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骆书禾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仿佛脑袋被人锤了下,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骆翠玉没注意到她发白脸色,在自顾自说道:“哦对,骆骆你应该还没见过小望吧,怪我疏忽了,应该带小望来见见你的,到底是亲生姐姐。”
“算一算,今年小望也三岁了,明年要上幼儿园了。最近长得可快,一下子窜高了好几厘米,隔段时间衣服就穿不上了。”
骆书禾已经提着她带来的东西到了门口:“你出去。”
骆翠玉虽然不知道说错什么,但还是乖乖出去。
“骆骆,等年后妈妈再来看你。”
话没说完,雕花木门砰一声被人关上,世界再无声响。
而后,她把地上东西收了,把水倒了,甚至搬出吸尘器打扫了卫生。
晚上,骆书禾照常出去教画。徐衍乐穿着崭新的裙子和外套,大红色,上面缀了白色蕾丝边,绣了樱桃的图案。
先是在她面前炫耀了圈,在骆书禾夸她衣服好看后,小孩才乖乖在她旁边坐下来:“姐姐,我们今天学什么呀。”
“明暗交界。”
学到一半,徐衍乐突然站起来,如临大敌,背着手叫了声:“妈妈。”
骆书禾跟着抬头看过去,看见了面前中年妇人,衣着很朴素,但是简单干净。
“阿姨好。”她跟着叫。
“我说怎么这阵子总是大晚上往外跑。”明明是训斥的话,她说得很是温柔,或者说并不是责骂,抚抚小孩的羊角辫:“麻烦你了,她有点不太懂事。”
被人这么说,徐衍乐明显不太高兴,但还是往妇人身后钻。
“没有没有,她很乖。”
又寒暄一阵。
妇人到底拧不过她,无奈捏捏她鼻子:“明天你大姨来家里做客,我出去买点水果,你别总麻烦人家姐姐。”
“知道啦。”小孩声音脆生生的。
之后,骆书禾在原地抱着本子,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开。
徐衍乐手里拿着块糕点在吃,妇人随意用手指抹了抹她嘴角的食物碎屑。
都不用骆书禾细心去听,都知道她说的肯定是:“怎么吃得满嘴都是。”
她有这种时刻吗,好像从来就没有。
从骆书禾有记忆开始,骆翠玉就是这个样子,冷漠,淡然。
幼儿园四点半放学,一般都是姐姐来接她,或者是岑向远,她甚至一次都没抱过她。幼儿园老师上课教她们画画,骆书禾左右看看,画的是她记忆里的妈妈,只不过是带着笑的。
回到家,兴奋拿去给骆翠玉看,她把画撕得粉碎。
“和你那没出息的爸一个样。”
长大了,她隐约察觉到骆翠玉不喜欢她,母女相处不该是她们这样的,对岑书意或许还有点好脸色。她把姐姐当成标杆好一阵,并没有换来骆翠玉的青眼有加。
离婚后,骆翠玉彻底不再管她,想起来就给她做顿饭留点饭钱,大部分时间连饭都吃不饱,是舅妈好心领她到家里吃饭。但在舅舅一家举家北迁,只给她留了一小笔钱。钱花光后,她开始打工,发传单,给画室老板帮忙,什么都干过。
老板看她一个女孩天天走夜路回去,太危险,挺担心她,问要不要在附近租个房子。
“我看这附近出租房挺多挺实惠的,你这整天跑来跑去多累啊。”
骆书禾笑着摇了摇头。
“多走走没坏处,每天坐得腰疼。”
就是有一回太晚回去,走夜路,被醉鬼骚扰。她拼死抵抗,背上被人用碎掉的啤酒瓶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民警调解,她只是选择了要钱息事宁人。
小诊所的女医生看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来上药,都劝她伤好了记得买些祛疤的药膏涂,不然以后可穿不了露背的衣服了。
骆书禾看着手机账户里余额,想的是加上这笔钱就能凑齐集训费了。
集训很辛苦,南城的冬天比东城要冷得多。寒风刺骨,她很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捡学长学姐不要的画框。睡眠不足,吹暖气总犯困,就穿着单衣在冷风中站清醒了再进去。
也怀疑过自己。
回校上课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加上那时候恰逢岑书意第一部 电影上映,铺天盖地的海报。骆翠玉看着曾经的伴侣和大女儿接连成了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本就对她积怨已深,之后更是不管她正值高三,一口一个扫把星,打骂随意。
那阵子,骆书禾听她唠叨的最多的就是:“要是当初留下来的是小意就好了,当了明星,这一年得挣多少钱啊,百万,千万?早搬出这破地方了。”
后来,骆翠玉开始疑神疑鬼。
最严重一次,怀疑她偷了家里的钱,不仅攒钱买的手机被摔得稀巴烂,大冬天的,她无处可去,在兼职的画室睡了几晚。
在她收到东城美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没有人和她庆祝,高中同学早在出成绩后就约着撒欢旅游。她找了份暑假兼职,买了瓶可乐和一根雪糕当做奖励后就照常上班。
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她妈天生就这样,天生冷情,并不是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但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便宜弟弟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她在想,原来她妈也是会爱人的,会亲切地叫他小望,会惦记给他买衣裳,会为了他下跪要钱。
她真的只是不爱她而已。
小女孩又咬了口糕点,下意识回头,然后晃晃妇人的手。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是不是哭了?”
妇人回头,那棵老榕树底下并没有人。
*
晏池是在次日才发现不对,前一天注意到房间又被搬空,去敲次卧的门,收到条“发烧了,不想传染给你”的消息。
“生病了?怎么弄的,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不想吃。”
“药总得吃吧。”
“吃过了。”
晏池挠挠眉毛,但没多想,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连兰姨端着碗新熬好的鲜虾粥去找她,大门紧闭,她谁都不见。
晏池隐约觉得有地方不对,担心她出事,问兰姨:“这间房间有没有备用钥匙。”
兰姨点头:“有,但我得找找,忘记放哪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骆书禾面无表情走出来,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晏池想去探下她的额头,反被她伸手打掉。
“我没事。”
这天晏池没出门,就在家看着她。看她在兰姨走后自己下了碗水饺吃了,晏池给她倒了杯牛奶,她就一口没动放那。
又怎么惹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晏池先是问的杨锦麒,一点没管他正忙着应付婚庆公司,处理婚礼琐碎细节。
“你是不是有病,我这边忙到连口水都喝不上,你还在这给我塞狗粮。”
“我认真的。”
杨锦麒顿了顿:“生理期?这时候的姑娘都凶着,脾气反复无常的。”
“不是这时候。”
“那又是你把人晾着了?你自己算算你这几天都几点回去的,小姑娘嘛,一没人陪就容易多想。”
走去厨房,她正在低头洗碗,脑后有一缕头发没扎上去,晏池给她缠了缠塞衣领里了,结果她很有脾气地闪开了,把碗筷往橱柜里一扔,出去了。
骆书禾其实知道这样乱发脾气是不对,但她心跳得实在厉害,像被人攥住了心脏。在拿出了没拼完的积木继续玩,方便转移注意力。晏池在一旁看着,没有碰她的东西,只在她拼错的时候指示一声:“你放错了。”
骆书禾闷头不理,一意孤行。
逐渐烦躁,但看她模样,只能强压着。
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出门抽了支烟。
门里门外,完全两道风景。
思来想去,给她买了只Birkin铂金包送到画室门口,没人理。
连老太太特意打来视频,炫耀她训得那只小博美都会翻跟头了,别提多可爱了。晏池完全没心思看,手机随便扔在一边:“收一收,翻跟头有什么稀奇的。”
“你行你来。”
“对狗没兴趣。”
“切,吹牛吧。”看见画面里就他一个人,老太太问:“骆骆呢?人呢?”
“楼上,怎么叫都不答应。”
“呦呦。”老太太咬了口苹果,很是幸灾乐祸:“我就说吧,你那不着调的性子迟早要出事,大过年的吵什么架,和气生财。你要有和我斗嘴这功夫拿去哄老婆,至于在这一个人生闷气。”
晏池心烦意乱:“谁生闷气。”
“你你你,还听不明白吗?什么猪脑子,收拾收拾都能下火锅煮脑花了,赶紧去哄人啊。”
晏池直接把手机给撂了:“挂了,您自个玩。”
接着,在客厅枯坐。
骆书禾皮筋找不到了,黑色最简单的那种,怎么都容易丢,买了一筒放在画室都被丢完了。挽着长发下楼来找,就这么在晏池手上看见那根皮筋。
她转身就走。
晏池到底腿长,几步追上来。
“我们谈谈。”
“你有什么直接说出来行不行,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是我和杨锦麒去找窦竹没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你,事情有点急,我慢慢和你说好吗。”晏池以为是硬这事,解释:“真要是这件事,我道歉行不行。”
然而,就是他自顾自说了一阵后,发现是真不对劲了。
面前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挣扎,没话,像条任人宰割的咸鱼。
“你怎么了。”
他去摸她的脸,冰凉一片。
晏池强行把她的脸掰正,发现眼睛也是红的。
她在哭。
“你为什么要帮她。”
骆书禾终于开口说话,晏池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谁?”
“你见过她了吧,我妈。”
晏池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这件事,毕竟也没告诉过她,心是虚的:“她来找过我一次。”
很早了,是某个下午吧,伊芙说有人找她,人在接待室。当时是午休时间,他在办公室玩游戏,眼都没抬和她说不见。伊芙的表情格外复杂,轻声道:“您还是去见见吧。”
“为什么。”骆书禾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著。
在那样灼灼的目光中,晏池放开了她:“什么为什么,她不是你家里人吗,就是顺便。”
何况又不是多大数目,真就顺手就帮了。
骆书禾给他强调一遍:“我们关系不好,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晏池先是一愣,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她说你只是一时赌气。”
骆书禾眸色变深:“你信我,还是信她。”
“我想过。”晏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好心成了驴肝肺:“她毕竟是你妈。”
“我倒希望不是。”
话说到这里,骆书禾觉得可能已经没有必要掰扯下去了。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次这句话,像一座终年落雨看不见阳光的围城将她困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是啊,他们怎么会一样呢,如果不是那场机难。他有着再幸福不过的家庭,爱他佑他的父母。一点不像她,在一些小事上始终畏首畏尾,像在阴沟里长大的老鼠,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走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或者有其他情绪交杂在一起,她抹了抹眼泪,明明眼睛是红的,还有包在眼眶里的眼泪不断涌出来。
她其实从未从那座破旧的筒子楼里走出来。
骆书禾看着他。
“麻烦晏先生高抬贵手,以后不要再管我的私事了。”
第52章
那三个字咬得极重,一瞬间晏池有种从未认识过她的错觉。
他冷笑:“你非要这样是吗。”
她更刺:“这样是哪样,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喜欢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买东西?砸钱?以为这样别人只会感恩戴德地接受?”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听话的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能想起来的时候就买个东西像扔骨头一样扔过去哄两句,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随她撒欢,反正只是消遣。”
“你真的有在意过我的想法吗。”
“晏池,逗我好玩吗。”
晏池喉结滚了滚,他已经有在努力忍耐自己脾气,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说出的话必定伤人。
“行了,不用你说。”
她似有预感:“我先滚,不碍您的眼。”
骆书禾动作极快,捞起了跌落在沙发上的手机离开。
晏池显然被她气到,没空管,一个人靠在沙发椅背上,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最终摔了个杯子上楼。
兰姨是在一早看见客厅那满地狼藉后才发觉这小两口是闹了别扭,一整栋房子死气沉沉的,敲房门都没人理。她收拾了地上残渣,叹口气,就知道之后几天应该是用不着来这,轻声关了门。
晏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手机关机。
窗帘紧闭,分不清白天黑夜。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丁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凝神去听,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只开了一回机,无数消息涌进来,晏池翻了翻,并没有他想看见的那条。
被顶到最上面的是杨锦麒的,他给他打了近三十个语音,最近一条是在半小时前,问他怎么回事啊,怎么谁叫都不管用,问骆书禾那边也是一样,死没死,死了得先留个信。
“没死。”他回。
“卧槽你终于回了。”
“我后天结婚你到底记不记得啊。”
他依然冷冷淡淡的:“哦。”
就再没回了。
晏池起身拉开窗帘,是个大晴天,他伸手挡了挡,发现居然阳光挺刺眼的。
与此同时,邬瑗在榕树里一路循着门牌号找了过来。她有些路痴,找半天都找不见。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房子,几乎是提着东西狂奔过来,在铁门前往里探头看了看,先看见的却是晏池。
男人高瘦挺拔,极有存在感。
像是在晒太阳,但阳光下皮肤白得像吸血鬼,有种诡异的美感。
她自然不敢看太多眼,凑近了小声叫他:“晏先生,小晏总。”
晏池看过去。
邬瑗立马兴奋地:“您记得我是谁吗?我是骆骆朋友。”
晏池点头。
邬瑗又指了指里面:“骆骆在不在家,她手机关机了,不知道是不是没电了。我就想着这时候应该是在这吧,我来给她送点东西。”
晏池低头想了会儿,竟很好说话地给她开了门:“你先进来。”
“好嘞。”
邬瑗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路走进去,晃晃手里保温桶:“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家里包的一点饺子,虾仁玉米饺。我妈注意到她挺爱吃这个馅的。”
“哦对。”她不知道从哪提出个红色的礼盒:“还有这个,就去年我不是住过一次院吗,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我爸才知道,就让我一定要送点什么东西过来。”还压低了声音:“您别嫌弃,我爸珍藏了好久的花旗参,自己都没舍得吃。我说他年纪这么大吃这么好不是浪费吗,就偷偷拿过来了。”
晏池第一反应是这女孩话真多。
第二反应是同样是顺手帮了个忙,怎么有人提花旗参,有人跑了到现在连家都不回一趟。
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索性不再瞒她:“她不在这,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不在?”邬瑗挺惊讶,“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她好歹来过这里几次,已经自顾自提了保温桶进厨房,收拾出个盘子装碟放进冰箱,边告诉他:“那你记得告诉她冰箱里有吃的哦,不过最多只能放两天,久了就不好吃了。”
晏池想,她是真不知道这事了。
“……她可能很久不会回来了。”
“啊?”邬瑗更惊讶:“她离家出走了?”
“差不多。”他自嘲一笑。
*
邬瑗便觉得她这趟来得有点多余,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要走,终究是回头:“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明明除夕那天都好好的。
“要不我给她发个消息打探打探消息?”
晏池看着她手里手机,点头。
一串忙音,都没开机。
邬瑗尴尬了,把手机收了起来。
晏池本来都没指望她,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点上了。邬瑗看那边烟雾缭绕的,尤其是走近了,发现这位公子哥黑眼圈真不是一般的重,便知道他肯定也不好受,并没有走。
一根烟功夫。
晏池往那个方向瞥了眼:“还有事?”
邬瑗眼神乱瞟:“没,没有。”
但想到骆书禾,她一咬牙:“你们是为什么吵架啊,这能说吗,不能就算了。”
晏池多少知道一点她们关系,她身边亲近的人就没多少个,把烟熄了,认真看她:“你见过她妈吗。”
其实只是随口说了两句,邬瑗脸色却有点凝重了,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你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
晏池咳了声:“知道一点,不多。”
“我就听她说过一次。”邬瑗挠挠下巴:“但她如果是生气了,我能理解。”
“她以前过得,真的挺不好的。”
对于邬瑗来说,学画只是因为家里人想让学就学了,因为家境属于中等水平,完全不用愁钱的事情。即使是请老师集训,家里惯着这么一个独生女,都是能掏就掏。她爸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封闭集训吃不好穿不暖,走之前给她装了超大一袋吃的。
“我不是在给她卖惨,就是我都没想过她能在这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坚持下来。就那种,好像你随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总有人要拼命踮起脚尖才能拿到。画画很累的,简直就是烧钱。她还要拼命赚钱养活自己,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我问她还在上学怎么家里人都不管吗,她就不说话。最后搓了搓手和我说就那样吧,可能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本来就不是很亲,各过各的就不错了。”
“她妈可能对她真的不太好,我妈有次给她织了条围巾,每年冬天她都戴着。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家人需要织围巾这个概念,你可能不太明白。”
“你应该注意到她手上伤多吧,身上也有,有些是削铅笔弄的,有些真的就是自杀。她挺坦诚的,说她高中确实想过去死,但想到今天的工资老板没结给她,就放弃了。”
晏池只觉得嗓子发紧。
“……看过心理医生吗。”
邬瑗看着他,觉得这个词多好笑一样。
“大少爷。”她讥讽:“你没穷过吧。”
“对你来说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问题。”
“心理医生?她哪看得起。”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其实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挺惊讶的,她骨子里很倔的。”
这点他倒是认可,倔得要命。
“你知道我是怎么听说她的吗,因为她们宿舍的人嘴碎,出门都是背的牌子包,不是celine就是小香包,就她一个淘宝爆款。她又不爱和人打交道,久了难免有人说她性格孤僻又不合群,我就真奇了怪了,人家长那么漂亮背什么包看着都像名牌,有的人气质摆在那了背什么名牌都像杂牌,关你们什么事。”
“而且学校里追她的真不少,暗恋的暂且不说,光就那次去体院给人画宣传海报,知道一路多少过来要联系方式的吗,我都以为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了。”
她一转话题,悄悄和他说:“不过小晏总你放心,我仔细观察过了,她应该是挺喜欢你的,我拿人格担保。”
因为这句话,邬瑗走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塞了高档海鲜和名贵补品若干。
筒子楼的李奶奶好久没在这看见骆书禾,只当她是上学去了,两人在楼梯口闲聊两句。但看她手里拿个铁盆,胳膊下夹了一堆卷好的画布,也好奇这是要去干什么。
“烧点东西。”她头都不回上楼。
铜盆里,都是她高三画的画,色彩阴暗,画面诡异,她藏在以前的画室里,没给任何人看过。
一根火柴下去,骆书禾看着铁盆里窜起的火苗,抱着腿坐了下来。
很暖和。
火苗慢慢窜上天空,骆书禾静静望着黑夜里噼里啪啦火星,只希望这个春天赶紧来吧,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接下来就是杨锦麒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攒了个局,美其名曰单身派对。晏池觉得他就是借机想玩,懒得理。却在当晚收到消息:
“你真不来?”
“没意思。”
“哦,行。”
过了会儿,又说:“你确定不来?妹妹在哦,杨云天那小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带过来的。”
晏池直接坐起来。
“真的?”
“珍珠都没这么真,啧啧啧,今天超美,你不来可惜了。”
他其实已经在走了,杨锦麒听见了打转向灯声音。
“……你真的,很狗。”杨锦麒自认挑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了。
单身派对开在杨锦麒的一座园子,名叫墨石园。独栋小别墅,园内花草繁茂。晏池到的时候已经停满了豪车,能把单身派对开得像联欢晚会也是独一份了。
他来得晚,该来的人基本都到了,人手一杯香槟,正在说话。
见他姗姗来迟,都闹着要罚他酒。
晏池并不怎么理,众人都知道他脾气,很快又各干各的了。
他在等,直到杨锦麒过来问他不上去换套衣服吗,都臭了,衣服也都皱巴巴的。
晏池心不在焉嗯了声,一回头,就这么看见了跟在杨云天身后进来那人。
红丝绒小洋装,收腰设计,方领,头上系着大红色蝴蝶结,衬得皮肤雪白。
确实很漂亮。
第53章
骆书禾这时正和杨云天在低声说话,咬着一杯橙汁的吸管。
她今天起来得很早,说是柯佳和朋友合开了家网店正四处找模特,面了好几个,不是身高体重不合适,就是穿他们家衣服毫无美感。偏复古的风格,如果不是肤白身材好,根本驾驭不住。
两人想了一圈,最终柯佳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骆书禾开始是拒绝的,没兴趣去当什么模特。
柯佳先:“来嘛,不露脸那种。”
她摇头。
柯佳继续:“来嘛,能试好多漂亮衣服那种,别人想来还来不了。”
她继续摇头。
柯佳最后:“三百一小时,还给你配助理。”
骆书禾:“可以。”
于是一整天她都在拍外景,一个山坡草坪,冷风阵阵,虫子很多,才换了两套衣服,骆书禾腿上被咬了三个包。助理柯佳在一旁好声好色:“您忍忍,再忍忍。”
骆书禾闷声在搭起的棚子里换衣服,一句抱怨没有。转场到棚里才好一点,给她补妆的化妆师问她平时都怎么保养的,皮肤这么好,一个闭口都不长。
骆书禾:“不保养。”
惹来几句羡慕,骆书禾看着小镜子出声提醒她:“脖子粉打厚了。”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
拍完后,柯佳问她要去哪,她只是说去见一个朋友。
柯佳上下打量她一番,提议:“那行,反正你妆不浓,懒得给你卸妆了,就这样去吧。”
骆书禾一提裙边:“衣服呢?不要了。”
“想得美,要还的。”柯佳直接把她往车里塞:“这样挺好看的,比平时好看多了,去吧。”
结果一看见她,反应最大的还是杨云天,一直到现在还在念叨:“你说我们这样站着像不像同龄人。”
骆书禾:“我比你大很多?”
杨云天疯狂摇头:“那没有,不过你这裙子是真挺好看的,哪买的,我给云霓也买一件。”
骆书禾顺势开始打广告,给他推柯佳的微信:“你直接找她。”
然后,一抬头,看见晏池从里间走出来,貌似衣服已经换过一套新的,纯黑色的衬衫。
她移开目光。
杨云天很敏锐,问她:“你们又闹矛盾了?”
骆书禾微红了脸,咳嗽一声:‘“没有。”
“得了吧。”杨云天戳破:“要没吵架,这时候早腻歪到一块去了。”
骆书禾疑惑:“有吗。”
“什么有没有的……算了,说不清楚。你喝酒吗,还是喝饮料。”
杨云天去给她拿吃的喝的空档,骆书禾不经意间闻见一股很浓的古龙香水味道,果不其然是白石皓来了,挽着的女伴又换了个,她不认识。
为了这场派对,杨锦麒特意请的名牌点心师和几个旗下酒吧调酒师,骆书禾觉得芝士蛋糕不错,一连吃了好几个。杨云天看见:“你没吃饭?饿成这样。”
“差不多,在外面忙活一天了。”
杨云天看出她不太喜欢这里,给她在楼上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东西,是个半开放的小阳台。能看到园子全景,但在园子里却很难看到这里。
杨云天给她拿了不少吃的,她就搬了个小椅子在那坐着,又怕她冷,杨云天给她拿了毯子披在身上挡风,骆书禾挺真诚地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离近点看,其实会发现她脸颊瘦了很多,妆容下的神色有点憔悴,就知道她这几天应该是过得不太好:“你多吃点吧,再怎么样别委屈自己,我哥叫我去帮忙了,待会再上来陪你。”
骆书禾乐得清静,在小阳台一个人吃东西。
又喝掉了一杯柠檬水后,她觉得肚子有些胀了,起身揉了揉。侧门景象映入眼帘,门前立着两人。
一个黑衣,一个白裙。
她静静看着,两人在交谈。
过了会儿,她看见窦竹向前走了步,晏池抬了抬手,拥抱的姿势。
*
晏池也是没想到一时没看住人就不见了,连找人问都不知道找谁。杨锦麒不在,杨云天也没看见,正绷着张脸立在门口打算电话找人,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是窦竹。
她一眼看出:“在找人?”
晏池恢复了以往的漠然:“没有,有事?”
窦竹当然看出他意图,但她只是晃晃手里烟盒:“这里太闷了,要不要出去抽一支。”
两人从高中起就有这个习惯。
晏池烟龄很长,但烟瘾不大,属于想起来就抽,有时候几个月可能都抽不掉一包烟。饭局应酬上,需要的话会陪一根。
窦竹则是纯粹抽着解压,她是家里小辈中唯一一个女孩子,她妈是高龄产妇,生下她已经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不敢再生。从小父母就把她当男孩子养,她和哥哥弟弟一块玩时也没什么不对。但在回归女生装扮的时候,母亲总要骂她不学好,短发发型清爽又好打理。那时候也是她叛逆期到了,见一次吵一次架,晏池看在眼里,就会问她要不要出去。
学校保安巡逻有固定时间,晏池都背下来了,两人掐着保安不在的时间在两栋教学楼间一个特别狭小的巷子闷头抽烟,这件事情连杨锦麒都不知道,算是他们的暗号。
“其实你还是穿裙子好看。”他有回说道。
就像现在,即使时光轮转,黑暗中就两点莹莹的火光,窦竹指间夹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有心事?”
晏池低头捻着脚底一颗滚圆的小石子:“有一点。”
“方便说吗。”
“不方便。”
“……”
窦竹话锋一转:“你家那位呢,怎么今天没跟着你。”
晏池无语,有这么明显吗。
“脾气大,跑了。”
窦竹轻笑。
笑着笑着,难免心酸。
她是真没想到,十年时间过去,眼前这个男人的脾气没有变过一丝一毫。她见过很多案例,才出社会不到一年的男人迅速变得油腻爹味,在同学聚会上侃侃而谈,大谈特谈成功经,整间包厢乌烟瘴气。
而他一如既往,高傲,冷情,时而流露出的孩子气。
如此让人心动。
也困惑过,明明这么多年他身边都没有过别人,怎么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女孩。
才一年多,不到两年时间,轻易打败了她的十年。
她不甘心。
晏池提起:“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啊。”窦竹诚实道:“早有这个打算了,我妈年纪大了,我爸那个老实性子又不适合做生意,赚的多赔的也多,容易被骗。我早和他们说过留在国内不如去外面养老,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暗地里和我大伯二伯比了一辈子。又死活不肯,闹是闹够了,该过过清净日子了。”
“挺好的。”
“下周的飞机。”
晏池看过去:“这么快?”
“不快。”窦竹一撩长发,顺手把烟捻灭:“怕他们反悔,夜长梦多,办的加急。”
晏池:“那以后就真不回来了。”
“嗯,是啊。”窦竹有些释然地笑,突然看向他:“要走了,能抱一下吗。”
晏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放开后,窦竹朝他笑。语气轻快:“那以后是真的再见啦,大少爷。”
骆书禾在小阳台没等来杨云天,她撩开窗帘在别墅里走了走,竟遇见了好久没见的高睿。
头发特意留长了,在脑后扎了个凌乱的小辫子,更白了,好像胖了一些。
“学姐。”他主动
“嗯。”骆书禾想起什么,迅速解释:“哦对,那天我真的不是因为你来了才走的,我是真的有事。”
那天是年初三吧,赵荏苒攒了个ktv局,骆书禾前脚刚走就看见小群里向来潜水的高睿问了句房间号,她才知道他来了。
“我知道。”高睿目光很平静。
两人无话。
他突然提:“他对你好吗。”
骆书禾嗯了声:“挺好的。”
就真的只剩干巴巴的沉默了。
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成了这样。
“那我先下去了?”
“嗯。”
没走两步,她看见了杨锦麒正在吹夜风醒酒。明明是隔天就要结婚的人,扣子解开两颗,看不出开心,悠闲得好似和他没什么关系。
“要不要聊会儿。”
骆书禾以为他是犯了婚前焦虑来找她排解,答应了,走过去。
“你要聊什么。”
“随便聊聊。”
“结婚不开心吗。”
杨锦麒都不装了,直接在她面前翻白眼:“废话,你扯证那时候能开心?”
“开心啊。”骆书禾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真的,想到以后就有长期饭票了,为什么不开心。”
杨锦麒先是啧啧两声,随即低头笑笑。
骆书禾:“笑什么。”
杨锦麒举手示意自己清白:“没,我只是想表达他对你真的很上心,不过不是说你做得不好的意思。”
他语气莫名正经,骆书禾不由得也站直了点。
又回忆片刻,他才开口:“你会不会觉得他挺随便的。”
“说实话吗。”骆书禾歪头:“是有点。”
还有点缺心眼。
杨锦麒继续说:“我其实能理解,从小到大他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就很低,基本就是想做什么都做了,从不考虑后果的,但是这和随便真的没有关系。”
“别的不说,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他有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吗。”
何止,都抱了。
但骆书禾忍了忍心里的酸涩情绪,觉得不管为什么至少先问清楚,感情的基础是信任。
“我知道。”她说。
“不,你还是不知道。”杨锦麒像是要趁此刻把料都抖光:“他要真随便早结八百次婚了,虽然现在他和他小叔关系差,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小辈,基本上都是要什么有什么,那含金量高了去了,就他被拎着到处相亲那会儿,多少想借这个机会直接爬床扯证的,不夸张,就和唐僧进了盘丝洞似的。”
“要打赌吗。”他转了话题。
骆书禾下意识地:“赌什么。”
“他绝对喜欢你,不是现在,是两年前。”
“你就这么肯定?”骆书禾侧了侧脑袋,是真的不确定:“摊牌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要赌一把。”杨锦麒最后劝。
第54章
因为是单身派对,多的是来蹭酒喝打算彻夜狂欢,要么就是被灌过一次来报仇雪恨,势必要把杨锦麒这个准新郎官灌趴下。故而在别墅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来,是怎么都要把杨锦麒拖回去。
骆书禾无奈看着,在杨锦麒离开前最后问他句:“你是最近兼职当丘比特?月老?还是红娘。”
杨锦麒耸肩:“都不是,你可以理解成是愚人节玩笑。”
骆书禾:“不赌,你好无聊。”
杨锦麒:“……”
结果,反倒是杨锦麒看着她自己笑了起来:“没发现吗,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骆书禾在往反方向走了:“没有。”
脸上的妆捂得人有点不太舒服,她忙活了半天卸假睫毛,接了捧水扑在脸上。
弄好后,骆书禾在一楼大厅找到晏池。
他正在和人交谈,惯常的穿着,单手插兜,版型流畅的外套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骆书禾走过去,扯了扯他衣角,小声说:“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晏池对面那人是认识她的,之前在翡翠皇宫见过,火速把位置让出来:“这不是嫂子吗。”
“不用啊不用,你们说话你们说话,我不打扰了。”
人走了,晏池依然绷着张脸,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模样。骆书禾心下酸涩,却还是说:“就占用你一点时间好吗。”
她领着人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一路上,她其实想过很多。比方说晏池还在生她的气,怎么哄都哄不好。或者最坏的打算,是直接离婚不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想来确实应该是这样的,他已经帮她够多了,就算真的要停在这里,她至少可以留住最后一丝尊严,撑到把东西全部搬回筒子楼。
她甚至都想好了搬家用哪个小程序。
“对不起,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朝你发脾气。”
小阳台上,东西应该是都被人清理走了,淡淡的月光映在铁质的栏杆上。
骆书禾低着头,诚心诚意说道。
他没回应这个问题,反问她:“你这几天都住在哪。”
“筒子楼。”
“冷不冷。”
骆书禾撇着嘴,家里只有一台空调,装在骆翠玉房间,而她拿到钥匙后再没有踏进那间房间。
“冷。”
晏池就是在这时低头,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过了半晌,骆书禾听见他开口,一字一顿:“骆骆,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我真的会疯。”
那一瞬,骆书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其实很少哭。
年少时她被酒鬼拎着酒瓶划伤背,伤口血肉模糊,诊所医生缝了三十多针。筒子楼一整栋楼都是一条管道供水,有时候用水高峰期供不上来水,她只能等到大家都睡了起来洗澡。伤口扯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后来她在奶茶店兼职打工,一小时十一块五,每天上三个小时班,周结。奶茶店是对非常和蔼的中年夫妇开的,老板念她是穷苦学生对她非常照顾,让她口渴了可以自己冲冰冻柠檬水喝,却在某个夏日午后趁老板娘不在偷偷借对账之名摸她的手和腰。
她当场回击扇了老板一巴掌,废了这份可以有免费柠檬水喝的兼职。
总之,等她消停下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晏池没一点不耐烦,帮她理了理头发。
门外传来道声音,先是礼貌叩了下从门缝里透出隐隐光亮的门:“学姐,是你在里面吗。”
晏池这才放开她,眼神玩味,用唇语示意:“我说谁呢,你那个小学弟。”
骆书禾懒得理他,脸埋在他胸膛。
“学姐?”
门锁响了声,骆书禾听见,被吓了一跳,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刺激吗。”
晏池在她耳旁轻声说。
“要不要玩点更刺激的。”
骆书禾疑惑看向他,晏池摸索着她的脸庞,突然擎住她的后颈亲了下来。他喝过酒,骆书禾从他嘴里尝到了淡淡的酒气。
开始骆书禾自然是抗拒的,拼命推他。后来是打不过就加入,偏偏这时晏池才放开她,带点挑衅问:“给你选,他还是我。”
神经病吗。
骆书禾这次直接抓住他衣领往下扯。
“你。”
楼下应该是有人在带着玩烟火,闹哄哄一片。城区春节其实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但杨老板这里的园子卡得很巧,偏偏就在禁止燃放区外一点。
隐约能看见火光,听见他们的欢笑声。
不知道谁从车上拿下来几个大的烟花,跃跃欲试,搬到不远处空地放。可惜那人胆子小,引线又短,他拿着打火机凑近,不等点燃就跑开。
几次下来,杨云天不耐烦了,抢过打火机。
“你行不行啊。”
然后一把抢过打火机,点着了。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有人捂了耳朵缩在恋人的怀里,有人拿着仙女烟花棒跃跃欲试,有人站在大厅隔着落地窗漫不经心看。
烟火将天空映得亮如白昼。
也映亮了阳台上那对,晏池手撑在栏杆上,其实双手都没碰到她,就看着怀里人百无聊赖把他胸前的扣子解开,又系上。
“好玩吗。”他问。
骆书禾就抬头看他,大概是有烟火出逃,落在两人眼睛里。
“你怎么这么好看。”
他向来受不住她如此直白的夸奖,但又不想让她看出来,只能静静看着她。
*
两人腻歪够了,骆书禾在洗手间镜子前拿着湿纸巾卸妆,总是捂着对皮肤不好,晏池就倚在门边看,给她拿着包。
“你们女生都这样吗。”他问。
骆书禾看了镜子里的他一眼:“哪样。”
晏池比划了下:“眼睛鼻子嘴巴,是不是非要化得不像自己才觉得好看。”
骆书禾反应很快,问:“真的不像?那你觉得化妆好看还是不化好看。”
晏池闭嘴了。
骆书禾静静看着他。
晏池试图转移话题:“口红挺好吃的。”
骆书禾:“你说不出来,我走了。”
“都好看。”他说。
骆书禾转身就走,晏池倒没追。他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好,现在其实很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他倚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有水珠沿着他下颌线滴落在领口,额前的头发也被沾湿。缓了缓后,他跟着下楼。
骆书禾是才到大厅就被杨云天稀里糊涂拉了过去,没等她问清要干嘛,杨云天悄咪咪和她说:“刚刚我看池哥上楼了,你们没碰见吧,好险,感谢有我,多亏我让人上去找你了。”
骆书禾:“……”
原来是你。
骆书禾忍不住阴阳怪气:“那真是谢谢你啊。”
“没碰上面是吧,那就好那就好。”杨云天心放回肚子里,随手给她递了个橘子:“我看池哥那脸色臭的,生怕你们今晚在这打起来,那我哥明天是真不用结婚了。”
“不过你们这是闹别扭闹了多久啊,要不要我给你帮忙去破个冰。不然我下个礼拜过生日,别到时候他心情不好,忘了要送我限量版赛车头盔。”
骆书禾哭笑不得,应了声不用。
结果,等杨云天一转头,人就好端端站在他们身后,杨云天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晏池都犯不上搭理他:“起开。”
杨云天第一反应当然是不。
晏池懒得和他扯,又重复了遍。
此时杨云天脑子里已经开始天人交战。
“我我我在这和嫂子说会话,哥你有事先忙,或者随便先找个地方坐。”
限量版头盔大概可能也许是泡汤了,杨云天麻木地想。
骆书禾看不下去他在这欺负小孩,拍两下杨云天大腿示意他上那边玩去,给他剥好橘子塞手里,又问他要不要喝点东西。
晏池还挺享受这种不用自己动手就有吃有喝的感觉,就着她的手喝掉了半杯温水。
杨云天醒悟过来,就和个尖叫鸡一样瞟着他们,无声哦哦哦了半天。
中途,两人都想解释。
先是窦竹拎着包离开,骆书禾注意到,晏池主动在桌底下拉她的手,想说点什么,骆书禾已经先开口:“我相信你。”
然后是高睿来找人,顺带看一眼并排坐着的两人。
在人走后,骆书禾看向他。
“别说,不想听。”
骆书禾止了话头:“哦。”
“想什么呢。”晏池揉揉眉心,看她:“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骆书禾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你又知道了。”
晏池的声音懒洋洋的:“嗯,你喜欢我这种。”
骆书禾:“……”
时间过了十一点,晏池有点撑不住了,想提前走。
原本围成一圈玩桌游狼人杀的一听那哪行,都说好今晚通宵,怎么都不肯放人走。
晏池眼睛里已经开始爬上血丝,他按了按太阳穴,开始随口胡扯:“真得回去了,家里还有只猫忘了喂,再不回去要闹脾气了。”
众人一听,这听着新鲜。
而要说起来,这群人平时和晏池相处也挺微妙的,除了听杨云天大吹特吹他两个哥多牛逼,或者从小道消息中得知他最近在捣鼓什么,就是一块瞎玩。
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现在知道他居然养宠物了,顿时就有种话题被挑起的感觉,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带头的是杨云天:“哥,你什么时候养猫了,不是对猫毛过敏吗。”
有人凑过来打听:“猫什么品种的,英短还是蓝猫。”
“有照片吗,肯定漂亮,给我们看看照片。”
晏池只挑了几个问题答:“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家门口捡的。”
“没照片,心机重,怕生人。还脾气大,总想着要偷我的小鱼干跑路。”
“野得很。”
正想跟着问家里什么时候养了猫,她怎么都不知道的骆书禾:“……”
有人还在懵懵问:“哦,野猫啊,打狂犬疫苗了吗。”
最终是杨锦麒过来把他们支开,看着晏池眼底的红血丝,小声劝:“要不你去楼上房间歇会,晚上抓鸡去了?看你灵魂都要熬出窍了。”
“不用。”
晏池开始往外走。
骆书禾跟着他跑出园子,看着他按亮车大灯,直接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插钥匙,拉安全带,一气呵成。
骆书禾趁他不注意拔了钥匙。
晏池手指敲着方向盘,舔舔干涩的唇角:“你干嘛。”
骆书禾不肯还,把钥匙藏进衣袖里。
“别乱来,你这算疲劳驾驶。”
他是真的挺累了:“那你想怎么样。”
骆书禾不答,揣着车钥匙回了别墅,又跑回来。她先是示意晏池把椅背放倒,又打开了暖气,将抱回来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你先睡一觉。”
还怕他睡不好,她把车门关了,钥匙交还到他手上保管,再认真不过:“这次我不跑了,你就在这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第55章
墨石园位于东城公认的的世外桃源,城区寸土寸金,但这片相对来说地价低,环境和空气都很好,矮山也多,多的是组团来颐养天年的老东城人。夜生活就匮乏得多了,几乎是过了晚上十点,这里静到能听见风吹过密林,树叶相互拍打的声响。
等骆书禾给他掖好被子,晏池却没睡着,而是定定看着她。
骆书禾学他样子在副驾驶座上躺下,打算休息会儿。
“不困吗。”
晏池只是摇头,眼皮困倦耷拉下来,看样子是真被累到。
突然问:“你年后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骆书禾先是愣下:“没有。”
然后小小声说:“我没什么想去的,就想和你待一块,哪里都行。”
这么黏人。
晏池无声笑了下,但心脏就好像轻轻被人捏了下,忍不住伸长手揉揉她的脑袋:“你要是有空,带你去玩。”
后来,他就真的睡着了。
听着身旁呼吸声,骆书禾觉得安心,将车窗按低点后,跟着睡了。
窗外有风拂过,衬得车里氛围格外安逸闲适。
到了这时候,学校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大部分人都已经想好自己的未来,继续求学或者出去找工作。同学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的东西慢慢变成了在全世界各地旅游,或者在转发展览信息,配上大段emoji表情。但校园风景依旧,大一新生的热情并未被磨灭,他们怀揣着好奇心或是扛着半人高画框走过,或是戴着耳机在校道上走着,长长的耳机线挂在书包外。
骆书禾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
当然,这话在某个对年龄话题不是一般敏感的直男听来就成了:“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
骆书禾:“……”
彼时,是她说要回学校取点东西,晏池说什么都要跟来。跟就跟吧,她本来不是很介意,但基本上就是走哪黏哪,连她去趟洗手间,眼见着他又要跟过来,骆书禾喊住他:“你先去车上等我。”
瞧见他立在那不动,骆书禾只好把包递给他:“你拿着,在这等我。”
之后,两人去了一趟瑞士。
但这次却不是为了滑雪,从日内瓦国际机场出来后,他们打车去了莫尔日小镇。这座小镇是真的很小,整座镇只有一条主干道。下了车,骆书禾穿着新买的雪地靴在刚下过一场小雪的雪地上踩了几脚,其实只有很薄的一层冰,直接被人揪着防寒服帽子拎走。
他们住的地方是当地的一座家庭旅馆,很简单的布局,推开门,桌上摆着各色的鲜花。
这时候的瑞士已经不是那么冷了,都没有年初的时候他们去东北看冰雕的时候冷。零下十来度,风也大,她站在雪地里,睫毛被冷风一吹,挂满了冰珠,眼睛都睁不开。
第二天,两人在附近集市上逛了逛。
卖面包的,水果蔬菜的,一整条街都弥漫着很浓郁的食物香气。这片是瑞士的法语区,摊主顾客,说的大多都是法语。
骆书禾全程跟在晏池身后,他说法语也很好听,有点像她最近看的一部法国电影里男主的声音。低沉,很有故事感。就她在卖热饮的小摊等几分钟的功夫,回来时发现摊位上那个扎两条粗粗麻花辫的当地姑娘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晏池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让她去拿东西。
骆书禾依言做了,麻花辫小姑娘递给她剩下的零钱和两根用牛皮纸包好的法棍时,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睛,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的亚洲女孩说了句话。
她听懂了。
祝福你们。
“谢谢,你也是。”她用法语回。
下午,这里又下了场小雪。原本晏池打算带她去湖边转转,在这能看到成片的阿尔卑斯山,很漂亮。他第一次看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但注意到码头边拍照留念的人很多,看天气只好打消了念头。
窗外是纷纷扬扬的落雪。
骆书禾单看了半小时书就觉得困了,抬头发现雪还在下,很小,落在地上就成了水。
她听见了很细碎的声响,是晏池半靠在床边在看转播的球赛,声音调得很低。
骆书禾走过去挨着他,脸靠在他肩上。
“干嘛靠过来,也不嫌热。”晏池目光都没从手机屏幕移开半分,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已经很熟练将人圈进怀里。
“我睡个觉。”
不出五分钟,人就真靠在他怀里睡了。晏池只能把声音调低了点,有两个电话进来,他都第一时间挂了。
等晏池看完,直接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专心低头亲她。
骆书禾被亲醒,半睁着眼醒来,还有点搞不清状况,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是天亮了吗。”
“没。”
晏池已经摸到她身后的拉链,室内温度高,她只穿了条裙子,很好脱。然后随手抽了个枕头垫在她腰下,轻笑着说了最后一句:“先做点别的。”
*
这次过后,世界都好似安静了下来。
雪也停了。
骆书禾站在床边系好了大衣扣子,一圈一圈围好了针织围巾,才准备偷偷摸摸出门,晏池关好门出来看着她穿戴整齐的模样:“你这是准备去哪。”
骆书禾理了理额前头发,眼神飘忽不定。
“……想,出去看看。”
“看什么。”他已经走过来,捡起了散落在床上的外套。
声音很低:“就随便逛逛。”
骆书禾都准备好了他会因为这个奚落自己一顿,结果没有,他只是帮她把手套拿上:“走吧。”
骆书禾后知后觉跟上去。
地上都是积水,或是没融化的雪,骆书禾怕滑倒走得慢,就低头看着斜前方那双长腿大步走着。然后,晏池停下来等她,将她手套取下来一只,随手握住她的手塞进口袋里。
很暖。
回想一下,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去握他的手都是暖的。
再仔细看看,他的耳朵好似有点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确实太冷了。
等到了日内瓦湖旁,早有几个趁雨停在这喂海鸥的游人,把面包屑或者晒干的小鱼虾扔到空中,很快就会被海鸥衔走。
他们在来的路上买了面包,晏池说是来陪她逛逛,实际上就是在旁边立着。看着其实特别傻,她怕冷,整个人就裹得就和个粽子似的。海鸥不领她的情,扔一把面包屑到空中,没什么鸟围过来。
偏偏,隔老远都能听见这边动静,晏池只好装作在抬头看路灯。
骆书禾看着他。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哪有。”
“我听见声音了。”
“你听错了。”
骆书禾自己也很郁闷,她好像怎么都不讨小动物喜欢。学校里经常有在路边碰瓷路人的流浪猫,待遇不是一般的好,专门有人喂养,雨天还有人特地过来送伞,每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但她只有看着的份,因为那些猫每次遇到她就会自动走开。
包括老太太养的那只博美犬,看她的眼神总是怯怯的,像在看什么怪物,老太太哄了好久才肯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手。
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她把手里剩下的面包递给晏池:“你要不要来试试。”
“幼不幼稚。”他别开头。
“试试嘛。”
她简直是硬塞了。
晏池拧不过她,只是学那几个游客的样子掰了把面包在掌心,就有海鸥自动围过来。
骆书禾一脸艳羡。
晏池被她这么直勾勾盯着,轻轻咳嗽声,瞧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直接开口:“说话。”
骆书禾当然知道自己说完铁定就要被他凶了,自动往后退两步。
“你现在好像那个,迪士尼公主。”
晏池:“……”
意外的是,他倒没生气,而是把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她,把人拉近了点。骆书禾是在这时才有鸟落在她的掌心,她终于看清,很小一只,放在鸟群里应该是小孩子,黑豆一样的眼睛,羽毛雪白。
有了前车之鉴,慢慢开始有鸟飞在她身边。
骆书禾回头去看,晏池人却不见了。再仔细看,湖边有家复古小酒馆,木质的招牌,里面挂着一盏小吊灯。门口摆了几套桌椅,有个露天的台子。
应该是买酒去了,她猜。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晏池慢悠悠走了回来,手里拎了瓶雪莉酒。
骆书禾把最后一点面包抛在空中,看着他。
“好喝吗。”
晏池停下了仰头喝酒的动作,酒瓶里的威士忌是非常漂亮的阳光的颜色,显然是才从堆满冰块的泡沫箱里拿出来,他拎的是瓶口,有点冻手。
“想喝?不行。”
骆书禾还是看着他。
晏池其实这时已经有点动摇了,本来就是拿来暖身子的,今年这里比他想象的要冷。想着要不就给她喝一口,又包了口,她已经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唇,他感觉嘴里的酒慢慢被渡了过去。
所幸日内瓦民风开放,当街热吻的不是没见过,游客见怪不怪的。只路过几人好奇他们是哪国人,回头看了眼。
再之后,晏池仰着头,是怎么都不肯再亲她了。玻璃瓶里就剩下瓶底一点酒,他全给她了,自己则是一个人靠在湖边铁栏杆上吹风。
骆书禾抱着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是真的很暖和,感觉从食道一路到胃都烧了起来。
最后,她轻轻打了个饱嗝,可能是酒气上头吧,她找了个地方扔掉空瓶,脑海里剩下一个念头。
她现在只是很需要,借此去确认一件事情。
天慢慢黑了下来,路旁橘红色的路灯和酒馆的led灯牌都亮了,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开始若隐若现。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顶峰,渐渐在视线里模糊不清。
晏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拧着眉,惯常的表情,始终盯着那顶峰不放。
骆书禾先是撕开了他棉衣上的魔术贴,在手捏上拉链的时候,晏池按上了她的手,明明是拒绝的动作,眼里却再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冷。”她撒娇。
他就放开了。
骆书禾把他外套打开了,整个人圈着他的腰陷在他怀里。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和薄毛衣,但就算是这样都足够暖和,骆书禾觉得脸更烫了。
一定是喝了酒的缘故。
骆书禾把脸贴在他的胸膛,突然开口:“你心跳得好快。”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僵住了。
好似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他喉结滚了道。
“……是吗。”
其实她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
“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只是最简单的陈述句,
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被她环着的年轻男人仍是专心盯着远处山峰,眉头皱成川字,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无疑就是一对热恋期小情侣。
“嗯。”
很轻的一个单音节,才说出口,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第56章
其实她在来之前查过些资料。
知道那道山脉横跨欧洲很多个国家,无数游人摄影师为它而来,冰川峡谷遍布,美丽而神秘。
最玄乎的,无异于少女峰山神。
但很可惜,骆书禾是无神论者。小时候,她家隔壁栋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神神叨叨的,谁路过都要对着他的背影念叨几句。姐姐带着她回家时,两人总要牵着手绕路,姐姐还煞有急事警告她不要靠近那个人,他们都说她有神经病。
骆书禾有次回来晚了落了单,和那个奶奶打了个照面,结果被莫名其妙骂了句不祥之人,扫把星。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难免有阴影。
或是在最苦最难的那几年,她已经不怕那个奶奶,偶尔路过时会看到她在烧香。窗户没关,房子正中央摆放着几尊像,隐隐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从不信这些,不信命,或者她从来只相信自己。
可是在这一刻,骆书禾无比希望这个陌生的神灵真的能听见。
她不是没有心的小瞎子,知道他已经主动向自己走了很多很多步。
一觉醒来,他们很默契的都没有提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默认只是喝多了。晏池帮着她把压在围巾下的长发捞出来,说是让她赶紧收拾东西,他租了辆车,打算带她去日内瓦旧城区转转。
在一段宽阔无边的乡间小路上,晏池无意间提了句:“应该晚些来的,这里四月份很热闹。”
她正对着车载后视镜把头发盘起来扎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说道:“那如果你四月份想来,我们再来。”
“嗯。”
他单手搭在窗外,看了眼后视镜,应着。
幸运的是今天天气不错,晏池牵着她的手走过大半座城市。教堂,钟楼,在路过家咖啡馆时,骆书禾买了杯咖啡,两人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坐了会儿,分掉了一杯咖啡,冬日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不少当地居民在这散步,骆书禾看着眼前的景象,捏着手里的咖啡杯,突然就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了。
太好了。
好到好像只要一眨眨眼,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晏池看她又在发呆,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剥掉了包装喂到她嘴边:“把这吃了。”
他发现她比谁都不按时吃饭,总是想起来才吃,想不起来就算了。三餐不规律,早餐没吃饭也会犯低血糖。今天早上好像就没吃多少,就喝了半杯牛奶,所以他早备好了。
骆书禾先是愣下,低头慢慢吃掉了。
“晏池。”
“嗯。”他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里。
还是有些说不出口,骆书禾在那心理建设了半天,最终只是问:“要是以后我又闹别扭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办。”
“像上次?”晏池以为她是没过去这个坎,随意提议:“想什么呢,要真气不过,大不了让你妈打个欠条,连本带利还回来。”
“不是,我不是和你说这个。”
骆书禾简直哭笑不得:“我早就不介意了,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别的,别的东西。”
“看情况吧。”晏池拍拍她脑袋:“你什么意思,在给我打预防针?”
她又是摇头。
晏池显然不想和她谈太多这种事情:“那不就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想那么多干嘛,脑子累不累。”
“走了,饿了。”
看着他起身大步往前走的模样,骆书禾难免失神,很快调整好状态跟了上去。
而后两人回国,骆书禾在榕树里待了一段时间,她有别的事情要做。在回到寝室后第一时间见到了邬瑗。那时,她正在敷面膜,黑泥的,骆书禾进门的时候没开灯,直接被床上一张大黑脸吓到腿软。
“我就是想省点电,谁让你开学了都不回学校。”
邬瑗带点委屈说道。
骆书禾开了灯,摆摆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示意她没事。
邬瑗这回是真心实意朝她敞开了怀抱:“真好久没见了,我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重色轻友。”
“哪有。”骆书禾心虚。
也就温情了一会儿,邬瑗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看着她身上的黑色紧身毛衣大叫:“你是不是胸又大了!”
骆书禾都没来得及捂她的嘴,又一句:“腰也细了,这就是被爱情滋润的感觉吗。”
骆书禾:“……”
她终于想起来把宿舍门锁紧,手指放在唇边:“嘘,你小点声。”
邬瑗这才后知后觉捂住嘴,但眼兴奋,显然已经等不及要和她夜谈。
骆书禾:“你等我洗个澡不行吗,在外面跑一天了。”
*
她们寝室的床并不大,一米二左右,所幸两人都不胖。在熄灯后,隐约还能听见床帘里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邬瑗是真羡慕了,听到后头直接一口一句:“神仙爱情。”
“不是说国家给包分配对象吗,什么时候给我分配一个这么好的。我要求不高,一半也行。”
骆书禾只是笑笑。
“不过。”邬瑗想起她说过的,多少也有点担心:“那以后你们怎么办,你和他商量过了吗。”
其实没有,或许早在她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任何人。
骆书禾拉高了被子,只能含糊说道:“我找个时间和他谈谈。”
邬瑗认同点头。
再之后,是裴姐带她赶了几场饭局。
她话不多,胜在年轻漂亮,光陪在裴姐身边当个花瓶也够用。有人来敬她,能够喝个几杯,不至于一杯倒。
除去有次,和她搭话的明显是个外行,在听说她是美院的,直接指着包厢中央挂着的一幅花鸟画问她会不会画这个。
她抬头看了眼,几团艳丽的牡丹,穿插在其中的枝叶,上书花开富贵几个大字。
典型的行画。
骆书禾看着他油腻腻的双下巴,指尖和牙齿上因为常年抽烟留下的黄渍,开始觉得有点恶心。
散了席,裴姐叫了代驾,先是送她回学校。
在学校门口,她迟迟没走。
骆书禾陪她在车旁立了会儿,裴姐抽了支烟,突然问她为什么学画。
她看一眼裴姐手上那只和烟头距离不到零点五厘米的,据说能付个房子首付的限量版的爱马仕,有些心有余悸。
“我爸以前是教画的。”
裴姐很轻地笑了下:“哦,耳濡目染。”
“算是吧。”骆书禾看着远方车流,叹了口气:“可能也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在古董街打零工的时候,看那些搬个画板和箱子在街口涂涂画画的人,都在想什么吗。”
骆书禾看过去。
裴姐掸了掸烟灰,笑了。
“你那什么眼神,哪有人是生下来就是家缠万贯的。”
骆书禾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字眼漏出来。
裴姐似是想到了什么。
“行了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家那位,连家里马桶都是金镶钻的。”
骆书禾:“……”
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绕了半天,到底把话题绕了回来:“那时候就是挺羡慕的吧,他们好像没什么烦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画。但后来才知道,艺术这碗饭哪里好吃,你清楚的吧。其实你完全可以想办法转个行啊,做什么不好。”
骆书禾只是拢了拢头发。
“也可能……就是喜欢吧。”
这回,换来裴姐深深看她一眼。
那种感觉骆书禾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那天过后,裴姐就对她和善了些。虽然在她和邬瑗分享时,邬瑗皱眉打断她:“你这滤镜开太大了吧,冷就是冷啊,零下二十度的冷和零下十度的冷在我看来都一样。”
但是骆书禾就是挺认真打断她:“还是不一样的。”
三月底,裴姐又带她约了个饭局。这次是几个戴着眼镜,穿着朴素夹克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斯文。裴姐介绍说这是市美术馆的馆长和几位工作人员,骆书禾原本一头雾水,只剩下和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的劲。
中途,馆长突然问她大学四年有没有作品。
骆书禾迟疑了会儿,乖乖答了。
其实她参加过市美术馆一次大学生青年展会,是那时线上报名随便填了个报名表交了幅画,没想到竟然选上了。虽然并没有卖出去,但她去参加展会看着右下角的名字,内心到底是雀跃的。
末了,是她收到老太太弹过来的语音,她走到饭店走廊才敢接。
“奶奶。”
她隐约听见了几声狗叫声。
不用说她都能猜到是来告状的,老太太这段时间有点口腔溃疡,舌头上长了几个大泡,说话都说不利索。张妈看不住她,不让她吃辛辣刺激的她偏吃。
晏池听说了之后直接回了老宅一趟,拿了把大锁把她偷藏的零嘴全锁了。那天老太太也是这样,抱着手机和骆书禾哭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孙子,连口好吃的都不让吃。骆书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后是晏池看她那样子,勉勉强强妥协:“最后一口。”
今天也是一样。
一上来就是先委屈控诉了下亲孙子罪行,话尾拐了个弯,问她有没有空回来。她略想吃酥饼,城北潭记的最好,实在不行站南路的都凑合。
“那您口腔溃疡好全了吗。”骆书禾问。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骆书禾劝:“您还是少吃点刺激的。”
就这样都被晏池发现了,能听见远远传来一句:“你在那和谁打电话。”
老太太处变不惊,捂着话筒答:“看什么看,不是你老婆。诈骗的,问我有没有搞过网贷。”
“那你和人唠半天,就你这点身家够人家骗吗。”
“滚滚滚,你瞧不起骗子?人说话可比你好听多了。”
骆书禾拧不过她,答应了后天回一趟老宅。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和她打了个小报告:“这两天火气比我都大,火气一大就喜欢管东管西的,问他在和谁生气又不说,别扭得要死。”
至于吗,明明都和他解释过了是聚餐,七八个人。高睿也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她都第一时间报备了,晏池非要揪着这个点不放。
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两人都忙,有点欠收拾。
骆书禾按了按眉心,很无奈。
什么醋王,非要没事找事。
骆书禾只好:“奶奶,我明天回去。”
“您就别再这和他生气了,不过我们先说好,一天只能吃一块。”
她笑着应下了。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死角,L型回廊,有点多余的设计,但是很多客人会在这抽烟消遣,垃圾桶里堆满烟头。但这时候没有,骆书禾看了眼时间,出来都快八分钟了,她收了手机打算回去,却在转身时看见有人缓慢从转角走出来,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刚刚那番话听了多少。
骆书禾瞬间拉下了脸。
岑向远自然不觉,仿佛能看见他脸上苍老的皱纹一颤一颤。
“小宝,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太快了……爸爸都要认不出来了。”
第57章
太久了,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骆书禾本打算直接走人,被震得顿了顿,才冷淡回答:“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就她所知,岑向远确实有点脸盲。
小时候去幼儿园接人,小女孩发型都大同小异,不是梳两根麻花辫,就是留着短短的锅盖头。她算比较特别的,大她六岁的姐姐早就懂事了,每天早上的任务一是叫她起床,二就是给睡眼惺忪的她扎辫子。
那时姐姐的就已经很有自己的审美,不是给她梳公主头就是包包头,她看着镜子懵懵问为什么她和别的小孩发型都不一样。
姐姐被问多了也不耐烦,直接给她嘴里塞一个水煮蛋让她闭嘴。
但就是这样,岑向远依然认不出来她。她就这么拽着书包带,看他在一堆长头发小女孩中间着急看半天,最终拉走了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
“爸,你瞎吗,这个月第四次了。”
她无奈走过去,打断,把一脸惊恐以为他是拐骗犯的小孩拉回来。
于是常常,一路上岑向远都在围着人转哄人。
“小宝,是爸爸错了。”
“小宝,长这么可爱板着张脸做什么,都要长法令纹了。来,给爸爸笑一个。”
“小宝,你倒是看爸爸一眼,爸爸要跟不上了。”
“小宝,要不要吃冰淇淋,还有跳跳糖,爸爸请客。”
骆书禾只能停下来,无奈抬眼看他,或者说是翻白眼。
“吃什么冰淇淋,爸,你哪来的钱。昨天偷偷藏在压箱底裤子口袋里的六百块私房钱都被妈妈收走了,还被打手心了你忘了?”
这时岑向远便会很得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和她炫耀:
“当然有啦,爸爸今天赚外快去了,这次不告诉你妈妈,剩的钱都用来给我们小宝买零食,嘿嘿。”
数年过去,他是真老了。
皱纹丛生,眼神浑浊。
骆书禾记忆里的岑向远一直都是幽默风趣,看着不显老,精神很好的模样。
眼前这人,就像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她以为岑向远没听懂,尽力客气:“您找错人了。”
然而就像是上天都在拆她的台,在她拐弯回房时,一行人拎着外套东西正往外走。裴姐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把她的包递给她。
馆长突然看着她身后,哦呦一声,上前去和人握手。
“这不是岑教授吗,什么时候来东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
“前几天。”
“真巧了,您也在这吃饭。”
“碰巧,碰巧。”
骆书禾没想到两人认识,抬起的腿只能落下,跟在裴姐身旁,听他们寒暄。
临走时,岑向远到底没忍住,又喊了她声。是馆长先听见动静,递了个眼神给骆书禾。
她是觉得今天忍到现在也是够了,索性不躲了,立在那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岑向远才有点她小时候的样子,好似还是那个因为认错了女儿跟在身后道歉的普通父亲。
他试图解释,声音放得很低,低声哄人的模样:“小宝,上回在茶馆,是爸爸不对……”
一句话,剩余在那等着的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骆书禾却不想再听下去:“有空再说。”
她信守承诺,接下来几天都在老宅待着。家里一如既往鸡飞狗跳,老太太不忌嘴,回回偷吃都找骆书禾打掩护,又总会被晏池发现。
“嘴边那点是什么东西。”晏池倚在料理台旁,眯着眼睛看过来。
老太太心虚地抚着怀里博美狗毛。
“没,没什么。”
“不是我说你。”他都懒得直说:“偷吃都不知道擦嘴,你但凡装一下。”
老太太依然梗着脖子:“没吃就是没吃,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盯着这点事折腾来折腾去,烦不烦人。”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骆书禾直接把晏池拉上楼进了房间,房门虚掩着。
晏池更不爽,将人拉过来掐着她腰。
“你到底是哪边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吧。”
“哎,痒。”
但她还是抬头认真和晏池说:“你别总对奶奶这么凶,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吃软不吃硬。”
晏池放开了她,收了笑,垂眸睨她半天。骆书禾被他盯得莫名有点紧张,汗毛都快竖起来:“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
“嗯。”
骆书禾虽才是一头雾水的那个,被堵在墙边也不慌,把玩着他的外套拉链。
晏池突然弯腰,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以后我和奶奶真吵架了,你帮谁。”
骆书禾以为是想说什么呢,这么严肃,没忍住笑了下,捏他脸。
“说正事——”
“你怎么这么可爱。”
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晏池先是停住,视线不自觉就往她身后墙壁移。
骆书禾继续:“少看肥皂剧。”
“你这个问题的最初版本是不是,我和奶奶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晏池:“……”
眼见着他挺郁闷地转身离开,拉开椅子坐下。骆书禾先是把门关上反锁,侧身在他腿上坐着,小腿无意识晃来晃去。
“生气了?”
“没有。”话是这么说,但晏池还是很有脾气地别开了脑袋,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抱她。
“不让你们吵架,不行吗。”骆书禾抵着他的额头,委婉劝:“别气了,你不凶的时候比较帅。”
这回他才有了反应,装模作样瞪她:“哦,嫌我脾气差是吧。”
骆书禾是看他明明就是很在意,却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帮着他拨了拨额前头发:“我认真的,反正我觉得,你要是收敛一下脾气会好很多。”
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晏池漫不经心,低声:“哪好。”
“就当是演给我看,行吗。”骆书禾摸摸他的脸,小声哄:“别生气了,笑一个好不好。”
*
于是吃饭时,老太太觉得不太对劲,眼神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连略带不满指着晏池碗里剩的一小块金枪鱼肉,晏池面露不耐,被骆书禾注意到,在桌底下拍了下他大腿。
晏池忍了忍,就真的什么话没说,把鱼肉塞进嘴里,上了楼。
“我吃饱了。”
老太太这才把骆书禾拉过去问:“奇了怪了,你都和他说什么了,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骆书禾装傻:“没有啊,没什么。”
只是话音才落,桌上手机就亮了,骆书禾看了眼,咒骂的话差点说出口,又只能尽数吞回去。她随手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奶奶,我出去买点东西。”
老太太从厨房探头出来:“这么晚了出去买什么,我让老赵送你去吧——”
她已经在玄关穿好鞋子出了门。
半夜,骆书禾实在是没力气起来,整个人窝在被窝,脸埋进枕头。
晏池在床边窘迫摸摸鼻子,知道归根到底是他的问题。虽然不太清楚细节,但好歹曾经在网上搜过,知道不清理对身体不好,严重点可能会发烧。
“听话。”他蹲在床边哄。
结果直接被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赏了一巴掌,特别响。
晏池哪受过这种气,想发作,但想起白天说的,竟真的活生生忍了回去。半晌,骆书禾才肯起身,看着他端了盆温水过来,毛巾打湿给她擦手。
“我姐这段时间在意大利拍杂志封面,说是下周回国,想请我们吃顿饭。”
晏池并没多大兴趣,不做声。
骆书禾纳闷:“你们不是认识吗,怎么就这反应。”
“认识怎么了,我还认识巴菲特和比尔盖茨,你看我们熟吗。”
骆书禾无话可说了。
晏池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非要我挑明?你搞清楚因果顺序,要不是因为是你姐,她的事我才懒得搭理。”
骆书禾若有所思。
“原来你这么早就……”
晏池原本动作很轻,一听这个是真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在床上。
“你少自恋。”
然而,骆书禾没想到的是岑向远这回是真铁了心来找她,像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一连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她以在忙回绝。
明明只是敷衍话术,岑向远却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好似真的怕耽误女儿时间。
“那我明天再来。”
骆书禾面无表情:“明天我也没空。”
连路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她好似在看一个不懂父母辛苦的不肖子孙,哪有这么和家长说话的。
骆书禾最终和他约在学校周边一家咖啡馆。
那天下了小雨,骆书禾刚陪着晏池去给老太太买东西。听说她是来这边见人,晏池沉默了半天才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哦。”
又是沉默,骆书禾在下车前捏了捏他的手:“是我们学校老师,打算带我在这边看点东西,你想哪去了。”
晏池直接把手抽回:“见就见,说那么多干嘛,我又没问你。”
骆书禾忍不住笑。
“那我走了,你送东西好好送,说点好听的,别总惹奶奶生气。”
进了咖啡馆,岑向远早在窗边座位等着,那里有一整面玻璃墙。外面阳光正盛,一举一动他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几句关心,也成了忧心忡忡的:“那是谁。”
骆书禾先是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要了杯蓝山,才没什么情绪算是通知他:“我姐没告诉过你吗,我结婚了。”
第58章
服务生递来个诧异的目光。
岑向远咳一声:“……是说过。”
骆书禾嘲讽一笑:“承蒙您关心了。”
这时,岑向远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变了,一身都是刺。
于是,只能尴尬搓手道歉:“小宝,是爸爸不好。”
骆书禾却没有小时候好哄了,她早就不是那个用一只火炬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孩了。
她看着窗外,只是回应:“你们哪有错,你们都没错。”
又是沉默。
岑向远就像有强迫症似的把面前的白瓷杯摆正,每个花纹都对得整整齐齐,半晌才例行询问了下:“他对你好吗。”
“和你没关系吧。”骆书禾对上他的眼睛:“行了,能不能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其实早猜到岑向远这趟是想和她说什么,无非是解释下当年那点事。
就是没想到,当骆书禾端着那杯蓝山喝了口,其实她不爱喝蓝山,太苦了。或许是自她踏进这家咖啡馆开始就不太自在,都是在硬撑。是在这时,岑向远突然开口说了句:“小宝……我不是故意瞒你。”
人在说起当年时,声音都是偏哑的。
更别提,岑向远老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但他遇到骆翠玉时,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不是正经美术院校出身,家里穷念不下去书,高中辍学后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好在父母身体健康,有哥哥姐姐照顾着,二十岁那年,他拿了家里两千块钱独自一人跑到了东城。
开始没地方住没饭吃,先是在工地做泥水,后来是慢慢开始去附近美院蹭课。他和画室保安都混熟了,别人看他,都以为是哪个留级多年的学生,倒没放在心上回回递过去的烟都接了,一时兴起还会在保安室一块小酌两杯。
他在画室蹭了很久的课,从春天到冬天,直到有天老师问他:“等会,你是哪个班的。”
他以为到这就算完了。
谁知道那老师只是指着他面前的画指导:“构图太满,颜色太杂,改了明天给我看。”
就这么蹭了整四年的课。
那天来上课的老师就是院长,名叫吴向衡。不仅接纳了他这个来蹭课的学生,第一幅卖出去的画也是经了他手,包括之后一手安排他考学进了学校当实习老师,可以说,吴院长对他有再造之恩。
认识骆翠玉就是那时候的事情,某天他在小公园写生,临近黄昏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看了半天。
弯弯柳叶眉,杏眼,垂在标志鹅蛋脸旁两根粗壮的麻花辫。
“你画的真好看。”
那瞬,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笑容比漫天晚霞和头顶的海棠花还要艳。
也想过,这姑娘家世背景和自己差太大,跟着他会受苦。
劝过几次,她不依不饶,硬是要跟着他。
所幸后来有了稳定工作,但就工作第一年,骆翠玉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
但很快,听见骆翠玉兴奋安排着准备结婚领证,她可以找家里要一套房产先住着,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先听我说,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没打算结婚。”
骆翠玉不笑了。
“你再说一遍。”
他口齿清晰:“我真没打算结婚。”
话音刚落,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
但他是真没这个想法,年前陪骆翠玉见了一回家长,家里开出的条件是结婚没戏。他自然不愿意骆翠玉为难,想着过两年攒点钱买套房再提,这个孩子显然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他确实没打算结婚,这种思想在那时很超前,但他见过农村太多段失败,可为了孩子非要维系的婚姻。当初拿钱跑来大城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骆翠玉听完后就消失了十个月,再见到她时,手里抱了个孩子。
又过了六年,骆书禾出生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向衡因为受贿入狱,岑向远在吴院长被警方带走那天果断辞了职,他始终相信院长是被冤枉。一家人没有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就靠岑向远在当地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赚钱补贴家用。
生活水平一降再降。
再加上那几年,政策严格很多,为了给骆书禾上户口,他们才补领了结婚证。
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红本子,轻易借着生活的重负压垮了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在家里谈论的话题从莫奈穆夏成了每天花了多少菜钱,姐妹俩又要交学杂费。
岑向远因为这个跑过数次以前朋友家,但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后来慢慢都没有了联系。
就是那时,在面包和爱情的选择中,他们开始怀疑自我。
导火索则是某天,骆翠玉带着笑意回到家告诉他有人愿意买他的画,那时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笑。曾经她是个美人,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无休止为金钱发愁后,她已经和这栋楼里住着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
卖家出价三千,准备买的是他最新完成的那幅《灯塔》。
他自然不愿意,比他预想的低太多,简直是贱卖。骆翠玉则是觉得他有病,有钱都不赚。
两人就这么又是大吵了一架后,分开了。
骆书禾听到这,大致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所以你们是觉得我玷污了你们美好又纯洁的爱情吗。”
岑向远看她眼神歉意更浓。
“小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
“你别怪你妈,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她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家都不要了,我想让她能过上好日子,但发现光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尤其是因为吴向衡那件事,他几乎被当地美术协会和工会拉黑了,维持生活都很难。
骆书禾异常平静:“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岑向远不敢说话了。
骆书禾冷笑。
小时候,她也曾好奇过家里的氛围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家里都不一样。现在想来,其实他们根本不该认识,不该结婚。
婚姻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骆书禾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
“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打过电话。”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次,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走之前说等你安顿好了,稳定下来了就把我接过去。”
她淡然道:“可是你没有。”
“有的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岑教授。”
岑向远无话可说。
当时他没想到后续能这么顺利,入狱数年后,承蒙吴院长照顾的几位学生依然没有放弃调查,吴向衡沉冤得雪。
他得以平反,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择留在东城,而是跟着吴向衡北上去了北城。也想过要不要回来找骆书禾,但骆翠玉拒绝见他。
岑向远到底觉得对不起她,就没坚持。
邬瑗这段时间看骆书禾的眼神都很担忧,她总在发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宿舍度过。不出门,电话不接。
就像现在,她上了床懒得动弹,掀开床帘想让她拿东西,喊了半天都喊不动。
许久,骆书禾才转过头看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叫我。”
邬瑗不敢了,转了话题:“没有啊,不过说起来,你面试结果出了吗。”
骆书禾点点头。
“过了吗。”
骆书禾继续点头,看不出高兴的模样。
邬瑗眼底担忧意味更浓。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啊。”
骆书禾歪头,勉强一笑:“很明显吗。”
“有点。”
骆书禾没放在心上:“可能是最近太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一次,邬瑗看着外面难得的艳阳天,想起这段时间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问她要不要一块出去逛逛。
“可以。”
邬瑗问出口前都没想过她会答应,反应过来后迅速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骆书禾瞥她一眼:“不用那么夸张吧。”
邬瑗已经把她推到了卫生间:“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说是要出去逛逛,邬瑗先是领着她去了大剧院看最近一场话剧。买票时,骆书禾一直在瞟她,是在猜她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但真的就是场再正常不过的话剧,散场后,邬瑗又说知道家新开的饭店,两人坐了两个站去吃。
这时候的东城不冷不算热,春暖花开,很多外地游客。
在地铁上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时候,骆书禾打消了内心顾虑。
饭店在广场三楼,在路过一家影院时,骆书禾眼尖,瞧见了门口没撤走的立牌。
被邬瑗注意到,提议:“要不先去看电影,出来再吃饭。”
“可以吗。”
她是担心两个小时太长,出来怕是都赶不上饭点了。
邬瑗已经推着她大步往影院走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饭什么时候吃都行。”
不得不说她们运气很好,这部小众文艺片换别的影院早下架了,因为排片少,卖的票不多。在选座时,骆书禾发现临开场,就零零星星十几个座位亮了红。
她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进去,开头是段枯燥无味的满屏噪点的片段,有对情侣被画风劝退,直接出去了。
中途又有几人出去,连邬瑗都嫌无聊开始玩手机,莹莹灯光照在脸上。
骆书禾小声:“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走吧。”
邬瑗这时才紧张起来:“不饿不饿,等你看完吧。”
等电影散场,观众陆陆续续走了,邬瑗突然拉住她,说是等会有个彩蛋。
骆书禾指着大屏幕,都开始放演职员列表了。
邬瑗坚持:“你再等等,再等等。”
不多时,在片尾曲中,有人推门进来,砰一声巨响,纷纷扬扬落下彩带,头顶灯光也亮了。
骆书禾看过去,发现进来的人不少,有人拿着彩带筒,有人推着蛋糕,有人拿着各色气球。而中间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玩偶熊,手里还抱着一大束花。
见她不动,邬瑗推了下她。
“去啊,愣着干嘛,求婚哎。”
直到站在那只玩偶熊面前,骆书禾接过那捧花,和玩偶熊硬是要塞过来的一大把气球。
骆书禾仍有点不相信里面人是他。她扯了扯那玩偶熊的耳朵,问:“真的是你吗。”
那熊笨拙托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骆书禾想去抱他,他也是疯狂摆手,怎么都不肯的样子。后面忽而传来句,依然是熟悉偏冷调的声音:“你往哪看。”
玩偶熊就是在这时取下头套看着他们,心有余悸:“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有多怕,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其实里面是杨云天。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就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晏池看穿她的想法,敲了她额头一记:“干嘛这副表情,不乐意?”
骆书禾捂着额头:“没有。”
“小白眼狼。”
他瞪她,要不是为了哄她开心,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着非要抽时间弄这么多。
又觉得,都到这份上了,有必要生气吗,没有。
晏池捋了下她脑袋:“电影好看吗。”
骆书禾点头,注意到他眼睛现在还带点血丝,应该是看着看着又睡过去了。
“没睡好吗。”她握紧了他的手。
“嗯。”晏池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不挣钱,谁养你?”
另外几人见他俩好似一点没注意到这还有人,只顾着低声说话,早就很识趣一点一点挪出去离场。
晏池喉结滚了道,先是低头亲了亲她,也知道赶这场其实是有点先上车后补票的意思,但说不定她会介意。
说是给她补个求婚,还是太简陋了,晏池心想。
或许换成在毕业典礼会更轰动点,再配上气球直升机无人机之类的,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但想到小姑娘脸皮薄,真要那么干了,以后可能就没脸见人了。
再说吧。
反正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他想到了很多。
冬天的札幌很美,他知道有个不错的温泉旅馆。还可以顺道去冰岛看极光,那是个人迹罕稀的国家,大多数时候他们在酒馆喝酒听歌消磨时间。在某个日落时分开车驰骋在加州的海边大道上也不错,天空是浪漫的橘粉色,道路两旁的棕榈树在不断往后退。
又莫名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的开头。
想说的有很多。
最终,晏池只是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嗓音说不出的疲倦,有点像是在沙漠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遥遥望见了绿洲。
“你在想什么。”骆书禾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他低头:“在想……”
“我们的以后。”
第59章
其实不止是她,之前才和杨锦麒说起时,他都以为是听错。
“求婚?你没事吧,这都多久了怎么才想起来这回事。”
晏池当时在打游戏,听闻他这句话,按了暂停看向他:“很奇怪吗。”
杨锦麒都不懂他是怎么理直气壮问出这个问题:“早干嘛去了,也没见你不好意思过啊。”
“我看你使唤人倒是挺好意思的。”
结果,依然只得到他很冷漠一个哦。
晏池盯着屏幕上小人,没多久,又暂停了问他:“你说是送花还是送别的什么好——”
杨锦麒随手扔过去只棒球。
“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杨锦麒定定看了他半天。
好像是这样的。
要说不认真吧,这段时间看他除了在公司就是在这边泡着,惯常的闲散样。要说认真吧,确实没见过他这么上心。
于是,杨锦麒收敛了笑,跟着坐了下来。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池把玩着手里棒球。
杨锦麒递给他一罐酒:“不是不喜欢吗。”
“我可没说过。”
这时,晏池只感觉喉咙发干,想喝两口酒润润嗓子,又觉得算了。
杨锦麒在试图歪曲他的意思:“我就说了吧,养只小动物养这么久都得处出感情了。”
晏池这才看过来,将那罐酒直接扔到他身上。
“你再多说一句。”
杨锦麒接受到信息,立马耸肩表示懂,他都懂。
得嘞,都这样了非要嘴硬说不喜欢,护成这样。
“我不知道。”晏池还是很诚实表示:“规矩这么多?非要分这么清。”
“大哥,你几岁了,以为自己没过青春期吗,还在这搞什么暧昧。”杨锦麒虽然清楚他感情经历确实比白纸都要白,也难免被他这态度气到:“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当初明明就有备选,梁家那位二小姐不是追你追得紧吗,反正只是搭伙,搭谁不是搭。有区别吗,没有。”
“是吗,记不清了。”
再去想时,晏池只记得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杨锦麒直接翻白眼。
晏池转了话题,头往后仰抵在沙发靠背。而要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头一回和别人说这事。
视线里,是头顶那盏绚丽无比的水晶吊灯。
“那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在想什么吗。”
杨锦麒顺嘴接:“什么。”
“想。”晏池声音放缓,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好似时空流转又回到了那时。
“怎么才能让这个人留在我身边。”
当然,代价是被塞了嘴狗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杨锦麒直接把他拉黑让他滚远点,非必要别联系了。就这还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今天同样有事没来,只让杨云天过来给他打下手。
而后,几人去了饭店吃饭。
邬瑗当然知道这桌都不差钱,菜单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直接扔给服务生说要炒一本。还是骆书禾给拦住,她头发又长了些,没来得及修剪,边扎头发边根据他们喜好点了几道菜。
全程,晏池一双眼就像是黏在她身上。
连邬瑗都注意到了,小声问骆书禾:“你老公好黏人啊,我在这是不是太亮了。”
骆书禾直接给她夹了个鸡腿让她少说话。
倒是杨云天毫无察觉两人间暗流涌动,在问骆书禾:“你们毕业展览是不是快了。”
“差不多。”骆书禾在低头喝汤,面前空碗突然被换走,换成了满满一碗剥了壳的虾肉,晏池在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巾擦手。见她看过来,只是清了清嗓子:“快吃。”
邬瑗都快酸死了,整个人像被泡在柠檬醋里一天一夜,呦呦呦起哄,继续小声:“我看怎么还有下半场呢,说真的,这我可就不掺和了,你们玩你们的。”
骆书禾发的气音:“你别说话了。”
杨云天全程和他们没在一个频道似的,依然在毫无察觉说话:“那到时候你记得告诉我时间,我带同学去给你捧场。”
骆书禾心不在焉嗯了声。
饭后,邬瑗说那家的提拉米苏好吃,问了杨云天才知道是饭店特厨做的,这里独一份,别的地方买都买不到。晏池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又让人给她打包了份。临走时,邬瑗欢欣鼓舞一直在和他们挥手。
骆书禾耳朵自动屏蔽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四字成语。
“你这个朋友,挺有意思的。”
骆书禾听晏池这么说,也是满头问号,才想起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晏池并不答,接过杨云天扔过来的车钥匙,一指路旁那辆拉风到不行改装机车:“走,带你去兜风。”
*
骆书禾看第一眼不太相信:“我们坐这个?”
晏池递给她只小号的定制头盔,看她笨手笨脚研究了半天,忍不住低头笑了下,又板着张脸弯下腰帮她扣好。他敲了敲她头盔:“有我在,你怕什么。”
骆书禾发现她有点喜欢听他说这句话了,他确实是靠谱啊,看着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但实际上跟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她操心。
就是这个想法很快烟消云散,因为她坐在车后座上,难以置信此时车速达到了多少。
两百公里?或者更高。
晏池在风里问她:“你说什么。”
太快了。
一句话碎的她什么都听不见,骆书禾只能又抱紧了点他的腰,风把她压在头盔外的头发吹得飞了起来,像是黑夜中绽开的黑色花朵。
应该是到了目的地,她感觉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最终停在一片海滩前。
海滩。
竟然有海。
骆书禾觉得不可思议,她在东城生活了二十一年,从来不知道这里居然有这片海。
虽然比起国内国外某些景点来说自然差的是有点远,严格来说应该叫乱石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骆书禾面带惊喜回头看他。
晏池只是把她头盔取了下来,手指插进她发间帮着理了理。都打结了,女孩应该都挺在意这个,早知道应该带个皮筋扎起来,他想。
骆书禾学着他样子,跟着帮他把头盔拿掉。
她好似听见了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凉风习习,刚刚因为飙车出的汗都干了。
两人长久地看着对方,又不约而同看向别处。骆书禾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主动凑上前去吻他。
晏池只惊讶了一瞬,他那时其实人还跨坐在机车上单腿立着,手里拿着只头盔在转。在她过来后,他直接把东西扔了把人抱上车扣在臂弯里。
晚风和圆月是最好的观众。
也有同样是大晚上过来飙车的年轻男孩,见他们两人在路边纠缠,大老远就在起哄甩衣服,像一群峨眉山的猴。
晏池看人多怕她害羞,当时是想放开。但反倒是骆书禾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晏池就舍不得了,只能低头回亲她,顺带把她脸上黏在一起的发丝拨开,身上复又出了不少汗。
离近,能听见两人疯狂张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着耳膜。
闹够了,晏池边把玩着她手,在月光下摊开。
突然开口:“你这手挺好看的。”
“就是缺个东西。”
说完,不管她同不同意,从裤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金属质地,环状的。
骆书禾都没反应过来,右手无名指已经被套上了枚戒指。
银质戒托上,不小的钻石。
“你这真的叫求婚吗。”骆书禾简直是被他这强买强卖的行为气笑:“走一下流程好吗,你都没问我答不答应。”
“哦。”
晏池敷衍地:“那你答应吗。”
尽管满脸都写着你答不答应都得给我答应了。
骆书禾刚想说,小腿有一瞬刺痛,她收回腿。
“有虫子。”
晏池低头看了眼,又把她头盔戴上了。
“回去吧。”
一小时后,榕树里。
walle感应到有人靠近,从角落里出来,它被冷落许久,正想要问候两句求一下关注,就被件扔下来的衣物挡住了视线。它在原地转了两圈,奈何手太短根本没法把衣服拉下来。
骆书禾注意到地上异样,双腿还挂在他腰上,扬扬下巴给他指:“你干嘛乱丢衣服。”
房子里没开灯,借着月光,晏池都没看那小机器人一眼,攥着她的手,低头近乎虔诚地吻在戒圈上。
“我故意的。”
“小孩子看不得这些。”
“……”
骆书禾听明白了潜台词,脸红一瞬:“你别在这,回房间。”
“不要。”
他手已经开始往她腰侧伸,裙子是系带的,很好解。
等结束,晏池还记得她被蚊虫叮了,从医药箱里掏出管药膏,半跪在地上给她涂伤口。她皮肤白又滑,就这么一会,已经起了个红肿的小包。药膏刺鼻又辣,晏池没忘记叮嘱她:“痒也别挠,不然破皮了。”
骆书禾就这么抱着只抱枕侧躺在沙发看他忙上忙下,忽地朝他伸出了双手:“你抱我去洗澡吧。”
在浴室里,她也是反常得很,一直缠着他不放。
浴缸,水荡起一层又一层暧昧涟漪。
晏池不时得分神注意她会不会被边边角角碰到,她皮肤不是一般敏感,淤青红肿之类的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消下去。所以平时两人在一块时晏池总要格外小心,种草莓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但今晚,就像是要把欠的全部补回来,连晏池都在低声哄她:“下回吧,你身体吃得消吗。”
事后,脸上那层嫣红都没完全退下去,像抹了层胭脂。
这是他睡得最踏实的一晚,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
骆书禾在半梦半醒中嘟囔:“戒指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晏池捏她的耳垂,又改口:“你把人赔给我就行。”
没声了。
晏池失笑,伸手关了灯,把被子给她拉到了腰腹以上。
隔天早上,五点。
天都没亮全,骆书禾轻手轻脚起来,把戒指取下来放在床头。想到包也都是他送的,她只拿走了钥匙和手机。
走出榕树里,很巧,她居然遇见了之前教她画的那个小女孩。换了夏装,短衣短裤,在被人带着晨跑,但她显然跟不上,气喘吁吁的。在见到骆书禾时,她第一时间叫:“姐姐,你也这么早起来跑步啊。”
说到跑步时,她小脸皱成一团。带着明显的不满。
“嗯。”骆书禾揉揉她的头发。
她又说:“姐姐,你什么时候还会来找我玩啊,我妈妈同意让我去上课了。”
“挺好的。”
天已经蒙蒙亮,骆书禾到底不忍骗她:“但是抱歉啊,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在这里漫无目的走着,又想到在这待了这么久,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顿早饭,找了家巷子里的面馆,坐下点了碗素面。
天色尚早,在这吃东西的都是些老顾客,或是体力劳动者。
面被端上来,骆书禾却迟迟没下筷。
手机震了两声,这个电话来的比她想象的要早很多。
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后,他大概是没睡醒,声音有点哑:“你去哪了。”
“出来吃早饭。”
“昨晚没吃饱吗,早不说。”他还笑:“弄完了就早点回来。”
骆书禾默了会儿,忍不住了:“我就不回去了。”
“晏池,我们分开吧。”
第60章
回应她的是长达五分钟的沉默。
就在骆书禾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他突然出声:“你先回来再说,行吗。”
“我不回去了。”骆书禾看着街上行人慢慢变多,大家好像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在自己的时区。忙忙碌碌,或许高兴,或许忧愁。
“还是你觉得,直接离婚比较快。”
又是大段沉默。
她听见了门被打开又关上,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面对面谈谈。”
“不用了。”骆书禾又仰头看着屋檐,觉得好神奇,这里居然有这种老式的瓦房,她居然都没有注意过:“我暂时不想见你,就在这说吧。”
良久,骆书禾察觉到他情绪应该是稳定下来,总算能静心问她:“为什么,你至少得给我一个解释。”
“是我的问题。”骆书禾诚恳道歉。
而事实上,晏池状态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从他拨出电话听见那句话开始手就开始不自觉颤抖,他拼命想按耐住,可惜完全是无用功,手抖得反而更厉害。
心脏也开始不自然抽动,脖子像被人扼住。
“谁又和你说过什么。”
依然还是那句:“对不起。”
你妈的。
他开始漫无目的在客厅里来回打转,莫名开始痛恨到底是谁造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明白除了能轻而易举激怒人以外到底有什么用。
“你不能这样。”他终于说。
他想不通,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成了这样。
骆书禾同样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心:“听我说,我很感谢你这些天做的所有。但我真的没法相信任何人,婚姻,承诺,这些太假了,你明白吗。”
“戒指你收回去吧,我不接受。”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
骆书禾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事,但被他这么提起,多少底气有点不足:“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件事情是我不对,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个我可以先道歉。”
“够了。”晏池今天实在是听够了这些。
“对不起。”她说。
“够了。”
骆书禾看着面前面碗,面汤上面浮着的一层油脂已经开始结块,但她只是看着:“你记不记得我们去领证那天说过什么,你说只要我愿意结束这段关系随时都能结束,无论什么原因。我现在提了,你不能出尔反尔。”
他开始耍赖:“哦,我就是要反悔。”
“晏池。”骆书禾有点无奈地劝,她本来不想提这些:“你可以做到无视我们之间的差距,可以做到想走就走,是因为你有资本,但我做不到。我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你们的世界对我来说太远,我拼了命都够不着。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就像你始终在用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所有人,当然看不到我有多累。我当然清楚我什么都没有,没家世没背景。这我也承认,我没办法带给你更多。”
“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晏池直接:“有什么好纠结,我不介意。”
她最怕的就是他这种闲散的态度。
骆书禾强调:“我不一样,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介意,所有一切我都很介意。”骆书禾打断她,这回指尖是几乎要把掌心刺破,一整片紫红色的痕迹,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不让自己哭。
“你一定要想清楚,我错不起。”
“现在我们能好好相处,可是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你能保证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你总会遇到比我更好的。
“我们都冷静冷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脑子很乱。”
最后,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到他,他真的说了:“好。”
“你打算想多久。”
“我不知道。”
骆书禾默然挂了电话,面前素面早已冷了,老板娘百忙之中扫了眼这位姑娘,想问她要不要给她换碗汤,冷了就不好吃了,却注意到她面前木桌早就湿了一片,不知道哪来的水渍。
抬头看,今天是晴天,也没下雨。
再去看时,她认真盯着面碗,表情肃穆。
“姑娘没事吧,怎么不吃啊。”老板娘问。
“没事。”骆书禾笑得很淡:“就是有点辣,一定是辣椒放太多了。”
五月,裴姐领着她又飞了趟巴黎,顺便帮她把租房问题也给解决了。上一位租客今年八月调回国内,房子看着老旧,但地段不错。
她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高冷,事无巨细,在出租屋里来来回回逛了五圈。
“裴姐,可以了。”骆书禾提醒。
她烟瘾犯了,顺带在小阳台抽了只烟。
“最近你这憔悴的有点明显,眼袋都要熬出来了,失恋了?”
骆书禾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裴姐看她半晌,给她递了烟盒:“要不要试试,解千愁。”
骆书禾摇头。
斟酌了会儿语言,骆书禾还是把问题和盘托出:“为什么这么帮我。”
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很早以前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裴姐只是掸了下烟灰,劝:“别这么较真,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些事情会好过很多。”
骆书禾仍固执:“如果我想知道呢。”
她就说:“当我欠了一个人一些人情,而你刚好很像她。”
*
之后的日子就变得简单很多,宿舍食堂画室三点一线,有时候在小超市买东西,骆书禾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潮。明显是新生,活力满满,身上有着被生活毒打过的大四老油条没有的朝气。
就像骆书禾,每天连打扮都懒的,从衣柜里翻件深色T恤一套扎个头发就能直接出门。
她拿着一袋水果往外走,身后有人拍了下她肩膀。
柯佳看着她,先是沉默一瞬,上下打量一番,颇为痛心疾首。
“你知道我们新找的那模特一小时五百,半小时都在浪费时间找镜头吗,两百五扔水里好歹能听个响声。”
“你这也太暴殄天物了,走的什么风,丧葬风?”
骆书禾只是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递给她。
“你吃吗。”
两人边走边啃苹果。
柯佳大咧咧地都不用洗,直接用衣角擦擦就咬了口,骆书禾看着她身上同样沾了不少颜料的衣服欲言又止。
“以后有什么打算,大艺术家。”
应该也是听说了点她的事,骆书禾小口咬着苹果:“走一步看一步,想了很多,还是想靠双手吃饭。”
柯佳忍不住逗她:“万一饿死怎么办。”
骆书禾就笑:“面包总会有的。”
“也是。”柯佳伸了个懒腰:“有底气的人就是不一样。”
骆书禾也懒得纠正她,把苹果核扔了,问她:“要不要去逛画材店。”
邬瑗在乡下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外婆摔伤了尾椎没人照顾。乡下网络信号不好,能玩的地方也匮乏,在这样闲得长毛的条件下,她硬是把毕设画完了,故而在人人赶ddl的现在,她算是整层楼最闲的那个,每天不是睡就是吃,整个人圆润了一圈。
自己闲还不够,天天闹着让骆书禾给她戳个毛毡手机壳,自从发现骆书禾随手送给赵荏苒几对毛毡耳环以后。
“你好烦啊,我每天很忙的好不好。”
邬瑗抗议:“那你有时间戳耳环没时间戳手机壳。”
骆书禾正站在阳台擦头发,无奈:“什么样的,发过来。”
邬瑗兴致勃勃把教程给她发过去。
好在她做事情向来有计划,画完成那天,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是下午五点。
她按开手机,无数条信息涌进来。
手指悬在整个聊天框唯一的那条置顶上,骆书禾迟迟没按下去。
自从那天以后,两人真的就再没有过联系。
也好,她想。
不然总担心会舍不得。
五月底,骆书禾独自回了一趟老宅,带着一把新鲜的荠菜。
她在厨房忙活,老太太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忙着逗狗,就在厨房门口看她忙碌,时不时叹口气。
骆书禾这回动作要娴熟很多,她学了很久,在寝室也用小煮锅包过,结果忘了关门,左右两边的寝室闻着味敲着碗就过来蹭吃的。好在是用来练手,她怕失败弄了很多。
就是在下锅时,骆书禾没注意,手被烫了下。她立马打开水龙头冲了两下,老太太也走进来看着伤势,脱口而出:“哦呦都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呐,他看见了该心疼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
骆书禾草草处理了下就开始哄她出去:“奶奶您先去歇着吧,好了叫您。”
最后,她把荠菜饺子端上桌。
老太太看着那碗饺子,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骆书禾直接拎着只空行李箱上了楼,她这回主要是打算来把她剩余的东西收拾走。
老太太连东西都顾不上吃,推开门劝她:“这怎么行李箱都拿来了,这是要装什么啊,重不重啊,要不我现在让他……”
骆书禾已经在地上摊开了行李箱,打断她:“不用了奶奶。”她顿了顿,看着那面书架:“我现在不想见他。”
“哎呦,哎呦。”
老太太早察觉到他们就是吵架了,但问了死崽子总是说她想多了,有那么多猜来猜去的时间不如多睡几觉。
“这怎么就闹别扭了呢,你倒是说说是为什么呀,有什么不能说开。”
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骆书禾停下了叠衣服动作,主动道:“奶奶,不关他的事,这次是我不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手也没闲着,已经开始掏手机:“骆骆你等等,我这就让他回来说清楚。”
“奶奶。”
她这回声音大了点,老太太也总算是得以认真听她说话:“真的是我不好。”
“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啊。”老太太仍坚持:“是不是他欺负你,受委屈了。”
“没有,真的没有。”
其实骆书禾这会确实有在忍着,她想要体面离开。但架不住情绪上头,渐渐地,有滴泪滴在她手背上。
她火速抹掉,才像三魂丢了七魄般喃喃:“没有受委屈。”
“他很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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