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准备
谢洪不理解:“只是传言可能招皇长孙入宫, 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三位皇子竟然愿意联手办这报社?”
他压低声音,揣测道:“他们是为了借助报纸对付皇长孙?”
除了这个目的,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今日才传出消息,此时他们便送信前来,不可谓不急。
如今书房只有他们三人,容屏抿了抿唇,摇头:“不全是, 裴怀悲这些年一直在太悲寺, 没接触朝政,也没有自己的势力, 他并不是三位皇子警惕的对象。”
容昭放下茶盏,淡定接话:“皇上才是。”
她嘴角微微扬起,凤眼清明,有种看穿一切的了然, 声音低沉而有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就是皇上。”
容屏没说话。
谢洪眼神困惑, 半晌后, 他突然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刘家。
刘大人刘远方始终有些迟疑, 低声道:“当真要合作?之前各个势力掐得厉害,我们伤了郑家根基,二皇子也多次打压我们的势力……这时放出合作信号,恐怕会有依附之人不满。”
他看了旁边坐着的女儿一眼,有些埋怨:“她一个女儿家懂什么, 殿下不应该听她的!”
刘婉君微微垂眸,没说话。
今日三皇子过来与刘远方商量这事, 刘婉君进来送茶,却突然插话,建议裴钰与裴铮、裴钦合作开报社。
刘婉君分析的理由很对,所以裴钰让人去安庆王府给容昭送信。
但后来,刘远方是越想越担忧。
裴钰拧着眉,“舅舅,我觉得表妹说得对,报社是要办起来,我们只在报社之事上联手,其他时候,依旧如常。”
刘远方:“可是……”
刘婉君抬头,圆润的脸上有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睛,让这张脸失去了妩媚,多了几分沉稳与犀利。
她缓缓开口,冷静异常:“父亲,表哥,事已至此,不容反悔。”
顿了顿,她补充:“我说过的,二皇子与五皇子也会选择合作,这件事终究是更有利于我们。”
“为什么是更有利于我们?”裴钰疑惑。
之前刘婉君只分析了他们为什么要合作——借助报纸防备裴怀悲被召回,对付裴怀悲,也防备永明帝突然去支持裴怀悲。
三人掐了这么些年,若是有一股势力横插一杠,他们定然是要联手先对付这股势力的。
只是,三皇子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更有利?
“二殿下不受当今宠爱,但他占了最年长皇子身份,又有手段,在朝中颇有威望;五皇子虽然担心当今宠爱皇孙,但他终究有皇上撑腰。”
刘婉君神情清明,紧紧盯着裴钰:“但是我们不同,表哥夹在中间,不像是二皇子占了身份好处,也不像是五皇子受宠,况且,我们身后还有世家大族支撑……”
裴钰声音沙哑:“父皇不喜世家……”
刘婉君沉重点头:“当今一直想要剪除世家,但还未有合适机会,支持表哥的力量,也是当今忌惮的力量。相较于二皇子与五皇子,我们是最该防备皇上、最该拥有独立发言权的势力。”
裴钰神情一凛。
刘大人当即变了脸,呵斥道:“胡言乱语!这些话岂是你能乱说的?!”
这可是对上不敬!
刘婉君垂眸,一脸谦卑,声音却不急不缓:“父亲大人,表哥,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不存在,相反,还要着重防备。”
她的声音带着女子的娇柔,一字一句,缓缓道出:“永明九年,从前朝开始就赫赫有名的杨家,世家第一大姓,通敌,满门抄斩。”
“永明十一年,赫赫有名的王半朝病逝,当今加封其长子,永明十二年,王家长子王大人做官本领一般,却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官位直追其父。同年,张贵妃封后,张丞相与王大人权利厮杀,年底,王大人贪污一案揭露,朝野震动,王家流放千里。”
“先太子妃温家,当年温家赫赫有名,年轻一辈皆能入朝为官,但随着先太子薨逝,温家如今又如何?”
“郭家不知何时退到了江南,守着丝绸生意做皇商,葛家一直在马洲做铁器生意,再无人被选入朝为官,还有……”
她每说一句话,刘大人的脸就白一寸。
刘婉君说完,抿了口茶,缓缓抬头:“刘家这些年若不是表哥,定也是步步后退,世家不知道危机吗?若是不知,他们怎会团结起来支持表哥?”
只有世家的皇子登基,才能保住世家。
裴钰不言,刘大人也沉默着。
——因为,她说的全是事实。
刘婉君放下茶盏,神情凝重:“除了二皇子与五皇子,表哥,我们当更应该防备皇上。容世子支持表哥,报社,就是我们应当抓住的机会!”
书房陷入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裴钰深吸一口气,看向震惊中的刘远方:“舅舅,表妹极其聪慧……若为男儿,我定会委以重任,收为幕僚。”
刘婉君垂眸害羞:“能帮到表哥是婉君的荣幸,日后若是有事,婉君也愿继续支持表哥,给表哥出谋划策。”
她总是说着温温柔柔的话,还极其体谅其他人,让人卸下防备,也愿意信任。
裴钰露出笑容。
而刘婉君垂眸,挡住眼中情绪。
比如容昭,她表哥虽然疼爱她,却始终没有将她当成独立而值得尊重的个体。
她从不比那些幕僚差,而她也喜欢分析与应对权谋之事。
容昭说得对,问自己内心,做自己想做之事,这才是让人心情激荡、亢奋之事。
——比那些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女诫与琴棋书画,更让她热血沸腾-
收到确定的消息,知道如今三位皇子愿意合伙做这生意。
容昭第二日立刻筹备起来。
三位皇子真心支持与随意差别很大,他们送来消息的同时,还提供了许多帮助。
二皇子裴铮提供了一个很大的铺面。
三皇子给了一批匠人。
五皇子则负责将这件事上报给永明帝。
当然,报社主要还是得交给容昭去全权负责,三人合作开报社,但夺嫡的竞争还在,只是因为裴怀悲的消息,他们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是否登基,终归还是要看永明帝的意思。
裴怀悲带给他们的压力不小。
容昭不在意夺嫡之事,她与安庆王府一开始的宗旨便是不参与,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掺和进去。
所以她不再关注朝堂之事,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报社上面。
当朝堂的注意力都在“立储”与“是否接回裴怀悲”之事上时,京中某个作坊,匠人们如火如荼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容昭正在训话。
她面前是一群半大孩童,身上穿着蓝布新衣服,戴着帽子,胸前与帽子上都如同团团衣服一样,绣有字迹——京城日报。
容昭笑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生意,每份报纸两文钱,每卖出一百份,你们就抽十文钱,多卖多得。”
她抬手,摸了摸一个小丫头的脑袋,叮嘱道:“都在城中卖,不许乱跑,注意安全。”
不远处,带着弟妹的木小子眼睛亮晶晶。
容世子没骗他们!
她真的给了他们一份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报酬也丰厚。
不要以为一百份很难卖,京中便有不少人,报纸价格不高,京城就能消耗掉无数份,更别说还有京城周边的百姓,以及那些进京的行商们……
每人每日卖出一两百份,轻轻松松。
而每日十文钱还管午饭,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城活下去。
若是多挣些……
这活计不比成年人上工挣得少。
况且,相较于团团外送员,卖报纸的工作确实更加轻松。
团团外送员是门体力活,他们终究年少。
可报纸不一样,一百张也并没有多少重量,是他们能轻松完成的工作。
也是因此,木小子有些担忧。
他举手:“世子,谁都可以领报纸去卖,若是有人赚了钱不上交,贪了这钱就跑,怎么办?”
木小子是在为容昭担心,怕有人拿了钱跑路。
容昭笑了笑,回道:“一百份报纸不过是二百文钱,你们或许觉得很多,但卖完报纸回到报社,与夫子所学内容,价值数百个二百文。”
报童们卖完报纸回来,报社有一位夫子会教他们识字、学习知识。
这是容昭专门聘请,甚至还为此建了“教室”。
她扫过众人,这些孩童从小缺乏教育,有些是孤儿、乞丐,所以身上有些陋习。
教育了一段时间,也不一定都能掰过来。
她嘴角笑容缓缓收起,声音平静:“若是想要拿了二百文就走,不用辛苦去卖一百张报纸,直接去报社找账房领钱吧,就当我做的好事。二百文于我而言,九牛一毛。”
她话音一转:“但是,你们应该明白,你们如今尚小,未来无限可能,想要成为厉害的大人,必须要学会的便是识字与读书,知道越多,才有越多出路。我也希望,报社之于你们的意义不只是赚钱,而是成长。”
说完,她不再说话,看着这些孩童。
京城流浪的贫苦孩童就有不少,后来听说她这里收留孩童,又有不少乡下孩子找了过来,容昭全部收下。
这样寒冷的冬天,她希望他们能不被冻死,而是在心中种下一棵希望的火苗。
——她顺手的一个动作,花出去的一点点钱,可能是某些人生命的转机。
容昭希望,他们都能抓住这个转机。
话音落地,有人便扬声道:“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夫子认字,谢容世子!”
喊出这话的人眼眶已经通红,不难想象,他曾经遭遇过多少苦楚。
在他之后,几乎所有孩童齐声喊道——
“我们一定会好好识字,不辜负世子!”
穿着崭新的衣服,心中种下希望,一双双眼睛全都热切而感激地看着容昭。
若不是容昭不许他们见面就跪下,他们此时已经全都匍匐在地。
只有挨过饿、受过苦的孩子才知道,吃饱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过早成熟的他们都明白,容昭给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是希望,也是未来。
一些年岁更小的孩童或许还不懂。
但是,他们喜欢这里,喜欢可以吃饱的“食堂”,喜欢可以学习认字的“课堂”……
容昭看着他们,笑了笑,随意挥挥手,“去吃饭吧,明日准备上工。”
“好嘞——”
“耶!”
欢呼声响起,容昭潇洒转身。
刚刚走向大门,便见张长言依靠在大门外,双手抱臂,眼神复杂:“你倒是心善……”
他突发奇想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一幕。
这让他心情非常复杂。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孩童在这里得到了什么?
而做这些事情的容昭,竟然从未借此扬名,完全是发自本心。
容昭:“他们合适。”
卖报纸,怎么能没有报童呢?
张长言心情越发复杂,一双眼睛愣愣看着容昭。
容昭走到他旁边,挑眉:“你找我干嘛?还没有到月底呢。”
张长言:“除了领分红,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他也说不清自己找容昭做什么,但是就莫名想来……
容昭倒也不再追问,突然拉着他的袖子,露出笑容。
张长言:“……”
他被盯得毛毛的,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耳根微红,粗声粗气:“干嘛看我?”
容昭爽朗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真巧,我惦记你,你竟然就来了。”
张长言:“???”
他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却在瞬间脸爆红。
然而,容昭下一句便是:“我记得你认识徐侍读?”
——哦,原来是有事啊。
张长言脸上的红色褪去,面无表情:“他是我以前的一位老师,你干嘛?徐家小门小户,也没钱,你莫不是还想拉徐家投资生意?”
他当年不成器,又不爱读书,张丞相便让诗书世家的徐大人教了他一段时间。
后来徐大人就升官成为徐侍读。
容昭却是笑容满面,拉着他就往前走,“走走走,我们去找徐大人,我陪你拜访你的老师。”
张长言:“?”
他被容昭拉着往前走,继续皱眉:“你到底要干嘛?”
容昭:“听闻徐大人有一女,才情极佳……”
还没说完,张长言瞪大眼睛:“你看上徐小姐了?你莫不是疯了吧,刘家小姐不娶,竟然想要娶徐家小姐?!”
徐家小门小户,在京中算是末等官宦世家。
若不是有书香门第美名,怕是压根儿没人搭理他们。
容昭露出笑容:“我是想邀请徐小姐来报社当编辑。”
张长言:“???”
他一把甩开容昭的手,“你脑子有毛病啊!我不去!!”
虽然不知道“报社”是什么,也不知道“编辑”是什么,但这明显就是容昭想让徐家小姐到这三位皇子联手开的报社“工作”。
这怎么可能?!
容昭拉着他的衣袖,眨眨眼睛:“张兄……”
被她眼巴巴看着,张长言只能投降:“……去去去,被打出来可别怪我。”
——真是脑子有病。
——竟然想邀请闺阁女子出来报社做活??
两个时辰后。
徐大人与徐家小姐笑着将容昭送出府。
两人刚上马车,张长言便骂骂咧咧:“这姓徐的真是不要脸,他根本就是想让你给他当女婿,所以才同意!!”
他气得很。
也不知道是气徐老头不要脸,还是气其他。
容昭一脸淡定:“冷静点,他可是你的老师。”
张长言:“老师个屁,当年就觉得他贪慕虚荣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只教了我一段时间就被撵出去!”
他看向容昭:“徐侍读才学是很好,但人品不行,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支持徐小姐去报社。”
容昭一脸淡定,“那又如何?徐小姐愿意,她父亲也同意她走出闺阁,我便不管他什么目的。”
张长言古怪地看了容昭一眼,喃喃:“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容昭但笑不语。
片刻后,张长言发现这马车方向有些奇怪……
他好奇:“这是去哪儿?你莫不是要请我吃饭?”
最后一句只是随口反问,他知道,容昭肯定不会请他吃饭。
然而,容昭点头:“等办完事,我肯定请你吃饭。”
张长言:“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容昭一脸认真点头。
随后,她露齿一笑,凤眼弯弯,“我们先去吴家拜访,之后再去吃饭,我记得他家嫡长子娶了崔太傅的一个孙女,当年崔五娘也是才名在外……”
张长言直接往马车下翻。
容昭死死抓住他。
张长言:“崔家可不是徐家!你这回怕是真要挨打,崔太傅要脸,绝对打死你,我才不去——”
容昭咧嘴一笑:“崔五娘这不是嫁出去了嘛。”
“嫁出去了她也姓崔!”张长言咆哮,“撒手,你自己去!!”
容昭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摇头:“不撒,吴家三公子与你是好兄弟,你先带我见到崔五娘。”
她显然早有预谋。
张长言:“……”
——他后悔了,他今天就不该来找容昭!!-
半个时辰后。
吴家三公子哭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将容昭与张长言送出府。
刚刚走出大门,吴家三公子拉着张长言去说悄悄话,容昭就站在马车旁边等着。
吴家三公子:“你可真是坑死我了,今晚我爹肯定要打我。”
张长言:“……你找容昭去。”
吴家三公子气得磨牙:“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张长言带着容昭来找他,他自然是热情接待。
随后,容昭提出拜见长辈,这是在礼仪之中,吴家三公子没多想,带他们去拜见。
没想到容昭拜见吴家长辈后,竟然转头就对崔五娘发出“报社入职邀请”。
崔五娘一怔。
再然后,他们就被吴家长辈客气“送”出来了。
张长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早点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带我们去。”
吴家三公子恨不得掐死他。
两人说完悄悄话,走向容昭。
容昭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笑道:“明日报社就要开张,编辑之事暂时不着急,报社目前的人还能应付。吴三公子,能否帮容昭向崔五娘子传话,若是改了主意,报社随时欢迎她。”
吴三公子:“……”
张长言推了推他,催促:“还是不是兄弟?这个忙都不帮。”
吴三公子气得磨牙,瞪着张长言:“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又看向容昭:“容世子,你那什么报社虽不知道是作甚,但有容世子美名在外,又有三位皇子合作,想来应当能招到不少男人吧?为何要女子?”
容昭轻声笑道:“因为许多有才的男子将来都会入朝为官,而女子则会安心做编辑,况且,女子们更为细心,也更适合处理报纸之事。”
她摇摇头:“报社也并非只有女子编辑,男子编辑更多,但我希望能多几名女子编辑。”
——这是一个开始,其他一切解释都是敷衍的理由。
吴三公子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喃喃一句:“容世子,你可真是与众不同,不拘小节……”
聘请女子,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别说,还有已婚女子。
时下大家族已婚夫人日常便是处理家务,侍候公婆,这种再出去做事的,几乎罕见。
张长言继续催促,没办法,吴三公子只能咬牙答应。
两人这才离开-
张长言面无表情:“我为你都将兄弟给得罪了,你就请我吃这??”
他们两人对坐在一个小摊位上,面前各自摆了一碗面。
是的,容昭请张长言吃面。
张长言气得磨牙。
容昭缓缓拿出一个罐子,露出笑容,“还有团团工坊的萝卜干,配面最好吃,要吗?”
张长言:“容昭!”
他气得拍桌子:“我牺牲一个兄弟,就换碗萝卜干配面?”
容昭委屈地看着他:“我不是你兄弟吗?”
张长言:“……”
容昭把筷子递给他,“兄弟就是要同富贵,共苦难,来吧,吃面。”
张长言忍无可忍,怒了:“苦的只有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钱得很,护卫都能雇一百个!”
容昭委屈:“就是因为雇一百个护卫,又要办报社,所以没钱了。”
张长言:“滚——”
容昭:“你不吃?”
说着,她便要收回筷子。
张长言一把抽过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面铺老板喊道:“给我加一份肉!!”
——他再相信容昭这个狗东西。
——他就是猪!
这顿饭,张长言气得吃了三碗面。
而准备工作做好,第二日,报社正式开张——
作者有话要说:
张*口嫌体正直*三:我是猪。
第62章 报纸
永明二十五年十月二十日。
这一日原本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当团团外送员开始活跃在京城街道时,另一小撮人也突然活跃在京城街道上。
他们同样穿着统一的蓝布棉衣,很是厚实, 头戴绣有“报童”二字的帽子,手臂上搭着厚厚一叠纸,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字。
洗得干干净净,面色红润, 鞋也是新鞋, 跑动起来,十分灵活。
他们手上扬着一张纸, 在街道当中穿梭——
“卖报纸啰!”
“卖报纸啰!”
“郎君,买一份报纸吗?”
“大娘,买一份报纸吗?”
……
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无数人的注意力。
“这是何物?”
“这便是昨日团团外送员所说新鲜之物?”
“何为报纸?上面写了甚?”
“难道不是宣传单吗?为何还要花钱?”
“多少钱一份?”
……
报童们停下脚步, 扬声回道:“普通白纸五文钱一份, 糙纸两文钱一份!”
他们曾经都在大街小巷发过传单, 很是熟练地应对众人。
不卑不亢, 也不畏手畏脚。
闻言,百姓们立刻理论开——
“这么贵?!”
“这可是纸,还写了这么多字, 已经很便宜了,要是在前朝,那纸张都是天价,也就是本朝造纸技术提升,纸价才便宜下来, 好纸还是很贵。”
“哎呀,我们都不是什么读书人, 谁买这个?”
“我看看上面写什么?”
……
报童立刻笑道:“并不单单是写给读书人看的,实际上更适合普通百姓,大家都能看,上面有京中大事,还有各家消息,以及一些故事,甚至还有农事……”
这般多内容?
闻言,许多人好奇地凑过去。
小报童倒是也耐心,摊开一张给他们看,打头便是“京城日报”这四个鲜明的字,随即是“永明二十五年十月二十日刊”一行字,十分清晰。
先太子在时曾提倡识字,所以许多人虽不通文采,却是认得不少字的。
或许其他城市识字的人很少,但在京城,在天下脚下,受先太子与先皇、当今的影响,识字人是真不少。
要不然容昭也不敢办这京城日报。
因此,一眼扫过报纸,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便响起——
“天啦!福禄轩税银上万两!!”
“咦?这写了什么?昨日竟然有人横死家中,原因是什么?哎呀,你挡着我了!!”
“让一让,让我看看。”
“不要挤!我还没看清楚写了什么呢!”
“天啦,张丞相竟然还打儿子?”
……
他们围着一个个报童,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一看就痴了,根本挪不开视线,而一旦有人将他们挤开,当即便要狠狠发火。
报童都只打开一张,根本没办法让这么多人都看到。
众人便挤得越发激烈。
当然,也有人盯上小报童手上厚厚的一叠,他们见孩童年岁小,下意识便喝道——
“将你手上的东西都给我!”
然而,小报童丝毫不怕,他挺着胸膛,抬着下巴:“我是报社的报童,这报社是由三位皇子与安庆王府容世子合开,你动我试试?”
今日是第一天尝试,虽然昨日外送员已经放出消息,但肯定还会有许多麻烦。
所以今日报社只派了些年纪较大的报童,等今日之后,百姓们知道报社、了解报纸,更多的报童才会出来卖报。
容世子三令五申,告诉他们如何应对这些人,如果保护自己。
这些报童们心中都十分有底气。
——他们身后,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安庆王府世子容昭。
那人没想到小报童如此硬气,还待继续呵斥。
身边人已经纷纷拉住他。
“你作甚?昨日你没听团团外送员说过吗?今日这些报童是容世子与三位皇子的人,谁敢动他们,容世子必要不死不休!”
“是呀,容世子那般好的人,你莫不是对容世子不敬?”
“这人谁呀?竟然欺负小孩子,真当我们都是死人啊。”
“你想要就买啊,干嘛威胁?”
……
那人没想到这么多人“管闲事”,惊了一下,随即越听脸越白,匆匆后退两步。
安庆王府世子、三位皇子,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容昭还有“不死不休”之言在先,谁敢轻动?
再则,京城大多数人都还看着,他们不仅支持容昭的产业,也看不起欺负孩童之人。
那人嗫嚅片刻,突然掏出两文钱,递给报童:“我买一张!”
“好嘞!”报童倒是也不生气,递给他一份。
那人拿到报纸立刻退出人群,还没走远便看向报纸。
甭管是不是糙纸,是不是字迹不够清晰,两文钱买这么大一张,还有这么多字,也是划算。
他再将视线移到内容上去,当即便忘了刚刚的恼怒,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上面。
随即,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俨然他已经忘记自己在哪里,看入了迷。
也因着他这一出,其他人察觉自己还围着报童,顿时面露羞赧。已经看过一眼内容的人,迫不及待掏出两文钱,买了一份报纸。
这种新鲜玩意儿,又记载着许多他们好奇的大事、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许多人都愿意掏出两文钱买一份。
他们看过还可以拿回去,给家里人看。
就算大家都看过,也可以反反复复看,等到不想看了,糙纸也是有作用的。
两文钱,真的是薄利多销。
唯一能赚钱的大概就是五文钱一张的白纸报纸。
糙纸上的字迹没有白纸那么清晰,但并不晕墨,只要认字,也都看得清楚上面的内容。
在这个缺少精神娱乐的时代,之前一份宣传单都能让人热议许久,更别说报纸。
当下便有许多人买了报纸,在街上就看了起来。
大街小巷,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天啦!”
“欧,竟然还有这种事?”
……
“哈哈哈,这笑话可真好笑。”
“这下面说冷笑话,又是何物?为何要冷?”
……
“赵大人和李大人竟然因为吵架,将婚事给吵没了?”
“看来这两家人脾气都不太好,也确实不适合做亲家,早晚要吵架的,现在将婚事给取消了,也是好事,不祸害儿女。”
……
“哈哈,裴世子竟然差点被热情的女郎轻薄,好些日子都不敢出来,近来出来时,竟然都躲着女郎?”
“哈哈哈,怪不得好几日都没在团团工坊看见他,还是怪他长得太俊,让女郎喜欢!”
……
“什么?柳家公子因为心软,将收购价给定高了,为了填补窟窿,从家里拿了亲爹的砚台出去卖,被亲爹追着打。他想爬树躲起来,没想到不小心摔下来,把屁股摔肿了?”
“以后卖菜去找柳公子,他人善心软,哈哈哈。”
……
“你看这,这写着李家公子缺钱,把他爹的一个黄金摆件里面掏空了?”
“哈哈哈哈,这怎么掏空?他爹都没发现吗?!”
……
整个京城在这一日,全都热闹了。
大街小巷,人手一张京城日报,人人都在议论上面的内容。
有些人看过之后,迫不及待拿回家。
有些人蹭着别人的报纸看过,不过瘾,又去找报童买去了。
有些人拿着报纸在茶楼酒肆当中,与人聊得热火朝天。
某间茶楼。
楼下议论纷纷,说着报纸上的新鲜事,一阵哈哈大笑,时而又神情严肃,议论纷纷,时而又讨论起自己能不能送点消息去卖……
楼上,诡异地陷入沉默。
京中各家年轻公子们聚在一起,他们面前摆着好些报纸,一张张铺开,有人在看,有人在深思。
裴承诀看完第一遍,抬头问道:“裴世子呢?”
关梦生:“又躲家里了,好不容易缓过来,现在看来又要躲好几天。”
裴承诀:“柳家公子呢?”
关梦生:“屁股刚好,昨儿才说今日要出来,估摸着半道看到报纸,又躲回去了。”
裴承诀:“李家公子呢?”
关梦生:“他掏黄金的事情之前没有暴露,但现在肯定暴露了,承诀兄来之前,他刚被他家小厮拖回去,说是他爹找他。”
裴承诀:“……”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场人突然炸锅——
“这怎么什么都写呀?”
“会不会以后也写我们?我想想我有没有什么事情……”
“不行,我们必须找容世子,让容世子保证不写我们!”
“对呀,这样什么都写可不行。”
“可是……哈哈哈哈,真的好搞笑!原来京中每日都发生这么多事情!”
“我也觉得报纸这一物挺有趣,不过,确实不能让人写我们。”
……
一边说着,就有人一边在心中默默盘算。
——自己有没有身边人什么消息,可以拿出去换钱的?
——这价格给的可不低。
而且,不写自己坏的,若是写写自己好的,岂不是全京城都会知道?
裴承诀又看了一遍报纸,随即放下,长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三位皇子愿意与容昭合作。
只是这样一来……
容昭又要得罪人了。
这东西很好也很有趣,可接下来风波不会小-
于百姓而言,他们是单纯好奇,也因为上面的新鲜事,人人都想要——
“原来京中竟有如此多趣事,这报纸一物,可真好。”
“可不是,必须买一份回家长见识。”
“王兄,你竟然买五文钱一份的,可真有钱啊!”
“哎呀,没办法,只剩下五文钱的,两文钱都卖完了。”
“那我赶紧去买!!”
“别去了,都没了,我找了好多报童,一张都没有,真是难过。”
“别难过,你看这上面写着‘京城日报’,说明每日都有,明日再买也行。”
“笨啊,上面写了每两日一次,后日才能再买。”
……
百姓们因为京城日报而热闹,也期盼着下一期日报的到来。
对一些高门望族而言,当即便有许多人皱了眉——
“怎么什么都写?”
“这报纸一物肯定是祸端,若是将我家之事写上,那可如何是好?”
“可不是,莫不是各大家的一些事情,那容昭都要随便往上写?”
“这东西不能要!”
“可是,这是三位皇子的产业……”
“那也不能留,真是糊涂!”
……
裴关山恼怒至极:“这容招委实过分,竟然随意写我的事情,如今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了?”
平日里看着关系不错,怎不声不响写自己?
容昭怎么就不写裴承诀?
裴关山很是不服。
愉亲王举着报纸,看得十分认真,时不时发出嘿嘿笑声。
裴关越发恼怒:“父亲,别看了。”
愉亲王头也不抬:“你这不算什么大事,还有人的风流韵事都写了上去,无伤大雅,哈哈哈。”
他似乎看到好笑的,咧嘴:“老张打三儿子的事情都写在上面,老张要脸,现在估计正大发雷霆呢。”
这年头也没什么版权意识,更没有不许将别人的事情公之于众这种条例。
所以,报纸一事,不触犯任何律法。
裴关山依旧恼怒,黑着一张脸,“容昭这样无法无天,早晚出事。”
愉亲王闻言,点了点头,抬头说了句:“有三位皇子撑腰,这报纸办得,但是将别人的事情随便写在上面,这种事就要不得。”
顿了顿,他又补充:“如今上面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可若是某家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事情,那就失控了。”
他还算很有见识,一眼看出问题。
裴关山听到这里,倒是也不生气了,他摇摇头:“容昭不会让报纸失控,可只要这东西在,就会有人不满,尤其是今日上面提到的大人们。”
都是些无伤大雅,伤不到名誉的事情。
可这年头大家族都特别要脸,一点点不好的消息都不肯被百姓们知道,他们将这件事视为丢人。
所以,这些人肯定会生气。
愉亲王没有回答,他早就又看入了神。
裴关山无奈。
这“报纸”一物确实又稀罕又有趣,若是能不威胁到自己,留着倒是也多一份趣味……-
张家。
张丞相黑着脸回来。
然而刚刚踏入家门,张长知便拿着报纸匆匆过来,语气急促:“父亲,你看着报纸——”
张丞相黑着脸打断:“我已经看到了,拿开,我不想看到它!”
张长知一怔,见父亲实在生气,赶紧将报纸团了丢掉。
然而,两人一路往前院走去,时不时便能遇到聚集在一起的小厮、丫鬟们。
“给我看看,你怎么买到报纸的?”
“早上老刘出去采买,正好撞见,就买了几份回来,给了我一份,其他人都是后来自己买的。”
“小灶出去的时候已经卖光了,快给我看看。”
“我还没看完呢。”
“哎呀,我不识字,给我念一念吧。”
……
不识字的人还有不少,便总有人聚在一起,拿着一份报纸,一个人念,其他人听得聚精会神,还时不时讨论一二。
张丞相脸越来越黑。
张长知准备呵斥一二,张丞相摆摆手,风一样快步进了书房。
张长知只能硬着头皮过去,顺便将张长行与张长言薅上,一起进去承担怒火。
然而出乎意料,张丞相看着张长言手上拿着的报纸,沉默了。
片刻后,他突然道:“容昭,是个人物,很有些能力。”
三人同时一惊。
——他们爹竟然如此夸赞容昭?这是天上下红雨呢?
张丞相:“安庆王府歹竹出好笋,竟然给容屏生出个容昭,安庆王府后继有人。”
三人再次一惊。
——完蛋了,夸容昭与羡慕容屏,下一句就该是骂他们!
然而,张丞相再次出乎三人预料。
他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淡淡道:“你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也搞不出来这样的大动作,不至于给我带来麻烦。”
张长言瞪圆了眼睛,立刻追问:“父亲,你的意思……容昭会有大麻烦?”
不要啊。
他们的这个月分红还没拿到!
张长知皱着眉:“容昭这次非常聪明,这报社也是三位皇子的,有三位皇子撑腰,朝中百官大多都不会傻乎乎去得罪未来储君,而且有上次团团之事,他们会更加谨慎……”
他闻言突然笑了,满眼算计:“不,这次不一样,三位皇子拥有报社,但容昭不是他们的人,只要不攻击报社,盯着容昭,也不能算是得罪三位皇子。况且,之前是摸不准皇上态度,这报社……皇上可不一定满意。”
张丞相笑得意味深长:“有皇上的不满,又不是要挤垮报社,我们只对付容昭,三位皇子不会尽力为他撑腰的。毕竟,他总不能一人投靠三位皇子吧?”
在张丞相看来,容昭应当是许了些好处出去,才能说服三位皇子。
能让三位皇子一起合作,她确实有本事。
可也是因为三位皇子合作,她不可能倒向哪一方,出了事情,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就没有皇子会为她据理力争……
毕竟,她不是自己的人。
中立是好处,也是坏处。
张丞相笑得意味深长。
张长言心里毛毛的,他在想,要不要待会儿去给容昭送个信?
张丞相突然看向他。
张长言心中一跳。
——他爹莫不是知道他的卧底行为?
张丞相皱眉:“那报纸上写了你的事情,但因为有更多新奇之事,倒也没太大风波。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报纸上的事与人,你这几天先不要出去,在家待着,等风头过了再说。”
张长言:“……”
他不敢反驳,只能在心中道:容昭,你自力更生吧-
安庆王府。
容屏:“明日朝堂之上,恐怕有人要攻击你。”
容昭十分淡定喝茶。
容屏看不惯,问她:“你笃定三位皇子会保你?他们又能保住你?”
容昭放下茶盏,笑了笑:“明日之事不必担心,这场风波还没到最激烈的时候。”
容屏微顿。
随即他心中突突直跳,他想到了白侧妃以及那几个女编辑!
容屏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半晌,他沙哑着声音:“你知道有更大的风波,竟然还不怕?”
容昭摇摇头:“不怕,因为那是一个开始。”
——是她预谋且准备好的,开始。
第二日。
今日没有报纸,但有朝会。
而朝上因为报纸之事,已经吵翻天了。
这种京中已经热闹至极的事,永明帝消息灵通,全都知道。
他昨日就拿到了报纸。
甚至宫中不少人也都见到了报纸,那些宫妃们颇感兴趣,宫人们也凑在一起悄悄看。
这年头消息闭塞,有没有太多娱乐。
京城日报,给他们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永明帝没有表示反对,但如同现在一样,他也没有支持,只是端坐在上方,冷眼旁观,看他们争论。
有人反对报纸,希望朝廷出手制止。
——这显然是蠢笨的人,或者是被人当枪使的人。
果然,三位皇子的人立刻跳出来,表示报纸是好事,如今百姓们都很喜欢,这个时候撤掉,恐怕会有不好影响。
话说到这里,话头便递出去了,昨日上报以及非常不满之人纷纷下场——
“报纸并非是坏事,若是只写些笑话与故事,倒是无碍,可为何要写朝廷命官?”
“是呀,还写了些不好的事情,谁知道报纸是否会变成中伤我们的工具?长此以往,是否会失控?”
“微臣认为,这是那容昭胆大包天,对上不敬!”
“对,他竟然中伤于我们!”
……
把攻击报纸转移到攻击容昭与报纸的内容上面,也不算是得罪三位皇子。
上头永明帝没说话,张丞相原本以为三位皇子也不会说话。
然而,出乎意料。
五皇子裴钦第一个开口:“我倒觉得报纸是好事,上面还有些民生之事,昨儿报纸上有一件事,说京城某家百姓烧炭过冬,却闷死在了屋里,原来竟是未开窗的缘故!”
“这种事情,百姓们都不知道,报纸上写出来,儿臣倒是觉得挺好,还有那冬日养田之事,也是利国利民之好事。”
张丞相惊了一下。
莫不是容昭倒向了五皇子?
还是五皇子只是为了保住报社?
此时,三皇子裴钰也开口道:“上面的内容,容昭与我们说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臣倒是觉得无甚关系,诸位也莫要太在意。”
张丞相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五皇子如果还是顾忌报社,那这三位皇子就是摆明维护容昭!
——容昭投靠了三皇子?
二皇子裴铮淡淡道:“我与两位皇弟一起投资报社,也为着监管报社,避免京城日报出现诸位大人所说失控的事情发生,安庆王世子未做官,也没有中伤诸位大人的意思。”
张丞相:“???”
三位皇子要护住报社他理解,但都去护容昭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容昭到底是投靠了哪位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老张:糟糕,超出理解范畴!
——还有读者爸爸们在看吗?QAQ
——摁个爪吧……
第63章 某某
张丞相百思不得其解。
局面在这一刻超过了他的控制, 他完全没想到三位皇子会同时帮容昭说话。
就算是觉得容昭能投靠自己,当有一位皇子开口之后,另外两人为什么也会开口?他们明明互相敌视, 不会猜忌吗?
莫不是他们在争抢容昭的投靠?
可是他们当中,分明还有一位是要杀容昭的人啊!
大理寺少卿虽然没有查出来,可但凡了解内情的人,都能猜到是皇子中的一位。
更别说还有容昭拒绝刘家联姻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变成三位皇子都帮容昭说话的局面?
张丞相不理解, 但张丞相大为震惊。
随即,他的脸沉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 容昭现在有三位皇子的支持,那她就真正安全了。
——他们这次的行动,恐怕没办法伤到她。
而对于三位皇子而言,甭管容昭是在做什么卧底, 对另外的两位怎么说。
他们只要确定容昭是自己的人、且明面上帮容昭合情合理, 那他们就得帮。
二皇子:容昭以为杀手是老三派的, 老五调戏他, 容昭支持自己肯定是真心,对另外两人是虚情假意,他可是将一切都向自己和盘托出了。
三皇子:杀手是老二派的, 老五调戏他,容昭肯定只会支持自己,对另外两人都是假的,要不然他怎么会提前将这些都告知自己?
五皇子:随便他俩怎么想,只有我知道阿昭是女郎, 不支持我还能支持谁?
自己的势力,必要自己护着。
在三人挨个说话之后, 朝堂之上有片刻陷入诡异的沉默。
容昭,绝对是第一个被三位皇子一起维护的人!
三人掐得像是斗鸡眼,所以朝堂之上才能争执起来,而他们一旦共通维护,众人就要忌惮了。
毕竟,总有一个是未来皇帝。
这番变故,将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几个官员都给干沉默了。
他们对视一眼,有些踌躇,不知道应不应该再继续。
上首,永明帝看着他们,始终不说话。
到底还是有头铁之人,片刻后,有人开口:“可这报道官员之事,指名道姓,终究不妥,有损我们朝廷威严……”
顿了顿,他补了句:“至少,容世子应当收敛一二。”
这位周大人是昨日报纸写过之人,所以他格外生气,之前也是他一直批判容昭。
此人开口之后,百官们这才继续硬着头皮开口——
“是,昨日百姓们对我们议论纷纷。”
“今日议论官员,他日莫不是就要议论天家之事?”
“但也不是不让办报社,是应当收敛一二,不要再明目张胆议论官员。”
“对,上面可是直接写了我们的名讳!”
……
他们还在说报纸的事,却比刚刚收敛了许多。
俨然是因为三位皇子联手,他们一时震惊,暂时决定偃旗息鼓。
上首皇帝见此,知道结果已定,终于抬眸,缓缓开口:“京城日报倒是也有趣,但应当注意分寸,莫要失了体统。”
——暂时盖棺定论了。
在场官员同时松了口气。
皇帝态度虽然不明,但显然也不是很支持,这就很好。
想来那容昭,应当会收敛一二吧?-
容昭与报社,一时之间夺走全部风头。
就连之前关于要不要接回裴怀悲的事情,都搁置了下来。
三位皇子与多数朝臣自然是满意的,接回裴怀悲之事,许多人都持反对态度。
而对于三位皇子。
若是因此搁置,不再接回裴怀悲,那这报纸就已经赚了。
当日散朝,安庆王府收到无数帖子,倒也不是邀请容昭做客,而是“问候信”。
资格老的人写给容屏。
资格不够的,写给了容昭。
容屏与容昭坐在书房,拆开这一张又一张“问候贴”,内容不同,意思却大同小异。
半晌,容屏放下手上帖子,呆滞地看着桌面重叠起来的无数张帖子,哑然。
又过了一会儿,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你瞧瞧,你这是捅了大雁朝官员的窝,几乎所有官员与京城世家都送来了帖子,警告、威胁你的帖子!”
那报纸是碰到了他们的逆鳞,尤其是昨日上报的官员,语气之间是压制不住的愤怒与幸灾乐祸。
容昭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淡定地将手上的帖子放下。
大抵是有了皇上的那句话。
这些官员们全都写信来,明里暗里都是一句话——皇上让你收敛点,以后别写我,否则定然不会罢休。
当然,原话很客气,但意思是这个。
容昭:“可以理解,他们还算客气。”
除了她自己的名声外,还有三位皇子今日的支持,使得大多数人颇为忌惮,也颇为客气。
容屏揉了揉眉心:“你收敛点吧,虽然皇上没有反对,但很明显,他并不支持。”
容昭突然道:“不,皇上是反对的。”
这话斩钉截铁,似乎已经确定。
容屏一怔,疑惑地看向她:“皇上若是反对,当会明说。”
容昭摇摇头,眼神复杂,“因为三位皇子都同意,皇上就什么也没说,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可是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反对派偃旗息鼓,他才开口敲打……”
她没有去,但打听朝堂发生的事情之后,推导出了这个结论。
容屏皱眉,不相信:“皇上若是不满意,他会直说啊,三位皇子都是亲儿子,皇上为什么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容昭摇摇头,不言。
隐瞒真实想法?
——大抵是忌惮吧。
忌惮亲儿子……
这里面的东西是细思极恐,想得越多,就越……害怕。
与她无关,容昭不再去想,但她坚定认为:“皇上确实不满意。”
容屏虽然很困惑,但这么久以来,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容昭的判断。
也因此,他倒吸一口冷气:“那这样的话,你报社中的那些女子或许是一个祸端……”
容昭将桌上的“威胁贴”全都收起来,神情平静,她十分瘦弱,穿着男装就更显得单薄,可她坐在那里,像是能撑起一片天地般凌厉。
她那双本该柔媚温柔的凤眼,里面是坚定与犀利,她的声音轻轻——
“有些事情,哪怕知道有阻力也必须去做,不单单是为了她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既然报社之事皇上不满,那便还是祸根,尽早发作出来吧。”
迎接风雨,才能走得长久。
容屏怔怔看着她。
最终,他轻轻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不准备说什么,也不准备阻止什么,横竖安庆王府上下这百来条命都在容昭肩膀,她承担安庆王府,安庆王府也该支持着她。
他们生与死,共进退。
这就是一个家族-
第二日。
永明二十五年二十二日。
按照报纸上所写,京城日报的第二期就在今日上市。
之前的热度还没过去,上一份报纸依旧非常珍贵。
报纸实在是新奇,昨日满大街都是拿着报纸议论纷纷的人,认字的就自己看,不认字的就等人读。
据说,好些茶楼酒肆,都有人专门读报纸。
也据说,宫中的人还在想办法购买,甚至已有临府与周边村落的人因此进京。
这日一大早,许多人便等在了外面——
“今日我要买一份报纸。”
“那我就不买了,我与你一道看。”
“你怎么就这么抠门?这报纸也就两文钱,从团团那里接点活计,立刻就能挣回来,我买下报纸要拿回家与妻儿一起看。”
“我也是,我妻子还等着听那所谓‘连载小说’后续呢。”
“不知道这次又会刊登什么新鲜内容?”
“哎,你们有拿信息去报社试试换钱吗?”
“还没呢,真能换到?”
“我去了,我用我们家和邻家的事去问,他们不收,倒是有一个偷鸡摸狗的混混去说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偷盗,竟然领到钱!”
“啊?还有这种事?”
……
京城日报有一个非常大的铺面,从日报第一期刊登之后,报社就运作了起来。
若是有新鲜有趣的消息卖钱,就去京城日报排队。
里面有几个小房间,进去后有一个屏风挡着里面的人,卖“新闻”之人进去就可以畅所欲言,若是有价值,拿钱走人,若是没价值,就只能遗憾再见。
这对于卖新闻之人而言,倒是非常合理。
因为许多人都不想自己说的事情被人知道,报社这样的安排让他们十分安心。
而且那房间里面贴着——绝不透露说出消息之人信息。
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悄悄进去,就算是拿了钱,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混混是自己拿着银子在门口吹嘘,其他人才会知道。
有些人原本不敢去卖新闻,如今倒是敢大着胆子进去。
另外,除了这种方式,还有实名制。
比如说有些农事、工事等有价值的信息,不仅可以领到钱,还会刊登那人的籍贯与姓名,得以扬名。
想要在上面写“笑话”与“故事”的,也能换钱。
只要将内容写在纸上,投入报社门口的箱子里面,若是被刊登,就能去领钱了,若是没有刊登,那便是没过。
报社运转成熟,也就十分热闹。
百姓们积极参与。
聚在一起十分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报童来了!!”
顿时,百姓们一窝蜂涌向报童们,抢那些两文钱一张的报纸,报童手上,也多数都是两文钱的糙纸,白纸很少。
众人抢到报纸,看向上面的内容,当即一怔。
而大家族与达官显贵就不一样。
有一批报童手上白纸多糙纸少,他们每人负责几条街,走向那些大户人家,给他们送报纸上门。
门口,早就已经有人等着。
“哎呀,你可算来了,快给我二十张白纸的报纸,再给我十张糙纸的报纸。”那小厮一边掏钱,一边急道。
木小子笑容灿烂:“好嘞!”
他立刻麻利将日报数给对方。
给大户人家送货上门,没有去百姓当中卖报热闹,要走很长一段距离才能走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口,路上买的人也不多。
可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一次性就买不少!
几文钱的东西,主子们没必要传着看,想要报纸的都能有一张,自己在屋里慢慢看。
至于十张糙纸,明显是下人们要的。
木小子将报纸给了他,又去往下一户。
有些人家主人急切,小厮已经迎了上来,主动来拿。
可不是急吗?
昨日警告了安庆王府世子,他们都想看看今日这报纸上是什么内容?
荣亲王府。
荣亲王有些可惜,感叹:“不能写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这报纸乐趣得少一半……”
没写到他,所以他吃瓜吃的挺开心。
裴承陵顺着父亲:“是呀,就看少了这些内容后,那容昭用什么填吧。”
裴承诀也很好奇。
皇上都发话了,那容昭肯定不敢不收敛。
可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按照容昭的性格,这件事或许会有变故,那群官员们未必能如愿。
荣亲王:“百姓的事与一些有趣小说,倒是也不错,也能看。”
说完,他有些不耐烦,挺着瘦了一圈的肚子站起来,“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今天这报纸都发不出来了?”
被皇上警告,容昭不敢继续开报社呢?
话音落地,小厮风风火火进来——
“报纸来了!”
荣亲王立刻上前去接。
他们报纸买的不多,但三人一人一份还是有的。
荣亲王府如今再穷,也不至于几文钱都花不起,所以前院三人,以及后院一些女眷们,都拿到了报纸。
荣亲王迫不及待看过去,随即瞪大了眼睛。
裴承诀正在喝茶,见此好奇地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报纸……
“噗——”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去。
这这这……
容昭,真是厉害了。
张府。
张丞相让人支取银两去买报纸,但只买了一份自己的。
他倒是不缺钱,就是没想起儿子们。
幸好张长知也有钱,买了一份,还给母亲她们都买了,丫鬟小厮当中,也有人偷偷拿攒下的银钱买报纸。
只有张长行与张长言缺钱。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去蹭大哥张长知的。
此时,张长知刚刚拿到报纸,见他们进来,有些疑惑:“你们怎么来了?”
张长言几步上前,腆着脸笑:“大哥,我们看看报纸。”
张长知更加疑惑:“你们怎么不自己买?”
张长言:“忘了。”
张长行:“也不想等,现在就想看看。”
其实就是没钱与节省,其他都是强行挽尊。
张长知无语。
张长言已经伸出手拿过报纸,打开,“我看看今日的报纸上是什么内容,那容昭是不是知错就改,不敢再——”
声音戛然而止,三人瞪大了眼睛。
半晌,张长言念道:“永明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朝会,周某大人提出报社不应当存在,有损朝廷颜面……”
愉亲王府。
裴关山怔了怔,随即念道:“陈某大人不满报社报道朝廷官员,提出关停报社……”
刘府。
刘婉君声音轻轻念着报纸:“三位皇子觉得报社有利于天下百姓,是一桩好事,替报社求情,承诺会严格管束报社……”
关府。
关梦生和他爹脑袋凑在一起看报纸,他喃喃:“在张某大人、周某大人、陈某大人以及孙某某……的强烈要求之下,皇上只得表示,报社应当注意分寸。”
安庆王府。
容屏举起报纸,“所以,即日起,某些可能造成不良影响的报道当中,将不再涉及具体名字……”
李府。
李家公子前日被老爹打得鼻青脸肿,此时一边呼吸着,一边读着一则新闻:“李公子掏空黄金摆件之事通过上期日报被老爹发现,据悉,李公子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
李公子:“……”
——这他妈怎么也知道?
——是谁走漏了消息?
莫不是昨日打着看望他旗号上门的“好兄弟”?!
他们用他的消息换钱?
李公子瞪大了眼睛。
周府。
周大人看着报纸,捂着胸口,当即就不好了。
他的呼吸急促,声音颤抖:“这这这……这便是容昭的注意分寸?这便是那容昭的体统?!”
周某大人,这不是一下子就联想到他吗!!
陈府。
陈大人也在府上被管家拍胸口缓气,他抬手指着大门处,声音嘶哑:“快,快出去打听一下,外面是什么动静——”
小厮立刻冲出去-
京城某街道。
“哎呀,现在都不能直接说某位大人了!那我们怎么知道是谁啊?”某个妇人听完读的报纸,惊呼。
读报之人:“就是不想你知道,所以才不直说。”
有一汉子接道:“我倒是越来越想知道,这周大人是谁?”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不是什么好人。”
“肯定不是好人啊,朝中有多少姓周的大人?好几个呢。”
“不知道说的是哪个。”
“一听就不是好人,日报多好的东西啊,也没说他们什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姓周的怎么这么小气?”
……
百姓们对京城日报非常接受。
上一期告诉他们了许多重要生活经验,包括烧炭的时候要开窗等等。
今日上面有更多的信息,怎么防盗、怎么防止拍花子等等……
还有一则信息很有用,教大家做了几道冬季美食,简单便宜还好吃。
这样的报纸两文钱一张,与团团一样,不也是容世子与三位皇子在惠民利民,帮助百姓吗?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许多人都在家里猫着。
以前都是干熬着,如今烧着从团团买来的便宜炭火,一边做手工,一边听家里识字的人给他们念报纸,气氛热闹而开心,顺道还能教孩子们认字,日子简单满足。
——这样的好东西?
怎么就有那么些讨厌的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就想要终止呢?
于是,他们去挖朝中姓周的大人。
有人聪慧,立刻惊呼:“肯定是上一期报纸上的人,我去拿报纸,我们看看到底是谁!”
因为一个周某大人,反而让人更加好奇是谁。
许多人都在扒周大人的身份。
很快,扒出来了。
除此之外,上一期报纸提到了好几个姓陈的大人,今日这“陈某大人”,大家就有些不知道是谁,但是不妨碍他们谈论。
他们议论、猜测着,哪一个姓“陈”的大人是这位“陈某某”……
气氛更加热闹。
猜人,给这份报纸又增添了趣味。
但是,京中“周某大人”——
“这与直接写我名字有何区别?这容竖子!过分!!”
周大人跳脚,破口大骂。
而京中姓陈的大人——
“容昭还不如直接写名字!现在竟然有人觉得我是那陈某大人,不就是正巧姓了陈,我招谁惹谁了?”
“可恨,为什么不直接写名字?”
“这容昭太可恶了,这样不写名字,比写名字更糟糕!”
“你还不如直接写我名字,现在这样,我还要得罪另外几个陈大人……”
……
可不是更糟糕吗?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本都写着名字,议论过了就过了,热度还没有后面的连载小说高,完全就是无伤大雅。
但现在一个“X某大人”,引发百姓们猜测浪潮,导致热度极高。
甚至,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猜的那个人才是“X某大人”,会去说一些那位大人曾经做过的不好的事情,力证——
那就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他!
众位官员:“……”
无数官员的府中,辱骂声激情响起——
“昨日我分明警告容昭,不要在报纸上写我不好的事情,他竟然加个某字,就照样将我写了上去,这不是立刻就被扒出来了吗?!”
“明明不是我,现在百姓中有人猜我,还说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这不是添乱吗?!”
“安庆王世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分寸与体统?”
“他莫不是以为,多加一个某字,就是有了分寸与体统?”
“他脑子没坏吧!!”
……
五皇子府,裴钦缓缓放下报纸,长出一口气,眼神复杂:“这阿昭……胆子真是太大了,那一百个护卫,真是雇得好。”
——如今,京中许多大人们,怕是恨不得买凶暗杀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X某大人:……你自己报我身份证号吧。
第64章 风波
容昭的这波操作堪称离奇, 京中不管是上报还是没上报的人,都被她的骚操作给惊呆了,震惊一脸。
这其中包括容屏。
他哑然半晌, 终于沙哑着声音吐出一句:“你故意刺激他们,想让更大的风波到来?”
容昭十分平静,点头。
容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也说不出话。
哪怕知道他这个女儿胆子很大, 哪怕每次都被刷新底线, 这一次还是将他给震惊到了。
容屏缓缓伸出手在身上摸着,谢洪熟练地为他翻出药丸。
他一连吃了两颗。
容昭抬头看了看天色, 站起来:“爹,把门关了吧,待会儿可能会有很多人来,我先出去躲一躲。”
容屏:“……”
——真的要把躲出去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容昭大摇大摆消失。
人还没走远, 容屏赶紧道:“去让人把大门关了, 门房就在外面守着, 来人就告诉他们世子出去了, 让他们出去找。”
下人风风火火去执行。
容屏长出一口气,他看看药瓶,又看看谢洪, 忍不住问道:“这药丸可以吃三颗吗?”
谢洪:“太医说过犹不及。”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不过偶尔一次吃三颗,问题也不大。”
容屏:“那再给我来一颗……”-
三皇子裴钰匆匆去到刘家。
他有些恼火:“容昭到底怎么回事?明明父皇都说了让他收敛,他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情!!”
刘婉君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容世子已经很注意了分寸, 没有用全名。”
裴钰:“这哪是注意了分寸,分明是惹怒他们!在我们的压制下, 那些朝臣们愿意退一步,他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
容昭这次的操作,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刘婉君嘴角上扬,抬起头来:“诸位大人指责报纸上将他们姓名报道出来,如今报纸已经隐了名字,他们怎么还是不愿意?难道以后要写某某大人?”
裴钰一顿,幽怨地看了刘婉君一眼,摇头:“表妹,你莫要玩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过去就知道这个表妹聪明,但自从上次容昭之事后,他又与表妹提了两次朝中大事。
刘婉君十分感兴趣,且见解犀利独道,很是给他出了些主意。
现在他来刘家,更愿意找他表妹说话,比舅舅还靠谱。
刘远方坐在旁边,一开始有些插不上话,这会儿才终于插上话——
“写某某大人就更不行了,如今百姓们为了猜一个陈某大人,就将所有姓陈的朝廷命官扒了个干净,说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出来,若是写上某某大人,岂不是全朝廷官员都要遭殃?”
裴钰无奈:“舅舅说得対,原本只有登报的官员恼怒,如今这么一来,姓陈的官员都很生气,其他官员也怕以后牵连到自己,必然不满。”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眼神困惑:“容昭是个聪明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婉君收起脸上的笑,缓缓开口:“表哥,你也说了,容世子是个聪明人,报纸的一大看点就是官员之事,若是这不能写,那不让报道,这报纸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届时,容昭可能就不能用报纸做想做之事。
她微微垂眸,继续道:“昨日可以是官员因为报道他们私事不高兴,他日是不是就可能因为其他而不高兴?长此以往,这报社还如何办下去?”
刘远方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的?”
刘婉君缓缓点头:“只有这个可能。”
顿了顿,她又轻声补了句:“这件事其实可以拖,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我也不明白容世子为何激化矛盾……”
可不是激化矛盾吗?
本来可以缓一缓处理,这种关键时候,一个周某大人,陈某大人,火上浇油,立刻让矛盾升级。
裴钰也在冷静思索,分析:“今日是朝会之后的第一份报纸,他莫不是不愿意退步,担心退了就不能再写官员之事?容昭不愿意放弃这一条?”
刘婉君想了想,点头:“有这个可能。”
刘远方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是皇上让他注意分寸,容昭这是与皇上対着干啊!”
裴钰站起来,直接往外走:“我必须去找容昭问清楚。”
“且慢。”刘婉君皱眉,拉住他,“表哥,你想与容昭说什么?”
裴钰理所当然:“自然是让容昭收敛。”
刘婉君神情十分严肃:“表哥,你忘记报社的作用了吗?”
裴钰一顿。
刘婉君拉着他坐下,神情冷静而严肃:“报社能报道官员之事対报社是好事,不管容世子要做什么,他若是能扛过这次风波,対报社好就是対我们好。”
想到那位风光霁月的凤眼少年郎,想到容昭轻轻笑时的模样……
刘婉君缓缓开口:“表哥,从容世子过去的手段来看,他绝対不是个简单之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想要彻底收拢他,就应该尽力支持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极有说服力。
裴钰迟疑:“可是父皇……”
刘婉君笑了:“皇上可曾亲口说过,要容世子不要刊登官员之事在报纸上?”
裴钰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婉君。
——这不就是耍无赖吗?
皇上确实没有这么说,但明显有这个意思啊,他们这是故意忽略皇上的态度,只当不知道的耍无赖?
二皇子府。
裴铮比裴钰冷静,也比裴钰有手段。
在幕僚劝他警告容昭时,他冷静说道:“容昭说是投靠我,也是我的人,但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我。”
众人一怔。
裴铮垂眸,声音平静:“他或许也在试探,也并不完全放心我。我知晓他只能投靠我,可毕竟当初……出于谨慎考虑,我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容昭。”
顿了顿,他又道:“但现在是个机会,一个彻底收服他的机会。”
幕僚们迟疑:“会不会有些冒险?”
裴铮冷漠地摇摇头:“父皇本就不喜我,无差,而且,也并不是立刻支持他,近日朝堂之上定有大风波,我且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本领应対。”
若是容昭早有准备,证明此人手段比他想的更高。
那他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收服她。
若是没有,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人,也没有多大的价值。
裴铮冷静衡量得失。
五皇子府。
“五殿下,那安庆王世子过分了!”
“是呀,五殿下你说他是咱们的人,昨日我们都不发一言,可今日的报纸竟然牵连到我们的人。”
“殿下,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能让他这么下去。”
……
裴钦头疼,半晌,他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明日再看吧,总归是要保住阿昭……”
幕僚惊呆了,“五殿下!”
——这都还要保?殿下到底有多看好容昭?
裴钦没办法解释,便不答。
于他而言,容昭可不单单是手下,那还是他未来的五皇子妃啊!
她比其他手下都重要。
他怎么可能不保?
太悲寺。
“如今京中这般大的动静,殿下,我们回宫之日,遥遥无期。”一个男人垂手坐在茶几対面,一脸担忧。
対面之人安静与自己博弈,不言。
那人又道:“不该助安庆王世子的报社一臂之力,如今也正是因为这报社,使得全京城都将注意力移走,不再关注我们是否回宫。”
他显然很是恼火,但因为恭敬,将情绪都压了下来。
対面人穿着一袭黑衣,半晌,轻声道:“不,若是没有这报社,我们或许回不了皇宫,不想我们回去的人太多了。且等着吧,我们助安庆王世子,也是安庆王世子助我们。”
那人错愕-
张丞相坐着马车,与一位陈大人一同路过京城热闹的街道。
一路上,各个街道都在热议报纸之事。
这报纸是如今京城的热门,家家户户,无论是高门望族,还是乡间农人,无论是前院男人,还是后院女人,无论什么年纪,都很感兴趣。
缺乏娱乐的时代,这报纸就是最大的娱乐。
不管是谁,只要说报纸的事,就不愁没话说,也不愁说不到一起。
报纸上的桩桩件件都能拿出来热议许久,更别说那么多新鲜事堆叠在一起!
最近,整个京城都在沸腾。
这报纸可是才出到第二期,普及率就已经极高。
他们一路走来,听到无数议论之声,此时外面就在议论——
“那个陈某大人肯定是户部员外郎,我曾经见过他,绝対不是好人。”
“你看面相就能看出来?”
“当然不是只看面相,他们家霸道得很,陈大人要爬山,就把我们都赶下去,这能是好人?”
“我觉得是刑部侍郎陈大人,这位陈大人你们别瞧着和善,我隔壁邻居的表哥的侄子的表嫂就在他们家当奶娘,说是一家子都凶得很,动辄打骂!”
“哎呀,看来这姓陈的官员都没有好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行事恶劣的官员这般多?”
……
马车之上。
陈大人深吸一口气,面色难看:“这般下去,已经无法收场。”
张丞相就是故意给他听,此时闻言便淡淡道:“是呀,那容昭这一次分明是逼迫,想要逼着我们答应报社可以刊登官员姓名。”
这件事抽丝剥茧之后其实就两个结果——要不报社再也不能报道官员、朝堂之事,要不就是报社可以报道。
容昭要后者,他们部分官员要前者。
现在是较量阶段。
陈大人冷笑:“他在做梦!如今不满的人越来越多,便是有三位皇子压着也没用了,诸位大人已经意识到,这报纸会有多可怕!”
张丞相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茶楼酒肆,聚着的人都拿着一张张报纸,他们说的热闹。
那些行走之人手上也拿着报纸,人尽皆知。
刚刚他们路过一条街道,竟然还有人在跟着报纸认字!
那些都是乡下来的搬货之人,许多都是外地人,不识字,为了看懂报纸上的内容,正在抽空与认识字的人学习。
一张报纸多少字?
长此以往,大雁朝岂不是人人都识字?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
作为一个丞相,他知道这件事的长远意义,也知道能做出这番事业的容昭究竟有多强大。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羡慕容屏——
他生了个好儿子。
若是他有女儿,哪怕与容屏有旧怨,他都愿意将女儿嫁给容昭。
无他,容昭太出色了。
但张容两家旧怨,他见不得容家好。
张丞相缓缓放下帘子,神情平静:“那明日小朝会,便正式対容昭发难吧。”
対容昭发难,但报社可以留下。
这等真正利国利民的东西,张丞相不会做一个奸相,也不想阻断报社。
有些东西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存在。
因为其意义与价值,都太重大。
而容昭的报社不能再刊登官员之事,此次容昭又得罪所有官员,今后之路,就不会那般顺畅了。
——这便是张丞相的目的。
陈大人顿了顿,迟疑一瞬:“会不会有些牵强,毕竟,容昭确实没有指名道姓,不让他刊登姓名的也是朝臣……”
张丞相看向他,眼中精光一闪,“报社已经是第二期了,你们今日都在关注报纸的内容,是不是没有看主编与编辑的名姓?”
陈大人一怔,眼神茫然。
张丞相笑了笑,意味深长:“昨日我便查到,那报社主编是女子,且是安庆王府侧妃,编辑当中,也有两名女子,一名姓徐的闺阁之女,一名姓辛的妇人……”
陈大人:“!!!”
半晌,他拔高声音:“容昭莫不是疯了?!”
这不是给他们送上把柄吗?
张丞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但明日朝堂之上,我们便师出有名,这一次,三位皇子未必保他,就算保,也未必保得住。”
况且,他不觉得三位皇子会保容昭。
这得什么样的信任与感情,才会在这个时候还保着她?
马车哒哒前行,一场风波即将开始-
荣亲王府。
四大亲王凑在一起,原本他们是该在福禄轩四楼商谈的,毕竟,他们不仅是福禄轩股东,还是赫赫有名的亲王。
可无奈,都穷。
且福禄轩四楼太贵,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聚会地点安排在荣亲王府。
愉亲王脾气最急,着急道:“容昭到底躲哪儿去了?找不到人啊!”
禄亲王最穷,也急:“福禄轩如今刚刚走上正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分红,容昭可不是出事啊,要不然我们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荣亲王咳嗽一声,怪老四讲话太直白。
他缓缓开口:“如今已经这样,我们只能想想办法。这容昭是有些经商手段,可怎么就这么会惹麻烦?”
乐亲王无比赞同:“是呀,他一个安庆王府的世子,怎么就敢和满朝文武対着干?今日一个某大人,就将百官得罪个遍!”
他气道:“人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否则定要将他揪出来,让他立刻将报纸上不该写的东西都抹掉,给几位大人道歉。”
可惜,他们找不到人。
此时此刻,知道容昭有危险,他们比容昭还担忧,就如同当初刺杀一事,四人可气得不轻。
荣亲王:“他肯定是故意的,容昭不能出事,否则我们的福禄轩怎么办?”
“是呀,他不能出事。”
“我的钱还没有拿到,容昭绝対不能出事。”
“现在福禄轩价值多少来着?”
“百万两。”
几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是百万两!
容昭当初给他们画的饼还在脑海,原本他们就想要这百万两,如今缺过钱……更想要了。
容昭绝対不能出事,她一旦出事,他们四人不可能和平,福禄轩必然不稳。
他们各自站有势力,必要经过一番厮杀。
如今三位皇子都愿意保着容昭,更是给他们看到了机会,他日就算自己支持的皇子失败……只要容昭不倒,福禄轩还在,他们就还有好日子过。
那是他们的希望!
所以,容昭绝対绝対不能出事!
荣亲王咬牙:“明日我们都进宫,随机应变,保住容昭。”
“好!”
容昭当初的策略是対的,只要她是最大欠债人,她的债主就不会想她出事。
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四大亲王庇护,他们主动且积极庇护容昭-
有人在福禄轩找容昭,有人在福禄庄找容昭,还有人守着安庆王府。
但容昭在团团工坊。
一个工厂后面的一间小屋子里面。
她的旁边,还有裴关山与裴承诀两人。
裴承诀无奈:“我爹找你都快找疯了,你还躲着?”
裴关山面无表情,冷哼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看你明天如何藏。”
他今日与往常一样冷着脸,但却又更冷一些,语气阴阳怪气,明显不高兴。
容昭给他们倒茶,笑道:“躲过今日就行。”
裴关山:“免了,我不可敢劳容世子亲手倒茶……”
更阴阳怪气了。
容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关山兄,你还在生气啊?”
因为报纸上刊登裴关山差点被人轻薄一事,他显然气得不轻。
裴关山面无表情:“你兄弟只有裴承诀。”
裴承诀笑了,挨着容昭,歪歪头,“我倒是希望容弟只有我一个兄弟,可惜呀。”
可惜,他此时与容昭坐在一起,裴关山却也在。
容昭“海王”发言:“你们都是我兄弟,关山兄你放心,为了一视同仁,下一期报纸上,定有承诀兄的事。”
裴承诀:“???”
——这是一视同仁?你的一视同仁是一起坑?
他的桃花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裴关山笑了,将茶杯推出来,让容昭倒茶,眉梢一挑,“这还差不多……”
他倒霉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能看到裴承诀倒霉,裴关山很高兴,也不再対着容昭阴阳怪气。
裴承诀:“喂!你倒霉干嘛拉上我?”
裴关山微笑:“我高兴。”
裴承诀不想搭理他,看向容昭,哀求:“好容弟,你莫要写我,你那报纸委实可怕,写谁就谁倒霉!”
他之前还看裴关山好戏,如今轮到自己,真是……心情复杂。
容昭眨眼:“也不一定,也能写好事的。”
裴承诀微微笑:“那你写我的是好事吗?”他可不信。
容昭:“……不算坏事。”
——也就是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承诀桃花眼瞪大,拔高声音:“容昭!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他那从来风流慵懒的姿态,此时荡然无存。
裴关山这回真高兴了,他看向容昭:“说正事,明日可能会出事,你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接下来怎么办?为了团团,我们可是一点也不想你出事。”
容昭也认真起来,摇摇头:“本来也没打算一直躲,今日只是不想见人,横竖也解决不了问题,核心矛盾还没爆发。”
两人同时面露疑惑。
容昭看向他们,勾唇一笑,转移话题:“你们这时候还在我身边,挺让人感动,你们真不想我出事,愿意帮我?”
裴关山:“当然,团团需要你。”
顿了顿,补了句:“你这人其实不错,我们也算熟悉。”
裴承诀嗤笑一声:“行了吧你,想帮忙就直说,拐弯抹角作甚?”
他看向容昭,认真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容昭也认真起来:“现在不需要,但或许明日之后,我需要你们稳住年轻一代的看法,希望你们带头控制流言。”
两人対视一眼,随即缓缓点头。
他们没问什么流言,也没问到底要控制什么……
这是另一种信任。
容昭笑了,端起茶盏:“谢承诀兄与关山兄。”
两人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年轻人就是这样,一腔热血,有好感的人就大力支持,有时候这种热血是不考虑利益得失,不计后果。
人不能总衡量利益,也该有些热血。
外面是忙忙碌碌的团团工坊,里面一间简陋的屋子当中,三位年轻一辈优秀人才齐聚,以茶代酒,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茶盏,三人相视一笑。
容昭想,若是等她哪一日能堂堂正正着女装,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喝茶,那才当是圆满-
天黑后。
容昭终于回府。
等了一整天的人都已经散去,到现在这个时候,找到容昭已经没有意义。
她刚刚进府不久,有人来通报消息。
——张三来了。
容昭想了想,这次没躲着,从小门出去见他。
张长言贼眉鼠眼,缩在角落偷看。
见容昭出来,他立刻钻出来,几步上前,骂骂咧咧:“你可真是会找事,都火烧屁股了还到处乱跑,我等了你两个时辰!”
语气中满是抱怨。
容昭还没插上话,张长言继续:“你太能惹麻烦,要是这样下去,我怀疑你会带着我的福禄庄一起死,你找死不要坑我和我二哥的钱啊!”
骂完,他突然严肃起来:“容昭,我爹明日就会対你发难。”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张三是关心容昭的,等两个时辰也是为了送一个情报,可一见面说话就不好听,骂骂咧咧的恼怒之下是担忧。
容昭倒是也不生气,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张长言急切地拔高声音:“你没听我说吗?明日我爹他们要弹劾你,而且这次我爹要亲自下场,他一般都是躲在后面坑人,阴得很,如今竟然亲自下场,那就意味着十拿九稳!”
容昭还是点头,踮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兄,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张长言:“……”
——放心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三:我爹老阴了。
张丞相:???
第65章 对峙
张长言深吸一口气, 摆手:“算了,反正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也拦不住我爹, 你自己想办法吧。”
顿了顿,他深深看了容昭一眼:“保重。”
大概觉得自己这样有失颜面,他欲盖弥彰又补了句:“马上月底,我不想拿不到分红, 所以你得好好的。”
容昭看出他是关心, 笑道:“知道了。”
今日虽然有很多人想找她麻烦,但关心她的人也有不少。
张三口嫌体正直, 她一直都知道。
见容昭笑得凤眼弯弯,灯光下,眼眸如两颗漂亮而璀璨的星星,张长言下意识别开头, 脸颊一红。
他越发不自在, 摆摆手, 粗声粗气:“我走了, 回去挨打了。”
说完,张长言转身就走,脚步仓促。
他被关在家中, 今日是偷偷翻墙跑出来,而且两个时辰没回去,铁定已经被发现,回去就得挨打。
想到这里,张三叹口气, 背影沉重。
容昭:“……”
——张三挨打的新闻都快没价值了-
次日。
大朝阳是三日一个大朝会,前日已经有了一个大朝会, 明日本该才是朝会,今日只是小朝会,只那些有事的官员才进宫。
可这一日,无数官员进宫。
永明帝大概也时刻关注宫外的消息,知道此时是什么情况,便提前宣布今日朝会将所有官员都招进了宫。
百官们似有所感,早就有所准备。
有人准备了一肚子弹劾之话,御史们个个找了清嗓子的药吃下,雄赳赳气昂昂进宫。
三位皇子与四大亲王则个个神情严肃。
——今日,必有一场大风波。
安庆王府。
一大早,在朝臣们上朝的时间点容昭就爬了起来,早早穿上新做的锦服,月牙白隐隐绣着文竹,头发高高束起,立领,显得人清瘦高挑,仪态不凡。
她在前院坐着喝茶。
容屏昨夜没睡好,起得就有些晚。
这会儿见容昭已经起来,满脸诧异:“你怎么起这么早?”
容昭:“等传召入宫。”
容屏:“……”
他差点跳起来:“那些人今日就要发难了?竟然不等明日朝会吗?!”
他当然知道百官们肯定要搞幺蛾子,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不等明日,今日便已经迫不及待,更惊讶的是——
容昭怎么知道?
容昭:“昨夜张三公子送来的消息,张丞相今日也有动作。”
容屏当即沉了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在旁边坐下:“我换衣服,待会儿与你一起去。”
容昭摇头,“没必要。”
容屏瞪眼,固执道:“我必须要去。”
容昭无奈,“行行行,你愿意去就去吧。”
横竖也没多大的影响,这场风波还是得她自己应对。
容屏毕竟是大雁朝第一个异姓王,且这些年一直龟缩,今日皇上不传召他进宫,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人能指责他。
容屏见容昭淡定,越发焦躁:“你就一点不着急?你到底要怎么应对啊?”
容昭:“吵架。”
容屏:“……”
他转身看向谢洪:“把药丸子准备好,我要带进宫。”
谢洪忙点头应下。
容昭偏头,问石头:“我准备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之前行刺之事后,石头养好伤,去淮州主持福禄轩开张事宜,如今已经返回京城,又在容昭身边伺候。
她现在有一百个护卫,石头主要是担任助理的职务。
石头恭敬回道:“收拾好了。”
容屏越听越迷糊,自从容昭越来越有主见后,她做的事情许多他都不知道。
此时他便皱眉问:“你准备了什么东西?真的有信心能应对?”
容昭理所当然:“没什么信心,不过,这不是还有三位皇子吗?”
“你确定如今这种处境,三位皇子还会继续支持你?”容屏不理解。
容昭露出笑容:“确定。”
如果运气好些,不止三位皇子会帮她说话……
——毕竟,她是个十分成功的二五仔-
朝堂。
今日朝会就是为报社与容昭所开,因此,所有人心知肚明,包括上首的永明帝。
朝会开始,便有人直奔主题。
一位御史出列,扬声道——
“臣弹劾安庆王世子容昭,不尊圣意,私发报纸,妄议朝政,诋毁朝廷命官,动摇民心,居心叵测!”
另一位御史出列,扬声道——
“臣弹劾安庆王世子容昭,聘用安庆王侧妃白氏为报社主编,另两位女子为报社编辑,颠倒纲常,有伤风化,应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刚听到第一位御史之言时,百官们第一反应:来了!
但第二位御史的话却是让人一惊,很多人都不知道报社竟然还任用了女子,此时乍然间听闻,十分惊诧。
这容昭竟然招女子入报社?
这不是等着等人弹劾吗?!
三位皇子同样一惊。
他们之前都被报纸上的内容吸引全部注意力,竟然不知道报社还聘用了女子!
三人心中同时埋怨。
那容昭可真是会找麻烦,若是没有这女子之事还算能应对,但现在竟然又添一桩大事,让情形急转直下。
这可如何是好?
上首,皇帝缓缓开口:“此两事可真?”
张丞相抬脚,出列,垂眸,声音平静:“真,安庆王世子容昭聘请女子为报社编辑,均已罗列在报纸之上,关于议论朝中大臣之事,也在昨日报纸之上。”
说完,张丞相从袖中抽出报纸。
御前小黄门上前接过,小心翼翼送到皇帝面前。
永明帝没看过报纸吗?
昨日就看过了。
但心知肚明,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而且,他越是这个态度,就越是隐隐传达自己可能想要收拾报社的心思……
张丞相敏感察觉到了,越发放心。
而三位皇子则心情越发沉重。
片刻后,永明帝扫过报纸的内容,低声喃喃:“周某大人、陈某大人……报社主编白月华……”
他拿着报纸,抬眸,声音威严:“看来确有其事。”
五皇子最受宠,也最是胆大,此时立刻出列,扬声道:“父皇,孩儿有话要说!”
永明帝看向他,示意他说。
裴钦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诸位大人恐怕误会了安庆王世子容昭,她绝无此意!”
甭管容昭做了什么,在五皇子看来,他都得给容昭兜底。
他开了个头,二皇子裴铮立刻出列。
他神情冷峻,思路清晰,一字一句:“父亲,儿臣也认为容昭绝无此意,这报纸之上无任何诋毁之言,也不涉及诸位大人名姓。”
陈御史立刻回道:“二皇子此言差矣,虽说没有明确诋毁之意,可百姓们都在议论朝廷命官,甚至贬低朝廷命官,一切祸根,皆因这报纸内容。”
他不是二皇子的人,平时也没少硬刚二皇子,所以压根儿不惧。
三皇子裴钰走出来,行礼,而后开口:“陈大人,安庆王世子容昭只是让报纸据实报道情况,百姓们的揣测怎么能怪罪容世子?他如今不过十七,年纪尚小,有思虑不周之处,诸位大人也应当体谅。”
张丞相心里咯噔了一下。
——三位皇子竟然还都帮着容昭说话!
这种局面,他们竟然还愿意帮容昭,而且不是一个,是三个!
容昭莫不是给他们下蛊呢?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出列,扬声道:“除开报纸一事,容昭还聘请女子为报社编辑,此行为也能说年纪尚小吗?”
他之前已经下场,如今便要狠狠对容昭出击,绝不能留手!
上一次朝会,三位皇子帮容昭说话,镇住张丞相,也让他不会轻易冒头。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种局面三位皇子还愿意保容昭……原因不论,他们必然十分看重容昭。
他日三位皇子当中任何一人登基,容昭恐怕都会前程似锦。
这是张丞相绝对不愿看到的!
哪怕暂时与三位皇子对上,张丞相也要狠狠给容昭一击,绝对不能让容昭就这么发展下去。
一方势力张丞相带头,牵扯了许多不喜报社之事以及不喜女子为编辑的官员,另一方三位皇子据理力争,想要保住容昭,他们的死忠党帮忙。
昨日报纸之事实在是牵动了很多人神经,别说三位皇子,现在就是棺材板都压不住某些人的怒气。
尤其是周某大人和陈某大人,上蹿下跳,无所顾忌,恨不得摁死容昭,发泄怒气。
朝堂之上,很快便吵成一锅粥。
上首,永明帝平静道:“既然如此,宣容昭进宫,听一听他要如何说。”
争吵被按下暂停键。
宣容昭进宫,那今日的结果就要看容昭如何回答了-
不到半个时辰。
小黄门禀告,容昭来了。
永明帝点头,御前总管扬声道:“宣安庆王府世子容昭觐见——”
门外,容屏看向容昭。
容昭深吸一口气,抖了抖衣衫,身体放松,随即睁开眼睛,嘴角挂着轻松而自然的笑容,抬脚往里面走去,脚步坚定而从容。
这是永明帝第一次见到容昭。
她穿着白衣,头戴冠玉,踏着殿外阳光缓缓走进来,不急不缓,仪态从容,嘴角带着笑容,额间一颗红痣,如神佛般灵气逼人,凤眼清澈,悲天悯人之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在所有人的瞩目当中,走入大殿,行礼,金玉之声响起:“臣容昭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一张脸,这样的仪态,让人看了心情就很不错,很难心生恶感。
永明帝抬手:“平身。”
容昭站起来,嘴角含笑;“不知皇上召见臣所为何事?臣还没吃饭呢。”
众人:“!!”
许多朝臣都瞪大了眼睛,包括跟进来却完全被忽略的容屏。
——这家伙为什么能一副拉家常的姿态?!
她不知道这是在弹劾她吗?
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吃饭问题,要是今日处理不好,她可能要吃牢饭哦!
永明帝也惊了一下,微微挑眉,声音倒是放轻了:“容昭,召你入宫是有要事,散朝后你再吃饭吧,先忍忍。”
张丞相当即心中便咯噔一下。
——永明帝对容昭的第一印象很好!
容昭委屈:“好吧,谢皇上。”
少年人的天真与单纯,总是让年纪大的人止不住宽容。
永明帝摇摇头,又道:“容昭,有御史弹劾你妄议朝臣,霍乱民心,你在报社聘请女子,有伤风化。”
抛开其他不谈,永明帝对容昭印象很好,她对永明帝恭敬中透着亲近,皇帝自然喜欢。
若不是如今处境,永明帝可能真要和容昭拉家常……
容昭闻言,一脸惊讶,诧异道:“谁弹劾我?”
众人:“……”
现在是问谁弹劾的时候吗?不是该立刻申辩吗?!
容世子的招数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陈御史出列,毫不心虚;“是我。”
容昭继续反问:“你弹劾我什么?”
陈御史被噎了一下,还是重复道:“不尊圣意,私发报纸,妄议朝政,诋毁朝廷命官,动摇民心,居心叵测!”
容昭神情似乎越发惊讶,反问他:“我哪里不尊圣意呢?”
她神情古怪:“你是说皇上不让办报纸?”
她满脸都写着——不会吧不会吧,皇上才不会这么小气!
好一副阴阳怪气的白莲花姿态。
她长着一张不沾俗物的出尘脸,仪态飘飘若仙,哪怕故作姿态,阴阳怪气,看起来也十分真诚。
——让陈御史堵得慌。
这让人怎么回?!
报纸如今很受百姓喜欢,永明帝都不敢直接说关掉报社,而且,报社还是三位皇子所有,他能点头?
陈御史被噎了一下,只得道:“这倒是没有……”
容昭似笑非笑:“那你这不尊圣意的弹劾就没道理了。”
陈御史被堵得说不出话。
另一位朝臣怼道:“皇上前日让你收敛一二,注意分寸与体统,可昨日报纸竟变本加厉!”
容昭理直气壮:“胡说,我注意了。”
——无赖!
陈御史咬牙切齿,声音带着恼怒:“你注意什么?报纸上的内容引导百姓们议论朝廷命官,非议朝堂,容世子你包藏祸心。”
容昭微微笑:“哦,是吗?百姓议论朝廷命官?我怎么没听到?”
陈御史:“你莫要装傻,我们都听到了!”
容昭继续微笑:“那百姓们说了什么?你们都听到了什么?”
陈御史:“……”
说他不是个好人,说他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
这让他怎么说出来?
陈御史当即就胀红了脸,张了半天嘴,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答不上”,容昭笑容逐渐嘲讽:“陈大人,你这就没道理了,你说百姓非议你,你却又说不出来他们说了什么?你莫不是冤枉我?”
她神情变得可怜兮兮,微微蹙眉,一脸被冤枉的委屈。
看得人牙酸。
“胡言乱语!”陈御史被气得手都在颤抖。
他哪里冤枉她?
他一点也没有冤枉她!
户部尚书缓缓开口:“那报纸之上,终究议论着朝廷命官。”
容昭摇头:“君子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会怕百姓们非议呢?”
户部尚书正要开口。
容昭一脸无辜,反问:“尚书大人,你怕百姓非议吗?”
户部尚书:“我自是不怕,但——”
容昭不听,转身看向陈御史,步步紧逼:“陈大人,你怕百姓非议吗?”
陈御史:“我当然不怕,可——”
容昭已经又看向了其他人,“你呢?”
……
她一连问了数个人,每个人第一句肯定都是“不怕”。
毕竟,容昭说了,君子坦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坦荡,岂不是有见不得人的?
朝堂之上,谁敢承认?
容昭问完,摊手:“你们都不怕百姓非议,那为何还弹劾我居心叵测?至于动摇民心……”
她的神情突然冷了一下,嘲讽一笑:“我容昭所做之事何曾动摇民心?你且去京城走走,看看京城日报是动摇人心了,还是安稳人心!”
“强词夺理!”周大人抬手指着她,气得胀红了脸,“你故意写某大人,引得百姓非议朝廷命官,竟然还说自己不是居心叵测?”
“为什么会有议论之声?无非是百姓们好奇某大人是谁,他们争论某大人是哪位大人,这就是非议吗?我会写某大人,还不是因为诸位不允许。”容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张丞相神情一凛。
这容昭可真是巧舌如簧,分明是第一次上朝,却像是久经朝堂,每一次回击都能堵得人哑口无言。
你明知道她在强词夺理,可你就是没办法反驳!
想要反驳她,就要说百姓们怎么议论自己,可那些内容能拿出来说?找死啊。
有些大人已经沉默了。
他们不准备在“非议朝堂命官”这件事上与容昭争辩,毕竟,目前还没写到他们。
陈大人还在据理力争:“朝堂之事,就不该由百姓议论,有损我大雁朝颜面!”
容昭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软和下来:“好吧,那我以后让报社注意些,不再写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
刚刚还舌灿莲花,突然就开始认错,让许多人都怔住。
容昭变脸太快了。
几位准备一肚子话要争辩的官员突然就噎住,憋得难受。
她愿意让步呢?
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不对,容昭说不再报道朝堂之事,没说不再报道官员。
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能报道官员啊!!
周大人:“胡搅蛮缠,官员也应当不再非议!”
“是呀,议论命官,有损朝廷颜面。”
“容世子,你若是想改,就当不再报道任何朝堂与官员之事。”
“对,还请皇上明鉴。”
……
容昭刚刚还软和下来,此时又斜睨他们一眼,轻嗤一声:“你们说报纸不能写官员名字,我改了,你们说报纸不能写朝堂之事,我愿意改。你们又说不能写某大人,因为会引起百姓非议,可哪里有百姓非议?又非议了什么?你们怎么说不出来?”
她凤眼中满是嘲讽,抬着下巴,垂着眼眸,朝着皇上行礼:“皇上,昭算是明白了,无论报纸上报道什么,哪怕没有一句诋毁之言,某大人还是要反对,他们不是反对报纸内容,而是反对报纸的存在!”
又是某大人……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一箭。
某,这个字听起来就让人不爽。
容昭拔高声音,铿锵有力:“皇上!百姓们冬日无事,看看报纸,聊聊时事,便无心生乱,这是安稳民心之盛况;百姓们跟着报纸学认字,为大雁朝培养有用之才,这是利国利民之壮举!明明都是好事,竟然还是有大人不愿意报纸存在,这是什么?这才是居心叵测啊!”
她抬手,行礼,恭敬道:“皇上,容昭请皇上彻查,将居心叵测之人揪出来,避免危害我大雁朝!”
——倒打一耙!
“某大人”都要被气死了。
陈御史声音激动:“皇上,臣绝无此意,报纸可以办,可以写,但是不应当写官员之事!”
周大人点头:“对,我们没说不办报纸,只说不写官员。”
容昭还是那句话:“君子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陈大人,周大人,你们到底为什么反对?别说什么有损朝廷颜面,百姓们说什么影响颜面了?”
陈御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可恶的语言陷阱!
你若是坦荡,就不怕人议论,你若是想说有损颜面这样的套话,那你就具体说说,百姓们议论了什么?
——这是让他们无话可说!
——耍流氓!
分明是强词夺理,可就是没办法反驳。
陈御史气得颤抖。
还有官员想要继续争辩。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出列,缓缓开口:“容世子,且不谈是否有损朝廷颜面之事,报社聘请女子一事,你又如何说?”
官员自己有小尾巴,不敢说百姓们议论他们什么,被容昭借机堵嘴。
那女子为编辑之事呢?
报社聘请女子,甚至有王府侧妃,让她们抛头露面审核报社内容,这又怎么说?
——这可不是能强词夺理的!
张丞相眼神冰冷,深不见底的狭长眼眸看向容昭——
作者有话要说:
容昭:我,一个成功的二五仔。
第66章 一更(修)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容昭, 等待着她的回答。
容屏心中一紧,这才是容昭最大的麻烦,聘请女子做编辑, 且其中还有安庆王府侧妃与未出阁女子。
什么抛头露面?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管理报社,负责京城日报每日的内容。
就如今来说, 议论他们这些朝臣、天下大事的报纸内容, 出自女子之手。
那些卖新闻依旧投稿的文人,审核之人也是女子。
这不是简单的工作, 而是掌握了权利。
这才是核心矛盾点。
然而容昭心中早有准备,此时闻言,并无丝毫意外,反而诧异道:“聘请不到合适的男子, 为什么不能聘请女子?我请她们为我帮些忙, 这有什么问题?”
——转移焦点!
有人心中吐血, 这是帮忙不帮忙吗?
这是给予女子比男子更高的权利, 给她们评判朝臣、评判文人的权利。
张丞相可不会被她糊弄,他神情不变,淡淡道:“京城日报有许多文人投稿, 你却聘请女子,让文人笔墨被女子评判,这不是让天下文人耻笑吗?”
他一开方向,众人立刻七嘴八舌批判起来——
“一介女流,怎么能担任报社编辑, 评判文章?”
“女子决定报纸内容,贻笑大方。”
“容世子, 你还想报社报道朝臣之事,怎么?这也要让女子来评判?让女子议论朝政吗?”
……
这些人,嘲讽声拉满。
容昭依旧不意外,她眼中微冷,声音如常:“你们是不是没有了解报社选拔编辑的过程?”
朝臣一怔,声音戛然而止。
容昭缓缓从袖子当中抽出一叠纸,嘴角缓缓上扬:“报社聘请编辑与当初福禄轩聘请掌柜一样,由我出题,他们答题,答对且出众者,选拔为编辑。”
她面露无奈:“这是他们的答卷,我按照名词录取,有三名女子,其余七名皆为男子,你们可以看他们的答卷。”
容昭伸出手,小黄门立刻拿起来,送到上首皇上面前。
朝臣们面面相觑。
容昭露齿一笑:“诸位大人莫要着急,容昭已经准备好许多份,若是好奇,你们都可领取一份来看看。”
朝堂之上,她没办法一拍手就有人抬着东西进来。
但是没关系,她有爹。
容昭一拍手,容屏屁颠屁颠将手上抱着的东西交给侍卫,侍卫迟疑。
皇帝手一抬,侍卫立刻垂眸接过,开始分发答卷。
有了报纸之后,容昭就有一个刻印坊,让匠人将答案雕刻,印多少份都可以。
于是,朝堂之上,人手一份。
张丞相拿着答卷,当即脸便沉下。
容昭这是有备而来,刚开始来时一脸茫然,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但看这答卷……怕是早就开始准备!
昨日收到消息连夜准备,还是在昨日报纸发布之前就开始准备?
容昭……到底要做什么?
张丞相越想越心惊,敷衍地看了几眼手上答卷,心更沉了。
旁的不说,那三位女子的字迹就要漂亮许多。
尤其是安庆王府白侧妃,一手字漂亮而有风骨,字迹与报社字迹相似,看来报纸一开始就是临摹白氏的字……
再看内容,当真是越看越心惊。
容昭的话适时响起,十分无奈:“哎呀,昭也没有办法,她们确实要答得更好,难道我还能说——你们答得好,但我们要答得不好的人吗?”
她选中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岂会害怕考核?在报社开张之后,她选拔编辑时,也让她们参与了考核。
当日她便为这一天准备着。
朝臣们:“……”
这让人简直无话可说。
一群参加比试的男子,竟然比不过几个女子!!
陈御史板着一张脸,高声道:“但终归是任用女子,有伤风化!”
容昭眼神犀利,紧紧盯着他:“所以我就要告诉她们,你们更厉害,但那群没用的男人虽然才华不如你们,却因为是男人,我就要选他们?”
此话一出,让人哑口无言。
容昭笑容越发嘲讽:“我是报社负责人,我要选的是适合报社的编辑,她们适合,我便选她们,有何不可?难道要放弃合适的人,去选择不合适的男子?报社毕竟也是门生意,亏钱谁补给我?”
她朝着陈大人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若是陈大人实在是不满意,要不今日我便让她们回去,不再担任编辑,去选那些不如她们的男子,届时若是赔了钱,陈大人补给我?”
陈大人:“……”
报社归根结底是容昭的生意,她为自己的生意选人,他们为什么干预?
他们能为她的盈亏负责吗?
不能。
陈大人被噎住。
半晌,他胀红了脸,咬牙切齿:“让女子决定报纸上的内容,让女子审核文人文章,终究不妥……”
容昭摊手:“报纸的内容是我、是所有编辑决定,不是她们几个女子,陈大人莫要胡言乱语。至于文人的投稿……他们若是不满,他们可以不投啊。”
对付陈大人,她横竖就一句——我的报纸我决定。
陈大人气得咬牙。
张丞相看向她:“天下优秀男儿很多,这些人不合适,你可以再找。”
他晃了晃手上的答卷,淡淡道:“你留下女子,并非是迫不得己,而是你的选择。容世子,如此下去,终究有损颜面,让人以为我大雁朝已无可用男儿。”
比起陈御史,张丞相犀利多了。
而且也发现了关键。
考核之人当中,男子不如女子,那就再去找,这么大的报社还能招不到人?
分明是容昭愿意用女子。
张丞相将矛盾又拨了回去,视线看着容昭,眼中冷漠而锐利。
容昭回视他。
上首,永明帝终于开口:“容昭,张爱卿所言甚是,你当真是找不到其他合适之人,才被迫用女子吗?”
果然,永明帝态度不明。
他似乎也不是很想看到三位皇子合办报社。
容昭丝毫不意外,她回道:“启禀皇上,一开始确实是她们合适,后来报纸卖出,自然有许多有才之人关注报社,我本可以将她们换掉,但私心还是决定留下。”
张丞相嘴角一扬,永明帝看着容昭,蹙眉。
她承认了!
她就是故意留下女编辑。
容昭羞赧一笑:“其实当时我看到答卷之后也想过,真的要用女子吗?答案是用。女子心思更为细腻,能将报纸办得更好,过去两期就可以说明……”
“但用女子不妥——”有御史说道。
容昭心中冷笑。
他们说来说去,就是影响不好、不妥、有伤颜面,根本就没有一个不能用女子的正当理由!
可偏偏,如今就是这风气,影响不好、不妥、伤颜面,就是可以作为将女子关在家中的理由。
可恶又可憎。
容昭深吸一口气,她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启禀皇上,容昭最终决定用女子不单单是为了报社,也是为了大雁朝!”
众人:“……”
——这理由,真是强大。
张丞相嘲讽一笑:“为了大雁朝?如何为大雁朝?”
容昭直起身,恭敬道:“请皇上允许容昭陈述,也请皇上允许臣带一物进入朝堂。”
永明帝沉默片刻,点头:“可。”
于是,有人抬着一个架子进来,摆放在朝堂之上,架子上镶嵌着铜钩,是福禄轩会员账本的放大版,活页纸被铺在架子之上。
容昭调整角度,上面的字对着上首的永明帝。
她这番姿态让百官们愣了一下,随即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张丞相沉了脸。
这容招果然是有备而来!
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准备的,容昭定然是早早就开始筹备这些东西,甚至时间在昨日报纸之前。
张丞相甚至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真的不在容昭计划当中吗?
他猛地摇头。
不可能,容昭绝对不可能想的这般深远。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容昭,准备挑她的问题。
陈御史等人显然也是如此想。
容昭在万众瞩目中打开“PPT”,准备“演讲”,她清了清嗓子:“皇上,在阐述为何聘请女子为编辑之前,臣想要先说一说如今我们大雁朝的情况。”
一句话,引得众人越发茫然。
有官员已经不耐,但看上首皇帝还在听,他们也都忍了下来,想看看容昭到底要说什么。
容昭翻开活页本的第一页,上面是简陋而辽阔的大雁朝版图。
她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细细的竹棍,她手握竹棍,在图上圈了一下,随即扬声道:“这是我大朝阳,南至交州海为界,北以幽云为边,疆土辽阔,物产丰富,实乃天朝上国。”
永明帝看着她,神情平静。
这种吹捧之话他实在是听了太多。
然而容昭手一抬,翻到下一页,还是图,但版图却有了变化,她手握竹棍,圈下一个范围——
“前朝战乱,丢失燕云六州至今仍未曾收回,北有燕虎视眈眈,西有钵族不肯屈服。”
永明帝身体坐直,目光如炬,整个人如同一柄剑出鞘般锋利起来。
三位皇子身体绷紧,死死盯着。
裴钦脑袋中闪过一个形容——胆大包天!
但凡了解永明帝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时候很有些抱负,将北燕与西钵打服这种事情,他怎么没有想过?
可如今……他年纪大了。
从古至今,年纪大了的皇帝都逐渐失去斗志……
战争是一个极其耗费精力与资源的事情,有这样抱负的人,多数也是精力旺盛的帝王。
容昭与永明帝提起这个,这不是找死吗?!
永明帝年纪大了,打不动,你却告诉他——大雁朝还有这两个威胁在侧。
所以呢?
你让他打仗,还是让他做什么?
裴钦急死了,裴钰一脸震惊,裴铮抿紧了唇。
上首永明帝死死盯着容昭,半晌,他缓缓开口:“继续。”
第67章 二更(修)
容昭不知道这种忌讳吗?
她当然知道。
她甚至还知道更多的, 如今边疆还算和平,北燕与西钵虽然虎视眈眈,但都未曾动手。
那是曾经先太子还在时打下的局面。
先太子与容屏带兵, 在边疆狠狠压住北燕,抢回燕云三洲,震慑西钵。
先太子治水而死后三年,正是永明帝权柄最集中的时候, 他派人去攻打北燕, 想要将剩下三州也一并夺回,彻底将北燕打趴。
可那时候容昭已经出生, 欺君大罪是一把长剑悬在安庆王府头顶,容屏早就以身体有恙龟缩,那次大战没有先太子,也没有容屏。
永明十年, 大雁朝攻打北燕失败, 又差点丢了燕云三州, 之后边疆不再有绝对优势, 大雁朝与北燕对峙到现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永明帝心尖的一根刺,许多人都不愿意去提起。
——你没办法解决永明帝的心头大患, 提起作甚?
但容昭还是提了,她深吸一口气,在永明帝的注视当中翻到下一页,一张更加巨大的版图出现!
大雁朝从原本占了满满一张纸,到只占一半, 再到现在,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
容昭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这是大雁朝,这是北燕、这是西钵,而这边是另一块大陆,在这块大陆之外,还有更多的大陆!”
她手握竹棍,在版图上画着圈。
陈御史忍不住,拔高声音:“一派胡言,你亲眼见过还有更多的大陆?”
容昭看向他,目光犀利:“那陈大人就亲眼见过,没有其他的大陆?”
这个世界与她曾经的世界完全不同,朝代、历史全都变了,但根据书籍记载的信息来看,版图没有太大的变化。
大雁朝依旧在亚洲这片大陆上。
容昭不搭理陈御史,面朝永明帝,微微垂眸不直视他,声音铿锵有力——
“这是我从许多图志与游记中分析出来的内容,前朝初期,康武帝曾三次派出船队出海,两次未曾返回,但第三次因着记载不详,众说纷纭。”
“有人说船队回来过,到交州时携带大量金银被海盗打劫,也有人说是船队从未归来,但一些传闻却在交州流传开,其中便有这海外大陆之事。”
“昭私以为,此为真,所以据此绘制这一版图,天下辽阔,北燕之后还有国度,西钵山脉后也还有辽阔土地,海外还有大陆,大陆之后,或许也有大陆。”
这是她第一次将“世界观”展露在人前,也狠狠刷新了这些大雁朝臣的认知。
外面没有大陆吗?
谁也说不准。
永明帝以及三位皇子死死盯着那副图,张丞相也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
当一个人认识到世界很大的时候,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对自我渺小的认知。
这一瞬间,无数人心中震荡。
容昭缓缓的一席话,说得所有人心潮动荡。
尤其是三位皇子,他们尚且年轻,看到这样的版图,怎么可能不心生动容?
但很快,永明帝垂下眼眸,动荡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年纪大了,北燕尚未解决,如何有精力管什么更大的版图?
——没有意义。
像是知道皇上的想法,朝臣们议论声起——
“那又如何?蛮荒之地何须在意?”
“前朝三次出海,耗费巨资,掏空国库,均无所获,容世子还是想想眼前之事。”
“分明只是报社女编辑之事,容世子怎又提到北燕、西钵与海外大陆?”
“朝堂之上,岂是容世子可以胡言之地?”
……
荣亲王摸着胡须,微笑:“诸位大人莫要恼怒,本王倒是对容世子所言很是感兴趣,且在听听吧。”
愉亲王:“容昭年少,有些莽撞也可以理解,诸位大人何必生气?”
有人要踩容昭,也有人要帮她。
朝廷之上本来就乱,一个话题,立刻就能引发争吵,持有不同态度的朝臣们,慷概激昂互怼起来。
这样的局面时常发生,永明帝皱紧了眉。
随即,他缓缓开口:“莫要争吵其他,还是说回报社之事。”
——这才是这场朝会的关键!
陈御史眼睛一转,深吸一口气,将矛头再次指向容昭:“容世子,莫要争辩是否还有大陆问题,分明只是你报社女编辑之事,你怎扯这么远,说起疆土来?”
他脸上挂着满满的嘲讽。
容昭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着摇摇头,没回答。
她又翻开新的一页,竹棍在页面上敲了敲,轻轻的敲击声拉回所有人思绪。
这一页是无数的数字。
虽然不知道容昭到底要说什么,但此时全都看着她,许多人再次准备继续挑刺。
朝堂之上,战意满满。
容昭轻声道:“这是我询问户部所知情况,根据记载,前朝兴盛时期,人口数量一度达到三千万,前朝后期,战乱多年,人口锐减,我大雁朝成立之初,细数疆土,竟不足千万人!”
战争是人口锐减的根源。
前朝后期一直战乱,大雁朝夺得天下成为新朝,更是建立在无数消失的人口之上,边境有摩擦,人口也在消失。
“那是新朝刚刚成立时的人口。”张丞相面无表情。
容昭点点头,赞同:“对,那是刚刚成立时候的数据,如今大雁朝兴盛,人口增加,已有千万以上。”
她翻开下一页,这是最后一页,很简单,上一页的版图,加上大雁朝的人口数量,它们被放在一张图上。
她仰着头,一双凤眼深邃,眉心红痣微动,声音平静而掷地有声,抛出她最核心的结论——
“诸位大人,世界那么大,大雁朝人丁却远远不够,因此,每一个大雁朝的子民都应当为大雁朝出力,无拘男女。”
小小的数字,大大的版图圆圈,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心中震动。
朝堂之上,一时安静。
容昭这话没错,她不去说什么男女平等、让女子拥有权力这种话,这是朝堂,是皇权,也是男人的天下。
他们可以只用“有损颜面”就将女子关在家中,说什么让女子走出家门这种话……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所以容昭用了这么多页告诉他们——
世界太大,人太少,女子也应当用上,为家国出力。
当然,这话也有人反驳。
周大人轻嗤一声,第一个嘲讽道:“女子能为国出什么力?”
容昭看着他,神情冷了下来,声音犀利:“从小及大,女子能做许多事情,青州女掌柜许茹的故事诸位都知道吧?灾年施粥,筹集善款,活人上千,皇上还嘉奖过许掌柜的义举。”
“历史上赫赫有名女富商乔凤之的典故,诸位也听过吗?以银钱送郑高祖登基,被载入史册。”
“还有大公主长羽公主曾带兵出征,协助先太子收回燕云三州……”
容昭往前走了一步,逼问:“周大人,你敢说她们没为国出力?”
周大人被噎住。
半晌,他梗着脖子道:“这等出色女子终究少见……女子应当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容昭笑了:“周大人的意思是,女子最大的作用是相夫教子?”
周大人点头。
容昭转身:“诸位大人以为呢?”
陈御史点头,许多人大人也都点头,有些人没点头,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包括上首皇帝。
——啧,幸好容昭早知会如此。
她放下手上竹棍,笑了:“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聘请女子为编辑是最正确的事情。”
众人:“???”
什么时候达成了共识?
怎么聘请女子为编辑就是正确的?
陈御史跳脚:“容世子,我们何时达成了共识?”
容昭摊手,一脸无奈:“刚刚啊,你们都承认女子相夫教子,天下男丁都由母亲所生,都有娶妻生子,女子可教他们,为什么不能当编辑,审核报纸内容、了解天下之事?”
天下的男人都是女人教出来的,为什么不能让女子审核男子所写内容、审核报社内容?
又为什么不能让女子议论朝廷官员?
赵侍郎张了张嘴:“这、这怎能混为一谈?”
容昭目光越发犀利,声音冷淡:“我以公平考核为标准,选出三名比男子优秀的编辑,但你们说她们是女子,不能审核报纸内容。”
她话音一转:“可诸位母亲、妻子也是女子,女子相夫教子,能管束你们、能斥责你们、能教导你们、能监督你们……如此推论,你们说女子不能审核报纸内容,已自相矛盾!”
有官员回:“教导、监督我们的是我们的母亲,岂能与寻常女子等同?”
容昭冷笑:“怎么不等?寻常女子未来就不是母亲?”
“母亲的话是孝道,我们自然要听,可报社女编辑与我们无关,为何要听她们安排?”
“这位大人的意思是说,大人母亲的话没有道理,你听话只是因为孝道?”
“倒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何意思?女子本就能教导、监督男子,有才女子,自然也是能当编辑,审核报纸内容!”
……
你来我往,几番争吵。
他们的话原本就矛盾,从来限制女子都是一句“有损颜面”“从未如此”,如今一旦具体争论,自然很快落入下风。
许多朝臣被噎住,不知如何反驳。
容昭不准备再与他们争辩,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朝着上首永明帝行礼,恭恭敬敬,仪态完美,扬声道——
“女编辑有才,配得上这个职务,女子也不是没有资格议论男子之事,那这报社女编辑,就该存在!”
“容昭聘请女子为编辑,不单单是因为她们配得上这位置,还是想要以她们为天下女子楷模。”
“女子向她们学习,与男子一样了解天下事、谈论天下事,长此以往,她们将会更有大局观,甚至在某些方面不输给男子,便是相夫教子,她们也能做得更好。”
“诸位都知娶妻娶贤,世家大族培养女子都以‘能掌中馈、能辅助夫君’为要求,不都是想要给自己家族娶回一位有大局观、能培养出优秀儿女的妻子?”
“你们分明知道女子监督、教导的作用,却为何又不肯承认?”
“皇上,臣以为,报社女编辑之事不仅不能阻拦,还要大力褒奖她们,将这个女子典范正式树立起来,才能有无尽好处。”
“边境不稳,若是他日皇上有召,男丁入伍,我大雁朝女子也照样能立起来,安定后方!”
“世界之大,人丁之小,大雁朝尚且缺人,无论男女,只要能用,就应当用起来,所有人齐心,何愁大雁朝不兴?”
“皇上!今日只是几个报社女编辑,但以她们为楷模,带给大雁朝的影响将是巨大而长远,女子愈优秀,所出儿女将愈优秀,这是为大雁朝永久兴盛奠定的坚实基础。”
“人强则国强,大雁朝人人有勇有谋,忠君爱国,届时北燕、西钵,乃至海外新的大陆,我大雁铁骑,何愁踏不破!”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也说的人心头震颤。
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
容昭是从女编辑为楷模,提升女子,以至于提升家庭教育和安定后方这个角度来陈述,而这是这些男子唯一能接受的角度。
毕竟,“相夫教子”是他们给女子的要求和任务。
能让她们更好“相夫教子”,这些男人们自然也能接受这个道理……
至于有了楷模,女子们思想会有什么转变,那就是后话。
便是皇帝也觉得容昭这举动没问题。
世界太大,人又太少,男女都是他的子民,都该用上。
女子提升,能培养更多优秀的下一代,国之栋梁愈多,有利国朝。
边境不稳,未来若是打仗,抽调将士,还有这些不输男子的女子安定后方,有意志坚定而爱国的母亲,才能有悍不畏死的儿女……
人强则国强,长此以往,大雁朝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容昭“以女编辑为女子楷模”的理论都是对的。
女子与男子一样,可审报社内容,可议天下事,好处不断。
但是——
就这么让几个女子当编辑吗?就这么让容昭应对过去?
朝臣们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
陈御史梗着脖子半响,吐出两个字:“歪理。”
这一次容昭不再含笑,反而瞪着他,声音犀利,步步紧逼:“陈大人,容昭哪一句是歪理?是她们几个女子没有当编辑的实力?”
陈大人:“……”
她们可是考核过了,比男子答得好!
显然不能说她们没实力。
容昭再次逼近:“还是陈大人想说自己的母亲与妻子对自己并无帮助?”
陈大人:“……”
这更不可能承认了。
这要是承认,那影响可就更严重。
容昭:“亦或者陈大人不想女子了解天下事,培养坚定意志与优秀后代?不想大雁朝国力越来越强?”
陈大人:“……”
依旧是不能承认。
容昭冷笑:“怎么?陈大人无话可说?”
她转身朝着永明帝高声道:“皇上,臣认为陈大人其心可诛!往小了说,他是不想大雁朝后方安定,往大了说,他是不想大雁朝好!”
陈大人:“???”
——合着不支持你这报社女编辑,就是其心可诛??
第68章 无赖
陈御史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整个人都不好了。
容昭是在强词夺理。
可她说的其他人没办法反驳,就算是道理。
你能说女子精神强大后,教育出更优秀的儿女有错?
还是你能说更多儿**秀后, 大雁朝会变的更强有错?
——都不能。
她的理论他们是第一次听到,但他们否认不了。
世家大族为什么都想娶一个优秀的女子?
为什么娶妻是娶贤?
他们本质是认可女子在家庭的重要性。
至于容昭说陈御史不想大雁朝好,这就是上纲上线,瞎说了。
被怼的陈御史接受不了, 他抬手指着容昭, 完全失了仪态:“你你你……你胡说八道!”
容昭继续冷笑:“陈大人,你除了会说歪理与胡说八道外, 还会说什么?堂堂御史,本该能言善辩,结果不过是个不讲道理之人。容昭虽年少,却也知道, 以陈大人如此行径, 恐怕没办法利国利民。”
张丞相眼神一沉。
这容昭委实口才了得!
先是将陈御史堵得哑口无言, 说不出话, 之后在直接说出他不配当御史,不是合格言官这种无理的话。
可偏偏,她还说自己年少, 年纪小,无理些也正常。
这一席话下来……
张丞相偷偷看了眼上首永明帝,果然,永明帝脸色不好看。
见陈御史气急,竟然还想争辩, 永明帝淡淡道:“陈御史不舒服,带下去休息。”
这一休息……
恐怕前途就要歇没了。
陈御史原本因愤怒而胀红的脸当即便白了下来, 朝臣们全都垂下脑袋。
——他这是自找的。
明明说不过容昭,还非要去与容昭争辩,又说不出有道理的话,在朝上上蹿下跳,完全就是给选他为官的永明帝抹黑!
永明帝必须让人将陈御史拖下去,但陈御史这一走,朝上之人就更加不敢说话了。
他们说不过容昭。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列:“容世子,我承认你的话有些道理,但若要给天下女子立楷模,还当是以朝廷命妇为好。那主编白氏,似乎还是安庆王府侧妃……”
他语气很客气,容昭也客气:“朝廷命妇可以是楷模,编辑也可以是楷模,毕竟,她们的文采与能力,完全不输给男子,谁规楷模不能多一些?”
她朝着张丞相露齿一笑,眉眼弯弯:“至于白侧妃为主编一事……我父亲都不说什么,张丞相有意见啊?”
这态度就是在脸上写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张丞相:“……”
——无赖!!
背景板容屏微微笑,一点也不尴尬。
在与容昭的相处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他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他脸皮够厚,别人就拿他没办法。
果然,几个看向他的大人见他没有反应,只得又气恼地移开视线。
见张丞相也被堵住,张丞相一党的周大人立刻出列,清了清嗓子——
“容世子,女子知晓道理、开阔眼界没错,但自古从未有女子过问朝政之事发生,你这报社若是要写朝廷命官,女子审核、管理报纸内容,是否不妥?”
“我倒是不反对女子担任编辑,但若是女子担任编辑,这朝中之事、朝臣之事,还是莫要写在女子编辑的报纸之上为好。”
好狠的回复!
两句话直接将话题又联系到之前的报社刊登官员的争论上,他这是说——你可以用女编辑,但是女子不该谈论朝廷之事与官员之事,所以,报纸就不要报道官员了。
而容昭还没办法选择不要女编辑。
毕竟,她刚刚直接说——女子编辑为楷模。
容昭关于“女子楷模”之言让人反驳不了,也让皇帝心动。
毕竟,这不是打仗,这只是鼓励女子们进步,没什么不好的影响,若是容昭画的饼真的能实现,反而功在千秋。
因此,朝臣们又改成不准写官员。
——女子为编辑,还议论他们这些官员之事,这怎么能忍?
容昭心中轻叹。
但面上神情不变,她抬着下巴,理直气壮:“正是因为女子为编辑,才敢议论朝中之事与朝廷官员。”
众人一怔。
“容世子这是何意?”有人问。
容昭冷静回道:“时下男子大多都想要入朝为官,男编辑要不身份低、一生平庸,要不身份高、可能入朝为官。”
“前者眼界低,报纸一事十分重大,不敢交由他们,后者眼界够,可他们许是要入朝为官,难免偏颇有私。”
“只有女子,官宦世家出生,有眼界又不会入朝为官,不会偏颇有私,是正好的人选!”
她看向周大人,神情认真:“至于大人所说,朝廷官员之事不该写在女子编辑的报纸上,这话就更是可笑了。”
“为何可笑?”周大人皱眉。
容昭微微笑:“周大人,今日下朝,你且回去问问老夫人,问问妻女,她们是不是不能过问你的事情?”
周大人一怔。
容昭不再搭理他,她看向上首永明帝,并未直视龙颜,微垂着眼眸,摇摇头——
“皇上,臣不明白,报社只写官员鸡毛蒜皮之小事,本来并不打紧,反而能更好的约束官员行径,他们怎么就这么抗拒?君子坦荡荡,本没什么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提?”
“母亲教导与监督子女,女编辑审核、监督报纸内容,也监督在朝为官的大人们,让诸位大人行事更加谨慎,多好的事情?”
“诸位担忧报社失了体统,怎么会?有天下女子为楷模的女编辑,有三位皇子为股东,这报社只会更加公平公正。”
“女编辑审核官员登报内容,也给天下女子勇气,让她们敢了解朝中一些可报道的小事,让她们敢议论诸位大人高洁品性,长此以往,才能提升眼界,才能教导出利国利民、可堪为未来栋梁的儿女。”
永明帝心动一动。
北燕之事是他的心头大患,肉中之刺,而且他知道,恐怕很难了却这桩大事。
但容昭给了他另一条思路……
天下女子眼界提升,将会教导更加忠勇、优秀的男儿,人强则国强,未来大雁朝越来越好,这是功在千秋的政绩。
况且,永明帝还想在有生之年动一动北燕……
届时征走男丁,女子还可撑起后方,全大雁朝男女都得用,将更可能大获全胜。
至于三位皇子联手办报纸,这是他不满的地方。
可容昭又有一句,出身高的女编辑和三位皇子都与报社有关,互相牵制,那这报社就能真正公平公正,他只要将容昭捏在手上……
永明帝在心动。
容昭余光在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深思,了然。
这时她叹口气,将旁边的纸质档“PPT”盖上,语气越发失落:“这般千好万好的事情,若是诸位大人依旧不满,那臣还是关了报社吧……”
张丞相:“……”
如果不是自己是对手,他此时都要夸一句:好手段!
先是像个炮仗,说了一大堆,又怼了一大堆,还把陈御史给怼没了,也把百官怼得不知道怎么反对,说得皇帝心动。
现在又突然以退为进,一脸“我对你们好失望”“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这种表情……
这让人还怎么反对她?!
——太狠了。
张丞相看出她的手段,皇帝与满朝大臣都看出来了。
但这重要吗?
一点也不重要。
整个朝堂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半晌,永明帝缓缓开口:“诸位以为呢?”
方向已经变了。
裴钦第一个上前,扬声道:“儿臣自然觉得很好,报社很好,女子为编辑也很好,至于报社内容,儿臣也会多加注意,不至于让报纸失了体统,写不该写的东西。”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容屏,便只有裴钦会大力支持女编辑。
因为支持女编辑,等于支持容昭。
会更能让她感觉到五皇子尊重她的态度,拉进关系。
裴铮同样开口:“儿臣同意,报纸若是只报道些官员们的小事,倒是也无伤大雅。”
裴钰:“是呀,报纸还能监督诸位大人,让诸位大人行事更加有度,莫要行不好之事。”
三位皇子出列。
其后是荣亲王、愉亲王、禄亲王、乐亲王四大亲王与异姓王容屏。
紧接着是支持三位皇子之人,以及关梦生之父关大人等与儿子一起支持团团老板容昭的官员。
张丞相倒吸一口冷气。
他没想到容昭竟然有这么多人支持,而且是无条件支持她。
明明报纸报道官员对他们百害无一利,可还是有这么人支持容昭……
这是信任容昭?
还是一定要保着容昭的前途?
容昭用“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与“女子眼界提升的重要意义”,辩驳了报道官员之事与女子为编辑之事。
又有这么多人支持……局面已经在逆转。
但张丞相还是出列,坚持己见:“皇上,三位皇子与诸位大人所言有理,可报纸议论朝事与官员之分寸,需得详细再议。至于女子提升眼界,或许应当以其他方式达成目的,女子为编辑,终会引得百姓非议,还望皇上三思!”
他一开口,反对派继续战斗——
“张丞相所言甚是,兹事体大,需得再议。”
“女子为编辑是有好处,可文人的议论与百姓的非议,不能不考虑。”
“报纸写官员之事,若是女子因眼界有限,登了我朝中密信,岂不是惹下大祸?”
“还望皇上三思!”
……
朝堂之上所有声音最终汇聚成两个,以三位皇子为首支持,以张丞相为首反对。
于是,一切都交给了皇帝定夺。
上首皇帝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兹事体大,待朕考虑一二,诸位爱卿也要三思,此事再议。”
没有结论就结束了吗?
不是,已经有了。
张丞相心已经沉了下去,三位皇子联手做了这报社,这本该由皇上做的东西,皇帝的态度应该是不满与打压。
他就是知道这个态度,所以才替皇帝战斗在第一线。
但现在皇帝因为容昭的话动摇了。
没有下结论,只是皇帝还不愿直接给出一个盖棺定论的结果,还有自己的考量。
他只说再议,没说报纸的内容。
明日可就还要再出一期,这分明已经是不阻止的态度!-
朝会结束。
许多官员神情都有些沉重。
张丞相一上马车,张长知立刻道:“父亲,皇帝的态度是否是同意?”
张丞相呼出一口气:“没有反对的意思了。”
张长知:“那我们怎么办?就看着容昭的报社壮大?”
张丞相摇摇头,冷笑:“自然不是,皇上心中只要有忌惮与考量,就有办法放大,我现在希望明日报纸可以放出更多关于朝廷之事。”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补了句:“容昭聪慧,明日报纸可能不会有太多朝堂之事,但我们可以让人在百姓中议论,再收集皇上不想听的话,给皇上听……”
张长知眼睛一亮。
“水军”这一招,还是他们从容昭身上学的。
另一辆马车上。
容屏擦了擦冷汗,呼出一口气:“你可真是胆子大,明日报纸不要议论朝堂之事,让皇上尽快决断。”
容昭没说话,她似乎在出神,半晌才喃喃一句:“明明已经心动,却还有一丝迟疑……皇上忌惮三位皇子,竟然到这种程度吗?”
报社这生意皇上想要,到三位皇子手中他就不开心。
可偏偏,这报社容昭只有与皇子合作,才能捏在自己手上。
容屏一惊:“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容昭不再重复,她反而又说道:“张丞相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报纸发出,恐怕会有许多不好的议论声、皇上不会喜欢的议论声……”
容屏更加惊讶,急切道:“那怎么办?皇上会不会动摇?”
容昭摇头:“不重要,我还要再推一把。”
“你要做什么?”容屏胆战心惊。
他总觉得容昭是在坟头跳舞,时时刻刻找死。
容昭笑了,手指抚摸过额间红痣,声音轻轻:“也该让他们知道,女子也是人,是有情绪有力量的人。”-
次日。
永明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四日,京城日报第三期发售。
与前日一样,朝臣们全都让人赶紧去买报纸,要知道第一手消息。
张丞相拿到报纸便准备行动起来。
然而,他打开报纸看了一眼,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又看了一遍,终于确定,他没看错。
——容昭,好大的胆子!
都猜容昭今日会少报道朝事,让她这报社能顺利开下去,让皇上支持……
然而,今日报纸头版头条,巨大的版块写着昨日朝堂之事。
她不仅写了,还他妈全都写了!!
——事情经过,一字不漏。
陈御史捂着胸口,身体都在颤抖。
官员们也在震惊当中。
“她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这些都写上了?”
“任用女子为编辑这件事,她竟然也都写上,不怕百姓们不满?”
“容昭她到底要做什么!!”
“嘶,这是要把朝堂风波带到民间,影响太大,皇上会不满啊。”
……
百姓们却是在拿到报纸的一瞬间议论起来,这一张报纸的内容,分量可比前面两张更重,从来有争议之事,就会引来巨大热度,甚至掐架。
“这些官员就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不让报纸报道!”
“陈御史这几位大人反应最大,肯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这陈御史绝对是上一期报纸的陈某大人!”
“女子为编辑?这怎么可以?”
“这不是挺好吗?这几期报纸都很精彩,女子也没什么吧?”
“呵呵,这报纸定是容世子与其他编辑之功,却让几名女子占了功劳,女子审核文章,丢人现眼,有失体统!”
“你这人说话怎这么难听?你看完报纸了吗?她们是女子楷模。”
……
平民百姓吵了起来,而看到报纸的女子却是一怔。
尤其是那些高门望族,有见识却被关在后宅的女子,她们今日盯着报纸,久久沉默,反反复复看报纸一遍又一遍。
刘婉君念着报纸上那几句话——
“同样为人,当该同样有思想,有抱负。”
“女子艰难,却责任重大,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上孝父母下疼儿女,她们拥有超乎想象的能力与作用。”
“报社女编辑当为楷模,后宅与婚姻不该是囚笼,妇道与身躯不该是枷锁……”
……
刘婉君红了眼睛。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合上报纸,站起来,吩咐:“备车。”
周府。
周大人看着报纸,哼了一声:“我说的也没错啊?容昭这样全都写在报纸上也是好事,让天下百姓都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他读着自己说的话,只觉十分在理,甚至暗暗得意。
可惜……
最终没能阻止容昭的报社。
但这也是没办法,毕竟有三位皇子撑着,总有人支持。
就是那容昭太伶牙俐齿,竟然还扯到什么壮大大雁朝国力,踏平北燕西钵,让皇上心动。
想到这里,周大人摇摇头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老爷,太夫人有请。”
周大人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有点心虚。
一刻钟后。
他跪在老太太屋里,听着老太太抱着一块牌位,哭嚎:“你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走得早,我一个人将他拉扯大,守住你留下的家业,他如今翅膀硬了,就说我不能过问他的事情?”
周大人弱弱解释:“我没那么说,只是说女子不该当编辑……”
他在外再强,在母亲面前,也得跪着。
老太太骂道:“女子当编辑有什么问题?那主编白氏是白家之女,当初也是才华动京城,我还想说给你为妻,是安庆老王妃先下手为强,才没抢过!要我说,她的才华比你好!”
周大人:“……”
“身为你母亲,我竟不知道,原来我没有教导、监督你的能力!你如今的本领,看来都是跟你死去的爹学的,与我无关!”
“母亲,不……”
“你给我闭嘴!夫君啊,你死的太早,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不孝子都说了什么,他竟然……”
“……”
……
一个时辰后。
周大人揉着膝盖,踉跄着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神情复杂。
他转向正院,对妻子道:“夫人去看看母亲,她今日有些生气,我担心母亲的身体,你帮着宽慰一二。”
周夫人对着丈夫温柔一笑,声音温和:“妾身只是一介后宅女子,不敢过问大人之事。”
周大人:“???”
第69章 力量
那一瞬间,周大人莫名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夫人,并无此意, 只是一个误会,女子担任编辑从未有过先例,有失体统,所以我才那般说。况且, 我主要目的还是想要让那报纸不再报道官员之事, 以免——”
周夫人歪歪头,有些疑惑:“夫君一直行事坦荡, 唯一的小瑕疵其他官员也有,那容世子不敢得罪所有大人,恐怕并不会揪着官员过错不放。”
“今日这报纸不就是?你瞧瞧,他什么都敢写。”周大人不服。
周夫人:“是因着你们总想要与容世子为敌, 想要抵制报纸, 所以近日报纸才会反复报道此事, 若是不揪着报纸不放, 恐怕早就去报道其他内容了。”
“况且,为何一定要抵制?今日这报纸上夸了大理寺少卿关大人,夫君没听到外面多少人夸赞关大人吗?之前关大人没能破案的事也因此而不再被人放在心上。”
“若是夫君顺应大势, 恐怕报纸也会夸赞夫君,及时改错,之前的过错也能抹去。”
周大人:“?”
那一瞬间,周大人如遭雷劈。
周夫人几句话直接戳到了关键。
他跳脚抵制,是因为之前报纸攻击到了自己, 他继续跳脚,攻击也还在。
若是他转了态度……
这报纸是不是就会夸他?
从来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他应该雪中送炭啊!!
他们全都搞错了方向!
阻止容昭是一条路,可还有一条是与容昭打好关系啊。
周夫人像是没看到他的懊恼神情,又淡淡补了句:“大人官运一般,百姓们甚至鲜少有人知道夫君,只能靠着张丞相在朝中经营,若是能被报社夸赞,扬名天下,想来官路也当顺当些……”
周大人:“……”
——呼吸开始急促了,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周夫人继续补刀:“如今报社已是大势所趋,夫君也莫要介怀……咦?夫君你身体不适吗?怎脸色这般苍白?”
陈御史府。
陈大人骂骂咧咧,他看报纸就知道,自己昨日朝堂之上的表现极差,恐怕又会有许多百姓骂他。
最关键的是,上一次报纸的陈某大人……不是他!!
他只是因为被牵连而不高兴,才与张丞相一起对容昭发难。
没想到容昭诡辩,气得他脑袋糊涂,当时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与容昭辩驳。
现在看这报纸,他几乎可以想象——百姓们一定以为之前的陈某大人也是他,会狠狠辱骂他,他解释都没用。
好吧,就算没有陈某大人,他也会挨骂。
而最关键的是,他还丢了前程,皇上恐怕会寻个由头将他贬官……
陈御史咬牙:“那容昭委实可恶,一个异姓王之子,小小年纪,竟然拉拢如此多支持之声,胡搅蛮缠,比女子还要不讲理!”
他很生气,一直到回后院还很生气。
直到他女儿找她……
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正是处于天真懵懂与成长之间的年纪,陈御史看着她的笑脸,神情也稍稍放松了些。
但他是个严父,依旧板着脸:“你在这里做什么?怎没有读书?”
小丫头一脸天真:“父亲,我与母亲看完今日报纸了……”
陈御史当即沉了脸,他冷着声音:“你母亲说了甚?”
他可不是害怕妻子的男人,相反,他十分有威压,在家中说一不二,妻妾全都得听他的,不敢反驳。
小丫头摇摇头:“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不开心。”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稚嫩:“父亲,报纸上写的编辑好厉害,我以后可以做编辑吗?”
陈御史呵斥:“住口,那等有失颜面之事,岂是我陈家女儿能做?”
这丫头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
明知道他大力反对,甚至因此被拖下朝堂!
小丫头一怔,有些茫然。
她缩了缩脖子,嗫嚅道:“那女儿以后做什么?我也读了很多书,父亲夸我有才……”
——自然是相夫教子,听夫君的话。
即将出口的话一顿,陈御史怔在原地。
他女儿很是有些才华,他是个严父,所以从小就让她好好读书识字,他们家不是特别大的家族,但他自诩他的女儿绝对不输给那些大家族出来的女子。
便是嫁入勋贵也是能当家做主,成为一个好的主母。
这是他的培养方向,他是希望女儿高嫁的。
可是,如今他惹得皇上不喜,恐怕会被贬官到那些穷苦地方,远离京城。
那时候,他这般好的女儿……还能如原本预想一样,嫁入世家大族吗?
如果因为他这个父亲,他的女儿最后只能嫁给一个普通且平凡的男子,才学与能力皆不如她……
他十几年悉心教导与栽培,让她读书识字,让她不输给大家闺秀,全都无用。
因为她丈夫是个什么人,她就只能做个什么人。
如果嫁给一个乡野村夫,她的才华与学识,她主持中馈的能力,没有任何作用,她不能出去自谋生路,她只能在后院中给她无知的丈夫裁衣纳鞋。
读过的书?没用,她丈夫听不懂。
陈大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在这一刻,看着他天真懵懂的女儿,他的思想与三观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吴家。
崔五娘正看着报纸,一言不发。
她的夫君吴大人轻嗤一声,将报纸放在了桌上,“当日那容世子来邀请五娘做报社编辑,我便知道这事会引起非议。你们瞧,如今外面文人如何说那三个女编辑?”
老太爷端起茶盏,摇摇头,“容世子还是太年轻,也不知道二殿下为何要支持他?否则,昨日朝堂之上,定让那容昭狡辩不得。”
他们家是坚定的二皇子派,所以昨日二皇子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
朝堂之上,他们支持了容昭。
但心里如何想,就仁者见仁了。
吴大人:“容世子的话有道理,女子相夫教子,也得有些见识,可所谓报社女编辑,女子典范,皇上不嘉奖,谁承认?依旧免不了别人的非议,安庆王脸皮厚,他那侧妃也无所顾忌,徐家那位可是未出阁闺秀,以后谁敢聘徐小姐?还有那章氏,已经嫁入柳家,如今却引得柳家都被非议。”
老太爷:“幸好五娘没答应。”
崔五娘怔怔看着报纸,耳中听着丈夫与公公的对话。
幸好她没有答应,否则现在,她可以想象她会遭遇什么风波,也可以想象丈夫与吴家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她。
她是崔家女儿,崔家清流世家,绝对不允许她们给崔家抹黑……
她都知道。
可她心里却十分难受。
她读了许多书,她知道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她看过乔凤之的记载,她也读过孟母三迁的典故……
她知道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也会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她读了很多书,她才更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永远也得不到什么。
有时候,她也怨自己读了那么多书。
崔五娘看着报纸上的话,喃喃:“报社女编辑当为楷模,后宅与婚姻不该是囚笼,妇道与身躯不该是枷锁……”
吴大人转头看向她,没听清楚,疑惑问:“你说什么?”
崔五娘深吸一口气,她放下报纸,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还是看着她的夫君,缓缓说道:“我想要答应报社女编辑之事。”
崔五娘说完后,感觉整个人克制不住战栗,她恐惧,但她也很清醒。
她清楚看到公公的错愕,以及丈夫那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和恼怒。
她的丈夫说:“你在说什么?你要不要听一听外面人怎么说?”
她的公公说:“五娘,你是崔家女郎,未来我吴家主母,莫要丢了颜面,皇上可未必会嘉奖报社女编辑为女子楷模。”
崔五娘身体战栗越来越厉害。
她开始后悔刚刚那一瞬间的气血上涌,她清楚知道自己这句话可能会改变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也听到她那位从来严肃的婆母缓缓开口:“报社已是大势所趋,三位皇子支持,皇上也没有反对,未必不可。”
崔五娘红了眼睛。
公主府。
刘婉君带着帷帽,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她站在马车旁,看丫鬟去扣响了公主府大门。
而她的手上,拿着今日的报纸。
她帷帽之下神情平静而坚韧,视线看着公主府,挺直脊背。
与此同时。
几个闺秀们聚在一起,她们读了报纸,面面相觑,花园中一时安静。
很久之后,有位姑娘抬头说:“我们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另一位姑娘咬了咬唇,神色忐忑:“我们能做什么?女子名声向来重要,何况我们这样的家族?若是被人非议,丢了颜面,恐怕只能在寺庙老死!”
花园再次安静。
花开的很漂亮,她们的日常是赏花作诗,给自己博得更好的名声,以后能选择更优秀的夫婿。
可现在,无人有心情赏花。
许久许久之后,她们当中一贯聪慧的一位小姐突然道:“若是……他们总不能将京中贵女全部送去寺庙吧?”
霎时间,空气更加安静-
容昭与张三在吃饭。
张长言:“你可真是难得,竟然请我吃饭……”
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
容昭怎么会请他吃饭呢?天上又没有下红雨。
而且还不是两碗面配萝卜干,是福禄轩!
虽然是一楼,可也是福禄轩啊。
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是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张长言到现在还觉得不可置信,一度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容昭淡定吃着,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这么惊讶,好像我很抠门似的?”
张三面无表情:“你本来就扣。”
容昭:“你到底吃不吃?”
张三不敢拿筷子,他咽了咽口水,死死盯着容昭,试探:“你又要让我带你去哪家拜访?”
容昭:“没有。”
张三:“是这个月分红不发了?”
容昭:“不是。”
张三:“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先说,不说我不吃!”
容昭无语:“我就不能请你吃顿饭?”
她睨了张长言一眼,随即示意他看热闹的一楼大厅,“我想来听听现在百姓们怎么说,观察形势,一个人吃饭无聊,带上你,仅此而已。”
张三:“?”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咽了咽口水,最后一次询问:“真不是坑我?”
容昭不耐烦,语气开始暴躁:“爱吃不吃。”
张三闻言,却终于松了口气。
很好,看容昭这态度,确实不像是要坑他,也不像是有事求他……
——每次坑他都态度很好。
——现在这种态度,一看就是没事找他。
张长言迅速拿起筷子,开吃,同时不忘说道:“容昭,以后有这种好事还叫我啊,前日被我爹把屁股都打肿了,今天正好补补——”
容昭懒得搭理他。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容昭提前预留,算是一楼最隐秘的位置,在摆放糕点的架子后面,不绕过来,一般不会注意到他们。
但周围摆放着许多桌子,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容昭正在听。
“这报纸是好事,谁反对谁就是有鬼。”
“对呀,容世子说得对,君子坦荡荡,为什么要怕我们议论?”
“要是报纸没有官员之事,乐趣得少一半,容世子真好。”
“但他也挺糊涂的,竟然让女子当编辑。”
“是呀,怪不得我上次去卖消息没过,原来是女子审核啊。”
“你说什么呢?收消息的都是男子,根本不是编辑,编辑厉害着,才不会管这种小事,她们只要从收集的消息中选一些出来,润色、排版,放在报纸上!你消息不值钱,还怪上女编辑,真是没道理。”
……
百姓们对官员之事全都举双手双脚赞成,所以议论之声很少。
但后者,关于女编辑之事,却是许多人争吵的话题,每每提到,最后都是两个声音吵起来,甚至吵得不可开交。
“有伤风化,丢人现眼!”
“你到底认不认字?人家是楷模,可以引导女子更好相夫教子。”
……
“她们离经叛道,竟然还想带着其他女子一起离经叛道?女子就不应该读书。”
“你一看就是没正经读书的人,那些高门望族,谁家主母不读书?”
……
“张兄,你脸怎么了?”
“唉,不就是说女子不该做编辑,被我娘给打的。”
……
“钱二,你怎么心情不好?”
“哈哈哈,别提了,他在未来岳父母家说女编辑是德行有失,直接被当场退婚,那家疼女儿,怕嫁给他受委屈。”
……
容昭在听,张长言也听到了。
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去,而后看向容昭,一脸疑惑:“你干嘛没事惹这么大风波?现在全京城都轰动了,文人有许多因此而诋毁你,你看这些百姓也不是全都支持,所以你到底为何?”
在外行走的多数为男子,茶楼酒肆,慷概激昂的也是男子。
所以乍然间听闻,总是反对之声压倒支持之声。
尤其是那些读书文人,已经有人看过报纸骂容昭了。
容昭吃着东西,叹口气,深深看了张长言一眼:“张三,你不懂。”
张长言:“我确实不懂,你一个男子,怎么对女子之事如此上心?”
容昭:“吃你的饭去。”
张长言:“……搞不懂你。”
吃着吃着,他又没忍住嘴贱:“我给你说,我爹他们这些反对派肯定还要对付你,如今许多人非议,尤其是一些读书人,意见大得很,还有人说再不肯看报纸。我爹他们就准备联合这些读书人,谈论一些皇上不想听的话,小心明日皇上就让你把报社关掉。”
“不会的,”容昭轻声道:“我不相信女子这个群体没有力量。”
张长言一愣。
半晌,他摇摇头:“其实很多女郎比绣花枕头有才,可是没用啊,依旧是男子做主,男尊女卑,她们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
就是议论之声也只在后宅,时下风气导致她们不可能走出家门与男子在茶楼酒肆争执。
话音落地,外面突然喧哗声响起。
许多人都好奇地看出去,很快,有一道惊呼声在外面响起:“什么?驸马被公主给丢出公主府了?!”
容昭一怔,随即猛地站起来,快步出去。
张长言看了看桌子,忍着心疼站起来,跟出去,走时顺手拿了两块蛋糕。
一刻钟后。
两人一边啃着蛋糕,一边听说了事件始末。
原来是今日报纸内容作祟。
据说,驸马反对报社女编辑之事,惹得公主生气斥责他,驸马竟然还犟嘴,直接被这位当初能上战场的大公主给丢出公主府。
至于消息为什么这么快传开?
很简单。
因为公主派了一个丫鬟大喇喇穿过整个京城,到报社用这个消息换了五钱银子。
随后,丫鬟又在全京城的关注当中,捧着五钱银子回公主府。
震动京城!
张三倒吸一口冷气:“可怕,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大公主,太可怕了。”
说完,他啃了口蛋糕,撞了撞容昭,忍不住感叹:“你说驸马是不是傻?大公主可是上战场的人,他怎么就敢和公主犟嘴?”
容昭一口将蛋糕塞进嘴里,缓缓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公主。”
张长言却摇摇头,压低声音:“是母老虎,所以娶妻就不能娶这么厉害的,好吓人。”
说完,他也将蛋糕最后一口吃完。
容昭顺手将油纸递给他,张三顺手接过,团吧团吧,丢掉。
张长言:“要走吗?”
他们现在就在报社不远处,这里人不少,他们又都是有身份的人,只能待在角落。
容昭摇摇头:“不着急,大公主带了头,我要再看看。”
大公主身份最合适带这个头。
不过,据说先太子死后,大公主心情郁郁,常年都在府中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如今能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并且立刻做出行动给全京城看,不可谓反应不快。
大公主果然只是个开头。
未时,周大人的夫人亲自到报社,代替夫君向报社三位女编辑道歉,白氏亲自接待。
申时初,戚大将军母亲,上徐家替嫡孙求娶徐小姐。
申时末,崔五娘成为报社第四位女编辑。
酉时初,柳家当家人大赞章氏之才,称章家出好女。
酉时末,京城世家崔家老夫人、刘家老夫人、赵家老夫人、李家老夫人……同时大张旗鼓向报社卖了亲儿子、各大当家人一个无伤大雅的消息。
戌时,京城贵女、大家闺女,赠一本诗集与报社,五十五位小姐,五十五首夸赞报社女编辑品性的诗。
戌时,青州快马,青州女掌柜许茹派人入京,赠当年永明帝御赐之物给报社女编辑,为今日波澜壮阔的事情收尾。
……
京城哗然。
张长言全程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他咽了咽口水,看向旁边的容昭:“你早就知道?”
容昭微微笑,不答。
张长言开始掰手指头:“大公主声势浩大卖消息是一个开头,告诉大家能以行动支持;周夫人替夫认错,是代表反对派的倒戈;戚大将军母亲求娶,是给徐小姐撑腰;崔五娘做第四位女编辑,也是应和支持;柳家是代表女编辑夫家的支持;京城贵女写诗给报社,是展现女子才华,也是联名支持女编辑;青州许掌柜是皇上亲口夸赞的女子,她最后为这件事锦上添花……”
盘点完,他倒吸一口冷气,笃定道:“这背后肯定有人策划,容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容昭无辜:“我能做什么?这些都是大家自发的。”
张三差点就信了,却还是猛地摇头:“不对,别的不说,青州来回要一天多,许掌柜也没这么快回应,你多半是提前联系了她!!”
张三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真相。
容昭这个人,心眼比筛子都多,绝对不可能什么也没做!
他死死盯着容昭,想要知道真相。
容昭微微笑:“张兄,快亥时了,现下张丞相心情肯定不好,而你还在外面……”
“啊——”张三尖叫一声,风一样跑了。
容昭摇摇头,跳上马车。
随即,她写了一封信,递给石头:“悄悄放在福禄轩糕点铺,明日婉君会去取。”
她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在收到刘婉君信后,将原本安排打头阵的青州许掌柜,挪到了后面。
——大公主是刘婉君请出来的。
公主府。
驸马委屈巴巴:“公主,今日为了配合你,我丢人了……”
长羽公主面无表情:“驸马,你快四十了,别做小儿姿态,况且,你平时也挺丢人。”
驸马:“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
兔崽:嘤嘤嘤,虽迟但到的更新……
第70章 谨王
当任何一股势力拧成一股绳的时候, 都是极其可怕的。
这后面容昭、刘婉君、三位皇子、四大亲王究竟活动了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女子在发声,重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早上还是非议不断, 晚上就全都熄火。
懂事的知道大家族老太太的行动代表着这个家族的支持,也知道大势所趋,已经不容人辩驳,所以不准备逆流而上。
便是不懂的也熄火了。
朝上反对的周大人倒戈, 大公主支持, 世家支持,无数贵女支持, 他们敢和这么多人呛声吗?
原本他们声音大,因为女子不可能出来和他们争辩。
现在女子“发声”,他们自然就熄火了。
当然,也有人嘀咕:“这些女子还反了天?竟全都做如此有失身份之事, 真是——”
话没说话, 已经被家中女眷怼闭嘴了。
她们或许原本不敢说话, 但今日的波澜壮阔, 给了她们开口的勇气。
——说出支持,堂堂正正,这不算什么有失颜面。
越多的人敢开口, 就会有越多的人开口。
大势已不可挡。
反对之声越来越少,而还能公开反对的,都是那些迂腐而固执的文人。
这个时候,另一股力量的作用就出来了。
当某个迂腐文人站在一家茶楼中,扬声道:“堂堂七尺男儿, 怎么能被女子骑在头上?我们读书数载,她们懂吗?竟然就能评判我们的文章, 还有那些写诗支持的女郎,真是丢了世家大族颜面!”
他说得慷概激昂又愤懑。
也引得许多人频频点头,觉得此人所言有理。
这时,楼上有人走下来,霎时间吸引全部人注意。
裴承诀露出笑容,看向那人:“这位才子,我可否看看你写的诗?”
那人见是他们,顿时脸一红。
作为一个小家族的文人,他平日里是如何都与皇亲国戚搭不上关系的,他说话人家也不会理他。
现在见裴承诀与他搭话,顿时激动。
难道裴二公子他们也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赏识自己?
这样一想,更激动了。
他没有随身带自己写的诗,但他记得,赶紧背了两首……
能和裴二公子等人结识的机会,他是万万不能错过!
然而,他第二首还没背完,裴关山“噗嗤”一笑,满脸嘲讽:“我还以为诗写得多好,原来就这种水平?”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满脸错愕。
裴承诀满脸不赞同:“裴世子,你怎么不让他背完?”
那人脸上升起期待。
刚刚就是裴二公子与他开口说话,他期待地看向裴承诀……
裴承诀微微笑:“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人,已经很少见了,你干嘛拦着?”
那人的脸霎时间苍白,踉跄两下,差点没站稳。
裴关山:“你这诗作水平竟然比不上那诗集中的任何一位女郎,怎还有脸指责她们?这得多不要脸?还是才学不够?”
裴承诀幽幽道:“他要是有才学,也不会在这里说酸话。”
那人脸从苍白到发青,不敢反驳,身体直颤抖。
裴关山扫过众人,冷笑一声:“不过是报社女编辑一事,本是一桩好事,为女子楷模,怎还有如此多酸言酸语?”
众人面面相觑。
裴承诀也冷下了脸,淡淡道:“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担心女子骑在头上,他若是有本事,怎会被女子比下去?”
关梦生:“说得好!”
裴承诀扬声道:“诸位都有母有妻,作为丈夫,应当维护她们,怎还由着旁人指责女子?”
裴关山:“我堂堂七尺男儿,应当胸襟开阔,怎会惧怕女子比自己厉害?”
两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引得身后其他年轻二代们纷纷附和——
“是呀,指责女编辑的都是没本事之人。”
“堂堂男儿,竟毫无胸襟。”
“女子变得更优秀,本就是一件好事。”
“我支持报社女编辑!”
……
团团股东们的慷慨激昂与大力支持,顿时说得众人再次倒戈。
当所有人都是同一个观点的时候,你持反对意见,要不觉得自己观点是错的,要不就是不敢说出口。
倒是那一点点反驳之声,终于消下。
而仔细想想他们的话……
是呀,他们堂堂男儿,怎么能没有这点胸襟?
不过就是几个女编辑,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干嘛非要跳出去反对?
况且,谁没有母亲?
孝道也是男子必须守的规则。
说她们丢人?
那岂不是说大公主、各家老夫人、京中贵女,以及皇上亲口夸过的许茹也丢人?
于是,第二日,已经再没有公开说什么反对女子编辑的话,也没人再说她们有失颜面。
甚至当有人在各个坊间、茶楼酒肆,大声宣扬女编辑是好事的时候,很多人附和。
——自此,主流声音已定。
报社。
徐小姐红了眼睛,章氏笑着看向她:“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别人的议论而不高兴?”
徐小姐忙摇头,声音沙哑:“不是,我没想到竟有如此多人支持我们……”
新来的崔五娘叹口气:“大抵女子更知道女子的艰难。”
章氏也抬手擦了擦眼角,随即轻声道:“是呀,也是容世子支持,他为男儿,却为我们据理力争,让我们能得到如此多的支持之声……”
徐小姐微微红了脸。
崔五娘惊讶:“明娘莫不是看中了容世子?”
徐小姐慌忙摇头,结结巴巴:“不,不是的,我与世子并不门当户对,怎敢有非分之想,莫要——”
“别想了,大师算过命,世子不能早婚,至少还要再等三五年才能议亲。”白月华走出来,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开什么玩笑。
他们家容昭怎么可能娶亲?
徐小姐脸一白,再次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莫要误会。”
崔五娘叹口气,年少慕艾,容昭那样尊重女子又出色的男子,哪家小娘子不喜欢?
终究不合适。
她拍了拍徐小姐,算是安抚。
章氏却看向白月华,“白主编,世子这次为我们差点背负骂名,我们是不是要为世子做些什么?”
在报社她们都互称“编辑”,这会让人很有成就感。
白氏摆摆手:“章编辑,没事,咱们身为女子,因着身份限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给她将这报社做好……”
她深吸一口气,斗志昂扬:“诸位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没?这两日这般多事情,明日的报纸内容可是要好好挑选!”
顿时,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白氏也转身开始忙碌,她没想到容昭这次让她做主编竟然有这么不好的影响,再想想容昭在朝上为她们据理力争……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干活,风风火火-
安庆王府。
容屏松了口气,笑了:“现在外面没有反对之声,反而都是支持,那张丞相想要联合文人给皇上吹耳边风也没用了。”
张丞相是个聪明人。
外面已经大局已定,他不可能再跑到皇帝面前反对,甚至故意污蔑。
容昭闻言,笑了笑,声音轻轻:“是她们许多人的勇气。”
容屏点点头,深以为然:“女子其实也很有些血性与想法,以前还是我小瞧了她们,只是这样下去,恐怕女子会越来越胆大……”
他想到他的后院,林氏每天忙得风风火火,随便计算的账目都是个天文数字,根本没空搭理他。
林氏好歹是正室,没空搭理他也就算了。
白氏一个侧妃,整日里早出晚归,人都见不到!
昨天他在府中遇到白氏,白氏从旁边风风火火过去,压根儿就没有看到他……
可把安庆王气得够呛。
容昭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眼神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父亲,母亲和侧妃忙着呢,你没事就别去添乱。”
安庆王:“?”
容昭放下茶盏,站起来:“父亲,我也忙着呢,你自己玩吧。”
安庆王:“???”
——合着全安庆王府就我这个安庆王没用?
他看向谢洪。
谢洪:“……王爷,我也陪同世子去忙了。”
容屏:“……”-
宫中,御书房。
永明帝正在看收集的情报,以及京城府尹赵丰递上来的折子。
容昭在京城,所以大动作都在京城。
传言京城府尹自从容昭出府后,头发都忙白了,每日都在写折子写折子还是写折子……
永明帝看着折子,垂眸思索。
旁边有一位他近来比较宠爱的小妃嫔正在给他磨墨,红袖添香。
小妃嫔非常懂事,全程低着头,绝对不乱看,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安安静静当摆设。
永明帝突然问:“昨日京城报社之事,你怎么看?”
他很少与后宫之人议论正事,那小妃嫔惊了一下。
那一瞬间,小妃嫔脑海中闪过许多。
永明帝没有禁宫中报纸,三位皇子又是报社股东,从三位皇子母妃宫中流出了许多报纸,原本采买之人还会帮宫女们带报纸入宫,后来担心夹带,皇后给禁了采买报纸入宫。
但这样新鲜又有趣的东西,只要有一张还在宫中流传,那就能很快人尽皆知。
三妃宫中放出不少,小妃嫔昨日去探望贵妃,就拿到了一张。
——也是因为这报纸,近日后宫都和谐了不少。
她看过报纸,所以不可能说不知道什么。
此时皇帝问她,最佳回答应该是:臣妾不懂这些,皇上英明,自有主断。
但也正是因为看过报纸……
小妃嫔微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垂着头,轻声道:“臣妾观报纸之言、宫中议论以及天下女子支持,这报社女编辑之事,恐怕已是大势所趋。”
说完,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永明帝也沉默了许久许久。
就在小妃嫔已经忐忑之时,他缓缓开口:“是呀,大势所趋。”
说完,他拟旨,又写下几个字。
小黄门带着圣旨与永明帝亲笔书信赶往报社,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传开——
皇上称赞报社与报社女编辑,并且亲笔写下四个字:女子楷模。
这是来自皇帝的支持之声。
白氏几人当场哭了出来。
无数收到消息的女子也都扬起嘴角,红了眼睛。
容昭将那四个字裱起来,就挂在报社女子编辑的“办公区”外,有人从外面路过,都能看到这四个字!
第二日报纸,头版头条也是这件事,将女编辑大夸特夸,也将永明帝大夸特夸,狠狠拍了拍他的龙屁。
——这件事,彻底尘埃落地。
——报纸与女编辑,再不可置喙。
以张丞相为首的反对派也偃旗息鼓,要不咬牙暗恨,要不就是紧紧盯着报社,等着继续挑报社的刺。
可这京城日报似乎因为他们不再针对,报道官员的事情反而急剧减少。
就算有,也是些鸡毛蒜皮小事。
被报道多了,他们也都习惯了,甚至还有空从报纸上吃一吃其他官员的瓜……-
郭川有好些日子没有进京了。
他最近南来北往忙着丝绸生意,原本是没空进京,但就在前几日,他偶然间见到一物——报纸。
郭川看得目瞪口呆,三观震颤,可那人不肯将报纸分给他,他只得连夜赶往京城。
马车哒哒到京城之时,已经是十月二十九,临近冬月。
才刚刚进京,郭川就让小厮阿生去找人询问。
与上次一样,掏钱,拉住一个手拿报纸的人。
这不难找,因为满大街都是。
阿生:“请问这报纸第二期出了吗?去哪儿买?”
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晃了晃手上的报纸:“已经出了五期,明日就是第六期了,想买问问团团有没有收到旧货,要不然就等明天第六期,一大早就会有报童叫卖,两文钱一张。”
“什么?!”郭川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掀开帘子。
这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被哪一句震惊,又觉得哪句都震惊。
几个月前,他们作为皇商进京送贡品,被福禄轩狠狠刷新了三观。
几个月后的今天,他们为了报纸第一期进京,结果距离第一期还不到十日,竟然已经快出第六期了!
有那么多内容能写吗?
而且……
两文钱?这真不是白送吗?!
很快,郭川通过“钞能力”弄到了五期报纸,原以为两日一期,多半质量会下降,没想到竟然是越来越精彩。
郭川和他身边的小厮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沉浸在了其中。
一直看到快天黑,终于将五份报纸看完。
他买报纸的时候听人说过,其他内容无碍,但那“连载故事”可以一起看,他一口气看了五期的连载,看得全情投入,结果——
未完待续,下期见。
郭川:“没了?怎么就没了呢?!”
他将报纸翻来覆去,不能接受。
阿生一脸意犹未尽:“明日第六期,少爷买一份,我也要买一份……”
郭川重重点头:“明日你早点去买。”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将报纸收拢在一起,喃喃:“等我看过第二遍,你让人给我送到江南去,这上面关于女编辑之事,母亲应当会喜欢看。”
他那母亲是个人才,他们家上一辈嫡系只有他爹一个人,可他爹没本事,他爷爷担心他爹将家产败光,给他娶了个厉害女人,也就是她娘。
后来他爹天天斗鸡遛狗,他娘里里外外将郭家大半生意操持下来。
郭川觉得他娘是个人物,可因为是女子,他们家皇商身份都差点没保住。
还是因为三皇子帮忙以及他们郭家世代积累,才能继续生存下来。
如今他长大了,虽然代替母亲在外行走,却依旧打从心里佩服她母亲。
阿生重重点头。
郭川继续感叹:“这京城真是风起云涌,前些日子没能亲眼见识这场风波,可真是可惜……容世子是个人才,我得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看看他还要做什么!”
郭川以为自己会做生意,现在看这容昭。
——这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人啊!
不,还不单单是会做生意。
一边赚钱一边赚名,这简直是商人们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
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生惊讶:“少爷,你不回江南了?”
郭川站起来:“暂时不回去,我必须得与容世子见上一面,把这次带来的珍贵丝绸都准备好,分成两份,拿一份先去三皇子府,再提一句,看能不能让三殿下引荐……”
他拿着报纸,一边走一边摇头:“容世子那等人物,怎么才能与他结识呢?”
第二日,十月三十日。
福禄轩第六期报纸面试,又是一轮疯抢。
阿生早早抢到报纸,与郭川看得如痴如醉,大街上如他们这样的人非常多。
“哎呀,我先看那连载故事,已经等不及想知道后续了。”
“我看看有什么大新闻……”
“嘶……燕云大雪,北边日子不好过啊。”
“哈哈哈,你看着,这倒霉蛋半夜起来,竟然……”
……
某条巷子当中。
小丫头翘首以待,眼巴巴站在门口。
门内妇人正在做冬衣,无奈一笑,“快进来,别冷着了。”
小丫头头也不回:“不冷,我等阿耶。”
妇人摇摇头,倒是也不再说什么。
今年家里日子好过,小丫头穿得厚吃得饱,倒是也不怕这点冷风。
“阿耶回来了——”
很快,屋子里面热闹了起来。
婆母将水烧着,一家人坐在炕上,听着当家人给他们读报纸,一边听着,一边说着这报纸上的内容,其乐融融。
小丫头最是开心,缠着阿耶要听故事,让他赶紧读。
阿耶逗她,故意不肯读,气得小丫头直叫。
妇人用针挠了挠头,轻轻一笑。
明日将这冬衣交给团团,虽然挣得不多,但总比在家中无事可做好?
往年冬日,银钱不够,衣服不够穿,吃食也不够,她每日都要不断摸摸小丫头,生怕她挨不过这个冬天,如前面那个孩子一样冷了。
如今这日子真是好过了,若是能永远这般下去,那该多好……
妇人在心中祈祷,希望大雁朝太平,希望皇上万岁,也希望安庆王世子健康长寿,平安顺遂。
另一条街上。
木小子卖完报纸,兜里揣着零嘴,牵着弟妹回家。
“哥哥哥哥,给我吃一口嘛。”
“回家再吃。”
“待会儿就要去报社吃饭了,现在先吃一口,吃一口!”
“不行!”
“哥哥!”
……
木小子到底没忍住,将怀里的东西掏给了他们。
攒了些银钱,又有报社,倒是不担心养不活弟妹,平日里稍稍花些银钱买零嘴,倒是也不打紧-
皇宫。
永明帝也在看报纸。
他几乎每日都要看,除了看报纸,还要看京城最近的动向,京城府尹与容昭的折子。
容昭还算识趣,每期报纸发布之后,都会上一份折子。
永明帝每次都认真看了,容昭的折子有时候会带数据图,看起来十分简单,她的折子从来不长,却什么内容都有。
只是今日不同……
容昭说,三位皇子希望将这京城日报如同福禄轩一样,开遍整个大雁朝。
容昭也说,这倒是很容易,现在京城日报是雕刻在木板上,再印上去,如果以后要发到整个大雁朝,直接多刻木板,将京城用过的板子送到其他州,再拓印。
只需要多招工匠与拓印工人,以及在每个府城建一个分报社就可以。
十分简单就能立刻将报社开遍大雁朝,好处不断。
至于开设顺序,可以沿着福禄轩走,就一切尽在掌握,互相监管。
内容与京城日报一样,不存在会有其他内容添加。
容昭倒是一如既往周到。
但这报纸终究还是三位皇子的生意,以后扩展至整个大雁朝……
永明帝突然问:“最近三位皇子如何?”
御书房中有一道声音响起:“争端不休,心情不错……”
依旧是争端不休,但心情都还不错。
毕竟报纸蒸蒸日上,他们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当然,整个报社在容昭把控下,没有失控,夸皇上也比夸三位皇子多很多。
永明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突然叫人进来,吩咐:“传旨,封皇孙裴怀悲为谨王,即日接回宫中。”
小黄门瞳孔一缩,忙低下头,脑袋几乎埋到地上。
这个旨意很突然,但传出去的那一刻,满朝皆惊,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无数府中,来来往往,便是盯着容昭报社的张丞相等人,一时也都顾不上。
京城,变天了。
容昭却没有放在心上。
安庆王府不参与夺嫡,她也不会参与,她此时正在看报纸。
半晌之后,她喃喃:“报纸已经走上正轨,分报社也要开了,是该进行下一步了。”
——报纸这么大的舞台已经搭好,怎么能不继续下一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猜猜我们阿昭下一步做什么生意,又要对谁下手……
张三:不知道,不关心,月底,只关心分红,谢谢。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