和林伯武功厉害,我师父就是被这两人护着的,不过那武功也是没顾大哥厉害就是。”谢怀夕踩水踩的开心:“师父处的日常用度等些东西,也都是桑婆林伯去置办,他两老人家脾性不大好,这山上本就我和师父两人住,一下来了这许多人,估计要发了脾气。到了师父处还有些距离,今晚我们就先在此处休憩。”
其他三人互相看看,自然点头。
谢怀夕又突然压低声音道:“在他二老面前千万别提三娘和顾大哥,尤其是三娘。”
这眉儿却是不明白了:“为何?”
“哎呀,他们往事多了去了,好些我也不知道,总之听了我话就是。”谢怀夕怕说漏嘴不欲再说这些,朝着眉儿招了招手:“这水很是清凉,快下来玩玩。”
果不其然,哪怕沈祇盯着眉儿眼神里全是不赞同,但眉儿还是兴奋点头,直接抬了手就准备脱鞋。沈祇自认自己好性儿,自制也算强,不过女子的脚怎能随便露给了旁人看,直接上手制止,并弯身将眉儿的鞋又给穿好。
“你已快十六。”
眉儿脸一红,玩起来的时候确实容易忘。
市井女子其实没这么讲究的,原准备脱鞋去玩玩水的阿蛮听了沈祇这话,也歇下了心思,蹲了下来看着谢怀夕在水里玩的开心。
不过谢怀夕也没能开心多久,那竹林两层小屋的门一开,便听一婆子怒吼,那声音该是用了内力,不然隔了如此远不该听了这么清晰。
“谢小子,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谢怀夕被骂得一跳脚,三步并坐两步直接上了岸,其他三人则从一旁的小木桥走了过去。
没成想,林伯不在,屋里头只有桑婆一人。
这桑婆,头发花白,长得很是慈祥,那脸也并无许多皱纹,只能瞧出些斑。看着和蔼可亲,骂起谢怀夕来却没一句中听的,那话里话外,竟是将剩下的无辜三人也给狠狠骂了一顿。
只道是谢怀夕办事儿墨迹,迟了这许多日才回,更道是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人上来打秋风。
外头世道难过,真将谢一当作救世主了吗?
四个少年因着年纪,是生生挨了桑婆的骂,没一个吱声儿反驳的。
第44章 、风刀霜箭
因着桑婆一顿数落, 谢怀夕讨好,直接帮着挑水洒扫屋子,沈祇在竹林小榭门口开始劈柴。阿蛮跑去厨房做了吃食, 眉儿则跟了阿蛮一起。
四个少年皆忙活, 桑婆就躺在院门口的摇椅上给自己扇扇子。
实际桑婆能和几个小子有什么气, 不还是因着那三娘气。气自家公子费劲心血,一头头发都白了去,都是为了那女子治病, 结果呢,头发全白, 那毒还是没清。
眼下离那扫把星的大限之日只剩下不到五年时日, 公子急,她又何尝不急。如若有了法子能救治, 豁出去她这条老命她也是愿的,只是不想看着公子再为其耗尽心血,最后还是一场空。
桑婆心思因这事儿这么多年那气憋了一满腔,都快凝成了恨, 公子是她从小奶大。她又因着习武不能生育, 主子去世后, 她和林伯便将公子视如亲生, 结果呢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疙瘩, 就为了那个也没见着多绝色的女子浪费了这许多年。
当真能跟了公子, 也就罢了。
桑婆冷哼一声, 心里忍不住骂,真不知道公子图个什么, 反正她是不明白,心气儿不顺, 看着一旁劈柴的沈祇也就不顺眼。这几个小子要来,她是知道的,公子因着三娘央求,要多收个徒弟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这小子,年岁不大,气韵倒是不错。
好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然桑婆觉着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真得气死。
“你唤做什么。”
沈祇听到桑婆问话,手中停了停,回头朝着桑婆恭敬道:“唤做沈祇,神祇的祇。”
“为何想学医。”
“想救人。”
“为何想救人。”
“只想着救了,少些离别。”
“学医甚苦,帮了旁人,旁人只当理所应当。”
“但求问心无愧。”
桑婆摇着手中扇子,扫了沈祇一眼,示意他继续砍柴:“天地辽阔,生灵无数,你学医,能救得几人?救得了人,却救不了人心,到头来不过一生穷尽,没个着落。”
沈祇沉默片刻之后,直起了身子,遥望满目青翠,风过,叶落,犹如人之一生最后也不过如这落地的竹叶,最后化为泥尘,少年眼中有了悲悯之色,轻声道:“桑婆你老人家吃过的饭比我吃过的盐都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生老病死是人逃不脱的,我自己也是。芸芸众生,我不过是沧海一栗,能做多少事我心中有数。过往不曾明白为何我阿爹可以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舍生忘死,眼下我是有些明白却又不十分清楚的。”
想起自己爹爹,这一年多颠簸之景又如走马灯一般在沈祇脑海里一一划过,最后在阿云之死定格,那一声我只是想回家见我阿父,让沈祇心口有些发堵,沈祇的声音更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修身养性,我心之所向只求做我阿爹一般的人。世道,人心,好也好,坏也坏,我自该清清朗朗立于天地之间。”
“愿你言行如一。”
“自然。”
之后再无言,不过桑婆待晚食的时候也没再摆脸子了,吃了会儿夸了两个小姑娘做的吃食不错,便自去了二楼休憩。几个孩子就自己待一处玩些去就是了。
桑婆处的一楼内有了书架,上头有些书,他没跟着谢怀夕一起出去,眉儿与阿蛮跟着一道去玩他也没管,只坐在烛火下翻着书册。
竹林小榭能听到溪水流淌之声,也能听到竹叶之声,更有山间林鸟啼鸣之声,混着竹林独有的气味,沈祇翻着翻着便觉身子倦意,眼皮子打架,那书册就搁置到了腿上睡了过去。
眉儿和阿蛮回屋拿巾帕的时候,就看到沈祇正睡得香沉。两人蹑手蹑脚走近,阿蛮不禁感叹男子白起来,原是这般好看的,他睡着没了醒着时候的疏离冷漠,睫毛那般长了去,整个人都收敛了,成了可爱的小兽。阿蛮记得他对眉儿温柔模样,没成想自己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切身感受到。
眉儿小心翼翼的拉过了阿蛮的胳膊,嘘声道:“别吵他,他睡着了正好,我们去玩水。”
“好,前头溪水深的地方好像还可以沐浴。”
“好啊好啊,让谢怀夕远处守着,我们去沐浴。”
心中有情爱,这情爱和玩乐冲撞的时候,还是能暂时放放的。那小溪水流清澈见底,几盏灯笼一放,昏黄之下沐浴闲谈,岂不乐哉。
去了夏日暑热,一身清爽入睡该是多舒服的。
是以两个小姑娘没在心上人面前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拿了包袱巾帕等物就蹑手蹑脚出了竹林小榭。
外头溪水旁,谢怀夕正提着五六盏灯笼等着,见人出来,忙道:“走吧,沈祇没拦着?”
“他睡着了。”
“如此甚好,省的他婆妈。”谢怀夕催二人:“一共六盏,一会儿岸边给你们放五盏,还有一盏我自己留着,我也去洗洗。”
阿蛮立马道:“啊,不行,想想都奇怪的。你就在那灌木那儿守着,等我们洗完了你再洗。”
“六盏灯笼都得给我们。”眉儿插了句嘴。
“好好好。”
三人自去沐浴不说,沈祇却在这头辗转两次醒了过来。
一醒,先是平缓了下刚睡醒的迷蒙,然后才起身,沈祇将书册放好,走到门口看了眼月亮,估摸时辰快子时,原当着那几人已睡了去,便打算去小溪处洗洗便也睡了。
谁知西侧间并不见谢怀夕,沈祇就又去东侧间看了看,也不见两个女子人影。蹙眉正疑惑之际,就听外头传来了些声响,沈祇踱步出去,就看见谢怀夕跟个挂灯笼的木杆子似的,站在溪水斜侧一边。
而阿蛮和眉儿两个姑娘的头发湿着垂在脑海,显然是刚刚沐浴过。沈祇视线一错又去看谢怀夕脑袋,那二愣子头发也胡乱简单的拿了发冠固定。
再看眉儿满目笑容脱鞋袜的模样那般的轻快就踩了水,那溪里有小鱼,半下午到的时候沈祇是看见的,夜深至此,才去想了捉鱼玩,合着白日听了自己话是阳奉阴违么。
一想到谢怀夕洗过的溪水,也曾从眉儿身上流淌过,沈祇闭上眼睛,被在身后的五指捏成拳又放松,念头一过,便是眉儿想做的事不与自己说道了去,只偷偷摸摸的。
不与自己说便也罢了,偷偷摸摸便也罢了,笑得那般开心是做甚。与自己一起时怎的总是落泪发脾气,怎的与旁人就笑得那般恣意。
恼怒之下是深层的无法言说的一股子情绪。
像是一股绳子带了恼人的小刺盘旋至他的心口,不至于痛,却是疼中带着痒,还有被绳子绞伐的窒息。
沈祇转身去了西侧间,想到眉儿那般恣意模样很少,想着让她那般玩了吧,别拘了她了。反正拘了她,她也不听只改了偷偷摸摸。
其实她与自己说了,自己带她去又何尝不可。
只是男女有别,女子一双脚那般的地方,怎好在个不算相熟的人面前露了去。
不得不说,谢怀夕这个沈祇未来的师兄,一路上费心费力费银子还挨了揍的人,此时此刻在沈祇眼里不过是个“不算相熟”的人,要说没有偏见,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祇抬手摸摸额角,起身走到门口,脚步顿住,看到那个人形灯架又转回了西侧间。
当着沈祇不会再出来了,结果不过几息,沈祇还是又走了出来。
这回面色已不是寻常的面无表情,明明五官也没怎么动,谢怀夕听到动静侧过头看的时候,愣是觉得此刻的沈祇浑身上下都是冰霜。原当着沈祇不过还是老样子,只摆了脸色不说话,没打算多搭理的,但当谢怀夕看到沈祇背着的弓箭,并且驾弓起箭的时候,谢怀夕慌了。
只肖一箭,人形灯架子就散了。
那六盏灯笼落到地上,落入水里,就这么灭了灯火。
两个小姑娘看到沈祇也是吓一跳,反应却全然不同,阿蛮看着谢怀夕满脸怂气,直接笑了;眉儿则是慌里慌张的爬上了岸,也不顾那脚还湿着,趁着沈祇走到岸边之时直接就把鞋袜胡乱穿上了。
心里还有些自责,眉儿咬着下唇,想着沈祇那话也是好意,自己不愿意的话当时就该说了,而不是半夜又偷偷摸摸的跑出来玩水。
谢怀夕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师弟发起火来他还是有些怵得慌的。那一箭其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离这般远直灭灯芯,这要是朝着自己脑袋来,还不得一箭直接从眉心而过。不过谢怀夕好面子,也心疼眉儿整天受他这兄长的气,直接就站到了眉儿身前。
谢怀夕不护还好,这身子一动,冷若冰霜已不足以形容走过来的沈祇,那眼神犹如风刀霜箭,被看得人着实是慌乱的。
阿蛮是在看到沈祇脸色的时候,才知道好像玩过头了,笑模样没了,也从水里走上了岸。
“好玩么。”
三个字很简单,眉儿捏着手心却不敢回答。
第45章 、没控制住
眉儿低眉垂眼, 隐在谢怀夕身后,沈祇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也不用看清楚她的面容, 只谢怀夕挡在她身前, 就已够让他恼火的了。
“过来。”
这两个字也同样简单, 眉儿听到,心里就更慌乱了,她没见过沈祇如此。这么仔细一回想, 眉儿才发现,印象离他好像只发火过一次, 便是自己落入水里那一次;眼下冲着自己, 这般恼怒哪怕知晓缘由,却也不明白怎么能恼成了这个样子。
不想动, 倒不是因为不想过去,而是不敢,怕承接更大的怒火。
“过来。”
他的语气又重了一些,阿蛮心直口快, 直接道:“你凶她作甚, 不过是玩些水罢了。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露了脚有什么紧, 何况谢哥哥也不是旁人, 为何就这般恼了。”
阿蛮把谢怀夕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谢怀夕侧头给了阿蛮一个赞许的目光。
“何况她是你妹子, 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 凭什么就得听了你的去。”阿蛮说得心里也是老火:“你这样好生教人讨厌。”
沈祇并未回应阿蛮,上前一步, 直接扯了眉儿出来,其他两人他看都没看。可怜眉儿脚上的鞋袜没穿齐整,等走到竹林小榭的时候,脚上就沾染了竹叶和泥土,那残叶沾在那脚背之上,一点点绿色,将那双脚映衬的更为洁白。
洁白的主人却很是局促不安,正极力将脚缩在裙摆后面。
沈祇回头看眉儿这幅模样,她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垂在肩颈两侧,那水滴落下,低落在地上化为不见。沈祇便有些后悔,他想极力控制,却没控制住,倒把她吓到了。
可没控制住并未让他好受,只是让那带刺的麻绳在心上绞得更狠了一些。犹如绞杀之刑,全然不知道该要如何缓解了才好。而那罪魁祸首该说是眉儿合适,还是沈祇合适。
“我只是有些贪玩,没觉得你讨厌。”
“嗯。”
“然后还有一点被逮到的害怕,你没对我发过脾气。”
“嗯。”
“你还气么。”眉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隔着些距离看着她,看着那双眼,那双熟悉的眼。有些东西在失控,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教人还生了惶恐,沈祇尽力抑制,去了屋内拿了巾帕,便蹲身为眉儿擦了脚。
眉儿就看着自己的脚在他的手心,很是羞人的,他的手心温热,干燥,那些茧子磨过,带起微微涟漪的痒。如果今日不是他发脾气,眉儿是断断不会沈祇给她擦脚的。
阿蛮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然后觉着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甚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懊恼起来。沈祇护着自己妹子不让别的男子随便看了脚去,自己作什么掺合,自己没个哥哥姐姐的护着,眉儿有,该是关心的。坏事儿了,怎么话一冲到嘴边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呢。
谢怀夕也看到了,是一扭身再不敢看了眉儿的脚,鬼知道下回看,那箭头子是不是就朝着自己的脑袋来了。
“女子娇贵,不若男子随便怎么样了都可,溪水虽是凉爽,但总也是不干净,沐浴还是用了热水比较好。”沈祇擦完一只脚,又让眉儿换了另一只脚:“且夜里水里当真有什么东西你也瞧不见,万一有了水蛭等物,你察觉之时那东西已钻你肉里去了。一个不小心万一受了苦楚,岂不是倒霉。”
“你要当真想玩了水,和我说了,我不会拦你,白日里我在旁瞧着,这样也教人安心些。”
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不出高兴的,也听不出不高兴。
眉儿有些吃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沈祇说完这些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了袜子,那袜子该是他自己的,想来是刚才进屋子拿巾帕之时随手就给塞进了怀里,很是杂乱的皱褶,将眉儿一双脚好好的用袜子护了之后,沈祇才起身。
起身就看到了外头的两人,沈祇道:“眉儿性子爱玩,你俩要带她玩也可以,好歹与我说一声。这深山老林,蛇虫鼠蚁都是随处可见,没出事儿当着没什么,真出事儿了,眉儿当真受了罪,你们能代为受过吗?”
最后一句语气就重了些,沈祇看了眼谢怀夕与阿蛮,又加了句:“没有下次。”
说罢转身去了西侧间,没再出来了。
阿蛮绞了手里的帕子,那帕子都快被她给揉烂了,她原觉着是沈祇拿乔,听他说完觉得也有道理,总归就是一番护妹之心。想到自己因此惹了他恼,这后头再想得了他的心难度就又大了一些,心里一恼火就将埋冤都冲了谢怀夕而去。一巴掌拍到谢怀夕胳膊上,阿蛮恼道:“都怪你,都是做男子的,你怎的这般不细心。你瞧瞧人家,你再看看你。”
“冤枉啊,我在灌木前头,脖子都快给蚊子给咬烂了,你这会儿说我。而且你也不能沈祇说几句漂亮话你就顺着他啊,事事都拘谨着还有什么意思。”
眉儿将鞋子穿好,回身冲着阿蛮点点头,怕沈祇听到,声音压低:“我觉着是人脾性不同,谢师兄生长于山林闲散些;兄长生长于小镇之上,有些规矩也无可厚非。”
阿蛮笑她:“那你呢?”
“我啊。”眉儿知道没啥大事儿之后,加上最近心思玩的有点野,偷笑道:“我还是喜欢谢师兄那般的,当真出了事儿再说就是了。真被水蛭咬了,拔出来也没多疼。”
眉儿这是实话,她生在田野,小时候光脚踩着泥巴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多了去了,被水蛭也咬过。疼也是疼的,使劲儿一拽也就拽出来了,实在不行泡在热水里,小钳子一拽也就拽出来了。
阿蛮不若眉儿这般生猛,方才听沈祇说到水蛭两字,就觉得后脖颈都跟着发凉。也当着是身份不同,觉着眉儿是因为沈祇是其兄长才觉得这般管教有些烦人,可阿蛮瞧来只觉着这男子当真细心又体贴。明明那般生气了,愣是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压着脾气,那声音克制着,帮着女子擦脚穿袜都没有丝毫的怨怼,那动作瞧来那般轻柔了去。
像是在呵护一只极为脆弱的小兔子。
阿蛮想及此看了眼能吃能跑又能玩的眉儿,哪里像了兔子了,爬起山来那步子矫健的像猴子,也是亲近了一些,伸了食指直接戳了眉儿的脑门儿:“你哥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贪玩的。”
“没这么玩过嘛”
这话也是实话,除却刚出生那几年,后头眉儿基本就是在干活,挨饿之中循环往复;到了沈家亦如是,干活,挨饿,干活,为了沈祇伤心伤神。说到玩伴,何花是万万算不上的,与楚之月相处的时机又不对,在当难民,能有什么玩乐的心思。是以活到这么大,谢怀夕与阿蛮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玩伴,至于朋友的程度,眉儿觉着谢怀夕是可以的,阿蛮欢喜沈祇,她没办法完全放下芥蒂将她视作好友。
两个小姑娘心思差不离,因这个身份的缘由,阿蛮倒是真心想和眉儿交个朋友了。
都已躺到东侧间的床上,阿蛮又勾引眉儿:“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可做了什么吃?”
“煮个面,再将那酒加了酸梅煮一煮,酒味散散,当了甜水喝,配一起用了也解辣。”
“太晚了,不好吧”
“我看桑婆的厨房里头吃食不少,有些都快放坏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两个小姑娘又鬼鬼祟祟的跑去厨房里做了吃食,由于阿蛮的手艺得其母真传,做的实在好吃,又加上那酸梅酒实在开胃又好喝,眉儿用了很大一碗的面,也喝了不少酸梅酒。
第二日一早肚子就不舒服,怕被沈祇说,眉儿硬撑着还用了一碗粥,实际五脏庙都快吐出来了。也因着要上路,眉儿没敢露了一点不舒服,就硬生生死撑着,等准备入阵的时候,谢怀夕特意叮嘱几人要跟紧他,不然一个不注意走散的话再想碰到就非常麻烦。
眉儿极力装做没事,沈祇细心,注意到她额角的汗比平时多了许多,脸色也有些不对,走到她身侧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沈祇蹙眉:“别撒谎。”
两人说着仍跟在谢怀夕身后。
胃内翻涌,眉儿有些受不了,怕自己吐到沈祇身上,捂着嘴推了沈祇一下,就转身朝着东南方向小跑了过去,眉儿弯身呕吐之际,沈祇想上前。
“别!不能去!”谢怀夕直接住了沈祇。
只见面前树木迅速变化,灌木遮挡,地有旋转,等变化过去,周遭景色全然不同,沈祇没想到脚下还能做这般变化,忙道:“眉儿呢?”
谢怀夕也皱眉觉得很麻烦:“我不熟悉这阵法怎么变化的,只靠死记硬背回桃花林,眉儿这一下子窜到别处,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别慌,这阵法并无伤人机关,也就是耗些时辰。”
沈祇听谢怀夕这般说才放心了些,转头又问阿蛮:“你与眉儿住在一处,她为何不舒服吐了?”
“啊,这”
沈祇的目光实在是太冷,阿蛮一结巴:“昨儿做做了宵夜她吃了两碗面并一壶酒。”
说完之后,阿蛮感觉自己快在沈祇的眼神之下灰飞烟灭了。
第46章 、梦境
阵法高深, 林木转换,眉儿吐完一抬眼之后,面前景色就已经全然变幻完全不辨原来方位。没敢在此阵法之中乱动, 眉儿低头看了看一地污秽, 被恶心到, 忍不住又弯下了腰。
从未遭受过此等苦楚,以往只会说是太饿了,会反了酸水, 谁成想吃太饱了也会吐出来。那一滩,有些还溅落到了裙摆处, 眉儿内心一阵心疼, 心疼也无法,终是苦着张脸擦了擦嘴角, 往左侧稍稍挪了挪,大方位是不敢动了,怕再触及到了阵眼。
吐过之后也没见多舒服,头顶上虽有些三两树木遮挡, 但烈日仍旧灼人的厉害, 本就脾胃弱了, 被晒了一个时辰之后, 眉儿抬头看了看太阳, 那阳光灼人, 抬手想遮挡了一些, 阳光便从指缝处落到了她的脸上。
随着细微的动作,光影浮动至眼帘之处, 眉儿眼前也不知是发白了,还是发黑了, 闭眼就那么晕了过去。
这回晕过去,眉儿以为自己心里头没了俘虏时候的惶恐,也不知道是知道沈祇一定会来,还是知道,哪怕沈祇不来,谢怀夕也会来,再不济,师父也是会来的。
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时辰,眉儿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让她后怕的梦。
梦里,又回到俘虏那夜,阿云仰着脸朝着胡人笑得谄媚,双手不知道是捧着什么肉,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哪怕明眼看就知道已经是吃不下去了,还是将自己的腮帮子塞的满满的,肉油都从嘴角流出来,看着又脏又恶心。
眉儿也看到了自己,缩在人群里并不起眼,惊诧于自己好似魂魄的游荡,眉儿看见自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冲出来却不是为了做什么。
只是护在了阿云身前,也学着阿云那谄媚的笑,对着胡人摇尾乞怜。瘦弱的躯体在博尔扎面前是那么的渺小,而博尔扎的身子在这黑夜里带着血腥气的是那么的可怖。
“她吃不下了。”
“我吃我吃,我喜欢吃。”
眉儿就看见自己也学着阿云的样子,将那肉,一口一口的往嘴巴里塞,吃得眼泪落到嘴里,混着害怕惶恐痛苦一起塞到了肚子里。
画面一转,眉儿又看见自己在帐篷里,守在阿云的身边,牵着她的手,轻声和她说:“我一定带你回去见你阿父。”
“你阿父人很好,怕我们路上会不安全,还给了我们的防身的匕首。也因了你阿父善良,不然沈祇哪里会逃出去,不怕,我们一定能活。”
眉儿看着这场景,胸腔涌上一股酸涩,这酸涩一下子充满了血肉,让身子开始发抖,宛若无声的悲鸣。眉儿清晰可见的那股子悲鸣,在自己眼前化为了洪水,一下子从面前涌了过来,排山倒海之势,根本无法抵抗将眼前的一切都给淹没。
原是哪怕成了魂魄,还是会怕水灾带来的窒息之感。
溺在水中的感觉并不舒服,鼻子都被堵住,那水却又变了红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都是血。
为什么会这么多血。
血为什么越来越多。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血色与洪水褪去,周遭的一切都暗了去,眉儿只能看到自己拿着匕首像个罗刹鬼一样疯了似的将匕首插入了博尔扎的眼睛。
阿云出现,挡住了那一刀。
这画面不断重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眉儿感觉自己要死了,这都是真的,这不是梦,那杀人的是自己,那害了阿云身死的人是自己。
那让阿云失了活下去的念头的,仍是自己。
画面开始扭曲,扭曲到都是血色的痕迹,血色的痕迹在黑暗里飘荡的到处都是。
他为什么不来。
他为什么不来。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
心口绞痛,无法抑制的每每跳动一下都是折磨,黑暗无边无际,血到处都是。
我不想杀人。
我不想谁因我而死。
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
一日三餐,就这般就好了。
眼泪都化成了血泪,眉儿跪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仰着两行血泪的模糊面庞,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她想抓住,抓住什么?
沈祇。
是沈祇。
黑暗里,沈祇的身影逐渐清晰,带着柔和的光,眉儿伸出自己那满是鲜血的双手,想去抓住他的衣摆,只要是衣摆就好。
救救我吧。
破碎的卑微的祈求。
在眉儿指尖即将要触碰到沈祇衣角的那一瞬间,轻轻一声,他的身影化作了无数荧光消散无踪。
爹爹还是为了银子将自己卖掉了。
沈祇还是为了周全暂将自己抛弃了。
形势所迫,迫不得已。
她呢?她便得已么?
心中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抬头凄厉的尖叫,魂魄都在震动。
湮灭,一切都被黑暗淹没,归于虚无。
归于虚无那一刻,眉儿也睁开了眼。
头顶是白色的纱幔,能看到黄昏的光影,投射着窗户的叠影。那图案该是竹子,看影子都觉禅意。气息之间能嗅到一股子檀香,很好闻,也很安神。
眉儿有些懵的,双眼迷离,无意识的伸出手,那五指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迹。
闭上眼又睁开,重复几次,眉儿翻了身,脸朝外,就透过了白色的纱幔看到了沈祇的身影。这副画面是好看的,白色的纱让他变得遥远,那黄昏的光又让他真的犹如神祇一般。
看着他坐在在窗边的案桌上,手上不知雕刻着什么,他认真的时候,眉头反而是舒展的,侧脸很好看。人还是那个人,眉儿也知自己欢喜他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的这股子心境,抬手抚了抚因梦境跳动太快的心口,眉儿一下子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怨了他那次的。
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那怨要深的多的多。
太小心眼了。
“我能起来吗?”眉儿还是开了口。
然后就见沈祇不急不忙的搁下手里的东西,去倒了茶水走到床边掀起了帘子:“舒服些了吗?”
看着他那张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清晰的脸,瞧不出他眼里的情绪,眉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眉儿喝了,然后道:“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吧。”
“嗯。”
“饿吗?”
“还好,一下子就好像没那么贪嘴了。”眉儿起身,坐在床边:“已和三娘她们碰上了是吗?他们人呢?”
“不急,等你完全缓过来我再带你去见。”
说是这么说,眉儿也并未缓多久就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就被眼前景色惊艳到。
只见竹舍小屋之外是一片夜绒树,此时正当季,那夜绒花开得正好,红红一片,瞧着实在舒服。屋舍四五间,皆是两层构造,屋后又有竹林,院子之中又有花圃。
地势高低不同,远些的地方有了雾气氤氲,估摸是温泉。
原只当风沧山是深山老林,才知是可遇不可求的桃花源。
眉儿心思被景色触动,松散了许多,再去见顾潇之时看着就正常了不少。
此刻顾潇,三娘,谢一正在另一处竹屋之内闲话手谈,老远看见眉儿过来,三娘笑:“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瞧着让人欢喜。”
顾潇不接这话,谢一开口:“十几岁的小姑娘最是刁蛮。”
眉儿一进屋子,听到的便是谢一这句,在她的预想之中,谢师父应当是头戴纶巾,青衣素面,一身书生气的中年儒雅男子,没想到竟是鹤发童颜。
那一头白发用银冠固定,让那白发就更晃眼了,又因着是穿了月色的广袖大衫,整个人气韵出奇的冷;那张脸并不见多好看,那双丹凤眼却将其整个人的气韵拉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境里。
瞧着不大好相处。
眉儿没再敢多打量,恭敬的朝着三人说了些来时路上发生的事儿,算是请安。
谢一摆摆手,示意差不多眉儿差不多可以走了。
“你这人,才一会儿就想着赶人了么?”
“听着累的,怀夕就聒噪,早已忍不住说了一遍,你俩也不是没听到,不累吗?”谢一说着饮了一口茶。
“这多热闹。”三娘还挺喜欢听小辈说话的。
眉儿是脸一红,没好意思多待,自又退下了。
晚间儿吃饭也不是一处吃的,小辈四个一处,三娘他们自在一处。阿蛮因着白日里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眉儿身侧推了推面碗:“特意给你做的清淡的面食,可尝尝了吧。”
那面颜色有些黄,不知道是放了什么调料,眉儿觉着自己应该是食欲大开的,可这面汤黄不黄白不白的颜色,一下子就让脑子里涌上了些不好的场景。
眉儿摇摇头:“没什么食欲,不吃了罢。”见谢怀夕动筷,眉儿又道:“为何不是与三娘他们一起吃啊?有什么规矩了吗?”
谢怀夕嗦着面:“我师父规矩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规矩,吃饭这事儿便是,他不喜和旁人一起吃了。只和三娘一处吃,顾师父是没办法顺带的。”
“我觉着谢师父是矫情,以往来吃我娘亲的粉,也没啥雅间儿啊,不还是路边摊子,不照样吃得香的很。”
“所以我师父不爱下山。”
沈祇动了筷子道:“我倒是能懂些。”
其他三个人听了这句,都看着他,盼着沈祇这个矫情人儿说道说道谢师父这个矫情是怎么个说法。
第47章 、作
“不过是个习惯罢了吧, 估摸是一个人吃饭自在些,和旁人一起吃了没什么胃口还得顾及了,有些麻烦。在外头有些限制, 也就没必要特地如何如何。”沈祇不紧不慢的又盛了一碗面:“好比我不喜旁人进我屋子, 当真有些情况进了, 也便罢了。”
谢怀夕总结:“说那些有的没的,说白了就还是矫情。我看师父和沈祇是有些缘分的,没觉着这两人有些相似嘛。”见阿蛮摇头, 谢怀夕又道;“不是说长相,就那个劲儿, 那个矫情劲儿, 刁钻劲儿。”
谢怀夕说的语气神态实在是太搞笑,眉儿没忍住笑, 她心里觉着也是有些相像的,就是不大好说,不过她懂谢怀夕那意思,一笑看着他的眼神就柔了些, 还将自己的碗推给他:“谢哥哥你吃了罢, 我这脾胃还有些不舒服的。”
这是小事儿自然应承。
沈祇则搁下筷子, 道了句吃饱了, 就走了。
几日相处, 阿蛮也摸出了点儿门道, 扭头问眉儿:“怎的又不对付了这是?”
“不晓得。”
“你兄妹二人脾性倒是大不相同。”
谢怀夕摆手:“我看他那样儿倒是和我师父吃顾大哥醋那会儿是一样一样的。”
“瞎说, 他是眉儿兄长,能吃哪门子醋。”阿蛮捂嘴笑。
“那可不一定, 自家妹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对着个野小子笑嘻嘻的, 是我我也不舒服。那这么说也不算了吃醋,是啥?”
“吃你的吧。”
这两人的话倒让眉儿开始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儿,你要说沈祇脾气好,眉儿自认为他之前除了不大爱说话之外,是真的算好说话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跟那不可预测的天象似的,阴晴不定。
要说吃醋眉儿是没这般自作多情,缘由也是想问问的,可别把自己当成了阿猫阿狗。脑子里头一说阿猫阿狗,眉儿就越发觉着像,可不是么,高兴时候护着,不高兴时候就不理了。
和旁人玩闹了,没顾上他,就有了脾气。
没以他为主,就摆脸子。
合着自己还是想多了些的么,自己当着自己是童养媳,其实童养媳都算不上,就是个阿猫阿狗来的么。
畜生养久了还有点感情,何况是个人。
不得不说这女子心思有时候一绕进去,哪怕知道自己是胡搅蛮缠,还是忍不住拿乔,眉儿因梦境心气儿还不顺呢,这会儿被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点到了眉儿哪根筋,一下子就一肚子火了。
要说照平时时候眉儿也就忍了,今日因着先是吐了,又做了噩梦,耐心有,却着实不多。
深究了去,则更像是迁怒,因那梦境终于被她逮到了个理由发了火。
是以沈祇正躺在二楼窗沿前的摇椅之上看书,听到动静看到是眉儿,刚想说话,就见眉儿三步并作两步的直接从他手中将书给抽走。
说是抽走,都是沈祇替其掩饰了。
说是抢,更为合适。
那书直接被丢到地上,书册一角都被摔折了进去,眉儿蹙着眉头盯着躺在摇椅上的人,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沈祇头微微侧动了动,有些不解。
“我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装作什么不知啊。”
沈祇眨了眨眼,更不明白是为何了,声音放柔了些道:“怎的了这是,怎的一下子这般大的火气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
眉儿一下就气笑了:“你好好的作甚么就不吃了,我瞧你碗里还剩了那许多,你既然吃不下你盛了第二碗作甚,有你这般作贱东西的么?”
当着眉儿是苦日子过久了,一下子看着自己浪费面条生了怒火,这倒也说得通,沈祇没办法说是看着她冲着谢怀夕笑一下子就饱了,只好道:“你说的是,那我现在去吃完。”
沈祇说完就当真起了身,还不忘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来:“这书比粮食还金贵些,下回可不能如此了。”
然后眉儿就看着他就那么怡然自得的下了台阶,好比一拳头打到棉花上,若说原本是七分火,现在则有九分。
前脚沈祇刚坐下又拾起筷子准备将剩余的面吃完,后脚就见眉儿风风火火从台阶处下来,直接将沈祇碗里的面都给倒了谢怀夕的碗里。
“谢哥哥,你都吃了,不给他吃。”
谢怀夕看着眉儿,眼神懵懂:“额?”
阿蛮看看眉儿又看看沈祇:“啊?”
沈祇:“”
过了一会儿,见眉儿那双眼不知道为何还遗漏了几分委屈,沈祇无奈的起身,抬手将眉儿有些凌乱的发带理了理,就那么看着她:“且说说吧,是如何了,怎得一下子就这么恼火了。”
眉儿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沈祇眼里平静无波,咬着嘴唇道:“你以后别离我这般近了,男女有别。”
这话说得另二人又是一愣。
沈祇因眉儿往后退,那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听到眉儿这般说,一时心头像是被刺轻轻扎了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阿猫阿狗,高兴了摸一摸,不高兴了给我扔一边。”
“怎得会这般想了?”
谢怀夕说了句公道话:“这我瞧着是真没有。”
阿蛮也插了句嘴:“我瞧着也是没有的。”
“你们懂个屁!”
正值屋外一阵凉风吹过,眉儿没被安抚,更急躁了些,转身就打算出去,沈祇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扯了回来。
那力气用的不算小,眉儿就栽到了沈祇怀里。
当着他会恼火。
只见门户之外黑夜将山林笼罩,门户之间是黑衣少年将那身子还有些颤抖的姑娘拢在了怀里,抬手轻轻在其后背拍了拍:“想哭就哭吧。”
看客是不明白为何沈祇突然说了这话,眉儿却一下子被这股温柔安慰,委屈顿时蔓延,眼泪就这么汹涌而出,哽咽之声不断:“我不是阿猫阿狗。”
“你不是。”
“我也不想当麻烦。”
“你从也不麻烦的。”
那我为什么还总是被人抛下,眉儿咬着嘴唇,这话却没再说了。跟饮鸩止渴一般,眉儿闻着沈祇衣衫上的药草香气,有些任性的将眼泪都擦了上去。
你如神祇,我偏让你沾染爱恨悲欢。
一时偏执,眉儿从沈祇怀里退了出来,看着他那双如深潭的眼,恨恨的直接捉了沈祇的手腕就咬了上去。
沈祇没躲,只蹙眉想着,这姐弟一个性子,这般爱咬人的。
第48章 、拉回正途
竹林小屋多, 晚间儿休憩,都是各自一间。
沈祇因着眉儿这事儿,晚间儿有些睡不着, 原已是洗过的了, 想想还是又拿了换洗的衣衫去了竹林之后的温泉处。
从竹林绕过, 石阶修碶的很是平整,婉转曲折,走过几息, 脚步摩擦青石,有些细微声响。月光撒在石板之上, 皎洁碎影随竹叶而动, 路豁然开朗,便看到石壁之上印刻月牙泉三字。
少年身影不知为何透了轻快, 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温泉边。
再看褪去衣物之后,那月光扫过,少年肩宽腰窄,胸腹之处的线条隐匿着一股子强韧之力, 双腿伤痕多, 因了太白, 多了几丝残缺美感。
沈祇整个身子没入温泉之时, 除却温热, 便是心腔的跳动之声, 这跳动为的是眉儿, 脑子里不断闪过她哭泣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沈祇觉着她哭的样子要比平时好看多了, 这些日子也琢磨了过来,大抵有些不一样的欢喜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便是从那夜, 她因与楚之月争执,坐在台阶上的柔弱背影,再转头时那哭的模样。因着自己哭的,那情绪太浓烈了,浓烈得让他手足无措,生了遐思。
水温有波动,沈祇从水中浮出,下颌水珠滴落,那含珠唇就生了笑意。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牙印,沈祇心里就生了几分痛快。
说不上来的缘由,眉儿那般的小脾气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人了些;忍不住动了嘴咬了,也是可人的不想旁人瞧了去;在自己怀里哭的时候,眼泪为何就能那般的温热,烫得他的心都有些乱了。
心不动,则平静如深潭。
心一动,则一湖秋水波纹丛生。
沈祇身子放松,靠在石壁之上,胳膊舒展,抬手放置在泉水边。没明白的时候,心里头都是杂乱思绪,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眼泪点醒,便想着要如何循循善诱捕得猎物入口。
不单单只是人待在自己身边便够了。
低了眉眼,沈祇盯着泉水的流动,一念头也逐渐随着水面的平静而清晰浮出他想要眉儿的全部。
山中清晨说是静谧,却也吵闹,天将亮未亮之时,便有不知名鸟儿叫声,配着啼鸣则更加恼的人无法入睡。
等朝霞弥漫之时,这几处林舍也便有了动静。
既已入山,便该行了拜师礼,挑了吉时,沈祇与眉儿便分别正式拜师。
顾潇是个急性子,眉儿还没跪完,就赶忙扶了人起来,惹得三娘都笑他:“原不是还有些不满意的,只想让祇儿当了你徒弟,你看这会儿你又这般了。”
因着沈祇在谢一那处,并听不到三娘调笑,屋里就三人,顾潇也顺着三娘的话道:“自家人自家疼,差不多就行了,不讲究这些。”
“那是不是得去洞窟里头给眉儿挑件趁手的兵器。”
顾潇点头:“那是自然。”
还不知道这山上有洞窟,眉儿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才听三娘细细解释道:“这山原是荒山,因风沧山药草多,地势也险拔,当然还因景色不错,是以你谢师父便花了几年时日将这山好好打理了。除却这他亲自盯着人建造的竹舍之外,便是放置我等这辈子家产的洞窟。”
“相公无甚钱财,都是些江湖上的东西,还有收藏的兵器;你谢师父的洞窟里头便是药材藏书;至于我嘛”三娘身子靠后,那笑就多了几分得意:“我那私库里头便都是金银财宝铺子庄子田地等地契了,还有一整库的衣衫料子,珠宝首饰。”
眉儿:“三娘你为何”
三娘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那是她家几辈的东西了,也不是你师娘一个人挣下的,说是银子多,用处也就那般。”顾潇摆摆手:“我与你谢师父的私库别看没什么真金白银,但随便拿个东西不比你师娘那一洞窟的花里胡哨差了。”
“尤其是那兵器,有几件儿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往洞窟走的时候,眉儿听着顾潇一路说道,从百年前说到如今,再说到百家武功,等等等等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脑子都发晕。
听到后头就觉着师父在吹牛,武功便是高强,怎么可能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这不是瞎扯么。自然也就没把顾潇那说他私库里头的兵器是无价之宝的话给当真。
外行看热闹,眉儿现在就是个外行。
等七绕八绕,又走过一阵法之后,才见一被藤曼所掩盖的凹门。
那石门不知是个怎么机关,只见顾潇将门口九宫格一般的图形推来往复,石门便开了。石门一开,又见石阶数米,绕过六道门之后,才见一侧房大小的屋子。
灯火点燃,石壁之上是各类兵器,说多也不多的。
眉儿粗略数了数,也不过二十来件罢了。
顾潇要知道自己这半辈子收藏的兵器到了自己小徒弟这里只得了个不过二十来件罢了的话,估摸能郁闷的吐血。
“仔细挑挑,以后可是要随了你一辈子的。”
“师父用的是什么兵器?”
顾潇摇摇头:“我随身兵器早年间儿已毁了,你只管挑你的便是。”
陈年往事师父不说,眉儿也就不打算问,走到那石壁之前,仔细看了,她心里头是想着挑一件儿方便拿的。
最好是比较小,真当碰见什么事儿了,能出其不意的是最好了。
视线从上到下,眉儿指了指最角落的那两叠在一处有点像发簪的问道:“师父那是什么?”
“峨眉双刺。”
“怎么个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是一轻巧的女子常用兵器。至于我收藏的这对峨眉刺,倒是有些来头。”顾潇取下那峨眉双刺,放在手中轻抚:“这对峨眉刺唤作月衍,是以通身光泽如月,你瞧这里,镶嵌的传闻是一高僧的舍利,具体是真是假也不知。初初收了这对峨眉刺原本是想着给你师娘防身,不过如今不入江湖,也是用不上了。”
“月衍”眉儿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几遍,甚是欢喜,抬头冲着顾潇道:“师父那我便要这月衍就是了。”
“不再瞧瞧?这其他的兵器可比这月衍的来头大了不少。”
眉儿摇摇头,只将那对峨眉刺拿在了手中,将随意扎成辫子的头发又散开,直接用月衍将头发盘起,随后朝着顾潇道:“师父你瞧着是不是正好配了我。”
“不错,也算与你有缘。”
日月交替,一入山中,时日便溜的极快。
眉儿初初学武,任务繁重,每日除却心法之外,还有基本功。
沈祇则更麻烦些,不但要识辨百草,医书更是要通读。
谢怀夕因着是师兄,有些小事儿的便都是他来盯着。
这么一下来,原上山是为了找了机会和沈祇有些相处的阿蛮,别说相处了,有时候连人都见不着。
转眼入了七月,夏秋交际,有些药草只在这时候生长,谢怀夕和沈祇得了个任务,得走遍风沧山的九处山峰,去寻名为秋鸢的药草。
这一去,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估摸才能回。
沈祇是想带着眉儿一起,结果从药草房处回来天还是擦了黑,没进屋的时候盼着是不是恰好眉儿今日能从山顶上下来。
一进屋,扫了一圈,还是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别看了,眉儿还在山顶呢,不是和你说了,有一阵子下不来的。”阿蛮端了吃食放在桌子上,继续道:“你们这回去采药,我和谢师父说了,和你们一道去,不然你们都不在,眉儿和三娘还有顾师父天天在山顶那头,我一个人和谢师父待着我可待不住。”
谢怀夕接话:“你是得跟着,不然我和沈祇一处,天天只能和他说了话我得烦死。”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眉儿。”
“去什么啊,赶紧吃了,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得走,秋鸢此药三年才成熟只有一月可采摘,过了时日便谢了。到时候再等可就得三年之后了。”谢怀夕不能说这是三娘的救命药草,只得起身拉住沈祇道:“这是一日也不能耽搁的,你这会儿再到山顶,得几时才能下来,明早你赶不及,岂不是耽搁行程。”
沈祇甩开谢怀夕,没管,只道:“我不可能耽搁,你且放心便是。”言毕,从桌子上拿了两馒头便出了门。
瞧他走得那般急,阿蛮都摇头:“知道的那是他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小媳妇儿了,眼巴巴的明早走,大半夜的还得去山顶瞧了。这一来一回估摸再下来天都快亮了吧。”
“三娘和顾大哥在山顶住着,就为了方便些省的来回跑,也方便教了眉儿。”谢怀夕啃了口馒头:“说是这么说,我看是顾大哥和师父吃醋,借了眉儿这茬儿正好带着三娘躲了师父。诶,没成想是苦了沈祇吧。”
“算算,跑了几回了?”阿蛮道。
谢怀夕就当真抠了抠指头,正儿八经道:“就三天前师父让磨了药没赶得及,其他时候一天没落下。”
“他不累么?”
“那你得问他。”谢怀夕夹了口菜,想到什么手一抖,看着阿蛮结巴道:“这小小子不会欢喜了自己的亲妹子吧。”
阿蛮:“那不是乱,伦么?”
“古书上这事儿你看少了么,还有公公扒媳妇儿草灰的。”
“那可如何是好?”
谢怀夕蹙眉,难得严肃一回:“那必然是要给他拉回正途。”
第49章 、口是心非
其实从竹林处到山顶的石屋这条路并不算难走, 师父念着三娘,这条小道早早就让林伯修了,沈祇自自认为腿脚快, 三步并做两步的, 馒头啃完之时, 已快行了六分之一的路了。
没打算歇的意思,沈祇抬手摸了摸怀里的木簪,截止今日他终是在山里头找到一颗小小琥珀镶嵌到了那木簪上, 想着眉儿不喜欢花,便刻了个小小鱼儿的模样。一早就要走, 估摸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还是想着这东西能早早送了去。
她每日能戴在发间,哪怕是学的认真, 总归是多能想了想自己了吧。
以往时常一处,没觉着会面困难的时候,沈祇的脑子里是没什么特意要去看了眉儿的想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论人事物,有了些阻挠方显了珍贵, 这每日走一遭, 瞧上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却让沈祇越发珍惜起来。
所以说这人还是有些贱性儿的, 凡事都不能得了太容易了, 一容易就习惯, 一习惯就当着自己不在乎。
沈祇行到一半, 又想着自打和亲人分开以来,从未和眉儿分开过, 当下心里除了不舍便是不放心,怕眉儿念着自己是不是又会半夜的睡不着, 找个地方哭鼻子。没发觉自己心意之时,没想了这些,只凭着本能去行事,发觉了心意,这行事反倒有了些顾及。
怕她烦忧,怕她不喜,怕自己管得多了说得多了她心里生了厌,怕她真的只拿自己当了至亲,甚至于说,也怕是不是她一进沈家就是童养媳的身份,才时常说了童养媳那话。
而并不是欢喜自己,才说了童养媳。
是因为喜欢,才说自己是沈祇的童养媳;还是因为童养媳,才觉着自己应该喜欢沈祇。不过前后顺序之差,却在沈祇心中尤为重要,他不要懵懂无知的身份枷锁下的欢喜,他要的是眉儿发自内心的,如自己一般的,欢喜才可。
在他眼里,眉儿先是眉儿,才是他欢喜的人,再然后才是他想全部得到一切的女子。
当然,沈祇脑子里想是这么想,想的挺好,想得也挺正人君子冠冕堂皇,这脑子里的话拿出来说谁不得感叹一句能把女子这般尊重当真是难得的独一份了。
可真当到了山顶处,见着三娘正与眉儿闲话,沈祇耳力不错,原想着直接过去,却听眉儿道了一句:“还好今日沈祇没来了,天天上来看我那眼神儿我老感觉我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
“不好的么,之前刚碰上的时候你不是和我说你很欢喜了祇儿的吗?”
“其实是欢喜的,但是欢喜他太累了,有时候烦起来就不想欢喜他了。我是他童养媳,没这层身份的话,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就放任了自己的心思,许也就不会了。”
“怎的就累。”
“和他一处,我总是不开心的。”眉儿说了这句,收敛了眉眼,其实不是不开心,是总盼着他能将自己放心尖尖儿上疼爱,而不是高兴了就哄着,不高兴了就不搭理了。
况且对于眉儿来说,自己本该是他的妻子,却对外从来都说是兄妹。
没意思的,脑海里滑过沈祇那双从来都平静的眼,眉儿有些懊恼,压根儿就不知道要怎么让那双眼里生了其他的东西。一懊恼就抬手打了打自己的腿。
三娘笑她:“你还是见着的男子太少了,多瞧瞧,才知道真欢喜什么样子的。而且你也得分清楚了,到底是常年一处让你欢喜了他,还是看了旁人也只欢喜他。等入秋了,我带你去岙州十八城到处走走吧,女子还是得长些见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自然是好的,阿蛮也和我说,要多出去见见人,说是谢哥哥也不错的,我想着女子当真嫁人,还是得嫁给个让自己开心的,疼人的就好了。”
眉儿说完这句,听到动静,才见沈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急,额角还有点汗:“你怎的来了?”
沈祇朝着三娘说了声叨扰,便坐在了石屋门前的板凳上,身子坐的直,没看到顾潇没问眉儿而是直接问了三娘:“顾师父呢?”
“屋里头给眉儿做了不知道什么练武的东西,做的正起劲儿。”
“嗯,我得了师父之命,明日启程前去寻药草。”沈祇说这话时候视线先是看了三娘,慢慢又错了眼神去看眉儿,见她无甚反应,继续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才回,阿蛮也跟着。”
“那也好的,阿蛮姐姐做了吃食不错,随你们去了她也有些事儿做,省的呆着憋闷。”
沈祇若能再细心些,便能听出来眉儿这话还是有了几分不高兴,却因了前头的话被沈祇当作是不想看见自己,心里头一下子就被烧开的水烫过似的,冒了热气儿,都是给气的。
气归气,原本想送发簪的话是说不出口了,沈祇这会儿只想着眉儿竟然想去看了别的男子,吸了口气道:“我想着既然眉儿也需练了体术,不如和我们一处了,也算做是历练。”
“哦?”三娘身子靠后,摇椅就有些晃动,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捂了脸,眼睛里头有几分笑意看着沈祇道:“这事儿是好说的,眉儿你可想去吗?”
“采药得去了何处?”眉儿问。
“风沧山九处险峰,得走个遍,寻那唤做秋鸢的药草。”
三娘听那药草名字有些沉默,闭上眼透了疲惫,没再开口和两个小辈儿说话。
“峰林之间景色不错,估摸还能瞧见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譬如那有两处山峰,便有前人留下的石锁桥,你学武,可去看看开阔开阔眼界。”
“石锁桥?那是个什么东西?”眉儿眼睛有些发亮。
沈祇抿唇,有些笑意,果不其然并没费什么口舌,等她收拾好了一月的行李,沈祇就带了眉儿一起下了山。
“开始学武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应的了?”
“累也是累的,心法有些晦涩难懂,还好师父并不厌烦和和我解释。”眉儿说着看到前处有一陡坡,以前得需要沈祇扶着才能越过去,这回直接当作没看见沈祇伸出的手,身形灵巧的没费什么气力就跃了下去。
那发带在深夜里头,还滑出一好看的弧度,沈祇侧头去看眉儿已然落地之后稳稳的身子,将手缩了回来又道:“你身子轻巧不少。”
“对的,每日可是得在腿上绑着沙袋绕着山顶的围道跑呢。师父说是基本功必然得练好,我每日要跑上许多圈,跑习惯了之后,又加了沙袋,取下来的时候这双脚就不自觉轻巧了。”
“嗯。”
“说苦也是苦的,师父还每日给我吃了个什么药丸子。”
“药丸子?”沈祇问。
“对的,师父说那药丸子吃了可让我修习内功的时候事半功倍,我吃着无甚感觉,就是每次吃完了血脉都有些热。”眉儿其实还想说每次吃那药丸子的时候,手腕上的紫色纹路还有些痒,想着是因了血脉发热,便没提这处细节。
“回头你把你吃的药丸子给我看看,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了吧。”
“这有什么的,想来师父他们从小也是这般过来的。”眉儿抬头看繁星漫天,笑着回头朝着沈祇道:“师父和我露过一手,没曾想那飞檐走壁不是虚谈,待我学成,说不定还能踏雪无痕。”
“当真学成了想做什么?”
“找我阿爹阿娘还有弟弟。”
“找到了呢?”
“想到处看看。”
那我呢?沈祇没问这话,也问不出口,他是不知道眉儿为何与自己待在一处不开心,眼下瞧着不是挺开心的。她真的不开心也想眉儿待在他身边,多做了些她喜欢的事儿就是了。
还能不开心到哪里去。
由此可见,沈祇这脑子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是两码事儿。说着眉儿先是眉儿之后才是他欢喜的人,但是当真的发觉眉儿有那么一点点离开他的可能性,前头想着的那些都是笑谈了,宁愿她不开心都得在其身边陪着。
这不是霸道是什么。
“也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到处看看。”
因这话眉儿微微一愣,步子都顿住,一停就看着沈祇走到了她前头。少年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高过了她许多,身姿如竹,束发的青色绦带在月光之下沾染了一层霜,轻轻飘飘的荡漾在其脑后。
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随口说说是当不得数的。
察觉到眉儿停下,沈祇回头看了眼眉儿,抿唇笑道:“快些走了,不然赶不上,谢师兄该聒噪了。”
含住唇有些粉,抿唇笑的时候唇形就变薄了,那嘴角上扬,他的眼睛也发亮,比之平时的无波深潭要好看许多。不知道是星辰藏进了他的眼睛里,还是他的眼睛太好看才有了星辰。
眉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浅浅淡淡的药草香从他身上传来,心思又被勾了去,前头和三娘说的那些此刻在心里头竟觉着每一句都是口是心非罢了。
再回到竹林小舍的时候,谢怀夕和阿蛮刚起身不久。天刚擦亮,二人迷蒙着眼洗漱,抬头一瞧沈祇是带着眉儿一起的,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又一同皱了眉,心里头有些念头,一时竟都没开口说话。
再上路的时候,谢怀夕和阿蛮行在前头,压着声音说话。
“谢哥哥,我原还觉着你说的事儿离谱的很,我现在觉着你说的对。”
第50章 、不值钱
阿蛮说着还有点急:“你昨儿个不是说要给他拉回正途么, 有什么法子没?”
“没想好,我看现在有点像是沈祇一头热乎,没觉着眉儿有什么想法念头, 不如先别老让这两人一处了, 再私底下打探打探, 别是误会了那不也尴尬的。”
“那不如这样,谢哥哥。”阿蛮直白,没掩饰什么道:“反正我欢喜沈祇你知晓的, 后头采药,我和沈祇一路, 你和眉儿一路, 反正别让这两人一处。”
“我看行。”
说罢,阿蛮直接提了裙摆回头三步并作两步的挤到了沈祇与眉儿中间, 沈祇有些烦她,不想与阿蛮挨着那般近了,直接从后头又绕到了眉儿的左侧。
谢怀夕见状就又挤了进去直接把沈祇挤到了最边上。
“你俩这是作甚?”眉儿侧头看着谢怀夕道:“可是有了什么话想说。”
“这药草期短,四人一路不免慢了些, 我觉着不若就兵分两路, 我和你一路, 然后让阿蛮与沈祇一路, 这不是正好?”
“我拒绝。”沈祇想都没想道:“你既与阿蛮那般相熟, 该是你俩一处。”说罢上前两步, 直接就拉了眉儿胳膊。
这下阿蛮怎能愿意, 从背后给了谢怀夕一巴掌,谢怀夕被打得一急, 脱口而出:“我好久没见眉儿想得很,你这个当兄长的能不能别老霸占了你妹子。”
这话一出, 阿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谢怀夕那样子太滑稽,眉儿也跟着笑了出来,便推开了沈祇的手:“也是的,好些日子没见谢哥哥了,我与谢哥哥一处吧。”
这一下三人皆大欢喜,只有沈祇眼神凉飕飕的。
谢怀夕遭不住他这眼神,后背脊梁骨被戳着谁能舒服了,嘴巴上催着眉儿赶紧走了其他山道,也是眉儿如今脚程快,跟在谢怀夕身后当真几个来回身影就隐在山林里头不见了。
少了两个人,沈祇也不说话,他不说话,阿蛮也不说话,就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头。对于阿蛮来说,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少,哪怕不说话了,心里也是高兴的。
遇到了难走的道儿,阿蛮也不问就直接扯了沈祇衣袖:“你且等等我。”
沈祇不耐,蹙眉还是等了。
他越是这般,阿蛮反倒心里开心,便开口道:“你如今还讨厌我吗?”
“讨厌不讨厌不知道,反正你也是不大招人欢喜。”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儿。”
“那么好听了做甚。”
“你是发脾气了吗?”
“并无。”
阿蛮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走在他身后直接将衣领子扯低了些,当作不小心的摔倒了直接就往前一扑。
没成想沈祇动作也是快,没先伸了手去扶,反倒是身形一躲,这不躲还无事,一躲假戏真做,阿蛮的脚真就给崴着了。
不但崴了脚腕子,还被山间的碎石头给划了个小口子,这会儿正汨汨流着血。蹲坐在地上抬头双眼泪汪汪的看着沈祇好不可怜。
这会儿还不到辰时,但七月日头起的早,天已是大亮了,头顶没了遮天蔽日的高木,日光照在人身上显得皮子都发着光。
沈祇本就比一般人白,阿蛮蹲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哪怕他眼里都是不耐,但见他下颌在阳光下的折影,心里头就发痒。
那青色束发轻纱绦带在他脑后随着微风有些晃动,配着这张此刻略显清孤的脸,阿蛮眼神就更柔了,盼着他能不能疼疼自己。
当然这是阿蛮的想法,至于沈祇
沈祇已有十六,已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居高临下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女子,眼神哪怕有意避开,都不免还是被那心口的柔软给惹了眼。
日光晃的那胸前的大片皮肤白嫩细腻,刚好阿蛮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摸着脚腕子,那心口就被挤压。
沈祇蹙眉,心里只想着此女着实不大良家。
“流血了”阿蛮咬了咬下嘴唇,心里头知道这个角度怎么能勾了人,胳膊又动了动,“这可如何是好啊”
声音也是造作的可以。
到底是个女子,沈祇也没办法真把人撂下就不管了,蹲下身还是给阿蛮看了看脚。
阿蛮的绣花鞋是浅粉色,上头绣着两支梅花,沈祇不喜,只觉艳俗,不想去碰她的脚,便从怀中扯了帕子出来,揉捏两次,就有两声粘腻的哼唧传到了耳朵里。
“无甚大事,消肿了便好。”沈祇又看她那脚腕子一点点的伤口:“这就更无事了,再流会儿血自己就能止住。”
“那也不能耽误了你采药。”
“嗯。”
“你背着我走吧。”
“你看着有些重。”
虽然多少已经有些习惯沈祇这嘴巴里对着自己是吐不出来什么好话,但是一个女子被个男子说重,阿蛮也有些绷不住,憋着吸了两口气才扯了个不哭不笑的模样出来:“不背我我自己倒是也能走,我就怕勉强走了,真伤了骨头就更耽误事儿了。”
这话也不假。
沈祇先是起身看了眼谢怀夕与眉儿消失的方向,蹙眉看了一会儿,才又蹲下了身子。阿蛮心愿达成,脸上露了笑,也不管矜持不矜持的,伸了胳膊就直接趴到了沈祇后背上。
鼓鼓囊囊的曲线,随着步子晃动,还有挤压,阿蛮是头一回挨着他这般近,闻着沈祇身上的药草香脚上是真痛,心里是真欢喜。
沈祇则是被后背所感受到的柔软惹的有些烦。
“我还是好奇,你这身上的药草香是如何来的。”
“我重吗?也还好吧是不是。”
“你说话呀。”
阿蛮张嘴说话的时候,气息会扫过耳垂,有些热气,沈祇的眉越蹙越紧。
“你好烦的,我也不是做什么,就是和你说两句话了,你陪我说说又能怎么样了。”
“况且这些日子在山里头,你看我不是也没做什么,还老做了好吃的给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功劳看苦劳,这般你都不愿和我说话吗?”
“你好烦。”沈祇脚步顿住,“你说话这般有力气,你不如下来自己走。”
阿蛮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自己在沈祇面前可以说是低三下四了,结果一句好落不着,不过就是央求着说几句话了,竟得了如此对待。
自认自己也不算什么好惹的,阿蛮双手一箍,死死锁住了,双腿也用了力气,嘴巴里念道:“我就不下来。”
当真是刁蛮。
沈祇面无表情,这姑娘生龙活虎也不傻,看来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的,不打算再管她,胳膊一松就去掰她盼在自己腰间儿的双腿。
阿蛮也被气着了,一张嘴就直接朝着沈祇耳朵咬了过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祇站定不动,半晌没个动静,他一没动静,阿蛮反倒怯懦了,有些颤颤巍巍的松了口,看他那白皙的耳朵红的离谱,上头还有自己的牙印子。
“我是不是把你咬疼了”
阿蛮说这话之时,胳膊也松了,随即便被沈祇二话不说的直接从身上丢了下去。任是小姑娘哭爹喊娘前头的罪魁祸首也没一个回头。
见人越走越远,阿蛮还是在身边扒了个枯树枝棍子,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行到天黑之时,就成了沈祇在前头拉着棍子一头,另一头则是阿蛮。
小姑娘心下懊悔,心里头想着惹了这不解风情的人作甚,害了自己白吃苦头,却又因着自己好似知晓了沈祇一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心里又生了些甜丝丝的难以隐喻的心绪。
天上明月尚且悬挂,直到月上柳梢头,青衣少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行路又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些火光,他心里的烦躁之意才去了不少。
那火苗在深夜仿似指引迷路人的明灯,那般的晃眼,阿蛮也看到了,心下没想了别的,只抬眼瞥了沈祇后背好几眼。
合着跟个驴子似的拉着自己赶路一点都没停下的意思,一路东张西望的就是寻了眉儿赶路的痕迹,眼巴巴的拉着自己跟拉个牲口就为了追过来吗?
阿蛮觉着这说是欢喜自己亲妹子都是说轻了,说乱.伦都是说轻了,这不明摆着一日都离不开,直接给放在心尖尖儿上巴不得给人放嘴里吃了吗?
这要是让两人真每日待一处了还得了。
脚步不停,月光之下少年一身的迫不及待都掩饰不住,完全不若百日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蛮都忍不住腹诽,沈祇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德行是有多不值钱么,瞅瞅那嘴角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也因着这笑不是为了自己,阿蛮手上一用力,木棍子直接戳到了沈祇的腰上。
受害者完全不在意,离火光越来越近之时,直接松开了手中的木棍,阿蛮就看着沈祇那脚步更快,终是在眉儿惊诧的目光之下停住。
面儿上倒是没显了什么,只听沈祇稍稍停顿了几息,声音都柔了些,轻声喊了句:“眉儿。”
阿蛮没客气拄着木棍子在旁边酸了句:“你兄长是把我当畜生了,我当着他是赶着去摘药草,合着是来追你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狗鼻子能有沈祇的灵吗?”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