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梦珠被捏碎之后, 可以在瞬间将人捕获,强行进入梦境之中。
赫连雪仓促之间来不及编织梦境,只想将戚南行暂时困住, 然后她去找楚魈帮忙, 毕竟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神魂出窍。
然而没想到的是, 她还没跑多远, 戚南行就追上来了。
赫连雪一边心惊一边绝望,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怎么梦珠完全困不住他?
“跟我回去。”戚南行挡住她的去路,似乎正在努力压抑着怒气。
“我要是不肯呢?”赫连雪没好气地瞪着他,坚决不肯跟他走,“我又不是你的奴隶, 凭什么要听你指挥?”
英俊的脸庞一派冷肃, 戚南行沉声道:“就凭你这条命是我给的!”
他说着便出手如电,一下擒住赫连雪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赫连雪奋力挣扎着, 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柄薄刃,猛地朝他挥去。
戚南行不肯松开攥住她的手, 只快速偏头躲过她的攻击,不妨却还是被那薄刃划破了一点下颌, 渗出一道殷红的血滴。
见他还不松手,赫连雪气恼极了, 挥着薄刃又朝他刺去。
夜空中忽然闷雷滚滚,刹那间电闪雷鸣, 只听咔啦啦一声巨响,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雪亮闪电划破夜空,猛地向赫连雪劈去。
她现在这小身板哪里能抗得住雷电?只怕一下就糊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头顶, 赫连雪避无可避,却见戚南行已经拔剑出鞘,奋力撑起一层金色结界,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
那道迅疾猛烈的闪电劈到结界上,刹那间激起千百道金芒,震得整个大地都随之摇动起来。
薄削的唇紧抿成一条线,修长的脖颈上暴起条条青筋,戚南行握紧剑柄,奋力撑住那道结界。
漫天惊雷不停炸响,一道道闪电犹如蛇般游走着撕裂夜空,一次又一次劈在那道结界上……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雷声渐渐停歇,闪电也消隐不见了,漆黑的夜幕重新恢复一片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戚南行脚下不觉踉跄了一下,似乎已经脱力一般,用长剑拄地撑住身体,终于松了一口气。
金色结界渐渐消失了,赫连雪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满是不自然地看着他,有些尴尬地问:“……你没事吧?”
戚南行还剑入鞘,目光冷幽幽地盯着她:“刚才我若不在,你已经死了。”
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赫连雪也有些后怕,没想到这雷劫竟然这般凶猛,比在大漠中那次更甚。
两人正说着,前方忽然急匆匆走过来一群人,没想到竟是柴良和叶紫宸他们,还有淮阳宗的宋景澜和其他弟子。
“师兄!”柴良一看到戚南行,不禁又惊又喜,“原来你在这里!你……”
他看到戚南行下颌上的血迹,目光扫到旁边站着的赫连雪,脸色不由拉了下来,按在剑柄上的手握紧,满身防备。
戚南行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伤口也很快便消失了。
众人看到赫连雪也在,不禁都有些发怵,连忙向后退开一些距离,有剑的拔剑,有刀的拔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赫连雪懒得搭理他们,端起手臂,不屑地冷笑着。
戚南行将她挡到身后,淡淡道:“刀剑都放下吧,她不会伤你们。”
赫连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可未必。”
她正想再嘲讽几句,嘴巴却忽然张不开了,戚南行竟然给她施了禁言术!
她拿眼使劲瞪他,戚南行只作看不见,留给她一个背影。
众人见她似乎被戚南行制住,无法再兴风浪,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收起手中武器。
“仙尊大人。”宋景澜上前行礼,恭声问,“刚才见这边电闪雷鸣,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您没受伤吧?”
“无妨,刚才是我不小心引动了雷劫。”戚南行面色温和地看着他,又问柴良,“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柴良解释道:“紫宸他们在沙暴中不小心把剑弄丢了,没法御剑飞行。我一个人又带不了他们四五个人,只好麻烦淮阳宗几位少侠帮忙,一起带他们先来淮阳宗这边歇脚。”
叶紫宸因为弄丢了剑,颇为自责,低着头行礼道:“紫宸不才,弄丢了宗主赐予的剑,还请宗主责罚。”
白泠泠和其他三名男弟子也慌忙跟着请罪。
毕竟作为一名剑修,丢了剑可是要去戒律司受罚的大错。
“沙暴突兀非凡,也不怪你们,这次就算了。”戚南行一向宽和,自然不会罚他们,转而又替他们向宋景澜那些淮阳宗弟子致谢。
“仙尊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宋景澜一身少年气,笑容清亮,丝毫没有因为他在试剑大会上输给叶紫宸而心生怨怼。
戚南行看着他微微颔首,目光颇为嘉许。
“师兄,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引动雷劫?”柴良满是怀疑地扫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赫连雪,面色担心不已,“我们还在半空中就看到了,吓得不敢再上前,那雷劫当真厉害!”
戚南行沉吟道:“没什么事,可能是我修为又进了一阶,引动雷劫考验。”
“原来是这样!”柴良面露喜色,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夜色已深,众人也不好再聊下去,于是宋景澜带领淮阳宗弟子回宗门,柴良他们则就近去戚南行和赫连雪下榻的客栈入住。
那说话不太利索的掌柜大半夜被吵醒,本来颇有些不耐烦,可是一听说那么多人要住店,立马喜笑颜开地张罗起来。
赫连雪回到自己房中,刚把房门关上,戚南行便闪现在她房中。
“你又来干什么?”她一脸的不悦,想赶他走。
戚南行沉声道:“不知道雷劫什么时候会来,以后你都要和我在一起,包括夜里。”
赫连雪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很想骂他几句,将他一脚踢出去。可是她也不敢保证雷劫会不会来,万一真的来了,他不在身边,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不知道被雷劈死的灵体,还能不能变成鬼?还是直接就灰飞烟灭了?
赫连雪不敢冒险。
为了小命着想,起码在她将乌苏的事处理完之前,她还不能死。
“你随便吧。”赫连雪走到床榻边,刚要坐下,忽然又噔噔噔走到戚南行面前,幽深的紫眸圆溜溜地瞪着他。
戚南行比她高出一大截,垂眸看着她,问:“怎么了?”
“仙尊大人,你给我一句实话吧。”赫连雪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魔晶?”
似是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想,戚南行皱起眉,带着些无奈道:“我若想要魔晶,直接去魔域抢不好吗?何必把你招回来,添这许多麻烦?”
听他说的也有道理,赫连雪打量他的神情,似乎并非作假。
原来他也知道她是麻烦,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幽深的紫眸目光灼灼,赫连雪又上前一步,微微仰头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问:“既然你并非图谋我的魔晶,那你这样千方百计保护我,还要替我扛雷劫,是为什么?”
似是被她问住了,戚南行凝神屏息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仙尊大人,恕我愚钝。”赫连雪微微一笑,又问他,“除了你喜欢我这个理由,我想不到其他。要不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旁的理由?”
漆黑狭长的眸子微光闪动,戚南行耳根隐隐有些发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仙尊大人……你的心跳好快啊。”赫连雪向前侧首,耳朵几乎贴在他胸前,听了一会儿,她又像美艳的妖精似的仰头望着他,笑吟吟道,“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对吗?”
她踮起脚尖,攀在他身前,呵气如兰地凑到他面前,又问了一句:“那你未过门的妻子知道吗?”
戚南行听出她的嘲讽,目光淡了几分,默默地看着她,道:“她不会介意。”
赫连雪眨了眨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承认了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怎么会这么渣?
有未婚妻还喜欢上别人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说他的未婚妻不介意?
“宁文雪不介意,但是我介意。”赫连雪揪着他的衣领,扬起眉梢,“我选男宠也是有条件的。”
“不仅要长相俊美,还要干干净净,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仙尊大人,你恐怕不太够格。”
戚南行快要被她气乐了,板着脸道:“那可真是遗憾。”
赫连雪点点头,一副很认同的样子。
她落下脚跟,目光恰好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莫名的忽然就很想咬一口。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几乎能闻到他的血的味道,香甜诱人,令她忍不住想要咬开他的脖颈,尽情吸吮他的鲜血。
可她明明只是个灵体,根本没有嗅觉和味觉,怎么可能觉出来香甜?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雷劫吓傻了,赫连雪向后退开几步,离开他身边,抻了个懒腰,佯装出一副累了的样子。
戚南行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你休息吧,明天回天剑宗,我教你灵体进阶。”
赫连雪眼睛一亮:“当真?”
“嗯。”
第062章
赫连雪和戚南行掰扯完了, 刚要去休息,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戚南行隐没身形, 赫连雪走到门口, 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柴良的声音。
赫连雪打开门, 疑惑地看着他:“掌教大人, 有事?”
柴良没理会她,朝房间里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兄,我知道你在里面,借一步说话。”
戚南行便现出身形,朝房间外走去。
“慢着。”赫连雪抬起一只手臂, 撑在门框上, 拦住戚南行,“我这房间,是你们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的?”
她满脸不悦地看向柴良,叫他一声“掌教大人”,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连她都敢无视?
“你有什么话, 就在这里说吧。”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这里一刻都离不开你师兄, 必须和他时刻在一起才行,不能放他出去。”
“你……”柴良一张脸都快要绿了, 一副吞了苍蝇般的难受模样。
戚南行无奈地拉开赫连雪的手臂,对他道:“进来吧, 有事屋里说。”
眼看他似乎没办法将师兄叫出来,柴良把心一横, 迈步走进那道门。
“什么事,你说吧。”赫连雪将门关上,好整以暇地靠在那里,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柴良一看见她就烦,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直接跟戚南行道:“师兄,我来是为了劝你一句,不要再跟她搅合在一起了!”
“魔域那边已经传出消息,马上就要拥立新魔君上位,她这个旧主岂能甘心?”柴良斜了赫连雪一眼,气急败坏地问,“你该不会还想去魔域帮她夺位吧?”
“现在云无疚已经彻底疯了,死也要拉你们垫背!他到处宣扬是你用招魂术将她起死回生,重新招回人世,说你与魔族同流合污、图谋不轨,引得仙门各家义愤填膺,只怕要不多久就会找上门来,找你算账了!”
“师兄,算我求你,别再管她了!”柴良苦口婆心道,“你若再跟她同进同出,天天与她搅合在一起,岂不坐实了那些谣言?你不顾自己的名声,好歹也要想想天剑宗吧?岂能由着外人污蔑我们,说我们天剑宗与魔族同流合污?”
“掌教大人,说够了吧?”赫连雪目光冷幽幽地看着他,“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吗?我也不是那种不要脸皮之人,自然不会赖着你师兄不走。但是你以后可千万别让我碰到,不然我铁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因为你实在太讨厌了!”
她说着,又瞪了戚南行一眼,冷声道:“告辞!”
眼看她拉开门就要走,戚南行连忙把门堵上,拦住不让她走。
“你拦我干什么?”赫连雪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才不在这里讨人嫌!”
“师兄,你赶紧让她走!”柴良急切道,“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戚南行被他们吵得头疼,沉着脸道:“够了,你们两个别闹了!”
“她是我招回来的灵体,没有我的血就不能活,你要让她走去哪里?”他看向柴良,语气沉重又无奈,“再说了,从认识至今,她可曾害过你一次?你又何必如此容不下她,要对她赶尽杀绝?”
“师兄,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把你迷成这样?”
眼看着戚南行依旧执迷不悟,铁了心要护着赫连雪,柴良又气又急,忿恨不平道:“她是没害过我,可她害死了小师妹!难道你忘了小师妹是怎么死的吗?要不是她见死不救,小师妹怎么会死得那么惨?怎么会被那黑衣人炼化成……”
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声音喑哑,喉咙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
“要不是她撺掇小师妹去人间看花灯,小师妹怎么会出这种意外?她只顾自己逃命,根本不管小师妹死活!”
“你一次次耗尽全部修为和灵力,倾洒半身鲜血开启招魂术才把她救回来,她可曾感激过你一点半滴?”
“你为了救她脱离梦境,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也不知是遇到多大危险,出来之后的修为竟然掉了好几重,身骨瘦削到几乎脱了相,她可曾问候过你一句?”
“你在沙漠里为了找她,翻遍多少沙丘,连风暴都不顾,几次险中逃生,可她出来之后,因为云无疚的一句污蔑就怀疑你,她可曾真心信任过你?”
“她从来都没有!”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赫连雪,柴良恨声道,“她根本就没有心!”
似乎没想到柴良竟将那些事全部抖落出来,他的心思再无处可藏,戚南行长眉紧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收场。
赫连雪默默看着他,过了会儿,淡淡开口道:“我是没有心……可我没做过的事,我也不想认。”
“带戚若雪去人间看花灯,的确是我撺掇的没错,可我没想到云无疚他们会设下埋伏,还把她当成我,射了她十几支销魂箭。”
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一切,赫连雪低声道:“我逃走的时候,她还活着。我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离开,那些仙门中人自然会救她。可是我没想到……云无疚起了坏心,不仅没有救她,反而震断了她的心脉。”
狭长的眉峰紧紧蹙起,戚南行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哪怕他早已知晓妹妹的死与云无疚脱不开关系,却没想到他不仅见死不救,反而痛下杀手。
柴良满眼震惊地盯着赫连雪,嘴唇额角都开始哆嗦,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你肯定在撒谎……”
“不信你们可以自己看。”赫连雪看向戚南行,“我推你身上的那颗梦珠呢?”
虽然梦珠碎了,以后不能再使用,但是先前那些梦境还在,只要用灵识就能窥视其中发生的所有事。
戚南行拿出那颗碎成好几瓣的梦珠,与柴良一同探看其中的梦境,看到云无疚亲口承认是他故意震断戚若雪的心脉,就为了引起戚南行和整个天剑宗的仇恨,让他们与赫连雪结下仇怨,水火不容。
柴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彻底崩溃了,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掩面放声痛哭。
四周下着结界,外面听不到这间房里的声音,可那苍凉又悲怆的哭声听得人难受,也许他想自己待会儿吧。
赫连雪走出房间,戚南行便跟了上去,留下柴良一个人在房中。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空旷的长街暗无人影,所有灯笼都熄灭了,只有深蓝的夜幕中稀疏地亮着几颗星子,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赫连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心情沉重又压抑。
戚南行沉默地跟在她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走出那个小镇,郊外的荒野冷风飒飒,黄草疏疏。
赫连雪问戚南行:“你为什么从不问我,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戚南行淡淡道:“我知道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赫连雪自嘲地笑。
戚南行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你还记得在风清关那边的太子庙,你问过我是怎么看你的。”
他转头看向她,说了八个字:“至纯至真,澄净天然。”
赫连雪定定看着他,仔细体味那八个字,是在夸她吗?
原来她在他心里竟然是这样的吗?
如果她还是个活人,大概会忍不住酸了鼻子,掉下几颗金豆子吧。
赫连雪仰头望着稀疏的星空,还好她是个灵体,没有眼泪。
路旁有棵酸枣树,结着一串串细小的果子,恰好垂落在头顶。
赫连雪穷极无聊,跳起来抓那树枝,不想那酸枣树枝上竟长满大大小小的尖刺,一下划破了她的脸。
她刚落下地,就清清楚楚地看到戚南行的脸颊上同样多了一道尖刺划出的伤口,隐隐渗出殷红的血丝。
果然她这个灵体受的伤,都是由他承担的,赫连雪并未感觉到任何一丝疼痛。
戚南行满是不赞同地看着她,刚说了一句“小心”,天空中忽然又一次闷雷滚滚,电闪雷鸣再次来袭。
赫连雪被雷轰怕了,连忙抱头躲到戚南行身后。
戚南行已经撑起结界,扛过第一道闪电之后,天空中的闷雷滚动了一会儿,竟然又渐渐消散了。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确定那雷劫已退,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戚南行收起结界,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雷,明显要小很多?”
赫连雪点点头,皱着眉头思索着:“你有没有觉得,每次打雷的时候,你都受了伤?”
第一次是在沙漠中,她用伏仙网的金丝在戚南行的脖颈上勒出一道血线。
第二次是一个时辰之前,她逃跑被戚南行抓住,她用薄刃划破了他的下颌。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
似乎每一次他受伤……都是因为她出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了猜测。
难道这雷劫是因为天道容不下她,所以每次她作妖伤害戚南行的时候,就会降下雷罚?
“要不……试试?”赫连雪眼睛湛亮。
戚南行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做好准备,赫连雪折下一根酸枣尖刺,在戚南行的手背上轻轻扎了一下。
戚南行马上撑起结界。
然后就听到漆黑的夜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雷,倒是很快便结束了,四野依旧一片安静。
戚南行面色沉了几分:“你把伤口划大一些。”
赫连雪也不和他客气,立马用酸枣刺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只听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刹那间乌云堆积,一道道雪亮闪电劈落下来,震得整个结界都摇晃不止,接连不停。
整整七道雷才结束。
赫连雪和戚南行俱心惊不已,没想到他们猜对了。
第063章
不知道雷劫是单单在赫连雪弄伤戚南行的时候才会出现, 还是说,不论她伤害谁,都会有雷劫?
为了弄清这一点, 戚南行又回客栈一趟, 带着柴良和孟祯一起来郊外。
他的传送阵很快, 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回来了。
听说要让他们站着不动, 被赫连雪划道伤口,柴良一脸的怀疑:“师兄,这是为何?”
“有件事需要验证一下。”戚南行提前撑起结界,用下巴示意赫连雪,“动手吧。”
赫连雪也不客气, 用酸枣树的尖刺狠狠划了柴良一道。
柴良的手背上登时冒出汩汩的鲜血, 疼得直抽气,怀疑她是不是在趁机报仇?
戚南行仰头望向漆黑夜空,只见四野一片安静无声, 并没有任何要打雷的迹象。
他与赫连雪对视一眼,又让孟祯上前。
孟祯不过是个小弟子, 胆小又听话,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他连忙抬起手臂, 认命地伸到赫连雪面前,等待极刑一般紧紧闭上眼睛。
赫连雪见他害怕, 便也没用多大力气,只给他轻轻划破一点血皮。
孟祯微微睁开眼睛, 似乎不敢相信这样就结束了。想起她刚刚划掌教师父那一下,可没这么轻。
赫连雪盯着漆黑的夜空, 结果与之前相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回客栈的路上, 戚南行与柴良低声说话,孟祯紧闭着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赫连雪懒得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默默想着心事。
依照先前的验证来看,那雷劫应该只有在她伤害戚南行时才会出现,而且他受伤越重,出现的雷劫便越厉害。
照这样说来,只要她不对戚南行起坏心,便不会出现雷劫。
所以……她先前想杀了他,喝干他的血,根本不可行。
不等她把他杀死,她自己就先一步被雷劈死了。
赫连雪隐隐有些后怕,还好楚魈及时赶来,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因为灵体的缘故,她若受伤,也是由戚南行承担,所以她不仅不能伤害戚南行,而且还要保证自己也不受伤才行。
回到客栈以后,柴良与孟祯各自去休息,戚南行又进入赫连雪房中,叮嘱她务必要多加小心,尽可能不要受伤。
赫连雪折腾一夜,再加上两次雷击,哪怕是个灵体也累了,合衣躺下,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天色刚朦朦亮,天剑宗众人准备上路。
戚南行随身带着好几把仙剑,两人一柄,应付赶路足够了。
赫连雪自知那些人怕她,不愿与她同行,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也不上前凑趣。
不想,叶紫宸却忽然走过来,讪讪地递给她一个纸袋:“刚出炉的红豆沙饼,给你也买了一份,你尝尝吧,挺香的。”
赫连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过那个热乎乎的纸袋子,道了声谢。
叶紫宸摇摇头,难得有些拘谨道:“应该我谢你才对,谢谢你救了我和泠泠。那个……之前多有得罪,你别生气。”
随手从纸袋里捏起一块红豆饼,圆圆小小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赫连雪咬了一口,没滋没味地尝着,又问她:“你不怕我?”
“有那么一点点。”叶紫宸挺直胸膛,又有些不服气地强调道,“就只有一点点。”
“我师父说了,当年小师叔被害的事不怪你,你也是被人陷害的。”她回头瞅了瞅柴良,又小声嘀咕道,“而且宗主他那么维护你,能让宗主看重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赫连雪抬起眼帘一瞥,恰好对上柴良的目光。柴良顿时满身的不自在,连忙移开视线,十分忙碌似的催促着:“走了走了,路上不要吃东西,像什么样子!”
一行人走出镇子,正准备踏剑离去,后方忽然传来呼叫声。
“仙尊请留步!”
淮阳宗宗主彭泽真人领着宋景澜等几名弟子急匆匆赶来,与戚南行见礼:“因老朽身体不好,几个不孝子弟昨夜未曾及时禀报,不知仙尊驾临鄙处,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彭泽真人白发须眉,年事已高,但是精神还算矍铄。他自发妻亡故之后,已有多年不再理会世事,戚南行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前辈万安。”戚南行向他行礼,带着些疑惑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竟然惊动您大驾?”
“今日一早,我们收到幽冥魔域送来的邀帖,请我们前去参加新任魔君的登位大典,同时观赏从天罗殿带出来的灵宝。”宋景澜走上前来,将一封帖子呈给他看。
眼看着戚南行紧紧蹙起眉,彭泽真人担忧地问:“老朽多年不理会世事,竟不知魔族已猖狂至此!那些魔族竟然胆敢把帖子送到仙门,叫我等去看天罗殿出产的灵宝,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昏黄却湛亮的眸子扫了赫连雪一眼,他又问戚南行:“听几个弟子说,跟在仙尊旁边这位便是那死去多年的赫连雪?不知仙尊为何要行那逆天之举,让她重返人间?拿走天罗殿里的灵宝之人不是她吗,为何那灵宝又到了新魔君手中?”
赫连雪不喜欢那老头子盯着她审视的目光,端着手臂站在一旁,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事情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封邀帖必然是魔族设下的圈套。”戚南行向彭泽真人致歉,恕他不能一一言明,“前辈您可千万不要赴约,那魔域里面危险重重,指不定会有什么陷阱,万万去不得!”
慢慢捋着花白的胡子,彭泽真人点了点头,沉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魔域不去也罢……只是仙尊能否透露一二,那天罗殿出产的灵宝,究竟是何物?”
戚南行无奈道:“天罗殿里的灵宝实属子虚乌有,真人切莫相信那些谣言。”
“可是老朽怎么听弟子说……”彭泽真人瞥了赫连雪一眼,带着些疑惑问,“是仙尊您亲口所言,说灵宝被她带走了?”
戚南行满脸尴尬,哑口无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何必跟他多言?他是不会相信你的!”赫连雪看不下去了,不屑地讥讽道,“不信你等着看吧,新魔君登位那日,他铁定会到场。不只是他,其余那些仙门各宗也都会去凑热闹。他们才不会听你的话,他们只觉得有利可图!”
当面被揭穿不可明说的心思,彭泽真人老脸通红,颇有些懊恼。
“你这魔女,休在这里妖言惑众!”他颤着手指着赫连雪,忿忿不平道,“那天罗殿里的灵宝是上古大能遗留下的宝物,乃是为了福泽苍生、护佑天下所用,岂能落到你们那些凶狠残暴、没有人性的魔族手中!”
赫连雪懒得跟他吵,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搭理他。
事已至此,谣言频传,哪怕再怎么澄清都没用了。
戚南行知道他无法说服彭泽真人,只能最后一次劝诫道:“魔域此番图谋颇深,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前辈万万三思而行,多加珍重!”
离开淮阳宗之后,众人一路都心情沉重,再也没心思说笑打闹吃东西了。
“师兄,你该不会还想去魔域吧?”柴良忧心不已,连声道,“魔族此番明显是故意引我们去他的陷阱,你也知道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危险重重,为什么非要去以身涉险?”
戚南行沉声道:“刚才你也看到了,魔域打着灵宝的噱头,故意引仙门同道去那里。到时候去的同道肯定不少,我若不去,他们若是出了意外,我于心难安。”
“这事本就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说灵宝被带走,也不会被魔族利用,引出这么多麻烦。”
他说着,握住柴良的肩,用力压紧:“这次去魔域,只怕是九死一生,为未可知。宗门之事就拜托你了,你带紫宸他们回去,与几位长老交代清楚。从即日起,封闭山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
“师兄不可!”柴良急忙道,“你若非去不可,那我就同你一起去!”
“师父!我们也去!”
“宗主带我们一起!天剑宗弟子可不是怕死之人!”
“我们修仙问道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铲奸除恶,善济天下?如今有恶不除,难道要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年轻的弟子们一腔热血,义愤填膺,纷纷呼喊着要跟同一起去魔族对战。
戚南行看着他们眼中的无畏与赤诚,既欣慰又无奈,最终与柴良一同商定,他和赫连雪先走一步,由柴良带领弟子们回天剑宗修整,然后再赶去魔域汇合。毕竟有的弟子连剑都没了,必须回去选一把合适的新剑才行。
赫连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要带着一帮仙门中人去端自己的老巢。
兵分两路之后,戚南行御剑飞行,带着赫连雪赶去魔域外围的幽山。
那幽山密林中瘴气弥漫、沼泽横生,用来迷惑外人的阵法和结界早已改变,轻易无法进入。
不过赫连雪还知道一条密道,从那里就可以进入魔域最边沿的小村子。
赫连雪和戚南行易容成普通魔族人的打扮,然后又在莽野中抓住一只魔兽,用兽溺打湿身上的衣服,以掩盖身上的气息,然后悄悄潜入魔域。
距离新魔君的登位大典还有好几天时间,里面的人恐怕想不到她会胆敢提前入内。赫连雪暗暗咬牙,她倒要去看看,魔域里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064章
幽冥魔域的天空是灰紫色的, 从来看不到太阳或星星,不过白日时稍亮一些,夜里便是漆黑一片。
赫连雪和戚南行匍匐着穿过一道长了几百年的老荆棘丛, 终于爬进魔域内部。
放眼望去是一片荒芜的草坡, 稀稀拉拉有一些村落房屋。
看时辰大约是傍晚时分, 那些村落里冒起袅袅炊烟, 家家户户都开始烧火做饭,鸡鸣狗吠,烟火气十足。
“魔域人少,尤其是这些村子里面,相互都认识。”赫连雪低声道, “我们来打探消息, 若是陌生的外来人模样,只怕会引人怀疑。还是去抓两个村民,易容成他们的模样比较保险。”
戚南行点头应允, 和她一起潜入村落最后面的一户人家。
那低矮的石头屋有些破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 院子里还有一个块石垒起来的羊圈,里面十多头灰角羊正在干草堆里嚼个不停。
屋子里面有一对年轻夫妇, 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穿着粗布兽皮裙子的女人在灶台前切肉煮粥,体型精干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在一旁看娃娃, 同娃娃一起逗弄一只雪白肥大的兔子玩耍。
突然间冲进屋里两个人,吓了他们一跳。
不等他们声张起来, 戚南行已经将他们定住,同时无法再发出声音, 只有眼神里满是恐惧。
赫连雪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那女人站着的案板旁边, 拿过她手中雪亮的菜刀,举在眼前来回打量着。
然后她看向那一对夫妇,笑眯眯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只是有些问题要问。如果你们老实回答,那我把事办完之后,自然会放了你们。如若不然……”
她没把话说完,但是手中举的菜刀已经说明一切。
啪地一下重重将菜刀剁在案板上,赫连雪又道:“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就用眼睛上下点一点,我就放了你们。但谁若敢大喊大叫地声张起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年轻的夫妇连忙用眼珠上下快速点着,表示他们愿意服从,戚南行便抬手一挥,解了他们的定身术。
那夫妻俩吓得不轻,连忙爬到依旧被定住的女娃娃身边,一家三口挤在一起,满眼的畏惧和胆怯。
赫连雪随手拉过一只粗糙的小板凳,坐在他们对面,问:“新魔君过几日要举行登位大典,你们知道?”
“知、知道。”男人连忙点头,生怕答慢了会惹她生气。
“那你知道新魔君是谁?”
“是以前的三护法大人,乌苏。”
赫连雪面色沉了几分,又问:“那你觉得,乌苏她配当魔君吗?”
“配、配吧……”男人长着一副剽悍的身躯,面孔却老实木讷,犹犹豫豫道,“三护法大人她一直都很关爱我们魔族子民,而且法力也很高超,是整个王庭里面最强的,让她当魔君,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握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赫连雪又问:“那赫连雪呢?她是赫连王族,这幽冥魔域的魔君,不应该是她吗?”
似乎没想到她竟敢直呼魔君的名讳,那男人更害怕了,微微缩起脖子,讪讪道:“赫连君上故去多年,听说她忽然又复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们都没见过。最近传言说她已经背叛魔族,改投到仙族门下,还拜一个什么仙尊为师,已经彻底抛弃了我们魔族子民。所以元老会重新推举乌苏大人为新魔君,宗理司那些大人们也都同意了。前日刚发的檄文,通告全族上下,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是谁说的,赫连雪背叛了魔族?”赫连雪眼神如刀,脸色阴沉又冷厉。
“我也不清楚……”男人不敢看她的眼睛,结巴道,“外、外面都是那么传的。”
满腔怒火差点压服不住,赫连雪沉着脸冷笑,看来乌苏为了上位,没少败坏她的名声。不说她背叛魔族,乌苏怎么可能当上魔君?
元老会推举乌苏可以理解,毕竟那些糟老头子一直不喜欢她当魔君,觉得她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当不起魔君的重担。
可是宗理司那些大人们呢?大护法罗伤是她的大师父,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无比关爱与忠诚,难道他也相信那些说她背叛魔族的谣言,同意让乌苏代替她当魔君?
这怎么可能?
眉心紧拧成一个大疙瘩,赫连雪怎么都想不明白,这里面一定有缘由。
要是她能见大师父一面就好了。
她默默思索着,要怎么才能见到罗伤。
可是万一大师父已经不信任她了怎么办?万一他一见面就要杀她怎么办?
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那夫妻俩紧紧缩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赫连雪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不、不知道了……”男人连忙摇头,可怜兮兮道,“大人饶命!我们不过是些偏远地的村民,哪里能知道什么?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赫连雪还想再问几句,脚边忽然钻过来一个白影,低头一看,竟是那头红眼珠的肥大兔子。
心里不由一阵发毛,莫名就有些怕那兔子会闻到她身上的萝卜味儿似的,她慌忙站起身,一脚踢开那只小板凳,吓退了那只兔子。
戚南行大概是发现她有些怕那只大兔子,过去拎起兔子的耳朵,拉开门放到外面去了。
他重新关好房门,又问那男人:“如果我们没来这里的话,你明天原本是要做什么?”
男人愣愣地想了半天,小声回道:“去郡城集市上卖羊肉,我每天都在那里出摊。”
赫连雪与戚南行对视一眼,估计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了,待到明日去集市上再打听打听。
戚南行正要重新将那夫妻俩定住,一直躲在男人身后的那个女人忽然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问:“大人……你们饿不饿,我做点饭菜给你们吃吧?”
戚南行淡淡道:“不需要。”
“那……”她连忙又道,“那您能不能行行好,放了我的孩子?她饿了,我、我想给她做点吃的。”
戚南行这才看到,夹在那夫妻俩中间的女娃娃,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张小脸白白胖胖,虽然不能动,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满是好奇地来回打量着,似是觉得颇为有趣。
赫连雪看着那个小女娃,不悦道:“不行,小孩爱哭闹,万一她吵闹起来,引来人怎么办?”
女人紧紧抱着孩子,哀求道:“不会的,大人!我家娃娃很乖的,她从来不哭也不闹。”
“那你们把她看好。”戚南行把孩子放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就算有什么异动,他也来得及。
“谢谢!谢谢大人!”那夫妻俩连连道谢,连忙抱着孩子躲到最里面的角落。男人留在那里看孩子,女人怯生生地走到锅台旁,继续做饭。
赫连雪闲来无事,便用脚勾起那只翻倒在地的小板凳,重新坐下,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百无聊赖地看那个女人做饭。
只见她用那把磨得雪亮的菜刀一点点切着羊肉,挨个切成细碎的肉糜,撒上一些调味的作料腌起来,然后在灶膛里点火,淘米下锅,等米粥煮好之后,再加入腌好的肉糜,过一会儿又撒上一些青菜碎,等锅煮开,那灶膛底下的柴火也烧得差不多燃尽了。
女人用木勺搅着锅里的粥,白蒙蒙的水汽升腾起来,想必那粥的味道应该是挺香挺不错的。
她满眼畏怯地看向赫连雪和戚南行,问他们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喝点粥,被戚南行谢绝了。
女人也不敢再多说话,老老实实将粥盛到木碗里,端到角落那边,和男人一起喂小女娃吃饭。
那小女娃颇有些调皮,不肯老老实实坐着,站在男人腿上摇晃着,一边张着小嘴吧嗒吧嗒喝粥,一边摇头晃脑,颇为好奇地向赫连雪这边打量。
赫连雪见那小女娃长得圆胖可爱,便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一边看一边感叹,还好她长得像她娘,不然随她爹那张大方脸,怕是就丑了。
“阿娘,兔兔。”小女娃吃饱肚子,举着小胖手吆喝着,“我要兔兔!”
夫妻俩连忙哄她,让她玩别的。
可是小女娃不肯,一直念叨要兔兔。
戚南行便又拉开门出去,将那只大白兔提溜回来。
似乎见他们还挺好说话,除了问问题也没做什么可怕的举动,那夫妻俩渐渐也没那么害怕了,搂着孩子和兔子坐在角落里,还把剩下的肉粥都吃完了。
等那女人去收拾锅碗灶台的时候,戚南行又与那男人交谈了一阵子,很快便把他们的家底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男人叫巴奇,妻子叫银沙,小女娃叫巴雅尔。他们从小就在这一代生活,父母在另一个村子居住,平日以养羊卖羊肉为生,闲时也会去山里采集一些草药灵植到集市上卖,生活不算富足,但也还过得去。
他们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魔族,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巴雅尔能平平安安长大,嫁给一个有灵根的魔族丈夫,后代能离开这个小村子,搬到城里去住,摆脱这种贫困又平庸的魔族底层生活。
戚南行素来和善,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这种平凡朴实的魔族贫民,略加宽慰几句,便让他们到里间卧房去睡了。
翌日凌晨,刚过寅时,巴奇和银沙夫妻俩习惯性地早起,宰羊剥羊皮分解羊肉,为去集市出摊做准备。
待他们收拾停当之后,戚南行让他们回屋坐好,再次将他们一家三口定住。
然后在他们满眼震惊的目光里,分别和赫连雪变换成巴奇和银沙的模样,推上装满羊肉的木车,到郡城集市上出摊去了。
第065章
附近的郡城不算远,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天色刚蒙蒙亮,集市两边的货摊上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谁也顾不上谁。
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与巴奇和银沙他们没什么区别, 瞧着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有卖牛羊兔肉的, 有卖果干点心的, 还有一些布料首饰和弓弩农具之类的, 看起来都比较粗糙和廉价。
戚南行将木车推到巴奇所说的位置,挨个将分解好的羊肉搬到货摊上,依次摆放整齐。
赫连雪本来想帮忙,却被戚南行拦住了。那割肉的尖刀十分锋利,万一她伤到自己或伤到他, 只怕又会引来雷劫。
用不着干活, 赫连雪自然乐得自在。她虽然闻不到羊肉的膻味,但也嫌弃那些生肉的油污,踢着小板凳坐在后面, 看着戚南行一个人在那里忙活。
只见他分毫不乱地切割羊肉,剔出羊骨, 将刮下的筋膜堆到旁边,一把尖刀使得十分流畅, 仿佛他当真是那个摆摊卖肉的巴奇一样。
赫连雪忍不住问他:“你以前分割过羊肉?”
戚南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熟练?”赫连雪调侃他,“我看你切得挺好。”
戚南行回头看她一眼, 淡淡道:“早晨不是看巴奇做过,学会了。”
行吧……赫连雪闭上嘴。
“巴奇, 今天这么早!”一个矮个头的青年男人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小半袋面粉, 抬手翻了翻案板上的羊肉,笑呵呵道, “给我来块肥的,回去煎羊油。”
戚南行应承着,拿起一块最肥的羊肉,掂了掂分量,问那人要了七个魔珠,然后用草绳将那块红白相间的羊肉绑起来,递到那人手中。
“听说原来的三护法大人要当新魔君了?”他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了一句。
“可不是!”那人也不急着走,慢悠悠道,“我昨天才从王城那边回来,广场上正在忙着搭台子呢,那场面可真够大的!听说还要广邀六界来观礼,咱们魔族终于也能神气一回了!”
他正说着,忽然看到后面的赫连雪,诧异道:“银沙怎么也来了?”
他四处打量着,又问:“巴雅尔呢?没跟着你们?”
戚南行这才想起来,巴奇说他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去集市出摊,现在他和“银沙”都来了,三岁的小女娃却不带在身边,的确有些奇怪。
“她想来集市玩,来了又嫌没意思,正跟我玩躲猫猫呢,我去找找她。”赫连雪笑眯眯地站起身,往货摊后面的草丛里去了。
那男人哦了一声,似乎也没再多想,提着肉便走了。
赫连雪用上灵力,回到巴奇的家中,提上小女娃便走,重新回到集市也不过才半盏茶功夫。
小巴雅尔还没睡醒,眼睛睁开一条缝,瞅了瞅赫连雪,大概是看到她阿娘的模样,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别看她个头不大,抱起来却沉甸甸,好在长得还算可爱,赫连雪便把她放在腿上搂着,一边看戚南行在那里卖肉。
魔族人都喜欢吃肉,尤其是牛羊肉,巴奇这边的生意还挺好,隔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买肉。
戚南行竟丝毫不嫌弃这卖肉的活脏,干得有模有样的,一边忙活着一边跟那些来买肉的人闲聊。
新魔君要登位是最近的大事,哪怕不需要他起头,有些人也会主动提起,议论上几句。
“现在进王城不需要手令了,只要是魔族子民都可以进。到时候我也要去城里看看新大王,这个热闹可不能不凑!”一个龟毛的老头子让戚南行给他把羊肉切成肉糜,又叮嘱要切碎一点,反复叮嘱了好几遍。
好不容易把他伺候走了,戚南行用清洁咒去掉手上的油污,回身看着赫连雪,低声问:“你们魔君的登位大典,都这样?随便是个魔族就能去观礼?”
“不知道,我没关心过这些。”赫连雪的阿娘登位的时候,她还没出生,等到她登位的时候,正急着为阿娘复仇,连登位大典都没举行,所以也搞不清楚这些事。
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戚南行低声道:“十个来买肉的,有九个要去看登位大典。连这偏僻的郡城都如此,只怕到时候去的魔族少不了。再加上外面来的仙门各派,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十分奇怪。
如果乌苏大操大办登位大典,是为了将仙门各派引来对付他们,那把魔族平民也都吸引过去干什么?难不成是怕魔军兵力不足,对付不了外面来的那么多人?
赫连雪正疑惑的时候,躺在她腿上的肥崽醒了,扑棱着短手短脚,要爬起来。戚南行便把她提溜起来,放到旁边地上。
小女娃看看眼前的“爹娘”,似乎感觉不太一样,眼圈一红把嘴一扁,眼看就要哭起来。
赫连雪连忙拿出叶紫宸给她的那包红豆沙饼,一股脑塞到小女娃手里。
小孩抱着那个纸袋,看到里面有吃的,立马收住眼泪,小胖手伸进去抓了抓,摸出一块圆圆的饼子,好奇地打量几眼,然后便塞进嘴里。
大概是从未吃过红豆沙饼,味道十分新奇,小女娃狼吞虎咽地吃着,没几口就噎住了。
戚南行去对面买了一角牛乳,回来喂给她喝,很快便将小女娃的肚皮撑得溜圆。
赫连雪让戚南行继续看着肉摊,然后她从装钱的布袋里抓了一把魔珠,抱起小女娃,带着她在集市上四处闲逛,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给她玩,顺便跟那些摆摊的货主闲聊几句。
传言说她背叛魔族的事,果然人人都知道了。像他们这种底层贫民,都希望新魔君上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听说到了登位大典那天,王城广场上会撒很多钱,所以他们都要赶去凑热闹。
赫连雪还从一些年纪大的老人那里得知,从前的魔君登位,从不允许平民前去观礼。像这次这种不需要手令就可以进王城,还是头一次。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她隐隐有些担忧,在集市上转了一会儿,很快便回去了。
戚南行卖的羊肉很新鲜,已经全部卖完了,连块骨头都没剩下。等他收完摊子,两大一小便又推着木车返回巴奇家中。
那夫妇俩还被定在屋内,将钱袋和孩子还给他们,戚南行解了他们的定身术,然后便同赫连雪离开了。
这边的集市上都是些村民,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赫连雪决定铤而走险,还是得去王城那边,想办法见大师父一面才行。
两人一路走得飞快,待灰紫的天色完全暗下去,他们终于赶到魔域王城。
只见那黑洞洞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随意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但是高高的城墙上每一道射箭口都有魔兵在守卫,所以是明松暗紧,诱敌深入的样子。
难道是想诱她?
那城里不知有什么危险,赫连雪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使用灵力恐怕会被发现,她思来想去,找戚南行要了纸笔,写下一张字条。然后在进王城的半道上截住一位贩货郎,以一颗上好的东珠为酬,请他帮忙将字条送到大护法罗伤的府邸。
那字条上写着一句话:鹦鹉鱼最近还好吗?
赫连雪少时调皮,曾经好几次将大师父心爱的鹦鹉鱼给喂得全都撑死了。想必大师父见到那张字条,再加上她亲笔写的字迹,一定能猜到是她。
只是不知道那个贩货郎是否牢靠?万一他贪了那颗东珠,却不帮她做事怎么办?
戚南行提议,要不再多找几个人去送字条,好歹总有一个能送到。赫连雪正要点头,没想到大护法罗伤已经急匆匆赶来了。
他听到赫连雪发出的鹧鸪叫,很快便找到她与戚南行藏身的那棵大树,站在树下仰头打量着躲在阴翳枝叶间的她。
罗伤独眼独臂,身量不高,形容枯瘦,面色阴郁,一头长辫梳在脑后扎成一束,发箍是一块森白的骷髅头,任何人被他那只独眼盯上,都会忍不住心惊胆战,周身发毛。
赫连雪许久没见他了,被他那只独眼盯着,不禁有些心虚,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师父。”
罗伤没有说话,阴冷的目光扫向站在赫连雪旁边的戚南行。哪怕他易容成魔族人的模样,罗伤也能感觉出他身上的仙气和深厚的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
独眼重又盯向赫连雪,罗伤冷声道:“你不是有新的师父了,还叫我做什么?”
“阁下不要误会,她并不曾背叛魔域。”
眼看四下无人,戚南行压低声音,将赫连雪是他的灵体的事讲了一遍。
反正灵体的事已经不算秘密,先前那个黑衣人已经知道,现在告诉罗伤也无所谓。
罗伤闻言颇有些惊讶,看来他还不知道赫连雪是灵体的事,也就是说,他跟那个黑衣人应该不是一伙的。
“你……当真是为了喝血续命,才会跟在他身边?”他问赫连雪。
“大师父。”赫连雪颇有些难过地看着他,“我和乌苏,你愿意相信谁?”
“你和乌苏,我都愿意相信。”罗伤半仰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犹豫道,“只是……”
不等他说完,半空中忽然急袭而来一记破空之声,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第066章
那一瞬间, 赫连雪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她不顾戚南行阻拦,从树上跳落下地,慌忙使出治疗术, 想把罗伤口中不停涌出的鲜血止住。
戚南行心有不忍, 拔剑出鞘, 站在一旁守卫着, 目光投向魔域王城那高高的城墙上,蒙昧不明的点点火把。
罗伤已经死了,赫连雪救不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睁着一只满是担忧的眼睛, 脸庞变得青灰和僵硬。
灵体没有眼泪, 赫连雪木着脸跪在那里,感觉一切都不可思议。
大师父怎么会死?
乌苏杀了他?
乌苏怎么可能杀大护法?
乌苏她从小父母早亡,是大护法帮扶她长大。在乌苏心里, 大护法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她怎么可能杀了他?
萧索的冷风冰寒呜咽,赫连雪回头盯着那城门楼上风中摇曳的火把, 森冷地咬牙:“那个黑衣人不是乌苏。”
戚南行不知道她是怎么判断的,但是显然, 那个黑衣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迹。
他握紧手中长剑,随时准备动手。
然而过了许久, 幽静的暗夜依旧四野无声,似乎那黑衣人并不打算现身。
忽地, 眉目一沉,他又看向赫连雪, 低声道:“巴奇!”
赫连雪心头顿时一紧,该不会……
眼前罗伤的尸首她带不走, 便脱下身上穿的皮外袍,盖在已经闭上眼睛的大师父身上,然后她站起身,和戚南行急匆匆消失在暗夜里。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也没必要再伪装,戚南行御剑飞行,带着赫连雪一路疾驰,赶往那个魔域边沿的小村落。
然而他们还是去晚了。
巴奇家的小院门口挤满人,探头探脑地向院里打量,却没人敢迈进一步。
里面的院子里,巴奇和银沙都被抹了脖子,歪歪斜斜地躺在院子里。小女娃巴雅尔人事不通地坐在巴奇身上,鼓着肥嘟嘟的腮帮子,像骑大马一样推着父亲,想让他摇晃起来。
“爹爹,骑马!”
“爹爹,骑马!”
小女娃不停拍打着巴奇,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满地鲜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爹娘都一动不动。
乱石垒起的墙缝间穿过呜呜作响的风声,羊圈里的灰角羊咩咩叫着,嘴里还不停地嚼着干草,一只肥大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从屋里出来,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样子呆呆傻傻的,若是没人照料,也不知能活过几天。
站在门外的村民们唉声叹气,有个掉眼泪的妇人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进院中,将小女娃抱起来走了。
赫连雪和戚南行远远地看着,竟没有上前的勇气。
若不是因为他们,巴奇一家三口,应该还是平淡却温馨地生活在一起。说不定巴奇可以看着小女儿平平安安长大,嫁给一个有灵根的丈夫,搬到城里去住。
“走吧。”赫连雪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那个小村子。
她还是不过去了,免得再牵连那些村民,给他们带去不幸。
眼看她越走越快,孤冷的背影一身坚决,戚南行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赫连雪眼睛望着魔域王城的方向,语气森冷,头也不回:“去杀人。”
戚南行知道拦不住她,他也没想拦,抛出仙剑带她一路疾驰,很快便又回到魔域王城门口。
罗伤的尸首已经不见了,只余赫连雪脱下的那件皮外袍丢在地上。
她把外袍捡起来,重新穿在身上,然后向火把高燃的城门楼走去。
然而没想到,黑洞洞的城门大开着,外面却罩着一层结界,根本进不去。
戚南行尝试击破那道结界,可是连他的修为竟然也没奈何。他似难以置信,一次又一次催动灵力,企图击破一道裂缝,可惜始终都是徒劳。
赫连雪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别白费力气了,这结界乃是魔晶所成,不可能被击破。”
“你说的魔晶,究竟是何物?”戚南行不解地问,“为何这般厉害?”
抬起眼帘看着他,赫连雪默然道:“魔晶其实是龙晶,是我父亲的金丹所化。”
没想到那魔晶竟然是风曦太子的金丹?戚南行惊讶过后,心中了然。
难怪当初为了抢夺魔晶,会掀起那么多腥风血雨。
难怪那黑衣人得到魔晶,竟能造出反控住赫连雪的梦境,还把他压在阴曹地府服罪十五年才得脱身。
难怪这王城的结界这般厉害,甚至连他都打不开。
两手抱臂在身前,赫连雪冷眼盯着城门:“算了吧,就在这里等着。我就不信他千方百计把我引来,会不让我进城。”
戚南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拉着她藏身到先前那棵大树上,静观其变。
一天一夜过去,王城的大门始终敞开着,没有任何阻拦。许多从各个郡城村落赶来的魔族都可以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大概那结界只对赫连雪他们起作用。
“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只有人向里进,没有人向外出?”戚南行眉峰紧蹙,忧虑重重,“是不是不太对劲?”
“我大师父不是出来了吗?”
“只有他一个人出来过。”
出来的结果,就是大师父死了。
赫连雪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想不清那黑衣人究竟在王城内搞什么鬼。但是不管怎样,王城里面肯定极其危险,不能再让那些普通魔族子民进城了。
戚南行与她想的一样,便和她一起劝说那些想要进城的魔族不要进去。
可是平白无故,又不认识,那些魔族怎么可能听从他们?
最终没办法,戚南行只好在城门外另设下一道封闭的结界,将那些想要进城的魔族子民强行关入其中。
整座王城北面靠山,其他东南西三面各有一道城门。
戚南行在三个城门外都设下结界,但凡有人想进城,都会先被他的结界拦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不去了?”
“好不容易才来王城一回,这怎么连城门都进不去?”
“不是说进城不需要手令了吗?那两个人是谁?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明天就是新魔君登位大典,会不会明天就把我们放了?”
……
结界里面闹泱泱的,被关入其中的魔族越来越多,几乎不下千人。
他们有的是普通魔族,有的是拥有灵根的魔修,然而不论是谁都打不开结界,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你们说,赫连魔君当真背叛了魔族?我怎么不太相信?”
“我也不信!当初若不是她血洗青云山,替故去的君上报仇,杀掉那些不怀好意的修士,魔域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之辈踏平了,怎么可能延续到今日?”
“王庭已经发下檄文,那还能有假?那赫连魔君死了十多年又突然活过来,谁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元老会做得对,就应该推举乌苏大人上位!”
“我怎么听说外面那些仙族也要来观礼?你说他们真的会来吗?仙族不是最瞧不上我们魔族?”
“要不说乌苏大人应该当魔君呢!据说她把仙族从天罗殿得到的宝物抢走了,现在归我们魔域所有!那可是上古大神传下来的宝贝,厉害着呢,我们魔族复兴有望了!”
“哎,你们觉不觉得外面那个挺漂亮的有些眼熟?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是赫连魔君?”
“赫连魔君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可别瞎扯……”
赫连雪担心那么多魔族聚在一起会闹事,在东南西三个城门间来回查看,有不老实的就把人定住。
戚南行在半空中监视王城内部异动,只是那城中十分安静,并没有任何异样。
暗紫的天幕刚黑下去不久,柴良带着叶紫宸、孟祯等其他四名弟子急匆匆赶来,见到戚南行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赫连雪乍然见到他们,惊讶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魔域外围那幽山里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阵法和结界!”
她还以为他们肯定进不来。
“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很容易就进来了。”柴良猜测道,“魔域广邀仙门各宗前来观礼,怎么可能把人拦住?应该是他们把那些阵法结界都撤掉了。”
戚南行问:“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仙门其他各宗?”
“遇到了!”叶紫宸指指身后,微微喘息道,“他们都在后面呢!没有我们跑得快!”
她的话音刚落,半空中便飞来一道道剑气霞光,五彩斑斓交织在一起,几乎照亮了整个魔域的天空。
只见淮阳宗、山海阁、凌霄宗都来了,还有无极宗和合欢宗等等,但凡在仙门各界有点名堂的几乎都已到场。
山海阁阁主周棯与淮阳宗宗主彭泽真人率先走在前面,一看那城门前的阵势,颇有些意外。
“仙尊来得挺早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周棯走到戚南行面前,用下巴指了指那关押魔族的结界,看他的目光满是怀疑。
周棯和彭泽真人都是前辈,戚南行与他们行礼,沉声道:“这城中万般危险,进不得。我为了阻拦这些魔族平民,只好暂时用结界困住他们。”
抬手捋着花白的胡子,彭泽真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仙尊之前就说魔域危险,还劝老朽不要来,结果倒好,自己却带着你们天剑宗子弟先来了。”
他呵呵一笑,含沙射影道:“如今还生擒下这么多魔族,仙尊莫不是要凭一人之力斩平魔域,立下不世奇功?”
“天枢仙尊有此伟业,修真界往后百十年,哪还有人能跟你相提并论?”合欢宗宗主玄素真人走上前来,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复活那个女魔头的目的?”
“那个女魔头还在外面呢!”有人指着赫连雪,惊声大呼,“戚南行当真与她勾结在一起!”
“戚南行,你是否应该给我们仙门各宗一个解释?”周棯自持辈分高,冷着脸呵斥道,“你竟然胆敢逆天而行给那个女魔头招魂,让她重回人间,究竟意欲何为?!”
漆黑狭长的眸子冷淡地看着他们,戚南行已经懒得解释了,反正不管他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
“诸位道友,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一起列阵迎敌吧。”他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城楼,沉声道,“魔域的腥风血雨,马上就要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半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只见前方城门楼顶,慢慢走上去一个人。
一袭黑色斗篷,头戴兜帽,脸上罩着一只银色狼头面具,眼窝处露出一双阴森森的惨绿眼睛。
他将面具摘下来,那一双惨绿的眼睛慢慢变成深黑色,正是乌苏。
“该来的都来了吧?”乌苏俯视着城楼下的泱泱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赫连雪身上,微微一笑,“那我们开始吧。”
第067章
“乌苏大人!救命啊!”
“君上救命!快放了我们!”
“今天不是乌苏大人登王位的大日子吗?我们都是来观礼的, 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君上开恩!我们都是好人!”
……
被戚南行关起来的那些魔族一看到乌苏出现,顿时仿佛看到了救星,纷纷激动地呼喊着向新魔君求救。
乌苏垂眸看着那些仙族众人, 撤掉城门结界, 做了个请的手势, 朗声道:“诸位客人远道而来, 都请进吧。”
她说着,又看向戚南行:“仙尊大人,请把这些魔族子民放了,让他们一起进来。”
戚南行连忙拦住仙门众人,沉声道:“这门不能进!里面只怕有陷阱!”
淮阳宗宗主彭泽真人犹疑道:“里面有什么陷阱?你可弄清楚了?不会是诓我们吧?”
柴良很烦他这个老头子, 没好气道:“真人若是不怕, 尽管进去就是!我们宗主好意提醒,难道还能害你们不成?”
彭泽真人老脸一红,还想再争辩几句, 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哈哈大笑。
“天枢仙尊多虑了。”乌苏背着手站在城楼上,朗声笑道, “我若真想做什么,难道这区区一道城墙之隔就能阻拦住?今天是本王登位的大日子, 诸位快些进吧,莫要耽误了良辰吉时。”
“我管你什么良辰吉时!”山海阁阁主周棯毫不客气道, “我们今天来可不是为了看你登位的!什么宵小之徒蝇狗之辈,也敢在我等面前虚张声势?还不赶快将天罗殿的灵宝交出来!不然我仙道众人必将踏平整个魔域!”
“没错!赶紧把灵宝交出来!”其他仙门众人也纷纷跟着呐喊。
“天罗殿里的灵宝本就为我们仙族所有, 岂能任由魔族抢夺?”
……
面对众人诘问和指责,乌苏不气也不恼, 微微笑道:“诸位仙君不要着急,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账总是要一笔一笔算的。”
“灵宝就在城内,你们想要就来拿。”她眯起眼睛,带着些嘲讽道,“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来。”
“我们这么多仙家众人,难道还会怕这一群乌合之众的魔族?诸位道友,随我来!”周棯冷哼一声,拔剑出鞘,率先带领山海阁门众飞身而起,越过高高的城墙,进入城内。
其他仙门众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追赶着跟随进去,只余天剑宗众人和赫连雪依旧站在原地,顾虑重重,忧心不已。
“来都来了,进来吧。”乌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赫连雪,轻笑道,“反正你进不进来,结果都一样。”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从城楼上消失了。
后方结界里的那些魔族急声大喊:“乌苏大人!还没放了我们啊!”
“君上救命!”
……
“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赫连雪扫了戚南行一眼,迈步向黑洞洞的城门口走去。
“一起吧。”戚南行跟上她的步伐,“有句话她说的没错,这道城墙也拦不住什么。若是真有危险,城里城外都会一起遭殃。”
柴良带着叶紫宸他们连忙跟上去,起码人多势众,真要打起来也有个照应。
城门的甬道黑漆漆的,穿过甬道,眼前骤然开阔起来,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正中央有一座高台,一颗鸽卵般大小的白色玉石悬浮在高台之上的半空中,散发出莹润柔和的光芒。
与周遭冰冷昏暗的一切完全不同,那颗玉石一看就不是魔族产物。它的光芒明亮而神圣,凛然不可侵犯,一看就是神明的宝物。
而乌苏就站在那高台之上,宝物旁边,触手可及。
赫连雪盯着那个“乌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那宝物分明就是魔晶。
难道他要用魔晶做幌,诓骗外人说那是天罗殿夺走的灵宝?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果然是天罗殿才能产出的灵宝,是我们仙族的至宝!”
“卑鄙无耻的魔族!速速将灵宝归还我等!”
“别跟他们废话!动手吧!”
那一群仙族蜂拥而上,想要抢夺悬浮在半空之中宝物,可四周却有一层透明的结界,仿佛一个巨大的琉璃穹顶笼罩在上方,牢牢将他们阻隔在外,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山海阁使出他们的绝学摧山倒海掌,震得大地都开始摇动;凌霄宗十数名修士飞天遁地,硬生生将结界四周地面撞得四分五裂;还有其他仙族各显神通,猛烈的刀光剑气轰然斩向那层结界,直劈得火花四射,轰然炸响。
然而……那层牢固的结界内部依旧纹丝不动。
像是嘲笑众人的徒劳无功,乌苏随意抬起手,将那枚白色玉石抓入手中,意态闲懒地打量着。
这无异于更加激怒了众人,他们纷纷让开一条路,目光期冀地投向戚南行:“还是让天枢仙尊来试试吧!仙尊大人一定有办法!”
戚南行面色沉重道:“已经试过了,我也打不开。”
“怎么会这样!”众人顿时失望不已,满心焦虑,围着那道结界走来走去,议论纷纷,怎么都无法甘心。
赫连雪站在后方冷眼旁观着,只见所有的魔兵魔将围拢在广场北边,宗理司那些大人们还有元老会的长老们也都在场。
除此之外,广场一旁还有很多王城内的贵族以及提前赶来参加新魔君登位大典的平民,翘首期待地向这边打量着,却又不敢上前。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赫连雪打量四周,怎么看这广场的布置都不像是要举行登位大典的样子,不然怎么会连王座都没有?
不知那个“乌苏”究竟打的什么谱,赫连雪没耐心再等下去,直接走向正中高台,结果同样被结界拦下。
“你不是乌苏。”她冷冷地看着高台上的那个人,“你究竟是谁?”
手中悠闲地把玩着魔晶,那人缓缓走到赫连雪这边,隔着一道结界望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乌苏?”
赫连雪盯着“乌苏”的脸,声音低哑道:“乌苏不会杀我,也不会杀大护法,你把乌苏怎么了?”
戚南行走到赫连雪旁边,跟着问了一句:“你为何要偷走若丹的尸首,将她炼化成厉鬼?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究竟与你何仇何怨?”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乌苏”扬起眉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临死之前,让你们当个明白鬼。”
她的话说完,嘴角的笑容便消失了,黑亮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整个人僵立在那里,仿佛像个木人一样。
“……乌苏?”赫连雪惊讶又担忧地看着她,“乌苏,是你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乌苏都始终没有反应。
赫连雪焦心不已,用力捶打那道结界,正在她忍不住想要发飙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从宗理司大人们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一袭白衣,容貌俊俏,虽然身量不高,但是气质像墨梅一般清隽文雅。
是梅九。
曾经是赫连雪阿娘的第九个男宠,后来赫连雪给他改的名字。
眼睁睁看着梅九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毫无阻碍地穿过那道结界,走到僵立的乌苏旁边,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赫连雪惊讶万分:“梅九,怎么会是你?”
梅九盯着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别叫我这个恶心的名字,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宁文昌。”
宁文昌?
赫连雪不由蹙起眉,怎么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似的?
“你是……浮来镇□□村走失的那个阿昌?宣仁二十三年进京赶考,后来不知所踪的那个书生,就是你?”戚南行陡然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他和师兄弟们前去参加试剑大会,路过塍州浮来镇,解决掉狼妖作祟的那桩疑案。
那头诱拐吞吃书生的狼妖,体内还有一个老婆婆的魂魄,那个老婆婆一直在找她走失的孙子阿昌,可是一直到死都没能等到他。
没想到那个走失的阿昌,竟然就是眼前此人?
眼角渐渐发红,宁文昌冷眼看着戚南行:“难为天枢仙尊,竟然还能记起我是谁。”
赫连雪听来听去,渐渐想起一些十分久远的记忆,那似乎是她第一次遇到戚南行时发生的事。
想起宁文昌到底是谁,赫连雪满眼震惊。
难道他当初下落不明,不知所踪,竟然是到了魔域,成为她阿娘的男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去进京赶考了吗?”她满心不解地问宁文昌,“为什么会来魔域?你为什么……会成为我娘的男宠?”
“是呀,我也想问为什么?”宁文昌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你想知道原因吗?”
赫连雪脸色发白,莫名地就有些害怕,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样,有些抗拒地倒退了一步,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宁文昌上前一步,冷笑着丢给她一颗梦珠:“这是你去梦里折磨云无疚,我反控住你的那个梦境。答案就在里面,你自己看吧。”
第068章
赫连雪被梦境捕获, 强行将她拽入梦境之中。
她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名叫宁文雪,是宁家阿婆的小孙女, 也是宁文昌的妹妹。
赫连雪心中惊讶, 不知道这个宁文雪……是巧合吗?
她来不及多想, 那梦境光怪陆离, 一刻不停地延续下去。
她看到宁家祖孙三人缺衣少食,相依为命;看到宁文昌学业有成,进京赶考,然后不知所踪;看到阿婆遍寻无果,凄凉死去;看到宁文雪孤苦无依, 流落街头, 寄居在太子庙里偷吃供果维生。
直到她看到宁文昌在进京赶考途中,被幽冥魔域的魔君掳走,成为一名以色侍人的男宠……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赫连雪眼前还残留着阿娘的模样。
宁家阿婆到死也没能等到宁文昌,他之所以再也没回家, 是因为他被她的阿娘掳到魔域,成了阿娘的男宠?
想起梦境里的宁文雪终于找到哥哥的下落, 满腔悲愤,痛苦难当, 恨不能杀了那个魔君……赫连雪嘴唇颤抖着,连连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宁文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嘲讽道, “你娘有多少个男宠,你难道不知道?”
“他们和我一样, 都是些平凡的普通人,没有灵根也无法修炼,只能听凭你们这些魔族任意摆布,无从挣扎也无法反抗。”
“他们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宁文昌眼角发红,似将憋了多少年的愤恨和怨气发泄出来,恨声道,“就因为我们长了一张类似你父亲的脸?哪怕我寒窗苦读十年,哪怕我吃尽世间苦,只为能一朝得志,让我的阿婆吃上哪怕一顿饱饭……到头来就只能跪在你那位当魔君的母亲脚底下,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四周的仙门众人早已竖起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纷纷指责起来,斥骂赫连雪的母亲寡廉鲜耻、恶贯满盈,最后死得那么惨,不过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听到了吗?他们都说赫连瑶青该死。”宁文昌冷眼看着赫连雪,带着些讥讽道,“就像你在梦境里也想杀她一样。”
赫连雪紧咬着嘴唇,很想说她没有,可是原本应该有心脏跳动的位置却空荡荡的,里面仿佛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十分难受。
她仔细打量宁文昌,发觉他的眉眼确实跟风曦太子有几分相似……还有阿娘的那些男宠,要么身形相似,要么气质类似,原来他们竟然都是她父亲的影子?
她的阿娘是幽冥魔域的魔君,她从未觉得阿娘有那么多男宠有什么不对。就像人间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一样,最强的王者拥有天下美色,有何不可?
只是她从未想过那些男宠的来历。
没有想过他们是何出身,从哪里来,被抹掉从前的记忆,当魔君的男宠,他们是否愿意?
“你……”她哑声问,“不是被抹掉记忆了吗?为什么还能知道以前的事?”
宁文昌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红彤彤的小果子,丢给她:“这是黄粱果,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本以为它只会令人产生短暂的幻觉,没想到它还能解毒。你们魔域清除记忆的药物,对我来说并不起作用。”
赫连雪接住那颗红彤彤的黄粱果,想起她不仅在被困住的梦境里吃过这种果子,还在许久以前,她帮戚南行捉拿狼妖的时候见过。
想起她复活之后回魔域,宁文昌去向她汇报事项时,曾从他袖中掉出过这种红彤彤的果子。当时她看到了,只觉眼熟,却未及细想。
如今却是万分后悔,如果她那时就能发觉那是黄粱果,也许能早点发现他就是宁文昌。
右手攥住那颗果子,赫连雪怎么都想不到,这种黄粱果竟然还能保留人的记忆。
一想到宁文昌从不曾忘记过去,却仍假装成一副失去记忆的样子,跟在阿娘身边服侍那么多年,一直潜伏在魔域伺机报仇……她不禁不寒而栗,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所以你就出卖魔晶的秘密,与云无疚勾结在一起,害死了我的母亲,毁了整个魔域?”赫连雪抬眼看向宁文昌,满腔悲愤地控诉着,却又不知该从何指责。
宁文昌不屑地一笑:“什么叫勾结?像云无疚那种卑鄙小人,不过是被我利用罢了,就像他们这些沽名钓誉、贪婪又无耻的仙族一样,全都该死!”
突然间被骂的仙门众人顿时就恼了,纷纷呼喊着斥责起来。
“是你抢走天罗殿出产的灵宝据为己有,真正贪婪无耻的人难道不是你?”
“能跟云无疚勾结在一起的会是什么好人吗?不过是个阴险毒辣,惯会卖弄心计的脏东西!”
“一个肮脏低贱的男宠也敢登鼻子上脸,在我等面前狗吠叫嚣?有本事你出来,看老夫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
宁文昌听着那些侮辱和谩骂,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目光投向戚南行:“仙尊大人,听到了吗?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修士,嘴上说要除魔卫道,匡扶天下,实际不过是为了自己得道成仙求长生,永远凌驾在众生之上!你们何曾低头俯视过凡人的悲欢,体恤过他们的艰辛和痛苦?”
“从来都没有。像我们这种活不了几十年的普通人,在你们仙人眼里不过是蝼蚁!”
“竖子休要胡说八道!”山海阁阁主周棯气愤道,“我等修士游历四海,除过多少妖邪,斩过多少恶!要不是我等仙族维持着六界安稳,凡间何以存活下去?你不知感恩便罢了,如今还要反咬一口,简直岂有此理!”
宁文昌仰天大笑,几乎笑出眼泪,半晌平息过来,目光盯向周棯,嘲讽道:“你们杀妖除魔,难道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吗?”
不等仙门各族争辩,他又看向合欢宗宗主玄素真人陆清湄:“真人手里有我被赫连瑶青带走的留影石,说明你知晓此事。可是真人为什么不肯救我,反而暗中找到我,要我给赫连瑶青下百蛊噬心之毒,要事成才肯救我出魔域,不然就要我烂死在那里?”
陆清湄本就躲在人群后面,闻言那张徐娘半老的脸庞胀得通红,急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座可没有那样讲!”
宁文昌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无所谓了,反正你们今天都要死!”
戚南行上前一步,隔着那道透明结界,面色如冰,声音低沉地问:“那戚若雪呢?她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那么残忍,将她炼化成厉鬼?”
宁文昌转头看向他,轻轻一笑:“仙尊大人,你莫非忘了,你在浮来镇做过什么?”
峻挺的眉峰紧紧蹙起,戚南行仔细回忆着他在浮来镇上除狼妖,那狼妖……体内还有一个老婆婆的魂魄,似乎就是宁文昌的阿婆。
后来他杀死狼妖,超度了宁家阿婆……这有哪里做错了吗?
戚南行紧蹙着眉,豁然抬眼:“你……是你把老人的魂魄塞进那头狼妖体内?”
“没错。”宁文昌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头狼妖,在阿婆头七的回魂夜将她封入狼妖体内,夺走它的内丹给阿婆!那狼妖已有百十年道行,再过一两年就能化形成人,我的阿婆就能回来了!可是你干了什么?你杀了我的阿婆!”
“所以你恨我。”
戚南行久久地盯着他,握住剑柄的手背上暴起条条青筋,痛苦压抑地哑声问:“所以你就报复到我的妹妹身上,让我也尝到至亲被折磨的痛楚?”
“难道不应该吗?”宁文昌红了眼睛,泪滴大颗大颗地滑落,“我的阿婆苦命了一辈子。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好不容易才救活她,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再跟她说几句话,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要惦念……可你又杀了她!”
“我若不杀狼妖,它会害死更多的人。”戚南行盯着他的眼睛,“难道那些被诱骗被害死的书生就不无辜吗?”
“以杀止杀,仙尊大人你做的就是对的吗?”宁文昌冷嗤,“你杀一个人,和狼妖杀十个人,有什么区别?难道就因为你杀的人少,你就是正义?”
一时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戚南行不善争辩,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赫连雪面色沉重又疑惑地问宁文昌:“你不是说你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灵根也无法修炼?那你为何能将你阿婆的魂魄塞进狼妖体内?为何能将戚若雪炼化成厉鬼?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是呀!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这些?”
“他肯定在撒谎!大家千万不要信他,不要着了他的道!”
周围的仙族纷纷质疑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边拿紧手上武器,暗暗摆开阵势,以防不测。
宁文昌冷眼看着他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目光重又定到赫连雪身上:“你问我是如何做到的,不如去问问云无疚,问问他这位仙门正道里的天之骄子,手中为何会有这么阴狠恶毒的秘术?”
“竟然又是云无疚?”有个妙音谷弟子惊声道,“之前那厉鬼杀了我们两位长老,云无疚还声称要和我们一起捉拿厉鬼!没想到那厉鬼竟然是他搞出来的,贼喊捉贼?!”
“青云宗已然树倒猢猴散,云无疚那个竖子,不提也罢!”淮阳宗彭泽真人振剑道,“但是这姓宁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他把错处都往云无疚身上推,自己倒择个干净,大家千万别被他骗了!”
其他仙门众人纷纷附和,暗暗商讨要如何才能攻破那道结界。
赫连雪依旧盯紧宁文昌,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魔晶,又问他:“你为何可以使用魔晶?”
魔晶乃是风曦太子成神前的金丹所化,平时就是一块品质绝佳的镇魂石,可以安神定心,有助于修炼提升,也可以稳固结界,牢不可破。
要想使用魔晶,催动其中蕴藏的巨大能量,要么是风曦太子本人,要么是魔晶能认可的人。哪怕是赫连雪的母亲都无法催动魔晶,只能用它做镇魂石护佑魔域。
所以宁文昌为何能催动魔晶?
“这有什么难的吗?”宁文昌随手将莹润的玉石抛来抛去,冷笑道,“我能拿到魔晶,自然就能随意使用它,不然它怎么堪称至宝,被那么多人豁出性命争抢?”
山海阁阁主周棯满脸惊讶:“什么?那不是天罗殿出产的灵宝吗?怎么会是魔晶?”
“魔晶不是赫连雪戴在脖子上那块透明坠子吗?当年在苍龙之涧的时候早已经碎掉了,我师父亲眼所见!”
“原来魔晶已毁是假的?云无疚那个竖子又在撒谎?”
“所以那不是天罗殿出产的灵宝,而是魔晶?那天罗殿里的灵宝去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门众人急成一锅粥,若是那闪闪发光的玉石不是天罗殿里出产的灵宝,而是魔族自己的魔晶,那他们就师出无名,不能再出手抢夺,这次来这一趟岂不是徒劳无功?
“不可能!那灵宝圣洁璀璨,一看就是仙族至宝,怎么可能是魔族的东西?大家千万别被他骗了!”
“没错!那宝物肯定就是天罗殿出产的灵宝!我们要拿回来!”
……
四周一片闹泱泱的,已经乱成一团,赫连雪看宁文昌的神情不似做假,他应该的确不知道催动魔晶有多难。
毕竟他连那些杀人的恶事都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并且承认他就是使用魔晶的能量,没必要否认难不难。
这样一来,就很奇怪。
他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到底为何能催动魔晶?
赫连雪与戚南行对视一眼,毕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魔晶的真实来历,两人在心里议论了一番,戚南行思虑道:“我猜测,也许与你父亲有关。”
赫连雪不解:“他能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因为长相有些相似?”
那她作为风曦太子的女儿,与父亲相似的地方更多,那她为何不能催动魔晶?
戚南行轻轻摇头,抬眸看向宁文昌,问:“你来魔域之前,是否经常去太子庙上香?”
“与你何干?”
戚南行坚持要一个答案:“是与不是?”
“是又怎么样?”宁文昌冷笑,“像你们这些仙族,连给太子殿下提鞋都不配!你们整天修炼修行,修了千百年,哪有一个能真正飞升成神?”
“风曦太子不过一介凡人,可他拥有一颗真正博善仁爱、普济众生之心!他善待老者,扶携幼者,不因位高而凌视,不因权重而募私。他敢与天子叫板,匡扶朝纲正义,也敢与豪门贵阀做对,为平民百姓谋福衹!”
“全天下的太子庙那么多,还不是因为普天之下的百姓哪一个不爱戴他?”宁文昌颇为自豪地昂着下巴,冷眼蔑视戚南行,还有那些仙门众人,“倒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仙人,又是仙尊又是真人,名号叫得一个比一个响亮,敢问可有哪个凡人为你们修过一座庙?”
在场仙门众人闻言莫不脸颊泛红,却又无法争辩一句,只能假装没听到,继续吵闹着要砸开结界。
戚南行倒是无所谓,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一座庙,他在心里跟赫连雪道:“他对你父亲十分崇拜,是你父亲的信徒,想必他去太子庙上过很多香,而且十分虔诚。所以……魔晶是你父亲的金丹所化,大概是认可了他,相信他会像你父亲一样善济天下。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宁文昌拿着魔晶,走上了与风曦太子完全相反的一条路。
赫连雪看到宁文昌眼底藏不住的狂热,一时百味杂陈,暗生长叹。
宁文昌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哼道:“想问的都问完了吗?这下你可以死个明白了吧?”
“等等!”赫连雪不知道他要怎么动手,但是魔晶的力量毋庸置疑,一旦催动起来十分可怕!
她急忙道:“那乌苏呢?你把她怎么了?她还活着吗?”
宁文昌扫了一眼僵立在旁边的乌苏,毫不在意道:“她还活着,只是被我控制了心神,替我去完成那些不便露面之事。”
他说着,拉起自己的袖子,右手比作刀的手势,在几处穴位上比划。不等赫连雪问,他便自己先交代了:“还记得她中的蛇毒?我给她放血清毒,同时又给她下蛊,只要我念动蛊语,她就会失去自己的意识,只能听从我摆布。”
赫连雪听出他话里的得意,想起许久以前,乌苏中蛇毒那次,他要给乌苏放血,还是她准许的。
没想到他竟从那时就开始控制乌苏?
难怪她在外被六界正道追杀得那么惨,乌苏却从未出现去帮过她。
满腔郁愤难当,赫连雪满是厌恶地瞪着他:“乌苏从未伤害过你分毫,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她?”
“遇到你们这些凶狠残暴的魔族,我若不狠心,还能活到今天?”
“可是乌苏什么时候凶狠残暴地对待过你?”
宁文昌漫不经心道:“随便她怎么样,你们这黑漆漆阴森又恐怖的魔域能长出什么好果子来?你们魔族都该死!”
“你才该死!”赫连雪气不过,看着僵立在一旁像个木人似的乌苏,恨声道,“你知道乌苏喜欢你吗?!”
“她经常下意识地捏鼻尖,尤其是你也在场的时候,因为她的鼻尖有颗黑痣,怕你觉得她不漂亮!”
“她还偷偷给你缝了荷包,假托宫人之手给你送去。那荷包上绣着你喜欢的梅花,她那提剑的手拿着绣花针,磕磕绊绊绣了大半年,你知道她被针扎过多少次吗?”
“兰台魇主死后,大护法让你暂代兰台一职,负责往来文书事务,你真以为整个魔域都没有人才可用,需要靠你一个男宠来担当这么重要的职务?是乌苏在大护法面前力荐你,夸你才华横溢,赞你文采斐然,是她为你做担保,大护法才答应用你!”
“我看出她喜欢你,曾经跟她提过,要抹掉你的记忆,送去她府上供她消遣,可是她不肯。她嘴上说她就喜欢你这种心里没她的样子,可我知道她是害怕。害怕你厌恶这以色侍人的男宠身份,害怕你失去记忆以后会难过,害怕你会讨厌她!”
“她那么干脆果决的一个人,在你面前却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获取你的好感,让你真正喜欢上她!”
赫连雪快要气蒙了,用力握拳砸在透明的结界上,恨不能冲进去杀了宁文昌:“你说这魔域阴森恐怖,魔族人凶狠残暴,可乌苏是唯一那个愿意帮助你善待你尊重你爱护你的人,可你是怎么对待她的?”
扭头看向僵立在那里面无表情的乌苏,宁文昌眼神微有讶异。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带着些自嘲道:“那我也一起死好了,本来我也没想活。”
第069章
天空中飘起扑簌簌的雪花, 幽冥魔域的雪总是说下就下,转眼便落下薄薄一层,盖满整个大地。
宁文昌举起手中魔晶, 垂眸扫视结界外面那些人, 带着些疯狂道:“不管是仙族还是魔族, 你们修真界已经烂透了!只有杀了你们, 那些平凡的普通人才能过上安生日子,才能还人间一份太平,才能不被你们这些会法术的任意掠夺和欺凌!”
看到众人迟疑的目光,宁文昌扬起眉梢:“怎么,不信?我手上这块宝物, 不管是魔晶也好, 天罗殿出产的灵宝也好,重要的是它现在在我手上,而且只有我才能催动它。”
“只要我把它捏碎, 方圆百里之内,必将魂飞魄散、寸草不留!”他的脸上露出异常快意的笑容, 有种大仇终将得报的喜悦,大声道, “不管是这城内还是城外,结界里还是结界外, 不管是仙族还是魔族,通通都去死吧!”
这话一出, 整个广场上都骚动起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都无法确定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看到众人畏惧的模样,宁文昌朗声大笑, 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令人望之头皮生麻。仙道众人不自觉地连连向后退开一大块距离,不敢再靠近那道结界。
“他是疯了吧?什么灵宝能一瞬间毁掉方圆百里?”
“绝对不可能,他这不过是黔驴技穷的退兵之计!”
“后面那些魔族兵将,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族是不是都被定住了?他们怎么一动不动?”
“我……我怎么觉得有点可怕?谁能一下定住好几千人?他说的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
仙门众人疑惑重重,纷纷低声猜忌着,忍不住向后一退再退,直到再也退无可退。他们惊骇地发现,后方不知何时竟然又多出一道无形的结界,牢牢将他们锁困在其中,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别人不了解魔晶,可是赫连雪和戚南行知道,宁文昌没有说假话。
一旦将魔晶捏碎,那瞬间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岂止是灭掉方圆百里内的所有人,只怕连江河都会逆流,草木都会化成飞灰。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在苍冷的寒风中铺天盖地,放眼望去满目皆白。
赫连雪凝神看向站在广场四周那些魔兵魔将,还有宗理司和元老会那些长老,抬手指着他们,担忧地问宁文昌:“他们怎么都不动?你也给他们下了蛊?”
宁文昌毫不在意道:“只是被我定住了,谁让他们不听话。”
赫连雪满心焦急,却没有办法,想到城外那些结界里的平民,想起被害死的巴奇和银沙,以及他们盼着平平安安长大的巴雅尔,鼻间不由一阵阵发酸,她沉下心来,努力放缓语气道:“你恨的是像我们这些会法术的,可城外那些魔族平民是无辜的。他们和你们凡人一样,只是普通人,没有灵根也不会修炼,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宁文昌攥紧魔晶,冷冷一笑:“我凭什么放了他们?你们魔族都是凶狠残暴的魔鬼!男女老少都一样,通通都该死!”
眼看着赫连雪气怒不已,恨不能冲上去拼命,戚南行连忙将她拉到身后,不让她靠近那道结界。
今天来的这些人,魔族到了九成九,仙族也来了十之六七,且都是各宗门的精锐。如果他们当真全部死在这里,只怕整个天下都会大乱。
“宁文昌!”戚南行面容冷肃,抬声道,“你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吗?那是风曦太子的金丹!”
宁文昌怔了一下,似是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戚南行一个字一个字,再次大声重复了一遍。
宁文昌闻言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
“我没听错吧?那竟然是风曦太子的金丹?!”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风曦太子不就是在风清关外的大漠里飞升的?说不定他就坐化在天罗殿,这么说来,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若真是风曦太子的金丹……苍天!怕是整个魔域都要炸平了吧?”
仙族众人震惊万分,惶惶不安地挤在风雪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已经降临。
戚南行走到宁文昌正对面,紧紧盯着他,沉声道:“既然你是风曦太子的信徒,那么崇敬拜服他,那你怎么能用他的金丹来杀死这成千上万人?神明在天有灵,风曦太子若是知道你这么做,他会原谅你吗?”
宁文昌满脸挣扎地摇头,厮声道:“不可能!别骗我了!太子殿下的金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戚南行转头看了赫连雪一眼,语气愈发沉重:“因为他是赫连雪的父亲!”
这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惊呼,甚至连苍茫的风雪都被吓停。暗紫天幕瞬间阴沉下来,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仿佛是上天在不满他向外泄漏了天机。
宁文昌眼神错愕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向闷雷翻滚的天空,目光盯向赫连雪,放声肆意地大笑道:“你听到了吗?连老天爷都在不满!就算你当真是风曦太子的血脉,那也是被魔血玷污的耻辱,是根本不应该活着的存在!我今天就替老天爷除了你,除掉你们这些仗着法术为所欲为的邪仙恶魔!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满腔热血瞬间被冻住了一样,赫连雪有些发愣地站在那里,慢慢红了眼眶。
果然在世人眼里,她就是神明的污点,根本不该存活于世。
戚南行快步走过去,紧紧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快速远离开宁文昌,一直走到后方结界处,一边在心里对她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已经疯魔了,是个疯子!”
赫连雪推开他的手,点了点头:“我没事。”
她快步走到叶紫宸面前,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戚允直送的那柄冰月剑,递给她:“这把剑,我早就想送给你了。你也知道我不擅长剑道,拿着它也是浪费,还是给你用才合适。”
叶紫宸双手托着冰月剑,一看就知道是一把难得的神兵利器。她连忙摇头,然而还不等她说话,赫连雪已经转身走了。
她走到柴良面前,低声问:“护心丹带了吗?”
柴良以为她想要,连忙摸向袖中口袋,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带了!”
不等他把药倒出来,赫连雪又按住药瓶,意有所指地叮嘱道:“你拿好。”
“你们好了吗?该说的都说完了吧?”宁文昌高高举起魔晶,带着些快意和残忍道,“都一起上路吧!”
“等一下!”赫连雪大声朝他喊,“你阿婆临终之前还有一些遗言,你想不想听?”
“你说……什么?”宁文昌愣了一下,高举的手慢慢放下来,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有些着急又不太信任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阿婆的遗言?”
赫连雪没搭理他,转身走向那一群死到临头惊慌不已的仙族众人,压低声音道:“都别吵了!我可以打破他的结界!”
“你有办法?”仙门众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又怕上她的当,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
“闭嘴!都听我说!”赫连雪没工夫跟他们磨叽,沉声道,“他只是个凡人,不会使用法术,只是手中拿的魔晶厉害,但他本人是可以杀死的!”
“待会儿我打破结界,你们眼疾手快的赶紧动手,射箭也好怎么都行!赶紧把他弄死!”赫连雪说完转身就走。
戚南行连忙跟上去,担心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把结界打开?”
“这里是幽冥魔域,除了我,还有谁能把结界打开?”赫连雪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拽到柴良旁边,叮嘱道,“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戚南行有些怔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去拖延他一点时间。”赫连雪说的不清不楚的,又问他,“能不能给我用一点灵力?”
戚南行连忙点头:“当然。”
“那你在这里等我。”赫连雪看着他的眼睛,“相信我,没问题。”
“我和你一起。”戚南行跟她往前走,却被赫连雪拦住了。
她把他推回柴良身边,面色冷了下来:“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戚南行张了张口,犹豫地站在那里。
赫连雪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快步向宁文昌那边走去。
宁文昌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从高台上跳下地,走到结界旁边,火急火燎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阿婆的遗言?”
“你阿婆死的时候,我就在那狼妖的灵府之中。”赫连雪隔着那道无形的结界看着他,淡淡道,“你阿婆说,你有一副好心肠,谁家遇到难事,你都乐意帮忙。”
“你阿婆还说,你从不杀生,也不欺负弱小,连一只蚂蚁爬到书上,都要拿到外面去放了。”
“她还说你从小就聪明,读书十分灵光,连续考上秀才和举人,十里八乡都夸你有出息,以后是要当状元的。”
赫连雪看着宁文昌通红的眼眶,慢慢道:“你阿婆很为你骄傲,一直惦记着你。临死前,她摔断腿,坐在山坡上那棵黄粱果树下,动不了了。她从树下捡了一颗最红最红的果子,攥在手心里,要留给你吃。她还说……阿昌出门在外,要吃饱穿暖,要小心坏人,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看着宁文昌眼中不停滑下的眼泪,赫连雪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幻化出一支尖锐的冰锥。
她趁宁文昌不注意,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将那支尖锐的冰锥刺入自己的心脏一侧,然后整个人紧紧趴在那道结界上。
刹那间,整个天空闷雷滚滚,狂风大作,随着一连串剧烈翻滚的轰隆声,一道道雪亮闪电兜头朝她劈去,滂沱如雨般砸落在那道结界上。
原本十分牢固的结界很快便被一道道闪电劈出裂痕,然后“砰”的一声清脆巨响,整个结界碎成齑粉。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宁文昌反应过来,山海阁阁主周棯射出的一箭已经急袭而来,一箭射穿了他的胸膛。紧接着飞来千百道剑气长虹,转瞬便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通红的眼角还含着眼泪,宁文昌满眼震惊地向后倒下去,扑通一下摔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那枚泛着莹润光芒的魔晶被摔出去,骨碌碌在雪地上滚,顿时引发无数人争抢。
赫连雪安安静静地趴在厚厚的雪地上,侧脸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地看着脸色苍白似鬼的戚南行跌坐在地上,紧紧捂住胸口,在柴良惊慌失措的搀扶下,吞下一颗护心丹。
漫天大雪扑簌簌的,他那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心痛到绝望。
不顾众人阻拦,他甩开柴良的手,硬撑着站起身,喷出一口浓黑的鲜血。
他的身上虽然看不到伤口,可是赫连雪所受到的冰锥刺心之痛和数不清多少道雷击之痛,都是他在承受。
然而他还是强撑着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向赫连雪走去。
赫连雪身下的雪已经染成一大片红色,衬着她身上的白色衣裙,仿佛一朵盛放的红莲。
她的睫毛轻轻翕动着,看着戚南行洁白干净的靴子已经移动到她面前。
他屈膝坐在雪地上,抬手将赫连雪抱起来,枕在他怀中。
她是他的灵体,他能感觉到她的灵力在快速消散,她已经时间不多了。
一滴滴灼烫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赫连雪感觉不到,可是她能看到他哭了。
轻轻扯了下嘴角,她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气若游丝道:“你还没教我……怎么灵体进阶呢。”
修长的指尖沾染着鲜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戚南行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灵体进阶很简单,只需要你离我近一点,和我亲密一些。比如这样……”
他低下头,轻轻吻住她带血的唇,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赫连雪的意识微微有些模糊,她能感觉到戚南行对她深深的眷恋,明明她也应该是心动的。只是她没有心,这份心动便总是空落落的,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她轻轻叹息一声,艰难地抬起手,抹掉他脸颊上的泪水,慢慢道:“你说的宁文雪……其实就是我吧……”
“那个梦境,只有一半……你后来……是怎么救我的?”
“我……怎么就成了你……未过门的妻子?”
戚南行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哑声道:“我后来,去了阴曹地府……”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赫连雪已经闭上眼睛,再也听不到了。
第070章
赫连雪死了以后, 身体随风而散,魂魄飞到空中,轻飘飘的, 有些不太适应。
她看到戚南行惶急地伸出手, 想要抓住她似的, 可是掌心里攥住的, 只有冰凉的雪花,转瞬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赫连雪……小雪儿……”乌苏渐渐恢复神识,两行眼泪跌落眼眶,她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扑倒在戚南行旁边, 触手攥住地面上那一滩被鲜血染红的雪, 看着前方不远处已经咽气的宁文昌的尸体,痛声呜咽着,哭得撕心裂肺。
“乌苏!乌苏, 我在这里!”赫连雪飘落到地面上,想把乌苏扶起来, 可她却从乌苏的体内穿过去,根本触不到她。
不管她怎样呼喊, 企图引起乌苏和戚南行的注意,他们却丝毫看不到她, 根本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赫连雪无奈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一个痛哭, 一个沉默,为她的离去而难过, 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成了鬼,但是又不太像鬼。
毕竟她曾经死过一次, 知道鬼是什么样子。鬼就像一道气流,可以吹动烛火,也可以挪动轻盈的羽毛之类的东西,而且畏光惧火,不敢在白日现身。
可她如今连道气流都不是,连一根头发丝都吹不动。而且现在就是白天,她可以出现在外面,并没有丝毫不适。
所以赫连雪觉得,她现在应该不是鬼,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人死后变成鬼,鬼死后变成聻,不知道灵体死后会变成什么?
“仙尊大人,对不住。”乌苏好不容易收住眼泪,跟戚南行致歉,“我虽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是意识还在,所以先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令妹被炼化成厉鬼,我……”
“不怪你。”戚南行打断她的话,声音低哑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乌苏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又向他道谢:“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有城外那些魔族平民。”
“是她救了你们,也救了我们这些仙族。”戚南行目光投向远处,那一群仙道各宗正斗得激烈,为争抢魔晶混战在一起。
他一闪身便出现在人群中央,抬手将山海阁阁主周棯手中的魔晶隔空抓了过去。
“戚南行,你干什么?!”周棯鼻孔翕张,气急败坏道,“抢东西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赶紧给我还回来!”
“赫连雪以身引雷,破掉结界,救了大家的性命。诸位哪怕不感激她,也不要再惦念魔族的东西了。”戚南行冷着脸,沉声道,“这魔晶是风曦太子留给她们母女俩的遗物,只是一块镇魂石,能保魔域结界牢固而已,不会对外界造成任何威胁。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人能催动它……哪怕它落入诸位手中,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将魔晶抛向高空,那魔晶似有灵性一般,很快便飞向正北方的幽冥魔宫,消失不见了。
其他仙族众人眼睁睁看着,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作罢。
广场边上,乌苏已将被定住的那些魔兵魔将、宗理司那些大人们还有元老会的几位长老全都放开。
那些气势汹汹的魔兵魔将一哄而上,发泄着满腔愤恨,将宁文昌的尸体砍成一堆烂泥。
仙门众人一看情势不妙,也不好再停留下去,纷纷抛起仙剑趁乱离开魔域。
戚南行让柴良带着叶紫宸他们返回天剑宗,自己孤身一人去了鬼城酆都。他从鬼市上随便抓了一只牛头鬼,去鬼城内通传消息,让楚魈出来见他。
楚魈是提着刀来的,他的武器已经十多年没用过了,刃口磨得锃亮锋利,削铁如泥。
他一见戚南行便挥刀砍了上去,似乎不砍掉他的脑袋不罢休。
戚南行站着没动,目光淡淡地看着森冷的寒刀斩到眼前。
楚魈紧紧咬着牙关,最终还是在那刀刃即将贴上他的脖颈的时候,堪堪停下了。
“你有没有见过她?”戚南行有些不太敢开口,怕听到不好的回答,“……她在这鬼城里面吗?”
楚魈狠力将刀尖插进地面,冷嗤道:“我早就说过,让她嫁给我,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你倒好,非要拦着!结果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灵体死了就会魂飞魄散,你不知道吗?!”
“她真的不在这里?”戚南行望着幽森恐怖的鬼城门,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楚魈拔刀而起,甩着袖子转身离开,银灰色袍角上暗绣着落拓的竹枝纹,在凄迷的冷风中寂寥翻卷。
赫连雪浮在半空之中,尝试去追楚魈,可是不管她怎样叫喊,楚魈都听不到她的声音,而且她也进不去鬼城门。
她回头看向戚南行,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黢黑的眼睫低垂着,似乎正因为楚魈说的那些话而自责。
赫连雪飞到他面前,从下向上仰望着他,刚想说她不怪他,一颗泪滴从上方滑落,穿透她的心脏,落到地面上。
那一瞬间,赫连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一些复杂的情绪无处安放。
离开鬼城酆都,戚南行没有回天剑宗,就近去了青云宗。
曾经煊赫一时的高门大宗,如今已然门庭寥落,荒草丛生。
那些青云宗弟子早已四散离开,改投他门,如今的青云山上只余几个云家的家仆,守着一个半疯半癫的云无疚。
戚南行抵达山顶青云宫的时候,云无疚正坐在门槛上喝酒。
他的头发胡乱揪在一起,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浑身散发出腐败的臭味,与浓熏的酒气混杂在一起,难闻得令人作呕。
抬头看到有人来了,认出是戚南行,云无疚一脚踢开满地七倒八歪的酒壶,用手拍拍旁边门槛,喜笑颜开道:“戚南行,你怎么来了?快来陪我喝酒。”
“云宗主。”戚南行眸光冷淡地看着他,“听说贵宗收集有很多天下难得一见的奇诡密卷,不知能否让我看看?报酬你随便提。”
“奇诡密卷?”云无疚抱着酒壶呷了一口,反应迟钝地转了转昏黄的眼珠,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哦……有有有,你随便看!”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领着戚南行走进青云宫内殿,转了好几道弯,到了一处密室,他又按动机关,露出里面暗藏的一间封闭的书房。
“看吧,你自己看。”云无疚懒洋洋地席地而坐,抱着酒壶咕咚咕咚又吞了几大口,然后打了一个腥臭的酒嗝。
戚南行道了一声“多谢”,走进书房环顾一圈,沿着左侧依次开始翻找。
那里面的藏书果然都是些寻常见不到的禁忌秘术、稀奇传闻、蛊毒配方……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名门正派不应该接触的东西。
戚南行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一本一本耐心细致地翻看着。他找到了百蛊噬心之□□,也看到了能控制人的心神的蛊是怎么养出来的,还有将一个人的神魂塞进妖怪体内的秘术,以及炼化厉鬼之法……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异常血腥和残忍。
俊挺的眉峰紧蹙成一团,戚南行慢慢扫过一行行书架,每一本都不放过。只是翻来翻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并未找到他想看的。
“你在找什么?”云无疚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醉醺醺道,“说说看,说不定我知道……这里面杂七杂八的,我全都看过,你随便问。”
戚南行翻书的动作停下来,转头看向他,沉声问:“灵体死了以后,当真会魂飞魄散?”
云无疚嗤笑一声,丢掉已经喝空了的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向戚南行:“你是要问赫连雪吧?”
“灵体又不是鬼,无法投胎转世,死后除了魂飞魄散,还能怎么样?”他带着些嘲讽道,“你能招魂把她招回来,成为你的灵体,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抬手指着满室书架,他又道:“这世上哪有几个灵体,能有记载的更少。第六排第三格,有本《观星异闻》,那是唯一记载。里面说了,灵体死后便是一了百了,除非没死透,会变成幽灵。”
戚南行闻言,连忙走到第六排书架前,找到那本《观星异闻》。他仔细翻阅一番,发现与云无疚说的差不多。
看着最后那一行字,他又问云无疚:“幽灵是什么样子?”
“怎么,还不甘心?”云无疚嘲讽道,“我可是听说,赫连雪被五雷轰顶,烧成飞灰,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你还觉得她没死透?别自欺欺人了!”
眼看着戚南行面色瞬间阴沉下去,云无疚扬起眉梢,讥诮道:“我说戚南行……你该不会是真的爱上那个魔头了吧?”
他醉眼迷瞪地靠在石门上,啧啧两声:“不过你还真别说,赫连雪他娘的是挺漂亮……那小胸脯鼓鼓的,柳条似的小细腰,握起来滋味应该不错,还有那樱桃小口,亲一口不知道多销魂……”
“原来天枢仙尊也爱美色,还被她迷成这样……戚南行,你说实话,你跟她睡了没?肯定已经睡过了吧?不然你能对她这么上心?”
“说说嘛……她在床上怎么样?叫得好不好听?”
云无疚不停地说着一些淫.词浪语,像是想故意激怒他。
戚南行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连动手都嫌污秽,拿上那本《观星异闻》,转身向密室外走去。
“哎,你别走呀!我不说了还不行?”
“戚南行!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告诉你!”
“戚南行,你别走!”
云无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猛地一下扑倒在地,紧紧抱住戚南行的脚腕,不让他走。
“仙尊大人,求求你……”他仰头望着戚南行,浑浊的眼泪淌落下来,扑通扑通给他磕头,“求求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我自己下不去手……”
“求求你,杀了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戚南行,求你了!”
戚南行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道:“赫连雪曾经说过,她要你日夜懊悔出生在这世上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你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求她饶恕又求她杀了你……虽然她不在了,但这是她的遗愿,你且受着吧。”
他踢开云无疚的手,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