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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床头就是窗户,骆书禾当时在布置房间的时候特意安排的。有时候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微弱星光。有风呼啸刮过窗户,时不时听见楼下有车开过,溅起一阵阵水声。

    “为什么这么说。”

    骆书禾长长出了一口气,就盯着黑暗里那一点亮光看。是什么设备的光吧,不过她没在意,在这句问话中合了眼:“没什么,睡吧。”

    一觉醒来,城市仿佛笼罩在一阵淡淡水汽里,没下雨了,有残留在树叶上雨水滴下。啪一声滚落在屋顶流浪猫头顶,它受了惊立马窜走。

    骆书禾起床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九点多,床上早已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支着脑袋想了下昨天发生了什么,然后照常边刷牙边拿着喷壶在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在浇到第三盆时,骆书禾听见里屋传来动静。

    是晏池提着几袋早餐回来,正在玄关处放钥匙,瞧见她探了个头在看,只是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刷完牙过来吃早饭。”

    她以为他早走了。

    晏池见她磨磨蹭蹭过来,也大致猜到,边给豆浆插上吸管递给她,边问:“以为我走了?”

    “没有。”骆书禾乖乖喝着豆浆,又故作镇定咬了口包子:“你不用上班吗。”

    “给自己放假不行?”他还挺厚脸皮的:“不上班顶多给自己少发点工资,不至于饿死。”

    “吃吧。”

    但骆书禾显然对他这快买了半个早餐摊的行为不满,豆浆油条,包子豆腐脑,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她从里面捡了个烧麦吃:“你怎么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晏池全当作没听见。

    又看见她有缕头发快吃到嘴里,想给她拿开。就是在他几近碰到她时,骆书禾忽而下意识往后面躲了下,并没有碰着,眼神警惕。

    即使动作再轻微,分开两年时间,显然两人都对这种相处模式有点陌生,身体再诚实不过。

    晏池也意识到了,虚虚握着拳头咳了声:“你先吃,我去洗手。”

    回来时,骆书禾再自然不过指了指他手里的喝的:“你给我喝一口。”

    “这个?”

    晏池给她递过去,又笑:“怎么还和小孩一样,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口。”

    骆书禾不说话。

    她今天有别的事,是替裴姐去古董街看一个雕塑创作展筹备情况,顺便催一下进度。现在裴姐已经非常信任她,很多事情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交给她就能办得很好。

    当然,这话听在晏池耳朵里就成了:“她怎么这么资本家,老叫你当苦力。”

    骆书禾瞪他一眼,在换鞋,想了想从抽屉里翻了把备用钥匙交到他手上。

    “裴姐人很好的,何况我又不是打白工,不劳您费心。”

    “我要出门,你呢。”

    晏池转了圈手里钥匙:“不能跟着你吗。”

    “那你最好别有意见。”

    而就是等到了古董街,晏池才明白她什么意思。

    环顾四周,这就是一家由两层闲置小楼组成的画廊,一进门就是一幅一人高的油画,画的正是古董街景象,小楼下车水马龙。

    进了门,有工人和参展的艺术家在忙活布展,晏池所见最夸张的还是有人搬了个只两米高的貔貅就进来了,但是是超轻粘土材质做的,其实很轻,栩栩如生。

    晏池简单参观了一圈,回来后没多久就板起了张脸,看着骆书禾和高睿并肩站在某个他一点看不出来哪像艺术品,不过可能艺术家说它是它就是的雕塑面前,低声说着话。

    骆书禾是对作品的摆放位置有点问题,想换个地方,又怕影响空间动线,影响展览观看顺序,不自觉就拉着他说得多了些:“你这个距离看是没问题,但再离远十米效果就差了,我感觉是最好放在右边一点,离那个雕像近一点,你觉得呢。”

    “你等会。”

    高睿是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哪里不对,可骆书禾已经说到光线问题,她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在测试,提议要不要再给这座等比例制作的金属人像再加一束光。

    “我试几个位置,你看看哪个合适,要是有反光问题及时告诉我。”

    高睿迅速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托着她胳膊往上抬了下:“这样呢。”

    又接过她手机示意:“我拿着,你站去那幅画那底下看看。”

    两人认识很久,加上高睿已经习惯听她的,在这块并没有太大问题,火速敲定。

    “还是和你说话舒服,换其他人,估计没有个把小时都弄不完。”

    “彼此彼此。”骆书禾回应。

    不由得开始说到以前办展细节。

    就是骆书禾正愁怎么和另一位全程拒绝沟通的艺术家,甚至在骆书禾朝他要作品简介时,打过去十个电话都不至于回一个。即使发过来介绍,也极其敷衍。除了作品和作者名字外,一无所有,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定做标识牌。

    高睿突然停了话头,指着一个方向提醒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头疼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的骆书禾只是扫一眼,再平常不过回答:“哦,他在吃醋,怎么了。”

    高睿略带惊讶看她,又迅速转换成一个意味深长目光:“看来这是和好了?”

    “嗯。”

    高睿感慨:“动作挺快啊,你都不知道你才回来那几天气压低的……我以为你们要憋到你回巴黎。”

    骆书禾偏头:“这怎么说。”

    又转瞬想起件事,邬瑗和她提过的:“哦我明白了,看来是每次和女朋友吵架时间挺长的,应该挺难哄的?”

    高睿就是在这时才瞬间恢复以前动不动脸红模样,挠挠后脑勺:“没,没有,我们不常吵架的。”

    然后跑开。

    但骆书禾盯手机屏幕盯得认真,连身旁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直到晏池冷淡开口:“很好笑吗。”

    *

    骆书禾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给吓掉。

    “……啊,什么好笑不好笑。”

    晏池低头瞥着她。

    “要我给你重复遍?”

    “装没听见吧你。”

    骆书禾是觉得他吃醋模样挺好玩的,学着板起脸。

    “我是没听见啊,你在这发什么脾气。”

    “人家女朋友都谈一年多了,你在想什么,我早叫你不用跟来,楼下等着就好。”

    换来句:“哦。”

    “估计今年年底就打算领证了。”

    这回沉默时间长了点。

    依然:“哦。”

    骆书禾试图劝:“这里挺无聊的……说真的,你下楼等吧,楼下有家咖啡店。”

    他直接:“不要。”

    便没心思管他了,一天下来,骆书禾都是在满场跑。除去给他们点了下午茶休息了会儿,她都是在补足细节。

    独立策展人说到底就是艺术家和观众沟通的桥梁,从敲定主题开始,每个节奏都是他们在把控。刚开始涉足这行,骆书禾也迷茫过,她不认为自己适合做这个,她没办法在协调和表达艺术思想上能达到一个平衡,是裴姐特意飞来巴黎认认真真和她谈了次。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裴姐看着塞纳河上往来船只。

    骆书禾老实:“我不知道。”

    或许只是为了想走得远一点,有一次真正为了自己而活的机会。

    可那之后呢,不知道,不清楚。

    裴姐语气难得温柔:“那就去试试,做不好就换一个,总有合适的。”

    竟就这么扛了下来。

    最忙的一阵,骆书禾写了两篇论文,跑了一趟苏黎世。

    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骆书禾却无心顾及这座城市的美丽,每天只在会场和下榻的酒店来回跑。白天待在会场,晚上开着笔电写开题报告。

    每天就睡不到五个小时,全靠咖啡吊着一条命。

    但在开幕当天,骆书禾与曾激烈争吵过的执行人热烈拥抱。

    一切都结束时,骆书禾在公园散步吃午饭,听见路人在计划着去日内瓦,那个四季如春的小镇参加鲜花节。

    就这么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莫尔日小镇,想起了被拢在云雾中的阿尔卑斯山,想起那瓶喝完的雪莉酒。

    或许离开就是这样的,当下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有瞬回忆像潮水涌来。

    像被人划了一刀,看见伤口流血,才惊觉是真的受伤了。

    捂着心口,没由来的疼。

    于是那天,才计划完出行的路人,转头就看见个黑发黑眸的中国女孩,在啃着面包落泪。

    就那天哭过一次。

    后来,连裴姐都评价她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这次回国前,裴姐在向她打听这两年赚的外快够不够她付个房子首付。

    “你在开玩笑吗?除非天上突然掉钱。”

    裴姐似笑非笑看着她:“可说不定哦。”

    骆书禾狐疑,自动归为裴姐是在哄她回国。

    晚些时候,高睿他女朋友来找他去吃晚饭,骆书禾也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位小女朋友,她个子很小,脸蛋偏幼,和看着高大清爽的高睿倒是莫名搭。

    “学姐。”她跟着高睿喊。

    骆书禾直说让她叫名字就好。

    肩膀忽地一沉,还是高睿女朋友主动问:“这是学姐男朋友吗。”

    “不是。”骆书禾都不用看他脸色都知道他什么表情,承认:“我老公。”

    看着两人手牵手走远,骆书禾这才看向晏池。

    “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

    晏池把她头掰回去,这时候真是格外贴心:“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骆书禾就安心工作了,她在给裴姐拍验收照片,拍完后,她坐在角落木箱子上检查成果。

    这里就剩下他俩,晏池始终静静看着她,这让骆书禾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空间太静。

    好几次,骆书禾回头看他,都想说别这么看我。

    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不为什么,只是她发现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很陌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遇到了什么事,有没有认识新的人,时间像条永远都不会停下的河流横亘在两人中间。

    就算闲聊,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索性,就不开这个口了。

    然而晏池过了会就轻咳了声吸引她的注意,骆书禾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却听见他在问:“要不要去爬山。”

    啊?

    第72章

    爬山?

    经由他提醒,骆书禾倒是想起来在国外时,也有同学或者朋友约她去过徒步旅行,但她都是统统拒绝。难得的闲适时光,她懒得动弹,不想把时间分在这种事情上。

    但听晏池这么说,骆书禾先是收起手机,问:“现在?”

    “晚点。”晏池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去吗。”

    两人真就摸着黑到了景区门口,那时候是凌晨五点吧,是景区去年推出的夜游活动,这个点上山能看到日出。才出那会是真的挺热门的,缆车不开放,全程徒步。据杨云天所说,他们宿舍是组团去的,爬完回来命没了半条。

    当然不乏情侣夫妻,说是一点生活小情趣,很快就因为情侣爬完山下来后分手率过高闻名。

    其实可能只是个引子,总会在这过程中爆发这样那样的矛盾。例如食宿问题,路线问题,牵扯出一点不满意都可能招致分手,总之传来传去就传成了这样。

    甚至后面慢慢成了情侣结婚领证前的试金石,越传越邪乎。

    此时,骆书禾站在售票处偷偷打哈欠,看着他捏着两张门票回来,没什么情绪地接过:“我们走吧。”

    猜她就不知道这事。

    刷票过了闸,晏池听见她还在无意识地小声问这个点怎么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走,是不是闲得慌。

    “那不然?要是一个人大早上在家睡觉不挺好,非得来这找罪受?”

    骆书禾:“那你下次别叫我了,我要睡觉。”

    晨雾蒙蒙,这时候天是完全黑下来的,山风有些冷,越往上走风越大,肆无忌惮从衣摆灌进去。

    开始两人是各走各的。

    骆书禾走得慢,并不急,慢吞吞跟在后面看风景。

    在走到岔路口时,有对情侣从身旁路过,应该是在吵架。女的走得飞快,男生在旁边小声哄着:“我真不是故意没带花露水和退热贴,宝贝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女生怒目而视:“你真以为我是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少在这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解释清楚你手机里那个女的是谁了吗。我也不拦你,你爱说不说,不说就分手。”

    男生也无奈:“我说了就是同事啊,组长信任我才把实习生给我带,你不是也看过聊天记录了,我们在公司以外的地方哪里见过。”

    “是,你是没见过。她问一句修电脑你就秒回,我给你发消息怎么没见你反应这么快过呢。”

    “还有她那朋友圈,都翻过一遍了吧,我点进去的时候看到都不用加载。”

    男生见说不过了,也无奈:“你别在这无理取闹啊。”

    “谁无理取闹,明明你自己心里有鬼。”

    骆书禾注意到不止是她,前后一行人都齐齐放慢了脚步,在竖着耳朵看热闹。

    直到那女生见骆书禾看得认真,怒目而视:“看什么看,这我男朋友,你离他远一点。”

    骆书禾刚要反驳,这位朋友,讲点道理好吗,不止是我在看。

    正巧路过某个平台,骆书禾只感觉自己突然被拎了过去,差点没站稳,然后听见晏池把她挡在身后,闷笑声:“那你找我老婆又什么事。”

    女生看一眼两人,动了动嘴唇,自知理亏,哼了声走了,那男生跟在后面还在哄。

    骆书禾是觉得两人都不说话,主动跟上去问:“你带花露水和退热贴了吗。”

    晏池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你想吵架?”

    “……”

    骆书禾拍拍小包:“……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带了,你要不要。”

    骆书禾复又转移话题,问起杨锦麒是不是真带他老婆来过这,光看那热切的眼神就知道是真挺好奇的,晏池怕她一时没看路摔倒,始终替她盯着脚下,所幸一路都走得很稳。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要是哪天见了他俩相处状态就明白了。”

    “就那回,他老婆一时兴起想去北边骑马,杨锦麒不同意。开始我以为他是心疼马,后来才知道他是早清楚他老婆人菜瘾大,晾几天就好了。不过最后是妥协了,杨锦麒特地给她找了个教练跟着,走哪跟哪,生怕看丢了。”

    骆书禾就感叹:“明明以前看杨老板那样子,我以为他很勉强。”

    晏池就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怎么能一样。”

    骆书禾脚步不自觉慢下来,看着眼前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阶梯:“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晏池瞬间明白了她言下之意。

    “还记仇?”

    “没有。”骆书禾两步并一步往上迈了几格台阶,晏池被她带的走快了些,倒没说什么。

    “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的。”她说。

    入了夏,天亮得很快,这时前方已经有人在叫嚷好像看到日出。阶梯上人潮涌动,仿佛产生了人传人效应,叫喊声一阵接一阵。

    晏池见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会。骆书禾只是摇头,说等会吧。

    晏池发现她真是做什么事情都格外较劲,说什么就是什么,像现在,说是爬山就是爬山,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骆书禾看穿他想法,看着已经能望见屋顶的山顶寺庙:“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

    骆书禾当然知道他不信这些,就像以前陪老太太上山拜佛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她做。事实上他一生也够顺风顺水,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确实不需要相信这些。

    她起初也不信。

    但或许是有了牵挂,她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鼻尖萦绕着一股怎么都散不开的檀香。

    睁开眼,是神圣肃穆的佛像。

    就祝他平平安安吧,骆书禾想。

    她自认受命运眷顾太多,不想求更多了。

    走出寺院,正巧这时能在山顶看见日出,有人在平台激动和身旁的小姐妹合影留念,或是在默默录像。

    骆书禾一眼看见其中最淡定最端着的那道身影,他今天穿了身运动套装,头顶一顶白色渔夫帽。本来是随手盖在她头上,骆书禾在进寺院之前还给他了。

    现在看着是真的吸引人,光那高出平均水平半个头的身高就足够显眼,加上身形格外流畅,骆书禾一度怀疑这人可能到了五六十岁都能是这幅模样。

    走过去,骆书禾看着那轮红日问:“你不拍一下吗,难得看一场日出。”

    嘴倒是一如既往的欠:“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骆书禾:“……”

    本来正假装自拍实际上是在偷拍的一群小姐妹:“……”

    “哎,你的小迷妹走了。”

    骆书禾真心实意感慨:“说真的,你要是少了这张嘴,可能早八百年前就有对象了。”

    晏池就瞪她。

    也气不过,将她拉进怀里,但没抱着,就这么撑着栏杆将她圈在身前,静静看着那轮将出未出的太阳。

    “晏池。”她突然说。

    晏池应了声。

    “其实你不用拿这个试探我。”骆书禾看着远处拢在云雾里的山直言:“我知道你可能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但随便了,我就是要说。我想明白了,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和你分开。”

    “我想和你在一起。”

    其实按照骆书禾预想,现在说这些是有点早,但人生才几年,她突然就不想考虑这么多了。

    两年,又两年,纵使她现在年轻,但人有几个两年可以等。

    “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是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你要什么。

    我通通给你。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

    想也是,骆书禾苦笑,信任哪这么容易搭建起来,尤其是一时崩塌,废墟再建起来可难得多。

    于是叹气:“算了,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当我没说过吧。”

    “我收回。”

    晏池就是在这时复又将渔夫帽盖下来,骆书禾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想回头,他已经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耳边是他的声音:“做你的梦。”

    骆书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周围有人在冲着山那头大叫,试试看有没有回音,在抱着对象转圈,但她都不想管了。

    到底是忐忑的:“你呢,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次,他直接掰着她肩膀将人整个转过来,扣在了怀里。

    骆书禾听见了心跳声。

    下山时,两人都再神清气爽不过,那些正气喘吁吁往山顶走的游客都忍不住看过来,问他们是上山拜的月老求姻缘吗,怎么这么灵,看他们这黏糊得好似待会就准备直奔民政局。

    晏池就不动声色闪过那人扒拉过来的爪子,又开始:“这我不清楚,你得问我老婆。”

    “不过我估计,照我老婆性子,求的财运和暴富的几率比较大。”

    那人一听就散了,人家两口子的事情,跟这掺和什么。

    但这次下了山后,两人都有事情,在各忙各的。

    骆书禾临时跟着婚庆公司出国看场地,据岑书意所说是接到了个婚纱赞助,原定的海滩婚礼要改成教堂婚礼,婚期不变。

    得知这个消息时,额头熬出个亮闪闪大痘的经理直接头朝下栽倒在桌子上,心态崩了,直说这个项目他跟不了了,谁都别拦着他辞职。

    骆书禾颇同情看着,她同样内心挺崩溃的,眼见着进展到现在所有都要推翻。

    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但只崩溃了不到五分钟,她便打开电脑敲键盘开始准备下一套策划方案,沉着冷静得像个冷冰冰机器人。

    经理难得竖起大拇指夸她。

    “就这心理素质,你不赚钱谁赚钱。”

    摆在面前最大问题自然而然成了教堂租借问题。

    那座海岛平日里就挺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新人举办婚礼,不一定能恰巧在那个时间点预约上,经理嘴皮子都快磨破才定下。

    骆书禾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几天她都是等醒来,看见手机屏幕上没挂的电话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想挂,又很快听见晏池在问:“醒了?”

    “嗯。”到底不好意思,骆书禾捋捋头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刚好醒。”

    然后晚上,继续重复。

    晏池听着电话那头话说到一半就响起的匀称呼吸声,想生气,但又不知道从何气起。

    憋了好久才平复情绪。

    最终,只是很没出息地冲着那通没挂的电话说了声晚安。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骆书禾收拾东西回国。

    后天就是骆翠玉的祭日,她早就说明自己不想去,但想到岑书意就更不可能去了,她总不能把祈望一个人扔在那里祭拜。

    “我只负责接送。”

    这是原话。

    只是没想到,在回国飞机上遇到了气流。飞机颠簸得厉害,整架飞机乘客都被笼罩在负面情绪中。隔壁座的是个带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孩子被抱在怀里,正在哭。

    哭声充斥在舱内。

    所幸安全着陆,一飞机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骆书禾独自跟在人潮中下飞机,在传送带旁等行李箱,就鸭舌帽下露了半张脸,嘴巴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或者应该说,在推着行李箱看见航站楼那立着两人前,她都挺平静的。

    之后,就是杨云天亲眼目睹骆书禾直接把行李箱撇开。他哎了两声,明白自己的工具人属性,很自觉去追行李箱。

    再回头,那两人早已抱在一块。

    晏池注意到她情绪:“受委屈了?”

    “没有。”但实际上说着没有的人鼻头已经开始酸:“我好想你。”

    晏池被这直球打了个猝不及防。

    第73章

    幸好情绪收的也快,在杨云天犹犹豫豫要不要趁这个时候提醒他们这里是公共场合,咱们有什么事可以私底下慢慢说时,人已经放开了,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近点,能听见他们在商量待会吃什么。

    杨云天在小幅度举手示意:“能吃不辣的吗,最近有点上火。”

    本以为晏池不会搭理他,结果他看过来,竟真的答应了。

    看上去心情不错。

    如果不是等人坐在饭店,杨云天看着面前清一色的绿叶菜,油麦菜空心菜。杨云天一脸菜色望向圆桌那端,简直不要太丰盛,土豆炖牛腩,咕咾肉,水煮牛肉丝,还有一大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螃蟹粥——杨云天本以为那是给他点的,连来上菜的服务生看着这一边肉一边素菜都是这么以为,直到晏池打了个响指示意。

    然后杨云天只能眼睁睁目送那碗海鲜粥被端走。

    骆书禾则是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食物,颇无奈:“好了好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晏池在给她把粥舀到小碗里,依旧是那套说辞:“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

    杨云天眼睛一亮,以为是要提到他了。

    谁料,他只是把粥端到骆书禾面前。

    “就歇会再吃。”

    杨云天:“……”

    但他哪敢说什么,只能乖乖啃着那几片绿菜叶。

    骆书禾是大致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杨云天有出国留学打算,也把这想法和家里人说过。结果他妈是死活不同意他出去,宁愿他留在国内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事情一度闹得很僵,杨云天也因为迟来的叛逆期不肯妥协,放话说他们什么时候答应他就什么时候回家。

    杨锦麒不知道该袒护哪边,索性就当了甩手掌柜。

    这些天杨云天被停了卡,都是跟着晏池过,基本上走哪跟哪。

    而如果不是从饭局下来,都不等供应商走远,杨云天突然和他们说好像看到刚刚那位大老板没拉裤链。或者晏池半夜从浴室出来,看见走廊一个人影摸着黑走过去。

    一次两次还好,问题是次次都这样。

    问他为什么不开灯,杨云天还挺委屈。

    说自己寄人篱下,这不是想着给他省点电。

    他就嘲讽:“你通宵打游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总之,晏池是真的忍够了,可想到他确实没地方去,就又忍了一忍。

    骆书禾是明白他就是嘴硬心软,何况真让杨云天吃那点菜怎么可能吃饱。

    “你坐过来点吧。”

    杨云天喜笑颜开坐过来,夹了块牛腩后,在问骆书禾今晚回哪。

    骆书禾先是舀了勺粥喝:“去我姐那住两天。”

    “啊?”杨云天直接懵了,本来以为她回来,他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

    骆书禾发觉晏池没在桌底下捏她的手了,解释:“我这两天有其他事情,忙完了就回来。”

    杨云天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奇问:“什么事情啊。”

    “扫墓。”

    骆书禾很镇定,抽了张纸巾擦嘴:“我妈祭日,有些东西要准备,都在我姐那,在家里不太方便弄。”

    杨云天被这个答案惊到,就真的不再问了,安静吃完了一整顿饭。

    待出了饭馆,杨云天很主动表示自己要回学校,没打扰他们,在路边拦了辆车走了。

    晏池也没多问,送她回了岑书意的别墅。这片是东城著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很清静。从大门口开进去都要走很长一段路,路旁是排列整齐的大叶榕和绿植。

    晏池看一眼右边车镜,才开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骆书禾正在合眼休息,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睡好,今天在飞机上又受了惊,一颗心吊着始终放不下来,这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用,我和祈望去就好,那地方很偏,开车都要一个小时多。”

    怕他多想,骆书禾又握住他手:“不是不叫你,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祭拜,你也不要去。”

    “我没这么玻璃心。”晏池找了个车位停下,拉上手刹,然后偏过头盯着她:“别的不说,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知道。”骆书禾面露疲倦朝他笑了下:“现在有事找你行吗。”

    他这段时间应该是真休息好了,骆书禾才回来那会觉得他憔悴又清瘦,带着股丧颓厌世,生人勿近的气息。这时候已经养回来一点,一双眼睛还是很亮。今天没系领带,扣子解掉两颗,衬得喉结突出又性感。

    “想抱一下。”她说。

    晏池就明白了,给自己抽掉安全带,指示:“这儿有点窄,去后排。”

    大概她是真困,才头枕在他大腿没多久,把玩着他的手指。起初两人还有来有回小声说着话,等晏池发觉人没声了,一低头才看见骆书禾微微张着嘴睡着了。

    是真累吧,眼圈都要熬出来了。

    晏池帮她把散落在脸上头发塞到耳后,想着时间要是能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期间,骆书禾手机亮过几次。

    第一次是老太太弹语音过来,晏池直接给挂了。

    后面就都是文字消息了,她手机没设密码,本来晏池没想看,是眼尖看到了和他有关才打开看了眼。

    大致意思就是老太太平日里有在暗戳戳观察,最近看她那倒霉孙子都抱着手机不离手,不知道是不是有情况。不过有情况也没关系,要是他真有二心,她早准备好了。这有几个熟人家的孩子就不错,身高一米八金融博士海归,温柔懂礼貌。

    这回,晏池是直接给气笑,想说怎么到处都有人想挖他墙角。

    他是拿自己的手机发的。

    “她睡着了。”

    “您要是真闲得慌,我给您找个电子厂上班。”

    “输入法玩得很溜啊,奶奶。”

    *

    骆书禾临近黄昏才醒来,天边的黄昏烧成一片。

    晏池已经把她手机里老太太消息删了放回原位,又先一步下车给她把行李拎出来。

    骆书禾揉着眼睛在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了,你姐看我不顺眼,就不惹人烦了。”

    “为什么。”骆书禾疑惑,之前不挺好的吗:“我姐好像没你说的这么……”

    “行了,你上去吧,我走了。”

    就真的放她一个人进去了,祈望这天放假在家,正无聊到把积木搭好又拆开,见她回来,是毫不犹豫跑过来给她搬东西。

    “你大姐呢?”

    祈小鬼头在这里倒是格外乖巧,不闹也不大声喧哗:“在书房。”

    骆书禾就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瓜:“我找她说点事,你乖乖去玩。”

    祈望失望跑开。

    而后陈祎柏也来了,几人一块吃了顿饭。才半天不到,骆书禾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祈望不想待在这。

    太静了。

    陈祎柏是书香世家,从小家教就很严格,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岑书意则是单纯不爱说话,加上她是明星需要控制热量摄入,面前就一盘鸡胸肉,几颗西兰花,看着就没有食欲。

    一顿饭下来,骆书禾已经有点想念在老宅时候。虽说晏池和老太太总是在吵架,吵得人耳朵都疼,但总比这里氛围好。

    晚上,骆书禾正在吹头发,祈望就抱了个枕头过来非要和她一起睡,美其名曰说他房间里有老鼠,睡着时总是能听见老鼠叫。

    “不会是你半夜起来偷吃吧。”骆书禾白他一眼。

    祈望就干笑两声,已经在床上滚了两道。

    “怎么会。”

    诚如她所见,这片别墅区确实处处干净明亮,简直像是漫画绘本里才有的房子。白色栅栏,绿草红花,每一栋建筑都别出心裁,富有设计感,很对得起这里高出东城平均房价十倍不止的价格。

    但骆书禾没戳穿他。

    等到了骆翠玉祭日那天,岑书意早就让人把东西整理好,花束,水果,还有一小瓶烧酒。

    骆书禾是碰都不想碰那堆东西,把小篮子交给了祈望。

    祈望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位姐姐,他是早注意到骆书禾情绪不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岑书意在边吃早饭——就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特别苦,骆书禾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喝下去,边问她:“不勉强吗,实在勉强就算了。”

    骆书禾就一指外面那提着篮子的小不点:“我不去,那他呢。”

    岑书意笑:“我能管他吃喝上学不错了,你非指望我做个二十四孝姐姐?”

    “那总不能让他睡大街吧。”骆书禾起身去换衣服:“我说了没事,过去很久了,再说,死者为大。”

    那片墓园,骆书禾是第一次去。

    别说下葬,就算是骆翠玉缠绵病榻那段时间,骆书禾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她没办法控制对骆翠玉的怨恨,只好远离。

    但真的得知她死讯那天,她心里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位置偏僻,骆书禾带着祈望进去是没看见什么人,就一个老大爷在看门,门窗关的紧紧的。天气很热,里面只有一架小风扇。

    在门口登记后,骆书禾只是让祈望自己去找,他离开前,骆书禾问他:“记得大致在哪吗。”

    祈望点点头,看着少了平时和她撒娇打滚的孩子气,看上去格外认真:“我认得妈妈的名字。”

    就目送他提着东西上去了。

    他个子对比同龄人其实是矮很多,那篮子拿着都要拖地了。想来可能是小时候生过那场病的缘故,倒是难怪在以前那个幼儿园会被欺负。

    骆书禾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只剩她和门口老大爷。

    头顶太阳烤得人直出汗。

    骆书禾低头在无聊地盯着鞋尖。

    最后,看了眼那排密密麻麻的墓碑,她走了上去。

    第74章

    在把水果一一拿出来摆到盘子里,又将花束摆在台阶上后,祈望端端正正跪在了碑前,看着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骆翠玉静静微笑的脸。

    他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对于骆书禾的失态,他隐约能猜到一点,却想不明白。

    昨晚,还是岑书意在书房看书时抽空看了眼他在干什么,他面前那本童话绘本半天没翻过去一页。

    “你妈对你怎么样。”

    这位不近人情的姐姐会突然问自己这个,祈望是受宠若惊的,再自然不过点头。

    “好啊,她对我可好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毕竟在祈望世界里,虽然他们家并不富裕,但是骆翠玉会把西瓜最甜的一块留给他,会在化疗后给他买爱吃的奶糖和糖葫芦。后来是慢慢习惯,就像每次饭桌上端上一锅鸡汤,他毫不怀疑汤里的两只鸡腿都是他的。

    骆翠玉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岑书意听完,似笑非笑看他:“你最好不要和她说起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被我扔出去,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祈望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岑书意的回话有些令人似懂非懂:“因为你得到的太多,对于有些人来说很残忍。”

    有些人,是谁?

    祈望想不通。

    面前,妈妈的脸一如既往温柔。

    骆书禾见了却只觉得寒心,有关于骆翠玉的回忆只剩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看着墓碑前祈望小小的身影,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对这个便宜弟弟并没有什么好感,巴不得他不存在这世界上。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

    祈望才注意到她来了,小声叫了声骆骆。

    骆书禾一指酒瓶:“酒倒了吗。”

    祈望就摇头。

    她把那瓶烧酒打开了,倒了一点,剩下的全塞到了祈望手里,祈望就学她模样跟着倒。

    是起了风吧,墓园周围一圈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

    回程路上,祈望知道她心情很差,想凑上去牵她的手,又不敢。

    直觉告诉他这和他有关系,但他本来就没多少容量的小脑袋显然这几天已经超载,运转不过来了,想不出来更多。

    待车开回岑书意别墅,骆书禾收拾了行李箱回家,祈望才抱着可乐喝了口,蠢蠢欲动,就被岑书意按了回来:“你这几天别惹她。”

    又眯眼看着他手里东西:“你可乐哪来的。”

    祈望脊背冷汗直冒,将瓶子抱在怀里:“姐夫给我买的。”

    “哪个姐夫。”

    祈望战战兢兢,声音低了八度:“陈老师。”

    “不准喝。”岑书意直接将瓶子抢走:“以后也不许让你姐夫偷偷给你买零食。”

    祈望这时已经被吓懵,委屈巴巴看着东西被抢走,傻乎乎:“那,那另一个姐夫呢。”

    岑书意一个眼刀杀过来:“你叫一个试试。”

    祈望就真摇头,说着不敢了,他开玩笑的。

    骆书禾只觉得这时疲倦异常,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筋骨,软趴趴的。楼层不高,在三楼,但骆书禾提着行李箱中途休息了下。好在进了门,发现东西被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还闪着光,阳台上绿植生机勃勃,显然是有人来打理过。

    骆书禾人蜷在房间小沙发里休息了半晌。

    在门口传来动静时,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那会,晏池才刚进门,才在门口换了鞋,就感觉有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是撞,不仅动作快,还异常强势。先是将他抵在门后亲了两口,手也不安分,在撩他的衣摆。

    “你能轻点吗。”

    晏池也无奈,那门本来就不太结实,被他们两个成年大活人顶着,发出的声响格外大:“你家对门那老太太也才刚回来,我早想问你了,怎么回回来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你和她怎么解释的。”

    “我能怎么解释,说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晏池并不怀疑她真能干出来这事,掐着她脸,是怎么都不给亲:“真的?”

    骆书禾就叹气:“我就说那一回,没想到以前说什么都记不住,那次她真记住了。”

    “……”

    晏池默不作声给她松开,是真生气了,叉着腰,看她的眼神满是无奈。

    “我说怎么总问我这行好不好做。”

    “你别管她。”骆书禾见他不领情,转而去亲他的下巴,这次胡子刮的很干净:“不然老和我介绍她孙子,问我有没有空,去她家吃顿饭。”

    晏池别开头:“哦,你去啊。”

    “给你换个老公。”

    “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吃飞醋。”骆书禾是直接窝在他颈窝笑:“老人家有老年痴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我早和她说过我都二十好几了,怎么都不听。”

    “别说我了,这片二十上下的女孩都被她拉着说过了,但她那孙子今年才上高二,我是人吗。”

    “不正好?”晏池见她真有这意思,更气,直接掐她后脖颈:“给你找个年轻的。”

    “不要,他们都没你好。”

    骆书禾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继续小声哄:“你真好看。”

    “谢谢啊。”他硬邦邦一句。

    “我说真的。”骆书禾就叹气:“晏池,我现在很难过。”

    *

    这句话一出,晏池突然就有些哑口无言。细想下,他发现居然很少从她嘴里听到有关于情绪的评价。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过分,有点老成,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日常娱乐活动不是成天和朋友出去旅游就是去演唱会。

    反倒是他,情绪总是被她轻易拿捏了。

    就像现在,肩膀松了下来,心也软乎,摸了摸她的脸颊。

    “过来。”

    骆书禾就伸手去抱他。

    这其实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来觉得最痛苦的地方。

    上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让写作文《我的妈妈》,她完全没办法下笔。她连“深夜发高烧,妈妈淋雨背着我去医院”这种写作素材都完全想象不到,因为即使是她真的发高烧,能想象到的只有骆翠玉给她喂完两片药后自己去睡觉。

    但周围无不在提示她,父母是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要感恩,要感激。

    每一个歌颂母爱的日子里,骆书禾想起来的只有骆翠玉从小到大的冷暴力和漠视。

    骆翠玉不喜欢她学画,会用“长大后和你爸一个样”。觉得小学生春游秋游麻烦,会在别的同学拿出家里精心准备的饭菜时,从书包里拿出两根黄瓜和胡萝卜。

    升上高三第一周,学校组织了次家长会,内容就是给家长写一封信,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参加。

    当时,班主任苦心劝她很久,认为她成绩虽没得挑,人也乖。就是在这件事上看出她有点心理阴暗的苗头,让她和家长打好关系搞好心态,家人是你永远的避风港,别耽误了考试。

    她不想解释,懒得解释,班主任就叹气,给她打上个叛逆少女的名号。

    “我确实不够好,我知道她也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她受了很多苦,但我没办法原谅她。”

    晏池就嗯一声,轻描淡写道:“那就不原谅。”

    当时是下午吧,这里采光很好,冷风不断从出风口吹出。晏池有些站累了拉着她坐下,骆书禾直接坐在他大腿上。

    是真难过吧,眼角有点红。

    骆书禾仍低着头,这时候是真乖顺得像小猫:“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她说起以前:“我家二楼有个小阿姨,因为在她妈临终前都没回去看过一眼被别人私底下骂了很久,说她不孝顺,之后我才知道那个阿姨是因为她家里人贪那两万块钱彩礼钱,想用来给老家盖房子装修给她弟弟娶媳妇。硬是被塞到夫家的,她根本不喜欢她老公。”

    “可是我觉得她做的没错。”

    晏池始终认真听着。

    “你不一样。”

    骆书禾一愣,这才抬头看着他:“哪不一样。”

    “你是我老婆。”

    骆书禾:“……”

    她作势要挣开从他腿上下去。

    晏池已经刮了下她的鼻尖:“听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你特别好。”

    “我说真的。”

    骆书禾就怔怔看他半晌,默不作声趴过去揽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

    是夜,仿佛连星星都睡着了,这天夜晚的星星格外暗淡。蝉鸣声倒是不止,被阳光晒得蔫了,打着卷的树叶在黑夜复苏。

    只有房间里传来些细碎的说话声。

    骆书禾在追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晚上两人一时兴起要交换手机看相册,骆书禾意外翻到几张他高中时候的相片。看起来应该是偷拍,像素很低,特别模糊,但能看出嘴角有笑意。

    “啊,原来你以前会笑啊。”

    晏池就把她的手机扔回去,直接翻白眼。

    “是,下一句是不是好久没见少爷笑过了。”

    骆书禾忍不住举着手机对比了下,他以前是真的很水灵,一双眼睛又亮又干净,少年感很足,像一棵正在蓬勃生长的小树苗。

    再看看现在。

    ……果然面由心生。

    大概是她嫌弃得有点明显,晏池一把把她手里手机抢下来。

    “别看了,再看一百遍我都长现在这样。”

    骆书禾就咳嗽一阵,重新挑起话题:“那后来呢,我发现我有点喜欢阿姨性格了,她对你是真的很包容,脾气很好,难怪能把你养成这样。”

    晏池多少对她话有点在意,但就他们现在这个姿势,为了方便抱着她,晏池盘腿将她圈在身前,她就这么毫无意识地攀着他的手臂,晏池闻到了她头发的香气。

    “奶奶也总说她不爱生气,说话很温柔。”

    “那叔叔呢,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细想下,晏池发现他居然有些记不清他爸模样,或者都记不太清了,实在是太久了。

    “我忘了,他总是很忙,小时候还好一点,会陪我们去游乐园。后来变得越来越忙,家长会都是助理去开。”

    多少是有些羡慕的,骆书禾诚实道:“可是他们很爱你。”

    是,这他确实得承认。

    “还有什么想听的。”

    他帮她把半干的头发捋了捋,据说这样干得快。

    骆书禾摇头,这回是直接捧着他的脸在亲他。眼睛,鼻尖,嘴唇,再到下巴。在被她轻轻舔舐着喉结时,晏池发现小姑娘真的是长进了很多,连勾引都如此直白。

    在她伸手去拉他睡裤上抽绳时,晏池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闹,被隔壁那老太太听见怎么办。”

    骆书禾盯着他的眼睛:“这里隔音很好,我试过了。”

    晏池先是想着哦,那就好,原来试过了啊。脑子一瞬间回来,不敢去想:“……你怎么试。”

    骆书禾是不懂他脑子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歪着头:“有天晚上祈望很晚都睡不着,我给他放动画片,也没见老太太半夜来敲门啊。”

    晏池觉得他还能再挣扎一下。

    “没套,改天吧。”

    骆书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再自然不过从床头掏了个小盒子出来。

    “我买了。”

    是铁了心要今晚睡他。

    然而,骆书禾是半小时后才发现这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脸上无奈在瞬间一扫而空。骆书禾窝在他怀里难受得很,还得任由晏池俯身在她耳垂上咬了下,贴上她的脸。

    呼吸声很重。

    “我觉得下回可以试试玩点别的,老婆。”

    第75章

    是夜,好似连树上的蝉都睡着了,四周安静一片,只余床伴吱呀吱呀发出的响动。

    骆书禾此时攀着他肩膀,上头有一小排牙印。

    不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直到掰过她的脸看着,低声:“叫我一声。”

    “叫什么。”

    “什么都行。”

    骆书禾抿了抿唇,最终:“哥哥。”

    还怕他没听清,骆书禾重复了遍:“晏池哥哥。”

    这会简直难以用震惊来形容,晏池是觉得爽到但有点好笑:“你都上哪学的这些。”

    “你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但看着她此时难得乖乖巧巧伏在身下,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打湿,瞳孔有些涣散的模样。晏池帮她捋了把头发:“留着以后慢慢说。”

    最后一次,骆书禾抽空看了眼时间,都不到晚上十一点。

    晏池则是对她这时候还有心思看时间不满,把床头灯又打亮两度。

    骆书禾索性直接把手臂盖在眼睛上,都是汗,蹭得她一脸都是。

    但不得不说,两人都在努力适应对方节奏。晏池怕吓到她,动作放缓了些,声音格外轻,也柔。

    “你明天什么打算。”

    骆书禾如实告诉:“去拿婚纱照。”

    “怎么又是这事,到底是你姐结婚还是你结婚,嗯?”

    骆书禾就给他把脑袋推开,没想到这醋他都吃。

    “他们都有别的事,我姐又不太方便总是跑来跑去。再说了,我都挂这个名了哪有不干活的道理。”

    何况她总觉得岑书意最近有点奇怪,很少出门,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小尤送文件过来处理。

    把这事和晏池说了,他也只是觉得她多想了,能有什么事。

    “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回来这段时间,你有正经和我待过吗。”

    骆书禾本来都不忍告诉他,但听他这理所应当语气,又来气。

    “那你为什么都不联系我,我一直在等你。”

    其实真的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明明两人都是在意的。

    晏池就感觉突然间心口像是堵了下。

    在低头把东西打了个结扔了后,晏池抱她去清理。在狭小的洗手间里,骆书禾只感觉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没有和人低过头,没经验。”

    “以后不会了。”

    骆书禾看着他拿了块毛巾沾了水在给她擦手臂和腿,眉眼温顺,格外柔和。

    “我也不对。”

    她诚恳认错。

    “算了,不提这个了。”

    晏池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随手抽了件衣服给她套上,很尊重她意见:“剩下的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骆书禾发觉不管什么时候,和他做这事后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只能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来。”

    整间房间就亮着一盏床头灯,暖橙色的光,洒在偏冷色调的家具上,并没有多温暖。但当家里多了一人,有种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在等你的感觉后,骆书禾安心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认真在劝:“你戒烟吧。”

    晏池低头扫她眼,下意识就是拎着衣领嗅嗅:“有味道,很难闻?”

    “不是。”

    骆书禾这时其实是闭着眼睛的,半边脸贴在他手掌上:“我认真的,我怕你突然死了。”

    晏池:“?”

    “真的。”骆书禾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我们国家每年肺癌死亡率多少你知道吗,光吸二手烟隐患就不小,你别抽了。”

    晏池想了下,真是这么个理,就没反驳了:“好。”

    骆书禾又觉得不舒服,他答应得太爽快了,明显有猫腻:“你这就答应了?真不抽了?”

    “你到底想怎样。”晏池也觉得她别扭,忍不住躬身下去,两个人鼻尖对鼻尖摩挲了下:“这不行那不行,小姑娘,能不能给个准话。”

    骆书禾被他蹭的有点痒,往一旁闪了闪。

    过了会儿,又来一句:“你戒酒吧。”

    晏池这次是真忍不了,一口气憋着上不上下不下,将她脸捏成一团:“别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了是吧。”

    “可是我真的是怕你活不长。”骆书禾躲他的手,没躲过,含糊不清在说:“我舍不得你。”

    晏池无奈叹气,年龄梗她到底要提几次才能过。

    就五岁,被她说的和大了五百岁似的。

    但她是真的很认真,眉眼都是担忧。

    “哪那么严重。”

    骆书禾嘟囔:“万一呢,每个人不总是希望自己是例外,但哪有那么多例外,该得的病一样都不会少。”

    晏池到底拧不过她:“行行行,听你的,戒。”

    是商量语气:“要是碰上非要喝的时候怎么办,总得有例外吧,可不可以喝一点。”

    骆书禾就真的很好商量,把他手攥在手里把玩。晏池发现她的手真的很软,又小,两人比了比,发现能恰好把她的手完全包在手里。

    “工作随你,私底下,要是被我发现了,嗯,以后都别来找我。”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晏池莫名觉得背脊发凉。

    “认真的?”

    “嗯。”

    但两人现在这状态,拿杨云天的话说就是别说戒烟戒酒,就是你拿包砒/霜在他面前,他都能就着你端过来的水一口喝下去。当时骆书禾正在和杨云天在前台等饮料,天气很热,她穿着也很清凉,浅色的吊带配短裤,头发束成松松的丸子头,脖颈很白,没有瑕疵。

    听见这话,骆书禾不客气翻白眼。

    “你别咒他。”

    面前是三杯递过来的生椰拿铁,骆书禾在凭着标签认是谁的。

    杨云天是看都没看,接过她分过来的咖啡,感受到了恋爱的酸臭味,附和:“行行行,我今天来就是多余。”

    骆书禾笑笑不说话。

    晏池就比较直接了,回头瞧见他,立马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杨云天:“……”

    晏池:“你今天照镜子的时候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

    杨云天再顺嘴不过接茬:“哪里。”

    “脑袋特别亮。”

    杨云天:“……”

    骆书禾全程看着,眼见着刚刚才和她眉飞色舞说话的杨云天瞬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捧着饮料蔫蔫坐下。

    是骆书禾再顺手不过帮他打开盖子,试了口甜度才推到他面前,晏池面色缓和了些。

    三人说了会儿话。

    门口风铃轻响,进来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

    好些日子没见孟寻,他显然已经从单方面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成了风流公子哥模样,墨镜挂在衬衣领口晃晃荡荡,身旁跟着个头小脸小的姑娘。

    看见他们,他也是一愣。

    显然,两方都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

    杨云天在小声和骆书禾说话,尽力撇清关系:“那天之后我就没再和他联系过了,他也没找我,我可和他没关系。”

    骆书禾眯眼看着他,觉得他这八面玲珑的样子颇为眼熟。

    “……我怎么觉得你和你哥越来越像了。”

    杨云天立马惊恐摆手:“你开什么玩笑,我比我哥年轻比他帅,什么像,一点都不像。”

    晏池手搭在桌上,闻言掀了眼皮淡淡提醒他。

    “我怎么记得小时候,为了坑杨锦麒带你去极地海洋馆,你连说了三天好话夸人,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杨云天就呵呵干笑两声。

    “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算数,而且我真不记得了。”

    “哦。”晏池提醒他:“那晚饭你自己出钱,收拾收拾衣服去桥洞报道。”

    现如今落魄至此的杨二公子哪肯,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生怕接下来的吃喝住行没人负责。

    最后他们也没选择正眼看一眼孟寻,从另外一道门走的。

    杨云天自然是跟他走,骆书禾抬手遮着头顶的太阳光,在思索该怎么走。

    晏池说是可以送她,骆书禾就摇头说不要。她特意让伊芙从前天开始回回给晏池发行程表和工作计划时顺便给她发一份,对他行程基本上是了如指掌,知道下午三点他还要回公司开会,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

    “我打车走就好啦。”

    走之前,骆书禾朝他勾勾手指头,晏池就真乖乖凑过来。骆书禾扶着他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下,交代:“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回去,不用等我,你要是饿了就先吃晚饭。”

    说着,手无意识在他头上薅了下,手法和摸邻居养的那条萨摩耶如出一辙。

    杨云天先是尴尬扭头,在确认人走了后,看着阳光下那道纤瘦的身影,才感慨:“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觉得是真不一定,看你们俩在坟头蹦迪得挺欢的。”

    但事实确实是他们基本上就是同居状态,晏池和她提过只字不提什么时候回榕树里的事情。七八十平,命格好到逆天,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晏总从出生以来就没住过这么磕碜寒酸的房子,连平时定的套房都比这大一倍不止,竟然就这么住了下来。

    偶尔在楼道里遇到对门奶奶,面对老人家苦口婆心劝他,有手有脚的年轻小伙子干什么不行,再不济可以帮忙介绍他去认识的人那干快递。累是累,但靠双手吃饭,行的正坐的直。

    晏池就懒懒散散倚在门口,甩了下手里钥匙。

    “您说得对。”

    “但我不想改,有句老话说得好,躺着把钱赚了也挺好的。”

    “……”

    于是眼见着,老人家一脸挽救不了失足青年,痛定思痛的表情进了门。

    骆书禾这段时间紧赶慢赶总算跟着婚庆公司把方案赶了出来,主要是岑书意实在太过吹毛求疵,从婚礼捧花的颜色到礼服上坠了多少颗碎钻。心情好是小改,心情不好是大改,骆书禾感觉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连经理都颇同情看着她,趁在茶水间休息时和她吐槽:“我现在是明白了,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有这么个姐姐,应该不好过吧。”

    骆书禾就笑:“还行。”

    经理又问:“平时你们说话都这样?听她语气,不说是岑书意,我以为是你妈呢。”

    骆书禾笑不出来了:“……其实我们不是很熟,你信吗。”

    经理直说她开玩笑。

    在抱着文件走出大楼时,骆书禾环顾了下四周在找最近的便利店,买了瓶酸奶。她今天没什么胃口,饭没吃多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手机也没电了,充电器没带,故而是直到回到家充上电,骆书禾一翻消息才发现有消息,都是小尤发来的。

    她回拨。

    小尤几乎是秒接,声音也格外尖锐着急。

    “你去哪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

    骆书禾定了定心神,让她不用急慢慢讲。

    “你还是先来医院一趟吧。”

    第76章

    小尤没透露太多消息,但语气格外严肃,一路上骆书禾都在担心,晏池看出她想法,开车空档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去握她的手,发现是冰的。

    “我有点害怕。”

    眼见着快到医院,骆书禾低声说。

    听她这么说,晏池当时没说什么,车停在路边,指示她先上去,他找位置停车。

    骆书禾就火急火燎赶了上去。

    岑书意身份特殊,住的自然是私人病房。

    推开门,骆书禾一颗心悬着都没落地,倒是先被一病房的果篮花篮吓到了。小尤正在收拾堆了一桌子的花篮,见她来了,把手里的篮子给她亮了出来:“你吃火龙果吗?”

    骆书禾:“?”

    小尤热情推销:“还有葡萄和橙子。”

    骆书禾看一眼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病房:“我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尤已经自己摸了个苹果出来咬了口,含糊不清说道:“她去找医生了。”

    等岑书意回来,她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她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因为太瘦显得宽大。额角有伤,更显眼的是腿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隐隐能从绷带下看出血迹。

    “怎么伤的。”骆书禾就站在床边,给她抽了两个枕头垫着坐。

    岑书意就顺势靠在床头,其实按照医生意思是建议她好好休息不要走动,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她在这里实在是有点无聊,忍不住出去逛了圈。

    见她着急忙慌过来,岑书意火速明白是什么意思,淡淡瞥了小尤一眼。

    小尤心虚到快把苹果核整个吞下去,理了理头发解释:“别这么看我,我就是看你流了好多血,以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陈祎柏也在这时候赶到,看起来是真着急,才从学校过来的模样。衬衫长裤,鼻梁上架一副薄薄眼镜。他有些近视,但度数不深,不戴不至于看不清,今天是因为要上公开课。是头一回,他看了小尤发过来的消息,提前十分钟下了课。

    岑书意脸上寒意更浓。

    小尤只好整个人躲在角落,趁现在人齐,给他们解释了下前因后果。

    原来是有个岑书意的粉丝这段时间一直在公司楼下晃荡,影视部的同事发现过几次,怎么赶都赶不走,说是想见她一面,不然就死赖在公司楼下不走。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蹲守在公司外的,偷偷潜入大楼的,本来他们都没当一回事,尤其是岑书意婚期将近,不想再节外生枝。但那个私生粉不知道怎么摸到岑书意别墅去了,日常就是在附近游荡,叫了几次保安撵他走,自己又回来了。

    她本以为时间久了,那男人自己就走了。

    没做出什么实际行动,公司能做的也只是给她多配两个保镖。

    是真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就算是不出门,在某天下午,岑书意才睡完午觉出来,发现客厅多了一人。

    家里围栏是特意加高的,岑书意仔细打量了那人,手上和脚上都是摔伤。

    她难得在这时还能保持冷静,问他有什么事。

    谁知道等抬起头来,发现那人眼睛都红了,在大声质问她为什么要选择结婚,不是说好一辈子和粉丝在一起吗。

    岑书意就皱眉,给自己倒了杯水,她习惯睡醒后喝水。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他甚至把什么地点什么时候什么媒体采访列了出来。

    岑书意坐下来喝了口水:“你理解错了。”

    “我就是个演戏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在戏外的时间,我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

    说到这里,小尤肯定一点头:“真的吓死我了,还好意姐和他说了会儿话拖延了下时间,保镖及时赶到,不然就他那个精神状态,真做出什么都说不定。”

    “虽然后来是报警把他抓了起来,但好像是脑子有点问题吧,家里也没个人,看不住。要我说,就应该直接送去精神病院,省得祸害社会。”

    骆书禾又一指岑书意腿上的伤口:“那这是怎么弄的。”

    岑书意看上去自己都不太上心的模样,就一笔带过:“摔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严重程度,余光瞟见陈祎柏有动作,骆书禾主动把床边位置让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那两人在小声说着话,骆书禾在帮小尤把花篮清出去。

    都是公司同事送过来的,一听说她住院了,至少表面功夫要做到位。但岑书意说不喜欢病房太多味道,小尤也愁,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直接扔了不合适。

    骆书禾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去问问这层的杂物间有没有空位置先放着,改天让人帮忙全部给拉走。

    *

    收拾好东西后,骆书禾看着床边那两人,意外和谐,陈祎柏在牵着她的手低声哄。

    眼镜被他摘了下来放在一边。

    他此时看上去就是一个因为未婚妻受了伤,有情绪会生气的普通男人。

    小尤就借口说要下去拿定好的汤饭,拉着骆书禾走了,给他们留出独处空间。

    听骆书禾问起他们平时相处问题,小尤就再肯定不过点头。

    “这点你放心,他们平时见面都是我帮忙打掩护的,陈老师人很好,每次来都会带点小礼物。做事也很有分寸,意姐和我说过,和他相处很舒服。”

    “他们都这么忙,能有空见面?”

    “有啊,可能是聚少离多吧,但没那么夸张。”小尤想了下,解释:“意姐不跟组没通告的时候基本上都和陈老师在一块,有时候我们在影视城拍戏,陈老师也会来探班,几个意姐圈里的朋友都知道,他们感情还挺稳定的。”

    骆书禾就惊觉是自己狭隘了,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没吵过架吗。”

    小尤真被她问住了,这次想的时间长了点:“我印象里是没有,两人都挺成熟的,又不是小年轻了,本来相处时间就不长,整天吵来吵去的多没意思。”

    等下了电梯,小尤径直去了医院缴费处,骆书禾在角落寻了个地方坐着。正低头想事情,就感觉左半边脸颊被冰了下,她抬头看,顺手接过冰水,问他:“你刚刚去哪了,怎么不上去。”

    晏池就在她身旁坐下:“在病房外看了眼,觉得好像没什么进去的必要。”

    骆书禾就把冰水拧开了,递了回去问他:“你要喝吗。”

    小尤好不容易才从医院自动缴费处挤出来,今天是周末,人格外多。偏偏医院机子死机了两台,有医生把整个显示屏掀了起来正在修。队排得老长,她看骆书禾脸色有点发白,让她先去一旁坐着。

    正想着不知道病房那对有没有腻歪完,是直接拿着东西上楼,或者再在这里待会,小尤就看见医院统一塑料椅上另一对正在共分一瓶水。

    小尤:……

    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一只单身狗。

    骆书禾才合上瓶盖就收到了小尤指示,说是老板非要让岑书意在留院几晚好好观察观察内伤外伤。可她用不惯医院的东西,让骆书禾回去一趟带几套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骆书禾拖了只小箱子在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去的时候,晏池就捧了本原本倒扣在桌上的书在看,诗集什么的,他才看了两行字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在看骆书禾将各类护肤品分门别类塞进化妆包里。

    “你姐情况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主动问,骆书禾把化妆包拉链拉上,回:“就一些皮外伤,不过我就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有点不了解她。”

    “正常,你们这么多年没联系。”

    骆书禾却摇头,把东西收进箱子里合上。

    “我不是说这个。”

    岑书意曾经有过一个初恋对象,这件事别说老师同学,连父母都不知道。还是骆书禾有次值日晚了回家,抄近路走小巷看见的。那个男生光看打扮就知道是附近职高的混混,校服不好好穿,头发是梳得乱七八糟的莫干西头。光看长相来说一般,眼睛很小,至少和当时已经是学校里风光无两成绩优异且是众多男生心目中小女神的岑书意差远了。

    当时,骆书禾完全不敢说话,直到那个男生骑着一辆时下流行又拉风的改装摩托车走远,骆书禾才从暗处走出来怯怯看着她。

    “不准告诉爸妈。”

    正处青春叛逆期的岑书意居高临下,很冷漠扔下一句。

    不过在那天之后,骆书禾发现每天早上书包里都会多出些小零食。一颗苹果,一袋曲奇饼干,或者一盒小蛋糕。

    她只当这是捂口费,安心收着。

    来年春天,那个小混混再没出现在楼下。

    结果晏池听完,重点完全歪了:“看不出来,你姐会早恋。”

    细想下,要是把这料卖给狗仔,得花不少钱才能压下来。

    骆书禾反应过来了,就警告他:“你不许告诉别人,一点都不行。”

    晏池就假装真被她威胁到了,闲散哦了声,拿起手机是在看等会吃什么。

    “中餐西餐?”

    于是,直到岑书意出院前,她不方便看小孩,骆书禾也忙。等某天上了晏池车,他们这趟是去送饭,骆书禾突然想起来问他把祈望放哪了,这几天都没看见。

    “你不会虐待他吧。”

    晏池就不爽,他看着哪里像那种人:“没,看着烦人,扔老宅了。”

    骆书禾本来是担心两人一遇上又要闹,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她好像从来没和老太太提起过祈望的存在,愣愣看着他,直觉不对:“你把他放那干嘛……不对,你怎么和奶奶说的。”

    晏池是对答如流:“怎么说?能怎么说,说这是你那宝贝孙媳妇出国两年给你领回来的重孙。”

    骆书禾幽怨看他。

    晏池拍拍她脑袋:“我就随口一说,你别这么看我。”

    “你放一百个心,我说了是朋友小孩,她没怀疑。”

    骆书禾仍担心:“奶奶年纪这么大,你就这么把人扔过去,会不会出事。”

    晏池就笑,他早和那小孩提前打过预防针让他别闹腾。现在在祈望心里,估计第一怕的是岑书意,第二怕的就是他。

    “能出什么事,她巴不得有人陪她玩。”

    骆书禾放心了,让晏池在车上等她,她送完了东西就下来。

    第77章

    经过这遭,骆书禾本以为婚期会推迟。但某天在聊到这个时,骆书禾就提了这么一嘴,岑书意先是放下手里勺子,小尤看出她没什么胃口,立马给她换成盘新鲜的果切,岑书意却摆摆手,意思是不想吃了。

    “不用推迟,照常。”

    骆书禾本意当然是不用,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要是改期,机票和酒店都得重新定,实在是有点赶不上,但她又担心岑书意现在状态。

    小尤就自己端了盘水果凑过来,边吃边小声和骆书禾爆料:“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们意姐。”

    骆书禾偷觑着她,努力递了个“这怎么说”的眼神。

    小尤立马接收到,挥舞着手里的塑料叉子绘声绘色说:“她工作狂是出了名的,让我想想。是有次在西北拍戏吧,你也知道那地方,荒郊野岭的,风沙又大。她阑尾炎犯了,连夜驱车二十多公里去市里做了手术,三天后就回去拍戏了。”

    骆书禾露出难以置信神色:“真的?”

    小尤就点头:“那当然是真的啊,导演都惊了。”

    “还有,是出席某个晚会吧,大冬天的,冷的要命。我们工作人员待在室内,出去能穿羽绒服。但她们不一样,就套了件抹胸礼服撑着,在风里站了半个小时,下来时手脚都是僵的,捂了半天才捂热。”

    “现代戏还好,要是拍古装啦武侠啦,大热天的里三层外三层。时不时要被按到泥地里滚一圈,一条不行就再来,一天要滚个十几次。”

    骆书禾饶有兴致听了半天。

    直到岑书意咳嗽一声打断她们:“说够了没。”

    小尤就不敢说话了。

    到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一个做助理的,倒是希望自己跟的艺人有事业心,别是个恋爱脑或者咸鱼。日常品牌送的礼盒和化妆品她都能蹭到份,说出去也不显得丢人。

    但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临行前,骆书禾陪着晏池回了趟老宅。

    院子里的白色喷泉没变过,那只白色博美犬大了一圈,见着陌生人,很是警惕叫了两声,目光也凶,晏池就抬腿直接给它扫到一边去。

    “奶奶不在吗。”

    骆书禾注意到家里似乎没人。

    老太太晚上才到家,骆书禾当时正在厨房看着晏池给她做糖渍番茄。老太太嘴很挑,家里的新鲜蔬果基本上都是张妈特地托人带的农家菜,不是市面上那种大棚种出来的。

    骆书禾就着他手吃了块,口感很好,又沙又面,正要说话,就瞥到到门口有人冲了过来。

    “奶奶。”她喊了声。

    许久不见,老太太见她还愿意回来,激动得眼泪都要飚出来。

    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高了,瘦了。”

    骆书禾觉得简直瞎说,她都二十好几哪有长高的余地。但这话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回老家过年,乡下偏僻又冷,家家户户都是烧一盆炭火围一圈说话,基本上来来回回都是小孩又长高了,今年念几年级。

    “没有没有,您呢,听说上周去医院体检,今天去拿报告了?”

    老太太直拉她坐下。

    “还好还好,骨头还硬朗。除了血糖高点,医生说最好吃得清淡些,平时多出去走动走动锻炼身体,其他就没什么了。”

    晏池给她们把那盆番茄端出来,边低头扣袖扣。

    “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平时别总偷藏小零食,不让吃非要吃。不是爱吃炸的就是爱吃甜食,哪个老太太像你这么挑嘴。”

    “我年轻时候吃不上好的,现在多吃点显着你了。”

    “没,我哪敢。”晏池到底是尊重的,问话很礼貌,但是就是有种不适:“今晚闲着也是闲着,我让张妈清一下冰箱?”

    这是要把她粮仓掀了?老太太直接一拍桌子:“凭什么,又没花你钱。”

    晏池略略一点头:“是,没花,那以后你们别让我带零食了。”

    老太太直薅怀里狗毛。

    骆书禾赶紧趁这时候把她带回来的礼物奉上,一小瓶香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她问过了,这款在老年人中很受欢迎,香味并不浓郁,淡淡的。

    老太太看一眼就开始推辞,说她年纪都这么大了,就不赶这个时髦了,花露水就挺好的。

    骆书禾哭笑不得,给她解释:“您说什么呢,用香水又不看年纪,我们学院的教授都奔七的人了,照样每天一身古龙水味。而且您先试试,味道很淡的。”

    老太太往自己手上喷了点:“确实。”

    骆书禾又和她说:“您显年轻,看着就五十上下,用个香水怎么了。我在地铁上总看见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穿裙子,可漂亮了。”

    一直说到开饭,老太太心疼她在国外都没吃上好吃的,啃面包过来,什么好吃的都往她碗里堆。

    晏池倒没说什么,只在骆书禾实在吃撑了吃不下,向他投来求救目光时,装作没看见。

    骆书禾:“……”

    真小气。

    但在老太太想起今天忘了喂狗粮,急匆匆去喂狗时,晏池还是把两人面前汤碗掉了个个。

    吃完晚饭,骆书禾独自一人坐在楼梯上,挑了个隐蔽角落,在听晏池在客厅监督老太太吃药。

    这是个大工程,老太太吃不得苦,但中药药方煎出来那么一小碗,熬了足足四个小时,是不喝都得给她喝。

    “你喝不喝。”

    老太太抱着狗,脑袋别过去,是看都不想看那碗药一眼。

    “不喝。”

    “我没那么闲,再问最后一遍,你要不喝,我就泡狗粮里了。”

    老太太急了:“不喝就不喝,你非要糟蹋人家吃的干嘛,再说人家狗能喝这个,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能和拼命。”

    “哦,它不喝,那你喝。”

    又绕回来了。

    这次,老太太态度松动了些,试图商量:“喝也行,能放点糖吗,太苦了。”

    晏池就摇头:“不能,吃个药就这么多事,你自己看看都磨蹭多久了,我没耐心了,喝完了再和我谈这个。”

    又是车轱辘一堆话,最后以老太太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晏池给她留了两颗奶糖作罢。

    上楼时,晏池差点没被她吓死。

    “……你不回房间,在这坐着干嘛。”

    骆书禾一脸无辜:“这凉快。”

    但事实是她想起了才住进老宅那段时间,晏池和老太太都不搭理她,她就常常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

    她一个外人不在,他们说话就没了顾忌,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是真的很热闹,她打小家里就没有这种氛围,岑向远和骆翠玉在饭桌上基本上都是板着脸对对方,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她和姐姐。

    每次吃饭时都像是受刑,她吃的很少,菜都不敢多夹。

    是羡慕吧。

    羡慕他们的世界如此热闹。

    骆书禾常在这靠着身旁木雕的栏杆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能融入他们就好了。

    见他欲上楼,骆书禾给他让了位置。

    晏池却没走,跟着坐下。

    骆书禾原本抱着膝盖坐的好好的,硬是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你看我干嘛。”

    “看你怎么了,要收费?”

    骆书禾骑驴下坡:“要啊。”

    “没熟客价吗,好歹认识这么久了。”

    骆书禾就笑:“可以啊,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给你个熟客价,八折。”

    晏池直接勾着她的腰把人勾过来,在低头吻她:“那我先看个五位数的。”

    这里能清楚听见客厅动静,老太太在看夜间新闻,她耳有点背,声音调得格外大。隐约能听见高温天气注意防火,交通监管局联合开展门店调查等等新闻,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老太太轻轻拍了下狗身子,嘀嘀咕咕一阵。

    这些他们都听不见了。

    仅一墙之隔,骆书禾被他抵在墙上亲得脑袋发昏,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是热的,但就是不想放开。世界瞬间消音,仿佛只剩下彼此又烫又重的呼吸声。

    次日,骆书禾带着小尤先飞去了海岛布置婚礼现场。经理电话声不断,听着他带着浓厚口音的问话,小尤选择无视,省得被带跑,在说昨晚蚊子凶险,她忙活了一晚上依然被咬出一排包的事情。

    “太可怕了,我以前单单知道我招蚊子,没想到这么招。”

    再顺嘴不过问她:“你是什么血型,要不今晚我们睡一间房,我觉得两个人会好过一点。”

    骆书禾有点心不在焉的:“没关系,我也招。”

    小尤瞬间放心,问她今晚要不要驱蚊水。

    “不用。”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把飞机椅背打低,从小包里掏出眼罩,准备睡了。

    小尤眼尖,本来都打算结束这次聊天也睡一觉,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指着她肩头的红印:“这么大一个印子,快快快,不是被毒蚊子咬了吧。”

    骆书禾缓了下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默默把衣服拉了上去,蒙上小毯子裹得严严实实。

    似乎是到了海岛旅游季,对比上一次游客多了很多,小尤自踏进教堂大门就开始捧着一颗少女心尖叫。直说在这红毯,这琉璃窗下宣誓一定既浪漫又美,从此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即使可能单身到八十岁,也要穿婚纱走一次红毯。

    然后小尤略带含蓄地问她结婚时婚礼是不是差不多这个规模,毕竟晏家那么有钱。

    “马车进场,红毯,花瓣雨,香槟塔,比人都要高的蛋糕。”显然,她已经开始做梦:“肯定一样都不能少啊,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次了。”

    骆书禾当时在拍照反馈,没听太清楚:“你说什么。”

    小尤不厌其烦,和她重复了遍。

    骆书禾头都没抬:“没办啊。”

    小尤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办什么。”

    骆书禾无奈:“没有马车进场,红毯,花瓣雨,香槟塔,比人都要高的蛋糕。”

    第78章

    小尤就瞪圆了眼睛看她,骆书禾正忙,没空和她说话。

    是直到看见她收起手机,打算往里走看看时,小尤才凑过去小声说:“你,是自愿的吗。”

    “不是的话,我可以帮你。”

    在这短短时间内,她显然已经在脑中迅速过了一大堆可能性,尽量委婉地说出了最合理的说法。

    骆书禾控制不住她的思维发散,只能止住:“当然是自愿,你在想什么。”

    小尤撇嘴,总不能说她脑补的是他爱她但是她爱他,爱而不得诸如此类的霸总强取豪夺强制爱剧情。

    骆书禾叹了口气,解释:“我对婚礼没感觉,办不办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反正事情这么多,不如不办,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小尤恍恍惚惚一点头,仍好奇:“不会觉得可惜吗,很多女孩子都对婚礼有期待啊,婚纱捧花钻戒什么的。”

    骆书禾摇头:“没有。”

    接下来,除去婚礼现场布置,剩下的事基本上都是扔给别人去做。骆书禾原定计划是在酒店睡一天,硬是被小尤拉去海滩玩水,说是想偶遇外国帅哥,看看能不能骗一个来给她们涂防晒霜。

    骆书禾很敏感,反问了回去:“涂什么?”

    小尤就很怂地收回了:“不涂不涂,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和帅哥说说话也好。”

    结果,帅哥是没看见一个,海滩上都是公司团建大叔或者是欢乐一家亲,根本没她们什么事。

    小尤自认倒霉,心说来错了海滩,正像条咸鱼被骆书禾按着瘫在沙滩椅上给背上涂防晒,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这时兜头下了一场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太阳伞上,沙滩上的人都争先恐后在往酒店跑。

    小尤也想跑,但见骆书禾静静把剩下的防晒霜往手臂上抹的模样,她多问了句:“我们不走吗。”

    骆书禾指指天空,认真说道:“这场雨最多就下五分钟,跑回去又累又会淋湿,加上要收拾的时间,想想太亏。”

    “而且这不是有太阳伞,你穿这么少都担心淋湿?”

    小尤被她说服了。

    五分钟后,果真停了雨,重见艳阳,小尤哦哦哦叫着,看骆书禾眼神愈发崇拜。

    和她熟了后,小尤是觉得有些话可以当面说,不用再藏着掖着。

    “你知道我对你最开始的印象是什么吗。”

    骆书禾对答如流:“花瓶,冷情,不好接近。”

    小尤瞠目结舌,是真觉得她神了。

    “你怎么知道。”

    骆书禾笑笑不说话,从中学时代就总有人这么说她。毕业前交换同学录的时候尤其明显,大家都愿意分她一张写,但收回来后发现她写给别人的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祝福,没新意又敷衍,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说她假正经,装。

    她倒没生气,就是不明白,就下课相处那十分钟,能和人熟到哪。

    高中更是,她忙到脚不沾地,不想分时间在无用的社交上,加上人比较慢热。来来回回能说得上的话的就几个,毕业散伙饭后也都没有联系了。

    小尤:“但我可怕意姐了,但在你面前还挺自在的。”

    骆书禾不以为意,猜测:“你在她底下做事,这不是很正常。”

    小尤一点头:“也对。”

    晏池和陈祎柏是一块抵达海岛的,骆书禾本以为杨云天这种什么热闹都要掺一脚的会跟来,结果没有。

    途中,骆书禾见前座的陈祎柏在闭眼休息,低声问他杨云天人呢。

    “你这么关心他?”

    抬头就是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骆书禾实在是烦,但还是扯扯嘴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没有没有,你呢,累不累啊。还是饿了,这里的海鲜很新鲜,待会我给你点海胆吃。”

    晏池默然把她牵着的手收回,抚平衣角上的褶皱。

    “少来,不稀罕。”

    骆书禾又把手拉回去。

    他挣开。

    骆书禾小声问:“你又怎么了。”

    晏池就掐她脸。

    骆书禾这时才注意到他下巴处磕破了一块,但因为一直用半边脸对着她,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他一身冷白皮,痕迹很明显。

    “不是眼瞎吗。”晏池冷淡道。

    她就强行掰着他的脸转过来,凑近看了两眼。

    ……真是好大的伤口,通知联合国了吗。

    但骆书禾知道他生气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攀着他的手臂在问:“疼不疼啊,怎么弄的。”

    晏池这才正眼看她:“不疼。”

    “那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晏池别扭劲儿就上来:“我没生气。”

    骆书禾继续低声哄了两句,直到晏池撇下去的嘴角变得平直,视线若有若无落在窗外:“杨云天被他爸扔到澳洲了。”

    “啊,为什么。”

    “他不是就想出去吗,杨叔说了,让他在澳洲勤工俭学送牛奶报纸一个月,租房子住,自己就知道没钱多苦。”

    “你没拦一下吗?”

    “我拦他干什么。”晏池一脸莫名其妙,和听了个笑话似的:“他之前拿了我的表去充场面,到现在都没还,我没建议杨叔把他塞去东南亚都算仁至义尽。”

    骆书禾顺着他的话说:“那下次我见了他,让他连本带利一起还。”

    “得了吧,你不就向着他。”晏池更不爽,捏着她的下巴晃:“我发现你真是谁的事都管,是不是闲得慌。”

    骆书禾下巴就磕在他胸膛前,看他说话时会上下滚动的喉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

    前排,司机其实很想提醒后面正不断冒着粉色泡泡两位,这里能听得一清二楚,真当后视镜不存在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谈恋爱可以回家谈。

    但正闭眼休息的陈祎柏看他一眼,用唇语示意:小年轻,忍不住。

    *

    傍晚,骆书禾本来是和小尤约好了去吃海鲜烧烤,经她同意后带上了晏池,后在走廊遇见陈祎柏。陈教授人很随和,经不住小尤热情邀请,两人行变成四人行。

    这本是一趟非常愉快的用餐,如果不是在电梯口看见了捻掉了半根烟的岑书意。

    “去吃饭吗。”

    就这一句话该怎么答,四人眼神来往之激烈堪比枪战现场。

    小尤是直直看向骆书禾,希望她有眼力见,很有骨气拒绝。艺人款太大且挑剔,要是岑书意跟去她今晚的孜然鱿鱼须可能就要泡汤了,岑书意一向不吃这种八条腿的东西。

    骆书禾则在歪头询问晏池意见,意思是带不带啊。

    晏池是完全无所谓,在看她胸前没系好的蝴蝶结带子,下巴一点,像提示,更像在调情。

    于是陈祎柏就在这时候挺身而出,点了头。

    谁料,烟抽完了,岑书意直接和他们擦身而过。

    “你们去吧。”

    她个子高,身形细瘦,但并不是干瘦,每块肉都长在合适的地方。常年练芭蕾,腿也长,稳稳腕线过裆。光一个背影,看着格外摇曳妖娆。

    曾有干过摄影师后转行的导演大力夸赞她,就算以后不吃拍戏这碗饭,去当模特都绰绰有余。

    或是看着这个背影有点唏嘘,小尤主动招呼:“意姐,要一块吃点吗。”

    这座海岛说是群岛最大岛屿,聚集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游客,但近些年华人大量移民此地,稳稳占据本地约五分之一人口,故而他们在这里并没有语言障碍,给他们烤串的纹身大哥都带着东北口音。

    啤酒,肋排,椰子蟹,应有尽有。

    在跳跃的火光中,他们吃出了国内楼下大排档的既视感。

    半小时后,几乎每人面前都摆了几罐空罐。

    小尤是喝多了就大舌头的类型,拍了骆书禾手臂半天,话都说不清。骆书禾只能把她剩下的酒抢掉,把抽纸摆在她面前,结果她一个倒栽葱,直接头倒桌子上睡着了。

    陈祎柏试了试,没叫醒人。

    骆书禾只能帮她把周边一堆龙虾壳生蚝壳清了清:“不该让她喝这么多的。”

    陈祎柏也说:“要不,先送她回去?”

    听见这话,小尤好似回光返照,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面,嘟囔:“我不要,我不回比奇堡,我游不动了,这里才是我永远的家。”

    骆书禾,陈祎柏:“……”

    圆桌另一头,有人在拼酒。

    岑书意早已不满足喝啤酒,让老板拿来威士忌,柠檬汁和苏打水,现调了三杯来分。两杯推到晏池面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喝。

    这不是欺负人吗。

    但晏池只扫了骆书禾一眼,就真端起那两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神仍清明。

    骆书禾是在他喝到半截时才发现,可对面岑书意目光灼灼,她不敢说什么。

    陈祎柏就安慰她:“放心,你姐有分寸。”

    岑书意在这时看过来。

    “喝两杯酒,又不是要挖他的肉。”

    骆书禾发觉她现在有点青春期领着男朋友见父母的既视感了:“心疼啊,又不是你老公,你当然不心疼。”

    陈祎柏:“……”

    见她这么说,岑书意倒了满满一杯生啤:“行啊,那你来替他。”

    骆书禾看着那啤酒杯上不断溢出的泡沫,并没有犹豫去抓杯子把手。

    晏池就按下她的手腕,叹气。

    “你别欺负她。”

    她难道是什么洪水野兽吗。

    此时扮演了反面角色的岑书意冷笑一声,把他们手打掉。

    又将桌上小龙虾,扇贝和秋刀鱼一扫而空后,五人回了酒店。

    在外面还好,看他除了眼角微红,其他都正常。但才进了房间,晏池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弄得骆书禾哭笑不得,想问是不是嫌她矮抱着太累,他已经整个人挤了过来,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骆书禾捋了捋他的背。

    声音轻柔:“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晏池摇头。

    “那去床上睡好不好,你先去洗个澡,一身都是味道。”

    他就:“你陪我一起。”

    一起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

    但当骆书禾抓了两把半干的头发走出来时,并不意外被他抓去床上躺着。今晚他的嗓音格外低,而且带着鼻音,每一句都像是在撒娇。

    “你身上好香。”

    骆书禾只能帮他把枕头扯过来垫着脑袋,怕他明天落枕。

    直到听到清楚传来句:“骆骆。”

    “嗯?”

    “我爱你。”

    骆书禾很难去描述那一刻心情,有点像沉寂多年的死火山突然爆发,有粉色的岩浆从火山口不断冒出来,直到溢满整个世界。

    在开玩笑吗。

    但晏池就这么侧躺着看着她,眼神格外认真专注。

    却并不是在要一个答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

    还在怕自己酒气冲到她,只是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早点睡。”

    翌日,他们照常对坐着在露台吃早饭,只字未提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里的早餐都是西式,咖啡配面包,骆书禾不想啃面包,就要了煎蛋和水果麦片。

    对面就是大片密林和酒店堆叠出的石头盆景,两人吃完了早饭,又在楼下小花园逛了圈。回房时,出电梯看见了个中年妇人。

    妇人仪态气质都很好,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脑后一个髻。身着绣花旗袍,人至中年倒也不显老,看着十分典雅标致。

    这一层都被他们包了下来准备用来招待宾客,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宾客名单她都清楚,其中并没有这个人。骆书禾多看了两眼,直到擦身而过。

    在确定那人听不见后,晏池才问:“认识?”

    “不认识。”骆书禾心下奇怪,但有种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莫名熟悉的感觉。

    只是才刷了房卡开门,骆书禾余光瞥见岑书意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许是早上,她只穿一件很薄的丝绸睡衣,好身材一览无遗。

    她叫了声姐,岑书意头一次没有应她,径直走了过去。

    直到听见身后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陈祎柏紧随其后小跑出来,骆书禾都顾不上细想,跟了过去。

    那中年妇人依然很平静,平静到好像扇那一巴掌的人不是她一般,在陈祎柏老老实实叫了声妈后,抛出了那个在家庭伦理剧出镜率极高,挑拨了无数婆媳关系,翻译过来就是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的问题。

    “你是要留在这和她结婚,还是跟我走。”

    第79章

    骆书禾犹记得,邬瑗曾经很娘家人语气给她分析过一通她以后在豪门的生存问题。邬瑗家是大家族,父母两头兄弟姐妹不少,每年过年光走亲戚就是个大工程,故而父母选择逃避。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离婚的出轨的,她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发言权。

    首先就是婆媳相处问题,邬瑗一推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黑框眼镜戴上,认真问道她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书禾憋着笑,很配合:“我不知道,他父母去世很久了。”

    邬瑗又问:“那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有个奶奶,差不多一个月看望一次,还有个小叔。”

    邬瑗直接一拍桌子,举起小饼干中气十足:“很好,观念转变,我们可以先从长辈入手……”

    骆书禾就打断她,把曲奇饼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吃的这盒,就是她送过来的。”

    邬瑗:“……”

    看在小饼干份上,邬瑗还是七七八八给她扯了一通。例如应该怎么尽量温和和陌生长辈相处,千万不要在婚后住一起,矛盾多。能让步就让步,毕竟观念不一样,应下来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但此时正面对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一方是自家姐姐,并且明显落于下风的情况下,骆书禾想做点什么,形势不明朗,她不敢轻举妄动。

    晏池则是担心误伤她,全程把她拉在身后。

    那头,妇人倒还镇定,直视陈祎柏眼睛慢慢道:“你现在是出息了,要不是我提前从你姑妈家回国,真不知道你都这么有主意了。”

    陈祎柏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与他形成对比,即使挨了那巴掌,她依然头仰着,像只高傲的白天鹅。

    “有什么事,您在这说清楚了吧。”

    别人家务事,他们自然不好多看,陈祎柏往这边看了眼,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房间里。

    骆书禾努力在贴着墙壁,想听听隔壁动静,生怕听见什么摔杯子摔台灯的动静,所幸全程安安静静。

    晏池是觉得她多虑了,想把人拉回来,反被她推开:“你等会,我好像听见说话声了。”

    晏池这回直接勾着她腰将人按在单人沙发上,捏着她的下巴:“你在这瞎担心什么,你姐又不会出事。”

    骆书禾看着他:“说不定呢。”

    “得了吧。”晏池跟着在沙发扶手上坐下,长臂一展搭在她脑后:“你姐可不傻白甜,有那个功夫,你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骆书禾一头雾水:“我操心什么。”

    “柿子不都专挑软的捏。”

    骆书禾后知后觉明白是怕她被陈母策反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肯定也希望我姐幸福的。”

    晏池低头笑笑:“那你知道你姐夫领证,户口本都是偷出来的吗。”

    又装作恍然大悟:“哦对不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多懂啊,锤子好用吗。”

    骆书禾:“……”

    不过骆书禾发现他真是清楚很多她不知道的料,紧盯着他:“你说真的?”

    “嗯。”

    晏池很满意她如此专注看着自己,补充:“他妈怎么可能同意,估计思想还是老派,你姐夫本来都哄她说是分了,是想着反正只要不告诉她,先斩后奏是土但确实好用。”

    “看不出来。”骆书禾很惊讶:“我以为姐夫是那种会把中华孝道誊一份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孝子。”

    “想多了,老话还是说的好,什么锅配什么盖。”

    骆书禾就抽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下午,骆书禾才见到岑书意,她正在悠闲喝下午茶。对面是婚庆经理正在和她讨论婚礼的妆发和游戏流程,气定神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见他们来了,只是让陈祎柏给他们倒茶喝。

    她是真的很喜欢喝茶了,骆书禾捧着手里的镂空雕花杯有些恍惚。茶具都是自带的,小尤曾说过岑书意喝茶都会根据时间地点心情更换种类。比如说天晴喝绿茶,雨天喝红茶,最爱的是六安瓜片和茉莉雪针。

    耳濡目染下,小尤泡茶的功夫见长。烫壶,投茶,高冲,低泡,分茶,奉茶,闻香品茶。

    最后小尤难得优雅让骆书禾尝尝,武夷山的正山小种,骆书禾只尝了口就露出无奈神色说好苦想喝白开水,还被吐槽了句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阿姨走了吗。”趁岑书意在低头看礼服和妆容搭配,没注意到这边,骆书禾低声问着陈祎柏。

    “嗯,回去了。”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在婚礼当天,骆书禾被迫跟着五六点起来化妆。天都没亮全,骆书禾打着哈欠帮忙抱着一大堆配饰,靠在酒店化妆间后排的沙发上休息,身旁是一堆预备在婚礼上穿的礼服。

    是的,一堆,并不局限于婚纱旗袍,光订制白纱就有三套,另有抹胸丝绸质地礼服和缎面修身齐地婚纱,白金色淡粉色应有尽有,且每套都有配套高跟鞋首饰珠宝等等。原本宽敞的化妆间经过布置已经快被塞爆。

    化妆间隙,岑书意看她无聊,和她聊了两句。

    “好奇?”

    骆书禾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抱着头纱就颠颠过来了,点头。

    岑书意妆化到一半,但她底子摆在那,尽管只是打了层粉画了阴影,连眼影和口红都没上,已经足够光彩照人。

    尽管这段时间看了不是一次两次,但骆书禾仍忍不住被她的美貌晃花了眼,恍然想起曾经嫉妒岑书意在区芭蕾比赛上拿了奖。当晚趁她睡着偷偷拿家里的大剪刀剪掉她一缕头发,才第二天早上就被骆翠玉发现,她吓得在喝豆浆的勺子都拿不住了。

    结果岑书意只是淡淡回应昨晚剪刘海不小心多剪了缕,又及时转移话题让骆翠玉去帮她拿舞鞋。

    那时骆翠玉已经知道这个大女儿很有主意,在想什么她并不关心,不想关心,这个话题就这样带过了。

    在这时提起,两人也只是一笑带过,岑书意直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在干什么,那么大把剪刀悬在头顶,没醒都被你吓醒了。”

    “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怎么叫。”岑书意翻白眼:“万一把你吓着了,剪的是哪我可不敢保证。”

    “那,对不起?”骆书禾毫无诚意说道。

    “行了,别在这占了便宜还卖乖。”

    好似就这么翻了一页过去。

    岑书意也满足了她好奇心:“没说什么,就直接告诉她我怀孕了,她儿子的,三个月不显怀,以后就说不准了。”

    “要是真离婚,孩子我是不可能打掉的,婚礼我也照办,有没有新郎对我来说都一样。七个月后生下来,他爱叫谁奶奶叫谁奶奶,不过我觉得依照媒体功力猜出来不难,让她到时候可别惦记这个孙子。”

    骆书禾是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她平坦小腹一眼:“真怀了?”

    “怎么可能,随口一说。”

    “……”

    骆书禾一阵无语:“那姐夫呢,任由你这么造谣?”

    “你以为光我一个人想。”

    岑书意又给她解释:“他爸妈都是大学老师,人有点古板,其实并不坏。排斥明星这个职业也是因为他们曾经开通过短视频账号,曾经被网暴过,不太相信网络,觉得娱乐圈水太深,网民不可信。”

    “我和她承诺过了,会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控制舆论,不会牵连到她宝贝儿子的私生活。”

    听得骆书禾有点唏嘘。

    “姐,你爱姐夫吗。”

    岑书意直言:“不然呢,我费这么多功夫。”

    对啊。

    骆书禾不禁想,这才是她和岑书意最本质的区别。

    小时候岑向远带她们姐妹俩去糕点店,问她们想吃什么,岑书意总是最快指出喜好。唯有她咬着指头看了半天,想的是买回去妈妈爱不爱吃,隔壁家的小弟弟爱不爱吃。

    她天生讨好型人格,拧巴到死,很难快乐。

    而她姐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即使她曾有一段时间东施效颦,根本学不来。

    后来,骆书禾并没有去婚礼现场,在目送车队浩浩荡荡从酒店出去后,转头和晏池出了海。

    晏池租了条游艇,今天天气不错,不少游客会选择租游艇海钓或者潜水。

    但他们什么都不为,只是想近距离看一看海。

    离近了难免失望,骆书禾站在船头靠在栏杆上唉声叹气,就那样吧,不如远远看着。

    晏池手掐着她脖颈威胁:“你这什么表情,要看就好好看,要不是你非要拖我来这,谁愿意来。”

    骆书禾就幽怨看他:“那你看吧,风好大,别浪费租金,我先回去睡了。”

    骆书禾本意就是想随便找辆摩托艇逛一圈就走,但这败家玩意直接包了辆游艇出海。骆书禾突发奇想问他不会真有游艇吧,他就轻轻巧巧一点头,说不过不在这,她要是喜欢,这辆也可以给她直接买下来。

    ……算了吧,她还是比较喜欢钱。

    晏池哪愿意,就差拿条绳子把她捆在这。

    最终一人退了步,骆书禾躲在伞下吹风。这里服务倒是周全,保温箱里堆满了饮料,下面满当当都是冰块。

    她随便抽了瓶出来,插上吸管就抱着在那喝。

    远处,好似能听见教堂在放烟火的声音。

    婚礼是完全开放的,骆书禾当然清楚,在置办酒席时就预留出了十桌给当地居民或是过路游客。阵仗这么大,应该很合她姐心意,在这个海岛,有白日烟火,路过的陌生人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大家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她不需要在灯光和镜头下刻意摆正姿态,会度过最美好的一天。

    晏池自然也听见了,问她真的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结婚。”

    但晏池注意到她小动作,好好一根吸管都被她咬扁了,大胆猜测可能是她拧巴病又犯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婚礼。”

    骆书禾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出来,放下饮料,点头。

    “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恐怖。”骆书禾自己也清楚,她对婚姻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的,大多数来自于原生家庭。一张结婚证尚且绑不住人,更别提一场婚礼,无异于公开处刑。

    晏池定定看她会儿,将她的脸揉过来搓过去,直言:“和我呢,和我也怕吗。”

    骆书禾想叹气,又叹不出来。

    “你想办?想办的话我没什么意见,不过要准备的东西多,可能得等到明年。”

    按照老太太和骆书禾所说,原本是打算等她大学毕业再置办酒席,后来不了了之,加上两个人都没这个意思,就搁置了。

    “算了。”

    骆书禾看他还是有点闷闷的,主动拉他到船头。

    风很大,远处好似有人在游艇上开派对,很热闹。

    “不高兴了?”

    “没有,怎么可能。”

    但分明全身上下都写着快来哄我快来哄我,骆书禾捧着他脸,先是衔住了他唇,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紧张什么,我不想办酒席,一个是我这边没谁好邀请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第二个是我觉得麻烦,别说我姐这场办下来,我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我没有做好准备,和是谁没关系。”

    “而且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我只喜欢你。”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有着从未有过的神采。

    起初晏池头往后仰,不太想给她亲的模样,听到后面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

    “……你说什么。”

    “喜欢你。”

    “喜欢你。”

    这回骆书禾是踮着脚,几乎是说一句亲他一下。

    “喜欢你,只喜欢你。”

    最后晏池是直接手捧着她脸颊一侧,手指深深插入她柔顺的发间。这时候的阳光很晒也很烫,会发红吗,明天会黑一度吗,今天早上出来前涂防晒了吗。这些问题骆书禾一个都想不起来答案,任他追逐着唇舌。

    另一艘游艇上开派对的众人看了过来,有人在起哄,尖叫,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上了岸,晏池则是很豪爽包了整场。骆书禾几次偷偷瞪他,全被他无视,还被准备登船的乘客围观,听他在那瞎扯是和老婆出来度蜜月的,收获了一堆新婚快乐祝福。

    “谁新婚,你起开。”她板着脸。

    “说错了?那结婚纪念日。”

    骆书禾表情严肃,问他真记得什么时候领的证吗。

    “彼此彼此,你记得?”

    她也记不清了。

    但那些重要吗。

    都不重要。

    次日,骆书禾直接从海岛机场启程回巴黎,晏池送她去机场。小尤本打算跟来帮她拿行李,但骆书禾考虑到她昨天婚礼忙碌,今天还是好好休息,拒绝了,倒是接受了她毕业回国后记得一块出来聚聚建议。

    安检口,两人格外沉默,只在骆书禾动身准备进去时,晏池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走了。”

    骆书禾同样舍不得,但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80章

    可一个礼拜后,就连裴姐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彼时,她们正在巴黎第八区一个品牌珠宝展暨慈善晚会现场,是裴姐朋友邀请。展厅很空很大,灯光够足,满场绚丽珠宝。趁裴姐和友人寒暄间隙,骆书禾在角落低头发消息,这里信号不好,看着屏幕正中央小圈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发出去抬头就对上了裴姐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解释是在给舍友发消息,让她记得把微波炉里的三明治吃了,裴姐就止住她的话头让她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右手无名指一枚素圈戒指,很显眼。

    这是骆书禾在来巴黎前买的,逛商场时无意看见就买了下来。其实就是最简单的那种,没有任何装饰,导购小姐劝了她好久可以试试卖的最好的几款单钻铂金戒指,都被她无视了。

    托了戒指的福,她基本上没被问过感情问题。即使真有,在看过她的手机壁纸后,都笑笑带过了。

    那算是同行两年,骆书禾唯一拍过的一张晏池的照片,是张被夕阳染红的背影。

    也犹记得,当时是在某片不知名河滩前,两人吃完饭出来散步。远处,一轮夕阳像是红红的咸蛋黄,骆书禾趁他不注意偷拍了张,动静很小,还是被他发现了,皱眉看过来:“偷拍?”

    “没有,我在看消息。”

    她完全撒谎不打草稿,晃晃手里手机,他就顺势过来抢:“给我看一眼。”

    “都说了是消息了。”

    晏池一脸怀疑。

    她一指远方。

    “太阳要下去了。”

    于是就这么糊弄了过去,那时也是他们近半年没联系,聊天框安安静静。骆书禾有天在相册看到这张,便顺手设成了壁纸。

    展厅内。

    “看来回去这一趟是和好了,看你这一脸坠入爱河的模样。”裴姐评价,顺带躲过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有吗,明明没有很明显。”骆书禾忍不住看向堪比镜面的玻璃窗,隐约能看见她神色如常,造型是裴姐带她特意去做的,发尾拉直,用一根发簪松松盘起,身穿一身带有国风元素的长裙,裴姐曾评价所见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中国风。

    “眼神,你看不见,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裴姐低头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是过来人,不会拆你姻缘的。”

    “我可没这么说过。”

    与裴姐相处这么些天下来,骆书禾清楚她虽信奉利益,但并不是个完全不通人情的商人。尤其是和她相熟以来,名贵珠宝和品牌礼服随便借,看她颇有种看自己亲手带出来士兵的自豪感,给她提裙摆时不忘拉踩晏池,说他有眼无珠,明明是块宝,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养养。

    故而在这时,骆书禾喝过一杯香槟后,胆子大了些,和她提:“视觉中国那个摄影展,应该到最后一站了吧。”

    “嗯,前天落幕。”

    “那既然空闲,我姐婚礼,应该收到请柬了,为什么不去。”

    “你知道?”

    “婚礼一共两百二十七张请柬,每一张我都见过,宾客名单上并没有你的签名。”

    裴姐就笑:“有什么必要,她可能不会再愿意见我。”

    “我姐不是那种人。”

    “她是什么人,你又怎么会清楚。”

    骆书禾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她确实不清楚,分开太久,她对岑书意一无所知,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裴姐也是自嘲笑笑:“我这是在说什么。”

    或是触景生情,裴姐手里捏了个酒杯,摇晃着杯中淡金色的液体,经灯光折射像流金:“去了又能怎么样。”

    骆书禾跟着沉默。

    裴姐转而提了个话题:“怎么样,找到跟拍的摄影师了吗,Carlos说等你很久,甚至愿意为了你百忙之中把档期腾出来,感动吗。”

    说到这个,骆书禾是正烦,Carlos是她经裴姐认识的一个摄影师。据说梦想是能当光绘摄影师,但现在还到处帮忙拍人像的状态,第一眼见骆书禾就看她不顺眼,只因她背了和他劈腿前女友同个款式的托特包,也是华人,恨屋及乌,一上来就挑了骆书禾身上一堆毛病。例如腿不够长身材比例不够好,肩太窄了,拍出来可以效果不太好。

    骆书禾:……让你拍雕塑,不是拍我。

    后来一来二去吃过几次饭,加上骆书禾得知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三宽肩金发碧眼,甚至有一整条花臂的男人才不过十八岁出头,就没和他计较了。

    但骆书禾最近事情一堆,毕业典礼都不想参加了。反正她在这边没有相熟的人,无非就是想留个纪念。她没什么好纪念的,只想赶紧拿了毕业证走人。

    裴姐就似笑非笑看她。

    *

    当晚,裴姐将她送回公寓。走之前,骆书禾指了下身上礼服,说自己隔日会送去干洗店,洗好后再送还给她。

    裴姐则是示意不急,先是交代她最近别往哥布林站那边走,正在闹罢工。又让她今晚别睡太死,有个东西要托人带给她保管。

    骆书禾就点头,问她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别人给的,应该是盆栽之类?”

    裴姐一根烟功夫完了,潇洒拉开车门离去。

    骆书禾转身进了门,屋子里没打灯,室友早在下午就和她说过今晚不回来。室友最近换了新男友,在骆书禾回来后办事就显得不那么方便,连着几天留宿在外,衣物什么都开始往外撤。

    原本两个人共用的公共空间,这样看着已经有些空。

    即使骆书禾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骆书禾在晚宴上没吃多少,礼服极其修身,稍微多吃一点都特别明显,她就喝了两杯酒,实在撑不住吃了几块糕点。

    洗过澡后,她脑袋上裹着毛巾去煮面。

    狭小的厨房内氤氲出热气,骆书禾把面盛出来过了遍凉水,浇上酱料,撒了些罗勒叶后,突然感觉饿过了头没胃口。

    屋里就开了头顶一盏灯,静得能听见邻居开门关门声。

    骆书禾勉强吃了两口面,剩下的全进了垃圾桶,又收拾了会被弄乱的厨房,转眼已是晚上十点。

    她回了房间,开着电脑写论文。

    论文就剩最后一点需要修改,她在国内那段时间,为了能及时和教授沟通,时常半夜都在等消息。现在闲了下来,反倒是工作效率没那么高,这两天一直在赶ddl。

    泡了杯咖啡后,骆书禾敲下了论文最后一个字,以邮件形式发给了导师。

    好像这两年都是这样,在完成了所有工作后,莫名有种身心舒畅,甚至想在大街上载歌载舞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受别人并不能理解,说给邬瑗听后,她只点评,小小年纪就有工作狂的潜质。

    偏就这么准时,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骆书禾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看手机屏幕都知道是谁。

    她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

    晚风清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淡花香。

    她是知道这边和国内有时差,一般这个时候,晏池应该才刚醒,或者说赶完红眼航班。有次两人通电时,她听见了他身旁伊芙的声音。

    故而接起电话后,骆书禾最关心的还是:“醒了?”

    “嗯。”听上去是真困,疲惫的只剩下发个语气词的力气。

    骆书禾就耐心等着他缓过神来,听见他问:“今天上哪了。”

    可能异地恋就是这样,骆书禾以前在女生宿舍楼下看见抱着啃的年轻情侣,或者是在消防通道冒着被蚊子叮一腿包风险在打电话的女孩,总觉得不能理解。有什么不能发消息说,非得这么腻着。

    现在可能有些明白,有时候见不到面,但今天发生了什么,又全都想告诉他。或者只是看见了一朵新鲜的花,一只背上长着奇怪花纹的猫。

    能听见声音,至少是个慰藉。

    就像这些天,骆书禾在家赶论文,都是和他开着语音度过,听着电话那头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她就会轻手轻脚出门去买晚饭。

    骆书禾把今天经历和盘托出。

    晏池对艺术这类东西并不感冒,只有听着的份。骆书禾也知道,三两句带过,小声哄他:“那你再睡会好不好,我等会也准备睡了。”

    “你论文写完了?”这事他是知道的。

    “嗯。”骆书禾打了个哈欠:“不想改了,我觉得再改下去我和导师,至少有一个得疯。”

    又是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才醒,他有一点起床气。

    骆书禾提议:“你要不要去吃个早饭。”

    “不吃。”这次他倒是应得很快:“你也别挂,想和你多待一会。”

    原来还会不好意思吗。

    骆书禾发觉自己在听见这话的反应,就像个才开始谈恋爱的小姑娘。

    但这么光听声音也不是一回事,骆书禾把手搭在栏杆上,吸了吸鼻子。

    “好像网恋。”

    “得了吧,网恋你能找上我这样的。”

    “那不一定,你别这么自信,我看网上帅哥挺多的。”

    他就咳嗽声:“小姑娘见识浅,都是照骗,我和他们不一样。”

    自大狂,她忍不住笑。

    两人又说了会话,话题来来回回就几个,无非就是早中晚吃了什么,他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客户。

    期间,骆书禾想到要问他自己的去留问题,想听听他的意见。但话才到嘴边,听见客厅座机响了。

    骆书禾反应过来是裴姐让她收的东西,敏捷跳过去按掉,顺便告诉晏池:“你先等会,我下去拿个东西。”

    他嗯了声,听上去很乖。

    骆书禾更加愧疚,握紧手机小跑下去。在门口,骆书禾往左右两个方向张望了两眼,没看见有人。

    她没放在心上,耐心等着,下来得急,她只穿了双人字拖,露着脚趾。

    正无聊盯着脚趾看时,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骆书禾回头,看见的却是刚刚让她别挂电话,想和她多待一会的某人。

    好像在做梦。

    空气都停滞了。

    反射弧在大脑里转了一圈才传递给她这个消息。

    骆书禾无意识捂着嘴,看着昏黄路灯下他疲倦但是又不失英俊的眉眼,惊讶止都止不住。

    “……你怎么来了。”

    晏池也是不满她怎么见面这么冷淡,朝她张开了手臂。

    “不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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