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谁说我不敢休你?”
仅是这个语气, 就能听出来人心情十分不好。
季兰君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屋里本来就昏暗的光线几乎被男人的挺拔的身影整个遮挡完, 大脑放空一秒, 她盯着那张在记忆中已经陌生的脸愣怔了片刻,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窦文华居然回来了?
他的到来无疑给这个不平静的家卷起了更大波澜,金巧立刻从被窝里跳起来, 欣喜地喊道:“爹!”
银巧也跟在金巧后面, 慢腾腾地在炕上起身, 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位鲜少见面的父亲。
反应最大的就数赵淑了, 窦文华的出现,对她而言无疑是一颗救命稻草, 她就好像一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牢靠的树枝。
一下扑到窦文华怀里, 赵淑一边拍着窦文华的肩膀,一边哭诉着:“文华啊,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知道,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你媳妇,你的好媳妇, 居然报案把文志送进了派出所,还说不让文志出来,她就是存心要折腾我们全家,折腾你爹和你老娘啊!”
窦文志的事情具体如何窦文华还不清楚, 不过刚才到家时,窦文华已经在外面听到了家里人的对话。
即便不在场, 他大概也能把事情猜个七七八八。
文志从小被爹娘偏爱,人难免浑了点, 所以这次让银巧受了伤,季兰君才把他送进了派出所。
窦文志皱皱眉头,看着面前哭得伤心的老娘,又望望季兰君,紧接着,目光就落在了同样在哭泣的虎宝身上。
虎宝刚才被吓到后便一直在哭,鼻涕都要流到嘴里了。
窦文华搂着赵淑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娘,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您就别操心了。”然后又对马春红说,“大嫂,把虎宝给我吧。”
马春红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哦哦,来,接着啊。”
窦文华当着众人把虎宝抱过去哄,季兰君注意到身旁的两个女儿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失落。
想想也是这样,金巧银巧出生后几乎没怎么见过窦文华,但窦文华毕竟是屯里罕见的大学生,又在部队随军,自然是经常从别人口中听到对窦文华的赞赏。
小孩子听到有人能夸自己父亲,心中难免会有些与有荣焉,对这个只存在于信件和别人口中的父亲,是抱着一丝崇拜和仰慕的。
好不容易能够见上一面,窦文华不但没有注意到他俩,还只在乎虎宝,两个小姑娘怎么能不难受呢?
季兰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窦文华对虎宝和丁白菲的上心程度,可比她想的还要高,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怎地就一点没有看出一点苗头来。
把虎宝抱过来后,窦文华轻声哄了哄,虎宝明显是不认识他的,哄了两声竟神奇般的止住哭泣。
窦文华这才看向季兰君,“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把娘气成那个样子,刚才居然还那样对她说话。”
季兰君并不指望窦文华回来会站在她这边的,窦文华还真的不辜负她的期望,刚进门呢就来找她要说法了。
把两个女儿赶紧被窝里睡好,季兰君掖着被角,懒懒散散地开口:“你怎么不先问问爹娘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呢?”
“爹娘这边我自然会问,我先听你的说法,再问问爹娘,这样就不会让人觉得我先入为主会偏袒谁了吧?”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季兰君一点也不相信窦文华所表现出来的“不偏袒”。
她笑了笑,“放心,没人会觉得你不偏袒,我不介意你先问爹娘是什么事。”
两个人几句话说不到重点,可把赵淑给急死了。
既然季兰君不愿意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倒不介意让文华知道他媳妇是个什么嘴脸。
于是乎,赵淑把季兰君报案把窦文志抓进派出所,到她要求用房子换窦文志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金巧银巧被窦文志打的事,赵淑轻飘飘几句都带了过去。
在她口中,季兰君无非就是一个小题大做的恶毒嫂子形象。
说到后面,赵淑仿佛是复盘了一遍季兰君那些气人的行为,更恨得咬牙切齿,抓着窦文华的手臂就道:“文华,你媳妇这尊大佛咱们家是容不下了,我只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想闹天天搁这儿闹,你快,快把她休了!”
“好了娘,我知道你生气,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我先和她聊一聊。”
“还聊什么啊,她刚才怎么说的你没听到,她说你不敢休!”
赵淑这会儿也懒得去想什么冷静,尤其是在被季兰君激了后,只想让季兰君好好吃个亏。话说得那么冲,还真以为文华不敢休她呢?离了他们窦家,季兰君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
窦大全看赵淑现在是气急了,朝窦文华打了个眼色,把赵淑拉到一边,“好了,既然文华说他来处理,就让他们两口子说吧,我们先走。”
“走什么!文华现在就写休书。”
窦大全皱眉,“什么休不休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这种说法,让你走就走,都说了文华自己会处理。”
窦文国见状,跟着窦大全一起上来劝赵淑,才半哄半拉地把赵淑带走。
其他人全部离开了耳房,季兰君终于觉得耳根清净了些。
她把窦文华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通,许是路途跋涉,窦文华脸上露出一丝疲态,身上的衣服也该换洗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回来,钢厂里事多,即便窦文华不用去亲自去车间从事生产工作,假也不好请,越发显得这次回家背后藏着原因。
不过不管背后原因是什么,既然窦文华来了,离婚的事看来也到了处理的时机。
季兰君说:“听你刚才的语气,打算休了我啊?”
“先不说这个,你说,事情是不是就是刚才娘说的那样?你报案把文志抓进派出所,是因为他打伤了银巧?”
“就算是这样吧。”
窦文华点了点头,“行,那就算文志被抓是因为他犯了错,但是你让爸妈把房子还给你,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过分?”季兰君好笑,“我要回自己的东西,很过分吗?”
窦文华轻哼一声:“是,那是你的东西,你们季家的房子,但你竟然拿这种借口把房子要回去,说得像是我爸妈霸占了你家房子似的。”
“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娘怎么不愿意把房子给我,她不就是存了霸占的心思。”
这还是窦文华第一次和觉醒过后的季兰君打照面,属实也被她这张嘴给气到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已经嫁给我了,就是我窦家的人,你的东西不该是我家的,怎么会这样说我娘?”
“不让别人说,也得自己没做过。”
窦文志真是觉得季兰君不可理喻,“行了,不说房子的问题,就文志那边,爹娘让你去和解你去就完事了,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怕别人看笑话。”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窦文华说话这口气都和窦大全的如出一辙。
“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话说得很清楚,把房子还给我,我就去,要不然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你还真以为我想不了办法?”窦文华被季兰君的态度给气笑了。
他这次回来是因为受到了窦大全的信,知道季兰君彻底不管虎宝,才临时起意想尽办法请了假。
对季兰君之前做的那些事,他本来就是带着火的,偏偏对方还火上浇油,搞出这档子事出来惹他心烦。
窦文华看着妻子那张平静的面庞,常年劳作使得她皮肤有些黢黑,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土里土气的,即便她容颜依旧,但和丁白菲比起来还是差得远,更何况白菲还是那么善解人意。
窦文华努力压制心里窜起来的火,抱着虎宝坐到炕边的椅子上,“我还听说,你现在不照顾虎宝,把虎宝扔给娘,还把文香的工作抢过来了?”
“对啊。”季兰君懒得纠正窦文华的那些用词。
“对啊?你倒是承认得爽快,虎宝是我俩收养的孩子,你把他丢给娘算怎么个回事?”
季兰君现在懒得和他讲道理,“我还要照顾金巧银巧,虎宝是我们收养的,那就是娘的孙子,娘照顾孙子不正常吗?”
“你怎么就不能为娘想一想,娘辛辛苦苦把我们兄弟四人拉扯长大已经很辛苦了,现在她年纪大,你还忍心把虎宝交给她,看她劳累?”
“你也知道拉扯孩子辛苦,那我就不辛苦了?真觉得你娘辛苦,以前怎么不说,合着娶了媳妇养了孩子,就能体会到你娘的辛苦?”
窦文华一直努力控制火气,但还是被季兰君这几句话再次激起了怒气。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有一堆大道理来堵,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似的。在家里相夫教子照顾公婆,不就是她们女人该做的吗,就她季兰君特别,就她季兰君会累吗?
窦文华深吸了两口气,沉下表情,定定地看着季兰君:“当初你嫁到我家来可不是这样的,人人都说你贤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毒!”
“我恶毒?你全家人嗟磨我不恶毒?你娘不让银巧去看病不恶毒?窦文志把你闺女打成这样不恶毒?我就想让我和我闺女日子好过些就恶毒,窦文华,你就是这样对你妻子女儿的,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窦文华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说:“季兰君,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瞧他这般气急败坏,季兰君乐了,“刚才你爹说的你没有听见啊?现在是新社会,没有休妻一说,只有离婚,你要是想离,咱们尽快去公社打证明。”
“行、行……离婚就离婚!”
都文化就不信了,季兰君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嫁到他家来才过上好日子,会舍得和他离婚。
他倒要看看,到时候季兰君怎么求他!
第17章 017
窦文华对季兰君这个妻子说满意也满意, 说不满意也不满意。
在认识她的时候,季母刚去世,季兰君还没成年, 公社里安排大队里抚养她到成年, 窦家就自觉承担了这个任务。
大概是寄人篱下, 季兰君一向谨小慎微,加上手脚麻利人勤快, 大队里都说她是个能干姑娘。
再后来, 窦大全就给他说, 兰君成年了, 要嫁给他做媳妇,以后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窦文华没有任何反对, 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解放后已经倡导婚嫁自由, 但乡下自古以来的习俗,哪有这么快就破除;第二便是,季兰君嫁到窦家来,可以带来的东西不少,她娘家没人,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归他家所有。
权衡之下,窦文华决定娶季兰君,平心而论,季兰君在五里屯也不是条件差的姑娘。
她生得好, 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能干又贤惠, 是个好的贤内助。
在窦文华离家工作这几年,季兰君的确没有给他惹过什么麻烦, 家里也都是她照顾着,让窦文华在外面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窦文华那一点点没有娶个有文化的媳妇的不甘,也就那么淡了下去。
可不甘终究是不甘,这种情绪在遇到丁白菲后,瞬间到达了顶峰。
读书时,窦文华本就对丁白菲有些好感。丁白菲完全符合他对妻子的所有幻想,有文化、有思想、独立、善解人意。所以在丁白菲生下遗腹子后,窦文华怜惜她的遭遇,才提出可以帮忙养虎宝。
把虎宝交给他,丁白菲也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忍痛把儿子给交出去。
收养虎宝时,季兰君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照顾孩子,还没几个月,她说反悔就反悔,竟然直接撒手不管了。
窦文华收到窦大全寄来的信时,着实苦恼了好一会儿。
他即担心丁白菲知道虎宝的情况后难过,又担心季兰君以后真的不管虎宝,这才特地请假回家里一趟。
窦文华想起他回来前,丁白菲因为不能亲自照顾虎宝而自责的模样,心中对季兰君的怨怼更多了几分。
丁白菲都能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怕他难做,季兰君却这样对虎宝。她果然是连以前唯一的善良品质都丢失了,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和丁白菲相比,学识、长相、人品上都被狠狠甩下了!
这一刻,窦文华真的有种和季兰君离婚的冲动。
一直看着父母争吵的金巧银巧躺在被窝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银巧伸手去扯了扯季兰君的袖口,说:“娘,你和爹不要吵架好不好?”
注意到两个女儿的表情,季兰君怔了怔。
的确,不管她再怎么恨窦文华,恨窦家,在金巧银巧眼里,那都是她们俩的亲爹,没有哪个孩子会希望爹娘不合,金巧银巧也一样。
她对女儿点了点头,温声说:“好,我不和你爹吵架,你们俩快睡觉,”又抬起头,“金巧银巧该睡了,你赶紧出去,别当着孩子面吵,还有,既然决定离婚,那我们就尽快去公社把婚离了。”
窦文华真的要被季兰君给气疯了,“我出去?你赶我走?”
“你不出去那就自己在屋里找地方睡吧。”语毕,季兰君往后一倒,躺在炕上直接拉过被褥盖住脑袋,不说话了。
窦文华抱着虎宝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环顾四周。
乡下的小二房能有多大?临窗边一个炕,她娘仨就占完了,剩下能歇息的地方就一张矮木凳,难不成要让他在木凳上休息?
窦文华气得哼了一声,一摔门,直接走出了耳房。
***
这一晚,窦家除了季兰君母女三人,谁都没有睡好。
窦文华心烦了一晚,窦大全和赵淑则是担心拘留室里的小儿子,窦文国和马春红夫妻二人则是被虎宝闹腾得一晚上没怎么休息。
熬过这漫漫长夜,窦文华早上起来,先去看了看虎宝的情况。虎宝最近都是马春红在带,晚上哭闹完,上午倒是睡得香。
窦文华去院子里打水洗漱,回到堂屋时,看到季兰君母子三人正坐在桌子边喝米糊糊。
米糊糊熬得稠,两个闺女一手拿勺,一手拿着窝窝头,吃得不亦乐乎。金巧埋头喝完一碗米糊糊,抬起头恰好看见窦文华,高兴地喊着:“爹,快点吃东西!”
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回来后又忙着和季兰君吵架,窦文华都没好好吃一顿餐。
现在看到孩子们吃得那么香,方才感觉到饿了。他走过来,全然忘记昨夜才和季兰君说离婚的事,直接吩咐道:“去给我盛一碗糊糊来,有馒头吗?”
季兰君才懒得理他,“要吃自己做去,没有多余的了。”
窦文华蹙了蹙眉,“一大早的,你就想吵架吗?”
“谁要吵架了,我说的是实话,的确没有多余的了。”
“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吃,你给我说没多余的?”
季兰君抬了抬眼,“哦,我只做了我和金巧银巧的,你想吃要么去让大嫂做,现在是她负责做饭,要么就自己做,很简单。”
话音刚落,窦文华还没来得及发落,就见面前推过来一个碗,银巧似乎是有些害怕,不太敢看窦文华,低着头,脆生生地说:“爹,我吃饱了,这里给你吃。”
原本在心头燃起的火被女儿乖巧的模样浇灭,窦文华一下愣在原地,这才有功夫打量自己的这两个闺女。
在乡野里长大,金巧银巧自然和城里那些精致的小丫头不一样,她们皮肤黑黑的,脸上还有些裂口,不过两个小家伙完美继承了爹娘的强大基因,浓眉大眼高鼻梁,长得很是俊俏,加上季兰君会打扮孩子,黑亮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别说多可爱了。
这一瞬间,窦文华的气突然就消了许多。
注意到银巧脑袋上的绷带,他想起这是窦文志给银巧打的,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银巧,给爹说,头还疼不疼啊?”
银巧有些欣喜地看向窦文华,先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
“是不是老叔不小心推你撞到的?”
银巧小声说:“老叔坏……他、他还打金巧,娘才生气的。”
“嗯,爹知道,这件事是老叔的错,不过老叔已经被惩罚,进派出所了,等到他出来,我让老叔给你们道歉好不好?”
银巧年纪不大,能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大人的有些话她理解不了。
但那毕竟是爹和她说话,小孩子只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窦文华高兴地笑了笑,“银巧真懂事,那你帮爹劝劝你娘原谅老叔行吗?”
“啪——”的一下,季兰君把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她看向窦文华,有些忍无可忍,“窦文华,你听听,这是你该对银巧说的话吗?你闺女被打成这样,你不去帮她出头,不去找窦文志,居然还在这里给他开脱?”
金巧银巧第一次看娘气成这个样子,顿时大气都不敢出,坐在位置上话也不说。
窦文华被气乐了,“开脱?难道要把金巧银巧教成像你一样,对一家人都能把他送进派出所的坏习惯吗?”
季兰君一摆手,“行,你不用多说了,我话就放这儿了,原谅窦文志是不可能的。还有,你说了要离婚,那就别只是嘴上说说,到底什么时候去公社,记得给个准信儿!”
其实过去了一晚,窦文华也冷静了很多。
说离婚也只是置气,吓唬吓唬季兰君,哪想到对方竟然还当了真。
他还就不信了,季兰君是真的打算和他离婚。
“你这么想离,我断不会一直缠着你,那就这样,明个儿我就叫二爷三爷他们来家里开个会,咱们就好好把离婚的事给掰扯清楚了!”
在五里屯,窦是个大姓,但凡是屯里姓窦的,就算这一代没有沾亲带故,但往上数几代,也许都是攀着亲的。也许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传统宗族思想,一家人里有什么大事,都会叫上年纪大的亲族们过来商量。
窦文华嘴里说的二爷三爷都是窦家的老人,一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不会轻易去请他们来主持公道。
他以为把二爷三爷拉出来,季兰君就会退缩,可对方却一口应下:“行啊,明天就明天。”又对两个闺女说,“金巧银巧,走!娘带你们出门。”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两个小丫头不舍地看了窦文华一眼,还是跟着亲娘走了。
季兰君前脚离开,窦大全后脚推开木门走过来,往门外望了望,又收回视线,“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要和你媳妇离婚?”
“爹,您放心,这婚她可舍不得离!”
“既然知道她舍不得,作甚要把你二爷三爷都叫来?”窦大全皱眉。
“不把事情弄得严重些,她不知道好歹!她这段时间不是不但不管家里,还把文香工作要回来了吗?那就趁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只有当着大伙的面让她知道自己错了,以后才闹腾不起来。”
窦文华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可窦大全心里居然有点没底,“那万一,她正离婚了你咋办?”
窦文华笑了笑,“爹,你放心好了,她肯定不会离。我现在在厂里被重点培养,过不了多久就能升组长了,她离了我,一个二婚女人,上哪里找更好的去?”
这倒也不是窦文华自夸,他毕竟是个大学生,屯里都说他前途无量,窦大全身边有不少来给他攀关系的。
那些攀关系的哪是因为他大队长的身份,那都是觉得文华以后有出息,攀点关系看日后能不能喝口汤。
文华这么优秀,配那城里的姑娘都绰绰有余,季兰君怎么舍得离呢?
退一万步说,这年头,正经女人谁会离婚?要是被夫家抛弃了,那是要被别人一口一个唾沫淹死的,更何况是季兰君这种没娘家的姑娘,没了窦文华,她以后该怎么活啊!
窦大全心里盘算着。
之前的账是时候要和儿媳妇算一算了。
***
季兰君带着孩子出门的这一趟,是去了方红英家。
在此前,她一直在为和窦文华离婚的事做准备,第一步把工作要回来,以后不管怎么样,她和金巧银巧是饿不死的,现在就是住的问题,窦文华突然回家,打断了她的步调,那她也需要调整调整,该怎么去面对。
明天窦家开会处理他们离婚的事,季兰君这边不可能没人,想来想去,只有方红英和李有才能够帮忙。
午饭后,她带着两个孩子上门。
还好方红英和李有才都在,季兰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来意。
李有才两口子都震惊了,方红英怔了好一会,不敢置信道:“兰君,你说什么?你要和文华离、离婚?”
季兰君:“对,我要和他离婚。”
方红英连忙道:“你瞎说!这怎么可以离婚呢?有什么矛盾,夫妻两个商商量量的,你要是离婚了,别人该怎么看你。”
“方姨,有叔,我是当你们是一家人,才来找你们商量。我也想和他们一家人好好过,但先前的事你们也知道,你们送给我的东西,根本到不了我和金巧银巧手里,我嫁去他们窦家,天天累死累活干这干那,得不到好不说,几天没照顾虎宝就成了大逆不道,还有这次的事……”季兰君说着说着,还轻轻哽咽了一下,她拉过银巧的手,把银巧带到身前,“有叔知道银巧的头是怎么打的,窦文志跑供销社去闹事,对两个孩子动手,窦文华回来不给我们娘仨出头就算了,反而还指责我,要和我离婚,这日子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那天下午,季兰君带着两个孩子来派出所的场景,李有才还历历在目。
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季兰君和俩孩子那天哭得有多么伤心。在知道银巧那脑袋是窦文志动手的以后,李有才那个气。
兰君嫁过去这几年,从来不会主动开口求他们什么,那次哭得那样伤心,显然是委屈坏了!
窦文华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不但不护着他们娘仨,居然还提离婚?
李有才气得拍了两下桌子,“这个窦文华,枉我当年觉得他是个有担当有出息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只会让妻子闺女受委屈的家伙!兰君啊,你要是想离就离,有叔支持你!”
方红英瞪了李有才一眼,“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什么叫想离就离,离了以后兰君怎么办?还怎么做人啊!”
“兰君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做人的?”
“哎,我和你说不清楚,你先闭嘴,”方红英瞪完李有才,笑着拉起季兰君的手,说,“兰君,你别担心,这事我帮你去说。当年娶你的时候,他们老窦家可是说不会辜负你的,现在说离婚就离,哪有这么美的事?”
“可是文华叫了二爷和三爷,明天就在家里开会讨论离婚的事。”
李有才骂道:“反了他了,这是给谁下马威呢!”
方红英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家长里短的事情看得多,一听就知道这是窦文华故意的。
现在不是旧社会,家里开了祠堂休妻就要把妻子扫地出门,但离婚毕竟不体面。
男的二婚只要条件好,还能找到媳妇,但是女人只要离婚,流言蜚语都能逼死一个人。窦文华估计就是拿捏着这点,故意给兰君立规矩呢。
方红英拍了拍季兰君的手,安慰她:“放心吧,有我和你有叔在,我们是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不过我要和你确认一下,你真的想离吗?”
都这个时候了,再把真实想法隐瞒,反而显得不真诚,“我实话实说,的确是过不下去了,当年我娘给我的嫁妆,被我婆婆拿去,不肯给我,我爹娘以前住的房子也被我小叔子霸占,我不想和他们家纠缠,只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自己过日子。”
“还有这种事?”方红英以为,窦家以前干的那些事都够过分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做出昧了媳妇嫁妆这种勾当!
怪不得兰君想离婚呢。
方红英说:“兰君,这样吧,明天什么时间,我和你有叔当面去和窦二爷和窦三爷说。”
季兰君感激地看向方红英,“方姨,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了……”
“害,你这孩子,一家人说得这么见外作甚。”
次日,窦家。
窦文华和季兰君要离婚这个事,搞得跟以前开祠堂一样隆重。
不止窦二爷窦三爷被叫来了,和窦文华家亲一点的亲戚都来帮忙撑腰,准备好好给文华家这个不听话的媳妇上一课。
年长的窦二爷和窦三爷刚现身,窦大全和窦文华簇拥着他们走进堂屋。季兰君就在堂屋里等着,不一会儿,窦家这不大的屋子里就挤满了人。
窦二爷和窦三爷落座后,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瞅了季兰君一眼。
他们表面上是来谈窦文华和季兰君离婚的事,其实窦文华私底下和他们打过招呼,今天主要还是要批评教育季兰君。
毕竟不是拆人姻缘,窦二爷和窦三爷还是愿意的。嫁进来的媳妇子不听话,在他们看来,的确要好好敲打敲打。
窦二爷眼见人都来得差不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天叫大家来这边,事情是什么,其实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文华想和兰君离婚,但是啊这成为一家人不容易,我是觉得文华和兰君两个人再考虑考虑,不要冲动。”
窦三爷哼道:“考虑什么,事情我都听文华说过了,娶进来的媳妇不照顾公婆孩子,还把文志给送进派出所了,这样的女人,谁家敢要啊?”
身后有人道:“可不是嘛!就我们文华这条件,娶个城里姑娘都可以,何必娶一个不听话的媳妇回来气人呢?”
站在窦大全身边的赵淑瞥了不说话的季兰君一眼,心里别说有多爽快了。
让季兰君之前那么嚣张!不好好煞煞她的火焰,真当这个家是姓季呢?她就等着,季兰君一会儿怎么反悔答应要离婚,想要做他窦家的儿媳妇,那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们好好道个歉!
赵淑得意地笑了笑。
就在窦三爷继续开口时,堂屋的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就见李有才和方红英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方红英径直冲到窦文华面前,抓着窦文华的衣领啪给他一巴掌,“当年我看你有出息,才放心把兰君嫁到你家来,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是怎么对她的!”接着又是一巴掌,“你闺女被打成那样,刚从外面回来,你居然就给兰君提离婚,有没有良心!是不是人啊!”
方红英这通操作,把所有人都给看懵了。
这怎么……直接就动上手了呢?
第18章 018
这不仅大伙懵了, 窦文华自己也被方红英这几巴掌给打蒙了,还是赵淑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方红英, 大声嚷着:“你干哈呢, 咋滴还动起手来了?赶紧过来拉一下啊!”
被赵淑提醒了一声, 旁边窦家的亲戚们才连忙上前把方红英拉开。
对方人多,方红英肯定不是对手, 人被拽开动不了手了, 倒不妨碍她嘴上骂:“要我说啊, 你老窦家都是一群黑心肝, 仗着我们兰君没了爹娘没人撑腰就欺负人,不但昧下我家送给她们娘仨的东西, 连孩子生病了都不让去看病,你们还是不是人呐!”
今天被请来主持会议的窦二爷皱了皱眉, 在桌上拍了两下,“好了好了,今天既然是为了文华和兰君的事才来的,是一是二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打打闹闹的也不能解决问题是吧?”
方红英大手一挥, 走到季兰君身边搂着季兰君的肩膀,道:“解决什么问题?你们不就是想和我们兰君离婚吗,那就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既然要离婚,兰君的东西该还回来的就还回来。”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 方红英这么一来搅和,窦二爷和窦三爷一时愣住了。
今天他们说是过来主持离婚的, 但主要的目的还是敲打季兰君,可不是真要季兰君和文华离婚啊。
窦三爷见状,一吹胡子,冷着脸说:“什么你的我的,当初兰君什么情况嫁过来的谁不知道?要不是大全他们心地好,不嫌弃兰君一个人,把她娶进门来,兰君会有今天的日子?”
窦二爷说:“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文华叫我们来虽说是讨论离婚的事,但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我是觉得你们两口子有什么矛盾,咱们坐下来好好谈,你们觉得呢?”
这本来就是做戏吓唬吓唬季兰君,被窦二爷点到,窦文华好像十分不乐意似的抬了抬眼,开口说:“二爷您都这样说了,我再给她个面子,好好谈一谈也不是不行。”
窦二爷问:“兰君,你呢?”
季兰君觉得有些好笑,窦文华搞得这么大张旗鼓,她还以为他有多想离婚呢,临到这会儿,还要谈谈。
她才没什么可谈的,“我要谈的之前都说清楚了,离婚是窦文华提的,要离就离,我没意见。”
“你……”窦文华眉间一蹙,实属意外。
当着大伙儿的面季兰君都敢提离婚,她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难道真以为他不敢离吗?
窦二爷也有些没有搞清楚状况。
要真是给他们处理离婚的事,这还怎么演下去?
还好有个窦三爷负责唱红脸,他直接接过话:“好好好,那就来好好掰扯一下,闹到离婚到底是因为什么,别回头传出去,说我们老窦家欺负你一个女娃子。文华媳妇,我问你,你是不是最近在家里又不带孩子,又不做家务,还成天和你公婆吵架?”
季兰君笑了笑,“三爷,这话我也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但你这是冤枉我了,金巧银巧不都是我在照顾吗?家里的家务事,具体你指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至于和爹娘吵架,那更是荒谬。”
季兰君一条一条地反驳,赵淑看她这般巧舌如簧,就气得不行,“兰君,当着大伙的面,你别敢做不敢承认呐!虎宝不是你嚷着累,就丢给我和你爹照顾了,在那以后,这家里的事不都是我和你大嫂做的啊。”
马春红跟着帮腔:“娘说的是,兰君你可别不敢承认。”
季兰君说:“我也没说我照顾虎宝,金巧银巧这才4岁,我这个当娘的肯定得照看着,再多照顾虎宝一个人,的确是累了。”
她这头才刚承认,人群里就不知道有人斥道:“那虎宝是你和文华收养的孩子,你不照顾谁照顾啊!也就才三个孩子,以前我们谁不是七八个孩子一起拉扯起来的。”
“可不是嘛!女人不就应该在家里照顾孩子服侍公婆,连这点都干不了,你还当什么媳妇啊?”
方红英被这话气个半死,什么叫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照顾还是伺候公婆?还以为这是旧社会呢!
她张了张嘴才准备说话,季兰君扯扯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
这给了窦三爷继续开口的机会:“这件事就先放一边,那我们再说说,文香的那工作是不是你抢过去了?你说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抢了小姑子的工作在外面抛头露面干啥呢!”
“合着文香去上班就是应该的,我去就成了在外面抛头露面?三爷,这工作可是公社照拂烈士子女给我的,你说抢我可不认了,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不应该吗?就算是闹到公社去,我可也是不怕的。”
季兰君有理有据,有招拆招,面对窦三爷可一点没怂,说什么她都有解释的。
窦三爷连着被怼了几句,心里有些窝火。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季兰君,那个时候她还是低眉顺眼的,怎地现在变得这般巧舌如簧。
一时间,他也忘记了自己只是个负责唱红脸的,开始胡搅蛮缠:“是公社给你的,那你不是让给文香去上了?都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不嫌丢脸啊。退一万步说,你都嫁过来的,把工作给婆家小姑子怎么了?”
方红英这回是真的忍无可忍,回怼道:“见过娶媳妇回来贪人家嫁妆的,没见过贪人家工作的,能把占便宜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还真是开了眼了!”
“你们……”窦三爷气得胡子一抖,指着方红英就想骂,被旁边的窦二爷一把拉住了手臂。
窦二爷唱的是白脸,负责讲好话,但双方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也不能只说些求和的话。
“再说这个事情咱们就扯远了,文华媳妇,公道自在人心,你要工作的事对不对,大伙心里都有一杆秤,不提这个,就说你把文志送进派出所这事吧,平心而论,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被季兰君那边合理地反击了两次,这回终于捉到她的错误,窦家这边亲戚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这事我听说了,文志进派出所还被人打了一顿呢。”
“哟,文华媳妇还是找熟人把文志给抓了的吧?怎么会有心肠这么狠毒的女人,把自己小叔子都抓了。”
“要是我媳妇敢做这种事,我腿都给她打断,文华也是太好脾气了。”
……
季兰君算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来商量离婚,摆明了是窦文华叫人来当面批.斗她呢。
这不,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错误,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
听着四周乱七八糟的责备与批评,季兰君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在意。窦文华看她不说话了,适时地火上浇油,又抖出一件事,“她把文志送进派出所还不够,还威胁我爹娘,把房子给她才愿意原谅文志,把文志从派出所里放出来。”
“还有这事?文华啊,这你还能忍,你这媳妇我看就是个不老实的,得好好教训教训,我家那个就是,打两顿就老实了。”
“要我说,文华既然都决定离婚那就离吧,把这种人娶进来才是家门不幸。就咱们文华,离婚了再娶新妇,哪怕是天仙都绰绰有余。”
季兰君可真是看乐了,这窦文华进厂里上班实在是浪费了,不如去文工团唱戏吧!这戏还编得一套一套的。
等大家声讨完,见季兰君这里一直不说话,窦二爷抬起手压了压,示意大伙安静,“好了好了,你们这是越说越离谱了。我还是那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离婚这个事能不提就不提,主要还是解决问题。”窦二爷对季兰君道,“文华媳妇,其实你应该清楚,文华这孩子是好的,他刚回家就听说文志被抓紧派出所,心里哪里能不急嘛。你扪心自问一下,一个人当嫂子的,把小叔子给送派出所里了,是不是有错。”
季兰君眼皮都没抬,“你说错那就错了吧。”
一直没发言的李有才一愣,没料到兰君就这么承认了。
他可是知道事情经过的,刚才窦家人声讨兰君,李有才好几次都想站出来发言,还是冷静了一下打算静观其变。
可这兰君,怎么就认错了呢?
听到季兰君的话,窦二爷满意地笑了出来,语气柔和了不少,“是了嘛,错就是错了,承认错误没有什么可耻的,二爷是觉得,你和文华结成一对不容易,哪里错了,咱们认完错道个歉就过去了,以后还是关起门和和美美过日子。”
窦三爷哼道:“还过什么日子,她这样的,要是在以前早就开祠堂给休了,文华已经够仁至义尽,小心有些人不记好!”
“老三你就别捣乱,我们这些老的自然是盼着他们小两口好。这样吧,文华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你和你媳妇谈一谈。”
窦文华睨了那边的季兰君一眼,趾高气昂地道:“这婚不离也可以,只要兰君以后好好带虎宝,照顾我爹娘,文志出来后我可以既往不咎。”
“看看,文华这……”
“别啊——”窦二爷夸奖的话还没说话,季兰君突然打断道,“怎么就不离了?唱戏唱不下去了啊?”
季兰君冷笑,继续说:“窦文华啊窦文华,你把这一大家子搜罗过来表演就不觉得累啊,要离就离,正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该讲的话讲清楚了,别搁这儿红脸白脸跟唱戏似的,还真以为我稀罕你呢?”
别说是窦文华,这一大家子都因为季兰君的话惊呆了。
片刻过去,窦文华颤着手指着季兰君,“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
等他在激怒中找回理智,才笑着哼了一声:“行,离就离,这是你说的,谁不离谁孬种。”
话说到这儿,终于到了方红英大展身手,“那好,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说好了。兰君和文华离婚,该带的东西我们带走,当年兰君她娘准备的嫁妆、季家的那套房子,希望你们一分不少地还回来,至于金巧银巧和虎宝,两个女儿归兰君,儿子你们自己留着吧!”
赵淑脸色一变,叫道:“房子你们不能带走!”
方红英说:“那房子是以前老季的,凭什么不能带走?”
窦文华沉着脸说:“那房子是季兰君亲口说给我家了的,不能带就是不能带,还有金巧银巧,是我窦家的血脉,也不能带走。”
第19章 019
“对, 金巧银巧那俩丫头,也不能带走!”赵淑跟在窦文华旁边喊着。
她先前还真没有好好想过离婚怎么处理,经过方红英刚才那一说, 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季兰君离婚合着是想惦记着他们家的钱和房子呢?
这一瞬间, 赵淑的脑袋转得飞快。她倒是不稀罕季兰君这个媳妇, 文华哪怕是二婚,想嫁的姑娘都一抓一大把, 虎宝是文华的血脉, 季兰君就算是想要, 她都是玩玩不会给的, 至于金巧银巧那两个赔钱货,长大了以后还能嫁出去换点嫁妆, 真给季兰君带回去,那就白养这四年了。
赵淑清了清嗓子, 嚷着:“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盼着离婚呢,原来主意是打到这里,算计着钱和房子。兰君,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娘死后, 你在我家我们是怎么对你的,哪里给你要过一分一厘?你现在两片嘴皮子一碰,让我们拿出嫁妆拿出房子,好像我们是那种贪图媳妇嫁妆的人似的!”
季兰君早就料到赵淑会这样说, “娘,您别急啊, 听我们慢慢说。到底有没有贪图,当着大伙的面我们先不说, 嫁妆单我们可是有的。村尾的那房子,整个大队都知道以前是我们季家在住,我嫁过来才让文志住进去的,这在你们口里,就变成我给你们的了?”
两边都摆出了丝毫不相让的架势,窦大全看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直都是不愿意把家丑外扬的人,文华说要请窦二爷窦三爷时,他本来就在犹豫,不过因为文华做了决定,才未多言。
要是季兰君真离婚,还把房子的嫁妆的事当着大伙一起说了,他以后在窦家这个大家族里,还有什么脸面?
此时,为难的除了窦大全,还有窦二爷和窦三爷。
他们两人是被叫来主持公道的,可要是窦文华和季兰君真的离婚,他们这里也不好交代啊!尤其是窦三爷这个唱红脸的角色,回头人要是说窦家小两口离婚是在他中间说些有的没的,那他上哪里说理去?
两个长辈对视一眼,都看穿了对方的想法。
窦二爷从位置上站起身,抬手打断他们的争执:“等等等等,文华,文华媳妇,你们先冷静下来。二爷还是那句话,成一家人不容易,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为什么偏偏要离婚呢,别的不说,你们也该为三个孩子想想啊。”
窦文华动了动嘴唇,刚才上头的怒气被窦二爷劝下去些。
这还是提醒了他,这次特意从部队回来,可不是为了和季兰君离婚,而是解决虎宝的事。
要是真离了,虎宝以后谁来照顾?
窦文华这才稍稍有了些许动摇,就听到季兰君道:“婚姻是我和窦文华两个人的事情,别想着用孩子来绑架我。就算是真的为了孩子,我也要离,金巧银巧我是必须带走的,交给你家,指不定给我养成什么样呢。”
窦文华这可不能忍了,季兰君三番两次地提,他要真的改口,那就是真的孬种了!
“要离可以,你自己走,金巧银巧留下。”
季兰君不肯让步,“不可能,我说了,金巧银巧我要带走。”
方红英帮腔:“哎哟,文华,不是我说你啊,你们口口声声说兰君把虎宝扔给你娘带,是兰君不孝顺,累着你娘了。现在离婚兰君要把双胞胎带走,你怎么就不觉得你娘累了?还是说,你打算让金巧银巧跟着你去厂里你自己带啊?”
要说方红英不愧是能做到邮电所领导的人,这话说出来,一下就掐死了窦文华的命门。
窦文华是那种会带着两个闺女去厂里的人吗?显然不是。但他真要把孩子留下,之前责怪季兰君把虎宝丢给赵淑照顾,那不就是笑话了?
顷刻间,窦文华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才咬着牙说:“带不带金巧银巧那是我窦家的事,离婚后就和你们无关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留下金巧银巧是为什么啊?”季兰君轻蔑地瞥了窦家人一眼,“不就是惦记着她们长大后能换点彩礼钱吗,反正我话已经说了,孩子、房子、嫁妆,我全部都要带走。”
“你……你……”窦文华实在是没想到,以前贤惠的妻子变得这么面目可憎,“你想得美,一样都别想带走!”
怒气冲冲地说完,窦文华拂袖离去。
这当事人一走,屋里顿时就乱了。
毕竟大伙也算是来给窦文华撑腰的,他人都走了,这事情还怎么商量下去?
最气的就属窦三爷,“怎……怎么就走了?大全,不是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事啊,你们叫我们过来,我们都是抱着帮忙的想法,文华这走了,是要我们怎么做?”
窦大全也觉得窦文华这做法有点幼稚了,连忙给窦三爷道歉,“三叔,实在是对不起啊,文华也是生气,谁能想到兰君能过分成这个样子。”
窦三爷哼道:“算了,不管了,要离还是要合,你们自己家决定吧!”
语毕,窦三爷猛地从位置上起身,三步跨做两步地朝外走,跟着他来的那些窦家男丁也不带犹豫的,一个接一个跟了上去。
窦大全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妙,表现上还是谄媚地笑着,向窦三爷赔不是,“三叔,三叔,您别生气,改日我让文华去给你赔个不是。”
窦三爷压根不理他。
还是窦二爷走上来拍了拍窦大全的肩膀,“大全,你们今天这个事干得不地道啊。大家都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才过来帮忙的,你说说,要是文华两口子真离了,我们这里外不是人对吧?”
窦大全只能赔笑,“二叔你说得对,是我们没有没把这事处理好。”
“我看文华和他媳妇这个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了,你们还是自己做做他们的工作吧,接下来的事,我们是不好插手了。”
窦二爷说完也走了,剩下跟着他来的那一部分人跟着离开了窦家,这下,一屋子的人只剩下了窦大全一家人和来帮季兰君的李有才夫妻。
窦大全往季兰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窦文华的拂袖离去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一点影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是这般淡定的样子,好像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管是商量离婚,还是叫人来敲打她这个儿媳妇,季兰君好像就没带怕的。
偏偏在这时,方红英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老窦啊,这人也走了,只剩我们两家人,这离婚该怎么离,可以好好坐下来商量了吧?”
窦大全窝火得要命,手一挥,“谁说要离的?我还没发话呢,不准离!”
李有才嗤笑:“离婚是你们说的,不离也是你们说的,真以为我们兰君好欺负,由着你们说离不离啊?”
季兰君也笑了,“爹,离婚这个事我建议你们还是和文华商量好吧,都闹成这样了,离了对你们也好,别忘了,可是文华说谁不离谁孬种的。”提醒了他们,季兰君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有叔,方姨,我们走吧。”
季兰君领着李有才二人离开堂屋,去了她住的耳房里。
留下的赵淑看着他们几人离开,现在都还有点在状况外。她之前是听文华说,叫人来好好敲打敲打季兰君,谁知道这一下就闹成离婚的场面了?
另一边,季兰君走到耳房里,把门给关上,说:“有叔,方姨,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们了。”
方红英说:“你这孩子,到现在还和我们客气。刚才我和你有叔一来,就看到这屋里一堆人,就想着还好我们来了,要不然你一个人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李有才:“这窦文华,叫这么多人来,就是摆明了不给你面子!要是你爹还在世,哪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你。兰君,你别怕,你的这事我和你方姨是管定了。”
“对,你别怕,”方红英道,“不过现在你怎么打算的,我看他们不愿意把房子和孩子让出来,这婚你还离吗?”
季兰君微微一笑,“你们放心好了,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窦文华从部队请假回来待不了几天,他肯定会答应离婚的。”
这里的打算季兰君没多说,方红英也不好再多问。
三人说了一会话,李有才夫妻二人不方便在这里多待,便告辞了。
送他们出门,季兰君回屋才看到刚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金巧银巧,两个小丫头愁眉苦脸的坐在炕上,抬头看了一眼季兰君,又赶紧把脑袋给埋了下去。
银巧这样就算了,往常跳脱的金巧也跟着沉默,季兰君走到她们身边,揉了揉金巧的脑袋问:“怎么了金巧,谁惹你不开心了?”
金巧缓缓抬起头,小嘴撅得快要上天了,她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小声开口问:“娘,你是不是要和爹离婚呀?”
其实金巧并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但她以前听村里的哥哥姐姐讲过,爹娘要是离了婚,小孩子就没有爹娘了。
她和金巧不想没有爹娘,她们想和爹娘一直都在一起。
银巧和她也是同样想法,等金巧开了口,银巧从炕上下来,坐到季兰君的身边,拉着她的一根手指道:“娘,你不要和爹离婚好不好?我和金巧会乖乖的,我们不想没有爹娘。”
两个小丫头声音小极了,但是不难察觉到其中的担忧与难受。
季兰君心口一紧,不禁开始自责起来。
离婚的事她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可偏偏忘了孩子的感受。金巧银巧的成长基本没有窦文华的参与,她俩在出生后没多久,窦文华就随军了,对这个父亲的认识,二人多半是来源于他人的嘴里。
她原本是以为金巧银巧对窦文华没感情,就算她们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也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她们所有的爱。
可她还是低估了,两个孩子对父爱的渴望。
季兰君轻轻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搂在怀中,“金巧银巧怎么会没有爹娘呢,就算我和你爹离婚了,我们照样还是你们的爹娘呀。”
金巧在季兰君怀里抬起头,问:“那你们还是我们的爹娘,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娘要和你爹离婚,是因为你爹,你奶奶,还有你爷爷做了过分的事,娘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你们想和爹,还有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吗?”
这一问真把金巧银巧给问住了。
银巧弱弱道:“我想和爹在一起,但是不想和爷爷奶奶……”
金巧也道:“奶奶,凶……我不喜欢她。娘,那能不能我们和爹一起生活,不和爷爷奶奶呢?”
要说金巧这丫头脑袋转得快吧,一下就想到了这一层面上。
季兰君摇了摇头,“不行哦,爹和娘,你们只能选一个人。”
季兰君本意是不想让两个孩子现在就面临这么残酷的选择,但情况摆在这儿,她是绝对不能让金巧银巧留在窦家的。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即便是对孩子残忍,她也必须这么做。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两个小家伙顿时就愣住了。
银巧在她怀里死死埋着脑袋,耸着肩膀小声哭泣,金巧看到妹妹开始哭,眼圈也红了,拽着季兰君的衣角嘟囔:“我不嘛……我要和爹娘一起,我不要爹娘离婚。”
“金巧银巧,你们听娘说。你爹过几天放完假,要回厂里,不和咱们在一起了,如果爹和娘不离婚,只能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奶奶还会和以前一样让你们干很多家务,不给你们好吃的,你们愿意吗?”
金巧银巧自然是摇头。
金巧还说:“那我们能不能和爹一起走啊?”
季兰君眨了眨眼,金巧这话还真是提醒了她。
她需要做两个女儿的工作并不假,但是说得再多,加上孩子还小,并不一定能听得进去。除非她们对窦文华失望,对父亲这个角色没有期待,心里才能接受爹娘离婚的结局。
让她们对窦文华失望,这个问题倒是不难。
窦文华只会在虎宝面前扮演一个合格的父亲角色,这一点,季兰君深信不疑。
她干脆对金巧银巧说:“只有你爹的答应了,我们才能和他一起走。娘答应你们,要是能够和你爹一起走的话,娘就不离婚。”
银巧从她怀里抬起头,边抽泣边确认,“真的吗?”
“真的。”
金巧说:“爹真的也会带我们一起走吗?”
“你爹要是喜欢我们,自然会带我们一起走的。”
季兰君费尽心思和两个女儿说了一会儿,等金巧银巧困了以后才脱身。
刚才那样对金巧银巧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孩子太小,肯定不希望有一个破碎家庭,可窦文华和窦家都不值得,与其让她们在这个畸形的环境里成长,不如早日脱离出来。
窦文华这种父亲,不值得金巧银巧对他抱有一丝期待和感情。
***
窦家闹完这一通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窦文华没来和季兰君商量后续,季兰君也不着急,就连窦大全和赵淑也是只字不提,仿佛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不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窦家两口子闹离婚,还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传了出去。
次日一早,季兰君拿着桶去水井边打水,四周的人一看到她都绕着路走,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看到这架势,她大概也能猜到是个什么状况。
乡下就是这里不好,谁家有个什么事,只要被旁人知道,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整个大队,如果事情再大一点,说不定整个五里屯都能知晓了。
决定离婚后,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迟早是要面对这些流言蜚语的,如果在意,难受的是自己。
所以,季兰君看到别人特意远离她,也没什么想法。
在水井边打了两桶水,她挑起扁担折回家,刚走两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兰君,兰君啊!”
季兰君侧过头,就见住在隔壁的翠花婶挑着扁担追上来,看了看周围,就压低声音问:“我听我家那个说,你要和文华离婚?”
翠花婶家男人也姓窦,和窦文华家沾点亲戚关系,昨个儿窦家开会,她男人就被叫过去了。
人这样问,摆明是了解情况的,季兰君也懒得反驳,“嗯呐。”
翠花婶倒吸了一口气,“哦哟?你可别吓我啊,夫妻两个吵吵架就算了,正经女人哪有离婚的?”
季兰君睨了她一眼,“正经女人凭什么不能离婚?”
“兰君,你可别怪我多嘴啊,你看看离婚的那些女人都是什么样的?要么是不能生,要么就是在外面找男人被婆家抓到了;你又看看,离了婚后,她们都是过的什么日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翠花婶是朝阳大队的八卦主力军,这谁谁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要是真给她透露了什么,季兰君保证,别说第二天,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让整个朝阳大队都知道了。
搁在后世,翠花婶这种怎么都能在狗仔界占有一席之地。
季兰君便敷衍道:“我行的正坐得直,日子过不下去,就离了呗。”
“话是这样说,你要是离了,以后还怎么过下去?”
“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怎么过不下去?”
翠花婶一脸忧愁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那工作是工作,一个女人要是离了丈夫,那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好好照顾丈夫,把孩子抚养长大就是我们应该干的,管他什么日子,咬咬牙总能过下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翠花婶说出这话,季兰君就知道和她是说不通的。
既然说不通,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挑着水回到家里,季兰君在柴火上烧了一壶。
金巧银巧已经醒了,两个小家伙都睡眼朦胧地坐在炕上神游。季兰君给她们穿上衣服,带着俩闺女出去洗漱,恰好碰上同样出来洗漱的窦文华。
窦文华还在气头上,见到季兰君理都不理,自然而然提过柴火上烧的那壶水,却被季兰君叫住:“等等,水是我烧给金巧银巧洗脸的,你放下,自己烧去。”
窦文华没好气:“就一壶水,重新烧一壶能累死你?”
“对,能累死,那你能放下吗?”
窦文华没见过把这种晦气话用来说自己的人,不可置信地哼了两声,做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把水壶放回柴火上,懒得和季兰君计较。
气冲冲地回到堂屋,窦文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着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
似乎是把那杯水当做浇灭火气的工具,往嘴里咽了一大口,冰透的凉水涌进喉咙,他一下就喷了出来。
把杯子往桌上一摔,这火没灭下来,倒是还加了把柴。
往院子里睨了一眼,季兰君给金巧银巧洗脸的背影,更令他讨厌了。
就连窦文华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回来,事情怎么会不往自己设想的那样发展呢?
以前的季兰君从来不会对他这样,早些年的时候,她还会写信给他表达思念,虽然上面全部是错别字,偶尔对的几个字还歪歪扭扭的,但窦文华能看出季兰君心里有他。
一个心里有他的人,怎么会这般坚定离婚呢?
不对,她也不一定是坚定离婚。如果真的那么坚定,为什么不再提离婚这件事了,她只是想要钱和房子罢了!
找到给对方行动定义的原因,再结合季兰君之前的表现,窦文华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并没有错。
他总结着季兰君这几天行动的理由,瞥到门外突然探出两颗小脑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金巧和银巧。
两个小丫头在外面探了会儿,看到爹注意到她俩,方才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走到窦文华跟前,弱弱地喊了一声:“爹……”
老实说,窦文华现在并不是很想看到她们。
这两人和她娘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一见到她俩,就忍不住想起季兰君那气人的女人。不过好在,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把气迁怒到两个女孩儿身上,窦文华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了吗?”
银巧看了金巧一眼,两个孩子都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心事。
在窦文华问完,她俩一个字也不说,光是搁那儿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窦文华有些烦,“有什么就说,没事就去外面把院子打扫干净。”
银巧的小脸上闪过一抹紧张的情绪,她攥紧拳头,鼓足了勇气道:“爹,你什么时候回厂里呀?”
小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开口还是关心,窦文华蹙了一下眉,感觉烦躁消散了点,“过两天就回去了,银巧舍不得爹吗?”
银巧点头,“我和金巧都舍不得。”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又赶紧补上,“娘也舍不得!”
“你娘?”窦文华冷笑一声,“她会吗?”
金巧说:“娘会的,娘说你回厂里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她真的给你们这样说?”
“对呀!娘还让我们问你,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呢。”
这倒是出乎窦文华的预料了。
原来……这才是季兰君在乎的?什么离婚,什么要房子,是她为了能和他一起去厂里想出来的把戏?
……怪不得呢!
霎时间,窦文华觉得季兰君之前做的那些都变得可笑起来。
闹了一通,还要通过孩子来问他的意思。
窦文华瞅了一眼在院子里的那个背影,轻蔑地勾了勾唇角,把金巧银巧拉到面前来,温声说:“爹也很想带你们一起过去,但是那边实在是太远了,还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暂且不能带你们和你娘去。”
银巧试着争取:“我和金巧会很乖很乖,不给爹娘捣乱。”
“我知道你们很乖,但规定就是规定,厂里不允许,爹没办法带你们过去。”
小家伙的眼中的希冀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望。
窦文华拍拍她们的肩膀,“你们乖乖听话,和娘一起在家里,只要爹可以请假,就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金巧银巧失落地点了点头。
“金巧,银巧。”前方传来女人的呼喊,季兰君走进屋,看到两个女儿一脸难过地站在窦文华面前,好像知道了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双胞胎现在才4岁不假,但给她们说过的东西,她们会懂。
“金巧,银巧,去灶房给灶里添点火,娘一会儿给你们煮蛋花吃。”
刚才两姐妹得知的消息太让人难过,吃蛋花也不能缓解她们心里的失落,垂头丧气的去了灶房。
堂屋里只剩下了季兰君和窦文华二人,确认金巧银巧听不到他们说话,窦文华一脸嘲讽地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做戏。”
“?”季兰君不解,“我做什么戏了?”
“怪不得我一回来就要闹着离婚,还要嫁妆和房子,原来都是为了能和我一起去厂里,”窦文华在知道季兰君这个打算后,终于是看穿了对方这种小把戏,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你不会以为你这样威胁我就能和我一起去了吧?我这人就还偏偏不吃威胁。”
季兰君从刚才的一头雾水,顿时变成了无语状态,“威胁?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窦文华,真当我离了你活不下去?”她本来还是想观望窦文华这边的行动,可这下,只想给他赶紧说清楚,省得这人又冒出什么自恋又恶心的想法,“你听好了,我要离婚不止是因为你,还因为你家人。我受够了在你家当牛做马的生活,也懒得伺候。还是那句话,我家的房子、嫁妆,还有女儿归我,我们马上去离婚。”
窦文华说:“我也还是那句话,房子和孩子,你一样都别想带走。”
“行、行……”季兰君笑了笑,她转身走进屋里,出来时手上拿了一张纸。
把纸举在窦文华面前,季兰君不紧不慢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封信上面写的是什么,你也不希望我把这里头的内容爆出来吧?”
听到“信”这个字眼,窦文华脸色一白,霎时懂了季兰君这是什么意思。
她拿着的那张信纸比较白,背面还透着黑色的字迹,窦文华怔了一下,认出了那是他写信回家时用的信纸。
可家里的信件不都是窦大全在收吗?怎么会在季兰君手里?
窦文华伸手就要抢,对方已经察觉到他的动手,迅速一收,淡淡笑了笑,“别说我不让你抢,就算你抢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虎宝是你和丁白菲的儿子,这事要是在屯里传开了,你觉得,你们一家人还有脸见人吗?”
这下,窦文华的脸上的血色猛然褪尽了。
季兰君步步紧逼,“怪不得爹娘对虎宝这么上心,原来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窦文华,别的我不说,就凭私生子这个身份爆出去,虎宝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抬起头来,所以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离婚,房子和嫁妆,到底要不要还回来。”
窦文华嗫嚅了一下嘴唇,终于把一切都理清楚。
怪不得季兰君这么气定神闲,怪不得她底气这样足,原来是因为这个。
而且,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如果别人真的认为虎宝是和他和白菲的孩子,他们的前程则会受到重大影响!
窦文华不得不承认,季兰君这一招真的狠,她已经算准,他不会拿丁白菲的前程开玩笑。
良久的怔忡过去,窦文华反应过来以后,季兰君已经不在面前了。他混乱地整理着思绪,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去邮电所打电话。
拨了厂里的号码,那头接通后,他沉默片刻,哑声道:“同志,拜托找一下后勤部的丁白菲丁同志。”
“好,你稍等啊。”
没等多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甜甜的声音:“喂,文华,是你吗?”
第20章 020
久违地听到丁白菲的声音, 窦文华激动之余,心中更多的是愧疚。
他来之前,信誓旦旦地给丁白菲表示会解决好虎宝的问题, 会让季兰君好好抚养虎宝, 可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季兰君居然要和他离婚了!
在这之前, 他根本没有想过季兰君真的敢离婚,毕竟只要他不愿意, 季兰君想尽办法也离不了婚, 可万万没想到, 她居然会用虎宝的事来威胁。
虎宝并非他的孩子, 但是为了让两老接受虎宝,甚至是接受丁白菲, 他不得不撒这个谎。
这个谎言在未来必须成真,但也只是在窦家成真, 如果真的传出去了……
窦文华有点不敢想。
丁白菲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对面的声音,疑惑地喊了句:“是文华吗?”
窦文华说:“是、白菲,是我是我。”
“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虎宝……虎宝的情况怎么样了呀?”
窦文华语塞。
心中的愧疚感更浓,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白、白菲,我对不起你……”
丁白菲“啊”了一声:“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虎宝出了什么事?虎宝怎么样了?”
仅是通过电话,窦文华都能感觉到丁白菲的急切。
窦文华忙道:“你别担心, 虎宝没事,就是……我打算和季兰君离婚了, 以后虎宝……恐怕不能再交给她照顾。”
“离婚?你们怎么会闹到离婚呢?”丁白菲关心道,“是不是因为虎宝?文华, 如果是因为虎宝你就直说,不用考虑我的心情,虎宝不能待在你家的话,让他回到我身边也可以,我不希望因为虎宝影响你们的感情。”
丁白菲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可以表示自己可以亲自抚养虎宝。
这一下就戳中了窦文华那颗怜惜的心,以至于他对季兰君更怨了几分。
他当年是瞎了眼才觉得季兰君贤惠,和丁白菲比起来,只能让人觉得她嘴脸难看,十分恶毒!哪有白菲的一点善解人意?
窦文华立刻给丁白菲表忠心,“我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本来就是家里人安排的婚姻,我娶她也只是因为责任使然。虎宝的事我会再想办法,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虎宝快快乐乐长大的。”
“文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丁白菲微微哽咽,语气中满是感激,她知道窦文华肯定吃一套。
果不其然,窦文华又是一阵拍着胸脯承诺:“我们俩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虎宝的事是大事,我是一定会处理好的。”
“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丁白菲这不问还好,窦文华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回到厂里看见丁白菲。本就不长的假期,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般漫长。
他想了想:“大概后日,把虎宝安排好,我就尽快回去。”
“好。”丁白菲挂断了通话,把眼角的泪水拭去,方才还担忧难过的表情顷刻间褪去,倒是变成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和窦文华说的那些话没有对她的心情造成一丝影响,听听就过去了。
她从传达室出来,正好碰到同样在后勤工作的同事,对方招了招手问她:“白菲啊,我正找你呢,听说下周文工团要去部队里面文艺汇演,正好咱们厂里离得进,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丁白菲眼睛一亮,“我们能去部队里看文工团的汇演?”
“当然可以了!以前厂里也有人去过,听说只好做好登记就行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我们还能认识几个军人!”
丁白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明亮,“那你现在有没有时间,陪我去扯点布?”
同事笑道:“你还有布票啊?”
丁白菲顿了顿,这当然不能说是窦文华给她的,“这都是以前省下的,这不天气降温了嘛,等到冬天来了,怎么都要多备两件厚的衣服。”
“说得也是,”同事说,“那回头今年过年,你要把孩子接过来吗?”
丁白菲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除了她和窦文华,其他人确实不知道虎宝的去处,对外她只声称,把虎宝交给家里的亲戚帮忙带着。
“孩子太小,就不接了,等年纪大点再说吧,厂里有时候忙,我怕没有办法照顾他。”
“哎……不过还是尽快把孩子带在身边,以后万一不认你了,”同事说完,似乎又觉得这样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你是孩子亲妈,血缘是改变不了了,就是可怜你啊……”
后面的话对方不方便再说下去,丁白菲也能猜到别人怎么想的。
要是她来选择,也不愿意穿越到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人身上。她本是从后世来的灵魂,一朝醒来,就成了这个活在六十年代的丁白菲。相比后世的繁华,如今物资匮乏,吃饱穿暖都成很大问题,更让丁白菲崩溃的是,她一过来居然就喜当娘,有一个刚满月的儿子。
祸不单行,她多了个包子不说,丈夫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因公牺牲了。如果按照原来的丁白菲的人生轨迹,她会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一个二婚军官,和那位军官组建成一个不和谐的家庭。在日常的各种鸡飞狗跳之中,她不但要养自己的孩子,还要和继子继女处好关系,最后再和本不相爱的丈夫相互理解,逐渐爱上了对方。
对于一个接受过后世教育的人来说,让她给人当后妈,还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扯淡吧!
于是乎,丁白菲把主意打到了曾经爱慕过自己的窦文华身上。她知道,窦文华在未来会飞黄腾达,他的两个女儿也会在未来成为杰出人物,这还是多亏了他家中那个妻子的教育。
偏偏窦文华和妻子分别多年,双方之间只有互相的尊重,并没有多少爱情,而窦文华在没有和丁白菲在一起的事上始终是抱有遗憾的。
所以,丁白菲轻而易举地就把窦文华哄了过来,非但如此,还顺利把孩子交给季兰君抚养。
对于现在的现状,丁白菲很是满意。
窦文华把心思都放在了她这里,每月的工资给了她不少,哪怕比不上以前的日子,但生活还算滋润,不至于愁吃愁穿。
没有孩子在身边,她也乐得一身轻松。
至于像刚才那样……季兰君要是离了婚不养虎宝,那就不养吧,就算把虎宝还回来,窦文华还是会想办法的。
丁白菲说:“别再想这些了,事情已经过去,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同事道:“也是,一开始我们都还担心你,不过最近看你身体恢复,心情变得越来越好,能吃能玩的,大伙都放心了。”
“人活这一辈子,不活开心点怎么行。走,我们去扯布,顺便带你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漂亮衣服。”
***
和丁白菲挂了电话后,窦文华坐在邮电所门口想了很久。
如果真的离婚,虎宝只能交给赵淑带,他并不觉得这个是太大问题,可感觉自己好像辜负了丁白菲的嘱咐。
但听到刚才丁白菲的安慰,心里的负担无形中少了点。要是季兰君像丁白菲这么善解人意,他们至于闹到这种程度吗?
她还用虎宝的身世来威胁他?虎宝私生子的身份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一旦别人以为虎宝是他和丁白菲的孩子,这个后果,他承担不了。
那就只能离婚了?
可这个结果为什么就这么让人难受呢?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被季兰君牵着鼻子走,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满足她的要求。
窦文华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两口,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这趟来了镇上,他顺便去派出所看了一眼窦文志,窦文志在派出所里的情况不太好,他找警员好说歹说,对方的意思就是,窦文志这情况不拘留一段时间是不可能放出来的。
失望地从派出所离开,他漫无目的地逛了逛,最后还是回到了朝阳大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窦文华在路上碰见的人都在背后看着他议论些什么,直到听到有人走过他身边,小声嘟囔着:“你听说没,金巧她娘要被她爹给休了,好像是犯了什么大事,都叫二爷三爷他们去开祠堂了!”
窦文华一怔,本想叫住对方问个清楚,话要出口时,他又停了下来。
窦文华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他和季兰君离开,就算是季兰君带着房子和钱离开了,她一个女人,能守住这些东西吗?她毕竟是个离婚的女人,带着孩子,以后真的有人愿意再娶她?当初她娘把季兰君交给窦家,不就是怕闺女被欺负。
季兰君太看不清状况了!
她一个女人,怎么能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
他要离婚,要看季兰君离婚后有多惨,要让季兰君对自己的选择后悔,让她来求自己!
窦文华笑了笑,大步往家中走去。
院子里,季兰君带着金巧银桥在洗菜。他不声不响地靠近到三人身后,冷声说:“进来,我有话要给你说。”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季兰君母女三人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窦文华,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把手里的菜放回去,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水,“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往堂屋里走,银巧看着爹娘的背影,小脸上都是失望:“姐,爹早上说的,不能带我们和娘一起过去,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们啊?”
金巧同样也很失望,她还很生气。
大队里的孩子,都是和爹娘在一起的,只有她爹在外面,爹还不愿意带她们一起去。
“他就是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他了!”
另一边,窦文华和季兰君二人进了堂屋,季兰君直截了当:“想好了?”
窦文华转过身,“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的,你想好了,离了可没有后悔药。”
季兰君无语:“和你离婚有什么可后悔的?”
窦文华从小都是被人夸着长大的,谁会像季兰君这种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刚才只是说服了自己接受离婚的结果,现在他就想看看,离婚后季兰君究竟能过什么日子,他一定要等到季兰君哭着求他复婚的时候!
“好、好……你都这样说,我也没有和你再过日子的必要。明天我们就去公社把离婚证明打了。”
“不止离婚证明,”季兰君提醒,“金巧银巧归我,离婚以后,她们就不是你窦家人,是我季家的,不准和我抢孩子。我娘给我的嫁妆,我那里有单子,有五百块钱和一只手镯被你娘拿去保管了,这个必须还来,还有我家房子,让窦文志搬出去。”
窦文华深深吸了两口气,“行……那你绝对不能把虎宝的事情说出去,文志那边,你也出一封原谅书。”
一个“行”字终于让季兰君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我虽然瞧不起你干的这种事,但是也不希望别人在背后拿这个指指点点我,只要离了婚,虎宝是谁的孩子不关我的事,你窦家也和我无关。”
“那好,你把我写的那封信给我。”
季兰君存了个心眼,“信我留着,去公社打了离婚证明,自然就给你了。”
***
今天时间已经不早,再跑一趟公社也来不及了。更何况,窦文华还需要做一下两老的工作。
一下拿出五百块钱,和那套已经算是自家的房子,赵淑和窦大全肯定是不愿意的。窦大全是想着,媳妇反正嫁过来了,想收拾她,总能想到办法,轻易答应了季兰君离婚,倒让她得意了。
赵淑已经想出了一百种磋磨儿媳妇的方式,就等着以后用在季兰君身上。
可窦文华说离婚就离婚,她还怎么出气?
无奈之下,窦文华只能把季兰君拿虎宝威胁他们的事情说了。
在虎宝的事上,这的确是个死结。就连窦大全也一时想不出该怎么破局,想来想去,果然只能答应季兰君离婚了。
次日一早,季兰君和窦文华一起去了公社。
窦文香和她男人洪明在公社门口等着,见窦文华来了,连忙迎上去,还瞪了季兰君一眼,“哥,你跟着我走这边来。离就离了,老实说你这条件,二婚了照样好找,不像有的人,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季兰君就当没听见,离婚是今天的大好事,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
两人跟着窦文香夫妻二人进了办公室,办事员显然是认得窦文华他们的,一碰面就笑呵呵地问:“咦,文华,怎么突然来公社了?”
窦文华淡淡道:“过来办点事,打个离婚证明。”
“什、什么?离婚证明?”办事员看看窦文华,又看看季兰君,抱着一种能够挽救一对是一对的想法,语重心长道,“离婚可不是儿戏啊,成一家人不容易,有什么过不去的,干啥一定要选择离婚呢?”
这话季兰君都快听出茧子了,她笑着打断,“同志,离婚的事是我和窦同志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不用劝了。”
“可这……”
窦文华道:“我们已经考虑过很久了,麻烦你打个证明吧。”
洪明跟着帮腔:“你就不用劝了,给他们把证明打了吧!”
办事员又叹了口气,犹豫几秒,给两人各打了一份离婚证明,季兰君接过证明时,都是笑嘻嘻的。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摆脱这个吸血的窦家,她一定会努力,不再让金巧银巧再像上辈子一样,也不会再为这家白眼狼服务一辈子了!
窦文华往旁边瞥的时候,恰好看到季兰君笑得一脸灿烂。
他没由来地气了一通。
就这么想和他离婚??
接过离婚证明,他哼了一声,刚走出办公室,他就看着身后的季兰君说:“你从今以后,过得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今天的事情,你别后悔!”
季兰君把证明叠好,当宝贝似的放进兜里,懒懒散散地掀起眼帘,瞥了窦文华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愉快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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