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我想着我不能只有一根“箭”,于是又在附近收集了一些韧性不错的树枝,这次容易得多,我心中想着需要,它们就出现在眼前了。


    就像是神明听到了我心中所想一样。


    但这是个很虚妄的念头,我是个蒙德人,甚至都不知道须弥的那位草神名讳是什么,更别说如果她真的存在,看到了那条会威胁她子民生命的怪鱼,她应该能马上出手解决。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小小的人类折腾。


    比起等待神明的救赎,我更相信把这些树枝一端磨尖对我的帮助更大。


    我把一根打磨过的树枝当作箭,有扳指的辅助,弦拉满的时候指腹很轻松,我本该瞄准它的弱点,但我根本找不到它的弱点。那怪鱼太大了。


    那根“箭”飞过去了。


    我心里没多大期待会有奇迹降临,光凭一根树枝就把那怪鱼宛若铜墙铁壁般的鳞片扎破,只是马上接上下一支“箭”,以相同的力道,相同的轨迹射出,对单一点重复性的伤害说不定会引起些许微不足道的质变效果。


    因为动作频繁,腕链上的玻璃球晃动着,轮廓模糊出幽蓝色的光影。


    102.


    我伤到它了,我甚至能看到那怪鱼黑色的表皮上裂出了一点白色,我让那条怪鱼感受到了痛楚,仅凭那些树枝!


    整个地下空间都随着怪鱼的翻滚而震颤,废墟开始二次崩塌起来。还没高兴几秒的我脚下踩空了一步,来不及调整身体就直接从高处摔了下去,下边都是碎石堆,我认命地闭了闭眼,护住要害。


    也只是摔断骨头而已,我本来抱着这样庆幸的想法,但是那个从窟窿中深潜后又猛地跃出的黑色怪物让我开始绝望起来。我仍然没看见它的躯干上有眼睛这类器官的存在,但它在空中精准锁定了我的方向。


    我处于最糟糕的境地:我在空中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我只能抓紧没有箭矢的弓,在所有光线都无情上浮的怪物食道中,在无限下坠的恐惧中屈服投降。


    我祈盼着,如果大人口中念叨着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就请降下神迹,就在此刻。我如此期盼着神明的降临。


    103.


    “我接到你了。”


    降落停止了,准确地说,我有了支撑点——突然出现的赛诺抱住了从空中坠落的我,就像英雄一样。他的帽子没了,白色的长发随着黑暗向上浮起,看向我的红眸纯粹而坚定,与之对视的那一刻我的所有恐惧都变得可控起来。


    我们朝着可以清晰看见的地面一同落去。


    “我们已经期待你的到来很久了。”


    赛诺把还有些呆楞的我放下时,阿拉比就很细心地上前扶了我一下,只是当智者的沉静与孩童的真诚同时出现在他那张脸上时,我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差点又跌了,这次是赛诺撑了一下。


    阿拉比与我印象中无辜憨态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符,见到我惊疑的态度,阿拉比才恍然解释道,“抱歉,我吓到你了吗?你睡在草木间,我看到了你的梦,听到你的呼唤,我是纳西妲。很抱歉我现在只能通过虚空终端,借由你们同伴的身体降临到你们面前。”


    我看向赛诺,赛诺也佐证性地点头,“小吉祥草王一直注视着须弥的每一个人。”


    我想到那些出现得恰到好处的树枝……这么说来,即使是外乡人的我,也被这位神明平等的关照着吗?


    104.


    与同伴会合的我有许多想问的:被倒灌的海水冲走之后他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在怪鱼肚子里还能安然无恙?阿拉比和小吉祥草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这些疑惑脱口而出之前,我看到了我们四周的处境。


    明明从外界看是拥有巨鲸身体和人类怪手的恐怖海兽,体内却全然是纵横交错的金属结构。精密复杂的齿轮、连杆、传动装置被巨大的铆钉粗暴地拼接在一起,又随着设置传达的指令将食道口吸入的海水精准分流压入动力系统,袅袅升腾的蒸汽从轰隆作响的机器炉中散出。


    所有机械管道通往同一个地方,也是这个怪鱼体内胸腔的位置,一棵巨大的榕树扎根在那里。青苔像铁锈一样覆盖在庞杂的管道表层,而管道又像藤蔓一样缠绕吸附在巨树躯干上,包裹着中心的瘤,亦是这半生物半机械海兽的心脏。


    “这、这是能真实存在的生,唔,生命?”我一时间被震惊得不知如何言语,“它是生命吗?”


    “是哦,是比蕈猪还要奇特的人造生命。”阿拉比,或者说纳西妲答道,“除了机械系统为心脏也可以说启动器供能,它的生物系统能过滤消化海水中的污染和浮游生物,是枫丹那边常见的清道夫。”


    “听起来像是某种无害的存在。”


    “在枫丹是这样的,但它不该出现在须弥,它的胃口被养大了。”纳西妲伸手指向另一侧,在胃的方向,“奥摩斯港的大家都被它吞掉了。”


    105.


    在通往胃部的路上,赛诺告诉我,他和阿拉比在被海水冲出石室的一瞬间就被外边张开巨口的怪鱼吸进了体内,他们勉强从遍布机械守卫的食道口逃到胃部的平台,发现这里早就有许多奥摩斯港的商人在自发帮忙打捞从水道漂流过来的受难者。


    估计那阵汹涌的海水不仅灌入了灯塔,还席卷了整个奥摩斯港。


    “我想你会很高兴见到一个人。”


    领路的赛诺停下脚步,于是我看到了我这场冒险的初衷——克利普斯老爷正拄着拐杖指挥商队里的青壮年制作木筏。


    “父亲!”


    “克莉丝!我的孩子——”


    我扑进克利普斯老爷怀里,眼眶发涩,背脊上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听到父亲呼唤我的名字时,我又变得娇弱不堪了。


    106.


    克利普斯老爷为我擦干眼泪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手上缠了绷带,如果我那时多看几眼,就能分辨出那是我很熟悉的被灼伤的痕迹,但我没有。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能感受到粗糙的纱面刮得我脸疼,但这种细微的痛感让我无比安心,因为我可以尽情地抱怨出来:抱怨父亲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抱怨我走了又长又黑的暗道,遇到的幻境;抱怨我被海水冲走一个人在外边徘徊了许久。


    我急切地把我短暂又漫长的旅程分享给他,然后克利普斯老爷就会摸着我的头说——


    “你做得很好了,克莉丝!”


    “你为奥摩斯港的大家打开了出口,你是我们的英雄,是我的骄傲。”


    我满眼迷茫地从克利普斯老爷怀里抬起头,“出口?英雄?”


    我只是想撒个娇而已……英雄是我吗?


    周边的人群都聚了过来,尤其是我们家商队的人都亲切且有共荣焉的注视着我,他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我们都坚信,您就是草之王口谕里的无色箭矢!”


    “您打开了窗口!”


    “我们都能出去了!”


    107.


    赛诺将我从簇拥的人群中解救了出来。在不了解他的外人看来,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很让人敬畏,尤其是神之眼绽放雷光的时候,一看就是不能随意招惹的人。


    人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活计上,这里的平台虽然安全但正在被缓慢上涨的胃液包围,用怪鱼胃里的垃圾造出足以承载上百人的船只木筏逃生,并不是件轻松简单的事。或者说,这只是份让他们把恐慌暂时转移的安慰性的工作而已。


    克利普斯老爷捏了捏我的手,便放我回到伙伴身边去了,我这才注意到他面色苍白极了,他急需休息。


    我跟着赛诺他们的步伐一步三回头。


    “你的父亲很令人敬佩,他带领着那些普通人从食道口那边的机械丛林找到这里的安全区,他庇护了许多人。”赛诺注意到我心中担忧,宽慰道,“现在轮到我们来庇护他们了。”


    使用着阿拉比身体的纳西妲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当然我也这样认为,父亲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一直都是。


    108.


    赛诺和阿拉比是比奥摩斯港的普通人后进来的,即使只用保护一个人,即使拥有神之眼,面对食道口那一堆机械守卫,他都不可避免受了些许伤。那些普通人走得就更为艰难了。


    食道口只进不出,胃部往后就是无孔不入的酸液,这里几乎没有逃生口。


    “所以这个时候人们需要一个希望,一个能稳定心神,带领他们度过安慰的希望。”纳西妲看向我,“我和他们说,会有一个红发的英雄射出无色的箭矢,破开这个金属牢笼。”


    被吞进来的奥摩斯港人并不全是本地人,大部分都是他国的商人,他们也许不信任须弥神明的预言,但他们相信会有这样的红发英雄到来,就像相信那个一路带他们逃离危险的红发男人一样。


    109.


    “我的箭矢,你给我的箭矢,真的起作用了吗?”我并不是真正的英雄,我连神之眼都没有,射箭的时候我只是抱着最普通的决心,用着连箭都称不上的树枝。


    即使我让那条怪鱼破了皮,这一点我很确信,但真的能穿透出一个开口吗?


    纳西妲显得比我自己还相信我,她默然的注视着我,我竟从阿拉比那张脸上感受到了母亲一样的信赖和慈爱来。我一定是许久没吃东西饿昏了头。


    我们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在顾及到所有普通人的情况下,纳西妲想出的决策是赛诺负责穿过遍布四周的自卫机械,使“心脏”瘫痪,那么外层结构瓦解的时候,怪鱼失去动力供给不会有多余的垂死挣扎,在她的屏障支撑下就能保证所有人安全平稳转移到外界去。


    从内部看怪鱼的内层金属壳契合得很完整,没有一处弱点,所以得从外部更易击破的生物表层构建出来弱点。


    她叫我拿起那把沉重的铁弓,将一支绿色的箭矢递给我,这一次她亲手为我指明方向,“你已经把弱点找出来了,现在要做的是,击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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