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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虽然说完这句话后骆书禾又开始照常收拾东西,一本一本书在箱子里码好,但老太太看她这状态属实担忧。

    想问,但两个都是不省心的,没一个愿意说实话。

    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骆书禾已经在这个空档提起东西准备走。

    “要不再等等吧,吃完这顿饭再走。”她试图劝。

    “不了,有别的事情。”

    走之前,骆书禾对着老太太鞠了个躬。

    老太太也于心不忍,但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她只是摆摆手:“走吧,走吧。”

    毕业展如期在六月举行。

    对于很多毕业生来说,或许这是他们大学四年流量最大的时候,都卯足了劲打算在在展会上一展拳脚,校园里随处可见进来参观拍照的游人。

    骆书禾反倒闲下来,每天窝在寝室戳毛毡。

    第三天,她被人拉到展会现场随意转转。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骆书禾没看一会就觉得累,找了个台阶坐着。

    赵荏苒找了她很久才找到人,一上来就是问她怎么不接电话。

    骆书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一眼才发现没电了,忘了充,自动关机了。

    赵荏苒看她这副什么都不急的模样也是气炸了,但现在显然正事更重要:“你快去看看吧,人联系你联系不上。”

    是有人要买她的画。

    是个穿着衬衫背带裤的中年男人,头戴一顶米黄色的礼帽,看着绅士。

    买画时,他也没多问,先是比了个一。

    身旁的赵荏苒嘀咕声:“一万?不错了。”

    男人似乎听见了这话,摇摇手指。

    “不,十万。”

    骆书禾打量他穿着半天。

    最后她只是问了件和画无关的事:“是谁让你来的。”

    男人耸耸肩,没回答。

    骆书禾看着墙上那幅画,冷淡开价:“五十万不讲价,你爱买就买,不买算了。”

    她们四周也有游客或者是同校的同学,此话一出,包括赵荏苒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赵荏苒比较直接,拉她衣角小声问:“你这是干嘛,有生意都不做,不怕把人吓跑啦?”

    男人也是有点慌,掏出块小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到一旁打电话。

    “你可能得等一下。”

    骆书禾静心听着,但这时展厅里人挺少的,是饭点,人多在学校食堂吃饭,能听见零星几句对话。

    “手机给我。”

    听了三分钟后,骆书禾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已经彻底慌了,满头都是汗,是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他一声,他才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都不用看屏幕上手机号码,骆书禾直接骂:“你是不是有病。”

    他就真的接下了:“嗯,我有。”

    两人这么久没联系,乍一听见晏池的声音,骆书禾心绪格外杂乱,像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在寝室午夜梦回睡不着时,也想亲他想抱他,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总是会想起他睡着的时候很乖,有时骆书禾早醒,会在微弱的朝曦中数他的睫毛,并不夸张地说,那是她活这二十几年来感到最幸福的时候。

    只有一次被他发现,意识缓慢回笼后就把她团进了怀里,耳边是他迷糊沙哑的声音:“乖,睡觉。”

    是真的很想他吧。

    骆书禾自嘲一笑,又端起了架子冷漠道:“别再叫人来了,很无聊。”

    那男人很快灰溜溜离开了。

    展厅复又热闹起来,骆书禾站在人潮中,却始终觉得惶惶不安。赵荏苒捏了捏她肩膀,提醒道:“你没事吧,看着快要哭了。”

    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骆书禾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站了起来:“还好,有点困,我先回去了。”

    最终那幅画还是卖了出去,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买下。两人特地站在画前聊了聊,女人是为了新装修好的别墅来这里找能挂在客厅中央的装修画,一进展厅就相中了这幅。

    女人中文显然不太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骆书禾不太上心地听着,满眼都是她的画。

    那之后,两人其实还是见过一面,是约在民政局门口。晏池瘦了很多,以前穿着合身的衬衫西裤,现在看着都宽松,脸颊深深凹陷。出来后,骆书禾忍不住劝了他句:“你好好照顾自己。”

    “要你管,死了都和你没关系。”

    说完,他就把卡在下巴处的黑色口罩拉上了。

    骆书禾苦笑。就好像时隔这么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那时他就是这样,冷得要命,咄咄逼人,像只在陌生人面前拼命竖起尖刺的刺猬。

    “回去把你的东西都拿走,看着烦。”他又说。

    车开回榕树里,一路无话。

    而说来奇怪,明明骆书禾记得自己没在这里放什么东西,居然收拾出两大箱衣服。有些小件的东西,例如她买柠檬茶送的玩具橡皮鸭,没吃完的汽水糖,她还在沙发底下找到自己找了好久的耳环,到处找都找不见。

    她做这些时,晏池全程就立在落地窗前看风景。

    “你的箱子我之后会叫人……”

    他直接打断:“不用,送你了。”

    骆书禾哦了声,看一眼随便被扔在楼梯口的小机器人,电池盖都开了,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她抿抿唇:“那我走了。”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院子里的绿叶都被阳光照蔫了,但看着还是欣欣向荣,那样蓬勃的,霸道到能占满满眼的绿。

    她动作很慢,像电影里被按下了慢速键的长镜头。

    直到她推出最后一个箱子,所有情绪好似在这一瞬宣泄而出。

    “骆骆。”

    他终于开口。

    骆书禾攥着行李箱把手的手紧了紧,她缓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和腿被灌了铅似的。声音也格外闷:“你记得好好吃饭,瘦了好多。”

    晏池紧紧抱着她,基本上都是她说一句答一句。

    “别总惹奶奶生气,她人其实很好的,你多回去陪陪她,她就是太孤独了。”

    “嗯。”

    “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

    “你……”骆书禾顿了顿,到底觉得要求有点过分,但还是说了:“别删我联系方式好不好,我也不删你的。”

    虽然可能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他依然好脾气点头:“好。”

    是真的要走了。

    晏池早注意到她有缕头发没扎上去,柔柔落在肩头,想伸手帮她盘上去。看了会儿,又收回了手。

    最后,只是看着她离开。

    “一路平安。”他说。

    *

    八月份的某天,裴姐去那边办点事,顺便送她去学校。

    托运完行李,她们在候机室坐着。

    夏日午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开始下起了阵雨。雨水拍打在玻璃墙上,骆书禾手抚在墙上,有几缕雨水滴下来,将她玻璃上的倒影划得支离破碎。

    “可能要晚点了。”裴姐看一眼表。

    果然,才五分钟后就听见广播传来延误的消息。

    裴姐打趣:“再多待会儿,省得以后老是挂念。”

    飞机延误了两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在边喝咖啡边说话。

    就是便利店卖的那种便宜的速溶咖啡,还是纸杯,裴姐这种喝惯了手磨咖啡的精英丽人显然有点下不去嘴,喝了口就被难喝到没再喝了,就捏在手里。

    骆书禾倒是喝什么都没关系,裴姐看着她模样,抬了抬下巴:“你家那位养了你这么些年都没把你嘴养刁吗,怎么什么都不挑的。”

    “你说这个?”骆书禾举着杯子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比这更难喝的我都喝过,不都喝了七八年。”

    这倒是。

    “真不会舍不得?”她又问。

    “一点点吧,可能以后就忘了。”

    裴姐难得和她说起自己的事情:“爱情嘛,就那样。有可以,没有也不是活不下去。”

    骆书禾突然问:“您结过婚吗。”

    “没有。”她整个人往后仰:“我倒是想,但他不想离婚。”

    骆书禾:“啊?”

    裴姐歪头看她:“很难理解吗,就是那个意思。”

    骆书禾立马很怂地低头:“对不起。”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你情我愿的,又没人逼我,活在当下过的好不就行了。”她倒是坦然看得开:“有钱就够了,当个快乐的小富婆,没什么不好的。”

    又想起什么,还问她:“说起来,你问他要钱没。”

    要钱?

    骆书禾摇头:“没有。”

    这回,裴姐是真心实意:“你怎么这么老实,他家那么有钱,敲诈个百千万的。房子车子商铺什么的,你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骆书禾就不说话了。

    “你是真傻。”裴姐感叹。

    说话间,雨已经停了,阳光映在玻璃墙上很刺眼。

    陆陆续续也有人拿上行李登机,裴姐去完洗手间,回来时看见骆书禾就站在窗前。到底是年轻,侧脸格外干净漂亮,背脊挺得笔直,她一向属于那种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氛围型美女。

    她走过去提醒:“后悔还来得及。”

    骆书禾回头看她:“不后悔。”

    但这时,就连她也不忍好奇起来:“你其实不用非要做这么绝,异国有什么,不就两年,缺那张飞机票吗。”

    骆书禾没正面回答,只是冲着头顶阳光张开五指,有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了眼睛。

    “以前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这天空很高,很大。”

    她语气太轻太柔,裴姐不自觉就开始跟着她的话往下接:“所以呢。”

    她笑:“就这样。”

    “就这样?”

    “嗯。”

    她只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在这里。

    第62章

    两年后,巴黎街头。

    这座城市一如既往悠闲自由,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公园里草坪到处都是人,摊开野餐布,手边放一块三明治一杯咖啡就能坐一下午。或者什么也不做,多的是在消磨时间发呆的路人。

    骆书禾这天早上起晚了,因为昨晚合租室友带了新男友回来,是个高大帅气的意大利金发帅哥,笑容阳光灿烂,做龙虾意面更是一绝。

    但新室友显然高估了她们房子隔音,毕竟当初她会选择放弃离学校更近的房子选择这里,是因为走出去就有一个人流量巨大的公园,她周末常在那写生打发时间。

    基础设施就差得多了,尤其是送走了上一个英籍华人姑娘,她不打招呼带走了共用的咖啡机和烤面包机,骆书禾只能置办了新的。又花钱请人收拾了她留下的垃圾,发现墙纸也被撕掉好长一个口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她一个礼拜。

    好在新室友热情大方,不会暗戳戳偷她的乳酪还有蓝莓果酱抹面包吃,反会约她去吃正宗的中餐。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吃过热乎的食物,在吃第一口水煮鱼时差点激动得她眼泪掉下来。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新室友换男友的速度太快,且她好似没有意识到隔音不好这个问题,才两个月过去,骆书禾被迫缩在被子里听了近十种不同风格的dirty talk。

    也想发作,但当第二天面容憔悴从房间出来,发现饭桌上早摆好了三人份的热牛奶,煎蛋吐司或是可颂面包,并且被通知今天晚上吃牛肉火锅。

    空运过来的,新鲜的,能看见肌理的雪花肥牛片。

    骆书禾突然就觉得不是不能忍。

    下午,她从学校出来,约好的地点离这里不远,地铁十分钟就能到。

    只是不巧,遇上了地铁工人罢工,硬是拖了近一个小时。

    抵达那家小餐馆时,裴姐已经消磨掉了一杯咖啡。

    但这里就是有这种魔力,好似时间都被泡在阳光中被无限拉长。裴姐打量着她模样转移话题:“裙子挺不错的。”

    “同学送的。”

    骆书禾挺喜欢这条半身裙,是用板蓝根和蓼蓝扎染出来的。那位同学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碎布料一大堆,一下子做了很多。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长裙中,骆书禾一眼相中这条。

    裴姐评价:“你看上去开朗了不少。”

    骆书禾要了杯喝的坐下。

    她确实已经完全适应了异国生活,习惯于早起化个淡妆,买一只新鲜出炉的牛角包去学校或是展厅,天黑前到家。

    “不说这个了,是下午五点的飞机?”

    “嗯。”裴姐点头,抿了口咖啡,问:“请柬收到了吧。”

    这下换成骆书禾一脸懵:“请柬,什么请柬。”

    裴姐突然醒悟:“也是,你们哪需要请柬这种东西,一条信息的事。”

    听她提起这个,骆书禾也挺感慨。

    “其实她最开始和我说起的时候,我不太相信。”

    虽说这些年她确实和岑书意联系不多,但知道她身份特殊,骆书禾觉得能少联系就少联系,省得给她惹麻烦。但被告知要结婚举办婚礼,且就在两个月后,到底是突然的。

    裴姐戳穿:“别说你不相信了,国内她的那些影迷粉丝都不信。”

    毕竟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出道后几乎零绯闻,即使有过黑料,但影迷们显然更信奉用作品说话。

    这样一位女明星。

    裴姐问:“你未来姐夫,你认识吗。”

    骆书禾老实:“不认识,我是第一次听。”

    裴姐就笑:“你们家真的是,果然是遗传吧,怎么能做到什么都和刚认识似的。”

    骆书禾只能尬笑一阵,看时间:“我先回去拿东西。”

    碍于她早上出门时,室友和新男友还在睡。骆书禾担心会闹出什么动静,没敢请她上去坐坐,只身回了公寓,反正东西她早就收拾好。

    就是等她轻手轻脚开了门,在一阵阵低喘和呻/吟声中,她微红了脸回房间。

    一个没注意,行李箱狠狠砸在了地板上,就在骆书禾开始心疼砸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木地板,隔壁房间的动静也停了。

    完了,地板要修了。

    这是第一想法。

    完了,隔壁不会出事吧。

    这是第二想法。

    结果都没等她七想八想完,室友和男友已经套上衣服过来了。

    本来不尴尬的,这下真的尴尬了。

    “没事吧。”室友问。

    “没事没事。”骆书禾下意识反问:“你们呢,没事吧。”

    三人:“……”

    骆书禾从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嘴快。

    裴姐车就停在不远处,骆书禾把箱子塞进行李箱里后上了车,裴姐看一眼后视镜也是纳闷:“今天很热吗。”

    *

    等到了机场,骆书禾才知道她并不和自己一块走。

    裴姐打量她神色片刻。

    “怎么了,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回去,怕了?”说怕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骆书禾低头看着地面:“没有。”

    又想了想,补一句:“谢谢。”

    “谢什么。”裴姐莫名其妙:“早和你说了,我不做亏本生意。”

    早些时候,骆书禾也曾好奇她到底是欠了多大一个人情,后来发现她确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精致利已主义商人。她在巴黎这段时间,被压榨着办了次个人画展尚且不提,裴姐几乎是拎着她什么展会都要去掺和一脚,手头上项目没停过,做噩梦都是梦见操一口乡野口音的负责人在后面追着她要planB。结果醒来发现不是梦,消息响个不停,说是要改方案。

    渐渐,她习惯不去想太多。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到后面她已经能独当一面调度策划整场展览。

    累确实是累,活动结束当天,她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

    包括这次回国,除去参加婚礼,裴姐希望的是她能够包办下来整场婚礼现场的晚宴设计。

    当时,她正在小公园度过难得的一个悠闲午后,看金发灰眼睛的小朋友在喷泉旁喂鸽子。她也曾试过买一袋鸟食去喂,但依旧是没一只白鸽愿意落在她身边,她挫败了很久。

    “我吗?”骆书禾考虑了会儿:“不考虑下更成熟的设计师?”

    “你少在这谦虚。”裴姐指出:“不就是个婚礼,你姐这次婚礼不公开的,人流量不会太大。”

    “还是你担心某人会来吗,你就这么怂?”

    她确实是怂啊,不然不至于一次都没回去过。

    于是就这么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十三个小时的旅程,骆书禾看着窗外风景,腿上搭着薄毛毯。

    中途小睡过一会儿,也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睛直纳闷,明明以前都是秒睡。

    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后,这回倒是睡着了。

    落地时,次日上午。

    骆书禾跟着人潮往外走,还有点没适应过来这里环境,直到听见耳旁都是熟悉的中文。

    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

    航站大厅,有个小孩被人抱着立在人群里,手里举着硕大的木牌子。明显是亲手做的,骆书禾只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小孩看见了她,闹着要下来,把木牌子塞到身后人手里就啪嗒啪嗒跑过来要抱抱。

    “骆骆!”

    骆书禾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但她实在是太累,朝着祈望挥舞了下自己手臂。

    “抱不动了,抱歉。”

    原先一直抱着他的蘑菇头女孩把牌子收好,跟着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骆书禾问。

    “没,没有,不是很久。”

    骆书禾隐约记得她名字,是她姐的生活助理,两人见过一次。于是,摸摸那小孩头发,算是正式道谢:“这趟麻烦你了,他有点闹腾。”

    “不不不不麻烦……”

    实际上是因为小尤许久没见她,觉得她好似换了个人。是整容了吗?也没有,但就是即使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系带衬衫配雪纺浅蓝色鱼尾裙,显得格外精致小巧。只上了底妆和口红,卷发挑染了几缕白金色,被同色发带束成一束垂在肩膀一侧。

    “在看什么呢。”骆书禾提醒她。

    小尤脸又红了,喃喃:“耳饰很好看。”

    骆书禾朝她歪头微笑:“这个吗,是自己做的,下回做一双送你。”

    小尤在那个瞬间有种心被击中的感觉。

    只是很快,她就被不靠谱司机气到,说是去了个洗手间回来车就因为违停被拖走了,现在他正在疯狂给交通管理部门打电话。

    “那,那我们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哪里打得到车。”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今天就不该出门,倒霉破事一堆,你们自己想办法!”

    小尤欲哭无泪。

    骆书禾拉着祈望的手,只是拍拍她肩膀安慰:“没关系,我来叫车吧。”

    所幸这时有朋友就在附近,两大一小站在路旁等了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到了。

    期间,小尤按耐不住好奇,始终在往她身上瞟。

    骆书禾正在给祈望喂带回来的夹心巧克力球:“只准吃两颗,三颗最多了,你看看你一口的蛀牙。”

    小鬼头人小鬼大,黑眼珠子转了圈讨价还价:“不行不行,我都一个月没吃上甜食了,我先预支明天的。”

    骆书禾眯眼看他,都不知道这性子到底是谁养出来的:“不行。”

    祈望正要撒泼打滚。

    骆书禾已经看向小尤,朝她晃晃袋子:“你吃吗。”

    小尤疯狂摇头,见她比岑书意要好说话多了,才小心翼翼开口:“你变了很多。”

    骆书禾随手把碎发挽到耳后。

    “变丑了?”

    “没有没有。”小尤又是疯狂摇头,肯定道:“漂亮了。”

    骆书禾笑。

    她和高睿很久没见,巧的是上一次见也是他们三个。岑书意要进组拍戏,嫌他跟在身边烦,直接让人一张机票把祈望送巴黎去了。刚巧高睿人在里昂旅游顺道过来看她,看见她身边跟了个小孩,直接话都不会说了,以为她孩子都这么大了。

    一上车,祈望倒是挺会装,乖乖巧巧先叫了声叔叔好。

    “你好。”

    又转头朝着骆书禾:“好久不见。”

    语调轻松,骆书禾发觉他们还是这样相处舒服。

    车一路驶进市区,骆书禾全程在看着窗外风景。

    太熟悉了,记忆在一点一点复苏。

    远处有几个画上了涂鸦的彩色烟囱,骆书禾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多少有些好奇。

    恍惚间,耳边好似响起那道因为疲倦显得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但细想一下,他其实从没让她问出口的问题落过地,基本上都是有问必答。

    高睿在问她要去哪。

    骆书禾这才回神,报了个地址。

    第63章

    筒子楼去年被当地开发商买了下来打算建市医院新址,这还是岑书意告诉她的。作为补偿赔了一笔钱,骆书禾没要,岑书意就自作主张给她置办了一套房产。

    并不在热门商圈,胜在清静,绿化好。

    小尤跟着下了车,在给骆书禾介绍这边位置。

    “我在装修的时候来过几次,这里附近有个小学,上下学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吵。不过买东西什么的很方便,出去有个小超市,在过去两三公里有个大型商超。”

    小尤推开了门,担心她会不喜欢,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家具。七十来平米的两居室,显得空荡。

    “意姐说,这是看着最舒服的一套了,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能换……”

    “就这样吧。”骆书禾看着窗几明净的小屋,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我很喜欢。”

    接下来几天,骆书禾都在忙活收拾新家的事情。

    跑家具城,建材市场,电器城。接网线,翻新踢脚线,做防水层。想了想,她又在花鸟市场订了绿萝,红掌花和一些多肉。

    起初,小尤是碍于岑书意命令,被迫跟着骆书禾,想着能不能帮上些忙。后来发现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人帮忙,从与导购沟通到监督工人安装。开始小尤觉得她买回来的家具配色怪,后来等收拾出雏形效果意外好,她拍了下来,问她要是哪天家里装修可不可以找她。

    “可以啊,不过,要收费。”

    “啊。”小尤瞬间脸垮下来,想起她貌似在国外某个名气响当当的艺术学院上学:“一定很贵吧。”

    骆书禾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几天相处下来,小尤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外表看上去冷淡有攻击性,不像遇到过的某些女星,长一张非常可爱的甜妹脸,实际难伺候得很,矿泉水不是指定的那个牌子都不喝,直接拎着瓶子往助理身上砸。

    完工那天,骆书禾请她吃了人均一千的海鲜自助。

    小尤撑到差点没竖着进横着出,在座位上捂着肚子哼哼。

    骆书禾并没闲着,随后就飞了西城。

    她是去帮裴姐送东西,不然裴姐也不会特地在巴黎转这趟机。落地时,和那年一样的闷,天色阴沉沉的。

    骆书禾担心下大雨,就近找了家酒店下榻。

    果不其然,骆书禾才收好身份证,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休息,刷手机,不到五分钟,有人敲门。骆书禾很警惕了问了句是谁,却听见了送餐机器人的声音。

    时下国内酒店内配备送餐机器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骆书禾没怎么见过,端详了下屏幕。

    小机器人在用非常机械的提示音提醒她东西在她肚子里,骆书禾没想太多把食盒拿了出来,看着小机器人晃晃悠悠离开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点过外卖。

    机器人已经走远了。

    无奈,她只能把食盒拿进房间研究。

    可上面真就什么信息都没有,骆书禾看了一圈才看见角落有一行木刻的数字。

    好高级的饭盒。

    骆书禾如是感叹。

    拨了电话过去,对方听完也觉得迷幻,奇怪怎么会送错,让她先等等,他联系一下送餐人员。

    骆书禾百无聊赖看着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足足有四层,各色精致小食,从餐前水果到饭后甜点一应俱全,苹果还是切了片摆成玫瑰的形状。

    更高级了。

    不多时,那边也回话了,说真的是送错了楼层。但客人不介意,说是可以直接送给她。

    虽说刚刚才在网上搜过这家餐馆,骆书禾皱了眉头,不想贪这个小便宜,仍有些警惕:“不了,不然你告诉我正确房间号,我可以送过去。”

    “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客人隐私。”

    骆书禾:“……”

    她确实饿了,尤其现下外面这么大雨,外卖都点不了。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骆书禾把饭菜端出来吃了。

    然后耐心,等雨停。

    但这雨下到快天黑都没有要停的趋势,骆书禾看着阴沉沉天空,拿了手机下楼买东西。

    第二天骆书禾才出门,连隋他们的工作室已经不在艺术街,去年搬的。骆书禾照着地址一路找过去,发现他们居然是直接租下了一个大平层,光从外面看,保守估计有两百平。

    对比艺术街那个狭小还堆满杂物的小屋,这里确实要宽敞明亮得多。

    见她突然造访,几人都挺惊喜。

    连隋给她拉开椅子让她坐,又问她要喝什么。

    骆书禾只是把手里一小只盒子交给他。小声道:“东西我可交到你手里了啊,为了这个,裴姐催了好几次。”

    连隋悄咪咪看一眼盒子里戒指,朝她比了个手势。

    “辛苦你跑这趟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似一阵风吹过来,骆书禾看着邬瑗在她面前站定,问:“还有你,叔叔阿姨问你什么时候闹够了脾气回去,毕业证要不要了。”

    邬瑗直哼哼:“我才不回去,我就要待在这里。”

    据邬瑗所说,这一年来她父母就像转了性子,尤其是在她踏入二十五岁大关。又是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又是拼命打听家附近小学中学招不招美术老师,考编难不难,是铁了心想让她留在东城。但邬瑗却不想,在经历了一个月相了三十有余次亲,平均下来一天一场。接触过或是打听她家里房子车子多少,能否送他家两套,不然家里人没地方住。或是要求她结婚后在家当全职主妇,卫生全包孩子以后她带,诸如此类相亲奇葩后,她毅然决然逃到了西城。

    骆书禾无奈:“算了,你和我说也没用。”

    这时,脚下传来些响动。

    骆书禾低头去看,发现是他们养的布偶猫在和扫地机器人打架。小猫动作轻巧,轻易跳上了机器人机身,那机器动作明显慢了些,笨拙地转着。

    骆书禾眯了眯眼。

    牌子有点眼熟。

    *

    骆书禾在这待了一天。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身处这样的环境,众人打打闹闹,时不时有人问他们要不要点下午茶。

    小猫在阳光里抱着球打滚,窗外的牵牛花开得正好。工作室连摇椅都有,她搬了张在窗边睡午觉。

    邬瑗下楼时看见,想叫醒她,让她别在空调底下睡。

    被连隋拦住,手指悬在唇边。

    “你小点声,她已经很累了。”

    邬瑗看向他的目光带着疑惑。

    连隋猜她就是不知道,翻出几张照片给她看。

    全是骆书禾工作的时候被拍下的,多是侧脸,长发用一根铅笔束在脑后,抱着本本子在看着工人布置展厅。

    邬瑗仍不明白什么意思。

    连隋解释:“上个月结束的视觉现代艺术展,她是策划团队里唯一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华人策展人。”

    晚饭后。

    听他们意思是说想去唱歌,本以为是要动身去KTV,他们直接把投影仪,幕布和音响搬了出来就在这唱。

    骆书禾瞠目结舌,看着他们分工明确各干各的,显然这种事情没少干。

    “声音这么大,不扰民吗?”她问。

    连隋给她指了指:“附近都是商铺,晚上没人的。”

    在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中,连隋给她递了罐啤酒,又收回,问:“能喝吗?”

    换做以前是不太能,但法国人嗜酒,光她在学校就碰到过好几个酒鬼。开组会时桌上放的最多的不是资料文件而是威士忌和莫吉托,时不时就喝两口,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她也推辞过,后来发现睡前喝两口好入睡,就开始习惯在冰箱里放一些果酒。

    骆书禾点头。

    连隋确实不想瞒她,尤其是承了人这么大一个情,总有种捡了别人便宜感觉。

    “这里你猜猜,租金多少。”

    骆书禾不明所以。

    连隋直接说了个数字。

    骆书禾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么便宜?”

    连隋就笑:“便宜是真便宜,但真不是我们找的。”

    真要说起来,连隋自己都不信。那段时间租金到期,他好几个尾款没结,手上的现金不多。发过几条朋友圈,但基本上问过他预算后就都没下文了。不知道怎么有人主动找了上门说是可以按照他的预期来,押一付二。他们参观完地方后都觉得是赚大了,结果那人笑笑,直接指了指门口那人说:“要谢就谢他吧,欠他个人情,这回总算是能还上了。”

    那会,他人正倚在门口抽烟。

    说是抽烟,半天没动,就等着那点火光燃尽,他扔了烟看过来。

    有件事,连隋到底也没告诉她。

    从那之后,晏池有空便会来找他喝酒。两人能聊的话题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喝闷酒。

    就比如昨天,如果她能早点到,说不定两人能遇上。

    “我不是想说些什么大道理,但事实就摆在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他们哪有到这种因为一条朋友圈就匆匆从一座城赶到另一座城的情分,到底是因为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时间拨回到这天上午,东城。

    晏池这会儿人在Space roaming,新开张的一家会所。脖子酸胀得厉害,心情不佳,睡眠不足,尤其是那头不断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

    哪搬来的自动麻将桌,他皱眉。

    他快一天没吃过东西,脸色并不好。

    昨天他人在西城,宿醉一晚后叫了餐,没曾想送餐人员送错房间。生气,但懒得计较,毕竟天气确实不好,怨不得谁,索性关了机在暴雨中继续睡。

    今天一早的飞机,出了机场就直接来这了,自然不爽。

    这场其实是杨云天攒的局,偏偏他最晚到。身边还跟了个半路上碰见的,叫孟寻。是去年飙车的时候认识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曾经创下同一个月换了十五个女友的记录。偏偏长得很乖,对女友也挺好,舍得花钱,算是好聚好散。

    杨云天没坐一会儿,又说:“那个谁谁谁,来替我下,我去趟洗手间。”

    “就你事多。”

    杨云天主要目的是去洗手间打小报告,左看右看没人了,才开口:“他是在这,没喝酒,喝的冰水。看着还好,就是脸有点白,好像还感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

    “你看着点他,给他点些吃的。记得别点冷食,对胃不好。”

    “如果生病了,你让杨老板劝劝他。再不济你去买点感冒药给他掺进饭里吃了,反正他吃饭不认真,从来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知道知道。”杨云天连连说是:“你放心吧,人我帮你看着。”

    她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你了。”

    “和我你客气什么,有话就说,别担心。”

    结果,才挂了电话,杨云天象征性洗了洗手出来,看见有人早在门口立着。

    毫不夸张,那刻杨云天差点大脑飞速运转到能烧起来,才故作镇定问:“哥,你也上厕所啊。”

    晏池淡淡瞥了他眼,随手把烟按灭。

    杨云天更心虚,看他眼神,生怕下一秒就要把那烟头按他身上,搓了搓手问他:“哥,你都听见了多少啊。”

    然而,晏池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第64章

    杨云天犹犹豫豫跟着回到房间时,没人发现两人异样。倒是才落座,孟寻就吹了声口哨好奇打听,那边那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说来也怪,孟寻年纪是比他都大。但瘦高白净,静下来时看着是真乖。

    “你问池哥?”

    孟寻又是往那边瞟一眼,嗯了声。

    “没什么来头,和我哥一样的,你跟着我叫就行。”

    杨锦麒淡淡道:“反正你这时候少惹他。”

    这就勾起孟寻好奇心了,他向来是众星捧月长大,因为占了长相便宜,身边人也多都愿意惯着他,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纨绔气质。

    “怎么就惹了,不就是前几天不小心弄坏他件衣服,至于这么摆脸色给我看。”

    杨锦麒漫不经心打出张九筒:“这你就误会他了,和你没关系。他人就这样,算一算今年时间也差不多了。”

    孟寻一脸懵:“什么时间。”

    “有人跑了呗。”杨锦麒随意道:“去年这个时候也这样,整天拉着张脸,还生了场病。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年年都得来一次,习惯习惯就好。”

    话音刚落,杨锦麒注意到人走了,下意识:“你去哪。”

    “透口气。”他说。

    结果在门口,晏池好巧不巧碰见了白石皓和李莺莺。他们关系虽不至于太好,尤其是在那回骆书禾被灌酒后,晏池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个时间和白石皓在球场约见了次。

    两人都是衬衫西裤,也很公平,打半场。

    看他立在那擦汗,大喘气,晏池面无表情,把手里球扔了,直接甩了甩拳头过去就是一拳。

    场边有他的人在看着,白石皓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别过来。”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

    这是晏池揪着他领子说的最后一句。

    后来,生意场上碰见几次,白石皓竟出面帮他平过市场部报价失误,莫名揭过了这页。

    说两句话的面子不至于不会给,但看着那两人黏黏糊糊,就分开五分钟都恨不得把对方嘴咬破的模样,晏池冷淡掸了掸烟灰:“没看见这有人?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白石皓这才一捏李莺莺腰上软肉,让她先进去。

    “借根烟?”

    晏池默不作声,给他把剩下的烟和打火机递过去。

    两人顺势靠在门口抽了会儿烟。

    白石皓早猜到他什么情况,装模做样安慰了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看,女人还是小心思少点的好,投个戏,送个包包首饰的,没两天就哄好了。”

    刚巧,李莺莺在麻将桌落座,和杨云天照样谁也看不惯谁。杨云天是嫌弃她磨磨唧唧,出张牌都要等半天,哐哐哐敲三下牌桌:“你到底出不出了,等你半天了都。”

    李莺莺立马捂着包大呼小叫:“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包包是爱马仕菜篮子Picotin183Q樱花粉的?!”

    杨云天:“……”

    门外。

    晏池低头笑笑:“没你那么不挑。”

    白石皓一根抽完,又抽了根点上。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晏池顺嘴:“是好事吗,不是就不用说了。”

    白石皓显然自我定位准确:“你觉得摊上我能有好事吗。”

    “也是。”

    白石皓又把话题绕回来:“说正事,这事我得道歉,我确实挖过你墙角。”

    晏池早知道,不笑了:“几次。”

    “不多,就五六七八次吧。”

    看他脸黑了,白石皓心情愉悦继续说:“这就生气了,这不是没撬成吗。”

    “哦。”他冷淡回应。

    白石皓笑得更欢。

    但说到底,真不是因为他怕晏池威胁,他向来信奉抢来的就是最好的。只是有次去找骆书禾搭话,那时候说的话要过分多了。

    “你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小姑娘要会识人,上学那会,他还抢过我女朋友。”

    “要不要和我试试。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十倍百倍都不为过。”他语气轻佻,眼睛甚至在她针织衫下凹凸有致的身材很流氓地停留了瞬:“我还没试过和结过婚的,不过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们做没做过?”

    骆书禾并未掩饰眼里的警惕,看着他。

    又忽地消散了情绪,学他样子,视线一路往下。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马车越空,噪声越大。”还绷着张脸,看着那处点头:“看你声这么大,应该就挺空的。而且听杨云天说,你身边床伴多是演员?”

    “难怪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自信的。”她啧啧两声,眼里都是同情:“活在谎言的世界滋味怎么样,真心希望你早点从谎言中走出来。”

    从那之后白石皓确实就不怎么敢惹她,算是祝福他们尊重锁死,经验告诉他这种一身尖刺的还是早点敬而远之。

    “她很好。”

    “要你说。”晏池抽完最后一根,准备进去。

    白石皓突然坦白:“你有时候真挺招人烦的。”

    两人对视一眼。

    白石皓又说:“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

    说完,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过得太顺了,容易惹人嫉妒。”

    晏池都不知道他哪顺,挑眉看他。

    “不过现在好了,咱俩差不多。”白石皓释然一笑:“还不是留不住人。”

    *

    头一回,他因为别人几句话开始心神不宁,直到回去路上还在想着。

    司机赵叔瞟着后视镜他状态,自他上车后就没说一句话,许久才开口问:“少爷,您是准备去……”

    晏池报了公寓地址。

    赵叔忍不住劝:“不回老宅看看?老夫人已经好久没见着您了。”

    晏池又是沉默。

    像是逃避,他再没回去过榕树里,老宅也是恢复了往常一月一次。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从春天等到夏天,等老太太气急败坏在电话里骂他才愿意回去一次。

    就是整个人蔫蔫的,连张妈都难得劝老太太别和他动怒了,看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没脾气。

    “怪谁?不都怪你自己作死。”

    在某个冬日,老太太骂了声,收拾了东西和张妈一块回乡下过了年。

    那是他过的最孤独的一个年。

    高级公寓楼层高,望下去是万家灯火。

    晏池捏了罐啤酒坐在窗边,只是看着。

    可是老太太说的是没错啊,确实是他自己作死。

    还记得两人头一回遇见就是在老宅,他那时喜欢的球队输了,心情正不爽,连带着对家里多出来的这位陌生人语气也不善。

    谁料,骆书禾脾气也硬:“谁要碰了。”是一点不客气。

    他都要被这人气笑了,到底这是谁家,这么横。

    午饭时,他气到没胃口,加上没有和陌生人进食的习惯。但老太太拉他过去说了两句话,算是商量,大致也明白了她们母女俩到底为什么要来这趟。

    老太太没什么意见,反正就添双筷子多口饭的事情。

    晏池是直接了当给拒了:“你是不是年纪大不清醒,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你也不看看她们那样,就这种穷亲戚你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谁知道是冲什么来的,万一到时候赖着不走,话说得轻巧,饭钱你出我出?”

    “你怎么说话。”老太太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又不是外人,你莫奶奶忘了,你小时候……”

    “是是是,小时候抱过我是吧。”

    晏池早猜到她想说什么,只是在老太太给他们介绍时,依旧臭着张脸。

    “都长这么大了?”骆翠玉谄媚道,那眼神晏池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嗯了声,站起身。

    老太太怒道:“去哪?!”

    晏池懒懒地:“喝水,你激动什么,小心得高血压。”

    起身时,看见骆书禾同样翻了个白眼。

    或许就是在那时,晏池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花样。

    老太太拉着骆书禾手问:“是还在上学吧,看着真漂亮,读大几了?”

    骆书禾乖乖巧巧笑:“大二了,在美院。”

    晏池阴阳怪气:“原来是艺术家,久仰久仰,不过毕了业能混上饭吃吗。”

    老太太瞪他一眼。

    又变了脸和骆书禾说:“平时在这里别拘束,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和我们说。”

    骆书禾乖乖点头。

    晏池一脸莫名:“你这几个意思,我什么时候答应了,都说了你别什么人都往家里……”

    这回,老太太直接把人拉走。

    骆书禾知道自己在这不受人待见,本来她在这样环境下就够拘谨害怕,想走,又被骆翠玉拉住:“你想去哪?你说说你还想去哪,你自己想清楚,不留在这就等着睡大街去吧!”

    骆书禾看着她,话说到这,怎么也该明白自己是要被丢下了。

    “妈。”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正巧晏池被说得不耐烦,往那个方向看了眼。

    这就要哭了?

    他嗤笑,女孩就是麻烦,水泥捏的,娇气死了。

    又转瞬,脑海里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念头。也或许,只是最近被拎着去相亲相烦了。

    在老太太拉着骆翠玉去看她院子里果树结的果子时,晏池走过去,看着她慢慢道:“要结婚吗?和我。”

    骆书禾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主要是他话说的太轻描淡写,活像是打算约着去吃顿饭或者做个头发。

    晏池还拿乔:“不要算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你不是缺钱吗,真以为就你那个妈能安心让你毕业,正好我有钱。”

    骆书禾上下打量他一番,跟着轻描淡写道:“可以。”

    于是就她们去院子里看个果树的功夫,骆书禾指示他开车回筒子楼取户口本。再度上车时,晏池先是和她说:“话说在前头,就算要结婚,我不可能绑在你一个人身上。”

    骆书禾并不关心哦了声。

    算是缓解气氛,驶过个红绿灯后,晏池饶有兴趣问她:“你家怎么户口本都乱放,你不会是学撬锁的吧。”

    骆书禾眉头轻微皱了下,一本正经:“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锤子。”

    还催他:“你结不结了,问这么多,不结我回学校了。”

    那算是第一次,他觉得她有意思。

    第二次是在骆翠玉临离开东城前来老宅看她,说是看望,实际就是来看看能不能临走前再捞一笔。

    骆书禾人躲在晏池身后,她从父母离婚后就一直是单独落户在筒子楼,谁都没有跟,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名字,故而猜到骆翠玉并没有发现户口本不见了。

    “我结婚了。”

    在骆翠玉惊诧的目光中,骆书禾迅速拉起了晏池的手,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们感情很好,妈,你放心走吧,不用担心我。”

    然后,在骆翠玉离开后,骆书禾火速放开他,贴心递上片湿纸巾:“麻烦你了,我明白的,都懂的,以后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晏池被她敬业精神折服了。

    说到底,在两人领证后,晏池和骆书禾说的那几句不过是半开玩笑。婚都结了,他哪至于这么扣扣搜搜的,什么当不当真的,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

    但她真就像在履行义务的机器人,担心拿他钱烫手似的。兢兢业业,除了每月陪他回一次老宅看老太太,其余时间一次都没联系过他。

    有次,他是真有点生气,本意是想让她陪自己出席年末公司年会,问她有没有时间。

    骆书禾隔了一天才回,说自己最近不太舒服,发过来一张温度计图片,38.5度。

    那天晚上,晏池到底只在年会上露了个面就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就把车开到了美院门口。

    好巧不巧,他真看见了骆书禾,被围在一堆男男女女中,刚吃完晚饭回来,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晏池复又打开手机,把那张温度计图片保存下来搜了搜,果真是网图。

    分明是不想见他。

    多少有赌气的成分。那天之后,他就停掉了所有她的信用卡和账户,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足足撑了一个月,是晏池先败下阵来主动联系她。

    并没有回应。

    下回回老宅时,他问起,骆书禾只是蓦地抬头看他:“我手机丢了啊,聊天记录都不见了,你什么时候找过我?有什么事。”

    晏池彻底没脾气了。

    但说到底,确实是他先把人拉进来的,如果不是他如此不负责任的一句话。

    在和赵叔分别回到公寓,晏池先是洗了个澡。出来后,照常翻了翻两人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那通电话。

    是啊,原来已经过去两年了。

    晏池仰躺在床上,手机最终啪嗒一声落在了毛绒地毯上。

    第65章

    晏池到底是病了场,这几天都是杨云天特地过来照顾他,顺带吐槽他的样板间房子,要什么都没有。

    他冷漠应了声,看着杨云天把保温桶里的汤汤水水倒进碗里端给他。

    杨云天边抽两张纸擦干净溅出来的汤,他显然在家就不怎么干活,手忙脚乱的。晏池看不过眼,让他别忙活了,弄完赶紧走。

    离开前,杨云天问他今天的汤怎么样。

    晏池只喝了两口就没喝了:“不怎么样。”

    还点评:“肉太老汤太腥,不如上次那家。”

    杨云天把东西收好,茫然:“上次?什么上次。”

    晏池放下了手机。

    杨云天后知后觉想了起来。

    啪嗒一声关了门,徒留满室寂静。

    晏池看着面前的汤碗,许久都没有动过。

    楼下,是杨云天和躲在角落的骆书禾碰头,嘀嘀咕咕:“吓死我了,我就说不能偷懒,我就让家里保姆做了份都被他尝出来了,我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呢。”

    骆书禾挺不好意思:“是我这段时间忙,等过两天吧。”

    “不过你打算上去看看他吗,你这来都来了……”顿了顿:“他看上去,挺不好的。”

    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骆书禾其实是没想好该用一种什么方式去见他,怕尴尬,更怕他慌乱状态下口不择言乱说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知道每回说完那些话,他才是心里最不好受的那个。

    “我再想想吧。”

    杨云天也表示理解,点头。

    骆书禾又掏出个小袋子给他:“我刚刚给他买了点感冒药,你还得再上去一趟了。”

    杨云天心领神会,立马接茬:“行,待会儿我就说是我买的。”

    挂了电话,杨云天在电梯门前等着。

    这里是一梯一户的设计,他看着电梯门上模糊不清的投影叹气。

    明明就是一个放不下,一个拉不下面子,他一个旁人看着都难受。

    这头,骆书禾是真有事。结婚要忙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像岑书意这种公众人物,光婚纱照就有几十套备选方案。不乏有些是品牌赞助,骆书禾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直在一旁和小尤聊天。

    小尤是看花了眼,觉得每套都好好看啊,小声问骆书禾:“你说,要是我努力赚钱,结婚能不能穿上这么漂亮的礼服。”

    骆书禾抿抿唇,都不用回答,直接给她看了眼标价。

    小尤瞳孔很没出息地瞪大一瞬。

    “天,我好像眼睛坏了,都重影了,看见了好多个零。”

    骆书禾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也不一定,按照你的工资水平努努力,不是没有可能。”

    小尤重燃希望,眼睛亮亮的。

    “真的吗。”

    “真的。”

    骆书禾:“从明朝开始打工是有希望的。”

    小尤:“……”

    岑书意就是这时过来,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骆书禾觉得奇怪,指指她身后的专属造型团队,据说是花重金从别的艺人那挖来,她真的以为她就是来帮忙的:“不是他们决定吗。”

    “决定个屁。”

    岑书意喝了口水,显然被他们一群人吵烦了,指挥小尤:“让他们撤了,把公司那个化妆师找过来,好歹话少事也少。”

    小尤忙出去叫人了。

    而这应该是骆书禾回国后头一回和她在一个空间单独相处。

    “姐。”骆书禾叫了声。

    “嗯。”她应。

    小尤不在,她们相处多少有点尴尬。

    “姐夫什么时候来。”

    岑书意瞥了她一眼:“二十分钟。”

    就真的没话说了。

    还是岑书意干巴巴找了个话题:“头发挺好看的。”

    “这个?”骆书禾捻了一根挑染的白金色头发出来:“别人帮忙染的。”

    同样是那位送她扎染裙子的同学,她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骆书禾曾与她分享过从国内带过来的小玩意,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后来更是无数次在派对拉她入伙,借此机会费尽心思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教她化妆打理头发。

    骆书禾难以抵挡她的热情,但白金色的头发她真怕自己消化不了,就各退一步试了挑染。

    所幸效果不错,那阵子人人见了都夸她新发型好看。

    *

    陈祎柏很准时,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到了,岑书意的化妆师早到一些,几人进了化妆间,外面大厅只有她一个人。

    骆书禾没见过陈祎柏,只听过他名字,故而在看见有人进来,只是看了眼就继续低头发消息。

    陈祎柏却知道她,她坐着矮凳,他索性把外套挽在手上,直接半跪下来平视她的眼睛:“你是骆骆吧。”

    骆书禾受宠若惊,看着他。

    “比我想象的更漂亮一点。”他说。

    “姐夫?”

    “嗯,改口这么快?”他眼角带笑,甚至给她带了见面小礼物,是一小袋手做的巧克力,袋口细心扎了粉色的蝴蝶结。

    “我进去看看你姐。”

    骆书禾没想到陈祎柏是这样的,他看上去确实上了年纪,大概三十岁往上,眼角有时间的痕迹。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格外绅士礼貌,温润如玉。

    拍婚纱照时,重头戏当然放在新娘身上,那是骆书禾见过她姐最美的样子,一身雪白薄纱,头发半扎不扎。

    连见惯了,对岑书意美貌差不多已经免疫的小尤都忍不住哇了出声。

    “太漂亮了。”

    然后,视线转到始终在轻笑着看着新娘的陈祎柏:“哇哦,陈老师也好帅。”

    其实他根本都没怎么收拾,只是用发胶抓了头发,上了点粉,但气质摆在那,怎么都不会太难看。

    骆书禾忍不住好奇,她是疑惑明星和大学教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是怎么混到一起,问小尤:“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尤好似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知道啊,我来公司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很久了吧。”

    很久了?

    骆书禾皱眉,看着那对璧人。

    说是璧人也有点夸张,因为岑书意本身就是明艳大气的长相,非常适合大荧幕。现实生活看更是,曾经在网络上有张粉丝发的流传甚广的生图。图上没有特殊打光,就是随手拍的一张在路边拿着饮料挽头发的女人,但身材标致,即使是淡妆看上去都格外吸睛。这张万转神图至今在岑书意粉圈里都是标准模板,就这样还被拍照当事人说没有拍出她的一半美貌。

    但陈祎柏就是有这种神奇魔力,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书卷气,难怪摄影师都格外来劲,连拍了三组都没喊停。

    第三天,是拍外景。

    这次规模要大多了,怕引起粉丝围观,都是提前联系好了场地方租下了一天清场,以及派出了数辆保姆车和保镖。

    骆书禾全程充当生活助理的角色,今天小尤有事没来,所以基本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活都是她在干。

    有人好奇问她是公司新招的实习生吗,这么漂亮,签影视部当个十八线小明星不香吗。来钱也快,非要来这当助理。

    好歹和各大展会策划组磨合过,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对于这种单纯对外貌的调侃,骆书禾回击已是驾轻就熟,在抱着箱矿泉水给大家分:“现在美女一抓一大把,而且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和大家一样,靠手艺吃饭踏实点,就不和人抢生意了。”

    下午四点才准备吃午饭,众人都自觉围在她身边,边吃饭边听她说去参观同学家里小酒庄的事情。

    有人提问:“是不是像电影里城堡那种。”

    骆书禾搅着饭盒里饭菜:“差不多吧,我个人觉得种植园更壮观些。”

    又有人问:“要是直接和你那个同学买酒,是不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骆书禾歪头:“可以啊,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一年有十个月都找不着人,连智能手机都没有,可能消息半年后回都说不定。”

    话音刚落,骆书禾身边的女孩感叹:“感觉大家的生活都好精彩啊,不像我们,感觉每天工作来来回回就这些,一眼能望到头,没盼头。”

    周围一圈打工人共情了。

    骆书禾只是把饭盒盖合上,收进袋子里:“各人有各人的精彩,我也很羡慕你们。”

    她站起来,跳下了台阶,帮着身边人把垃圾收了。

    “外面的月亮真没有家里的圆,除了面包就是法棍,我都快馋疯了。”

    话题顺势滑到今晚要吃什么上。

    连不远处,陈祎柏看了都说:“嗯,我看再过两天,你妹在公司里人气要比你高了。”

    岑书意为了保持身材不水肿,一天下来就喝了杯冰美式,现在更是就拿了瓶矿泉水在喝。陈祎柏也没好哪去,定的饭盒不太合他的胃口,吃两口就没吃了。

    “不饿吗。”陈祎柏问她。

    “废话,快饿疯了。”

    在他面前,岑书意一向不加掩饰,就是如果被狗仔录音,可能她高冷女神的人设就要崩了,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是那么在乎就是了。

    陈祎柏倒没说什么,让人帮忙把他今天带来的那盒东西拿来。

    “这什么。”岑书意看着他把那盒子递到自己面前。

    “三明治,全麦面包,里面夹的蔬菜和午餐肉。我看过成分表了,热量不会太高。”

    然后,陈祎柏又给她递了一把糖果。

    岑书意只看一眼就拒了。

    “巧克力?会发胖。”

    陈祎柏解释:“算是喜糖,都是学生给的,听他们说是你影迷。”

    岑书意撇撇嘴,但还是接了过去。

    临近黄昏,抓紧时间把最后那点拍完后,经纪人特地赶了过来安排了岑书意单独拍一组。

    陈祎柏无事可干,在街旁小巷子里抽烟。

    身旁站着晏池。

    是陈祎柏先开口:“最近这么闲?”

    晏池笑笑,人斜斜立在电线杆旁,这里卫生条件挺好的,电线杆上小广告都不见贴一张。

    “是啊,没什么事,听说你们在这拍婚纱照,过来凑个热闹。”

    陈祎柏一指那头:“你在我这凑没用,你得去和她说。”

    “你故意的吗,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晏池单手插兜,他今天没去公司,穿了身白色运动服,看着又瘦了些:“我哪敢单独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老婆那护短护的,我怕激动起来能把我砍了。”

    “不至于。”陈祎柏笑。

    晏池猛得咳嗽两声,动静很大。

    陈祎柏很敏感:“病了?要不要我去问隔壁医学院的给你配点药。”

    晏池只是轻笑,摇头。

    没一会儿,有个软糯可爱,可能都不会没有人大腿高的女孩走过来,手里举着一瓶止咳药水。

    她奶声奶气:“你是姓晏的叔叔吗?”

    晏池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叫哥哥。”

    小女孩就当没听见,坚持:“叔叔,这是有个漂亮姐姐让我给你的,她让我转告你,记得饭后吃,一天三次。”

    陈祎柏递了个“你心机够深啊”的眼神过去。

    晏池很受用,但就像是在互相给下马威似的,他看着小女孩眼睛:“乖,回去告诉你的漂亮姐姐,哥哥不吃。你转告她,少管闲事,病死了都不关她事。”

    话狠,语气却很温柔。

    原本呆萌的小孩,听了这话,先是拉了拉晏池衣角。

    看在小孩的份上,晏池勉强蹲了下来。

    然而,小女孩啪的就是扇了他一巴掌。

    估计是没想到这么响,三人都懵了。

    他皮肤偏冷白,这么一巴掌下去,脸上很快浮现出个红掌印。

    小女孩也慌了,想跑,但想着没拿到手的糖果,硬撑着把台词说完:“漂亮姐姐说如果你不要,还让我告诉你一句,你爱吃不吃,别给脸不要脸。”

    晏池:“……”

    陈祎柏:“……”

    第66章

    静默片刻,还是陈祎柏先笑出声,把剩下烟头扔了。看着晏池颇为郁闷接过药,一脸吃瘪模样,他忍不住说:“当我不存在,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晏池倒没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随手把药往口袋里一揣,就要离开。

    “走了。”

    陈祎柏叫住他:“晚饭不和我们一块吃吗,定了饭店。”

    他头都没回:“不了,怕有人吃不下。”

    小女孩跑开后就直接去找了骆书禾,在她耳边耳语一阵。骆书禾听完,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做的很好。”

    小女孩却快哭了,眼睛包着一泡热泪。

    “呜呜呜好可怕叔叔好凶……”

    骆书禾只能将小孩拢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同时左右看了看,要是被这小孩父亲看见了有的忙。

    幸好等摄影大哥忙完后,骆书禾已经把小女孩哄好了。小孩嘴里含着棒棒糖,不仅如此,骆书禾本来打算留给祈望的零嘴也尽数进了她口袋,满满一兜。

    摄影大哥是个穿着T恤都能看出衣服底下有着块块肌肉,留着络腮胡,甚至有花臂纹身的中年男人。

    光看面相很凶,但却是个十足的女儿控。本来凶巴巴的,看见女儿后,百炼钢都成了绕指柔。

    瞧着大哥把小女孩抱走,骆书禾才松了口气。

    只是都不等她转身,身上忽地一重。

    “我的巧克力呢巧克力呢……”

    半人高的小男孩,很不客气地直接在她身上口袋搜来搜去。

    都是空的。

    骆书禾只能干笑,看向祈望:“如果我说被奥特曼拿走了,你信吗。”

    祈望:“……”

    但岑书意在场,他根本不敢造次。说来也怪,他能和骆书禾和睦相处,但却怕极了岑书意。回回只要岑书意在,他就像只缩着头的小鹌鹑:“姐。”

    岑书意没理他,看向骆书禾交代:“我今晚飞影视城去补拍个镜头,接下来几天他都跟着你。”

    骆书禾点头,回过神来了:“今晚就走吗,这么急?”

    “嗯,前几天就说好了,不算急。”岑书意这时已经换回了常服,小尤也匆匆赶到,早就在商务车旁等着。

    “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和你姐夫说。”

    突然指着祈望道:“听着小鬼,别人我不管,少给你姐惹麻烦,整天没大没小乱喊人。”

    祈望点头如捣蒜。

    目送岑书意离开,祈望又瞬间投入骆书禾怀抱撒娇:“骆骆,她好凶哦。”

    晚些时候,骆书禾直接把祈望带回了家。

    这是她这套小两居室重新布置好后第一次来人,家具电器都是新买的,阳台上种了一排绿植,生机勃勃的。

    眼见着祈望脱了鞋袜就要往卧室里跑,骆书禾直接拎他衣领:“先去洗澡。”

    洗完澡后,祈望硬是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基本内容就是控诉岑书意对他多严格多残暴。不让吃太多甜食,每天只给玩两个小时手机游戏,要上各种各样上不完的补习班。

    骆书禾只是听着,心说至少岑书意看在监护人份上,还愿意花这个时间这个心思来管教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不至于直接把人扔大街上,全程嗯嗯应付过去。

    睡着前,祈望依然在迷迷糊糊和她聊天。

    “骆骆,为什么你这两年都不回来,我好想你哦。”

    骆书禾就给他把被子盖好。

    “我要上学工作好不好,每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哪有这么多时间乱跑。”

    “那现在呢,好不容易回来了,现在是不是不用工作了。”

    “是放假,放假。”骆书禾无奈:“我不工作是等着喝西北风吗。”

    祈望已经在睡着边缘了,说出的话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大姐就很有钱啊,好大的大别墅,叔叔家也是,他带我去吃的蛋糕可好吃了……”

    骆书禾给他纠正:“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祈望继续:“那骆骆,你以后会回来的对不对,我不想老是在托管所待着了,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准时来接。”

    骆书禾就是在这瞬,心有种被微微刺痛的感觉。

    但未来的事情,她自己都说不准。至少就裴姐的意思是建议她留在巴黎进修,只要她愿意,忙完毕业的事项后立马就能推荐她打包进一个双年展策展团队,负责国内艺术家这块艺术家资料收集和对接,预计那时候方案差不多落地。

    她在听裴姐说时没有给出准确意见,只说再考虑看看。

    祈望见她不出声,几乎是死缠着:“怎么啦,你是不是不会回来啦?”

    骆书禾只是小声哄他:“先睡吧。”

    *

    毕竟是从小跟着骆翠玉在医院长大,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只第二天,祈望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照常去幼儿园上学,并且交代她记得一定要按时来接他回家。

    骆书禾应下了。

    一连几天,骆书禾都是这个状态,白天在家里开着电脑整理资料和数据,晚上带祈望回家。

    杨云天也发现晏池最近生活愈发规律,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待着,酒吧和会所都少去了,给他递烟也不接,说是要戒烟戒酒,健康得有点过分。

    某天,趁晏池窝在卡座上玩游戏时,杨云天悄无声息摸过去,问他:“哥,你和我说实话,病好全了吗。”

    晏池以为他说的是感冒,嗯了声。

    杨云天叹气:“但我怎么觉得没好全,哥你放心,我受的住,医生怎么说。”

    晏池这才明白过来,把桌上的橙子往他头上扔:“你咒谁。”

    杨云天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晏池则是手搭在腿上看他:“我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能活久点挺好的。”

    杨云天一听这话,又崩溃了,还说不是,又要哭。

    “你那点想法给我收回去。”晏池显然早已看穿,警告。

    杨云天撇撇嘴,走开了。

    孟寻最近很反常,不飙车不泡夜店不泡妞,是真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杨云天约了他好几次都被拒绝。问他是到底受什么刺激也不说,终于在第三天时,杨云天眼见着他都开始抱着沈从文的诗集看。还抬头问他,现在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文艺路子。

    杨云天默了瞬,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种早就过时的泡妞方法。

    “你又看上哪个文学院的女生了?”

    “不。”孟寻一本正经:“我觉得我是遇到初恋了。”

    据孟寻所说,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心动的感觉。

    杨云天光听这话都觉得耳朵不干净了:“初恋?第一百零一次初恋吧你。”

    孟寻全部无视,诚心道:“你别挡着我追求爱情。”

    两人谈了次。

    杨云天是见他这状态都有点魔怔了,问他要不要去飙车转换心情。

    孟寻摆了下手,说没兴趣。

    收到杨云天消息时,晏池人在南城,才从大学生科技展现场出来。本来按他行程是没有这趟,但某天他打开邮箱发现有封新邮件,是有个自称大三在读的学生罗列了自己从初中到大学所有奖项以及项目成果,真诚希望他能够出席。

    晏池将那封邮件从头看到尾,临时让伊芙加了这条。

    那男生见他真来了也是激动得不行,都有点语无伦次,直说他早就在导师嘴里听过他名字,包括这次参展做的儿童陪护机器人都是参照图蒙新出的遥控编程版机器人。

    晏池倒没表态,只让他做了下功能展示,问了几句策划设计理念。

    大概是觉得晏池反应太过冷淡,那学生表情也从开始的兴奋到后面慢慢忐忑起来,担心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尤其展示途中,机器人有卡顿听不懂指令,虽说晏池和身旁助理都没什么表情,他都快急哭了,后悔干嘛要发那封该死的邮件。

    那天不应该喝那瓶酒的,他有点麻木地想。

    想找个洞直接钻进去。

    结果,晏池反朝他很轻地笑了下。

    “做的很好。”

    “期待你的加入。”

    下午,他正打算回东城,只看了眼手机,打下:“飙什么车,年纪大了,不玩。”

    杨云天坚持:“等你回来。”

    他真说到做到,都不等晏池在公寓待够五分钟就被杨云天截胡,直接被叫到卡丁车场。这家车场同样也是杨锦麒旗下产业之一,经理都眼熟他们了,不等几人走近,问他们是要室内场还是室外。

    “干嘛,你们?”

    晏池对这些完全没兴趣,即使今天这里生意貌似挺好的,那群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的小男生从进来开始就跃跃欲试,年轻人就是容易对这种刺激运动欲罢不能。

    杨云天没回答,领着他们落座,又一指卡丁车赛道:“哥你玩吗,我们比一场?”

    “不玩。”

    晏池慢悠悠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

    杨云天本来是想着顺便拉他也来放松放松,只能尴尬摸摸鼻子,招呼别人。

    “走走走,那我们去玩两圈。”

    一群人呼啦啦跟着杨云天跑了。

    就剩晏池一人,在场边坐了近一个小时,

    不过他正好想图个清净,倒没恼。

    而后他们回来,一人拎了瓶水在喝。

    杨云天并肩和孟寻走在一块,在问他怎么样了好受点了没有。

    孟寻摇头,像是要被那几本文绉绉的诗集腌入味了,故作深沉:“你不懂感情的苦。”

    杨云天嘿一声,想说老子又不是没谈过,在这装什么姜葱蒜。但看在他饱受思念之苦的份上,倒没说什么难听的,直接小声把晏池当做例子鼓励他。

    “看我哥,别看脾气不怎么样,听我亲哥说以前都是一摞一摞女生在身后跟着的。追我嫂子不也是追了两年才追上,你在这装深沉没用,说一万句都不如直接去问她名字来得实际。”

    孟寻和晏池不熟,许是两人气场就不太合,除了杨云天牵线基本零交流。

    听他提起,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真追了两年?”

    “那当然。”杨云天一激动就忍不住提高音量:“你能想到的招他都用过了,他是行动派,我嫂子很难追的。”

    “真的假的。”孟寻话里话外都是怀疑:“那怎么没见到过人。”

    杨云天只好打哈哈过去:“她念书去了。”

    孟寻直接:“你别骗我,不会是没追上吧。我说你也别一天天热脸贴冷屁股,看不出有哪里好的。说话这么噎人,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哪个女孩受得了。”

    杨云天想让他别这么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了,差点给他一矿泉水瓶下去,结果一抬头直接看见晏池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

    “我听见了。”他说。

    第67章

    对比杨锦麒这个亲哥,杨云天确实更依赖晏池多点。有时候杨锦麒意识到这点后,都会有些酸溜溜地说:“你要不收拾收拾直接改个姓,打包住过去算了。”

    而杨锦麒不知道的是,高中时杨云天几次想找他谈心都被拒了。杨锦麒旗下产业众多,且遍布全国各地,没那个时间关心家里这个败家弟弟成长问题,除了给他收拾烂摊子,一向是拒绝交流。

    倒是晏池看出他心情不好,主动带他去球场打过球,或者是去电玩城放松。

    杨云天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对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亲哥朋友敞开心扉,问他高中时成绩下滑没考好都是怎么调整心态。

    这个问题有点久远,晏池想了下。

    “记不清了。”

    “多刷两套题吧。”他说。

    杨云天:“……”

    杨云天不死心,问他高考难道没压力吗,他们是重点高中,这才高二,班主任就整天恨不得拎着把刀在后面追着他们往前跑,试卷习题做都做不完。尤其他同桌是那种随便做做都能考年级第一的天才,怎么拼命都赶不上别人随便做做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晏池又是句:“高考?我又没参加过,不知道。”

    杨云天:“?”

    晏池转了圈手里篮球,淡淡道:“你哥没和你说过吗,我保送的。”

    杨云天:“……”

    晏池又说:“你总是看着别人有什么用,多看一眼就能多一分?”

    “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但确实每次和他聊过后就好一点,算是半个良师益友。尽管晏池关心他的方式有点简单粗暴,无非就是在逢年过节多送他两套题,嗤笑他就是闲得慌才想这么多。

    只有次,因为心态出了问题,加上那段时间在和女朋友吵架,杨云天突然就在晏池面前开始抹泪,和他提到了想自杀。那是晏池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火,甚至拿起手里的球就狠狠朝杨云天砸了过去。

    又扯过他的书包,让他对着书包上的平安符再说一遍。

    那道平安符是杨云天她妈每年都会上山礼佛一个月求来,家里人每人一道,就是为了保佑他们平安。

    晏池声音听着格外冷:“这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好好活着。你不如多看看你手里有什么,不缺爱不缺钱,就这么点小波小折,动不动就想死,你算男人吗。”

    后来杨云天从他亲哥口中得知晏池中学就父母双亡的事情,更加愧疚,同时对他的钦佩更上一层。

    这些年,不怪总有人把他们认成亲兄弟。

    杨云天一有什么事,第一反应都不是找杨锦麒,而是先来找他。

    渐渐,也明白他脾气。

    故而见晏池没什么情绪说出那句话,杨云天心里没由来地慌,想解释:“哥你息怒,他没别的意思,别误会。”

    晏池没搭理,只是多看了眼孟寻,转身走了。

    杨云天里外不是人,夹在两人中间,想追又不敢追。

    “你去吧。”孟寻把脱下来的外套随手甩到身后,说。

    杨云天这才追上去问晏池:“哥你生气了?他说那几句话不是有意的。”

    “对,故意的是吧。”

    晏池都摸清他们这群小孩套路了,说是一口一个哥叫得比谁都亲热,其实一个个心眼子他妈的比西瓜籽都多。

    也难怪杨锦麒总和他说平时一块玩玩就算了,加起来都不够杨云天一个人靠谱。

    “你也是这么想的?”他单手抄兜,问。

    杨云天矢口否认。

    “行了,不用给我面子。”晏池捏了根烟在手里,但只是拿着,没抽:“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用不着你们在这给我掩饰。”

    他看上去是真的恢复了,等回到楼上,一人给扔瓶电解质饮料过去。

    轮到孟寻时,他没要,就这么看着他。

    “没下毒,喝不死你。”晏池勾唇笑笑:“我这人说话是不好听,但不至于这么小气,你爱听不听,我没逼你。”

    最终,孟寻只是生硬憋出句:“谢谢。”

    之后晏池都没看见过孟寻,他自己有事忙,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某天,晏池总算想起过问,杨云天说他不太清楚,就知道他是上人小区门口蹲点去了。

    “蹲点?”

    杨云天解释:“对啊,听他说之前连名字都不知道,努力蹲了几天,总算有进展了。”

    杨锦麒挺热衷于看别人热闹的,尤其是这种小年轻,在这时插话进来:“恭喜啊,是要到联系方式了?”

    “不。”

    杨云天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丢脸:“是发现对比可口可乐,她好像更喜欢喝百事。”

    晏池:“……”

    杨锦麒:“……”

    在杨云天走开后,杨锦麒试图劝他:“你们这么拖下去也不是这么回事,她都回来快半个月了吧,迟早都要碰见的,你真不打算见她?”

    这时,晏池都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是她不想见我。”

    杨锦麒是看他那副受气包的样子就有点来气,但想想,总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生动,至少像个活人。

    退一步,杨锦麒决定把这个和事佬做了:“不然,我抽个时间叫她出来,你们是得好好谈谈。”

    晏池就瞥他眼:“算了,你别逼她。”

    补一句:“不许私底下找她。”

    杨锦麒就大概明白了,得,分开了都这么护着。

    于是,说再多都只能变成:“那你少在这装颓废深沉,一天到晚耷拉张脸,不过别的不说,确实挺勾年轻小姑娘的。”

    “滚。”晏池踹了他脚。

    *

    骆书禾前一晚熬了夜,第二天困得不行坐在电脑前,喝了两杯咖啡都于事无补。正想着要不要去楼下散圈步醒醒神,就被莫名其妙叫到了幼儿园。

    正是下午活动时间,幼儿园小操场格外热闹,小朋友多在跟着班里老师做游戏。故而几乎是骆书禾一走进小操场,就对上了好几双因为好奇看过来的眼睛。

    走廊,几位大人正在低声说话,祈望始终低垂着头。

    在看见骆书禾走近后,他才猛得抬头冲过来。

    骆书禾瞧见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也惊了。

    “你和人打架了?”

    祈望是不管不顾,只顾呜呜泱泱在她怀里哭。

    见家长过来,另一位小朋友家长直接拎着她家孩子开怼:“你们家孩子有没有家教啊,到底有没有人管,我家孩子在幼儿园好好的凭什么受这份气。”

    “我不管啊,反正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不能少!可怜我家小宝贝了,对了,周末带他出去散心旅游的钱也得你们出,瞧瞧被打成什么样了。”

    幼儿园老师明显是个新来的实习生,很年轻,且被这位大嗓门吵到心力交瘁,一点话都插不上,眼神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

    骆书禾也被这番不要脸的话吵到头有点疼,先是低声哄祈望别哭,又让老师说下事情经过。

    “这样,祈望妈妈你先别急……”

    这话一出,骆书禾明显能感受到那大嗓门看过来的眼神鄙夷了几分,是有点口无遮拦的:“这么年轻,不会是未婚先孕吧。”

    骆书禾纠正:“我是他姐。”

    “哦哦哦对不起。”老师舌头快打结:“我和另一位老师调了监控记录看过了,这位妈妈也看过了,确实是祈望先动手打的人。”

    大嗓门又吵:“你看你看。”

    骆书禾直接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别吵,在祈望面前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动手。”

    祈望眼圈是红的,眼泪还在掉。

    骆书禾:“不许装可怜。”她甚至装作要打电话给岑书意:“我没什么耐心,你要是不说,我就叫你大姐过来了。”

    大嗓门还在拱火:“人证物证都在,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都说了别吵。”骆书禾异常镇定看着她:“我在和我弟弟说话,而且这里是公共场所,您能不能安静点。”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上去挺年轻一个女孩,眼前大嗓门大婶体型是她两倍不止,此时也被她气场压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愤拉着儿子手,在想着待会要怎么诓她一笔。

    骆书禾摇着手机:“我真打了。”

    祈望忙把手机抢下来,是真怕了。要是岑书意来,别说是赔钱,可能以后学都不用上了。

    于是,他只能从裤兜里掏出只折成了两半的铅笔。

    “断了。”祈望一指那边的小孩:“他碰断的。”

    小孩嗓门同样大:“你放屁!明明就是你放那它自己掉的,我根本没碰到……”

    骆书禾举着那小半截铅笔朝他们示意:“要不我们再看一遍监控?”

    后来,她是不顾几人反对,硬是要把监控从头到尾看一遍。骆书禾到底眼尖,尤其注重细节,实习生老师看得冷汗都要出来了,战战兢兢问:“您是警察吗?”

    骆书禾不理,在某个时间节点敲了空格,手指在屏幕上圈了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嗓门火速换了话术:“那又怎么了,一支铅笔而已,凭什么就能把人打成这样啊,大不了我们赔就是了。”

    狭小的监控室内,祈望的声音很低,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留下的。”

    “最后一支了。”

    骆书禾直接把祈望手臂拉给她们看:“你儿子的伤是伤,我弟弟的就不是了吗?反正我时间多的是,我倒是不介意直接把这礼拜的监控看了。”

    只见小男孩细瘦白嫩的手腕内侧,深深扎进几根铅笔芯,现在看只怕是连着肉,连老师都给看呆了。

    其实背上也有抓痕,但不方便,骆书禾就没给他们看。

    回去路上,骆书禾拉着祈望手,两人气氛凝重。

    祈望在解释:“他家里是做零食批发生意的,每次去上学都会带很多很多零食,班里的同学都听他的。”

    骆书禾看他:“所以你就怕他?”

    祈望低下了头。

    骆书禾按他脑袋:“平时看着小聪明挺多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

    “他要是扎你,你就打他。打不过就哭,小孩不就是比谁哭的声音大,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祈望瞠目结舌,看着她。

    “骆骆,你好坏哦。”

    入了夜,总算把小孩哄睡后,骆书禾看了眼窗外月色,下楼走了走。

    这片居民区很是安逸,晚上尤其静,骆书禾踩着摇曳的树影一路向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门口。

    脚步放慢了些。

    她抬头,注意到今晚是圆月。

    骆书禾早发现了那辆不太惹眼的白色奔驰,有几次她下楼倒垃圾时,会远远看见。

    他不主动,她便憋着气不想理。

    但今天骆书禾有点不想忍了,可能是真的白天被那大嗓门吵得头疼。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

    离他们最近的一盏路灯都隔了一百米,车厢内暗得只能看出对方大致轮廓。

    “你闲得慌吗。”骆书禾说。

    晏池原本在合眼睡觉,听这话,把头顶鸭舌帽又往下压了点。

    “嗯,我是。”

    “怂。”

    他真就乖乖躺平任嘲:“对,我怂。”

    突然有车开进来,车灯照亮他们一瞬,又很快沉入黑暗。

    骆书禾就是抓住那光亮消失的最后一瞬揪住他的衣领,吻了下去。

    第68章

    黑夜静谧,在狭小的空间内,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明显。

    开始两人还挺矜持地只是在撕咬,在一拨拿着滑板的年轻人,又一拨应该是广场舞结束拖着音响的大妈走过后,晏池直接把座椅拉到最后,松开了她低声说:“上来。”

    骆书禾手脚并用爬过去,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

    手指仍停在他脸上,下巴有轻微的胡渣,好像是没刮干净。但就是那点刺痛在提醒她,都是真的,不是梦。

    “出来前没刮胡子。”他哑声解释。

    骆书禾刚想说没关系,他已经抓住她开口的时机又亲了上来,这次是直接舌头伸进来乱勾一通,带着直白的勾引和诱惑,骆书禾完全受不住,一直在往身后躲。

    方向盘有点咯人。

    晏池反直接勾着她的腰把人拉回来,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着。后来似是找到了节奏,身体反应在苏醒,骆书禾捧着他的脸,在低头密密吻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缓慢开始缺氧。

    晏池顺手打开了后排车窗透气,骆书禾理智回笼看着他:“会被人看见。”

    他很不讲道理:“看见怎么了,又不收他们钱。”

    继而,咬她的脖颈,手也在摩挲着她露在短裤外的大腿。骆书禾下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嗅到他身上有了别的味道,像是换了新的沐浴露,有薄荷的味道。

    直到小区都没有人在走动了,这里安安静静。

    骆书禾在黑暗中看着他,把弄乱的头发捋好。

    “太晚了。”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晏池只是看着她开了车门离开,自我唾弃以前不是挺能端着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一遍遍跑过来,又看着她亲热完后冷冷清清飞速抽身离开。

    或许是因为她吧,总能把底线一降再降。

    但本来就是他更需要她啊,其实以前就是这样吧,她从来都是在自己的轨道上旋转,找工作也好继续念书也好。百忙之中分神出来哄他两句,不高兴时直接撂担子走人。

    可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她是不是真心,是不是随便换一个人都无所谓。什么人都好,只要是能带她走出牢笼,就算是白石皓来她照走不误。

    不能细想,光想想就心脏抽疼。

    又叫住她,点点肩头:“你衣服乱了。”

    骆书禾出来是散步,穿的都是短衣短裤。上身一件吊带衫,精巧的锁骨和优越的肩颈线全露着,是系带设计,确实有点散开了。

    她折返回去:“你帮我系。”

    晏池倒没说什么,真帮她系好了,骆书禾注意到周围没人,火速摸了摸他头发说:“乖,我下次再来看你。”

    晏池觉得这动作眼熟,在原地看着她小跑上楼才想起来貌似看小孩摸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就是这副模样,饼是画了不少,但有没有下次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是把谁当小动物哄。

    想了想,又觉得随便了。

    现在他这样和备胎有什么区别,备胎都当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骆书禾当然不知道他那头已经自己攻略完了,她先是给祈望跑完转学校的事情,幼儿园领导在知道事情经过后挨个来求和,骆书禾态度坚决,答应不把这事情抖出去,但是那小孩必须道歉。

    开始也不愿意,但当骆书禾看着他轻声说不道歉也行,她并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转学校异常顺利,刚好陈祎柏有个同学现在在家私立幼儿园当园长,索性直接让骆书禾拿着资料过去报道。

    骆书禾特意提前去看了眼,环境不错,教室门窗都贴着卡通贴纸,桌椅都是非常舒服的马卡龙色调,教室角落堆着许多玩具。

    就这件事,在岑书意知道后还被她调侃:“我以为你不喜欢那小孩。”

    当时,骆书禾才和她请来的婚礼企划定制公司项目经理头脑风暴过一轮,口干舌燥,一瓶矿泉水灌下去一半都不解渴。

    对于岑书意的话,她提醒:“你不也一样?”

    岑书意只是笑笑:“我们不一样。”

    骆书禾看一圈现场,没追问了,说:“姐夫今天不来吗。”按理说这种时候,新郎新娘都得到场,省得其中一方不满意设计。

    “不来。”

    岑书意放下了手里酒杯:“他说一切都听我的。”

    骆书禾半是羡慕半是调侃说一句:“哎,我算是看出来了,姐夫是不是有点妻管严。”

    “可能?”岑书意意有所指:“风水轮流转,不容易啊,总算等到你吃我狗粮这天。”

    骆书禾便闭了嘴,把剩下半瓶水喝完,划出几处设计不合理的地方打算下一轮。

    身后是岑书意的声音:“可不是我瞒着,我得澄清下,那年电影节,他是因为你才去的。”

    那次确实遇上的事格外多。

    连公司都没想到春节档那部电影会爆火,本以为是陪跑,但全靠同行衬托得好。其他几部接连出了事路人逆反。反观他们题材新颖加上自来水颜值粉众多,开始几天票房吃亏,后面慢慢追了上来。到电影下架时,已经稳居二十亿票房档。

    咖位水涨船高,电影节说是抽签决定出场顺序,但里头门路多,暗箱操作的也多。岑书意早在当天下午就得知晚上和她一块走红毯的就是曾经搭过戏的男演员。

    才听到这个消息,她就知道是那人巴巴贴上来打算炒热度,顿觉恶心。

    她对资源咖没意见,但像这种落井下石带资进组,在她不火时态度冷淡,甚至时不时借拍戏之名占她便宜,电影在播时一直在买通稿拉踩。岑书意早在电影杀青前就受够了,不想再见他第二面。

    于是火速让助理通知电影节负责人,要么乖乖抽签选人,要么她现在就走。

    广告都打出去了,负责人哪敢真的放她走,点头哈腰半天,最终是采纳了她的意见。

    开始晏池不同意,对这种活动没兴趣,没等她说完就挂了。

    “你猜活动现场有谁。”

    第二次,她吸取教训,没等他开口就先扔了个钩子。

    然而,就算知道这个消息,骆书禾连头都没回:“哦,知道了。”

    看得岑书意都唏嘘起来,心说某人确实任重道远。

    小尤就是在这时进来,手里捧着束包装精美的花。

    岑书意以为她是有情况:“呦,谈恋爱了?”

    “不是不是。”小尤反应过来了,挥舞了下手里贺卡:“不是给我的,听前台说是给骆小姐的,但我们这里哪里有姓骆的,部门都不说清楚,就一直放在那。”

    “都快堆满了,我就是路过看了眼,想起可能是给骆骆的。不过奇了怪了,怎么会送到这里啊……”

    岑书意敛了神色,示意她把贺卡拿过来看看。

    看了两眼内容和底下署名,她把卡片一合,交代她:“不用拿过去了,底下那些也全都扔了吧。”

    “啊?”小尤震惊脸:“可是好多啊,我数了数都有七八束了,好像频率是上午下午各一束?中间清过一次,就这么扔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都扔了。”岑书意给她重复遍。

    *

    但尽管小尤已经把东西都处理掉了,骆书禾还是知道了有人在持续不断给她送花,挺惊奇的。

    “给我的?谁送的?”

    “我不知道。”

    小尤老实道,同时小心翼翼看岑书意在不在,生怕被她知道。

    骆书禾就更奇怪了,翻看了下贺卡:“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连名字都不留。”

    小尤八卦:“是不是在追你啊,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桃花,感觉就这个趋势离脱单不远了。”

    骆书禾这次面色严肃了些:“你别胡说。”

    小尤都搞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发火,但很快骆书禾就递来盒润喉糖,指指嗓子,示意她吃一颗润润嗓。

    “今天辛苦你了。”

    于是小尤就很没有骨气地被收买了。

    与此同时,婚礼地点也定下了,在南边国家的一个海岛。

    结合客户需求,经理说得简直天花乱坠,最夸张的是他们打算借当地的绝美海景设置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现场,就在全岛最大的那片海滩上举行。到时候新娘会由专人划船款款出场,船上铺满鲜花和珍珠贝。下船时,花童会递上摆放在蚌壳中的一对婚戒。

    听完这些,骆书禾有点麻木地想:黄昏会涨潮。

    小尤也在小声问她:“天,不会翻船吗。”

    但新娘新郎都没什么意见,骆书禾就没说什么了。

    从婚庆公司出来后,岑书意和几个制片人有饭局先走了,陈祎柏说是可以顺路送她回去,骆书禾没有推辞。

    车上。

    骆书禾没忍住好奇问他:“姐夫,你和我姐谁赚的多。”

    陈祎柏就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至于问?”

    “不会不平衡吗,收入差距这么大。”

    陈祎柏便知道她到底在问什么了。

    “刚谈恋爱那时候有点吧,你姐毕竟行业特殊,算是公众人物。你可能在国外不知道,当时被爆出恋爱绯闻,也有媒体发帖说我是吃软饭的凤凰男。”

    “也闹过几次分手,但后来静下心想想,因为工作我们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何况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和职业没有关系,再不济,就真当我是吃软饭的,受着不就行了。”

    骆书禾是真佩服他这心理素质:“可是听了不会难受吗。”

    “还行,被骂多了,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陈祎柏开玩笑:“你别用这种眼神这看我,我觉得我也没有穷成这样吧,至少有车有房,用不着你姐养,又不是大街上要饭的。”

    骆书禾哂笑:“我就是随便问问。”

    眼见着目的地就在眼前,陈祎柏打下转向灯:“要给你送到楼下吗。”

    被她给拒了:“不了,这时候里面都没有停车位,就这吧。”

    然而,骆书禾才下车,陈祎柏认出保安亭旁那人,摇下车窗疑惑看他。

    孟寻如遭雷击,没想到在这蹲人直接把导师蹲来了,想起自己早上撒谎说和师兄下乡调研实际上又在外面厮混了一天,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老师。”

    又看见了走来的骆书禾,他脑子都仿佛停止了转动。

    “嗨。”他僵硬挥手。

    骆书禾对他印象不深,只看着岑书意拍完婚纱照后去吃饭见过,听陈祎柏说是他带着的研一学生,就叫过去坐一桌了。

    “那天见过的。”孟寻提醒。

    “哦,你好。”她回。

    第69章

    如果说遇见那天孟寻是不敢正眼看她,今天所见,就是觉得眼前这女孩真的是从头到脚都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略薄的肩,没有打过耳洞,手指细长干净,指甲圆润,没有任何装饰。不像他的前任和前前前任无一例外都热衷于做美甲,谈恋爱时,他虽然对这些细节不会过多干涉,但是时间长了就像看见了沾在美玉上的一粒饭粒,哪哪都不舒服。

    那是下午六点左右吧,她站在一整片玻璃幕墙下。墙上映着天边翻滚的火烧云。

    路人都在举着手机拍云,但他只看到了在路边捧着一束花的她。

    陈祎柏则是对学生私生活不会过多干涉,只交代他记得明天下午之前把数据给他发过来检查,其他就没说了。

    骆书禾忙了一天有点累,想回去,但孟寻已经开口:“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

    他又说:“就当那天谢谢你。”

    那顿饭上,孟寻面前饮料不小心被人撞倒,半杯都倒在裤子上,是骆书禾及时用她搭在椅背上用来当防晒衣的薄衬衫给他擦衣服,又让人去买了新裤子。

    但骆书禾只是在想,要不是那天祈望精力过剩乱窜碰倒人家东西,弄出这么多事情,她不至于搭进去一件衣服。

    “下次吧。”

    孟寻没强求,但转眼就将这事告诉了杨云天。

    杨云天总算想起来问:“你别这么冲动,问过她是做什么的没有,年龄家底,到底是不是单身,了解清楚,倒是再相处相处啊。”

    “问过。”孟寻信誓旦旦:“好像是个娱乐公司的小助理吧,我听她同事说的,平时工作忙,哪有时间谈恋爱。”

    “……什么人啊这是,你到底在哪遇上的,这都能给你碰到。”

    孟寻就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你见了就知道了,下回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你别这么自信,八字没有一撇的事。”

    孟寻挥挥手,肯定:“信我,花都收了,她肯定对我也有意思。”

    杨云天直笑他恋爱脑。

    然而,就这都不是最严重的。有天他们在打桌球,孟寻拎着球杆,目睹杨云天一杆把黑球扫进洞里,突然说:“我有个主意。”

    杨云天想都没想:“有话直说啊,想赖账?说好输了这把孟公子请全场吃夜宵的,你怎么耍赖。”

    “谁和你说这个了。”

    孟寻翻白眼:“你先答应再说。”

    “事儿那么多。”杨云天骂。

    而这时,好像才正式步入夏天,蝉鸣声不止。骆书禾感觉家里的空调制冷不太行,开了二十一度都感觉像吹了热风,打电话联系了维修公司,但正值空调维修高峰期,对方说最快都要三天,骆书禾就无奈收拾了东西去酒店住了三天。

    总算修好空调后,热水器又出了问题,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水逆。

    面前是定制婚庆公司连夜改出来的方案,共三天两夜,包含当地旅游项目和酒店,后面附带宾客要求一览表。

    骆书禾效率高,放下手机从表格里划出几栏改了需求,又圈出几处细节询问他们有没有考虑到婚礼当天海滩气温风向和风速。经理火速翻着面前厚厚一沓资料,在得出不确定答案以及表示可以搭建帐篷后,骆书禾直接把文件夹往他面前一扔。

    “改,加个备选方案,如果临时起风或者下雨可以转移到酒店内部或者离沙滩不到三百米的森林。”

    她看之前就查过了卫星地图和资料,也提前和酒店沟通过,当天的会客厅可以空出供他们使用。

    走出会客室,连经理忍不住问她有没有跳槽打算,这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在第一时间稳定情绪给出解决方案的性格简直就是甲方天菜,骆书禾却只是笑笑拒绝,表示她短时间内不打算从目前老板那赎身。

    楼下,是小尤和祈望早在那等着。

    不等骆书禾开口就开始撒娇,说是本来安排好昨天去品牌店取礼服但是忙忘了,问她现在有没有空,想让她陪着一块去取。

    骆书禾语气很淡:“想找个人一起背锅是吧。”

    又让祈望安静点:“不过你们得等会,我发个消息。”

    *

    环岛中路多是来野营完收拾东西回家的带着小孩的父母,这条路绿化率很高,不论四季都很热闹。

    然而这天下午五点,道路上猝不及防接连开进来一排面包车。在抵达某购物广场门口就火速下来几个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开始布置现场。

    也有人好奇往里面看,被西装男围着挡了个严严实实。

    杨云天仍有点不确定,觉得孟寻真不是一般的疯,替他拿着花,又看一眼一后备箱的礼炮。

    “你到底有谱没谱,我不是和你说慢慢来,你这叫慢?游/击/战都被你打成闪电战。”

    孟寻对着车镜子整理了下领结,大有信心满满今天就能把人拿下的架势,接过花,又指示底下人麻利点赶紧把立牌和花摆上,待会儿人就下来了。

    楼上。

    原本骆书禾和小尤是打算速战速决抱着盒子就走,但临时遇到个拿着条项链来问到底是不是正品的穿十厘米高跟鞋的小姐,声音尖又细,她们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柜台小姐笑容滴水不漏,那高跟鞋小姐也不慌,在确定是129.9一条某宝爆款,据说女朋友收到都哭了后,镇定自若拨了个电话打算把人叫来掰扯掰扯。

    小尤看着那边抱着礼盒,忽而拦住骆书禾,问:“意姐说晚上七点前送到就行,我觉得我们可以再等等。”

    骆书禾:“……”

    甚至仗着是星级客户,她们喝着柠檬水和小蛋糕坐了下来,全程只有祈望不满,拉着她的手指小声问叔叔什么时候来,他饿了,这里好无聊,骆书禾扫了眼手机屏幕。

    “等着吧,快了。”

    于是,楼下那群人等了近一个小时都没等到人,杨云天愈发觉得孟寻是在诓他,扔了手里东西就要走。

    “你自个玩吧,我要回去了。”

    孟寻自己也着急上火,他明明确定她们此刻就在楼上,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想托人上去找找,又怕打草惊蛇,只能等着。

    杨云天等得烦,随意往外一瞥,就这么看见了那块贼眼熟的车牌号,立马跑过去。

    先下车的是杨锦麒,因为天热,头发剪得更短,薄薄一层。

    “哥,你们也来这边玩啊。”

    “和我没关系,我是路过,他来接人。”杨锦麒很快把责任撇开。

    晏池冷淡应了下来,跟着下车透气。

    “接谁啊。”

    “没谁,你自己玩去吧。”又注意到那边动静,杨锦麒一指:“那边什么动静,干嘛呢。”

    杨云天压低声音,和他们说了遍来龙去脉。

    “这小孩可以啊,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车里的白石皓点评了句。

    “我劝过,但没用。”

    等回到孟寻身边,杨云天看眼时间抱怨:“你到底有完没完了,光等着不是事啊,不然你叫人上去看一眼,不然我跟着我哥走了。”

    孟寻立马:“别啊。”

    就是在这时,大厅传来动静,孟寻一眼认出人,拉着杨云天手臂让他准备好。杨云天当然不知道是哪个,只能探头张望,同时打听那女孩外貌。

    “这么高,很瘦,卷发,挑染过,笑起来右脸颊有梨涡。”

    杨云天开始还在连连点头,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觉得这形容不是一般的耳熟。

    恰是这时,眼见着祈望跑在前头,骆书禾顾及小尤抱着只大礼盒跟在身后太累,让他别走这么快。

    杨云天终于想起来制止:“不对不对!你肯定搞错了!你先等等!”

    然而孟寻身后那群黑西装男早已收到指令扭动了手里礼炮,在纷纷扬扬的礼花碎屑中,三拨人都有点惊了。

    孟寻顺势抱着花走过去,他今天特意穿了正装打了领带,光造型就做了两个小时。就是正要单膝跪地,路旁简直是一声巨响,有人长按了声喇叭,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众生百态。

    杨云天是肠子都要给悔青了,要他知道孟寻到底是准备和谁求婚,他怕是要打断了他的腿都要阻止。晏池不在,他能帮忙瞒着,但今天人就在现场,哪有当着人面挖墙脚的。顺势看向杨锦麒,但他亲哥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何况说实话,他是真想看看晏池会是什么反应。

    白石皓就简单多了,落井下石四个大字快写在脸上,反正现场和他没什么关系。要是真打起来,说不定能捡个漏呢。

    他挺缺德想。

    晏池则趁这时候复盘了下最近举动,一半是觉得玄乎,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半也是气,在想他这段时间都他妈是做了些什么。

    而后,他看向了孟寻。

    “听说——”

    晏池这阵子是真的有收敛自己的脾气,努力克制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然换作以前他应该早就冲过去堵人。

    当然,很大程度是某人曾劝过他好长一段时间,简直是连哄带骗。后来他能和老太太和睦相处,连老太太都不知道是吃醋还是别的,说他个傻缺一点都不好玩了,人却二话不说跑了。

    骗子。

    晏池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

    但此时他眼神清明,手就这么撑在车窗上看着不远处他们,明明语气平淡,但孟寻就是从那话中听出一股浓浓情绪。

    是杀气吧,孟寻后知后觉想。

    后来再想起来,孟寻自己都庆幸那天晏池情绪正常,没当场拿刀把他砍了。

    晏池顿了顿,估计自己都觉得好笑,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又说了遍:

    “听说,你要和我老婆求婚?”

    第70章

    这片是商圈,行人步履匆匆,好似永远不会为了什么停下。

    周围一圈人几乎都在那个瞬间停住了动作,尤其是杨云天,手里礼炮都给他吓掉了。但看着骆书禾静静立在那,并没反驳的模样,他猛然觉得自己刚刚是吃到大瓜,小声问着杨锦麒。

    “哥什么意思啊,怎么回事啊,他们不是分开了吗,我现在有点晕……”

    杨锦麒看过去:“什么分开。”

    杨云天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怎么可能。”

    杨锦麒本来也这么以为,直到某次一块喝酒他无意说出,当时他反应就和他们差不多。

    “你敢信?他前一天把结婚证撕了,带过去一堆碎纸,硬是没离成。”

    祈望则是从看见了晏池那刻就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他大腿。

    “叔叔!”

    “叫哥哥。”

    晏池面无表情给他拎开。

    祈望在问他们今天是不是要去那家巴斯克蛋糕做的很好吃的餐馆吃饭。提到蛋糕时,晏池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实体化的星星。

    他低头笑了下,开始下套:“去,问问你姐要不要去。”

    祈望虽年纪小,精的不行,开始讨价还价:“变形金刚,乐高,奥特曼。”

    晏池毫不犹豫点头:“买。”

    于是,眼见着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的祈小鬼头眼睛转了圈,噔噔噔跑回骆书禾身边,嘴巴一撇抱着她腿就开始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骆书禾看着这一地鸡毛有点心累,光看这阵仗就知道和谁有关,完全不吃这套,默不作声把黏在腿上的挂件扯下来。

    祈望:“骆骆骆骆姐夫问你要不要一块去吃饭。”

    骆书禾:“转告他,让他滚。”

    祈望:“那家店蛋糕很好吃的,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姐夫一个我一个……”

    骆书禾:“你也滚。”

    她并不跟着小尤回公司,另外叫了车走,但软件导航出了点问题,广场东门给她导到西门去了。

    总之,等杨云天想起来提醒他时,人已经走远,就剩远处一个点。

    “哎哎哥你看,嫂子走了。”

    晏池嗯一声,不想和祈望掰扯太多,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警告:“哥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你玩。”

    祈望当然不依,嘴巴更扁,不明白为什么骆书禾回来前眼前这位叔叔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想要什么给什么,好声好气哄着,怎么才几天没见就是这副面孔。

    “大人真善变。”他吐槽。

    “你有滤镜,我本来就这样的人。”

    “不行,你今天早上都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和骆骆告状。”

    “哦。”晏池漫不经心:“你告,你看她站哪边。”

    祈望再自信不过:“我们是一家人,这用得着问。”

    晏池静静看着他。

    祈望也急,见怎么都不管用,又想哭,被晏池掐住脸:“听着小鬼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有必要给你捋清楚,现在是因为你年纪小她愿意让着你,懒得和你计较,作几次得了,别老蹬鼻子上脸。”

    “而且。”他强调:“你搞明白,未来几十年和她过的是我不是你,你和我耍横没用。”

    “再吵把你扔出去,你最好别怀疑我做不做得出来这事。”

    大概是他语气太正经,祈望愣愣看着,真被唬住。

    而就是杨云天看不下去,想让他别在这欺负小孩,晏池已经把那小孩往他面前塞:“今天你陪他。”

    杨云天:????

    想了想,晏池又补句:“到时候找我报销。”

    那头,骆书禾握着手机在路边等到了车,才钻进车里,有人伸手拦了下。骆书禾看着那人,倒没说什么,给他让了位置。

    司机偷瞄着中间隔着条银河的两人,猜测可能是在冷战的情侣,默默把收音机打开。在一阵经典老歌串烧中,骆书禾板着脸看着窗外风景,抵达目的地后下车。

    待车开走,晏池一路跟着她进小区,上楼,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包括倒了杯水扔到他面前,真的是扔,溅了两滴水在他手背,晏池看一眼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看邮件背影,不吭声抹掉。

    身后传来门开了又合的声音,骆书禾只是又翻过一页ppt。

    直到听见了雷声,骆书禾揉着酸胀脖颈抬头,发觉天已经黑了下来,风雨欲来。就像是戏剧开场,轰一声,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拍打着地面。

    骆书禾靠在椅背,看着屋顶受惊的野猫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找地方躲避。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伞出门。

    *

    晏池倒真没走,这个点人在保安亭,保安大叔见这天黑成这样没赶他走,任他躲雨。甚至接过他递来的烟,两人一见如故闲聊了两句。

    捏着手上的烟,保安美美吸了口,夸:“烟不错啊。”

    晏池散漫回句:“就那样吧。”

    保安在这干了十来年,什么人没见过,况且看这人穿着就不像是住这的人,审视了他一番后开口:“不是这的住户吧?来看人的?”

    “住户家属。”

    保安直接戳穿:“那是吵架了吧?被赶出来了,肯定是,不然叫个车就走的事。”

    晏池还挺做作地挑了下眉:“这都被您知道了?”

    或是经历过有心得,保安大叔抽着烟就开始和他拉家常传授经验:“过日子嘛,吵吵闹闹正常。”

    “你都不知道我媳妇怀孕那会就和个炸药似的,天天跟那和我生气。提子买成葡萄了生气,饭煮少了生气,没睡够生气。”

    “不就那点事,能屈能伸就过下去了。”

    可不是能屈能伸。

    晏池心想,都快伸穿地心了。

    但嘴上仍在附和:“确实。”

    保安又看一眼天:“我看这雨短时间停不了,你倒是进来点,半边肩都淋湿了吧。”

    晏池敲了下手上烟灰:“不用,待会就走。”

    结果,就他说出那句话才过了五分钟,遥遥望见一道身影往这过来,他禁不住站直了点。

    骆书禾踩着雨水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屋檐下那人,以及他手里没抽完的烟。晏池反应倒也快,直接把那烟头按灭往垃圾桶里一扔,一瞥桌上没收回去的半包烟,话还挺委屈:“不赖我,我早说戒了不抽了,他非塞烟过来。”

    一旁头顶猝不及防盖上一口黑锅的保安大叔:“?”

    骆书禾没说什么,只是把怀里的伞塞他手里:“回去了。”

    晏池走前看一眼保安,保安把那半包好烟收着,无奈回了个“懂我都懂”眼神。

    等到家,骆书禾注意到他衣服湿了,找了条没用过的干毛巾扔过去。又索性翻了套衣服塞给他:“左边热水,右边冷水,沐浴露和洗发水在架子上,有问题叫我。”

    听着浴室里传来水声,骆书禾叹口气,在给人发消息。

    才回来没几天的邬瑗是听说她在东城有落脚点,吵着闹着要过来玩。

    “你明天先别过来了。”

    邬瑗很懂事的没问太多。

    将衣服收下来叠进衣柜里后,骆书禾看着晏池走出来。

    他身上那套衣服其实就是骆书禾随便在路边店里买的,女生独居总显得危险,是当时小尤给她出主意,后来她便去买了男鞋和两套男装,换着挂在阳台。

    品质和晏池常穿的私人定制款当然没法比,但他挺自然的,都不用她招待,自己坐在那擦头发。

    沙发是骆书禾选了好久的两人座懒人沙发,她自己休息用。

    平时没看出来什么,但晏池手长脚长坐在那就显得有点拥挤,一人占了一大半。

    依然无话。

    最终是他拿着手机走过来问:“有充电器吗。”

    骆书禾把东西递给他,又问他想吃什么,两人吃了顿沉默的晚饭。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

    “你走不走。”骆书禾突然看向他。

    晏池先是放下了手里拿来解闷的魔方,摇头。

    “不能留在这吗。”许久没开口说话,他声音听着有些哑,像被砂纸磨过。

    骆书禾哪敢有意见:“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乱想,随便你。”

    晏池看着她开着聊天软件和人沟通细节模样,一瞬间有种时空置换的错觉。只不过这次好似是换成了她的视角,身处陌生的地方,看着她在那忙碌。

    无聊吗,是有点。

    但更多的是心安吧,晏池仰头看着天花板,感觉到困意袭来。

    熄了灯,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本来骆书禾是打算让他睡沙发,但想到他个子高,光坐在那都有点勉强,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所幸床够宽够大,各占了一边都绰绰有余。

    被子上有股香气,晏池偏头看着背对着他的骆书禾,终究是没忍住,小心挪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能感觉到怀里人僵硬一瞬,但并没有打开他的手。

    “奶奶身体怎么样。”骆书禾问。

    “好着呢,不用人担心。”晏池顿了顿,又说:“去年有段时间怎么都吃不下东西,瘦到就剩把骨头,找了个老中医调养了个把月才养回来。”

    “这样吗。”骆书禾手指绞着被子:“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不是心最狠,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回来。

    话都到了嘴边,晏池忍了忍,只是说:“没事了。”

    骆书禾到底理亏,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憋着那三个字想说,但直接被晏池堵了回去:“别和我说对不起,不想听。”

    “哦。”

    接下来的对话就琐碎很多,基本上都是骆书禾在问。

    “你冷不冷,空调给你打高一点。”

    “不冷。”

    “要给你留盏灯吗。”

    “不用。”

    “我听见雨声了,是不是门窗没关好,我去看看。”

    “关了。”晏池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给按回去。

    最后,是骆书禾小声:“我以为你不会想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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