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日暮西斜, 转眼到了晚间,西祈一行人在途中寻了个客栈落脚。
袁瑞向客栈定了所有能供休憩的雅间,以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等人今晚歇息, 由于这间客栈较小,其余那些没法住客栈的护卫士卒,便只能自搭帐篷才能入睡。
至于谢使臣,袁瑞请示了萧胤后, 也给对方安排了一间房居住,连带那位小厮茗玉一块儿。
谢使臣这屋子不必多说,自是离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最远的那一间。
此刻谢承素待在房内觉得闷, 便下楼走到客栈院内散心,他隐约知晓虞昭的屋子在哪, 定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这会儿他不禁抬头望了眼二楼那透出光亮的窗户。
尽管他什么也瞧不见, 可似乎这般在窗外望着她,便能缓解内心的痛楚。
殊不知那间房内的情况,远远不是他想象的那般静谧平和。
虞昭方才梳洗完毕, 便见青玉和葶花被太子挥退下去,随后她便被萧胤一把抱起,轻轻放在那张木质床榻上。
萧胤将虞昭压在身下, 薄唇欲吻下来, 不料却被她抬手一把捂住。
虞昭咬了咬唇,怯怯地收回手后, 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中开口说道:“这客栈到底不比东宫,想来不太隔音吧……”
萧胤原以为她是今日见着了谢承素, 这才拒绝自己,此刻他听闻她这般说, 故意挑眉道:“那你说该如何,白日那马车倒是足够宽敞,不如去那儿?”
虞昭顿时小脸微红道:“咱们这般夜里出去,岂非更加引人注目!这段时日殿下就忍忍吧……唔……”
萧胤嗤笑一声,旋即俯身就继续亲了下来,待虞昭气喘不止后方才松开她。
虞昭红着脸伸手捶他胸膛:“殿下还要不要好名声了?咱们是去东楚交涉,半路怎能这般荒唐!”
萧胤漆黑的凤眸满是笑意,他摸了摸虞昭的头,耐心解释道:“孤可从来不做因噎废食之事,这间屋子在走廊尽头,旁边和对面的屋子里面住的都是心腹,譬如袁瑞,又譬如你那两个侍女,你以为他们往日没听到过么?”
虞昭听后不禁愣住,没料到萧胤早已有所安排,她一时气鼓鼓道:“那你方才还说什么去马车上!”
萧胤捏了捏虞昭柔嫩的脸蛋,语带几分玩味:“昭昭若想在马车内发生点什么,孤自是奉陪到底。”
“你!”虞昭没料到男人竟倒打一耙,明明是他先提出马车云云,如今反倒赖在她身上,她气得胸脯起伏不止,连忙反驳道,“我才没那等心思!”
萧胤视线往她胸口瞥了眼,顿时眸色一暗。
他很快俯下身覆上虞昭的菱唇,好叫她那张能言善辩的小嘴说不出话来。
袁瑞亲自守在客栈二楼的走廊尽头,听闻里面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他顿时颇为自觉走远了些,同时打起精神以防外人靠近此地。
若是太子妃此行之后能怀有身孕,只怕西祈帝后都要高兴坏了。
……
次日清晨,队伍中有位士卒突发恶疾,萧胤遂赶了过去查看情况,一时不在客栈内。
因着一行人如今是在赶路,虞昭较之往日起得早了些,此刻她在雅间内用完了早膳,便准备先去马车上坐着,等太子殿下回来后便继续出发。
不料她方才走出大堂,便见谢承素突然出现在眼前,消瘦的面容依旧清俊隽雅,丝毫不堕他往日谢公子的名声。
此刻男人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欣喜:“阿昭,可算是碰见你了。”
虞昭不禁微微一愣,客套生疏地朝谢承素点了点头,她并未多说一个字,只是简略地寒暄道:“谢大人。”
谢承素自是察觉到她的冷淡,一时在原地怔怔出神,他此刻语音有些轻,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如今你我之间,就只剩一句称呼可言么?”
虞昭见谢承素望着自己几乎毫无动静,何况她并未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便绕过他准备走向马车。
谢承素却在她背后叫住虞昭:“阿昭!”
虞昭脚下步子随着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旋即她拧了拧眉,心知若是这一幕被萧胤瞧见了,定是不妙。
何况萧胤一旦动怒便颇为可怕,之后指不定要如何“惩罚”自己。
虞昭一时颇为无奈,她思忖后再三还是转过身道:“谢大人今后别再这般唤我了,你我二人是定过亲,可如今我已然嫁了人,昔日也和你说清楚了,你总不见得纠缠我一辈子吧?”
谢承素墨眸晦暗了些,他沉默片刻,方才继续开口道:“……好,我唤你太子妃。”
说罢,他突地自怀中取出一个玉镯,用绸布细心地包裹着,上前一步递到虞昭眼前道:“此物是在下当初为庆贺太子妃生辰,特意买的生辰礼,太子妃可否收下?就当在下送你的最后一物……”
不料他话音方落,虞昭便连忙后退了步,美目皆是为难之意。
她心知若当真收下了这个玉镯,今后若被萧胤看到,自是少不了好一通解释。何况她如今没任何必要,再收谢承素的礼,她也不该再如此行事。
恰在此时,两人身后响起一道男子低沉带怒的声音:“姓谢的,你不招惹她便活不下去么?”
虞昭听闻太子萧胤的声音,心底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她看了眼面前这绸布包裹的玉镯,心知此物定是价值不菲,以谢承素的性子,兴许是他身上最后的盘缠买下的。
虞昭一时来不及多考虑,她慌忙夺过谢承素手中的玉镯,藏在衣袖之中,而后这才讷讷望向谢承素身后的萧胤道:“殿下……”
萧胤大步流星地走到虞昭身侧,他见两人身上皆空无一物,顿时拧起长眉,沉声问道:“那生辰礼呢?”
虞昭咬了咬唇,谢承素此刻亦沉默着不曾开口。
萧胤冷声吩咐袁瑞道:“给他搜身!”
袁瑞冷然横了谢承素一眼,旋即让护卫上前,当众就要给谢承素搜身。
虞昭终究有些不忍,她闭了闭眼,有些后悔方才替谢承素将玉镯藏了起来,此刻只得认命地将手探进衣袖内,随后垂着眼帘将玉镯递给萧胤,咬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胤顿时怒不可遏,他看了眼她掌心那只玉镯,咬着牙问虞昭道:“你收下了?”
虞昭见太子殿下为了此事这般动怒,而这其中也有她的功劳,她心底其实也颇为委屈,登时红了眼眶,嗓子微哑地解释道:“……我没有,只是方才念及此物贵重,一时慌乱之下,这才藏起来的。我、我……”
谢承素见虞昭这般放低姿态,心中自是气怒难平,此刻就要冲上来保护虞昭,不料却被护卫一把拦住,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得怒而开口道:“就算她收下又如何?你凭什么这般态度蛮横地质问她?”
话音方落,萧胤便不再忍耐,他大步上前便抱起虞昭,旋即带着她回了马车内。
虞昭以为太子这是要动怒,此刻小手下意识紧紧攥着那玉镯,她有些惧怕地蜷缩在他怀内,身上逐渐变得僵硬无比,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些什么,随后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男人放了下来。
她一时满腹委屈,明明也想和萧胤好好过日子,如今却被她弄得一团糟。
此刻几乎只是眨眼间,虞昭便有泪珠自眼尾落下。
不料下一瞬,却听见男人一声无奈的低叹:“孤又没说不信你,这‘贵重’的玉镯你还要攥到什么时候?”
第142章
虞昭没想到萧胤会信自己方才的解释, 怔愣之际微微垂眸,望了眼手中玉镯,又望向眼前男人俊美的面容, 心知他这是介意自己拿着谢承素送的东西。
她只得将那玉镯置于一旁,随后咬着唇望向萧胤:“殿下当真信我?”
萧胤此刻虽说皱着眉,脸上却已不见多少怒气,他淡声解释道:“方才那姓谢的不都说了么?就算你收了他送的东西又如何, 可见你并未收下。”
此话一落,男人又轻轻嗤笑了声问道:“以前你破那约法三章时,可是理直气壮得很, 孤被你气得七窍生烟也没见你这般,如今倒是知道怕了?往日的那股子任性劲呢?”
虞昭微微拧眉, 泪珠子挂在眼尾欲坠未坠, 面容瞧着分外惹人怜惜, 此刻只得低声开口道:“……如今我怕你误会。”
她曾经确实是喜欢过谢承素,萧胤对此也清楚得很,眼下谢承素还有意纠缠, 虞昭自是怕惹得萧胤误会,不欲再因此生出是非。
而萧胤心悦之人一直便是虞昭,如今好不容易才得到她, 其实他心底深处也害怕失去她, 先前便不可置信地动了怒。
说穿了,两人其实都很在意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意。
此刻萧胤听见虞昭这般委屈带着哭腔的嗓音, 他认命地将她抱在怀内,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别再哭了, 你想让孤心疼多久?”
说罢,他抬起带着薄茧的指腹, 动作轻柔地帮她拭泪。
虞昭被他这番举止弄得眼尾有些痒痒的,她不禁眨了眨眼,泪意倒是被止住了。
萧胤不经意间目光瞥了眼那玉镯,随后朝虞昭沉声问道:“方才你为何要把此物藏起来,是怕孤一怒之下掷碎了它,不便对那姓谢的交代?”
虞昭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朝太子坦诚相告道:“他身上银钱向来不算宽裕,彼时情急之下,我料想此物对他来说颇为贵重,遂想着事后完璧归赵。”
萧胤顿时有些不满,他没料到昭昭事到如今,还在替那放弃了她的男人考虑,一时不禁长眉微皱道:“孤替你去完璧归赵,此事你就别管了。”
虞昭抬起美眸望向萧胤,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去还?”
这件玉镯是前未婚夫婿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如今却由现任夫君去还给对方,她听着都觉得无比别扭,难道这两人不会吵起来么?
萧胤挑眉反问:“你不信孤?还是说,孤在你眼中,就是个脾气暴躁、毫无用处之人?”
虞昭听闻这话,登时不敢阻拦,只得迟疑着说道:“那……成吧。”
萧胤摸了摸虞昭柔顺如缎的长发,旋即掀开帘子出了马车,一路来到谢承素跟前,如今对方正被侍卫按着听候发落。
谢承素还以为萧胤方才又凶虞昭了,此刻皱眉瞧着他。
不料萧胤冷然瞥了眼谢承素,他竟是命侍卫松开对方,随后将那玉镯精准丢入对方怀内,沉声警告道:“你若不想再给她添乱,今后最好识趣些。”
此话一落,谢承素却并未多言,只沉默之际将玉镯收入袖中。
萧胤见此嗤笑一声:“孤知晓你有个软弱的母亲,以及不学无术的嫡兄。你也该想想,若你在东楚意外丧命,对身边之人可有益处?”
谢承素听后蓦地抬眸,面容逐渐变得紧绷起来,再不复先前那等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自是听得出其弦外之音,没料到西祈太子竟对他动了杀心。
谢承素知晓西祈太子自身能力卓绝,若他当真在东楚丧命,没有能指认萧胤的证据,便很难攀扯到对方头上。
接下来他若是不知趣,再敢接近于虞昭,下场极可能就是死路一条。若母亲受到这般沉重的打击,兴许就……
“我离她远些无妨。”谢承素此刻思忖权衡良久,面色黯淡了一瞬,只得拧眉道,“可你若敢苛待太子妃,谢某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她抢回来。”
此言算是对萧胤的警告,也是他目前能为阿昭做的最后一件事。
萧胤言简意赅道:“多虑了。”
他自是瞧得出方才谢承素脸色都被吓白了,眼下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萧胤遂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吩咐袁瑞继续启程。
第143章
数日后, 西祈邯城。
两扇气势恢宏的城门由坚硬的铁桦木铸造而成,此时依旧紧闭,唯有特殊身份之人进出时才能开启。
此地正处于西祈与东楚两国交界处, 若是立于城楼眺望,不远处便能望见对面东楚的城池。
据说今日太子殿下会带人从此地经过,一路前往东楚,故而士卒守在此处严阵以待, 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惠安帝得知西祈太子即将亲临,为表礼数周全,特意增派一文一武两位大臣前来迎接, 此刻东楚边境处的城楼上立着三人。
其中一位是从三品左骁卫将军李越,此人正是此前护送虞昭入西祈的那位将军, 为人稳重温和, 在军中素有儒将之称。
一位是礼部尚书大人张钦, 他乃两朝元老,如今年事已高,胜在处世圆滑, 深得惠安帝信赖。
另一位是正四品忠武将军赵峥,自虞昭和亲之后,他便接替原先的老将军, 一直驻扎于边境, 负责守护城内东楚百姓的安全。
三人正望着城楼底下的情况,却是面色各异。
赵峥眼看约定的时辰将近, 见西祈太子久久不至,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咱们都站在这儿小半个时辰了, 这西祈太子到底还来不来,莫非他是不敢进入东楚境内, 临阵脱逃了?”
李越身形挺拔如松,此刻简略回了句:“应当不会,咱们再等等不迟。”
他心知身旁的赵小将军年少气盛,其人在同辈之中身手算是佼佼者,又与西祈太子萧胤年龄相仿,两人难免总是被坊间相提并论,都说赵峥定是打不过萧胤。
想来这赵小将军定是心有不忿,此时方才出言嘲讽。
只是他也未免狂妄了些。
西祈太子虽说亦年轻,却是战绩斐然,放之四海皆可谓望尘莫及。
此刻赵峥见李越肃容直立,从方才起便一直紧盯着前方,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挑起半边眉道:“我说李将军,何必摆出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西祈太子先前是用兵如神不假,可东楚是咱们的地盘,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若是敢来,咱们便要让他有来无回!”
“赵小将军慎言。”李越听闻这狂妄之语,只得沉声提醒道,“如今两国已然和亲,宫中旨意并未下达,可见圣上暂未打算开战,你对西祈太子的敌意还是收敛些。”
说罢,他见赵峥面露轻蔑的模样,遂接着开口道:“何况西祈太子不仅精通兵法,其武艺更是当世顶尖,想来赵小将军此前也有所耳闻。待会你若当着他的面放肆,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料赵峥听后却是面色不改,甚至还大笑数声,愈发出言不逊道:“李将军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自打上回两国开战已然一年有余,听说这整整一年内西祈太子都待在邺京养尊处优,哪比得上日日身处刀光剑影的东楚武将?依我看,传闻中他武艺高强都只是花架子,待会是谁吃不了兜着走,眼下尚未可知!”
李越顿时微微皱眉,一时也不欲与他争辩,只在心中暗叹了声。
这位小将军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连西祈太子的面都未见过,竟敢这般轻视对方。
单凭这骄纵的性子,就算不是今日,只怕也迟早要吃苦头。
张钦作为礼部尚书,连忙笑着打圆场道:“都是当世豪杰,何必急于分个高下呢?”
恰在此时,有士卒前来禀报道:“启禀三位大人,西祈太子一行已然到达邯城,即将带领三千精兵从城门口出来,出现在两国交界处。”
张钦听后遂向其余二人道:“那咱们下去吧。”
没过几时,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城楼之前,望着西祈太子和太子妃的马车逐渐出现在邯城门前。
身后那些东楚士卒各个严阵以待,此刻目光凛然地望着对面。
第144章
此刻车夫勒紧缰绳, 马车稳步停下,恰好在城门中央的位置。
三千护卫在马车后方整齐列阵,一看便都是精兵良士。
再后方更有从邺京附近调来的数万大军压阵, 再算上原先的边境军队,此刻一派气势恢宏的景象。西祈士卒手中长矛触地时,对面的东楚军队甚至感到连脚下大地都震颤了下。
谢承素近来称病,尚在西祈境内的客栈内休养, 此时并未露面。
袁瑞躬身走到马车前头,态度毕恭毕敬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两国交界处到了。”
话音甫落, 马车的帘子便被萧胤指节分明的大掌掀起。
赵峥顿时定睛细看过去,只见一位相貌俊美无俦的男子率先出了马车, 其五官丰神俊朗, 身姿高挺颀长, 一眼瞧过去宛如鹤立鸡群,其浅金色蟒纹衣袍用料华贵,似乎是稀世罕见的云锦。
事实上他只在面见东楚皇族才看到过这料子, 当时还特意打听了番这衣料的出处,后来得知压根儿一衣难求,他只得偷偷羡慕良久。
如今赵峥见到萧胤这般衣着, 尤其对方还是自己一直有意攀比的竞争对手, 顿时心中一股子嫉妒难以抑制地冒了出来。
再者说,武将的相貌大都五大三粗, 就如他常年在边境日晒雨淋,早已变得皮肤黝黑。怎料这西祈太子倒好, 不仅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还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短短片刻间, 赵峥嫉妒的同时便愈发看轻太子萧胤,觉得此人定然只会些花拳绣腿,实则武功不堪一击,自己没两下便能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萧胤早已察觉到对面之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凤眸一眼瞥去,并未做任何理会。
虞昭此时恰好掀开车帘,正准备走下马车。
萧胤听闻身后动静,便转身朝马车的方向伸出掌心,眼见一只娇嫩纤长的小手搭了上来,凤眸眼底顿时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两人这般近距离下,唯有虞昭才能察觉到太子眼底的变化,她抿了抿唇,方才她那是无意之举,还以为是青玉或者葶花在旁边候着,不料却是太子萧胤本人。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虞昭未免招人闲话,她正欲抽回小手,萧胤却是瞬间收拢骨节分明的五指,把虞昭的小手握在掌心。
这下虞昭心知再无法拒绝,只得顺势搭着萧胤的大掌,随后款款走出马车。
东楚士卒们见到对面那道玲珑袅娜的美人身影,皆是呼吸一滞。
他们心知这位太子妃是自家人,在场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此刻只觉得虞昭确如传闻中那般,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不愧是东楚第一美人。
想来纵使在西祈,也无人能在美貌上压她一头,这才能得眼前这位西祈太子的宠爱。
赵峥见此愈发火冒三丈,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他常年驻守在外,连妻子的面都见不到,凭什么这西祈太子就能坐享齐人之福,还把太子妃都带了出来!真当是带着女人来东楚游山玩水不成?!
李越见到虞昭,料想她经过数日赶路,此刻依旧气色尚佳,遂微微放下心来。
当初他护送虞昭入西祈,虽说早已知晓她是两国和亲的牺牲品,但他路上也对虞昭颇为照顾,护送途中时常派人去马车附近询问她是否要歇息。
如今他见西祈太子瞧着对虞昭颇为体贴,料想她在西祈日子过得不错,李越心中甚感欣慰,率先笑着拱手上前,客气有礼地说道:“末将见过西祈太子殿下、太子妃,二位一路从邺京过来,末将等人有失远迎。”
“将军不必多礼。”萧胤淡然开口,嗓音低沉醇厚,尽显西祈太子矜贵气度,又带着与生自来的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底一凛,东楚士卒们竟不敢抬头直视他。
此前李越护送虞昭入邺京和亲,萧胤曾在宫中与此人打过照面,故而认得这位儒将。
虞昭见到李越站在对面,此时颇感亲切,遂莞尔道:“许久未见李将军,不知将军近来过得可好?”
李越笑着回应道:“劳太子妃记挂,末将一切都好。”
随后他转身朝萧胤二人介绍道:“这位是礼部尚书张钦大人,这位是忠武将军赵峥,吾等三人按照圣上吩咐,特来此地迎接二位。”
张钦拱手上前道:“微臣见过西祈太子殿下、太子妃,此行东楚定当尽全礼数,以贵客之礼相待。”
萧胤微微颔首:“有劳。”
“末将见过西祈太子、太子妃。”赵峥在一旁动作轻慢地行了礼数,随即便冷不丁开口道,“听闻太子殿下武艺高强,末将此刻倒是想领教下。”
此言一出,两国城门前顿时气氛凝滞,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事实上赵峥早已暗中归顺东楚七皇子,此前齐靖淮嘱咐他试探萧胤实力,赵峥自是求之不得,此时便迫不及待地抢先开口。
此时张钦面容微微一愣,显然未曾料到赵小将军会在此时此地,这等情境之下提出与太子萧胤比试武艺,这未免也太不给西祈面子。
况且,太子萧胤连东楚的门都没进,就被要求临时比武,很容易理解为东楚在给他一个下马威。
更有甚者,万一西祈太子受了伤,或是输给了赵小将军,届时双方面上肯定不好看。
思及此,张钦连忙给赵峥使眼色,示意他收回方才的话,不料赵峥却是视若无睹,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萧胤,就是不肯改口。
张钦见此又是微微一愣,两道白眉颤了颤,暗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就算要争强好胜,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
李越此时拧了拧眉,刚欲开口斥责赵峥,却听萧胤淡声反问了句:“当真?”
第145章 (东楚篇开始)
赵峥不等李越呵斥, 便抢先一步道:“末将此言自是不假,不知西祈太子可敢应战?”
说罢,他大步走到前头, 同时拔出腰间佩剑,刀刃锋芒毕露。
此人摆出这般架势,瞧着仿佛萧胤已然答应了他似的。
萧胤不禁淡淡嗤笑一声,朝身侧的袁瑞吩咐道:“去取护卫的佩剑来。”
袁瑞听后顿时心领神会, 连忙应了声“嗻”,随后他快步走到马车后头,挑了柄式样极其普通的佩剑, 折身回来双手呈给萧胤。
“太子殿下此举何意?”赵峥见此勃然大怒,他觉得萧胤这是在藐视自己的实力, “竟然只用一柄普通的佩剑, 莫非是认定自己必胜无疑?”
萧胤对此未置一词, 手中剑刃出鞘,动作干净利落。
赵峥以为西祈太子此举是在故弄玄虚,他只得面带惋惜地看了眼自身手中佩剑, 满脸皆是倨傲之色:“啧,今日怕是又要见血了,这次便让你尝尝西祈皇室的血, 看看究竟有何不同。”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算小, 萧胤这边的西祈士卒纷纷朝赵峥怒目而视,只觉得这人脑子莫非是缺了根弦,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小瞧他们的太子殿下!
虞昭见赵峥如此信心十足,不禁蹙了蹙眉,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狂妄之徒,好端端的提什么比武, 当真是不知礼数!
她自是不愿见到萧胤受伤,遂在太子身后轻声道:“殿下……”
“放心。”萧胤轻声安抚虞昭,他随手将那陈旧的剑鞘扔到一边,随后上前剑指这位东楚小将,淡淡睨了对方一眼道,“出招。三回合内,孤便能将你击败。”
赵峥顿时被他激怒,此刻举着剑便冲了过来,宛如
满弓射出的离弦之箭。
这攻势瞧着颇为迅猛,不料却被萧胤轻易化解,剑锋偏移几寸,在男人俊美的面容旁边划过,那双漆黑的凤眸闪过凌厉之色。
旋即只听萧胤一声嗤笑,他握着剑柄的大掌猛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仅用一击便让赵峥手中的剑朝外侧飞去,落入地面发出一清脆的声响。
赵峥只觉手中骤然脱力,此刻不禁愣在原处,没想到自己连一回合都没撑住,一时竟连防守都忘了。
萧胤一剑横在赵峥的脖子上,挑眉道:“赵将军方才的废话倒是挺多。”
不过短短片刻之际,便直抵对方要害。
原本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他也懒得费时间戏弄对方,速战速决。
事实上萧胤多年来勤于习武,练就一身远胜常人的武艺,更何况他此前曾在战场亲自上阵拼杀搏斗,早已深谙此道,只需观其走路步伐,辨其声音,便能推测对方的武艺到了何等程度,故而方才他连自身佩剑都没用。
如赵峥之流的武将,在西祈比比皆是,压根没什么好稀奇的。
西祈士卒们见转瞬间两人已然分出胜负,而且还是自家殿下迅速大获全胜,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太子殿下威武!”
“东楚那劳什子将军也忒弱了,竟然在太子殿下手中走不过一招,方才他竟然还说什么……刀要见血?哈哈哈当真笑掉大牙!”
阵阵奚落声传入李越耳中,他顿时拧紧了眉,只觉赵峥此人当真不自量力,有损东楚国威,竟如此迅速就落败了,起码撑个几回合再说。
赵峥望了眼面前雪亮的剑芒,心知他如今再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又听闻那些西祈士卒对自身毫不留情的嘲讽,一张黝黑的面容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此刻在萧胤压制之下,丝毫不敢动弹,生怕对方一个手滑,将剑锋刺入自己的咽喉。
这西祈太子的实力,当真不容小觑,他得尽快传信给七殿下才是!
第146章
萧胤给了东楚几分薄面, 遂点到即止,自赵峥脖子上收回那柄长剑。
虞昭见此心底松了口气,这场比武, 总算是有惊无险。
毕竟她压根儿不通武艺,在旁观战也瞧不出什么,只知为萧胤担心。如今他这般速战速决,虞昭也能很快放下心来。
礼部尚书张钦暗自捏了把汗, 他几番权衡之下,觉得还是赵峥输给西祈太子比较好,相较而言对大局影响较小。
此刻他连忙上前赔罪道:“赵小将军武艺不精,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赵峥如今已然对西祈太子服气了,又见萧胤并未伤他性命, 他心中顿时感激不已, 此时面带羞惭地拱手道:“方才是末将大言不惭, 还望太子殿下切勿挂怀。”
萧胤微微颔首算是作答,他将手中佩剑交给袁瑞,随后还给了护卫。
李越拧了拧眉, 方才赵峥那番打岔,险些打乱了他们在此迎接西祈太子,他如今唯有继续上前道:“此前圣上有令, 命张大人与末将一路陪同太子殿下、太子妃到凉州。此刻正值午时, 城内已然设宴,不知殿下可愿赏光, 前去小酌一杯?”
萧胤心知这是东楚一贯的礼数,遂答应道:“可以, 路上便有劳了。”
李越微微一笑:“殿下客气了,末将职责所在。”
他心底钦佩西祈太子这般大度从容, 随后睨了眼身旁的赵峥:“你就别去了,回军营再好好连一番武艺。”
赵峥听了自是无比羞愧,心知他害得一众东楚将士面上无光,此刻只得支支吾吾应了声,丝毫不敢多话。
萧胤遂带着虞昭坐回马车,三千精兵护卫紧随其后,一行人经过气势恢宏的城门,终于踏入东楚境内。
随后两道城门缓缓关上,太子车驾逐渐消失在对面西祈众人的视线之中。
……
赵峥快步回了军营,却并未去练武,而是带着两个亲卫一路直奔中军帐。
他掀帘走进去,随后坐在书案旁,将今日比武的情形快速提笔写了下来。萧胤的实力让他大为震撼,此刻赵峥不禁提笔边写边念道:“西祈太子武艺高超,不可小觑,峥自愧弗如……”
身侧的亲卫想起赵峥此前所言,一时不禁问道:“此人实力如此强悍,七殿下的计策还能派上用场么?”
此话一落,赵峥提笔的动作顿了顿,他看了眼亲卫道:“别多管闲事,咱们眼下只需守好这座城,防范对面的西祈军队进攻便是。”
亲卫听后却是浮想联翩,如今有了七殿下在,两国局势愈发紧张。他不禁有些担忧自身处境,此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峥皱了皱眉,呵斥道:“得了,别多想。就算西祈打过来也无妨,以前边境又不是没起过冲突,都是些熟面孔罢了。”
说罢,他已然写好密信,便将信件封好后交给亲卫道:“派人将此密信亲自交给七殿下,不得有误。”
亲卫忙不迭应道:“属下遵命!”
……
此刻城内宴席正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没了赵峥在此打岔,张钦和李越二人与太子萧胤瞧着相谈甚欢,不时推杯换盏。
萧胤心知虞昭不喜他身上酒味过浓,遂浅酌数杯之后,便不再多饮。
虞昭许久未尝到东楚的膳食,此刻甚感亲切,于是无意间便多用了些糕点。
此时李越望了眼虞昭,不禁温声笑道:“末将特意命人备了东楚的地方菜,不知太子妃觉得如何?”
虞昭微微颔首道:“甚好,是东楚特有的风味。”
萧胤默默看在眼里,心想这次回西祈,不妨从东楚带个厨子一道回东宫,昭昭今后也能胃口好些,免得她有时吃不惯西祈的菜肴。
宴席结束后,萧胤派袁瑞私下向张钦传话道:“太子殿下吩咐,之后路上不必再设宴款待,有劳张大人费心安排饮食住行,免得太子妃回来一趟舟车劳顿。”
张钦听后朝袁瑞笑道:“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老臣自是尽力照做。”
旋即一行人再度启程,此刻虞昭坐在马车内,小手掀起车帘一角,美眸满含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象。
萧胤取了本兵书在手中翻阅,此时随口问了她一句:“与你当初来和亲时差别大么?”
虞昭听见男人开口,她放下帘子,菱唇轻抿道:“看不出来,彼时我头上盖着红绸,自是无法东张西望的。”
萧胤想起她自幼在凉州长大,遂朝虞昭问道:“有关东楚皇族,你知晓多少?”
虞昭听后自怀中取了本小册子出来,她递给萧胤,在男人诧异的目光中解释道:“惠安帝比父皇年龄大些,如今年事已高,因着迟迟不曾立储,导致夺嫡之战异常激烈。原先惠安帝膝下子嗣众多,后来只剩七皇子、三皇子尚能分庭抗礼,其余入狱流放比比皆是。”
“一年前我离开了凉州,之后并未听说有新的消息,想来局面应当并无多大变化。其余妃嫔、公主,我认得面容的主子画像都在上面了。”
萧胤翻了翻那本小册子,低沉的嗓音问道:“这些都是你亲自画的?”
虞昭点头应道:“嗯。”
萧胤微微挑眉,眼前的各色宫中人像工笔细腻,旁边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做了批注,还有一些重要的大臣画像,看着令人赏心悦目。她画技高超,拿来画这些东楚人像属实是浪费了才能,他不禁轻笑了声。
虞昭见此抿唇一笑道:“母后让我从旁协助你,我自是不敢懈怠。”
萧胤此刻仅仅快速翻了一遍,便将这些画像都记在心中,随后他大掌合上那小册子,动作小心地收入怀内道:“孤记住了,昭昭如此用心,当真令孤刮目相看。”
虞昭被太子这般认真的模样逗笑,这些都是她在西祈临行前熬夜画的,能派上用场自是最好,眼下她趁此机会继续道:“殿下还想知道什么,不如此时一并问了。”
萧胤挑眉反问道:“当真?”
虞昭一时并未深思,轻点下颔道:“嗯。”
萧胤看了眼虞昭,淡声道:“孤想知晓,你和承恩侯府的关系如何。”
话音方落,马车内顿时静默下来。
虞昭听后一言不发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微颤,仿佛两把小扇子般落下阴影。
萧胤见状将她搂在怀内,他约莫知晓当初她嫁过来,其中便有承恩侯府的功劳,此刻遂温声道:“你若不想说也无妨,只是这次回去难免会遇见承恩侯府的人,一切有孤陪着你。”
虞昭倚在萧胤胸膛前,她五指攥了下他衣襟,方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往日我在承恩侯府过得还不错,虽说生母早逝,留下我和晗哥儿,可继母也不敢过于苛待。父亲朝务繁忙,很少过来看我们姐弟二人,我便时常与晗哥儿待在一处做夫子布置的功课,也算相安无事。”
“待我及笄后,我以为不久后便能成亲,直到有一日,父亲突然让我别再备嫁了,只需好好待在闺中别乱跑。我对此自是疑惑,可他偏偏什么也不说,还不准我出门。几日后,我便在府中接到了和亲西祈的旨意。”
“与此同时,父亲被提为吏部尚书,承恩侯府得了圣上一大笔赏赐。一时府内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我待在闺中都能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偏偏不得踏出闺房一步。而父亲之后在我出嫁前,从未来看我一眼,反倒是继母和妹妹不再掩饰,时常过来奚落挖苦我。”
萧胤听闻此言,顿时明白了虞昭对承恩侯府的态度。
他此前也调查过虞昭,心知承恩侯偏疼继室所出,她这一番话与他调查的结果都能互相印证,只除了母后之前所说的境况更差一事,恐怕如今只剩她祖母才知晓。
此时萧胤见虞昭心绪低落,他微沉了面色,轻拍了下她肩头道:“方才听张钦所言,此次回凉州后,孤与你要住在承恩侯府,也算行了回门之礼。昭昭若是不愿,孤让他重新安排。”
虞昭不禁拧了拧眉,她轻声道:“此前祖母传信给我,说是她老人家病重,我总要回去看看。何况此前和亲之事,母后也说是祖母传信给太后,我得亲自问问她其中缘由。不如先这般安排,咱们应当也不会在东楚待太久。”
“那便依你。”萧胤望了眼虞昭,他心知她此行也是为了陪自己,这才不得不面对承恩侯府那些势利眼,遂淡声开口道,“无论是在西祈还是东楚,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你便告诉孤,知道么?”
虞昭莞尔一笑,依偎在萧胤怀内道:“我身边还有忍冬,如今应当无碍。”
眼下有太子在身边,她突然觉得承恩侯府那些陈年破事,也都如同过眼云烟了。
第147章
没过几日, 一行人便来到东楚都城凉州门前,这儿离边境并不远。
虞昭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的景象,眼见队伍迟迟不动, 她抬眸一看发觉凉州城门紧闭,不禁心生疑惑,不知城内是出了何等变故。
李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最前方,此刻他拧了拧眉, 再次派人催促城内哨兵开启大门。
此刻东楚士卒前来禀报道:“启禀李将军,今日凉州城内戒严,里面的人说咱们只得稍候片刻。”
李越却是有些不信, 如今是七殿下负责城门守卫,他只得亲自走到城楼下, 扬声反问道:“此为何意?先前谢使臣都进了城内, 难不成如今西祈太子的车驾、礼部尚书张大人、末将等人还回不了凉州?”
谢承素如今许是为了避嫌, 待他养好病好便自行踏上返程,此刻已然在凉州宫内面圣,他特地派茗玉前来知会了一声李将军, 故而李越知晓此事。
此刻李越这一番话落下,城楼附近却并未有任何回音。
萧胤在马车内听闻声音,他并未多言, 只继续面无表情地翻着兵书。
先是在边境提出比武, 如今又拦在凉州城门前不让进,东楚这群人想来并非诚心想要交涉, 却还是将他放入境内,是打算来个瓮中捉鳖么?
简直可笑, 他若命丧于此,凭两国如今各自的布局, 只怕东楚边境的几座城池翌日就能被攻破。
西祈并非只有他一人,能上阵杀敌的武将比比皆是,就如魏将军之流依旧宝刀不老。想来东楚是明着不敢做手脚,只能玩些阴招,当真是愚不可及。
虞昭坐在马车内良久,依旧不见动静传来,她不禁拧了拧眉,心想莫不是有人又打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她不禁抬眸看了眼萧胤,见男人面上淡定从容,毫无动怒之迹象,虞昭遂深吸了口气,学着萧胤取了本古籍,坐在他身侧淡定自若地翻阅起来。
一个时辰后,凉州城门突地缓缓开启,在此等候多时的众人纷纷抬眸望去。
只见七皇子齐靖淮骑着马从城门中走出来,他面容英气逼人,此刻唇边挂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诸位久等了,我本想亲自过来迎接西祈太子和太子妃,奈何城中戒严,此时方才得了空闲,当真是有失远迎。”
他话音落下,眼前那辆西祈太子所在马车却并未传来任何动静。
虞昭坐在马车内听闻这道声音,便向萧胤解释道:“外面的人应当是七殿下,此前曾偶然听说他负责城防。”
萧胤听后朝虞昭轻应了声,他依旧将眼前兵书看得认真,未曾搭理外面的齐靖淮。
李越皱了皱眉,心知齐靖淮这是闹僵了局面,他只得派了个士卒到萧胤的马车附近询问了番。
士卒此刻回来跪地复命道:“启禀将军,西祈太子说不必多礼了,直接进城即可。”
齐靖淮听见这话,面上笑意愈深,他浑不在意道:“那便依太子殿下所言。”
说罢,他骑马让到一边,眼看着西祈太子车驾经过面前,瞳孔瞬间划过冷冽之色,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两人虽说尚未碰面,无形之中已然交锋了一次。
齐靖淮让萧胤等了一个时辰,萧胤并未露面寒暄,算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
西祈太子的车驾入了凉州城内,其后跟着三千精兵,一时在凉州的大街小巷颇为引人注目。无数布衣百姓涌了过来,围在街边几乎水泄不通,他们纷纷好奇地望着中间那辆奢华宽敞的马车。
李越到宫中复命去了,张钦派人传话给萧胤,说是此刻先去承恩侯府,不久后宫中会设下宴席款待众人。
承恩侯虞世南此时带着一众女眷,正候在府门前,等着迎接西祈太子和太子妃回门。
四姑娘虞明惜抬头望了望这炎热的天,清秀的面容蹙起眉,连连抱怨道:“这日头未免也太晒了,都快把我晒化了,咱们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怎还见不着他们的人影?”
虞世南听闻此言,不禁轻声训斥道:“惜儿,你如今也及笄了,该变得懂事些,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乱说话。”
事实上这话说得并不算重,可虞明惜听后却努了努嘴,颇为不服气道:“爹爹!咱们为了迎接西祈太子和虞昭过来,还特意调整了府内布局,把他们两人的院子和后院隔开,等他们走了之后又要恢复原样,这不折腾人么?我在府内都不方便赏花了!”
继室曹氏眼看虞世南面色不悦,她眼珠子一转,连忙装作善解人意地劝道:“好了,当初你姐姐去西祈和亲,侯府满门皆引以为荣。如今你别再生事,都是一家人,知道么?”
虞明惜没好气地应了声,她着实没想到还有和虞昭再见的一日。
承恩侯府内人口不少,同辈之中她排行是四小姐,虞昭是三小姐。昔日她母亲不过是个姨娘,自己是庶女,虞昭却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虞明惜总觉得自己在虞昭面前喘不过气来。
后来虞昭的母亲早逝,姨娘被抬为父亲的继室,她一连高兴了好几日。
她终于能在虞昭面前挺起腰板说话,也敢抢对方的衣裳料子和物件,因为她也是嫡小姐了。
可日子一长,虞昭逐渐展露出惊人的美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有了东楚第一美人的好名声。虞明惜发现自己无论衣裳穿得再美,只要两人同时出现,她便会被虞昭的美貌压得黯淡无光。
两人之间仿佛云泥之别,明明大家都是嫡小姐,应当平起平坐才对。
虞明惜想起这些往事,便气得咬了咬唇。
如今虞昭都嫁了人,居然还要不远千里回到承恩侯府,她怎么也不嫌麻烦,真是晦气!
也不知那西祈太子相貌如何,想来行军打仗之人不会太注重仪表,定是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子。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的辚辚之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虞世南心知是西祈太子的车驾到了,遂抬眸望向前方,只见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出现在眼前,他观其材质便知造价不菲,更遑论其后方跟着的三千护卫,此刻笔直地立在承恩侯府门前,可谓气势十足。
虞明惜见着那明晃晃的刀枪,顿时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礼部尚书张钦此刻走了出来,朝虞世南拱手一礼道:“侯爷,西祈太子、太子妃已到。宫中传来圣上口谕,近段时日有劳承恩侯府细心照料两人饮食起居,切勿出任何岔子。”
虞世南心知张钦是圣上心腹,此刻连忙笑道:“侯府上下恭迎两位到来,必当谨遵圣意。”
张钦满意地抚了抚胡须:“如此便好。”
随后他转身走到那辆马车前,亲自替西祈太子和太子妃两人掀起车帘,一时可谓尽全了礼数。
虞明惜连忙抬眸看去,待她见着一位面容极其俊美的男人率先出了马车,此刻扶着虞昭出来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顿时涌上心头。
她近乎是克制不住怒意,清秀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那西祈太子,为何生得如此俊美,身姿也高大挺拔,传闻中他不是面相凶戾,身材虎背熊腰么!
虞昭她居然嫁了这么一个好夫君,偏偏对方此刻还对她颇为体贴,眼看那西祈太子动作温柔仔细的模样,这与自己之前想象的压根不一样!她凭什么就这般命好,连和亲都能嫁得比别人好,还成了西祈的太子妃,让这么多人都在此足足等了她一个多时辰!
第148章
此刻张钦已然放下车帘, 萧胤和虞昭二人出现在承恩侯府众目睽睽之下。
虞世南略带探究的目光望向萧胤,心知西祈太子此前率军大败东楚,消息传来后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他至今记忆犹新。如今虽说两国重修旧好,可想来东楚境内仍有不少人对西祈太子抱有敌意。
对方却带着三千精兵深入虎穴,此等勇武坚毅之魄力、淡定自若之气度,他自愧弗如。
随后, 虞世南又不禁抬眸望了眼萧胤身侧的虞昭,发觉这位嫁出去的女儿愈发光彩照人。
他一时心头浮上些许说不出的滋味,面上却依旧滴水不漏, 语气故作热络道:“在下东楚承恩侯虞世南,恭迎二位回府。”
话音甫落, 承恩侯夫人曹氏、四姑娘虞明惜、五少爷虞明斌等人纷纷跟着躬身行礼。
虞昭望着许久不见的父亲, 以及承恩侯府这些面熟之人, 她菱唇微抿,一时并未说话。
当初圣上旨意传来后,曹氏和虞明惜两人便没给过她好脸色, 父亲虽身受隆恩,却对她冷漠至极。在场唯有五少爷虞明斌是个例外,他虽是曹氏所出之子, 却未曾落井下石。
彼时她虽待在闺中, 却时常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因此虞昭大都知晓旁人是怎么说她的。她一度因此郁郁寡欢, 幸得途中将军李越不时关心询问,方才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日。
如今虞昭虽不欲一回府便撕破脸, 故意给众人难堪,却也着实无法热络起来。
萧胤见此, 过了片刻后,方才语气寡淡地开口道:“平身。”
曹氏和虞明惜两人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此刻连忙直起酸痛的腰,虞明惜更是忍不住伸出小手捶了下腰,故意作出一番娇憨之态,也不知暗藏何等心思。
萧胤一眼都没看向虞明惜,他料想虞昭一路坐马车,此刻定是累了,遂开门见山地朝承恩侯问道:“安排的院子在何处?”
虞世南没料到眼前这位矜贵自持的西祈太子,对方上门第一句竟是问住处,而非寒暄之语。
他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也不敢顾左右而言他,只得满脸赔笑道:“久闻西祈太子大名,一切早已打点妥当。您二人的院子就设在太子妃往日闺阁之中,位于承恩侯府西北角,与后院之间设了围栏分隔,可从南面走承恩侯府的大门进入,也能从北面自行出入,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萧胤听闻虞昭原先的闺阁设在承恩侯府中一角,他登时微沉了面色,她的院子位于西北角,就意味着邻近喧闹的街巷,照理世家府邸内只有下人才会住在外围。
承恩侯府这群人竟也不知掩饰,生怕旁人不知他们亏待过虞昭。
张钦察言观色之下,也发觉这方位不太对,一时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虞世南原本是顾及虞昭闺房在此处,想着能让她回到府中,发觉昔日闺房模样不改,遂特地命人如此行事,不料如今竟被太子萧胤看出端倪。
此刻他见西祈太子迟迟不曾答话,抬头一看,又见礼部尚书朝自己微微摇头,虞世南顿时额前沁出冷汗,只得试探着小心翼翼开口道:“太子殿下若是觉得不妥,府内还有不少院落,供您挑选。”
虞明惜听后咬了咬唇,心想这西祈太子好大的威势,竟能让身为东楚吏部尚书的爹爹都如此惧怕……莫不是打算把她的院子都拱手相让,她才不干呢!
虞昭看了眼此刻如履薄冰的父亲,她不禁黛眉微蹙,心中微微一叹后,还是出言打了个圆场:“放在西北角也好,起码进出方便……殿下以为呢?”
说罢,她侧过脸望向萧胤,水凌凌的美眸微眨了下。
萧胤凤眸看了眼虞昭,随后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承恩侯府在场众人,令往日那些奚落过虞昭的人此时都瑟瑟发抖。
良久后,他终于顺着她的话,往下继续道:“既然太子妃发了话,便依她所言。”
虞世南顿时松了口气,他不禁面带感激地看了眼虞昭,随后朝两人赔笑道:“今日天公不作美,日头如此毒辣,二位不如进府一叙?”
张钦原本并未打算进承恩侯府,此刻难免有些放心不下,遂连忙笑道:“太子妃回娘家一趟不容易,承恩侯定是在府内备上了一应茶水糕点,恭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二位大驾。”
虞世南忙不迭点头附和:“张大人所言极是,府内迎松厅早已摆了许多瓜果零嘴,还有太子妃昔日最喜欢的……桃酥等物。”
虞昭听后却是微微挑眉,她直接否认道:“桃酥是四妹妹最喜欢的。”
话音甫落,承恩侯的面容顿时划过一丝尴尬之色,方才他说到最后,竟是想不起虞昭平日里爱吃什么,遂无意间说了个桃酥,怎料竟被虞昭当场揭穿了老底。
张钦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承恩侯真是个不开窍的,竟然偏心得这般明显,在西祈太子面前还不知遮掩一番!
萧胤冷笑一声道:“看来侯爷记性不好。”
虞世南只得腆着老脸承认道:“确实是上了年纪……记不住事儿了。”
如今虞昭也懒得生气,反正她今后又不会一直待在承恩侯府,此刻她也看出了张钦言下之意,是让承恩侯府好好款待一番萧胤,遂又打了个圆场道:“殿下,我听闻祖母病重,此时想去瞧瞧她老人家,不如让父亲陪你去迎松厅歇歇脚,我去看完祖母就到?”
萧胤不禁看了眼虞昭,猜测她是不想面对承恩侯府这群虚情假意之人,遂把他一个人丢过去应付这群势利眼,他一时眉梢微扬,最终还是依她所言,沉声答应道:“好。”
虞明惜不知怎的,听闻两人此言,顿时心内一喜。
……
片刻后,萧胤坐在迎松厅内,他兀自端盏品茗,丝毫未理会承恩侯府众人刻意的搭话。
一阵虚情假意的热闹之后,不知是谁率先沉默下来,屋内顿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张钦此刻已然回宫复命,虞世南坐在主位侧边,只觉得如坐针毡,他从未料到虞昭还有堪称衣锦还乡的一日,也未料到这一日竟会让他过得如此尴尬难熬。
说到底,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如今想弥补虞昭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小少爷虞晗早已葬身火场,原先虞昭一直很照顾弟弟,想来她对虞晗的亡讯也有所耳闻……早知今日,当初虞世南便不该放任皇室的人,对虞晗下蛊毒才是,如今也不知虞昭都知道了多少。
此刻虞明惜偷偷看了眼萧胤冷漠俊美的面容,她脑子一热,冷不防大着胆子开口道:“太子殿下,臣女想知道,西祈邺京那儿好玩吗?若殿下愿意,能否带臣女去见识一番?”
这番话语出惊人,连她母亲曹氏都惊呆了,慌忙想捂住虞明惜的嘴。
惜儿居然开口说要去西祈见识一番,她莫非是看上了这西祈太子?可人家明显偏心虞昭,又怎会搭理她们母女俩,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然而虞明惜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此刻见曹氏这番捂嘴的举动,她还觉得丢人得很,小腿乱蹬间不停挣扎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我与太子殿下说话呢!”
虞世南不禁扶住额头,顿觉一阵无奈,他慌忙朝萧胤拱手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说罢,他连忙示意周围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四小姐带下去!”
“父亲!”虞明惜登时不依,她恋恋不舍地望着太子萧胤冷峻无情的面容,却还是敌不过几个婆子的力气,被拉扯着往门口带去,只得跺了跺脚嚷嚷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随后她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外走去。
只可惜,萧胤从始至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双漆黑的凤眸堪称古井无波。
五少爷虞明斌算是个明事理的,此刻只觉得面上无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萧胤,随后沉默之际喝了口茶。
三姐姐何时才能回来,方才在府门前有她圆场,气氛都融洽许多。至少西祈太子不会这般冷冰冰的一言不发,想来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吧。
……
虞昭丝毫不知迎松厅有人在想她,此刻她身后跟着忍冬和青玉,一路去往祖母所在的院子。
此前祖母信中说她病重,想来是老人家身子不太康健,今日这才没出现在府门前。
带路之人是承恩侯府婢女,此刻面色有些古怪,她不知西祈太子妃为何突然关心起老夫人来,明明先前曾听说三姑娘年幼时,老夫人对三姑娘极其不喜,连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想必老爷也没料到,太子妃一回府,便直奔老夫人的院子,里头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呢……
虞昭眼见带路的婢女脚步愈发缓慢,似是故意拖延时辰似的,她忍不住轻声催促道:“祖母究竟如何了?你快带我去瞧瞧。”
婢女听后心想反正也瞒不住,遂加快了步子,带虞昭进了老夫人的鹤元堂院内。
虞昭自踏入院内,脚下便踩住了一堆枯叶,一时发出阵阵脆响,不少尘土沾上她精致华贵的绣花鞋。
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眼后,便止住步子,抬眸打量了眼这荒芜破败的院落。
如今正值秋季,可这满院枯败的落叶,一看便知至少是去年就有的,附近竟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出现。若非是方才那块陈旧的“鹤元堂”牌匾,虞昭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她幼时曾来过的地方。
彼时她五岁,因着背错书上一个字,被祖母拿板子打了许久的手心,后来她就再也没去过鹤元堂。
听说当年曹氏便是被祖母一手扶上正室之位,后来曹氏却使计夺了祖母的权柄,更挑拨离间了祖母和父亲之间的关系,随后便甚少听说祖母的消息,虞昭原以为祖母是安心在鹤元堂颐养天年了,没想到……
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道虚弱年迈的声音:“……何人来探望老身了?”
第149章
虞昭听出这是祖母的声音, 她提起裙摆往鹤元堂内走去。
屋内一应陈设与外面相比算是颇为整洁,只是显得有些空荡,放眼望去连盆花草都难以看到。
此刻屏风后走出一位面色泛黄的婢女, 她身形消瘦,乍然见着虞昭愣了片刻,随后她惊喜地回头朝里面的人道:“老夫人,三姑娘回来了!”
话落, 屏风后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咳、咳……竟然是昭儿么?”
虞昭轻抿了唇,她没料到祖母境况竟然如此,此刻走到屏风后头, 朝着眼前缠绵病榻的老夫人道:“昭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面容苍白,眼角皱纹颇为显眼, 如今虽时常卧床不起, 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她抬头打量了下虞昭,见昔日的承恩侯府三姑娘如今一身华服美裳,美貌秾丽更胜从前, 遂淡声笑道:“看来西祈的风水着实养人,只可惜祖母老了,没法儿再去邺京看一眼。”
虞昭闻言静默了瞬, 她望了眼窗外四处荒芜的景象, 不禁出声询问道:“祖母,听闻您如今病重, 为何不见其他下人?父亲他……知情么?”
老夫人见虞昭先是问及自身境况,心头不禁划过暖意, 如今偌大一个承恩侯府,已鲜少有人会来探望她。她原先派人给虞昭写信, 让孙女从西祈回来一趟,其实并未抱多少希望。
如今虞昭就出现在她眼前,老夫人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重重咳了几声后,眼底带了丝冷意道:“你父亲他冷血无情,多年前便已无意再管鹤元堂的事儿。老身自被曹氏夺了掌家之权,便一向深居简出,怎料昭儿你去和亲后,老身突然得了痹症,曹氏那个贱人竟趁机撤走了几乎所有下人,不让她们再留在鹤元堂伺候。如今老身又染了咳疾,不得已之下才给昭儿写了信。”
虞昭听了当即道:“一会儿我便和父亲说,让他安排下人过来伺候,再给祖母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老夫人此刻紧皱的眉心终于舒展,她笑着示意虞昭坐在床榻边,旋即握着孙女的手道:“好孩子,有劳你费心了,这次你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太子殿下有事要和东楚交涉,遂把我一起带了回来,如今他正在迎松厅。”虞昭照实答道,旋即她迟疑片刻,开口询问道,“当初我和谢公子大婚在即,谢相爷突然上门退亲,后来和亲的旨意便传入了侯府,祖母可知其中缘由?”
老夫人目露了然道:“老身知晓你关心这个,此时不妨与你直说。”
虞昭听后连忙竖起耳朵,当年一场和亲改变了她的命运,她自是在意其中缘由。
老夫人淡声说道:“当年老身将你安排到西祈,其一是为了承恩侯府满门荣耀,其二则是老身看不惯曹氏那点算计,她原先试图把你嫁给端王做侧妃,还派人花重金打点了宰相府,因此谢相爷才会上门来退亲。”
虞昭微微一怔,想起母后曾说过的“境况更差”,原来言下之意竟是如此。
端王便是齐雁雪的父亲,虽说在朝中手握权柄,年龄却比虞昭大上一轮,况且他自原配逝世之后性情变得阴狠残暴,常有凌虐府内小妾的流言传出来。
凉州良家女子皆对端王府避之不及,生怕进去后便无法逃出生天。
若虞昭当真嫁入端王府,那无异于跳入火坑。
“老身后来难得与侯爷心平气和商量了一番,他权衡利弊之后自是同意让你和亲。毕竟侯府满门荣耀,比起端王侧妃而言,自是该选前者,只是苦了你远嫁。”
第150章
虞昭听完老夫人这席话, 浑身都泛起一阵恶寒,她愈是深思便愈加害怕。
俗话说两害取其轻,原来和亲对于当时的她而言, 并非坏事。
老夫人看了眼虞昭愈渐苍白的面色,她安抚地拍了拍虞昭的手背,继续说下去道:“当时西祈有意挑选东楚女子做太子妃,老身想起往日的故交西祈太后, 遂一封书信寄了过去,随后又让侯爷向惠安帝禀明情况,你的名字便出现在了和亲名单之中。祖母为此事也费了不少心思, 在信中对你极尽溢美之词,说承恩侯府三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后来西祈皇室就挑中了你。”
“至于之后你过得如何, 便有赖于你自己的造化。昭儿不妨告诉祖母, 这一年你来过得好么?”
虞昭闻言沉思片刻,她不禁回想了番近一年在西祈过的日子,诚然比在承恩侯府过得舒坦多了。
虽说祖母信中提及自身琴棋书画, 虞昭自幼便被承恩侯府严格培养,倶有大家闺秀应有的精湛才艺,可到了西祈后压根儿没派上用场, 她也无需用这些才艺讨好旁人。
更别提晨昏定省这些礼仪规矩, 她在东宫向来是起得最晚的……
思及此,虞昭不禁有些汗颜, 她美眸轻轻眨了眨,照实开口答道:“西祈帝后对我十分宽容和善, 太子殿下……也对我很好。昭儿自从听闻和亲是祖母的安排,便对您心怀感激, 我在东楚的这段日子里,定会时常来您膝下尽孝。”
此刻老夫人忍不住又轻咳数下,她身子支撑不住,此刻平躺在床榻上喃喃开口道:“昭儿这般孝顺,倒是让老身想起了你的生母。昔日老身嫌她体弱多病,行事不够稳重,难以撑起侯府门面。后来老身被曹氏这般磋磨,方才念起她的好。”
虞昭顿时了然,难怪祖母会出手救自己,原来其中也有母亲一份功劳。
她应当算是世间难得的幸运之人。
……
后来虞昭也去晗哥儿的院子里看了眼,小少爷原先待的地方早已无人居住。
火场之事发生后,院内仅仅是简单修缮过,放眼望去瞧着痕迹还挺新,没准儿是为了应付虞昭回承恩侯府,这才草草了事弄了一番。
她知晓如今晗哥儿还活着,此刻也没去计较这些,故当着承恩侯府下人的面,虞昭只是佯装伤心,走入院中缓步转了一圈,便不再多言。
……
此刻虞昭缓步走在回迎松厅的路上,她突地心头涌上一阵难过,不禁抬起下颔望了眼天际。
她回想起当初与谢承素的姻缘,从那段青梅竹马的岁月,再到一年前,谢承素尚未入仕,他压根没法儿阻止谢宰相上门退亲,最后便是山崖附近,他先去救齐雁雪那一幕。
他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斗转星移之间,两人之间的缘分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随风而去。
还有一事如今已然明晰,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法嫁给他。
虞昭在路中央止住步子,眼看迎松厅就在不远处,她抿了抿唇,旋即抬起衣袖轻轻拂过眼尾,便径直朝迎松厅走去。
随着门帘轻晃的声音,承恩侯府众人纷纷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待见到虞昭入内,他们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西祈太子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着实骇人,真不知三姑娘是如何受得了这张冰山脸的。
虞世南连忙笑着开口道:“太子妃从鹤元堂那儿回来了?如今老夫人年事已高,她那院子也无人打理,遂瞧着破败了些……”
说到最后,他见虞昭眉梢微挑的模样,心知这话怕是搪塞不了她。
虞昭对承恩侯此番行径可谓叹为观止,此刻她不敢苟同道:“祖母那院子枯叶遍地,连下人住的都不如,父亲未免过于苛待祖母了。若是鹤元堂这般景象传入那些言官耳中,只怕弹劾的奏折定是要在朝中满天飞,父亲也不愿见到这一幕吧?”
虞世南就知道虞昭要替鹤元堂那老不死的东西说话,然而如今碍于西祈太子面上,他只得满脸无奈道:“那依太子妃之意,本侯该如何处置?”
虞昭将承恩侯不情愿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想起祖母时刻为承恩侯府考虑,不禁微微一叹,淡声开口道:“劳烦父亲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去鹤元堂医治祖母病情,再配十二个丫鬟婆子过去,想来应当是够了。”
“……好。”承恩侯咬了咬牙,面上只得答应下来。
他向来对老夫人一毛不拔,此刻暗暗估算了番这笔开支后,唯有拧了拧眉。
“老夫人这事确实麻烦了些。”萧胤此时突地出声,随后便见到虞世南双眼一亮,他轻轻嗤笑了声又道,“不如孤派人在府内协助侯爷,直至老夫人说不用了,再撤回人手也不迟。”
虞世南怔愣片刻,心知鹤元堂那老妖婆怕是巴不得西祈太子派人留在府内,又怎会出言拒绝?
他察觉到西祈太子这又是在给虞昭撑腰,此刻勉强扯了丝笑意道:“多谢太子殿下盛情,此事当真不必劳烦了……”
“就这么办。”萧胤丝毫不给虞世南改口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后,他起身朝虞昭走去,凤眸望着美人温声开口道,“带孤去瞧瞧你的闺房,方才在这儿坐了半天,当真费神。”
承恩侯府众人嘴角抽搐了下,心想这位西祈太子殿下一言不发的,究竟何处费神了?
方才他们屡屡挖空心思寒暄,却是吃力不讨好,这才费神吧!
虞昭听后瞥了眼众人反应,不禁抿唇一笑,她向承恩侯简略说了句:“父亲,我们一路赶来颇觉疲乏,便先回凌霄院了。”
随后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
萧胤走在途中,骨节分明的大掌执起虞昭的小手,他突地嗓音低沉地问道:“方才你是故意的?”
虞昭满脸无辜地抬头望着太子:“故意?殿下指的是哪桩?”
萧胤扯了扯唇角,伸手刮了下虞昭挺翘的鼻尖:“你心知张钦有意让承恩侯府款待寒暄,却不愿与他们多谈,便把孤一人丢了过去,算是利用了孤的威势,好叫他们日后不敢再看轻你。”
虞昭眨了眨眼,不禁失笑道:“我当真没想那么多……何况就算我心存利用,那也得殿下愿意配合才是。”
萧胤顿时微挑眉梢,昭昭本就是他的女人,他自是要为她撑腰。
只是他这般帮她,总得在她身上讨些报酬才是。
男人遂一把揽过虞昭的肩,在她耳畔轻声低语道:“孤愿意配合你自是不假,那昭昭是否也该配合孤,尽一番闺房之乐?”
虞昭微红了脸,磕磕绊绊道:“你……你想干什么?”
萧胤一时未曾答话,漆黑的凤眸划过一抹戏谑,此刻见凌霄院的牌匾就在眼前,他便挥退了所有下人,抱着虞昭在她昔日那张软榻上,反客为主吻了下去。
“白日宣淫!我还没去见舅父呢,晚上兴许还有宫宴,啊……”
“就是白日才看得清楚。”
第151章
秋日雀鸟在枝头窃窃私语, 凌霄院内不时传来泠泠水声。
良久后,萧胤抱着昏睡过去的虞昭起身,他亲自动手帮她擦干身子, 骨节分明的大掌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寝衣罩在她身上,动作温柔地系好腰间束带,方才轮到自己。
他迅速收拾了一番, 便将虞昭抱到软榻上,替她盖好被褥,又细心地抬手别过她额前碎发。
女子气息均匀轻浅, 显然她此刻已睡着了,并未被萧胤的举动吵醒。
萧胤此时放下帐帘, 随后他转过身, 凤眸扫了眼虞昭的闺房。他见一应陈设雅致温馨, 地上也没有挪动的痕迹,想来是当初虞昭精心布置过的,书柜上还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书籍竹简。
他走到书柜前看了眼, 发现其中有不少是诗集,不禁眉心一跳。
当初那本署名“苏澄”的《南山斋记》,可把他膈应了许久。
萧胤忍不住抬手取下那些书籍, 一本本都拿出来翻了个遍, 发现没有类似字眼方才满意。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些书籍都是虞昭留在东楚没带走的, 她真正在意之物自是都带去了西祈,比如那本《南山斋记》。
此时闺房中没有, 不代表宁华殿就没有谢承素相关之物。
思及此,萧胤又开始生闷气, 胸腔内一把无名火烧得熊熊烈烈。
偏偏虞昭此时还睡着,他无意吵醒她,只得坐在膳桌旁给自己沏了杯茶,试图冷静下来。
不料他垂眸之际,却发现桌前有个暗格。
男人本就天资聪颖,此刻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很快琢磨出打开暗格的方法。随着“咔哒”一声脆响,膳桌前瞬间弹出一个方形小抽屉,里面放着薄薄一张宣纸。
萧胤把宣纸展开看了眼,顿时面色一沉,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封书信,赫然是一首写给她的情诗,落款便是那该死的“苏澄”二字!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承恩侯府侍女恭敬的声音:“启禀西祈太子殿下、太子妃,徐太傅派人传信过来,问太子妃此时可方便见一面?”
萧胤听后不禁看了眼屏风的方向,见里面并未有任何动静传来,他遂面无表情地吩咐门外侍女道:“你传话回去,太子妃一路舟车劳顿,此刻尚在休憩,她改日再登门拜访。”
此前萧胤命人备水时,用的也是这般借口,两人一路赶来可谓风尘仆仆,沐浴更衣也算正常。
侯府侍女听见西祈太子的声音,连忙低声应了,随后回去复命。
……
虞昭在软榻上醒来后,见青玉在一旁伺候,便朝贴身侍女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青玉心知主子若再睡下去,只怕要耽误晚上宫宴的时辰,她连忙回道:“如今申时过半,听说宫中酉时三刻设下宴席,不如奴婢伺候主子梳洗?”
虞昭颔首答应,随后她察觉到萧胤的身影不在眼前,遂问了句:“殿下呢?”
青玉答道:“太子殿下正在后院练剑。”
虞昭听后有些讶异地挑眉,她有所不知,萧胤此举纯属是被气得无处发泄。
片刻后,虞昭穿戴整齐出现在后院,她看了眼院内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此刻也无暇欣赏,因为宫宴时辰快到了,遂轻声开口道:“殿下,咱们该去宫中赴宴了。”
萧胤早就听见虞昭的脚步声,他此时动作利落地收回佩剑,丢给一旁的袁瑞。
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虞昭,脚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虞昭心生疑惑,她望向太子,美眸闪烁着不解之色。
萧胤很快走到虞昭跟前,自衣袖间取出谢承素往日写的那封情诗,此刻他长臂一甩,沉着面色在自家媳妇面前抖开那张宣纸,暧昧旖旎的字句赫然在目。
虞昭瞬间呆愣了下,心想当初来西祈时,估计是忘记带了这封信,她自个儿都不记得这信放在哪儿了,怎料今日竟会被萧胤给翻出来。
她不禁抿抿唇道:“萧胤,你别太小肚鸡肠了。”
“……”萧胤不敢置信地挑高眉梢,反问道,“你说孤小肚鸡肠?”
虞昭眨了眨眼,她眼下能保证的只有今后之事,过去的时光又无法倒流,于是便在萧胤面前老实说道:“此前我和他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翻旧账呢……”
萧胤一听此言,顿时连肺都快气炸了:“他居然敢给你写情诗!孤当初就该要了他的命!”
虞昭讷讷道:“彼时又没认识你,再说你如今要是想写这等情诗,也可以写啊……我还没收到过你写的情诗呢。”
萧胤没料到虞昭还喜欢这个,他不禁被她给气笑了,一时恶声恶气道:“今晚你等着。”
虞昭丝毫不知男人心内打算,还以为他说今晚要给自己在纸上写情诗,她料想冷峻如太子定是不愿意写,遂“善解人意”地开口道:“你若不想写也无妨……”
“孤乐意之至。”萧胤嗤笑一声打断她,随后还反问道,“不就是情诗么?”
男人心中却是暗自腹诽道,等入夜后宫宴回来,他便拿狼毫在她身上写,到时她可别哭着求自己收手!
第152章
虞昭听太子说愿意给她写情诗, 心中暗戳戳期待一瞬,她上前晃了晃萧胤的手臂道:“殿下别气,宫宴时辰将至, 咱们得出府了。”
说罢,她顺势夺过那张宣纸,交给身后的青玉,淡声道:“派人拿去烧了吧。”
萧胤垂眸看了眼虞昭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纤五指, 他终于面色稍霁,揽着她走出后院。
两人准备从承恩侯府北门出去,省得再和府内那些势利眼有攀扯。
马车候在北门不远处, 侧边还立着一位身着鹤纹官袍的男子,正是虞昭的舅父, 徐太傅。
虞昭没想到舅父会亲自过来, 还算准了他们会从北门出府, 她一时又惊又喜,连忙松开萧胤的手,如同乳燕归巢般, 朝徐太傅快步走去道:“舅父!”
萧胤身侧空落,他凤眸微垂一瞬,跟在虞昭身后走向徐太傅。
徐太傅眉目慈蔼, 早在虞昭年幼时, 他便已将她当作亲闺女看待,如今见虞昭气色尚佳, 欣喜时眉眼舒展一如从前,徐太傅原先紧绷的心弦此刻微松, 严肃的面容难得露出丝笑意道:“许久不见昭儿,你在西祈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虞昭眉眼弯弯, 旋即她见萧胤跟了过来,遂朝徐太傅介绍道,“这是西祈太子殿下。”
徐太傅抬眸望向萧胤,见对方仪表堂堂,眉宇间威仪浑然天成,遂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胤在那册子上见过徐太傅的画像,此时微微颔首:“太傅不必多礼。”
徐太傅寒暄道:“老臣思虑不周,午后曾派人传信给承恩侯府,未曾料到两位舟车劳顿。”
虞昭却全然不知舅父传信之举,不禁抬眼看向萧胤:“是殿下替我回了?”
萧胤淡声道:“孤无意吵醒你。”
“无妨,等昭儿得了空闲,改日再到太傅府一叙不迟。”徐太傅见西祈太子这般体贴,不禁笑了声道,“自你嫁去西祈后,舅父倍感思念,故而先来瞧一眼。”
虞昭弯了弯唇:“明日我来舅父府上用午膳。”
徐太傅笑容满面道:“好好好,若太子殿下愿一同赏光,老臣便让府内添一副碗筷。”
萧胤听了并未拒绝:“若是明日无事,孤会陪她过来。”
说罢,三人念及宫宴时辰将至,便坐进马车内,赶着去赴宴。
……
凉州皇宫向来是出了名的奢靡富丽,殿内金器玛瑙随处可见,无数良工巧匠在其上雕刻出繁复的花纹,放眼望去不禁令人目眩神迷。
虞明惜坐在席间,冷不防察觉到有人用手肘戳自己,她不禁转头看去,发现是孟府的官家小姐,此刻正好与她席位相邻。
对方名为孟玉,素闻西祈太子大名,此刻忍不住朝虞明惜打探消息道:“听说西祈太子和太子妃下榻承恩侯府,那你岂不是见过两人了?”
虞明惜点了点头,想起萧胤此前对她的冷淡,她心中不忿,故意拧眉支支吾吾道:“嗯,见是见过了……”
“怎了?其中难道有故事?”孟玉顿时好奇地挑眉。
虞明惜满脸为难,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说道:“三姐姐待人好生冷淡,她这般做派,连带西祈太子对侯府也没个好眼色。此后侯府还要负责两人的膳食,就怕他们挑三拣四的……”
“啊……”孟玉并不傻,她早就听闻承恩侯府那些旧事,此刻没想到虞明惜会这般说太子妃的坏话。
何况人家还没吃侯府一顿饭呢,这小妮子倒是先假设上了,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愣了半响,最终只讷讷说了句:“这样啊。”
此刻孟夫人拧了拧眉,一个眼刀飞向孟玉,显然是警告之意,让她别瞎议论。
孟玉接收到自家母亲的眼神威慑,遂缩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不再和虞明惜搭一句话。
“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礼官这一声高呼,惠安帝由皇后穆氏亲自扶着,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下,两道白眉不时轻颤,脸上细纹密布,显然年事已高。
底下的人见此纷纷行礼:“参见圣上,参见皇后娘娘!”
惠安帝轻咳了声,随后沉声道:“众卿平身。”
宦官瞅准惠安帝落座的时机,上前低声禀报道:“启禀圣上,西祈太子和太子妃已在殿外。”
惠安帝颔首吩咐道:“宣其入殿。”
随着宦官一声“传西祈太子、太子妃入殿觐见”,众人的目光纷纷向殿门处望去。谢承素原先一直低头品酒,此刻也不禁抬眸望去,随后他眼底顿时变得黯淡无光。
虞昭和萧胤出现在众人眼前,在场东楚众人早已领教过虞昭的美貌,此刻依旧被她惊艳。她身侧的西祈太子身姿高挑,面容俊美无俦,两人仿佛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倒是瞧着颇为养眼。
齐靖淮此时终于见到萧胤,他面容不动声色,心底却在盘算着一出好戏。
孟玉见着虞昭光彩照人的模样,又看了眼身侧虞明惜微微扭曲的面容,她顿时有些了然。
此刻虞昭和萧胤缓步走到殿中央,朝座上的惠安帝和穆皇后道:“西祈太子(太子妃)见过圣上、皇后娘娘。”
惠安帝又咳了声,旋即缓缓道:“平身,赐座。”
穆皇后有些讶异地挑眉,没想到这西祈太子相貌极其出色,她不禁望了眼下方的昌平公主。
当初惠安帝曾问过昌平可愿意和亲之事,后来被她嫌路途遥远,便拒绝了。
昌平公主齐清伊是穆皇后所出,自幼娇生惯养,及笄后一大喜好便是豢养面首,导致凉州世家公子无人敢娶。如今她见那西祈太子如此俊美,眼睛都快看直了,回过神来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居然错失了嫁给西祈太子的良机!
若当初答应了父皇,她嫁到西祈去,那些流言蜚语也传不过去,日子定能幸福美满……
萧胤察觉到齐清伊那道直勾勾的目光,他拧了拧眉,抬手扶着虞昭,随后两人便一同落座于席间。
惠安帝望着两人落座,老态龙钟的脸愈发迟缓,此刻慢吞吞道:“西祈太子携太子妃远道而来,朕按照礼节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好生款待你们二人,至于寿王之事……”
他话说到一半,便显出几分有气无力的态势,索性道:“靖淮,你来说。”
齐靖淮望了眼惠安帝的疲倦之态,他朝萧胤勾唇一笑,丝毫不见嫌隙:“在下东楚七皇子,当初碰见西祈寿王爷时,发觉其行踪鬼祟,遂把人留下盘问了番。只是寿王爷似乎被吓得不轻,如今正在客院内养病。父皇派太医查探其病情,怕是有了中风之兆,不便挪动。”
虞昭听后不禁在心中暗道,既是如此,东楚此前为何不派人传信过来,谈及寿王的病情?
如今偏偏等萧胤和她来了东楚后,方才提及寿王养病之事,只怕是个托辞。
萧胤淡声道:“既如此,孤理应前去探望皇叔。”
他话音落下,殿内却是另一人接了口:“太医有言在先,寿王爷如今病情不稳,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刺激,太子殿下与寿王爷同为西祈皇族,还是改日再去探望吧。”
说话者是东楚三皇子齐靖睿,此刻他语气颇为直接,不仅抢了齐靖淮该说的话,甚至还隐隐挑衅地看了眼七皇子。
齐靖淮瞧着面色不改,心中却暗道一声蠢货。
萧胤凤眸瞥了眼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模样,他不疾不徐道:“孤听闻皇叔病情,一时心焦万分,不如让身边的随行太医进去瞧一眼,两位觉得如何?”
三皇子丝毫不知齐靖淮的计划,更不知其中猫腻,此刻正好想进客院去查探情况,遂抢先答应道:“好,我亲自陪着随行太医一起进去瞧瞧。”
齐靖淮被他给气笑,哪能不知齐靖睿的小心思,无非是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怎料却被萧胤利用,竟然直接答应了这等要求。
若是西祈的太医入了客院,发觉寿王的异常……
他只得装作不在意地提醒道:“三哥,你身份尊贵,去客院多有不妥,万一吓着寿王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若有所思,随后灵机一动道:“那我也派个手下过去,这样总万无一失了吧?”
齐靖淮闻言一顿,他没料到这人蠢到如此境地。
惠安帝看了眼萧胤,心知对方势必要派人见到寿王,方能安下心来,遂缓声开口道:“靖淮,你也派人过去,务必让西祈太医给寿王好好查探一番病情。”
齐靖淮只得拱手道:“儿臣遵命。”
三皇子见惠安帝并未反驳自己,顿时得意地朝齐靖淮挤眉弄眼,似乎在炫耀自己更为得宠。
萧胤面容寡淡地垂下眼帘,饮了口酒。
虞昭见事情进展顺利,她顿时松了口气,抬眸时却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是她当初差点嫁过去做侧妃的那位端王。
她愣了愣,眼见对方很快转开视线,面色恢复如常,然而方才那阴毒的眼神不似作假。
虞昭不禁又想起齐雁雪之死,齐雁雪正是端王的早逝原配所出之女,自幼颇得端王宠爱。她此刻心内紧张不已,下意识抓紧了身侧萧胤的衣袖。
不料男人很快回握住她的小手,以只有他和虞昭才能听见的声音,沉声道:“别怕。”
两人这般举动正好被矮桌遮挡,旁人瞧不见。
虞昭微微一怔,她抬眸望向萧胤,见他凤眸带了丝冷意,又想起忍冬此刻就在身后,一时心下稍定。
……
待酒过三巡,虞昭实在忍不住周围的酒味熏天,她起身朝殿外走去。
忍冬和葶花两人寸步不离地跟在主子身后。
此前虞昭也曾进过宫,记得初来东楚皇宫时,她便被这儿金碧辉煌的一切吸引了目光。可如今见着眼前这些雕梁画栋,虞昭却无暇欣赏,准备待身子舒服些了,便回到席间。
不料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饶有兴致的声音:“西祈太子妃,许久不见。”
齐靖淮从竹林后缓缓现身,见虞昭一瞬警铃大作的模样,他唇边噙着丝笑意。
第153章
虞昭不自觉微退了步, 她直觉齐靖淮不怀好意,况且两人从前也不算熟络,此时遂生疏地回了句:“见过七殿下。”
说罢, 她便暗自琢磨着如何离开此地,周围都是些花丛,唯有正前方一个出口。
齐靖淮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恰好封死了虞昭的所有去路, 他故意语气暧昧道:“如今太子妃愈发令人刮目相看,那西祈太子真是好福气,能得你这般聪慧的美人相伴。”
虞昭菱唇紧抿, 她愈发觉得齐靖淮居心叵测,遂扭头示意忍冬上前, 并未接七皇子的话茬。
然而还不等忍冬将太子妃护在身后, 齐靖淮突地击掌三声, 暗处便出现了数道黑影,连连朝忍冬和葶花的方向发射绳索,竟是将两人都给缠在原地, 动弹不得。
葶花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她忍不住惊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想挟持太子妃不成?!”
虞昭没料到齐靖淮早有所备,一时竟不知所措。
此刻周遭已然昏暗下来, 光线明明灭灭, 她都不知那些人是何时埋伏好的,
就在虞昭愣神之际, 齐靖淮大步走到她跟前,一记轻笑溢出唇边, 让人听了不由背脊发寒:“太子妃无需惧怕,我只是想送你一份见面礼。”
说罢, 他伸手朝她腰间探去,不料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给截住,顿在半空动弹不得。
萧胤在齐靖淮身后出现,尽管此时眼前一片昏暗,他仍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从齐靖淮衣袖中飞了出来,直直冲向虞昭,甚至能隐隐听见吐信声。
齐靖淮微微一愣,没料到西祈太子会在此时出现。
正当他不得不改变主意,想出手拦住那东西时,萧胤已然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其七寸,随后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后,随后便不见那东西再有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萧胤另一边大掌陡然收紧,丝毫未曾手下留情。
他凤眸沉暗,眼底风暴骤然凝聚,此刻冷声道:“七殿下,你好大的胆子!”
齐靖淮顿觉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他额前汗珠骤然滚落,却强忍着一声不吭地收回了手,直到他缓过来之后才笑着回道:“太子殿下,我只是与太子妃叙叙旧,彼此同为东楚人,想来你不会介意吧?”
虞昭只听见方才“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某人骨裂的声音。
她连忙从地上拾起那灯笼一看,只见暗处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忍冬和葶花都解除了束缚。
眼前是萧胤和齐靖淮两人针锋相对的身影,此刻萧胤依然身姿高挑挺拔,齐靖淮却有一边手臂无力地垂落着,虞昭顿时心中了然,显然是齐靖淮落于下风。
然而待她看清地上的东西竟是条蛇后,虞昭顿时瞳孔一缩。
萧胤上前将虞昭按在怀内,宽阔的胸膛挡住了身后的蛇尸,他发觉怀内女子双肩微颤,显然是惊惧极了,一时恨不得把齐靖淮双手都给废了。
他抬手蒙住虞昭的双眼,随后转过身,沉声朝齐靖淮道:“你胆敢对她出手,今后便把脖子洗干净了,孤势必要你的命!”
齐靖淮尽管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是笑着解释道:“东楚蛇蚁是多了些,若是因此而吓着了太子妃,实非我本意,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萧胤冷笑一声,他不欲与齐靖淮废话,此刻示意了眼忍冬,便揽着虞昭带她离开此地。
葶花按太子吩咐去叫了马车过来,随后萧胤以太子妃受到惊吓为由,带着虞昭先行回了承恩侯府。
惠安帝后来得知此事,将齐靖淮狠狠斥责了一顿。
……
夜色已深,萧胤哄好虞昭入睡,随后独自出了凌霄院。
她前不久才受了惊吓,写情诗之事只得放一放。
忍冬适时从暗中出现,向太子萧胤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那条蛇有毒性,是北疆传来的罕见奇毒,被咬伤后两个时辰才会发作。属下斗胆推测,若是太子妃当真中了蛇毒,只怕在宴席散去后才会毒发,届时七皇子便能高枕无忧。”
萧胤沉下眉梢道:“不止,若他手中有解药,只怕还会派人要挟孤。”
忍冬心中顿时一惊,随后又禀报道:“此前暗卫们已然成功潜入东楚,监视三皇子、七皇子等人动向。据暗卫此前传来的消息,原先四殿下在东楚有内应,故能知晓太子妃相关讯息,此人应当就是七皇子,两人之间近日有过联络,只是不知信中详情。”
萧胤英挺的面容并未有多少意外之色,三皇子母家势大,七皇子阴险狡诈,两人方能分庭抗礼。
要想与他四弟萧桓暗中联络,还不被旁人察觉,自是需要费些心神,这与三皇子的行事风格相悖。
他静默了瞬,随即沉声吩咐道:“孤明日便向张钦开口,你让老九伪装成药童,跟随太医一起去皇叔那儿,看看皇叔的中风之症究竟如何。”
太子身边有十二位武艺高强的暗卫,此次来东楚可谓倾巢而出,老九便是其中之一。
忍冬会过意来,主子此举是要查探寿王病情虚实,连忙应下道:“属下遵命。”
萧胤不敢离开虞昭身边时辰太长,免得她做噩梦惊醒了找不到他,遂很快大步流星地回了屋内。
……
次日,旭日东升。
虞昭在男人宽阔的怀中醒来,她眨了眨眼,想起萧胤如今不用上朝,因此这会儿还睡在她身边。可往日只要她一睁眼,萧胤立马就会醒过来,然后顺势翻身压着她亲一阵子。
今日他竟还在沉睡,莫非是人生地不熟的,把太子都累坏了?
虞昭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萧胤的面容,男人相貌着实无可挑剔,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凸起的喉结,不料其很快上下滑动了瞬。
男人蓦地睁开眼,他显然早就醒了,此刻大掌一把握住虞昭作乱的手。
萧胤见虞昭依旧有些懵然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道:“你对孤的身子很好奇?又不是没看过。”
虞昭回过神来,她小脸微红道:“做那事的时候……我哪敢盯着你看。”
萧胤听后略略挑眉,想起虞昭那容易害羞的性子,他拉过她的小手,扯低了衣襟,露出大片结实壮硕的胸膛道:“那孤给你机会现在看,如何?”
虞昭连忙微微侧过头,她面容绯红,小手快速替他拢好衣襟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呢!”
萧胤胸膛传来闷闷的笑声,他冷不防将虞昭压在身下,低声笑道:“方才昭昭看了孤的身子,未免有失公平,孤此时也要看回来。”
虞昭不禁睁大眼眸:“你!谁看了你的身子了……啊,松手!”
两人在软榻上闹作一团,却是被门外的虞明惜听得个清清楚楚,她一瞬便沉下了面色,恨不得里面的女子是自己才好。
第154章
此刻袁瑞仿佛一尊门神般, 挡在虞明惜跟前,他笑了瞬道:“姑娘也听见了,您此时进去不合适, 不如过些时辰再来。”
虞明惜转头望了眼院中的日晷,见此刻已过了清晨的时辰,都足够她去向曹氏请安三趟了,她不禁心怀不忿地问道:“三姐姐在西祈也是这般晚起么?”
袁瑞纠正道:“这不叫晚起, 太子妃在东宫无需晨昏定省,自是起得随意些。”
虞明惜面容微微扭曲,她没料到虞昭在西祈的日子过得如此舒心, 还有个相貌俊美的夫君,若是当初爹爹让她去和亲, 哪还轮得到虞昭呢?
殊不知, 彼时用各种难听的言语, 讥讽嘲笑虞昭这门婚事之人,也是她。
袁瑞见虞明惜杵在门口不愿走,遂轻声提醒道:“四姑娘, 您先请回吧,待一个时辰后再来也不迟。”
虞明惜听后没法子,只得悻悻离开了凌霄院。
……
虞昭丝毫不知外面的景象, 此刻她双颊微粉, 好不容易才掀开褥子,一路跑到了屏风处。
她方才回过头, 略带不满嗔了眼萧胤道:“午时还得去太傅府呢,殿下别闹我了。”
“你跑什么?”萧胤挑眉, 未料到虞昭身子依旧如此敏感,禁不起一丝一毫的逗弄。
他望着她赤足站在地上, 白皙如玉的脚踝毫无遮挡,遂起身将虞昭抱了回去,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放在自身腿上,亲自替她穿起鞋袜来。
虞昭不自觉缩了缩白嫩的脚踝,不料却被男人一把制住,禁锢在原处动弹不得。
那双执剑的大掌此刻动作轻柔,倒是令虞昭好生不习惯。
她一时有些羞赧,不禁讷讷开口道:“我自己会穿……”
萧胤没搭理她,径直给虞昭穿好了鞋袜,随后才放她起身。
虞昭仿佛被烫到一般,面容如同煮熟了的虾子,她掬起些许盆中备好的凉水,冷敷在脸上片刻,方才敢开口唤外面的青玉葶花进来,伺候她梳洗。
萧胤抽空叫来了袁瑞,让他去向礼部尚书张钦开口,让西祈的随行太医见一见寿王。
约莫一个时辰后,虞昭和萧胤两人出了凌霄院,准备去往徐太傅府。
不料虞明惜却在此时突地出现,她拦住两人去路道:“太子殿下、三姐姐,今日天色正好,惜儿和你们一同出府游玩成么?”
虞昭愣了愣,没料到虞明惜要跟他们一道,她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还不待虞昭开口,萧胤已然拒绝道:“免了,你该称她为太子妃。”
说罢,他揽着虞昭就径直离开,此前虞昭并未见到迎松厅那一幕,萧胤也无意给她添堵,因此并未告诉她虞明惜此前那番言行举止。
虞明惜怔在原处一瞬,她没料到西祈太子如此不给面子,一时气得重重跺了跺脚,却是毫无法子。
……
太傅府。
萧胤和虞昭坐在膳桌旁,眼前满满一桌子菜几乎都是虞昭爱吃的。还有几道西祈常见的菜肴,估计是给萧胤准备的。其实他并不研究吃食,昔日行军打仗时连野禽都烤过,这会儿并未多言。
“昭儿,尝尝这道菜,是你最爱吃的芙蓉菌菇汤……还有这道乌鸡白玉羹,舅父特意命人问猎户换来的新鲜食材,也不知和当年的口味能否有几分相似……舅父还命人备下了许多糕点零嘴儿,待会你用完午膳再吃。”
徐太傅身为虞昭的舅父,自是清楚虞昭在吃食上的喜好,他不时命侍女给她添菜,生怕她在西祈饿着了一般。
虞昭的表兄妹们见此一幕,不禁都有些吃味。
徐太傅最年幼的嫡女徐采容此时不禁放下筷子,开口嘟囔了一声道:“父亲,你未免太过偏袒太子妃了!这些菜都不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不料徐太傅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肃着张脸瞪她一眼道:“往日府里也没亏待你,山珍海味都给你觅来,如今太子妃不过是来府内用顿午膳,难道还要迁就你的口味不成?”
小姑娘听后扁了扁嘴,眼里委屈巴巴地含了两包泪。
虞昭见此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笑着打圆场道:“舅父,不如让厨房再给采容妹妹烧几道菜肴吧。”
徐太傅不禁无奈道:“她也就是娇气,明明这么多菜了,哪有吃不下去的道理?”
徐采容泪珠子都挂在脸上了,不料下一道菜肴竟是她最爱吃的松鼠桂鱼,她登时眼前一亮,很快便抹干了眼泪,眨巴着双眼让侍女给她夹菜。
她的兄长姐姐们见此不禁笑着打趣道:“父亲早就知道你要闹起来,特意把这道菜备着呢!”
“小采容又哭鼻子,羞羞。”
徐采容听后“啪嗒”一声放下筷子,红彤彤的小脸蛋满是羞怒道:“你们再说,再说我就不吃了!”
“好好好,不说了……”
徐太傅略显无奈地望着这一幕,他心知自己把最小的嫡女给宠坏了,今后她若要嫁人,还不知该如何头疼呢。幸好采容还有几年能留在身边,尚能悉心教导一番。
虞昭见此不禁莞尔一笑,她和太傅府的表兄妹也算熟络,此刻比昨日在承恩侯府时舒心得多。
待她和萧胤用完午膳,徐太傅请两人到他书房内一叙,他身边只留了一个心腹小厮。
虞昭方才坐下,取了块糕点小口用完,随后便听徐太傅试探着开口问道:“晗哥儿之事,你可知晓?”
此言一出,虞昭便眉梢微扬,她想起当初晗哥儿在火场中“丧生”,后来为了晗哥儿的安危着想,她也没告诉萧胤幼弟还活着的消息,这会儿只得讷讷开口道:“晗哥儿如今在哪?可是遇到何事了?”
她说完这话,不禁瞥了眼身侧的萧胤,不料男人似乎早有预料般,此刻面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
徐太傅看了两人一眼,旋即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让心腹递给了虞昭。
虞昭接过后一看,发现是晗哥儿的亲笔书信,信上说他一切都好,只是不能离开庄子半步,遂有些无聊,落款还是张晗哥儿的自画像,瞧着活泼可爱。
可身为姐姐,虞昭如何不知,这是晗哥儿不欲让她担心。
她想起两人昔日在承恩侯府度过的时光,如今一个远嫁西祈,一个只能待在庄内掩人耳目,虞昭看着那张栩栩如生的自画像,便忍不住落了泪。
徐太傅此时看了眼萧胤,适时开口道:“晗哥儿如今虽说性命无虞,我也给他请了教书先生布置功课,可让他这般年幼的孩子隐居避世,与外人隔绝,实非长久之计。”
萧胤听出徐太傅口中的试探之意,他并未推拒,只是淡声道:“若他在东楚待不得,孤可以将虞晗安置在西祈。”说罢,他凤眸望向虞昭,询问她的意见,“魏府如何?”
虞昭不禁抬起眼帘,愣愣地望向萧胤。
想当初为了晗哥儿的事情,她别无选择,只得去求萧胤出手帮她,事后却又翻脸不认人,没料到太子如今这般大度,竟能不计前嫌地再次帮助晗哥儿。
她不禁抹了抹发红的眼尾,破涕而笑道:“多谢殿下好意,魏府家风清正,对晗哥儿来说甚好。”
“魏旭此前也认识他。”萧胤淡声解释道,随后他示意葶花上前,拿帕子给虞昭擦拭泪珠,“小事一桩罢了,以后早些向孤开口。”
虞昭微微颔首,双眸晶亮地望着他。
徐太傅见此不禁微微一笑,心知西祈太子这是爱屋及乌,也说明他确实将昭儿放在心上。
如此自是最好,否则徐太傅还真不放心,将妹妹所出的子女都托付给西祈太子。
此时他起身上前,朝萧胤一拜道:“昭儿和晗哥儿,今后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萧胤亲自扶起了徐太傅:“无妨,孤为了昭昭,自是心甘情愿。”
徐太傅缓缓起身,如释重负般说道:“昭儿的母亲走得早,这些年她过得其实也不容易,兴许有时任性了些,还望太子殿下多担待。”
虞昭听闻舅父说自己任性,顿时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
“无妨。”萧胤轻声说了句,随后他略带好笑地看了眼此刻面貌乖巧的虞昭,思忖片刻又道,“既如此,还望太傅告知虞晗如今的下落,孤派人护送他先回西祈境内。如今东楚局势复杂,未免夜长梦多,不如先将虞晗送出东楚。”
徐太傅连连点头道:“太子所言甚是,我这便告诉你地方在哪。”
……
萧胤将虞晗的事儿处置妥当后,眼看晚膳时分将至,便带着虞昭一同回承恩侯府。
中途暗卫消息传了回来,说是寿王的确病得不轻,随行太医诊脉并未发现其余异常,如今寿王应当暂时性命无虞,所居客院也有一应下人伺候,并未施加苛待。
萧胤得知后并未多言,此刻与虞昭一同坐在马车内,眼看她小口用着精致的糕点,都是从太傅府打包带回来的,此刻瞧着美人用糕点这一幕倒依旧颇为养眼。
不料马车却突地一晃,旋即被车夫用力勒停。
若非萧胤眼疾手快,只怕虞昭此刻身子都要飞出去了。
他拧了拧眉,朝外面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颤着嗓音连忙告罪道:“启禀太子殿下,有个姑娘突然冲到了马车前……”
虞昭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正当她想细问时,突然听闻一道曾经非常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救、救命……他们要逼良为娼,捉我去青楼做花娘,求这位大人救我一命!”
那女子名叫舒念,姿容清丽娇美,即使放在美人堆中,容貌也能稳居上流。
她方才险些被马车撞倒,此刻跪在眼前这辆奢华精致的马车前,放弃了自身所有尊严,止不住地拼命磕头。
就算是被七皇子再捉回去,也好过进青楼成了千人枕万人睡的花娘。
在她身后,则跟着几名相貌粗犷的男人,各个手持棍棒,看着就不太像善类。
他们不认得马车上的西祈徽记,此刻面面相觑之后,其中一人装作和善地上前道:“阿花,你怎么又跑出家门了,快跟哥哥们回去……”
舒念压根就不认识眼前这群男人,她原本为避人耳目,戴着帷帽才敢出门,不料一阵风吹过,竟招来如此祸患。方才他们抢了自己的包袱还不够,竟还想把她带回青楼去。
她忍不住瑟缩着身子,往马车的方向挪了几步,一边哭诉道:“我不叫什么阿花,求大人救我一命!他们都是坏人,方才还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盘缠……”
下一瞬,马车帘子便被一把掀起。
虞昭满眼震惊地望着自己昔日的闺中密友,两年前舒府被满门抄斩,她原以为舒念也因此事丢了性命,不料如今对方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的眼前。
眼看其衣裙虽说染了些脏污,却依然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料想舒念此前日子过得应当并不差。
她连忙开口道:“念念!”
第155章
虞昭提着裙摆快步走下马车, 当众将跪在地上的舒念一把扶了起来。
舒念也没料到会碰见虞昭,她被齐靖淮私藏了两年,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此刻她咬了咬唇, 暂未与虞昭相认,继续哭泣道:“这位夫人既然记得我的名字,定要为民女伸张正义!”
说罢,舒念指着那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道:“他们在凉州横行霸道、强抢民女, 我就不信没天理了!”
男人们见状举着棍棒就要上前:“嗐,你这小妮子……怎么说话呢!”
萧胤跟在虞昭身后走出马车,此刻他凛然的目光瞥了眼那几人, 沉声道:“来人。”
话音方落,马车后面跟着的西祈护卫纷纷上前, 将那些言行无状的男人团团围住, 不过几息之间就将他们制伏, 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萧胤凉声吩咐了句:“送去官府审问。”
护卫们齐声应道:“属下遵命。”随后押着那些口中不停喊饶命的大汉们离开了此地。
舒念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她不禁在心中对萧胤的身份满腹疑问,印象中东楚从无这般年轻又有权势的人, 莫非是朝堂上新晋的权臣?
虞昭见舒念此刻不敢多言的模样,连忙拉着对方进了马车。
她原本想让萧胤待在外面,以便自己和舒念说会儿话, 后来想想于礼不合, 未免太落西祈太子的面子,何况萧胤也不是外人, 便示意萧胤也一同进来。
舒念乍然见到萧胤,全然未曾察觉到对方的身份是西祈太子, 一时颇为惊惧局促。
她不禁思忖起对方是否会把自己交给七皇子一事,想起齐靖淮那等阴沉可怖的性子, 若是她逃出去后又回到他身边,那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
然而此刻舒念别无选择,她双肩微微颤抖,只能紧紧握着虞昭的手,垂着眼帘良久后,方才试探着开口道:“阿昭,这位是……”
虞昭听见舒念对她的这声称呼,她紧绷的心弦一时微松。
对方还认得自己,看来两年前念念确实是幸存了下来。
然而虞昭突然又察觉另一桩诡异的事,念念居然认不出萧胤的身份,照理如今西祈太子和太子妃在凉州应当人尽皆知了才是。
虞昭微微一怔,试探着提示道:“我已经嫁人了。”
舒念听后愣了愣,料想眼前这位男子既然是好友的夫君,总会看在阿昭的面子上行事,她心头遂松了口气道:“原来这位是你的夫君呀。”
虞昭不禁抬眸和萧胤对视一眼,她着实没料到舒念全然不知自己去和亲之事,不然对方此时就该知晓萧胤的身份了,也不至于如此惊惧。
她思忖片刻,还是自报家门道:“我如今去了西祈和亲,这位是西祈太子殿下,你不必害怕,他还是第一次来东楚。”
说罢,舒念娇俏动人的面容明显放松了下来,她连连舒了口气道:“原来是西祈太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东楚哪位新晋的权贵。”
虞昭听后不禁问道:“念念,这两年来……你过得如何?”
舒念想起当年全族被诛之事,此刻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哽咽着说道:“当年舒府被包围前,七皇子突然派人把我捉走了,也不知他用了何等手段,我因此能幸免于难。可七皇子他后来把我囚在别院,我对外界之事从无耳闻,他压根儿不准我踏出别院一步……”
说到这儿,舒念猛然间想起西祈太子还在眼前,她觉得十分羞于启齿,遂轻声朝虞昭道:“不如待会再与你细说。”
虞昭点点头,旋即催促车夫快些回承恩侯府。
事实上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原来是七皇子干的好事,怪不得念念即使获救,依旧如此害怕。
若是寻常人救了念念,只怕事后还要将她交给齐靖淮。
……
凌霄院内,萧胤被虞昭给赶了出去,此刻他只得去后院练剑。
虞昭挽着舒念的胳膊,两人坐在茶座上,她屏退所有下人后,将温度正好的茶盏递给舒念道:“这儿只有咱们两人,念念不妨跟我说说,七皇子对你做什么了?”
舒念点了点头,旋即捂着脸哭道:“他、他就是个变态!不仅嗜杀成性……还好色!我被他藏在别院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不想穿他买的那些衣裳,他就强行剥了我的旧衣,美其名曰替我更衣呜呜呜……”
虞昭听闻此事,粉拳顿时微微握紧,她突地想起萧胤此前那等霸道的亲密行为,没想到齐靖淮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刻虞昭不禁朝舒念询问道:“那你们……可有夫妻之实?”
舒念红着脸摇头道:“他看我实在不愿意,便没强行做到最后一步。”
虞昭美眸微微睁圆,此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的粉拳愈发硬了。
好个齐靖淮,先前往她身上放蛇不说,暗地里竟还欺负她的好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势必要让萧胤去宰了他!
舒念见虞昭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她欲哭无泪地解释道:“阿昭,别为了我惹上齐靖淮,他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虞昭从愤怒中回过神,连忙安慰舒念道:“你我二人过去情同姐妹,如今我没法儿看着你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自个儿却袖手旁观。”
说罢,她设身处地为舒念仔细分析了一番:“他与你还未成婚,竟敢这般对你,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两年来,七皇子他可曾提过给你名分?”
舒念眼底微微黯淡了瞬,她摇了摇头小声地回道:“未曾。”
虞昭听了不由被气到,这齐靖淮莫非不知女子清白的名声有多重要,竟强行给念念换衣裳,还不给名分,他难不成把念念当作一介外室?
她拧了拧眉,此刻未免刺激到舒念,虞昭只得深吸了口气道:“念念如今既然都逃出来了,今后你打算如何?”
“我也不知,原先的客栈内还留有些盘缠,可是也不够在凉州买个别院……”舒念茫然开口,她没料到好不容易逃离了齐靖淮那儿,在凉州却是寸步难行。
今日还发生那种事,她险些便堕入青楼,着实令人害怕。
此刻舒念眼眶蓦地湿润起来,不禁垂头丧气道:“都怪我没有事先想周全……呜呜呜……”
虞昭心知念念一贯是个哭包,此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生得美貌动人,独自在凉州生存必然困难,不如这般,念念跟我回西祈可好?”
舒念听了顿时一惊,连连摇头反驳道:“我哪有阿昭生得美……阿昭,念念当真能跟你去西祈么?”
她料想若自己真去了西祈,齐靖淮势必无法横加干预,然而舒念也不想给虞昭添乱,此刻不禁询问道:“阿昭是跟着太子殿下才回东楚的吧,他会同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么?”
虞昭莞尔一笑,她心想萧胤连晗哥儿之事都愿意帮,没道理不管她的好友,遂直言道:“我帮你去说情,料想太子殿下总有法子安顿你的。”
舒念忍不住低头抠手绢道:“可是,就算我跟着阿昭到了西祈,也不知该去哪儿谋生。”
虞昭失笑:“这些都是小事,有银钱就能解决了,大不了我养你啊。”
反正锡云茶馆先前被太子送来,如今已然在她名下,虞昭打算再不济去茶馆支点银子,总能想法子养活念念的。
舒念顿时睁大美眸,望着如今底气十足的虞昭,她咽了咽口水道:“阿昭,你如今好厉害。”
虞昭没料到舒念竟会这般说,此刻想起在西祈安顿好友之事,她很快起身道:“你先在屋内等着,我这就去找太子殿下。”
舒念点点头道:“……嗯。”
她望着虞昭款款离去的背影,舒念约莫能猜到,那位面相冷峻的西祈太子,应当很宠虞昭。
也许世上美好的姻缘,本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只可惜她如今被齐靖淮看了身子,已不配拥有一个好夫君了。
……
萧胤此刻依然在后院练剑,周围落叶迎风飞舞,他挥剑兴致正浓,直至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很快知晓是虞昭过来了,仅仅一瞬便收起剑势。
虞昭见太子殿下立在院内,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娇软的嗓音唤他道:“殿下,我有话与你说。”
萧胤将佩剑交给袁瑞,他漆黑的凤眸望着虞昭朝自己走来,语气依旧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何事?”
虞昭照实把舒念的情况和萧胤讲了一番,只隐去了齐靖淮强行给舒念换衣裳的事情,旋即她双眼晶亮地望着萧胤道:“念念她独自一人在东楚谋生,多有不便,何况她如今的身份是罪臣之女,若被人发现了真相,她必然就没命了……殿下能否允许我带着念念一同回西祈,把她安顿在邺京?”
萧胤顿时知晓了虞昭的意图,他淡声道:“可以。孤在邺京有几处别院,你让她选一处便是。日后她的一应开销也算在东宫头上,无需从你那儿多出银子。”
虞昭心中巨石落地,她就知道萧胤身为西祈太子,他手握重权之下,定然财大气粗,这些小事自会同意:“多谢殿下!”
正当她转身想离去之时,萧胤突地一把拉住虞昭,他见美人满眼疑惑地望着自己,薄唇微启道:“今晚孤给你写情诗。”
他都给昭昭安顿好友了,她总该给自己些实打实的嘉奖才是。
虞昭此刻还不太明白萧胤话中之意,只是眨了眨美眸,有些懵懵地点头道:“……好。”
这人提笔写情诗,还要预先告诉她么?
萧胤又问:“你想要几首?”
虞昭没料到还能挑数量,她下意识举起纤长的五指道:“五首?”
萧胤眼底微微一暗,答应道:“成,孤必然一首都不落。”
虞昭一时更懵了,此刻见萧胤松开她,作势似乎又要继续练剑的模样,她遂带着满腹疑惑离开了后院,琢磨半天都不知他为何要提前问自己情诗之事。
反正到晚上就知道了,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
当晚,舒念被伪装成侍女的模样,独自住在一间耳房内,里面陈设都特意换了新的,她对此十分感激,本想去凌霄院亲自道谢,走到门口却被袁瑞拦住了。
舒念微微一愣,待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后,顿时面色爆红,忙不迭跑了回去。
袁瑞见此微微失笑,心想太子妃这好友,倒是个藏不住心思之人。
……
凌霄院屋内。
软榻旁放着整整齐齐一排狼毫,粗细大小各不相同,旁边还放着几个笔洗,全都盛着清水。
萧胤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支崭新的狼毫,沾了清水,从虞昭白皙透粉的脖颈处开始写情诗,一路蜿蜒而下直抵娇嫩,带着些巧劲重重一捻。
虞昭双手都被腰带束缚住,葱白如玉的指尖抖如筛糠,她极力想要并拢双腿,却无意间愈发夹紧了男人的窄腰。
她欲哭无泪道:“你给我松开!哪有你这般写情诗的……”
萧胤此刻诗兴大发,凤眸灼灼地望着她:“方才孤写完了一首,昭昭不如背一遍?”
说罢,男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背出来孤就放过你。”
虞昭哪还记得男人在她身上写的是什么,闻言又羞又气道:“你!你别太过分了……”
“啧,真可惜。”萧胤不禁嗤笑一声,唇边得逞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挺身戏谑道,“待会还有四首,你可得好好背。”
……
后来,她一首都没背出来,院内的动静到了四更天方歇。
第156章
数日后, 七皇子府。
经过下人们一番提心吊胆的照料,齐靖淮如今伤势终于恢复,他想起之前出逃的舒念, 已然有好几日未曾有新消息传来,遂淡声问了句:“舒姑娘那儿情况如何?”
话音方落,满屋的下人们登时跪了一地,为首的宦官小德子止不住磕头道:“……启、启禀七殿下, 舒姑娘日前出现在一家成衣铺子前,结果被几名大汉抢走了盘缠,还想把舒姑娘带回青楼做花娘。舒姑娘不愿, 逃到了西祈太子的马车前,西祈太子妃道出了舒姑娘的闺名, 拉着舒姑娘上了马车。”
“马车回到承恩侯府后, 线索就断了, 没见舒姑娘出来过……”
齐靖淮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品茶,此刻气得咳嗽不止,他猛地将茶盏掷向了那宦官身后的地面上, 大怒道:“一群废物、饭桶!我让你们跟着舒姑娘不让她察觉,让她吃些苦头也无妨,可我有说过, 让你们对她见死不救么?!”
小德子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发抖道:“启禀七殿下, 护卫见势不对,正欲动手处置那几人时, 舒姑娘便跑到了西祈太子的马车前,彼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齐靖淮听后突地问道:“何时发生之事?”
他料想虞昭定是把舒念藏在了承恩侯府, 待会他就率军围府,就不信舒念不肯出来!
小德子静默了瞬, 旋即颤着嗓音低声答道:“……已、已有约莫四日了。”
此言一出,齐靖淮被气得唯有冷笑一声,他指着小德子的脑袋便怒骂道:“都给我滚出去!”
小德子慌忙应道:“嗻。”
说罢一众宦官纷纷鱼贯而出,小德子是最后一个出去的,此刻关上门,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一溜小碎步跑到了院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身旁的小宦官见此忍不住道:“德公公,殿下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前不久直接还砍杀了一名宦官……您说咱们这群下人,到头来不会都没了性命吧?”
“呸,你不知那人的底细么?”小德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三殿下的眼线,此前故意放跑了舒姑娘,咱们殿下心知对方有诈,故而将计就计,哪料到如今舒姑娘跑到了西祈太子那儿。”
“原来那人是奸细!”小宦官听后长舒一口气,此刻既惊奇又有些庆幸道,他对舒姑娘跑哪儿去了浑然不感兴趣,只要自己保命就好。
小德子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这你居然没看出来!那人往常眼神都不对劲,来院中回禀消息时老是四处乱看,压根儿不像正经干活之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宦官连连点头。
小德子见那宦官终于知晓真相,此时不禁暗叹一声。
他自幼跟着七殿下,心里清楚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譬如殿下原本不是阴狠毒辣之人,只是如今既然做了圣上的刀,势必得要杀鸡儆猴一番。旁人唯有见了血,才会懂得退避三舍。
又譬如殿下对舒姑娘一片真心,奈何舒姑娘不领情,还以为当年是七殿下害了舒府。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七殿下可谓臭名昭著,旁人都说他残暴嗜杀,舒姑娘有此怀疑也实属正常……谁叫殿下从来都不喜欢解释呢,如今人都要跑了!
……
当晚,宵禁时分方过,齐靖淮料想宫中惠安帝已然就寝,便率军包围了承恩侯府。
虞昭原本已然早早入睡,这会儿却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她派人去打探了番消息后,这才知晓是七皇子找了过来,他已然率军冲到了承恩侯府西北角,萧胤带着三千护卫把对方给拦在了府外。
此刻恰好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夜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
阵阵雷声轰鸣,听着颇为骇人,像是在酝酿着风暴。
虞昭拧了拧眉,她知晓舒念自幼害怕打雷,她披上外袍之后,就带着青玉等人快步走向耳房。
“轰隆——”
恰好又是一道雷声落下,虞昭走在抄手游廊间都被吓了一跳,她抬头望了眼瞬时惨白如昼的夜空,不禁有些担忧起萧胤的处境,于是半路又派人去寻忍冬过来,准备待会问一番外面的局势。
耳房内,舒念抱着脑袋在床榻上缩成一团,她正瑟瑟发抖之际,突地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音。
舒念顿时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齐靖淮找了过来,一时愈发伏低了身子,颤着嗓音道:“别过来!我、我不会回去的……”
虞昭没料到舒念也知晓了外面发生之事,此刻连忙出声道:“念念,是我。”
舒念听见虞昭的声音,发抖的身子终于微微一顿,她缓缓从被褥里面冒出个脑袋。此刻舒念早已泪眼汪汪,大有水漫金山之态势:“阿昭,我好害怕……”
忍冬此时推门而入道:“太子妃,外面局势不太妙,东楚七皇子带了不少士卒,人数比咱们的护卫还多上一倍。殿下特意吩咐,说暂时不必把舒姑娘交出去。”
虞昭咬了咬唇,她自是不想把舒念还给齐靖淮,遂开口道:“带我远远地去瞧一眼。”
忍冬听后思忖片刻,随后答应道:“是,属下会护您安全。”
虞昭低声安慰了舒念几句,随后她转身之际,却感到衣袖被人拉住了。
舒念指尖颤抖个不停,她小脸苍白如纸,却仍是鼓起勇气道:“……阿昭,我也想跟过去看看。”
……
此刻承恩侯府北门处,两军正在此对峙,将承恩侯府前后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胤并未让袁瑞给自己打伞,此刻身上那玄色蟒纹衣衫全然湿透,他大掌搭在自身佩剑上,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七殿下,孤听闻你虽拥有一半的虎符,可另一半虎符却在圣上手中。如今你私调三军,不知若是你父皇知晓此事,该如何嘉奖你今夜之举?”
齐靖淮冷着面容,他骑着匹高头大马立在雨中,同样未曾打伞,他听出萧胤话中的讥讽之意,此刻不欲废话,只是凉声道:“把她交出来,否则我今夜血洗承恩侯府。”
此言一出,萧胤手中利剑顿时出鞘,剑指对面的东楚士卒。
西祈太子此前大败东楚,其武艺高强、赫赫威名,东楚无人不晓。
此刻对方剑刃所向之处,东楚士卒惊惧之下吩咐退避三舍,一时士气大弱。
萧胤见此嗤笑一声道:“孤已派人进宫面圣,不久自会有消息传来。再者,你以为眼前这些临时调来的东楚士卒,能敌得过西祈三千精兵护卫?”
齐靖淮听后气得不行,他咬着牙重复道:“把她交出来!”
舒念和虞昭两人各自打着油纸伞,她们躲在墙边某扇菱花窗后,趴在窗沿偷偷望着两个男人对峙的这一幕。
第157章
萧胤瞥了眼齐靖淮气急败坏的模样, 心中顿时划过一抹了然。
昭昭那好友是罪臣之女,故而齐靖淮此刻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却还是冒着风险率军围府。如此看来, 齐靖淮心底还是在意那女子。
“今夜你带不走人,且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对她反而不利。”萧胤淡声提醒了句,随后他竟然气定神闲地收回佩剑, 俊美的面容丝毫不见惧色,甚至在这紧要关头还抱起了双臂。
他似乎是笃定齐靖淮不会强行攻府。
对面的东楚士卒见此,纷纷面面相觑, 不知西祈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靖淮此刻听萧胤分析利弊,其实他已然心生动摇, 然而尚来不及深思之际, 便听萧胤话锋一转道:“皇叔身患中风, 当真如此?”
萧胤对寿王的病情,向来是颇为怀疑,或者说他从未相信过。
此前寿王在西祈游山玩水时, 那身子可是十分康健,否则对方也没那能耐游历西祈各地、尝遍四处美食,结果到东楚后竟得了中风, 简直匪夷所思。
齐靖淮面色一沉, 缓缓抬眸望向对面的萧胤:“西祈太子此言何意?”
“交换。”萧胤修长的指节在剑鞘上轻敲了瞬,他扯了扯唇角,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不过是诈对方罢了,并无拿舒念来交换的打算。
上回齐靖淮胆敢往虞昭身上放蛇, 涉及太子妃之事,萧胤向来睚眦必报, 如今也懒得成全齐靖淮的儿女情长。
虞昭躲在暗处,此刻不禁拧了拧眉,但料想萧胤应当不会真拿舒念作筹码,从齐靖淮手中换回寿王,她遂安抚地拍了拍舒念的手背,示意对方别太惧怕。
不料齐靖淮面色有些难看,只听他冷笑一声道:“寿王之事乃国事,如何能与眼下之事相提并论?”
萧胤微微挑眉,对此未置一词。
舒念趴在窗后听闻此言,顿时心底说不出的难过,她默默垂下眼帘。
原来她在齐靖淮心中的地位,不如这桩国事重要……虽说她早就知晓,他将自己囚于别院,不过是出于狎弄的心思,可她此刻依然心口一阵酸痛。
恰在此时,惠安帝身边的宦官路公公骑马赶到此地,他气喘吁吁地翻身从马儿上下来,随后走到齐靖淮身侧问道:“七殿下,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怎么把承恩侯府给围起来了?”
齐靖淮心知对方的来意,定是得了父皇的吩咐在这儿和稀泥,不让他得罪了西祈太子,便随口编了个理由道:“承恩侯府内进了窃贼,此前那窃贼从七皇子府盗走了一颗掌上明珠,其价值连城。如今我意图入府搜寻窃贼,却被西祈太子拦住,路公公你说……我焉能不气?”
他这话意有所指,只可惜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舒念此时还沉浸在难过之中,丝毫未曾察觉到其中的关窍。
萧胤面容不辨喜怒,他凤眸望了眼齐靖淮,依旧一言不发,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哎呦,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路公公满脸堆笑地打圆场道,“如今西祈太子和太子妃住在府内,七殿下这般大张旗鼓,深夜叨扰多有不妥。不如这般,老奴这就将情况禀明圣上,明儿赐您一斛南海珍珠如何?”
“成,若是父皇明日没赏赐下来,我便找路公公算账!”齐靖淮冷声说罢,骑着高头大马拂袖而去。
周遭的东楚士卒见七殿下不再追究此事,纷纷收起了兵器,一同在承恩侯府门前撤离。
路公公过来连连朝西祈太子告罪,萧胤听他说了一会儿话,便挥退了此人。
虞昭见此时依旧大雨滂沱,遂不再躲在暗处,她亲自打着伞,走到萧胤身侧关心道:“殿下没事儿吧?”
“无碍。”萧胤动作自然地接过虞昭手中的伞,替她撑着,他一边吩咐西祈护卫头领,继续派人把守在承恩侯府周围。
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两人一同往凌霄院的方向走去,舒念也被侍女们带回了耳房。
承恩侯那儿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阖府上下三更半夜被包围,不少主子都受到惊吓,虞世南自是要来打探消息,被萧胤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
萧胤沐浴更衣毕,发现虞昭还未睡下,此刻正坐在床榻上翻书等着他,身旁唯有一盏昏黄的小灯。
他拿巾子擦了下湿发,随后坐在她身侧问道:“怎还未歇下?”
虞昭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萧胤,你此前说要拿念念和寿王做交换,此言究竟何意?”
“兵不厌诈。”男人淡声解释了句,“此前孤已答应安置你那好友之事,自是言出必行,不会将人交出去,昭昭大可放心。”
虞昭听后心头陡然一松:“那就好,我明日便去告诉念念。”
萧胤摸了摸她的头,旋即他压着虞昭的唇,动作一贯强势地吻了下来。
虞昭微微一怔,太子虽有洁身自好之名,在房事上却一贯重欲,她如今已然有所领教,可没料到今日发生了这等大事,他竟然还有兴致。
她不自觉地往后仰头,却很快被男人扣住了后脑勺,继而加深了这个吻。
这夜暴雨声中,两人十指相扣,榻上动静久久未休,连天上的月儿都害羞得躲了起来。
第158章
翌日, 虞昭照例起得晚了些,此刻由青玉和葶花二人伺候着梳洗。
葶花向主子如实禀报道:“太子殿下大清早出了承恩侯府,他并未言明何事, 只特意吩咐下人们手脚轻点,别吵醒您……舒姑娘那儿,她昨夜似乎睡得不好,瞧着眼睛都有些肿了, 面色也有些恹恹的。”
虞昭听后不禁问道:“是因为昨夜惊雷轰鸣么?”
她昨夜特意安排了葶花陪在念念身边,彼此也都算是熟面孔。本以为这般安排下,往常害怕打雷的念念能好受些, 不曾想依然事与愿违。
葶花有些茫然:“奴婢也不知,舒姑娘自昨夜便不太爱说话。”
虞昭微微叹了声气, 她只但愿舒念不是因为齐靖淮而如此。更何况当年舒府含冤下狱, 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之事, 其中似乎也有齐靖淮的手笔。
舒念虽未明说,可虞昭是她曾经的手帕交,自能看得出她心中有此猜测。
此时葶花突地想起一桩事, 连忙朝虞昭禀报道:“主子,舒姑娘那儿缺些贴身衣物,不如奴婢今日上街去给她采买一番?”
虞昭回过神, 思忖了瞬道:“我亲自去吧, 顺道买几件时新的成衣,等回了西祈之后总能给念念用上。青玉, 待会儿你量好念念的尺寸,在成衣铺时就装作是我的。”
“奴婢遵命。”青玉答应道, 她向来记性不错,此事并不难。
……
随后虞昭便去了耳房, 舒念此刻坐在梳妆镜匣前,里面是些样式朴素的首饰。
舒念听闻好友要给自己买衣裳,顿时双眸晶亮,小脸瞧着精神了不少,可她又怕给虞昭添麻烦,遂连连摆手道:“不用这般麻烦,我穿下人们的衣裳都行……”
虞昭略带好笑地望了眼舒念:“那怎么成?我恰好也想上街逛逛,难得回东楚一趟,这几日待在府内都快闷坏了。”
舒念心知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若是出现在西祈太子妃身旁,定会惹人注目。因此她并未提出同去,只抿了抿唇小声道:“那,我想要一件萝兰紫的衣裳……”
虞昭莞尔一笑道:“好,我这就去给你买来,顺道再给你买些首饰。”
舒念忍不住起身抱住虞昭,把脑袋埋在对方肩头磨蹭道:“阿昭真好。”
虞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她坐下柔声陪舒念说了些话,也和对方说了萧胤的打算。
此刻虞昭见好友面色终于好转了些,这才起身出了耳房,带着忍冬等人出了承恩侯府。
……
凉州最负盛名的成衣铺,名叫琅嬛轩,取名仙境之意。铺内摆设也是一番流光溢彩的景象,其成衣用料之华贵,款式之精美,时常在凉州贵女之间掀起潮流。
更有趣的是,铺内的成衣都是孤品,同样款式的成衣不会出现第二遍。
若有人同时看中争抢,便是价高者得。
虞昭如今可谓家财万贯,压根儿不缺银钱,萧胤也从未动过她和亲的那些陪嫁。此刻虞昭进来第一眼,便见到铺内那件萝兰紫的对襟襦裙,瞧着式样颇为娇俏可人,恰好适合念念。
她遂扬眉问了句:“这襦裙价值几何?”
琅嬛轩的掌柜名叫孙五娘,她很快认出眼前这位西祈太子妃的身份,连忙亲自前来热情招待:“民妇不知西祈太子妃大驾,实在有失远迎。”
说罢,孙五娘看了眼虞昭所指的方向,却是面露难色道:“方才有位贵客过来,把这条襦裙定下了,铺内也没有其他一模一样的成衣,太子妃不如瞧瞧别的。”
虞昭顿时心生疑惑,她眨了眨眼问道:“何人定下的?”
她心想莫不是自己记错了琅嬛轩的规矩,明明是价高者得,怎还能提前预定?想来对方非富即贵,莫非是东楚皇室之人……
恰在此时,店小二笑着过来道:“启禀太子妃,那位贵客方才传话过来,请您上楼一叙。”
“真是奇怪,那贵客此前还说不准放人上去呢。”孙五娘有些诧异,随后朝虞昭解释道,“如今二楼卖的大多是女子亵衣亵裤,太子妃可要去瞧瞧?”
虞昭看了眼那件襦裙,她还是挺想看念念穿上后的模样,心想最好能与那位贵客商量下,遂顺势答应下来。
她提着裙摆款款上楼,将所有东楚公主乃至郡主的样貌性子,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短短片刻之际,虞昭已然想好合适的说辞,直到走到二楼后,望见了那位身材高大的“公主”。
“公主”穿着色泽浅粉的披风,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瞧得出骨架有些大。
对方转过身的一刹那,虞昭望见那双狭长的眉眼,险些要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七殿下,没想到你还有这等癖好。”
齐靖淮见虞昭那匪夷所思的目光,便心知她误会了。
反正都被人认了出来,二楼也不会有旁人敢上来,他索性不再多加掩饰,抬手解开那粉色披风,随后毫不在意地扔到了地上。
虞昭这才发现,齐靖淮手中此刻还拎着件女子肚兜:“……”
阵阵诡异的阴风飘过,将齐靖淮那儿一张宣纸吹到了虞昭这儿,其上赫然记着舒念的尺寸。
第159章
虞昭拾起地上那张纸一瞧, 她顿时拧了拧眉,递给青玉看了眼。
青玉记起之前给舒姑娘量的尺寸,恰好与眼前这纸上所写相差无几, 遂朝虞昭轻声禀报道:“应当是舒姑娘的。”
虞昭压抑着心底怒气,朝齐靖淮反问道:“你怎么有念念的尺寸?”
涉及念念的这等私密之事,七皇子居然也知晓,他定是轻薄了念念后留下的。
齐靖淮神情自若地放下手中那件肚兜, 他脸上瞧不出丝毫尴尬之色,甚至还大言不惭道:“我曾亲自给她量过。”
“你这无耻之徒!”虞昭从青玉手中夺过那张宣纸,三两下撕成了碎片。
齐靖淮见此并未动怒, 只是颇为淡定道:“今日带出来的这张,是我昨晚誊写的, 府里还有一张。”
虞昭没料到齐靖淮还留有一手, 气得拿眼瞪他。
齐靖淮轻笑了声, 他笃定虞昭此时拿自己没辙,大有一副死皮赖脸的架势。
他想起方才在楼上听见的动静,淡声朝虞昭问道:“你来这琅嬛轩, 莫非也是来给念念买衣裳的?”
虞昭冷然看了眼七皇子,并未答他如此一问。
俗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还记着上回齐靖淮朝自己身上放蛇之事, 此时也不打算再和七皇子商量那萝兰紫衣裙的事儿了。
此刻虞昭转身就打算下楼,准备换一家成衣铺子。
齐靖淮却在此时叫住虞昭:“那件萝兰紫衣裙是我定下的, 我还挑了些贴身衣物,劳烦太子妃之后一并交给念念。”
虞昭顿住步子, 她没好气地回头道:“就算你买下琅嬛轩所有的成衣送给念念,她也不会收的。昨日太子殿下用寿王和你交换念念, 她在暗处都听见了,你不是不肯么?”
齐靖淮听后竟也没多作解释,他沉眉思索了一番:“那就别说是我送的。”
“嗯?”虞昭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七皇子是没见着她如今态度么,他还真有些异想天开,“我也不
丽嘉
会代念念收的。”
齐靖淮狭长幽暗的眸子看了眼虞昭,好半响后男人方才轻嗤一声:“倒是难得有人对念念不错。”
说罢,他一时有些促狭地笑了:“不过西祈太子妃,你从我转身之后就没挪过身子,站那么远,莫非还在记着上回放蛇之仇?”
忍冬听后立刻上前,伸手将虞昭护在身后。
虞昭打量了眼齐靖淮,似在思索他又往自己身上放蛇的几率。
事实上齐靖淮前不久还在萧胤手中吃过亏,险些被废了一条手臂,如今没有周密的计划,他断然不敢再对虞昭出手,此时遂懒洋洋道:“放心,我身上干净得很,不信你来搜身啊。”
虞昭冷睨了齐靖淮一眼,想起对方此前强行给念念换衣服一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掀开帘子便下了楼。
齐靖淮目光落向地上的碎纸,眼底不禁划过晦暗之色,又很快消失无影。
他语音凉薄地吩咐下人道:“方才挑的那些,全都买下送到承恩侯府去,就说是给西祈太子妃的。”
……
虞昭很快换了家成衣铺子,这儿的成衣款式也不错,料子质地也是上乘,除了成衣恰好也卖些首饰。她在铺内仔细挑选了一番后,眼看午时将至,便买下不少衣衫首饰,坐马车从北门处回了承恩侯府。
她并未注意到,街角处缓缓走出两道骑马的身影,正是谢承素和小厮茗玉。
茗玉心知自家主子仍未放下西祈太子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相劝。
方才在凉州街头,主子无意间瞥见对方的车驾,连忙放下要紧的公务便跟了过来,却是一直没能寻到与太子妃说话的机会。
谢承素静默片刻,衣袖下攥紧了双拳,最终他哑声道:“走吧。”
……
凌霄院前,虞昭方才走下马车,就听见一道满含酸意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这是去做什么了?”
虞明惜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等了多久,她两眼死死地盯着虞昭,似乎要在其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嗯?”虞昭拧眉看了虞明惜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遂反问道,“我去哪儿得和你报备么?”
恰在此时,院内跑出一道人影,正是齐靖淮身旁的宦官小德子。
只见对方满脸堆笑道:“启禀西祈太子妃,昨夜七殿下因窃贼之事包围承恩侯府,让您受惊了,特送来琅嬛轩十套成衣赔罪,还望太子妃海涵。”
虞昭听后只觉两眼一黑,连连摆手道:“拿走拿走!我不收他送来的东西!”
她自是明白齐靖淮的用意,因着念念身份特殊,便把送给念念的衣裳说成是送给她的。可他也不怕惹得萧胤那个大醋坛子误会,竟敢这般行事!
小德子的面容顿时浮现为难之色:“这……”
虞明惜没料到虞昭还不肯收七皇子送来的礼,立在一旁愈发不忿,她打心眼儿看不惯虞昭这副清高模样,仿佛世上男子尽数围着虞昭团团转一般。
此前虞明惜听闻七殿下送了琅嬛轩的成衣给虞昭,便连忙跑了过来。
那可是琅嬛轩啊!这家铺子所出的成衣都是孤品,一件就价值千金,那七殿下竟然足足送了十件给虞昭,他莫不是看上了虞昭?
呸,她都嫁人了,竟还这般不检点!
萧胤听闻院外动静,遂从屋内走了出来,高大挺拔的身姿出现在虞昭眼前。
虞昭没料到太子殿下已然回府,她见到他这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心内顿时“咯噔”一声,还不等萧胤开口,便抢先一步道:“……七皇子他居心叵测,殿下你听我解释。”
此话说罢,她还回忆了番当时的情形,自己并未做任何出格之事,这才暗松一口气。
虞明惜见虞昭此刻神情微微紧张,她不忘在旁煽风点火道:“太子妃定是无心之失,在外惹得七殿下误会了,以为她对自己有意,这才有此一事……”
然而萧胤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朝虞昭淡声道:“收下吧。”
此言一出,虞昭顿时有些惊讶,她很快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虞明惜满脸惊愕,她几乎不敢相信,太子殿下竟会这般大度,由着虞昭这般水性杨花的性子。
小德子连忙喜笑颜开道:“太子殿下果然大人有大量,那奴才这便回去复命了。”说罢,他快步离开了此地,回去将消息禀报齐靖淮。
此刻萧胤俊美无俦的面容堪称毫无波澜,只在方才虞明惜开口的那一瞬,眼底露出了丝厌恶,他沉声吩咐下人们道:“去把承恩侯叫来。”
说罢,他凤眸瞥了眼袁瑞,后者心领神会,连忙挡在虞明惜面前。
虞明惜见势不对,忍不住问道:“殿下叫父亲过来做什么?”
袁瑞看了眼这小祖宗,恨不得拿块布把她的嘴塞上。只可惜对方是太子妃的妹妹,不能这般鲁莽行事,否则会惹得流言四起,说西祈太子惩罚苛待妻妹。
萧胤并未回应虞明惜一个字,他执起虞昭的手,牵着她便回了屋内。任凭虞明惜在身后愤愤不平闹了起来,左右有袁瑞拦着,虞明惜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凌霄院。
虞昭回屋后不禁问道:“殿下为何让我收下?那些衣裳其实都是七皇子送给念念的……”
萧胤解释道:“今早孤与七皇子碰过面,他答应用你那好友和皇叔交换,只是惠安帝如今不肯轻易放人,故而他还得想法子拖延一段时日。”
今早在虞昭醒来前,齐靖淮便私下派人向承恩侯府送信,说是有事要与萧胤商量。
他料想萧胤已然看出了舒念对他自己的重要,虞昭又是其好友,因此舒念在承恩侯府应当能相安无事,齐靖淮遂有意拿寿王做交换,却只得暗中谋划,无法马上行事。
眼下东楚朝堂局势复杂,齐靖淮是惠安帝手中一柄利器,他自是不敢明目张胆与惠安帝意图相悖,故而想出了这条缓兵之策。
齐靖淮不仅向萧胤说了要送成衣给舒念,他还曾向萧胤言明一事,寿王如今并非中风,而是中了北疆的奇毒。
解药他可以给寿王服下,但绝非此时。
而萧胤要保证舒念的安全,毕竟三皇子也知晓舒念的存在。
两人就这般姑且达成了一致。
此刻萧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虞昭,她听后不禁拧了拧眉问道:“可我今日已然碰见了七皇子,他应当也看得出我对他十分抵触,怎会相信咱们愿意把念念还给他呢?”
“孤与他说了,会对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把那位舒姑娘交出去。”萧胤向虞昭分析道,“齐靖淮此人,应当把你那好友看得很重。他不愿失去她,故而只能相信孤。”
虞昭听后思忖片刻,除了齐靖淮看中念念这一点十分匪夷所思以外,其余都还挺合理。
萧胤淡声道:“就算齐靖淮突然发现端倪,亦无妨。孤已然得知了皇叔如今的情况,以及惠安帝的打算。如今齐靖淮是解救皇叔的关键之一,若能直击他的要害,困局自会迎刃而解。”
“等换回皇叔后,便是孤与你离开东楚之时。”
第160章
虞昭听得萧胤如此分析, 她不禁眉眼含笑道:“如此看来,我不久就能见着晗哥儿了。”
萧胤给了虞昭一剂定心丸:“他如今就在西祈邯城,你大可放心。”
两人说罢, 外面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启禀太子殿下,承恩侯到了,此刻正候在凌霄院外。”
萧胤闻言起身,此刻虞明惜已然离开, 他走到院外和承恩侯说了几句,随后府内便传出四姑娘虞明惜被关禁闭三日的消息。
……
此刻曹氏刚刚从承恩侯书房中出来,她面带愁容, 没料到老爷竟会关惜儿禁闭,还说她教女无方, 让惜儿三番四次惹上不该惹的人。
事实上, 这禁闭的惩罚乃太子萧胤亲口所提, 三日之期则是承恩侯特意缩减下来的结果。
虞明惜三番四次跑到凌霄院去,惹得萧胤厌烦,虞世南已然为她将惩罚降至最低。
婢女绿珠忍不住道:“夫人, 咱们不如去瞧瞧四姑娘。老爷虽说不许她出门,却没说不让人进去……”
曹氏顿时冷下脸,她脾气本就不好, 待离得书房远了些, 便低声斥道:“这我自然知晓!还用你这小蹄子多说么?”
绿珠没来由地受到训斥,只得垂眼不再多言。
曹氏想起虞明惜那骄纵的性子, 唯恐亲闺女想不开,连忙去了一趟她的院子。
绿珠跟在曹氏身后, 还没踏入四姑娘的院子,便听闻阵阵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她心头一凛,攥紧衣袖下的十指,这才头皮发麻地跟着曹氏进了院内。
只见婢女们全都跪在地上,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脸,口中还喃喃不止:“四姑娘,对不起……”
虞明惜坐在玫瑰椅旁,她还嫌婢女扇耳光的声音不够响,此刻开口怒斥道:“都没吃饱饭么!给我使劲打,谁打得最响,今日便能领到二两银子!”
此时一名年幼的小婢女实在受不住,双颊被自己接连打得通红发肿,她压根儿连银子都不想要,忍不住呜咽了两声:“四姑娘,对不起……四姑娘,对不起……呜呜……”
虞明惜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呜咽声,她当即起身走到小婢女面前,狠狠地揣了对方心窝一脚:“哭什么!本姑娘被关了禁闭,你还敢在这哭哭啼啼的,当真是不知死活!”
小婢女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一脚,很快便昏迷过去,被一旁的婆子眼尖地拖了下去,也不知接下来如何处置。
绿珠见了胆战心惊,这四姑娘自己一时不悦,竟如此拿婢女们出气,手段未免太残忍了些。
曹氏对此视若无睹,她仿佛没瞧见周围的景象,只是上前柔声安抚虞明惜道:“惜儿,都是这些下人们不懂事,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虞明惜跺了跺脚,扑到曹氏怀内哭诉:“娘,你看爹爹!我何曾被他关过禁闭,这下我在侯府的脸面都没了!”
曹氏想起虞世南先前所言,一时也十分恼恨道:“那西祈太子也真是,因为些无伤大雅的事儿,就把你爹爹找去训了一通。依娘之见,定是那虞昭在太子身边吹了枕头风,她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
虞明惜气得恶狠狠道:“我不过是在她出嫁前出言嘲讽了几句,虞昭便如此睚眦必报,真不知西祈太子为何会看上她这等奸诈小人! ”
说罢,虞明惜眼底划过一抹暗芒,她在心内发誓,一定要狠狠还击回去!
……
虞昭后来命人将她买来的衣裳首饰,和齐靖淮送来的十套成衣等物,一并都给了舒念那儿。
此时她进了鹤元堂的院子,婢女们正在洒扫院落,还有两人正在莳弄花草,院内一片整洁清静的景象,与此前荒芜杂乱的那一幕宛如云泥之别。
婢女们见到虞昭,纷纷福身行礼道:“见过西祈太子妃。”
虞昭轻应了声,旋即询问道:“祖母此时歇下了么?”
话音方落,主屋内走出一位名叫荷月的婢女,正是此前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那位,她如今气色红润,也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
荷月朝虞昭福了福身道:“见过太子妃,您此前日日过来探望,老夫人她今日就等着您来呢,还念叨了好几声您的名字!”
虞昭听了不禁失笑,没想到向来古板严肃的祖母,也有这般孩童似的一面。
荷月替她掀开门口处的帘子,虞昭缓步走了进去。
老夫人依旧躺在床榻上养病,如今承恩侯府已然请了名医过来替她诊脉,老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此刻见着虞昭过来,她自是极其高兴,拉着虞昭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
转眼到了入夜时分,虞昭用完晚膳后,便被萧胤一把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软榻。
他低头一边亲她,一边往前走,修长的大掌揽着虞昭的纤腰,还不忘侧身避过两道屏风。
虞昭小手抓紧男人的衣襟,她对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心知肚明,面庞泛出一抹浅绯之色。等萧胤好不容易松开她,虞昭顿时推了推他的胸膛,轻声道:“你方才这般当着下人的面亲我,未免太过了……”
萧胤挑眉,看了眼虞昭身后被关上的门扉,他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放在软榻上,俯身压下来道:“知晓了。”
虞昭嗔了他一眼:“你知晓什么了?”
萧胤捏了捏虞昭粉嫩的双颊,轻笑了声:“昭昭容易害羞,不想让旁人看见。”
事实上他爱极了她害羞的模样,萧胤原以为他几乎每晚都睡她的身子,时日一长难免会归于平淡,不料她着实勾人得紧,味道又甜美,竟让他爱不释手。
虞昭咬了咬唇,总觉得男人故意在调戏她,她此时又想起一事,不禁低声嘟囔道:“还有,你每次弄出的动静都那么大,下人们在外面难免也会听到,就算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萧胤静默了瞬,他认真思考了一番道:“那孤让他们把耳朵堵上?”
虞昭闻言心中一气,她忍不住道:“你动作轻些不就成了!”
这人真是,世上哪有夫妻行房,竟让下人们堵住耳朵的道理!这不明摆着掩耳盗铃么……若是传出去还像什么样,旁人势必要七嘴八舌说他们两人的闲话!
萧胤听见虞昭的建议,却是一口否决道:“这不行。从来只听闻女子嫌弃夫君无能,你这等要求,孤可是闻所未闻。”
说罢,他咬开她的衣襟,薄唇在大片白皙肌肤上留下印记。
虞昭忍不住伸手插进他的发间,她微微仰头,望着帐顶上鸳鸯戏水的纹样,咬着唇尽量让自己不发出羞耻的声音。
奈何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带着薄茧的指腹一通轻拢慢捻之下,便察觉到她已然招架不住,丝丝娇吟难以抑制地溢出唇边。
虞昭顿觉羞耻不已,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脸颊,一边还嗔怒道:“萧胤,你是故意的!”
萧胤凤眸直视虞昭这般娇态,他不禁薄唇微勾,大掌拉开她的小手,用腰带绑在一起举过头顶,免得挡住她娇美无双的姿容。
此刻他突地想起今日护卫禀报的消息,说是谢承素依旧跟着虞昭到了承恩侯府门口,俊美无俦的面容顿时微微一沉。
昭昭这般美好,他不想让旁人窥见分毫,然而两人毕竟青梅竹马,也不知那姓谢的可曾对她……
虽说当初元帕在她生辰那晚被染红,可别的事儿做没做过,唯有两人自个儿清楚。
虞昭对此可谓浑然不觉,往日男人也不是没绑过她的双手,此时她眼睫轻颤着,正疑惑男人为何迟迟不曾有动静传来时,却感到身下骤然被人狠狠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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