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两人情浓之时, 虞昭抬眸看了眼镜中景象,她慌乱之际连忙闭上美眸:“你!快停下……”
萧胤只是笑道:“昭昭不妨睁眼,你不看太可惜了。”
虞昭纤长的指尖抓着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 她才不信萧胤的鬼话,可此刻的她身子几乎要化成一滩水,闭上双眼愈想掩耳盗铃,反倒觉得愈发刺激。
她不得已唯有睁眼, 望见镜中两人姿势的刹那,虞昭顿时瞳孔微缩,咬了咬唇便低头不敢再看一眼。
萧胤被虞昭绞得动作微滞, 他无奈说了句:“你好紧。”
虞昭红着脸娇声斥道:“你别太过分了,萧胤。”
男人钻研房中之术堪称无师自通, 此刻萧胤望着镜中虞昭绯红的小脸, 却是沉声低低笑开:“孤还能更过分, 想试试?”
……
后来凌霄院内的动静,直至深夜方歇。
虞昭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着实困倦不已, 刚想阖眸休憩,冷不防瞥见萧胤精神炯炯的模样,虞昭一时气得凉声道:“殿下如今没奏折要批阅, 竟把夜间时辰都花在我身上了?”
此刻两人早已盖好了锦被, 虞昭仅露出个娇俏动人的小脑袋,萧胤想起她方才勾人的模样, 凤眸眼底盛满了笑意:“孤好不容易才放过你,昭昭这是有继续之意么?”
虞昭气得咬唇, 转身过去就不理他了。
过了会儿,察觉到萧胤从她身后伸出手臂, 虞昭正是半困半醒之际,她也没多作挣扎,任由男人这般抱着自己沉沉入眠。
……
时值穆皇后千秋,诸多世家皆受到邀请,此刻正坐着各自的精致马车,前往东楚宫中赴午宴,一时竟将宫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此刻放眼望去,全然一片奢靡堂皇之景。
凌霄院这儿,虞昭身着前些日子选好的黛紫云锦宫装,她方才走到屋檐下,便见太子萧胤站在院中等着自己出来。
虞昭还未走下台阶,此刻她霎时间止住步子:“你、你怎么还是穿了这件衣裳?”
只见萧胤不知何时派人找出了另一套深紫蟒纹衣袍,此刻正穿在身上。这蟒袍是西祈宫中绣坊专门为他做的,尺寸极为合身,更衬得男人宽肩窄腰,英姿挺拔。
当初西祈皇后娘娘赏赐了两匹布料,一匹深紫一匹黛紫,宫人们依据色泽分别用一匹作为主色,辅之金线银丝,做了两套相衬的衣裳,亦采用了相似的云纹图样。
萧胤长身立在院中,男人望着台阶上的虞昭,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为何不能穿?孤与你衣裳颜色不尽然相同,你不会连这都要害羞吧?”
虞昭咬了咬唇,她不禁抬起衣袖打量了眼其颜色,目光来回在院内两人之间打转,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萧胤失笑之际提醒道:“好了,时辰快迟了。”
虞昭瞥了眼院中的日晷,察觉到穆皇后千秋宴的时辰将近,她唯有无奈提着裙摆走下台阶。
仔细想来,今日这一幕她倒也不意外。当初她给男人做了套玄色衣裳,他就巴巴地穿出来显摆,跟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如今两人穿几乎同色的衣裳赴宴,还不知要被如何编排。
第182章
与此同时, 宫中尚恩殿的陈设早已焕然一新,迎接着身处凉州的诸位贵客。
惠安帝一贯偏好铺张奢靡,就连穆皇后的千秋宴亦是如此。
随着一声“七皇子驾到”的通传响起, 齐靖淮颀长的身姿出现在尚恩殿内,他本就生母早亡,外祖家势力低微,如今自身还失了权柄, 此刻与他寒暄的人并不多。
齐靖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殿内陈设,想起东楚那日渐空虚的国库,他不由在心头冷笑了声。
皇室此举想来是故意做给西祈和北疆看的, 可只怕西祈太子和北疆公主没一个看得上这等做派,东楚这般打肿脸充胖子, 倒是白白浪费了国库银钱。
此刻荣黎手撑着下巴坐于席间, 她左顾右盼就是不见西祈太子的身影, 正是百无聊赖之际。
萨尔注意到身侧荣黎频频张望的一幕,不禁轻声提醒道:“黎公主,你我二人来到东楚已有数日, 该下决断了。事关部落兴亡大计,究竟与东楚还是西祈联盟,不仅取决于咱们, 也得看对方的意图。依我看, 目前东楚国君更青睐联盟,西祈太子对咱们并不热络, 那位西祈国君更别提了,咱们连面都见不到。”
荣黎听闻萨尔这般中肯之言, 心下只觉得烦躁,此刻敷衍地应了声:“知道了, 宫宴人多眼杂,你就算有何肺腑之言,也给我等回了驿站再说。”
此言一出,萨尔顿时皱了皱眉,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悻悻作罢。
昌平公主此时也入了尚恩殿,却并未见到西祈太子的身影,她心内烦躁不比荣黎少,眼下坐在席间沉着一张面容,脑海中不停回想此前探子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消息。
据探子来报,萧胤此人堪称洁身自好的典范,一时倒叫人束手无策。
他出门在外皆是受人邀约,是为公务之需。这位大名鼎鼎的西祈太子非但不逛青楼,上回旁人邀请他喝个花酒,竟被他严词拒绝,没过多久就回承恩侯府陪太子妃了。
此事已在坊间流传开来,算不得什么秘密,一时间羡慕虞昭的东楚女子更多了。
这对昌平公主而言绝非好消息,她不信世上真有那般完美无缺的男子,此刻冷着脸色吩咐侍女道:“去叫承恩侯府四姑娘过来。”
虞明惜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可她又不敢拒绝昌平公主,毕竟对方身份尊贵,此刻只得快步过来福身行礼道:“臣女参见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打量了眼虞明惜:“今日本公主问你的话,不得外传至第三人,你可知晓?”
虞明惜还以为公主有何等要事问自己,她连忙应道:“臣女遵命。”
却不料昌平公主接下来开口道:“你可知道,西祈太子平日里的喜好?”
“……”虞明惜瞪大双眸,好半响才忍住吃惊回了句,“启禀公主,太子殿下他虽说住在承恩侯府,却与府内素无往来,臣女也不知晓他的喜好。”
昌平公主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有些动怒,她刚想拿虞明惜开刀,却在此时听闻一记高声通传:“西祈太子、太子妃驾到!”
话音甫落,萧胤与虞昭二人的身影刚出现在殿门处,便引起阵阵惊讶和赞叹。
第183章
西祈太子夫妇二人本就颇受瞩目, 此刻众人一眼望去可谓男俊女美,瞧着颇为养眼。更何况今日虞昭和萧胤皆身着一袭紫衣,两人衣裳的云纹款式相得益彰, 堪称佳偶天成。
在场大臣们早已认得萧胤的身份,其中不少人还与他喝过酒,见此便笑着打趣道:“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太子妃在闺阁时期便是当之无愧的东楚第一美人, 在两国之间美名远播,琴棋书画那可是样样精通。”
虞昭被夸得顿时有些羞赧,她微低了头, 心想原本选这件黛紫色衣裳,便是为了不出风头, 哪知如今却事与愿违。
“尚书大人谬赞。”萧胤朝方才开口的那名大臣道, 他心底不自觉感到些许好笑。
萧胤虽对虞昭昔日的好名声了如指掌, 然而却不禁想起她在西祈时常贪睡晚起,也从未听过她弹琴奏乐。他遂转头看了眼虞昭,意有所指道:“改日愿能领教一番太子妃的琴技。”
虞昭眉心一跳, 她突地想起上回写情诗的场景,顿时脸颊微烫,颇为不自在地别过侧脸道:“日后再说。”
二人这番情态落进旁人眼中, 宛如新婚夫妇般, 浑然不似成婚一年的模样。
谢承素今日跟在谢宰相身侧一同赴宴,此刻他垂眼望着眼前空落的酒杯, 从始至终对此未置一词,表面平静的面容下, 心底对谢宰相的怨恨却在这一刻愈演愈烈。
荣黎见此一幕,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她很快皱眉扭过头去。
昌平公主面容也有些扭曲,虞明惜倒是还好,她如今几次三番被萧胤拒绝,心思也有些淡了,此刻竟灵机一动,故作豁达地赞叹道:“这二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旁人定是再无机会见缝插针了。”
“谁说的?”昌平公主受到虞明惜这番言语刺激,她冷笑一声,突地朝自己贴身侍女扬起下巴吩咐道,“去那儿端杯茶给本公主来。”
“奴婢遵命,还请公主稍候。”侍女翠萍瞬时会意,旋即便朝殿内另一侧走去。
她取了杯滚烫的茶水置于托盘内,此刻正快步往回走。
片刻后。
殿内突地响起一记惊呼,旁人想忽视都难:“啊!!!”
虞昭刚欲落座于席间,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这声惊呼,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只见侍女翠萍形容狼狈地跌倒在地,颈前一片被烫伤的红痕,身侧有茶盏碎裂在地上,浅褐色的水珠四处飞溅。
萧胤冷着脸站在虞昭侧边,他一把收回挡在她身后的宽大衣袖,显然是以防那滚烫的茶水溅到虞昭的后背。
翠萍方才端着托盘,身形一个故作不稳,正想把茶往虞昭的后脖颈方位泼去。
不料萧胤对侍女此番可疑之举早有所察,他眼疾手快地掀翻了托盘,那杯茶盏登时朝着翠萍的方向倾斜,几乎是整杯茶都泼在了翠萍身上。
翠萍心知她做的手脚被西祈太子察觉,此刻她顾不得自身被滚水烫到的脖颈,慌忙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道:“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实非有意,望殿下饶命……”
萧胤沉着面容,他始终未曾开口宽恕,任凭翠萍一直在地上重重磕响头。
翠萍很快便把自己的额头给磕破了,血迹顺着蜿蜒而下,可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昌平公主见此一幕,她暗自窃喜能与萧胤搭上话,便忙不迭起身过来道:“还望殿下恕罪,这是我的贴身侍女,平时毛手毛脚惯了,无意间冲撞了太子妃。”
此言乍然一听仿佛并无大错,实则却暗藏玄机,仿佛是虞昭让翠萍在此磕头,实际上始作俑者却是眼下好言相劝的昌平公主。
在场众人纷纷朝这边望来,窃窃私语声不时传入虞昭耳内。
虞昭拧了拧眉,她起身望向萧胤英挺的侧脸,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太子冷厉的声线在殿内响起,仿佛定海神针般让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若非孤方才及时阻止,此刻被烫伤的就是太子妃,这下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断不能轻饶。”
昌平公主一时哑然,在场无人敢惹大名鼎鼎的西祈太子,昔日他率军大败东楚的场面仿佛就在昨日,偏偏萧胤如此直白地说不能轻饶,旁人听闻他这一番话后,看向她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有些异样。
此刻她瞥了眼地上含泪磕头的翠萍,心里把虞昭骂了好一通后,方才仰起头赔笑道:“既如此,便按太子殿下说的办,传令下去,赐翠萍杖毙!”
昌平公主豢养众多面首,她素来不重情义,对萧胤的爱慕实则也不过是一时的占有欲罢了。这会儿惩罚区区一个侍女,昌平公主自是毫不手软。
翠萍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昌平公主道:“公主!你、你好狠的心哪,方才明明是你让我……啊!”
“乱攀扯什么,给我堵上她的嘴!”昌平公主觉得翠萍让她今日丢尽了脸面,她一脚狠狠踹向翠萍的心窝处,旋即示意周围其他下人快些上前。
侍女太监们给翠萍嘴中塞了块破布,随后便把人给拖了下去,又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了,与方才事情尚未发生之时别无两样。
周遭已然有人听见翠萍方才所言,此刻也不敢妄加议论,纷纷转过身去。
昌平公主见此,不禁暗骂了声晦气,随后连忙逃也似地远离了此处。
可怜翠萍向来一派忠心耿耿,先前还特意换了滚烫的茶水,可她错信了主子,如今反倒殃及自身性命。
萧胤冷然瞥了眼昌平公主的背影后,方才坐了下来,便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过去。
虞昭借着身前矮桌的遮挡,料想应当无人看见,她正仔细检查着萧胤的衣袖,并未发觉有任何溅上茶渍的痕迹。
随后她又撩开衣袖瞧了眼男人的手臂,见没有烫伤的红痕后,方才放下心来。
纵使污了名贵的衣裳,也还能再做一模一样的新衣,可若那侍女用茶水烫到了萧胤,那她的确该死!
萧胤轻扯了下唇角,他知道她在担忧何事,此刻朝虞昭道:“放心,就算孤被烫到也不要紧。”
虞昭拧了拧眉,小脸满是不赞同道:“说什么呢,你可是尊贵的太子,若是留了疤回去,被母后瞧见可得说我了。”
萧胤听后笑着收回大掌,却是顺势捉住了虞昭的小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背。
两人就这般在奢靡富丽的宫殿内,心照不宣地握着彼此的手。
第184章
“圣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礼官嗓音洪亮的通传声,惠安帝和穆皇后的身影出现在尚恩殿内,今日两人皆身着隆重华服, 行走间发冠珠帘作响。
殿内众人见此,纷纷起身行礼。
东楚帝后方才已然从宫人那儿得知消息,听说了昌平公主朝西祈太子妃动手脚之事,然而两人此刻全然没提及此事, 只权当不知情。
惠安帝没忍住低咳了声,旋即轻轻朝众人说了句:“诸位平身。”
龙椅之下霎时响起一片洪亮的报谢声:“谢圣上隆恩。”
此刻惠安帝落了座便再无他言,只示意礼官高声宣读各家进献皇后的千秋贺礼。
萧胤与虞昭作为西祈太子与太子妃, 两人对贺礼之事早已商量妥当。萧胤主张千秋贺礼按照穆皇后喜好来,不必心疼银子。
既如今两国在订立通商条约之后重修旧好, 东楚皇室既喜好奢靡, 他们总归要下一番表面功夫。
虞昭自幼在凉州地域上长大, 她自是熟悉各大知名商铺,便吩咐袁瑞去了一趟凉州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子,花重金买下了一整套世所罕见的点翠头面, 今日在宫宴上赠献给穆皇后。
果不其然,此刻穆皇后眼底喜悦浓了几分,又听说打造点翠之人是凉州赫赫有名的工匠大师, 她望向两人难得眉目舒展道:“这贺礼甚合本宫心意, 你二人着实有心了。”
虞昭坐在下方首席,她见萧胤并未吭声, 便开口柔声回道:“皇后娘娘喜欢就好。”
穆皇后笑着颔首,旋即便到了北疆献礼之时。
荣黎只是小部落出来的女子, 她未料到穆皇后千秋这一出,身上也未带充裕的银钱, 买不起如点翠头面这般名贵的贺礼。否则纵使她尽数花光了自己的银钱,都不够填这大窟窿。
此刻荣黎只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都怪凉州的物价太昂贵了。
萨尔一时也有些汗颜,他也出了不少银钱,不料这贺礼还是上不了台面,这会儿只得垂头无言。
“北疆金昀部,献上……银手镯、银珰钿各一对!”礼官念到最后有些惊愕,情不自禁停顿了瞬,他不由在心中暗自腹诽道,北疆进献的贺礼居然是银器?
皇后娘娘日常起居向来只碰金器,要那便宜货银器有何用?
再者,北疆赠献贺礼的数量也不及西祈多,有那整套的点翠头面珠玉在前,这区区几件银器未免也太寒碜了……
此话一出,座上不止穆皇后面露不悦,就连惠安帝亦沉下面色。
昌平公主作为穆皇后膝下唯一所出,此刻自是要替母后打抱不平,只见她满脸怒容道:“银器?黎公主作为北疆金昀部可汗之女,竟然只献银器作为贺礼?瞧瞧人家西祈太子这大手笔,怎的到了你这儿就成了银器,莫非黎公主你是看不上东楚?”
荣黎生怕露馅,此刻只得支支吾吾道:“我……并未有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你莫非想说自己囊中羞涩?”昌平公主挑眉看向荣黎,她突地讥笑一声道,“北疆金昀部就这般穷苦么?真是可笑!”
恰好就在此时,殿外突地跑进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宦官,他神色慌忙地跪在地上,朝惠安帝高声禀报道:“启禀圣上,一名少年自称北疆金昀部小可汗,此刻在外求见!”
此言落下,尚恩殿内便响起阵阵窃窃私语。
虞昭不禁看了眼身侧的太子萧胤,她约莫从男人那儿听说了大概,知晓今日会发生什么,却未曾料想到这如此直白的一幕。
而荣黎原本还处于羞愧难以自容的境地,此刻她心内无比震惊,心想莫非是金昀部当真派人来了?若是如此,绝不可放那小可汗进来才是!
因此荣黎飞快地与萨尔对视一眼,她急忙开口道:“圣上明鉴,小可汗从未出过北疆,也未曾派人传消息给我。此人定是在冒名顶替,简直满口谎言!”
萧胤适时轻轻嗤笑一声,旋即不疾不徐道:“究竟是否谎言,见到他不就知晓了么?”
惠安帝听闻此言,顿时拧了拧眉,殿内大臣们此刻议论纷纷。
齐靖淮猛地抬头看向萧胤,一时各样心思早已百转千回。他知晓西祈太子不会没来由地说这一句,此刻不由暗自腹诽道,难道萧胤早已知晓此事,外面那人当真为北疆金昀部小可汗?
该死,他近段日子被收走城防之权,所有消息来源都被三皇子那个蠢蛋给故意切断了!
此刻尚恩殿因着西祈太子的一句话而炸开了锅,而萧胤作为始作俑者,他却悠然自得地抬起手臂,浅抿了口杯中酒。
北疆这出以假乱真的好戏,方才开场。
第185章
惠安帝瞥了眼荣黎的方向, 若方才并未发生贺礼那一幕,他尚不会如此起疑心。
俗语有云,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事到如今,惠安帝有意试探一番荣黎身份的虚实底细,他自认还没到老眼昏花,分辨不出真假的地步, 遂咳嗽了声下令道:“宣。”
少顷,夏尧出现在尚恩殿内,脸颊处淡金色的图腾不时闪耀出几分光芒。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虞昭的方向, 毕竟在西祈太子有意无意的阻拦下,夏尧都好一阵子没见着她了, 这会儿趁机过过眼瘾也好。
萧胤察觉到夏尧热烫直白的目光, 他立时冷了脸。
偏偏众目睽睽之下, 又不好将虞昭拉入自己怀内,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
此刻萧胤不动声色地自怀中取出那块金昀部小可汗令牌,他用宽大的衣袖为遮挡, 在唯有夏尧能瞧见的方位,嚣张肆意地轻轻转了一圈,是为明晃晃的威胁。
夏尧心中顿时一气, 只得目不斜视地走到殿中央, 朝惠安帝行礼道:“金昀部小可汗夏尧,见过圣上。”
“……平身。”惠安帝静默片刻后方才说道, 他一时竟未曾开口询问,只瞧了眼此刻如坐针毡的荣黎和萨尔两人, 满是细纹的双眼带了几分冷意和审视。
东楚众人见到那闪烁着的淡金图腾,纷纷面露惊奇状。
七皇子齐靖淮想起北疆金昀部的传说, 便是其面容上的金色图腾翻涌不止,通常在打斗时会不经意显现出来。他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寻常人等脸上的图腾怎会有变化?
直至今日,眼前这位少年的出现,恰好证实了传闻所言非虚。
齐靖淮又仔细瞧了眼坐于对面的荣黎,她额前的那处图腾是褐色的,只在边缘处带了些金色,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或许是对方自己伪装也未可知。
此前便听说有大臣问过荣黎图腾之事,彼时荣黎还辩称金昀部的图腾就长这样。
齐靖淮察觉到荣黎与夏尧两人图腾的分别后,立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先前是三皇子请来了荣黎和萨尔,若是这两人的身份为假,此事于齐靖淮而言反倒有利。
萧胤瞥了眼齐靖淮面容微变的神情,便知七皇子已然将事实猜出大半,对方自是个聪明人,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便无需自己多费力了。
荣黎在见到夏尧的刹那,瞧着那不时变幻深浅的淡金色图腾,她登时面容剧变。
此前两人虽说见过,彼时荣黎却并未在意,因为北疆很多部落之人都拥有金色图腾,唯独金昀部的图腾有此流光溢彩的特点。
该死,是她先前大意了,眼下之境地,就如冒牌货遇见了真货!
事到如今,荣黎早已没了退路,只能欺负这些东楚人不知实情。然而她着实过于天真了,此刻不知悔改不说,还意图趁机先声夺人道:“大胆贼人,竟敢冒充金昀部小可汗!你可知该当何罪?!”
萨尔尚未思索出良策,便听黎公主已然开口,此刻只得跟着道:“小可汗若是当真来到东楚,定然要与黎公主只会一声,哪会如你这般冒然求见?”
三皇子齐靖睿皱了皱眉,他此刻唯有相信荣黎,否则今日只怕要格外丢人现眼,他遂在一旁帮腔,朝夏尧冷声道:“黎公主乃本皇子亲自派人请来的贵客,岂容你这狂徒在此放肆!若你此刻坦白幕后主使,我可即刻禀明圣上,兴许还能饶你不死!”
夏尧面对三人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他不由轻笑了声,指了指脸上流动的淡金色图腾,朝荣黎反问了句:“敢问这位黎公主,金昀部的图腾色泽向来是金色,你可知晓?”
“这我自是知晓,可我生来额前图腾便是褐中带金,父汗也从未说过二话。”荣黎不自觉开口解释道,旋即她突地察觉到夏尧话中之意,登时怒道,“你这冒充小可汗之人,竟还敢怀疑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用不着我来怀疑。”夏尧笑着假意拱手道,旋即他沉下眉梢,一字一顿道,“黎公主本就非我金昀部之人,而是塔原部的公主,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此话一出,东楚朝臣登时开始议论道:“什么……塔原部?这部落之名,我等怎从未听说过?”
“莫不是北疆的小部落?金昀部的金色图腾赫赫有名,这位黎公主额前的图腾却是褐中带金,属实怪异了些,莫非这位少年所言都是真话?”
荣黎攥紧五指,她险些就要坐不稳,没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竟被夏尧给知晓了。
塔原部确实是小部落,每年还要给金昀部进献无数珍宝美人,方才能逃过一劫。
萨尔一时也浑身泛起冷汗,可他心知此刻绝不能面露惧意,唯有高声否认道:“黎公主确为金昀部可汗之女,有公主令牌在此为证,你这冒充小可汗的狂徒,有何凭据说她是塔原部之人?”
夏尧淡笑之际,却是步步紧逼道:“既如此,你便拿出她的令牌。北疆金昀部所制的令牌材质特殊,只需与我的小可汗令牌两相比对,便知孰真孰假。”
萧胤早就料到夏尧会来这一出,对方试图把事端引到小可汗令牌上,再借机夺回令牌,可他偏偏不让其如愿,只沉声朝惠安帝道:“圣上,孤有一法子,能立刻辨这二人的真伪。”
惠安帝目光瞥了眼萧胤,他如今身子愈发不好,强撑到眼下已是不易,时辰再拖得久只怕要露馅,一时也欲速战速决,遂拧着眉轻开口道:“西祈太子若有法子便试试。”
萧胤示意了眼身后的袁瑞,后者连忙上前拎起桌案上的酒壶,随后倒在了两樽新的杯盏中。
袁瑞端起两杯酒走过去,先是朝荣黎笑道:“黎公主,多有得罪了。”
说罢,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杯中酒水泼向荣黎的额前。
荣黎未曾料到这一幕,此刻慌忙闭上双目侧过脸去,一边惊声叫道:“啊!!你这狗奴才,竟敢如此让本公主失态于人前!”
萨尔也不由怒道:“这就是西祈的礼数么?!”
就在此时,虞昭望了眼荣黎面容上的些微变化,她不禁眉梢微挑,轻声开口说道:“黎公主额前的图腾,只剩褐色了。”
她这短短一语,却是点醒了在座众人,一时数道目光纷纷射向荣黎。
萧胤笑着望了眼虞昭,没料到昭昭虽在殿内坐于荣黎同侧,却是在场第一个发现的。
第186章
七皇子齐靖淮坐于对面, 他锐利的目光牢牢盯向荣黎,顿时便发觉确如虞昭所言,经过方才那一杯酒水, 这位黎公主额前图腾的稍许金色竟是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酒本就能作脱色之用,很显然对方此前刻意做了番伪装。
眼下袁瑞又端着酒樽走到夏尧面前,语气恭敬地躬身说道:“小可汗, 请。”
夏尧听后伸出指腹,沾了些许酒水,抹在脸颊侧边的淡金色图腾上, 随后色泽并未有丝毫变化。
齐靖淮见此,当即冷笑一声道:“黎公主, 你近日可是在东楚欺上瞒下, 演得一出好戏啊。”
昌平公主也不忘朝荣黎落井下石道:“原来你是塔原部的公主, 难怪出手如此寒酸!”
荣黎此刻正慌忙拿帕子擦脸,她有意遮挡额前的褐色图腾,可就算她挡得了一时, 也挡不了一世,迟早要被人察觉到异样。
其实不少东楚大臣们已然瞧见了她方才的模样,一时纷纷怒不可遏地起身道:“黎公主若心中没鬼, 特意在额前描金又是何意?”
“塔原部之人为何要冒充金昀部?你区区一介女流, 竟敢如此猖狂行事,简直是胆大包天, 岂有此理!”
荣黎惨白了面容,她唯有放下帕子, 有些语无伦次地后退道:“不……不是诸位所想这般,你们听我解释……”
萨尔此刻环顾四周, 已然在想着如何脱身,然而尚恩殿内护卫众多,纵使有蛊毒相助,只怕一时半会也应付不了这些护卫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他一时心中绝望,不知该如何保全公主的安危,只得一把抓起荣黎的手臂道:“公主快跑!”
两人方才起身的刹那,几乎是同一瞬时,惠安帝冷声下令道:“护卫!”
话音甫落,众多护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殿内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便将惊慌失措逃窜的二人按在地上。
夏尧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荣黎和萨尔二人狼狈的一幕。
方才若非西祈太子插手,没准儿他的令牌都能拿回来了,真是可惜。不过也不妨事,如此一来,他还能跟在西祈太子身边,也就能与那位貌美的太子妃套近乎。
齐靖睿此刻皱了皱眉,事到如今他总算看出荣黎的身份是假的,一时气得高声怒喝道:“好你个荣黎,此前竟敢如此欺骗于我,还敢谈什么……通商之事,如今北疆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三皇子一时情急,险些就把东楚意图和北疆结盟之事说了出来,然而西祈太子萧胤赫赫威名,他如今尚在殿内,齐靖睿这话自是不好说出口。
惠安帝怒瞪了眼齐靖睿,随后下令道:“把这两人押入地牢!”
护卫连忙应是,旋即带着荣黎和萨尔离开了尚恩殿。
夏尧待两人被押走后,笑着出声提醒齐靖睿道:“嗳,三殿下这话可别乱说,她只能丢塔原部的脸面,可代表不了北疆。”
旋即他自怀内取出一早备好的金昀部公牒,这还是萧胤用自己那块小可汗令牌弄来的:“圣上明鉴,尧身上有父汗亲笔写下的公牒。说来也不怕圣上笑话,北疆如今内乱不止,一些小部落擅自冒充金昀部来访东楚,定然心怀不轨,通商之事还望圣上三思。”
惠安帝如今哪还会与塔原部通商,他一时面色极为难看,此刻语气沉沉道:“朕知晓了,倒是辛苦小可汗特地远道而来解释,不知你在何处下榻,可要朕给你安排驿馆?”
夏尧不自觉看了眼虞昭的方向,他轻笑道:“我自有下榻之处,就不劳圣上费心了。”
事实上惠安帝也没多少心思管夏尧之事,北疆奇毒众多,东楚不宜攻打,更不宜惹怒眼前这位小可汗,对方背后是北疆整个金昀部。
因此,惠安帝此时并未多言,他闭了闭眼,起身丢下吩咐道:“朕乏了,三皇子随朕过来!”
齐靖睿摸了摸鼻子,垂着头起身,知晓自己定是要挨骂了,一时心内愁云惨淡。
穆皇后没料到好端端的千秋宴成了这般,此刻她唯有随众人一同起身道:“恭送圣上。”
……
此刻马车正在回承恩侯府的路上。
虞昭坐在宽大的车厢内,她望了眼身侧闭目假寐的太子,忍不住柔声询问道:“殿下莫非早有所料?先用夏尧那块小可汗令牌,回北疆查明了荣黎的身份,又拿到金昀部的公牒,今日特意在尚恩殿献上名贵的贺礼,圣上难免对荣黎的贺礼起疑心,这才有了后来这一幕?”
萧胤很快睁开凤眸,他轻笑道:“昭昭如此聪慧,不是都猜到了么?”
虞昭眨了眨眼,她还是有些担忧二人在东楚的处境,遂继续问道:“这场千秋宴之后,北疆还会借机生事么?”
“不会,孤已然安排妥当一切,夏尧也答应不再添乱,否则他别想拿到那块令牌。”萧胤将虞昭搂在怀内,轻拍了拍她纤弱的肩头,“你且安心,孤势必与你一同平安回到邺京。”
虞昭弯了弯唇,倚在萧胤怀内,小手抱着他的腰道:“嗯,如今就等皇叔病愈了。”
萧胤大掌顺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往下,轻笑着捏了一把道:“那今晚,昭昭可否准许孤弄久一些?”
虞昭脸颊“噌”地一下红了,她咬了咬唇无奈道:“你小声些,别被外面的人给听见了。”
萧胤并未听见她的拒绝,男人登时薄唇一翘,大掌不自觉微微一紧,立时便察觉到怀内女子敏感地轻颤了下。
虞昭推着萧胤的胸膛,美眸再不复方才的镇定,她有些慌乱地捶了下男人道:“……你,就不能等到回府再说么?”
萧胤只得老老实实收回手,答应道:“好。”
于他而言,能够拥有昭昭,依旧如青天白日做梦一般。
他对她的身子,如今是嫌要不够还来不及,今晚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第187章
夏尧快步回到住所, 一个闪身之际跃上墙头,旋即伏低身子,等着看西祈的马车回到承恩侯府。
他如今就住在这巷内, 与众多西祈护卫挤在一处。此地与承恩侯府北门仅隔着一条街,在夏尧眼中位置可谓得天独厚,是整个凉州城内与那西祈太子妃最近的一处地方。
正当夏尧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时,后背突然被人敲了一竿子。
原是西祈的护卫发现了他, 此刻对方手握竹竿,朝夏尧怒目而视道:“你又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还不下来!”
夏尧揉了揉后背, 方才他过于专注,以致没发觉底下有人, 此刻只怕被打之处都要红成一片。
他旋身稳稳落于地面, 看在西祈太子妃虞昭的面子上, 夏尧并未因此事发作,只是朝那护卫嗓音慵懒道:“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乃北疆金昀部小可汗, 以后对我客气些。”
护卫狐疑地看了夏尧一眼,旋即正色道:“我只听命于太子殿下。”
夏尧顿觉无奈,与这帮西祈护卫说话, 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
翌日, 萧胤从小书房回到凌霄院,他进屋前先问了句:“太子妃起了么?”
侍女垂眸回道:“还未曾。”
话落, 萧胤不禁瞧了眼院内日晷,这时辰着实有些晚了, 他一时顿觉无奈。
男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屋,走到软榻边掀开帐幔, 只见虞昭双目紧闭,侧颜姣好沉静,因着屋内如今点了暖炉的缘故,她双颊都有些红扑扑的,显然是酣睡正香。
昨晚二人持续到了深更半夜,如今萧胤也拿她没法子,毕竟是他让她受累了。然而若是虞昭再不起来,只怕要错过早膳了,因此萧胤思虑了瞬仍是开口道:“昭昭,该起了。”
说罢,男人大掌轻推了推她裸露在外的香肩。
“嗯……”虞昭不满地呜咽一声,旋即她不自觉转了个身,只用后脑勺对着萧胤。
萧胤见此慢悠悠地自怀内取出一封书信,作势就要拆开道:“你幼弟寄来的书信也不想看了?”
话音甫落,虞昭猛地睁眼掀开被子。
方才如何叫都不肯起的人儿,此刻很快清醒了过来,瞬时半分困意也无,她起身劈手就夺过萧胤手中的书信。
虞昭身着白色寝衣,身段玲珑起伏,她一边动作仔细地拆开那书信,一边还美眸嗔怒地望了眼萧胤,有些埋怨道:“你怎的不早说?”
说罢,她也不待萧胤回话,连忙取出上好的宣纸,一字字地看了下去。
萧胤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一时心底感到有些异样,他示意侍女取了件披风过来,旋即亲自盖在虞昭圆润细弱的肩头:“如今天气渐寒,小心些,别着了凉。”
虞昭含糊间应了声,她随手拢了拢披风,便继续看下去。
此刻看完晗哥儿写的书信后,虞昭不禁又翻到背面瞧了眼,旋即喃喃朝萧胤道:“晗哥儿说他如今在西祈邯城,一切都好。”
萧胤挑眉看了眼虞昭:“他如今身边有西祈的护卫,自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我还是担心嘛。”虞昭将晗哥儿写的书信仔细叠好,并未立即交给身前的侍女,只置于床前的矮桌上,未免信被风吹跑,便用紫檀木果盘边缘压了下。
萧胤看着虞昭这般小心仔细的模样,一时无奈笑道:“如今你可否起了?”
虞昭抿了抿唇,转身之际刚欲耍赖,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却被萧胤扯住了手腕。
旋即她被男人揽在怀内,他宽阔的胸膛贴着自己的后背,纵使是寒凉的天气,萧胤依旧胸膛滚烫,仿佛一个大暖炉似的。
男人薄唇轻咬虞昭小巧的耳尖,低沉醇厚的嗓音传入她耳畔:“看来你还不想起,那便做点其他有趣的,比如床笫之事。”
第188章
虞昭在萧胤怀内瑟缩了下, 她抬手推开他的脖颈,冷不防按在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处。
她一时指尖微颤,颇为不自在地别过绯红的小脸道:“你别闹了, 我素来贪睡,只是未出阁前家教甚严,不得不早起罢了。如今又没人管我,你让我再睡一会儿罢。”
事实上萧胤也察觉到, 每回昭昭在云雨过后总是睡得很沉,他一时无奈低叹了声,看来今后只得节制些。
男人在她身后温声哄道:“以后孤不弄那么晚了, 你不如先用些粥,睡到午膳时分再起来。”
虞昭轻轻颔首算是妥协, 她也知晓萧胤是为自个儿的身子考虑, 遂并未多言。
萧胤便松开了她, 他沉声吩咐下人道:“去取碗粥来。”
等到婢女端着粥入内,伺候虞昭用完之后,萧胤方才离开屋内, 照例到后院练习剑法。
……
承恩侯夫人,曹氏院内。
绿珠躬身禀报道:“启禀侯夫人,这些都是凉州最时新的料子, 都按照您的吩咐送来了。”
她身侧立着数名婢女, 各自手捧着新采买的华贵衣裳布料,足足有十匹。
曹氏听后放下手中茶盏, 起身走到婢女面前,伸手抚过那些料子, 每匹皆是质地顺滑,又是凉州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她一时心中满意,面上却仍旧不咸不淡道:“嗯,勉强尚可。”
绿珠低垂着眼帘不敢言语,她手腕处新添了抹青紫痕迹,只是衣袖垂着看不见罢了。
明明动一下就疼,今日却还是得按时在院内当值,压根无人会心疼她们这些婢女。
昨日绿珠还被曹氏罚了,近些日子她不止听一人说道,大家都说如今在承恩侯府当差,日子是愈发难挨了,她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虞明惜坐于一旁闷闷不乐,她近日脾气愈发火爆,动辄打罚下人。此刻在侯夫人曹氏面前,虞明惜皱着眉头,颇为没好气地抿了口茶道:“娘,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些料子么?”
“娘知道你不缺衣裳料子。”曹氏好声好气地朝闺女解释道,“是你爹今早不知怎的,突然吩咐下来,说近日天气愈凉,西祈太子夫妇二人定是要做些新衣。他让你挑两匹好料子,亲自送去凌霄院,以作示好之意,还特意叮嘱我提点你几句。”
虞明惜听了顿时窝火不已,她“呯”地一声砸下茶盏,旋即起身怒道:“爹爹此举之意,是让我去讨好虞昭?呸,休想!”
说罢,她便一脚狠狠踢向身边最近的婢女,用足十成的力道。
那名面容稚嫩的婢女膝盖受到重击,顿时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手中料子也飞了出去,连带托盘一起,重重摔在屋内角落。
绿珠被这陡然一声巨响惊得回过神,她不自觉缩了缩脑袋,眼里满是惊惧地望着这一切。
小婢女慌忙自地上爬了起来,正要去捡那料子,却被虞明惜厉声呵斥道:“不准动!”
此言一出,那婢女顿时在半空费力地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虞明惜见此尤不满意,她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跺了跺脚道:“这些日子我装够了端方淑女,不也只是在昌平公主面前多说了几句话么,爹爹还要我怎样?!”
曹氏心知四姑娘如今在外脾气已有所收敛,这才不至于御前失仪,回到府内不加掩饰,就成了这等暴躁性子。
她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好生相劝道:“惜儿莫气,你如今已然及笄待嫁,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如今西祈太子经常受大臣之邀,赴凉州各类宴请,若你能得了他的引荐,自是也有好处,没准儿很快就能定下一门好亲事呢。”
“何况你瞧,眼下凉州传言四起,说西祈太子夫妇二人与咱们相处不睦,皆是因着咱们往日苛待虞昭的缘故。若你能与西祈太子妃冰释前嫌,这流言便不攻自破,也不会再影响你定亲了。”
这番话是虞世南教给曹氏的,作为父亲,承恩侯自是懂得虞明惜的心思,知晓她想嫁个好人家,因此这番相劝句句离不开定亲之事,事实上扣准了虞明惜的命门。
果不其然,虞明惜听闻这番话后,方才不情愿地答应道:“……那便按照爹爹说的办,我看这地上的两匹料子挺好,就拿去给凌霄院吧。”
说罢,她高高抬起绣花鞋,踢了踢地上料子,正是方才被婢女不慎摔落的那两匹。
“你做主便是。”曹氏对此浑不在意,她只是看了眼那两匹料子的色泽,见也不是自个儿喜欢的,便宽和一笑道,“可别说娘没提醒你,待会你去了凌霄院,可得收敛些小性子。”
虞明惜皱眉应了声:“我晓得!”
曹氏心想找个做事妥帖的婢女陪她过去,放眼望去也没甚合适的人,便淡声吩咐一旁的绿珠道:“绿珠,你陪四姑娘过去,千万别让她出差池,知道么?”
绿珠闻言心头一窒,却也只能低声答应道:“……奴婢遵命。”
第189章
此时正值午后, 萧胤在小书房处理公务,虞昭则在凌霄院内提笔写着给晗哥儿的回信。
突地,一名侍女走入屋内, 朝虞昭禀报道:“启禀太子妃,承恩侯府四姑娘求见。”
葶花听后便是蹙眉:“四姑娘来做什么?”
侍女思量片刻后答道:“奴婢瞧她还带了衣裳料子过来,莫不是来送料子的?”
虞昭微微扬眉,她有些好奇虞明惜的来意, 遂吩咐道:“让四姑娘进来吧。”
说罢,她看了眼回信上未干的字迹,便只是将晗哥儿的那封书信叠好, 以镇尺压着置于一边。
虞明惜很快走入屋内,身后跟着手捧料子的绿珠。此刻虞明惜一眼瞥见桌上的书信,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 随后朝虞昭颇为没好气道:“父亲说如今天气冷, 叫我来给你送两匹料子。”
虞昭注意到虞明惜的举动,她示意青玉将那封晗哥儿的书信拿走,随后淡声回道:“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 料子你拿回去吧,我这儿不缺。”
虞明惜听后立时皱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你摆什么谱呢?”
说话间, 她眼见青玉走过自己身边, 突地劈手夺过那封信,展开后仔细看了下去。
青玉大惊失色, 没料到四姑娘竟会动手抢信,此刻连忙想要夺回。
不料虞明惜已然看到了书信里面的内容, 她手中高举着那封信,朝虞昭冷笑一声道:“原来晗哥儿还没死, 之前那场走水,莫非都是你设计好的?”
虞昭拧了拧眉,看着虞明惜这副嚣张恣意的模样,一时未言。
她知晓对方并非善罢甘休之人,果不其然,只见虞明惜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道:“好啊,我这就去告诉爹爹,看他如何揭穿此事!”
话落,虞明惜手中带着那封信,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凌霄院。
绿珠捧着料子站在原处,她微垂了脑袋,一时不知是去是留。若是就这般带着料子回去,只怕要被曹氏好一番处罚,何况四姑娘还在凌霄院惹事生非,她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
葶花着急的声音此时响起:“主子,这可如何是好?晗哥儿的事情竟被四姑娘知晓了……”
青玉一时自责不已,她跪地请罪道:“都怪奴婢不察,竟让四姑娘把信夺了去。”
“无妨,起来吧。”虞昭并无怪罪青玉之意,她此刻柔声说了句,本就娇软的嗓音如同天籁一般。
绿珠在一旁默默听着,心底不禁酸涩不已,凭什么别人家的主子就是温和可亲。
此时虞昭注意到绿珠还在这儿,她看了眼垂眸不语的侍女,一时也想通了对方的难处,遂朝绿珠轻声道:“料子放这儿,你回去复命吧。”
绿珠猛地抬起头,眼眶瞬时便湿润了。她心知西祈太子妃方才还不愿接受这些料子,如今却肯收下,莫非是看在自己为难的份上?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侍女,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如此为自己考虑。
绿珠狠狠咬着唇,这才没让泪珠落在那衣料上。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将装有衣料的托盘放在桌上,随后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多谢太子妃大恩大德。”
虞昭望着侍女红了眼眶的模样,她一时有些惊讶。待目光落在对方带有青紫痕迹的手腕上,虞昭只得微叹了声,她吩咐葶花道:“带她去取些伤药吧。”
葶花知晓主子心善,见不得恶主欺仆这些事儿,遂连忙应了声,拉着绿珠下去了。
……
绿珠被葶花一路拉着往前走,她难免有些恍惚,当初虞昭未出阁时还在承恩侯府,她与葶花也算认识,此刻忍不住问道:“西祈太子妃她……对你们一直很好么?”
葶花看了眼绿珠手上的痕迹,她心知自个儿无比幸运,遇上了一位好主子,遂朝绿珠笑道:“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你也别多想,早些给自己治伤吧。”
绿珠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后突地想起一事,忍不住朝葶花道:“那两匹料子摔在地上过,还被四姑娘用脚踢过,算不得什么好料子。”
葶花有些惊讶,没料到绿珠会把此事告诉自己,她很快回道:“知道了,我会禀报主子的。”
……
萧胤自小书房回到凌霄院,他朝虞昭问道:“发生何事?”
虞昭与他说了晗哥儿的事情,随后垂下眼帘道:“是我没把那封书信藏好,竟被四妹妹看了去。”
萧胤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无碍,她不是要去告诉承恩侯么?孤这就替你去交涉,也好让虞晗今后继续顶着原来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
第190章
“爹爹, 大事不好了!”
虞明惜快步跑到承恩侯的书房内,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虞昭派人追上自己, 万幸无人跟来,此刻她气喘吁吁地扶墙站着,朝虞世南告状道。
承恩侯原先正写着折子,此刻不禁笔下一歪, 他唯有将狼毫置于一边,微微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何事如此着急,竟叫你跑得这般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 虞晗那个短命鬼如今竟还活着……”虞明惜取出怀内的书信,连忙递给父亲瞧着, “这是他给虞昭写的信, 看来他是被虞昭藏起来了!”
承恩侯接过那封信, 此刻他定睛往下细看,一时心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其实也没什么好瞧的,信中晗哥儿对姐姐的思念溢满字里行间, 别的也没写什么。
虞世南思虑片刻,料想虞昭也快来书房找自己了,他便将信压在砚台下方, 朝虞明惜温声道:“爹爹知晓了, 此事就由我来处置,不劳惜儿费心了。”
虞明惜见父亲这般不置可否的反应, 她很是不满地努嘴道:“爹爹,这可是虞昭的把柄, 你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此话一出,虞世南顿时皱了皱眉, 他只得解释道:“惜儿,你三姐姐深得西祈太子宠爱,那西祈太子非但不好惹,且他颇有心机手腕,你看他来到凉州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然成了诸多权贵的座上宾。依我看,东楚很快要交出寿王了,两国之间也不太会再度开战。”
“爹爹跟你说这番话,只希望惜儿收敛些小性子,别再与你三姐姐过不去,她如今是西祈太子妃,就连爹爹都只能尽力弥补她,明白么?”
承恩侯这番话可谓苦口婆心,他虽不算绝顶聪明之人,却也看得懂局势,知道何人不能惹。
不料虞明惜听后,顿时宛如炸毛的猫一般,她怒吼道:“爹爹究竟要弥补虞昭什么?这一切都是她……”
“咎由自取”四个字,虞明惜尚来不及说出口,侯府管家如履薄冰的声音连忙响起,总算是打断了四姑娘的未尽之言:“启禀侯爷,西祈太子殿下来寻您,老奴不敢拦着,只得把人请进来了。”
承恩侯和虞明惜纷纷抬眸看去,只见萧胤冷着张脸出现在门口。
男人身姿高大挺拔,站在门口处竟把光线遮了大半,他仅仅率意走动几步,书房内的光影便随之明灭起伏。
萧胤方才已听见了虞明惜那句不甘之言,他凤眸冷睨了眼虞明惜,直令她吓破了胆,此刻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承恩侯见此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爱女,虞世南连忙开口打圆场道:“太子殿下难得亲自过来,可有何事?”
说罢,他示意管家找人来带走跌坐在地的四姑娘。
萧胤并未阻止虞明惜离开,他目光扫了圈书房内陈设,很快察觉到桌案上砚台压着的信纸,遂朝承恩侯冷声道:“还来。”
虞世南顺着西祈太子的目光瞧去,顿时不疑有他,将那封信亲自递了过去。
萧胤接过信看了眼,见是晗哥儿的字迹后便收入怀中,随后朝承恩侯冷声道:“晗哥儿此前身中蛊毒,承恩侯也不想此事宣扬出去罢?毕竟你此前苛待嫡母之事,已然让人诟病。”
若是换作旁人当面说这话,虞世南早就把人训斥一顿了,可偏偏对方是萧胤。
此刻承恩侯只得赔着笑脸,他思虑片刻后,故作仁慈似乎想要回晗哥儿:“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晗哥儿久居在外,难免多有不便,不如还是回承恩侯府吧。”
“不劳侯爷费心。”萧胤面无表情道,他知晓虞世南悉心栽培五少爷虞明斌,因此压根不在乎虞晗的死活,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其身中蛊毒,“孤会养他到冠礼为止。”
虞世南故意面露为难道:“可是承恩侯府小少爷一贯在东楚长大,若他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西祈,只怕旁人又要说我承恩侯府的不是了……”
他将这问题抛给西祈太子,不料萧胤早已想好对策,此刻淡声道:“侯爷只需放出消息,说晗哥儿此前遭仇人劫走,后来流落西祈,被魏将军府所救,如今他有心习武,姑且无意回承恩侯府。”
虞世南听后思忖片刻,觉得此法倒是能自圆其说,遂含笑点头道:“殿下果然高明,我这便传话下去,就按你说的办。”
……
凌霄院内,虞昭继续写着那封给晗哥儿的回信,幼弟那儿的情况她自是清楚,此刻数行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落于纸面,一看便出自大家闺秀之手,字迹气韵非凡、宛若天成。
偏偏一阵喧闹声打破了院内的宁静,由远及近让人难以忽视。
虞明惜又回到了凌霄院,她心底气怒难平,早已把承恩侯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她不顾侍女们的阻拦,竟是强行闯了进来,虞明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虞昭面前,指着虞昭的脸质问道:“虞晗是承恩侯府的小少爷,你凭什么把他藏起来?”
“他是我胞弟,我作为他亲姐,自是关心其安危。”虞昭轻轻搁下手中狼毫,她示意青玉去叫忍冬过来,随后朝虞明惜淡声道,“此前晗哥儿身中蛊毒、性命垂危,不就是在承恩侯府发生的事儿么?既然府内于他而言已不再安全,我为何不能把他送走?”
虞明惜顿时一愣,当初她也约莫知晓虞晗身中蛊毒之事,此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已然给虞晗解了蛊毒?那可不是承恩侯府做的手脚,就凭你能解毒?”
虞昭垂下眼帘,想起她在西祈东宫曾经朝萧胤求情的那一幕,此刻虞昭直言不讳道:“托太子殿下的福,晗哥儿身上的蛊毒已解。”
虞明惜听闻是萧胤的功劳,原本清秀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气得抄起身侧一个名贵雅致的花瓶就要往地上砸去。
忍冬方才赶到院内,便见着这一幕,她立时快步上前接住花瓶,待放回原位后,反手将虞明惜按在了地上。
院内顿时响起一声少女的惨叫,嗓音撕裂般的高亢尖锐。
萧胤此时也回到了凌霄院,他生怕虞昭吃亏,遂忙不迭加快了步伐,待见着虞明惜被忍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葶花连忙上前禀报了事情经过,袁瑞听后不禁在心中腹诽,承恩侯府四姑娘此举当真是没教养。
他还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小女子,也不看看太子妃身后站着的是谁!
虞明惜此刻见她在萧胤面前出糗,顿时在地上叫嚣道:“虞昭,你竟害我如此丢脸,我势必要叫你好看,你给我等着!”
萧胤一刻都不想听虞明惜说了些什么,他厉声吩咐道:“还不把她的嘴堵上!”
下人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往虞明惜口中塞了块破布,她的声音这才渐渐小了下去,可那双眼眸却满含着怨毒的怒意,仿佛要把眼前的虞昭撕碎一般。
虞昭第一次见到这般骇人的眼神,她下意识后退了步。
萧胤沉声吩咐袁瑞道:“把四姑娘打完板子,再送去承恩侯那儿,你知晓该如何说。”
袁瑞心知太子殿下有意敲打承恩侯府,这是他们一行人来到凉州后难得的立威之时,他连忙垂眸应了,旋即凉声吩咐下人道:“带下去行刑!”
待虞明惜挣扎着被拖下去后,萧胤让下人们都退出去,随后他走到虞昭面前,将她细弱的肩头揽入怀中。
萧胤自怀中取出那封晗哥儿的书信,朝虞昭淡声道:“孤把信要回来了。”
虞昭又惊又喜地接过,旋即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多谢殿下。”
萧胤凤眸眼底倒映着她的笑靥,却无端有些心疼起她来,有承恩侯那昏庸的父亲,以及虞明惜和曹氏这两个挑事精,昭昭在嫁给他之前定是过得不好。
虞昭浑然不觉男人在想什么,只是发觉他目光微微暗了下来,她不禁放下手中那封信,随后踮脚在萧胤的额头上摸了摸,喃喃道:“没发烧呀,殿下这是怎了?”
萧胤大掌揽紧虞昭的腰,他无意提起她的伤心事,遂只是淡声道:“方才突地头疾发作。”
虞昭听后连忙拉着萧胤坐下,正当她欲进一步查探时,冷不防听男人低声笑道:“诓你的,昭昭为孤着急的模样甚是可爱。”
“你……好啊!”虞昭美眸圆睁,她方才意图说些什么,却很快被男人圈禁在怀中,旋即菱唇便被覆上温热的触感。
她一时无心细想方才之事,在萧胤怀内止不住地后倾身子,却仍是抵御不了男人霸道的攻势。
他滚烫的胸膛,放在她腰间的大掌,都令虞昭难以忽视。她无可奈何地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愈发绵软,偏偏又被亲着开不了口,只得无力地捶了捶他的胸膛,示意萧胤别太过分。
所幸萧胤思及昨夜累着了虞昭,他最终还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松开她笑道:“晚上接着。”
第191章
恰在此时, 袁瑞自外面叩响门扉,若非要紧的事,他也不敢此时打扰主子:“启禀太子殿下, 东楚七皇子传信过来,请您即刻亲启。”
虞昭听后连忙自萧胤腿上直起身,她动作有些慌乱地后退数步,随即飞快整理了番仪容, 还用小手在脸颊前扇了扇风,想让面上红晕褪得快些。
萧胤见此不禁失笑,他起身走去开门, 亲自将那封信接了过来,随后关门朝虞昭道:“好了。”
虞昭这才止住用手扇风的动作, 她望着萧胤朝自己走来, 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齐靖淮传信所为何事?”
萧胤展开信看了眼, 随后淡声道:“是为你那好友的事,无碍。”
……
是日,七皇子府马车停在承恩侯府北门处, 引起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齐靖淮提前了一炷香时辰前来赴约,本想着能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不料萧胤此时正会见东楚礼部尚书张钦, 暂时抽不得空闲见齐靖淮, 便让他先在北门候着。
百姓们瞄了眼齐靖淮冷硬如刀的侧脸,不禁开始窃窃私语道:“听说七殿下与西祈太子此前起过冲突, 他今日是来上门赔礼道歉的么?”
“那也太迟了吧,再说他好歹也是东楚七皇子, 可别丢了咱们的脸面。”
“七殿下如此阴险狡诈之人,居然也有低头的一日, 看来他到底是失了势,今时不同往日啊。”
齐靖淮身边的小德子听闻这番言论,只觉得这些升斗小民当真毫无眼力见,当朝七皇子岂是他们可以当面议论的,何况因着北疆之事,三皇子齐靖睿近日才是失势后跌落云端的那位。
他一时有些气不过,作势就要发怒,却在此时听见齐靖淮冷声道:“别吵,只管在这等着。”
小德子听后上前两步,在齐靖淮身侧悄声道:“殿下是否要回马车上等?”
“我可不怕旁人议论。”齐靖淮淡淡睨了他一眼,旋即嗤笑道,“你若听不得百姓这些话,便先回马车内坐着去。别仗着自己是七皇子府的人,净给我惹事生非。”
小德子颇为汗颜地垂下脑袋,低声道:“殿下教训的是,奴才不该得意忘形。”
事实上齐靖淮就是想听听,天子脚下的百姓们都是如何议论自己的,眼下正巧有这机缘,他可谓求之不得。
不料那些百姓们似乎听见了齐靖淮方才所言,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不久后,袁瑞亲自送张大人自承恩侯府北门处出来,两人简略寒暄一番后,张钦便出言告辞,随后他转身朝齐靖淮互相见了礼,这才坐进自家马车内离开此地。
齐靖淮面无表情地朝袁瑞问道:“西祈太子会客终于结束了?”
“太子殿下未料到您来得这般早,已然缩短了与张大人见面的时辰,还望七殿下见谅。”袁瑞赔着笑脸,张口便是一番令人舒心的场面话,其实萧胤方才压根未曾缩短时辰。
“袁公公这张巧嘴真是机灵。”齐靖淮对此心知肚明,他冷哼一声,旋即朝身后的小德子沉声道:“瞧见没?你日后可得多学着点,别把何事都放在脸上。”
小德子连忙垂头应了声:“嗻,奴才谨遵殿下教诲。”
“老奴愧不敢当。”袁瑞心知齐靖淮这是一语双关,他连忙摆手推辞,此刻话锋一转道,“今日着实天寒,七殿下和德公公快随老奴进去吧,护卫便留在外头罢。”
齐靖淮听罢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表示答应。
他心知萧胤如今还要送最后一粒解药给寿王服下,因此定是不会拿自己如何,齐靖淮遂只带着小德子,大步流星地走入承恩侯府。
袁瑞将人带到小书房,此刻已然有众多护卫把守在此处,随后袁瑞推开门扉,朝立于身侧在齐靖淮笑道:“东楚七殿下,请吧。”
齐靖淮嗤笑一声,还以为这些护卫是用作保护萧胤的,他未曾料想到对方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
何况他今日未带护卫进府,也不知萧胤到底这般害怕作甚。
袁瑞见着齐靖淮独自走进了小书房,便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了,将小德子留在外面。
……
舒念垂眸站在书房内,她听见两扇木门“吱呀”一声,便知门扉已然关上,可她却不敢回头,舒念重重咬了咬唇,双肩一时克制不住地轻颤。
她在心中默念,这不过是在演一场戏,自己定要勇敢才是……
齐靖淮乍然见到舒念娇小纤弱的背影,他愣了愣,原以为会先见到萧胤,难怪这小书房外那么多护卫,却是为了防止他劫走舒念之用。
此刻他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儿,一时不禁深吸了口气,旋即走到舒念身后,抬手向她肩头伸去,伸到一半时却又顿在半空。
齐靖淮察觉到舒念这番细微的颤抖,他轻叹一声,微微蹙眉道:“念念,你还怕我?”
舒念原本沉浸在自身思绪间,突地听闻这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她宛若自梦中惊醒,心知眼下是如何都躲不过了。
她唯有闭了闭眼,旋即缓缓转身,朝齐靖淮低声道:“我、我是怕你,可也不想成为阿昭的累赘……这些日子里我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跟你回去。”
鼓足勇气说完这一番话,舒念顿时轻松不少,此刻垂下眼帘并未看向眼前的男子。
齐靖淮听闻舒念自己愿意和他回去,顿时心花怒放,朝舒念逼近一步笑道:“念念变勇敢了呢。”
舒念被吓得连连后退数步,就在此时,她后背碰到了小书房的暗门,连忙就想逃离此地,却又怕这场戏演得不够真,白白坏了西祈太子的事。
恰于此时,小书房正门被人推开,萧胤高大挺拔的身影适时出现,他朝舒念淡声道:“下去。”
舒念一听顿时如蒙大赦,转身自暗门处出了小书房,旋即跟着护卫回到凌霄院内,虞昭早已命人准备了些安神汤,正好给舒念此时压压惊。
……
齐靖淮见到萧胤走入小书房,登时冷了脸道:“我昨日信中说想见念念,如今你就让我跟她说上两句话?”
“两句还不够?”萧胤见他那意犹未尽的模样,一时不禁凉声嘲笑道,“你再多说几句,没准她都要改变主意了。”
他身后的两扇木门再度关上,袁瑞心知今日之事方才进入正题,站在门外凝神屏气地听着,同时留意着小德子的动静。
屋内,齐靖淮被萧胤这番话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你准备何时交出念念?”
萧胤不疾不徐道:“孤那皇叔之事,你莫非忘了?最后一粒解药过几日便该送去,你最好祈祷东楚圣上近日会召见你官复原职,将皇叔身边都变成你的人,否则你连与孤谈条件的资格都无。”
“今日孤答应你的要求,让你见到舒念,已算格外开恩。”
齐靖淮一时都被萧胤给气笑了:“原以为我嘴已经够毒了,没料到嘴更毒的人就在我眼前。”
萧胤对此不置可否,他走到书桌后坐下,旋即淡声道:“谈正事,孤近来与不少大臣把酒言欢,让他们促成你官复原职也未尝不可。”
齐靖淮顿时压低眉梢,显然未料到萧胤竟有这等能耐。
他原本想不通萧胤为何在外结交东楚朝臣,好端端的如此不务正业,不想却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此刻齐靖淮看了眼萧胤,很快想通其中关窍,遂语气平静地问道:“这么说来,你又有何条件?”
“一桩小事,只需你说几句话即可。”
……
翌日,惠安帝便见到了大臣举荐齐靖淮的折子,他目光牢牢盯着这折子,一直看了良久。
满殿寂静无声,朝臣举荐皇子兹事体大,毕公公站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搅,任凭时辰不断逝去也未置一词,他知晓圣上的底线不可触碰。
直到惠安帝喉间又涌上些许腥甜,他这才叹了口气,朝宫人们吩咐道:“宣七皇子入宫。”
毕公公听后松了口气,连忙派人传令下去。
七皇子再不济还能成为圣上的刀,不像三皇子那般蠢笨如猪,这些年来只是凭借母族势力硬撑,事实上压根儿不堪大用,又何德何能担任储君之位?
不久后,齐靖淮接到圣上旨意,来到惠安帝眼前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惠安帝淡声开口道,旋即他朝齐靖淮又问了一遍此前的问题,“朕问你,眼下该如何对待西祈太子,你如今可有良策?”
齐靖淮听后沉默了瞬,想起萧胤之前教自己的说辞,没料到这般快就用上了。
他再次思虑片刻后,唯有按照萧胤之意答道:“启禀父皇,您可还记得北疆金昀部小可汗?此人近日与西祈太子走得极近,也不知萧胤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小可汗竟住在承恩侯府后面的一条巷子内,可见两人已然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如今东楚若再对西祈太子出手,只怕于形势愈发不利。”
“依儿臣之见,不如让寿王病愈,把他交给西祈太子回去复命。待他日再寻机会,儿臣定当亲手斩下那萧胤的头颅,献给父皇当球踢。”
最后这两句,是齐靖淮自己添的。
惠安帝听闻此言,老眼看着齐靖淮笑了声:“你有这心最好。”
齐靖淮颇为真心实意地拱手道:“儿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惠安帝岂能不知七皇子是在表态,虽说办砸了这桩寿王的差事,可好歹也引得西祈太子萧胤深入凉州,日后未尝没有机会再借机生事。
届时,东楚定能做好充足准备,除去西祈太子这一心腹大患。
此刻惠安帝突地想起一桩事,他轻咳了声后,不禁问道:“近日朕听闻不少流言,今日便问问你……这西祈太子妃,如今深受太子萧胤宠爱,此事可为真?”
齐靖淮眉心微挑,他想起萧胤那霸道护妻的模样,遂垂眸应道:“据儿臣观察,确实是真。”
“哼,倒是便宜了她!”惠安帝一时气极反笑道,“原先皇后等人出了法子,派孔嬷嬷一同前去西祈,让她勾引萧胤沉迷美色,如今倒好,承恩侯真是教出了个好闺女!”
说罢,惠安帝重重咳了几声,他拿起帕子捂着嘴,毕公公见此难免面露担忧。
齐靖淮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旋即摸了摸鼻子道:“父皇恕罪,如今西祈太子将她看得紧,儿臣未能插手惩罚于她,此事确为儿臣无能。”
“罢了,你那日宫宴上做得很好,父皇原也只是假意训斥你。”惠安帝将那方帕子交给身侧的毕公公,旋即朝齐靖淮有些气虚无力地轻声道,“即日起恢复你原先的职务,此后就按你说的,寻个时机把寿王交出去。好了,朕也乏了,你下去吧。”
齐靖淮连忙应道:“……谢父皇隆恩,儿臣先行告退。”
他蓦地垂下眼帘,想起方才见到惠安帝牙齿上残存的鲜血,一时不由有些心惊。
第192章
暮色苍茫之际, 齐靖淮方才回到七皇子府,便见小德子前来禀报,说是有位客人正等着自己。
他不由眉心微挑:“对方身份呢?这又不是府外, 弄得这般神秘做什么。”
小德子却实在不敢明说,唯有赔笑道:“是上回送您鹦鹉之人。”
齐靖淮听后顿时会意,这原先便是一道暗语,他不自觉拧了拧眉, 旋即又舒展眉眼道:“原来是他,那倒也不奇怪。”
不久后,小德子亲自推开两扇木门, 待主子进屋后,又连忙关上门扉, 独自在屋外守着。
屋内, 宦官郑昌祥转身望向齐靖淮, 怒斥道:“东楚七殿下,你可让老奴好等啊,不知您与四殿下约定的事儿, 究竟办得如何了?”
他是西祈四皇子萧桓的近侍,此刻专程被派来凉州,便是为了探一番虚实。
此前, 萧桓飞鸽传书给齐靖淮, 两人一番商量后,萧桓让齐靖淮促使太子萧胤在凉州丧命, 并承诺事成之后,萧桓那儿有法子能即刻登基取代建文帝。待他成了西祈皇帝后, 便可助齐靖淮夺得东楚惠安帝的宝座。
届时,天下都将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
区区北疆等荒芜之地, 面对西祈和东楚结盟,压根不足一提。
可若是太子萧胤没死,萧桓深知他没法儿坐稳皇位。因此,欲将天下收入囊中,必先除去萧胤。
此刻齐靖淮姿态慵懒地落座于主位,他望了眼咄咄逼人的郑昌祥,竟是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改变主意了,不想要什么天下,只愿偏安一隅。”
郑昌祥被他这番话气得不行,一时目呲欲裂道:“七殿下临阵变卦,可曾顾虑我家主子的处境?”
“笑话,我有何所顾?”齐靖淮冷笑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他与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互相利用罢了,如今我不仅金盆洗手,还打算放西祈太子回去,你家尊贵的主子此时远在西祈邺京,又能奈我何?”
“何况,这些年来,我给他传过不少有用的消息,包括那太子妃虞昭之事,他却没主动给我传过几回信。如今我不信你家主子,也不奉陪到底,郑公公请回吧。”
郑昌祥听后愣在原地,旋即他张了张唇,正欲反驳。
齐靖淮却已然失去耐性,直接朝外面吩咐道:“小德子,送客!”
“你……”郑昌祥狠狠瞪了齐靖淮一眼,旋即他也并未久留,只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七殿下迟早会后悔今日之言!”
小德子进了屋,此刻难免有些担忧,忍不住朝齐靖淮问道:“殿下,得罪了西祈四皇子,只怕于咱们没有好处。”
齐靖淮微微静默了瞬,一时并未答话。
现如今他只想找回舒念,除此以外两国之间的浑水,齐靖淮一点儿都不想沾边。萧桓诡计多端爱玩,就让他玩去,兴许也未必玩得过太子萧胤。
……
这阵子,寿王病愈的消息在凉州不胫而走,如今东楚有意将寿王还给西祈太子萧胤,并且没提任何条件,已成为坊间热议之事。
“圣上到底还是怕了,西祈大军压境的震慑恐怖如斯,西祈太子萧胤只带了三千精兵入境,咱们也对他无可奈何。”
“那至少也换些金银财帛,如此屈服于西祈大军的淫威之下,当真有损东楚的颜面。”
“你这是有所不知!如今东楚兵力不足,若再起战事,吃亏的定是咱们,还是快把人放了吧!”
……
寿王坐在一辆马车内,听着外头百姓的议论,其实他已然脱离了险境。
奈何此刻他两道横眉微微颤抖,想起此前过得生不如死的日子,其实寿王还有知觉,只是动弹不得,偏偏这般留下的记忆愈发痛苦。
坐于他身旁的太子萧胤见此,轻声安慰了句:“皇叔莫再忧思多虑,孤既来接你,便能保你平安回到西祈。只是如今得委屈你,先在承恩侯府北门后的巷弄内住着,明日便是最后一场宫宴。”
寿王听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面露感激道:“多亏了太子殿下,外面着实危险得很,今后我再也不出邺京了,不……我再也不出寿王府了!”
萧胤无奈道:“只要皇叔在在西祈境内,皆无妨。”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
……
马车缓缓驶过一间茶馆,二楼雅间的窗户后,虞明惜正坐于昌平公主对面。
她如今身上伤势还没好全,却硬撑着出来道:“公主,想来您也都听说了,那西祈太子不日就要回去了,您也不想就这般放过他吧?”
昌平公主拨弄着手中的瓷盖,难得愁眉苦脸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他要回西祈,旁人又拦不住,连父皇他们都拿此人毫无法子。”
虞明惜神秘一笑道:“我有法子,只需公主殿下您牵个线。”
两人不怀好意地交谈了许久,绿珠在旁垂眸听着,却只觉胆战心惊。
不行,那位西祈太子妃如此心善,先前还给过自己伤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陷如此肮脏的险境。
……
惠安帝将宫宴设于今日傍晚时分,此刻诸位世家大臣皆已来齐,虞昭和萧胤方才落座不久,旋即随着一记“皇后娘娘驾到”的高声通传,穆皇后便独自一人出现在殿内。
座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穆皇后凤仪万千地笑道,“今日圣上龙体欠佳,故由本宫代为出面,是为庆贺西祈寿王重病痊愈,恰逢两国重修旧好之际,实乃值得普天同庆之幸事!”
众人听后纷纷附和,萧胤面无表情地抿了口酒,身侧的太子妃虞昭同样并未多言。
寿王面色僵硬地举起酒杯,他此时如坐针毡,巴不得早些离开凉州这个鬼地方。
七皇子齐靖淮听闻穆皇后此言,突地拧了拧眉,看来父皇的身子确实快不行了。若换作往日,父皇就算面色再苍白,至少还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片刻,从未像近日这般反常,听说连承恩侯递上关于那小少爷虞晗下落的折子都没批。
三皇子齐靖睿有些不服气地坐在席间,心想齐靖淮这混蛋居然又官复原职了,而他却背上了蠢材之名,当真是气煞人也!
端王神色晦暗地举着酒樽,借着月色恰好倒映着对面虞昭的身影,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旋即将酒樽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歌舞方休。
众人纷纷起身散去,萧胤和虞昭原本正一同准备出宫,却见昌平公主冷不防自斜刺里冒了出来,朝萧胤十分恭顺地笑道:“西祈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胤冷然看了眼昌平公主,正欲拒绝,然而他突地想起一事,遂朝身侧的虞昭道:“你先回府吧,让侍女忍冬等人贴身伺候你,孤片刻后便到。”
虞昭有些惊讶地抬眸,她听出萧胤话中的玄机,换作往常他断不会轻易提起忍冬的名字,此刻咬唇应道:“好。”
萧胤安慰她道:“别怕,孤知晓你一人不敢走夜路,便让侍女们都陪着你。”
虞昭微微颔首,旋即便带着忍冬等人先行离去。
昌平公主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虞昭纤弱袅娜的背影,旋即她又朝萧胤粲然一笑,开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只为拖延些时辰。
……
夏尧今日依旧伪装成侍卫,左右旁人也管不了他,此刻见虞昭独自坐进了马车,周围只跟着忍冬和两名侍女,他连忙偷偷靠近马车。
待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便迫不及待地朝车帘后的虞昭道:“太子妃怎独自一人回府呢?这都快到宵禁时分了,马车行驶在夜路上如此危险,不如让弟弟陪着你。”
虞昭乍然听见这话,她唯有失笑,旋即委婉含蓄地拒绝道:“多谢小可汗,殿下很快就回了。”
“弟弟可比太子殿下贴心得多,太子妃你真的不再考虑……”
就在此时,忍冬突地在这条小巷高声道:“戒备!”
说罢,暗处的街巷见涌入了不少黑衣人,在夜色中一时难以看得清究竟有多少人数,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大刀,将马车团团包围后,很快就朝忍冬和夏尧等人攻去。
虞明惜提着一盏灯笼,缓缓从暗中出现,小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只听她恶狠狠道:“虞昭,今日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日!我要把你送到你一年前该去的地方,端王殿下正等着好好‘宠幸’你呢!”
话音方落,虞昭坐于马车内,她没料到虞明惜竟这般恶毒,一时眉心微蹙。
看来那昌平公主之前拦住萧胤,是早有预谋,公主与虞明惜莫非是联手要坑害自己?
忍冬一眼望见虞明惜的身影,她也已然听见了对方这番话,不由冷笑一声道:“都给我放箭!”
旋即,埋伏在小巷两侧屋顶上的西祈护卫纷纷放出箭矢,没一会儿那群黑衣人便倒下了不少,仅剩的几人举着盾牌在身前,大惊失色道:“咱们原先埋伏在屋顶上的兄弟呢?难道都被他们杀了!”
“闭嘴,赶紧逃命!”
然而,正当他们打算逃跑时,夏尧突地出现在这几人面前,只见他自衣袖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间,便了结了那几名黑衣人的性命。
虞明惜愣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她陡然回过神,这才丢下灯笼打算逃跑:“救……”
话还未落地,忍冬几个闪身之际,早已来到她身后,一把揪住虞明惜的衣领,将她劈晕了过去。
夏尧显然也听见了虞明惜方才那番恶毒的话,他不禁朝忍冬问道:“端王又是何人?”
忍冬本不欲搭理他,却见夏尧自顾自寻了个麻袋过来,将虞明惜一把夺了过去,套在麻袋内捆好后抗在了肩上,还尤为细心地留了几个小孔透气。
“你想做什么!”忍冬见此,不禁怒斥道,“太子殿下先前有令,你还不赶紧把她还回来!”
夏尧云淡风轻地勾唇笑道:“放心,我给她另寻一条好去处。”
说罢,少年扛着昏迷不醒的虞明惜,他几番轻松地跳上街边的屋檐,以极快地速度去找某个王府的位置,忍冬等人一时连阻止都来不及。
第193章
虞昭掀起车帘看了眼, 只见此刻夜幕下已不见夏尧的身影,她不禁朝忍冬问道:“他这是要把人带去哪儿?”
“属下也不知。”忍冬摇了摇头,旋即拧眉道, “只怕要坏太子殿下的事。”
虞昭静默片刻,想起今晚萧胤和忍冬等人的反常,她反问道:“你们是否有事瞒着我?”
忍冬听罢,连忙跪在马车前朝虞昭解释道:“太子妃明鉴, 昨日虞明惜和昌平公主两人密谋要害您,她们两人却没料到,虞明惜的侍女特地跑来告发。太子殿下听后决定将计就计, 殿下不欲让太子妃整日为此事担忧,故而此时才准许属下告诉您。至于殿下后续如何打算, 属下也不知。”
虞昭听后轻声道:“起来吧, 你们也是为我好。”
她不由想起虞明惜的毒计, 竟要把自己送给端王那等性情暴虐之人,一时浑身不由泛起恶寒。
凉州百姓无人不晓,端王行事恣睢荒唐, 又仗着曾有些军功,一贯是个无所顾忌的,旁人对端王府躲避还来不及, 若是她当真落入对方手中……
虞昭对此不敢深思, 她转而朝忍冬柔声问道:“先前跑来告发的侍女是谁?”
忍冬自地上直起身,此刻连忙答道:“据说此人名叫绿珠, 太子殿下已命人去要了她的卖身契过来,太子妃您看是否要留她在身边?”
虞昭微微扬眉, 想起之前在凌霄院瞧见绿珠的模样,那小丫头身形消瘦得很, 她遂笑了笑道:“今后就留着吧,我想亲自答谢她一番。”
“属下遵命。”忍冬低声应道,旋即又朝虞昭禀报,“按照太子殿下此前的吩咐,属下等人此刻护送您回承恩侯府,咱们今夜就要离开凉州。”
……
端王府。
夏尧特地换了身黑衣装束,还以黑巾蒙面,看不出其容貌。他扛着麻袋来到后门处,朝那守门小厮悄声道:“这位小哥,我把西祈太子妃送来了,府内我也不熟,就不必进去了吧。”
小厮乍然见到夏尧,一时有些惊讶道:“怎就你一人前来?”
夏尧听后了然一笑,看来他猜对了,这端王府后门隐蔽,果然是做坏事的好地方。此刻他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不少兄弟们都负伤了,头领派我前来复命。”
说罢,他将麻袋交给小厮,隐约可见里面女子的身形轮廓。
“得咧。”小厮连忙接过麻袋,甚至还轻佻地伸手拍了拍麻袋隆起的部位,旋即很快入府了。
……
袁瑞步履匆匆地走到萧胤身边,向主子悄声禀报了夏尧那儿的变故。
萧胤拧了拧眉,旋即沉声道:“罢了。”
昌平公主面露好奇地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太子殿下不会此时还有公务在身吧?”
话音甫落,却见萧胤目光冰寒地瞥了她一眼,旋即男人自袁瑞手中接过一柄绸布包裹的长剑,他解开绸布,“唰”地一下抽出剑身,横在了昌平公主的脖子上:“虞明惜已被抓住,你们合谋之事早已败露。”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在昌平公主脑海中炸开。
她不自觉后退了步,面色仓惶之际,只得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何时与那虞明惜合谋要害你的太子妃了……”
萧胤从昌平公主嘴里听见“太子妃”三个字,便知她对此事知情,毕竟他方才压根未曾提及虞昭。
此刻昌平公主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可她突地想起了什么,一时竟不再后退,反而得意洋洋地扬了扬脖子道:“我可是东楚的公主,就算此前想把虞昭送给端王又如何?西祈太子纵使身份尊贵,也不便在他国随意处死我吧!”
萧胤冷笑一声,旋即沉声道:“你想错了,胆敢谋害昭昭之人,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罢,他在昌平公主满眼震惊的目光中,挥剑取走了对方的性命。
萧胤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血迹,朝袁瑞道了句:“处理干净。”
“嗻。”袁瑞连忙应了声,他心知太子妃就是殿下的逆鳞,这东楚的公主惹谁不好,偏偏要去加害太子妃,当真是不知好歹。
就算没有太子妃,殿下身边也轮不到这些心肠歹毒的女人来做主。
萧胤静默了瞬,突地又吩咐道:“传信给齐靖淮,孤此刻就要出城,若他答应,后日子时,便能在凉州城北二十里外的山中小庙内见到舒念。”
……
齐靖淮很快收到了西祈太子派人传来的消息,他听闻能见到舒念,遂很快命人去城门处放行。
如今惠安帝龙体欠佳,他自是不必进宫朝父皇禀报。
此刻凉州城门缓缓开启,虞昭等人已然收拾妥当,她正与萧胤坐在最前面的马车内,寿王则在后一辆马车中打盹儿。
他们一行人,包括其后跟随的众多护卫们,很快出了城门。
马车内,虞昭尚不知萧胤都已经把昌平公主给杀了,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萧胤:“为何如此匆忙?”
萧胤看了眼虞昭,旋即大掌将她揽入怀中,他简略道:“事出有因,来不及让你与徐太傅好好告别了,明日再与你细说。”
虞昭想了想回道:“昨日我还见过舅父,应当不打紧。何况自古伤别离,不如就这般吧。”
萧胤轻抚着虞昭乌黑柔顺的长发:“睡吧,这几日赶路要紧,得先委屈你了。”
“无碍。”虞昭莞尔一笑,她脑袋倚在萧胤的宽肩上,旋即轻轻闭上美眸。
……
翌日,凉州传来两道惊人的消息,其一是昌平公主失踪,其二则是虞明惜的尸体被端王府送了出来,仅用了个破草席为其裹身,隐约可见其下斑驳的血块和青紫痕迹。
若说昨夜发生之事,端王自是认得虞明惜,也知晓她并非虞昭,却依旧没放过她。
曹氏听闻消息后,顿时踉踉跄跄地跑到府门口,抱着虞明惜的尸体嚎啕大哭:“惜儿,惜儿……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是谁把你送去端王府的?你快睁眼和娘说啊!”
端王府两个小厮目光奚落地看着这一幕,正准备离开之际,却听身后的曹氏话锋一转道:“站住!端王府如此对待我家闺女,难道就这般算了?”
“夫人问咱们也是无用。”小厮嬉笑间满不在乎道,“此事后续如何处理,夫人亲自去找端王问一问,不就是了?”
“你!”曹氏目呲欲裂,她突地发了疯一般,放下虞明惜的尸身,起身朝两个小厮动手扇去。
可她却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很快便被一脚踹在了地上。
路过围观的东楚百姓见了唏嘘不已,就算曹氏从妾室扶正,做了候夫人又如何?面对真正的皇室贵族,也只能落得这般下场。
承恩侯听闻消息,此刻快步赶到府门处,此刻两名小厮早已离去,只余曹氏一人抱着虞明惜的尸身,歇斯底里地在门口哭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拧了拧眉,吩咐下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夫人扶进去。”
下人们见此就要拉住曹氏,不料曹氏挣扎起来,用锋利的指甲对着虞世南,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道:“惜儿都没命了,你这个父亲怎能如此冷静!难道你就不会去派人查,究竟是谁害死了惜儿么……对,谁会害惜儿,一定是虞昭那个贱人!是她动手脚害死了惜儿,我要让她偿命!”
此刻老夫人难得出了承恩侯府,只听她威严的声音响起:“无凭无据之事,你在这乱攀扯什么!”
曹氏怨毒的目光看向老夫人,她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可怜我的惜儿……”
说罢,她又止不住哭了起来,后来好不容易才被拉回了承恩侯府内。
老夫人看了眼身边面色沉郁的承恩侯,忍不住沉声提醒道:“曹氏今日如此失仪,实在贻笑大方。依老身之见,侯爷不如休妻吧。”
话音方落,虞世南略略思索片刻,竟破天荒同意了老夫人的提议:“母亲说的在理,便按您说的办,将曹氏休弃后赶出承恩侯府。过去是儿子受她蛊惑,儿子在这儿向母亲赔个不是了。”
老夫人听后不免有些惊讶,她心知承恩侯此番举动更像是在府门前做戏,但她还是笑道:“不打紧,侯爷能回头便好。”
……
入夜时分,曹氏就这般被人推出了承恩侯府,身上连个包袱都没带,也无人愿意给她盘缠。连番经受了巨大的刺激,她此刻已然近乎疯癫,只得叫嚷道:“你们做什么,我可是承恩侯夫人!”
侯府的两扇大门却是缓缓关上,压根没人敢回应她。
曹氏突地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向大门处,拍着门板问道:“惜儿的尸身呢!把惜儿的尸身还我!”
当晚,承恩侯府的门响了彻夜,久久未休。
……
待曹氏再度醒来时,又是一个黑夜,她睁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座破庙之中。
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连日来都未曾进食,此刻曹氏早已老眼昏花,却见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面容与她的惜儿一模一样。
“惜儿,你回来了?快睁眼看看娘……”曹氏泪眼婆娑之际,猛地用力摇晃床榻上的女子。
不料床榻上那只是昌平公主的尸身,只是被易容成了虞明惜的模样罢了。
曹氏百般摇晃对方无果,终于察觉到眼前的“虞明惜”已死,她不由悲戚一笑,想起过往种种,又在脚边发现了个火折子,此刻曹氏想也未想,便点燃了那火折子:“惜儿,娘来陪你了……”
破庙内到处是油桶,很快一声巨响在平地炸开,随之便是火光冲天,一时这片山上亮如白昼。
此前齐靖淮派人在凉州城外的这座山上四处搜寻,却一时没找到这座隐蔽又被人废弃的小庙,待他看到火光赶来时,庙内早已燃起熊熊烈火。
齐靖淮愣了愣,他记得今夜子时方至,正是与萧胤约定好的时辰。
他一时气得红了眼,吩咐手下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去救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94章 (东楚篇结束)
是夜无雨, 此地处于深山老林之中,因此这场熊熊烈火直至天亮时分,方才被扑灭。
齐靖淮率先走入其内, 一眼便见着床上两具烧焦的女尸,他攥紧拳头命仵作上前验尸,可由于昨夜火势太猛,已然无法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连究竟是谁都不知。
他沉默良久,这场火来得着实蹊跷,把现场许多痕迹都抹去了。
突地, 齐靖淮想起萧胤身边的虞昭,念念是其好友, 若她当真在火场中丧了命, 这断然不像虞昭的行事作风!
也就是说, 这两具女尸应当都与念念无关。
好你个萧胤,竟敢如此行缓兵之计来诓骗自己!害得自己昨日在这儿打了一夜的水救火!
齐靖淮咬牙切齿之际,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忘恶狠狠地吩咐底下的人道:“西祈太子离开东楚没?若是还没出边境,便把他们所有人给我扣下!”
禁卫军头领听后忍不住低声道:“可是如此一来,只怕边境那数万西祈大军将蠢蠢欲动……”
“耳朵聋了?没听见我方才的话么!”齐靖淮冷睨了他一眼, 旋即他又想起舒念此刻极可能还在萧胤和虞昭身边, 遂拧了拧眉道,“罢了, 多调些兵马,我亲自去追!”
……
此刻在边境处, 邯城士卒缓缓开启了城门,迎接太子殿下等人回到西祈。
守城将军跪在萧胤的马车前, 嗓音掷地有声道:“末将恭迎太子殿下回城!”
话音方落,众多西祈士卒在其身后,每个人皆面带喜色,此刻齐齐跪地高声呼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城!”
太子萧胤低沉醇厚的嗓音自马车内传来:“平身。”
寿王心中宛如巨石落地,他料想已然回到了西祈,便掀开车帘从马车内走了出来,见着眼前熟悉的一幕,顿时热泪盈眶,难掩激动地感慨了声:“真不容易,从鬼门关跑了一趟回来。”
袁瑞此刻也上前掀起车帘,萧胤率先走下马车,旋即扶着虞昭出来。
舒念则独自从第三辆马车内走了出来,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眼,直到见邯城的城门缓缓关闭,方知自己当真是逃脱了齐靖淮的掌控。
她久违地感到心底舒坦,便大着胆子朝不远处的虞昭走去:“阿昭,这儿就是西祈境内么?好气派的一座城呀!”
虞昭见她高兴,一时也忍不住柔声笑道:“是,念念来到了西祈邯城。”
恰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男童嗓音:“阿姐!舒姐姐!”
晗哥儿正快步朝虞昭的方向跑来,由于他跑得实在太快,险些就要在虞昭面前摔个跟头。
虞昭听闻这道嗓音,不禁微微一怔,转身之际不自觉就接住了晗哥儿的身子。
随后她连忙定睛细看过去,见果真是晗哥儿清秀白皙的面容,虞昭登时又哭又笑地抚上他的脸颊:“晗哥儿,真的是你,都长高了些,阿姐许久未见你了……”
晗哥儿满是依赖地钻入虞昭怀内,小手紧紧抱着她,双眸皆是满足之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姐了,魏公子曾说你在西祈过得很好,此言当真?那西祈太子有没有……”
“欺负阿姐”四个字还未开口,一片阴影便陡然笼罩上晗哥儿的脸。
萧胤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两人面前,他望着眼前这个霸占虞昭的小男孩,一时微微拧了拧眉,碍于虞昭与晗哥儿的姐弟情分,他难得并未发作。
晗哥儿眨了眨眼,不自觉收拢短短的手臂,将虞昭抱得更紧了。
虞昭摸了摸晗哥儿圆圆的小脑袋,随后她轻轻笑道:“阿姐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忧。”
萧胤此刻冷不丁开口道:“今日在邯城休整一日,有话去客栈说。”
晗哥儿听后只得自虞昭怀内退了出来,却很快又抓住了虞昭的手,往常那都是萧胤专属之处,此刻偏偏被她的幼弟给霸占了。
萧胤眉心微拧,他暂且并未多言,走在虞昭和晗哥儿身后进了客栈。
他原本打算坐着喝杯茶,不料很快被虞昭给赶出了屋子,还说他们姐弟难得相聚,让他今日别来打扰。
萧胤:“……”
这姐弟二人如此亲密无间,倒仿佛他是第三者似的。
……
午膳时分已至,虞昭正给晗哥儿夹着菜,她自己却一口也没吃:“来,多吃些。这一年来你都住在哪儿?阿姐为避免暴露你的位置,也未曾开口问过舅父。”
晗哥儿一边小口用膳,一边乖巧地答道:“住在一座隐蔽的山里,凉州几乎没人知道那儿,那山里什么都好,也有传授课业的夫子,可就是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
随后他突地察觉到一桩事,忍不住放下筷子问道:“今日这菜肴,是凉州的厨子做的么?”
“嗯?”虞昭有些诧异地扬眉,她仔细尝了一口面前的菜肴,旋即渐渐笑开道,“应当是,太子殿下曾说要带个东楚厨子回来,想来是派上用场了。”
离开东楚时,萧胤虽带她走得匆忙,没想到他却还记着这一茬。
晗哥儿听后放下筷子,满脸认真地问虞昭道:“太子殿下当真对姐姐很好么?”
虞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知晓幼弟一直记挂着自己,她颔首向晗哥儿确认道:“……真的很好。”
有时她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幸运,可萧胤总有他的法子,会及时打消她的顾虑。
“待咱们到了邺京,我还能时时刻刻见着阿姐么?”晗哥儿目光晶亮地望着虞昭,旋即他有些羞赧地垂下眼帘,“我不敢欺瞒阿姐,如今我甚是害怕打雷,每每听闻雷声便难以入眠……”
虞昭怔了怔,她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晗哥儿小声解释道:“山中雷声总是很响,有一回天降大雨,我来不及回屋躲避,半路见一道闪电劈中了眼前的一颗大树,幸好没倒在我身上,可着实把我吓坏了……”
虞昭听后安慰他道:“你定是受了惊吓,以后若是害怕打雷,便传信给阿姐,知晓么?”
“嗯嗯。”晗哥儿重重点头笑道,“阿姐果然待我最好了!”
“再多吃些。”虞昭笑着给晗哥儿继续夹菜,一边朝他柔声道,“等回到邺京后,太子殿下打算将你安排在魏府,就是此前那位魏公子所在的府邸,你们之前也见过,如今他是左监门将军。还有你舒姐姐,也会一同住在那,平日里你们可以互相做个伴。”
晗哥儿连连点头道:“那敢情好,多亏太子殿下了,一会儿我去向他道谢。”
……
此刻萧胤走到客栈后院内,他看了眼地上新踩上去的脚印,一时冷声开口道:“出来。”
话不多时,夏尧的身影便从空中飞下,稳稳落于地面。
他有些诧异地挑眉,没料到一贯善于隐匿身形的自己,竟这般快地被西祈太子给识破了踪迹,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何时发现的。
萧胤冷然望着夏尧,他抱起双臂问道:“那块令牌,孤早已还你,如今你还跟入西祈作甚?”
夏尧颇为不服气地上前道:“我只是来看看太子妃,与你无关。”
萧胤一记爆栗精准扣在他脑袋上:“别以为你是北疆小可汗,孤便不敢动你。这儿可是西祈境内,你若是没有公牒,就该回北疆去。”
夏尧撇了撇嘴,旋即他突地扬眉一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萧胤拧眉站在原处,也不知这小子是真打算回去,还是又在做戏,先前竟是跟了一路来到西祈。
……
且说齐靖淮那儿,自是没追到萧胤一行人的身影,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送了封信去西祈邺京,以求获取舒念下落一二。
齐靖淮想起自己忙前忙后这般久,怎料事到临头竟被西祈太子摆了一道,当真是气人!
他进了东楚边境的一家酒馆,刚欲坐下饮口酒,却意外发现了道熟悉的身影。
谢承素孑然一身坐在窗边,手中酒杯倒置,他双目失神地望着窗外,此刻竟也在这儿饮酒。
齐靖淮顿时就笑了:“呦,这不是谢公子么?”
话落,谢承素终于抬眸,目光淡淡地看了眼七皇子,却是一言不发:“……”
齐靖淮毫不介意地坐于他对面,旋即好整以暇地揶揄道:“你一路从凉州到这儿,貌似不是为了公务吧?”
谢承素淡声笑了:“难道七殿下私自调兵出来,就是为了公务么?”
此言一出,齐靖淮身后的两名亲卫顿时要拔剑,却被自家主子抬手制止了。
“你是个聪明人。”齐靖淮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谢承素,他察觉到对方意兴阑珊,显然是比自己还要惨的模样,一时难得出言安慰道,“你见着西祈的人出城了还是怎的?就算谢公子在此借酒消愁,难道想见之人就会出现在眼前么?”
“见到又如何,不见又如何?”谢承素自嘲一笑道,“她都不会回头了,我知道。”
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头一歪倒在了桌上。
齐靖淮拧眉看着眼前酩酊大醉的男子,忍不住朝店小二问道:“他这是饮了多少酒?”
“两大坛子,从昨夜就开始了,而且他还没付酒钱。”店小二有些迟疑地答道,“……这位客官要替他结账么?”
“得。”齐靖淮顿时气笑了,一时也没了借酒消愁的兴致,索性丢了个碎银子给那店小二,替谢承素结了账。
说罢,他命人扶起身形不稳的谢公子,之后将对方一路带回了凉州。
很久过后,以齐靖淮的话来说,他与谢承素,叫不打不相识。
第195章
转眼到了回邺京的这一日。
此时恰逢清晨, 百姓们听闻太子萧胤带着寿王平安归来,纷纷走上街巷翘首以盼。眼下他们终于见到一行人的马车出现,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太子殿下果真神勇无比, 此次能和太子妃一同安然归来,实乃西祈之大幸!”
“是啊是啊,寿王殿下也回来了,今后估计不敢再乱跑了……”
虞昭坐在第一辆马车内, 她略感好笑地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声,想来寿王也能听见,此刻只怕羞愧得无地自容, 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晗哥儿仰起稚嫩的小脸,他有些好奇地问自家阿姐道:“为何这些布衣百姓能当街议论皇族?”
萧胤看了晗哥儿一眼, 难得出言解释道:“西祈民风开放, 你日后便知晓了。”
这些日子里, 三人都是这般同坐一辆马车。
萧胤虽嫌晗哥儿黏人,尤其总黏着虞昭,奈何对方年纪尚小, 独自坐马车确有不便,他只好这般答应下来。
晗哥儿闻言低低地“哦”了一声,旋即朝虞昭小声道:“阿姐, 等我去了魏府, 你可要常来看我。”
虞昭柔声答应道:“放心,阿姐若有空闲便来。”
萧胤见此微微挑眉, 他自是看得出晗哥儿对虞昭十分依赖,一时只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
很快马车先到了魏府门口, 魏老将军和魏旭等人早已候在此地,这会儿众人纷纷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萧胤率先出了马车, 他命袁瑞上前将晗哥儿抱了出来,免得虞昭亲自动手。
晗哥儿还有些不情愿,却仍是规规矩矩地朝魏府诸位长辈问好,毕竟这是他今后要待的地方。舒念也跟着出了马车,这会儿和魏府的几位主子互相见了礼。
所幸魏老将军见到晗哥儿和舒念都十分喜欢,众人一时相谈甚欢。
片刻后,萧胤适时开口道:“人就交给魏府了,孤与太子妃先行告辞。”
话音方落,魏老将军连忙拱手道:“那微臣恭送太子殿下。”
魏旭知晓萧胤和虞昭一路舟车劳顿,此刻定是累了,遂笑着拍胸脯道:“殿下放心,魏府定当好好招待二位。”
萧胤朝好友微微颔首,旋即便扶着虞昭上了马车。
车夫很快挥动马鞭,虞昭坐在车厢内,仍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眼。果不其然,只见晗哥儿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她一时失笑,连忙朝晗哥儿挥了挥手。
直至马车拐入另一条街巷,虞昭方才缓缓放下帘子,没忍住轻叹了声。
她如今已然嫁了人,自是不能如闺阁时期那般,与晗哥儿再住一起。
“不必如此伤怀,如今你若想见虞晗,随时都能在邺京见到。”萧胤坐于她身侧,此刻终于能说出自己的不满,“只是他未免过于依赖你。”
“他如今也只能依赖我,毕竟我是他在西祈唯一的亲人。”虞昭美眸望着萧胤,她轻声解释道,“晗哥儿本想住到东宫来呢,我知晓你嫌他多事,遂没答应他。”
“就算你答应,孤也断然不会准许此事。”萧胤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他与虞昭在东宫日子过得好好的,自是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迟早要成家立业,你也别太惯着他。”
虞昭听后莞尔一笑,她将脑袋倚在萧胤肩侧,轻声道:“我知晓,晗哥儿如今只是不习惯,所以才喜欢黏着我,日后慢慢就不会了。”
萧胤抬手搂住虞昭,沉声道:“但愿如此。”
……
凤桐宫内。
建文帝和皇后听闻太子夫妇二人平安归来,自是欣喜不已。这会儿听说萧胤和虞昭已然到了凤桐宫门口,建文帝立时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着吩咐道:“快宣二人进来!”
不久后,萧胤和虞昭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内,两人很快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平身,赐座。”建文帝温声开口,却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萧胤顿时眉心微蹙,他敏锐地察觉到建文帝似乎有些轻微不适,一时不禁沉声道:“父皇可是龙体有恙?”
皇后笑着解释道:“这些日子你走后,没人能帮陛下批折子,你父皇应当是累着了。”
说罢,她又眉目慈爱地望向坐于太子身侧的虞昭:“昭儿也回来了,听说你幼弟如今在魏府,可都安顿好了?”
虞昭柔声回道:“托太子殿下的福,魏府待晗哥儿甚好。”
皇后颇为满意地看了眼萧胤,旋即笑着开口道:“改日你带幼弟进宫也无妨,母后甚是喜欢小孩子,如今你二人琴瑟和鸣,母后可就等着抱皇孙了。”
虞昭没料到皇后话锋一转,竟提及此事,她顿时面容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
萧胤倒是面不改色,只是淡声开口替虞昭解围,他悄然转移话题道:“儿臣既回了邺京,父皇那儿的折子不如送一些到东宫来。”
建文帝早已料想到此事,这会儿温和一笑道:“那些折子已在长定殿了,你慢慢批阅便是。”
话音方落,殿外跑来一位小宦官,轻声朝建文帝禀报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和四殿下也来了,此刻正候在殿外。”
建文帝听后笑容微敛,片刻后方才淡声道:“宣。”
温贵妃和四皇子萧桓很快走入殿内,此刻各怀心思地行了礼。
皇后不欲拂二人的面子,吩咐赐座后也让侍女上了茶,随后笑着问道:“你二人可有何事?怎不见四皇子妃?”
萧桓目光悄然落在对面的虞昭身上,旋即他面貌恭敬地答道:“四皇子妃她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今日并未进宫。儿臣听闻太子殿下回了邺京,特地过来看看。”
萧胤听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嫔妾拿些账册给皇后娘娘过目。”温贵妃微拧着眉说罢,吩咐身侧侍女上前,将账册递给皇后。
皇后见温贵妃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她约莫知晓是何事,此刻温声询问道:“本宫听闻四皇子妃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怀有身孕,却不慎小产,如今她身子还未恢复么?”
温贵妃闻言顿时轻叹了声:“晴云她今日还卧床不起,那脾气愈发大了,嫔妾当真头疼不已。”
建文帝沉声道:“她是你侄女,平日里多加留意些。”
温贵妃听后不禁看了眼一旁的虞昭,她心知温晴云这回伤了身子,御医都说今后怕是很难有孕,而太子妃虽说还未怀有身孕,起码瞧着身子康健,只怕不日诞下皇长孙都有机会。
思及此,温贵妃一时忍不住唉声叹气道:“嫔妾知晓了。”
萧胤此刻起身告辞道:“儿臣先带太子妃回东宫休憩片刻。”
建文帝笑道:“去吧,朕已命人今夜设下宫宴,庆贺你二人和寿王平安归来。”
话落,萧胤和虞昭二人很快回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
大皇子萧林如今给自己洗刷了冤屈,地位已然恢复。他听闻太子萧胤回了东宫,还不等晚上宫宴,便连忙到长定殿笑道:“太子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萧胤原本正坐着批折子,此刻他抬眸看了眼行走间健步如飞的大皇子,淡声问道:“何事?”
“我自是来向你报喜的。”萧林丝毫不介意地笑道,“多亏了殿下,冯婆子后来到邺京替我做证,如今我和薛宁月例银子都恢复了,父皇还给我们赏赐了好些宝物。”
萧胤早已知晓此事,他并未面露惊讶之色,只拧眉问道:“真凶还是没查出来么?”
“我正要来和你说此事。”大皇子萧林听后顿时正色道,“当年之事,我怀疑是萧桓做的手脚,只是冯婆子也不知实情,如今萧桓还能招摇过市,当真是气人。”
“你没掌握确凿证据,自是不可随意攀扯他。”萧胤想起此前在东楚获得的消息,他不禁朝萧林沉声道,“孤也怀疑他和东楚皇室勾结,只是不知他下一步打算如何。”
“原来殿下也怀疑他手脚不干净。”萧林拧眉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近日要有大事发生。”
萧胤听后一时沉默,这等不祥的预感,他早在东楚时便有了,却是一直挥之不去。
……
宫宴结束后,萧胤并未打算宿在长定殿,而是来到了虞昭的宁华殿。
虞昭方才更衣梳洗毕,便听闻太子殿下过来了,她一时微愣,自是知晓萧胤的意图。
她原以为萧胤如今有折子要批,便顾不上自己这边,没料到男人还是如此热衷情.事,真是叫她一晚都歇不得。
此刻虞昭的腰带很快被萧胤解开,萧胤重重覆上她的唇,两人勾缠之间,天空突地响起一记惊雷轰鸣之声,宛如在头顶炸开一般。
“唔……”虞昭连忙推了推萧胤,她想起晗哥儿之前说过害怕打雷,这会儿难免有些担忧。
萧胤却是不解,他一把捉住虞昭的小手:“怎了?竟如此不专心。”
虞昭望着男人衣衫半褪的模样,她咬了咬唇解释道:“晗哥儿说他害怕打雷,我想派人去魏府问问……殿下能否先停下?”
“晗哥儿都多大了,难道还如此娇气?”萧胤被她给气笑,他索性一把拦腰抱起虞昭,将她放在床榻上继续吻了下去,“看来孤对你还是手软了,竟让你此时还想着幼弟。”
说罢,大掌便在虞昭身上不停煽风点火。
虞昭没忍住娇吟一声,萧胤动作一贯强势霸道,她只得暂时放下了对晗哥儿的担忧。
不料片刻后,宁华殿的门突地被侍女胆战心惊地叩响:“启禀主子,魏府派人传信过来,说是晗哥儿害怕打雷,此刻正躲在褥子里发抖。”
萧胤听闻这番话,顿时动作微顿,没料到还真如虞昭担忧的一般。
虞昭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她连忙推开萧胤,穿戴齐整后便快步出了宁华殿,只留下阴沉着脸的太子殿下独守空房。
第196章
魏府客院。
“你们二人没事吧?”虞昭匆忙赶到晗哥儿所在的屋子, 待她推门而入后,便见到床榻上缩着小小的一团,以及蹲在地上同样害怕打雷的舒念。
舒念本想过来安慰晗哥儿一番, 不料自己先被吓着了,此刻她面容有些苍白地点了点头:“我还好,主要是晗哥儿有些惊惧。”
虞昭听后快步走到床榻边,她方才坐下, 晗哥儿便掀开被褥连忙扑向自己怀内,哭诉道:“阿姐,我、我真的好害怕, 你怎来得这般晚呜呜……”
“晗哥儿乖,阿姐在东宫收到魏府的消息, 便赶忙过来了。”虞昭有些无奈, 她柔声哄着晗哥儿, 一边轻拍着他的背脊,却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缓解晗哥儿的恐惧。
舒念坐在虞昭身旁,两人一同哄着晗哥儿, 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
片刻后,雷声渐止,却是天色已深。
虞昭望着晗哥儿安静的睡颜, 终是松了口气。她拉着舒念的手走到屋外, 此刻天上依旧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虞昭关心地朝舒念询问道:“念念没事吧?邺京时常雷声大作, 我怕你也不习惯。”
“比起晗哥儿,我如今还算好, 没准儿时日一长就更适应些。”舒念抚着胸口笑道,旋即她又想起虞昭是从东宫赶来的, 遂忍不住问道,“可有打扰到你和太子殿下?”
虞昭想起东宫那位欲求不满的男人,她一时只得失笑道:“无碍。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东宫。”
……
宁华殿。
萧胤听闻太子妃回来的消息,他一时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软榻上翻兵书。
虞昭进殿后见此一幕,便知男人这是生气了,她一时眉心微蹙,只觉得颇为头疼。
待青玉和葶花替自己更了衣,虞昭便让侍女们都下去了,随后坐在萧胤身侧。她刚欲躺下入睡,便听身侧的男人语气凉凉道:“搅了孤的兴致,你倒还睡得着?”
虞昭睁开美眸,她顿觉无奈道:“事出有因,殿下不至于要与一介孩童置气吧?”
萧胤听后扔了那兵书,猛地从身后抱着虞昭道:“孤没那般小肚鸡肠,只是你方才半途离开,眼下总该用身子补偿孤一番才是。”
虞昭微抿了唇,察觉到男人的大掌颇为不老实,她只是轻叹了声:“别弄太晚了。”
萧胤得到怀内女子的准许,这才满意地勾唇一笑,俯身咬了口她小巧的耳尖。
……
翌日午后,原先还晴空万里,如今又惊雷阵阵,邺京很快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虞昭自是又要赶去魏府,萧胤颀长的身姿立在长定殿窗棂前,一眼便瞥见太子妃和侍女匆忙打伞离开东宫的身影,他察觉到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遂派人去魏府传了信。
魏旭冒着大雨赶到长定殿书房,鬓发皆淋湿了不少,他一时难免有些抱怨道:“好端端的,你偏要此时寻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萧胤吩咐袁瑞给魏旭递了巾子擦脸,随后沉声道:“太子妃那弟弟太闹腾,这般滂沱大雨,竟也让她亲自过去。”
“呦,原来是心疼自家媳妇。”魏旭一听,顿时被萧胤这番话给气笑了,“敢情晗哥儿折腾太子妃,你就派人来折腾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孤让虞晗住在魏府,你自当悉心教导他。”萧胤凉凉道,他望了眼窗外乌云密布的天色,思忖了瞬道,“说到底,还是虞晗胆子太小,左右你还未娶妻,不如得空便教他习武。”
魏旭拧了拧眉:“就晗哥儿那等小身板,一看便是体弱之人,我怕他吃不消,反倒弄出事来。”
“正是体弱之人才需习武。”萧胤冷声道,“何况习武也能防身,对虞晗百利无一害。”
魏旭听后便知萧胤早已打定主意,遂无奈道:“得,既然你这姐夫铁了心要让晗哥儿习武,那我便去问问他……可若是晗哥儿不愿该当如何?”
“你不会循循善诱么?”萧胤嗤笑一声道,“若是他不肯习武,以后再碰上打雷之时,孤断然不会再放太子妃出东宫。你让他自己选一个便是。”
魏旭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暗道这哪是循循善诱,威逼利诱还差不多。
……
近日邺京天气着实怪异,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魏旭自东宫领了命回到府中,他思虑一番后便去了晗哥儿的院子,此刻太子妃虞昭已然离开。
此刻晗哥儿正独自坐在书案后习字,魏旭见此凑上前看了眼,只见其字迹端正有力,遂夸赞道:“没想到晗哥儿小小年纪,竟习得一手好字。”
晗哥儿回头瞧见魏旭,登时欣喜不已道:“魏大哥亲自过来,可有何事?”
魏旭不禁掩嘴轻咳了一声,他见晗哥儿开门见山,索性便直言道:“太子殿下让我教你习武,不知你可愿意?”
话音方落,出乎魏旭意料之外,晗哥儿一口便答应下来:“好呀,有劳魏大哥了。”
魏旭没料到事情进展这般顺利,他一时有些惊奇道:“你当真想好了?习武并非一日两日之事,接下来我天天都会盯着你扎马步,你势必会很辛苦。”
晗哥儿听后沉默片刻,就在魏旭以为他要反悔之时,他突地垂下眼帘道:“阿姐曾与我说过,西祈尚武,我既入西祈,自是也要入乡随俗。其实我早就想习武了,只是不敢开口劳烦太子殿下。”
说罢,晗哥儿仰起稚嫩的小脸,朝魏旭语气坚定道:“我若习武,将来也能保护阿姐,不是么?”
魏旭愣了愣,旋即笑着点头道:“是。”
晗哥儿面露笑意,他搁下手中狼毫,继续语气认真道:“何况,阿姐和太子殿下对我有再造之恩,日后若是我考不取文进士,没准儿还能考个武进士。魏大哥既然今日提及此事,那我今后就向你拜师学艺,请受虞晗一拜!”
魏旭没料到晗哥儿思虑如此长远,他连忙扶起对方道:“不必,你今后跟着我好好学便是。”
早在东楚承恩侯府时,他便察觉到这孩子早慧,没料到晗哥儿连自己的出路都想好了。
虽说以太子萧胤的权势,将来给晗哥儿安排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可既然这孩子有心自力更生,那自是最好不过。
魏旭暗自松了口气,这下总能向东宫复命了。
……
两日后,夜里又雷声大作,大雨倾盆如注,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宁华殿院内的树枝都被雨势压弯,此刻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虞昭在殿内方才歇下,此刻纵使身子还有些软,她连忙想要自软榻上起身。
萧胤伸手拦住虞昭,他一边点燃了烛火,一边沉声道:“外面雨势极大,你若去了魏府,少不得又要淋一身雨。”
“可是晗哥儿害怕打雷。”虞昭拧了拧眉,她有些不赞同道,“我作为他阿姐,总要去瞧一眼。”
萧胤抬手揽住她的腰,将人禁锢在怀内,语气暧昧道:“看来孤方才对你太过温柔,你竟还有这等力气出门。”
虞昭气得捶他胸膛道:“都什么时候了,萧胤你还说这些!”
萧胤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便知虞昭有些生气了,他凉凉嗤笑一声道:“你不妨派人去问问虞晗的情况,免得贸然冲过去扰他清梦。”
“你说晗哥儿此刻睡着了,这怎么会?”虞昭顿时微微扬眉,她虽有些不信,却还是唤值夜的侍女进来,派人先去魏府问了番情况。
片刻后,侍女回来禀报道:“启禀太子妃,魏府派人传话回来,说是晗哥儿此刻睡得正香。舒姑娘那儿有侍女陪着,应当也无妨。太子妃今夜应当不必再去一趟了。”
虞昭有些诧异道:“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等侍女退下后,虞昭不禁便朝身侧的萧胤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外面这般大的雷声,晗哥儿一贯害怕打雷,今夜居然睡着了?”
“孤让魏旭教他习武,白日他累得狠了,夜里自然睡得香。”萧胤捏了捏虞昭肌肤柔嫩的小脸道,“晗哥儿说将来要保护你,这几日在魏府勤练武艺,看来他还是不相信孤能保护你一辈子。”
虞昭顿时失笑道:“原是如此,晗哥儿天性善良,他对你并无恶意,你也别怪他。”
“无妨,只要他不折腾你,孤不会与他计较这些。”萧胤淡声说道,旋即他摸了摸虞昭的头,语气温柔道,“时辰已晚,你这几日频繁出宫定是累了,赶紧安置吧。”
第197章
岁寒时节, 邺京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虞昭裹着厚厚的毛绒披风,坐在宁华殿屋檐下赏雪景,手中揣着个小暖炉。
她近日偶染风寒, 虽说身子已然大好,可萧胤先前特意叮嘱下人们悉心照料太子妃,原本是不准许虞昭这般出来的。
此刻青玉念及太子之前的吩咐,不禁在旁劝道:“主子, 雪景虽美,却也不及您的身子要紧。您还是快回殿内吧。”
虞昭抿唇笑道:“无碍,我再看一会儿。”
恰在此时, 院门外乍然传来一记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虞昭慌乱之际连忙起身,吩咐侍女们赶紧将藤椅暖炉收回殿内, 自个儿裹着披风就要回宁华殿内, 然而已是来不及。
萧胤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院内, 他见此一幕当即冷了脸:“太子妃风寒初愈,谁允许你们放她出来的?”
青玉等侍女听闻此言,连忙福身认错道:“奴婢知罪。”
虞昭听闻身后太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顿时身子一僵,她缓缓回头望去之际,只见男人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萧胤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虞昭, 旋即带着她回了宁华殿。
袁瑞颇有眼色地留在了殿外, 他不忘替太子殿下关上两扇殿门,还笑着吩咐侍女们道:“都下去吧, 别在这儿杵着了。”
……
萧胤将虞昭放在寝殿内的美人靠上,又取过一旁数条厚厚的毛毯, 尽数裹在虞昭身上。
虞昭几乎要被裹成粽子,她有些不满地仰起头道:“殿下, 我身子都好了,无需这般仔细照料。”
萧胤捏了捏虞昭柔嫩的小脸,旋即他坐于她身侧沉声道:“不久前你半夜还发起高热,你叫孤如何放心得下?”
虞昭估摸着自己是前阵子累着了,此刻她眨了眨美眸,唯有悄悄挣扎了下,将身上包裹的毛毯抖落些许下来。
萧胤哪能不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只见他嗤笑一声,又亲自动手给虞昭盖好毛毯。
虞昭抿了抿唇,她刚欲开口说话,却听殿外传来袁瑞难得着急的声音:“殿下,大事不好了!方才御书房传来消息,说是东楚率军进犯西祈边境,陛下让您即刻过去。”
话音甫落,虞昭几乎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
犹记得离开东楚前,三皇子、七皇子都被萧胤治得服服帖帖,惠安帝怎会这般快就发动战争?简直是置两国边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萧胤听后顿时冷了脸,他朝虞昭开口时缓和了面色,低沉的嗓音朝她道:“孤去一趟御书房。”
虞昭轻轻应了,旋即便见萧胤的背影快步消失于殿内。
……
御书房内。
随着一声“太子殿下到”的通传,建文帝没忍住轻咳了声,旋即抬起头朝殿门处看去,只见太子萧胤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此。
萧胤动作利落地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建文帝坐在龙椅上,朝萧胤难得沉声道,“过来看地图。如今东楚大军来袭,暂不知对方有多少兵马,一旦边境失守,西祈百姓势必殃及池鱼。因此朕自要调兵遣将,唯能者上。”
“为今之计,只得再辛苦一趟太子。朕命你为主将,亲赴边境、上阵杀敌。”
此话一落,萧胤即刻拱手道:“儿臣在所不辞。”
建文帝淡笑了声,眉宇间皆是赞许之色,显然对萧胤很是满意:“按朕的估计,东楚此行兵力应当不太充裕,相信太子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
魏旭听闻太子即将出征的消息,遂连忙赶到军营,只见众人都在紧锣密鼓地收拾行囊。
守门的士卒见了魏旭,连忙面带恭敬地行礼道:“魏小将军。”
魏旭快速问了句太子在何处,旋即直奔中军帐而去,他掀起布帘走入其中,只见萧胤独自坐在帐内,望着眼前的行军地图一时沉默。
察觉到有人此时入帐,萧胤朝魏旭抬眸看了眼道:“你来了,正好。孤有事交代你。”
“这不巧了。我怕你走得急,生怕连临别一面都见不上,便自个儿过来了。”魏旭听后也不再客气,他大步流星地上前,坐于萧胤对面问道,“说吧,所为何事?”
萧胤淡声道:“孤此行,应当能安然无恙回来。”
魏旭原本正抿了口茶水,此刻听后险些就要喷出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威名赫赫的西祈太子殿下,面对东楚这群败军之将,难不成还回不来了?”
“……”萧胤沉默了瞬,继续开口道,“无论如何,若朝中局势出现意外,便有劳你照顾一下太子妃,以及父皇母后了。”
魏旭不由拧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昔日你能击退东楚大军来犯,大败东楚士卒退回三百里,怎至今日就不成了?”
萧胤听后也没多作解释,只沉声道:“你且按孤说的做便是,只当以防万一。”
“知晓了。”魏旭此时才点头答应道,“你如今有了妻室,当真愈发小心谨慎了。”
……
待萧胤回到东宫时,邺京第一场冬雪已止。
东宫暮色四合,覆盖的积雪逐渐消融,露出底下原本的青砖石瓦。
虞昭听闻太子殿下回了,于是便从宁华殿内出来,恰好在院中见到了萧胤。此刻的他已然一身银甲戎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衬得其人愈发英武不凡。
她心知萧胤这是要亲赴战场了,先前也已听说了消息。战场向来是士卒厮杀搏命之地,这回她总不能再跟着去了。
萧胤与虞昭两人一时皆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步子,在宁华殿院中相对无言地立着:“……”
最终还是虞昭率先开口,她吩咐下人打破了沉默:“去取那条抹额来。”
萧胤怔了瞬,旋即看着青玉端着一个锦盒走到虞昭身侧,只见虞昭亲自取出那条绛紫色玄宝抹额,那是她今年春天给自己绣的生辰礼。
虞昭笑了笑,她上前轻轻踮起脚,将抹额戴在萧胤的额前,又为他细心地理了理鬓发。
她一边做着这些活儿,一边柔声解释道:“时辰仓促,一时也来不及绣平安符给殿下。因此我特意命长定殿的人找出这条抹额,想着其中间镶嵌的宝石也能作防具之用,希望它能保佑殿下,平平安安地回来。”
萧胤早在虞昭踮起脚之时,便已然微俯下身,此刻他抬起头,大掌抚了下那条抹额的位置。
突地,男人一把扣住虞昭的腰肢,朝她狠狠吻了下去:“……”
虞昭猝不及防之间,只得尽力维持身子的平衡。众目睽睽之下,纵使下人们此刻皆连忙低头,她亦难免有些害羞,唯有轻轻捶了下萧胤宽阔的肩头。
身前皆是萧胤的气息,密密麻麻将她包裹,致使她无可自拔,只得沉浸其中。
……也罢,都要上战场了,就许他任性一回。
良久后,萧胤方才放开虞昭,他凤眸深深看了她两眼,旋即沉声道:“军情紧急,孤必须出发了。期间若是有事,你也可以找魏旭过来商量。”
虞昭微微颔首,她轻声道:“我知晓了。”
说罢,萧胤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第198章
自从那日与太子离别后, 如今虞昭白日里甚少待在宁华殿,她时常出宫去见晗哥儿和舒念,亦或者约薛宁一同品茶赏雪, 夜里回到东宫梳洗一番便能就寝,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今夜邺京主城附近设下灯会,虞昭在外面与薛宁一同玩了半日,此刻又约了舒念和晗哥儿出来, 三人正在河边放天灯。
晗哥儿率先在灯纸上写好愿望,他伸出小手点燃了火,待察觉到天灯有上升之趋势, 遂缓缓松开手,一边笑着道:“阿姐你瞧, 天灯带着我的愿望在往上飞呢!”
虞昭正提笔写着她的天灯, 此刻不忘柔声笑道:“那晗哥儿许了什么愿望?”
“嘿嘿, 今年给阿姐写了个与众不同的。”晗哥儿双眸晶亮地望着虞昭,他骄傲地挺起小身板道,“愿阿姐朱颜永驻、永葆芳华!”
虞昭闻言不禁扑哧一笑:“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说罢, 她思忖片刻后,终于也写完了今年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身边之人所遇皆无忧顺遂, 末了还提笔写了行小字:愿夫君平安归来。
虞昭怕天灯自空中坠落后被有心之人捡到, 遂并未提及太子殿下等字眼,只写了“夫君”二字。
三人之中, 唯有舒念的天灯一清二白,她并未写下任何愿望, 此刻正仰头望着他们的三盏天灯逐渐升上半空,却突地发觉虞昭的那盏直直落了下来。
“阿昭……”舒念有些慌神地望向虞昭, 只觉这实非祥瑞之兆。
虞昭怔了半响,方才走到河边派人去捞那盏天灯。
不料恰在此时,一道敏捷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旋即只听少年清朗如月的声音在虞昭耳畔响起:“让我瞧瞧太子妃的天灯,可都写了些什么。”
夏尧已从河边捡起了虞昭方才写的天灯,此刻乍然见到那行小字,他心中有些不悦,却仍朝虞昭轻笑一声道:“太子妃日夜盼着太子殿下归来,只怕他此刻早已在外杀红了眼,哪还想得到你呢。”
虞昭一时无奈道:“小可汗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北疆吧。”
她心知夏尧连日来都守在东宫门口,只要虞昭踏出宫门,夏尧当日势必会出现,只为与自己说上几句话。
夏尧笑眯眯拿着天灯,就是不肯还给虞昭:“左右也是无事,如今我只想多陪陪太子妃,给你逗乐子解闷也好。”
他坚信虞昭总有一日是自己的,却在此时听见了身侧布衣百姓的窃窃私语。
“就在方才,听闻街坊流传出边境有关太子殿下的消息,你可曾听说了?”
“我自是也听说了,兄台这消息有些过时,此事如今应当无人不晓,宫中也迟迟未曾出面辟谣,八成是真的了。”
虞昭此刻也听见了这些百姓的悄声议论,她眼底微沉,吩咐身边的青玉道:“叫那两人过来问话,我怎不知有殿下的消息传来。”
那两名布衣没成想身份尊贵的太子妃有请,此刻生怕乱传谣言,这会儿吓破了胆子,在虞昭面前愣是有关太子殿下之事一个字也不敢多提:“太子妃饶命,草民两人只是随口一言,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虞昭此刻已然有些心急如焚,她碍于二人面前仍淡声道:“你二人不必惊惧,只需如实相告便可,本宫不会治你们的罪。”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由面露为难之色:“这……”
夏尧料想虞昭此时必然着急,他拧眉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厉声道:“太子妃问你们话,尔等敢有隐瞒?你可得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信不信我此刻便拧断你的脖子!”
那人被夏尧这般吓唬,连忙说道:“草、草民知罪!启禀太子妃,今日这消息不出半日,已然在邺京都传遍了,说是太子殿下在边境遭遇敌人伏击,如今……生死未卜!”
虞昭听闻此言,身子微微一晃,幸亏青玉及时扶稳了她。
夏尧不禁看了眼身后的虞昭,随后他继续问那布衣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那人颤抖着嗓音道:“别的草民也不知,求太子妃饶命!”
“放了他吧,别吓唬人家了。”虞昭勉强稳住心神,她朝夏尧淡声说罢,又吩咐青玉道,“备马,我要即刻回宫面见母后。”
夏尧听后松开了那名布衣,旋即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虞昭,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下。
……
待虞昭回到宫中,才发现凤桐宫已然乱作一团。
原因无他,只因建文帝白日里突发昏迷,如今依旧不省人事。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如今都在凤桐宫替陛下医治,该试的法子也都试过了,不料却是收效甚微。
皇后焦头烂额地站在一旁问道:“可探出陛下病因?”
御医们束手无策,唯有迟疑着回道:“陛下脉象极其微弱虚浮,恐为中毒所致,微臣等人才疏学浅,正根据病灶尽全力研制解药,如今姑且只得让陛下含着参片……”
皇后双眉紧皱,如今太子萧胤生死未卜,陛下又接连昏迷,她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两人皆驾崩或是薨逝,只怕邺京的天就要变了。
四皇子兴许即刻便会登基,其有温宰相的支持,想来大皇子一时也并非其对手,届时她和昭儿只怕要为人鱼肉……
恰在此时,“太子妃驾到”的消息传入凤桐宫殿内。
虞昭从皇后身边侍女得知了消息,此刻皇后能想到的,她也有所预料,眼下只得快步来到皇后身边问道:“儿臣参见母后,不知父皇龙体如何?”
“太医还未查探出病因。”皇后娘娘此刻紧紧握着虞昭的手,嗓音有些颤抖道,“昭儿,你父皇白日在凤桐宫听说了太子遭遇伏击不知所踪的消息,随后便陷入了昏迷,如今已有好些时辰。太医说陛下脉象极其微弱,若是明日仍无法醒来,只怕大臣们皆会察觉异样……”
虞昭柔声安慰皇后道:“父皇偶尔称病一回,应当不打紧,母后暂且封锁消息便是。”
皇后轻叹了声,旋即拧眉颔首道:“本宫已然吩咐下去了。”
虞昭想起她在宫外听说的传闻,此刻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儿臣在外听闻,太子殿下遭遇伏击的消息白日便传了出来,如今在邺京已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母后,您说会不会有人蓄意散布了消息……”
“八成是四皇子做的手脚。”皇后冷下面色道,“若是陛下迟迟未曾醒来,太子一时半会也难以回到邺京,只怕最大的得益者便是他。原先萧桓当年陷害大皇子,害死本宫的三皇子之事,已然有了些许眉目,可后来线索就突然断了。”
“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不安分。”
虞昭想起萧桓那暴虐乖张的性子,浑身不禁泛起一阵恶寒。
皇后见虞昭面色有些苍白,遂轻声安慰她道:“好了,昭儿你先回去吧,你在凤桐宫看到的一切,回去后切莫跟外人提起。这儿有下人侍疾,你也无需太过担忧。”
虞昭迟疑之际微微颔首,她只得答应道:“……那儿臣先行告退。”
……
建文帝一连多日称病未曾上朝,实际皆一直昏迷在凤桐宫,大臣们私下早已议论纷纷。
今日魏旭来了一趟东宫,他无需多问也知眼下事态严峻,竟被萧胤临行前给说中了。然而彼时萧胤因东楚来犯边境之事出征,身后是西祈百姓的安危,他对此压根避无可避。
此刻魏旭不禁朝虞昭开口道:“长此以往,只怕邺京必然生变,太子妃可曾想好后路?”
虞昭听后一时沉默,她未曾料到萧胤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若他还活着,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魏旭见此自是皱眉道:“无论太子殿下是否还活着,只怕他这几日都没法儿回到邺京。他出征前特意吩咐我关照太子妃,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以防万一你不如先跟我回魏府避一避……”
虞昭迟疑之际说道:“可皇后娘娘也还在宫中,我不能这般就此离开……”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神色惊慌地跑入殿内,朝虞昭跪下禀报道:“启禀太子妃……四皇子、四皇子率军逼宫了!皇后娘娘命奴婢带您从暗道离开!”
虞昭一时怔住,她没料到四皇子这般快就动手了,显然此前发生的种种皆是他的手笔。
魏旭即刻起身朝虞昭道:“太子妃,皇后娘娘定会想法子带陛下撤离宫中,我护送你先走。”
虞昭点了点头,旋即带着青玉和葶花等人离开了宁华殿。
……
半个时辰后,宫内外已成敌众我寡之势,禁卫军终究难以抵挡叛军来犯,最终尽数丧命,血染红了宫门各处的石砖。
随后,四皇子萧桓命人血洗皇宫,活捉了皇后娘娘一人,建文帝下落不明,仅余揽月宫众人幸免于难。
萧桓亲自去了一趟宁华殿,却并未寻到虞昭的身影,便派人去宫外放出消息:
若太子妃一个时辰内不出现在皇宫门口,便要寻几个乞丐污了皇后的名节。
第199章
很快虞昭在魏府便收到了外面的消息, 她愣了愣,旋即气得沉下面色:“四皇子可还有说什么?”
那名前来禀报的魏府家丁垂下头道:“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虞昭听罢不禁深吸一口气, 事实上留给她思考的时辰已然不多。
萧桓他居然敢……用皇后娘娘的名节来威胁她!
难道皇后娘娘不是他应当尊敬的嫡母?若萧桓真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受世人指摘?
这等狂悖之徒,简直被天打雷劈也不为过。
此刻虞昭攥紧衣袖下的十指,剧痛之感让她强行清醒过来, 她朝身旁的魏旭询问道:“皇后娘娘她一人被捉,想来已将陛下转移到安全之地,魏小将军觉得呢?”
魏旭皱眉应了声:“我也这般想, 但皇后娘娘那儿着实棘手,只怕萧桓已派人重兵把守。这次邺京暗藏的叛军为数众多, 着实闻所未闻, 连禁卫军一时都难以抵挡。魏府在短短一个时辰内, 只怕救出皇后娘娘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此话一落,虞昭只觉心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闷痛,她缓缓跌坐回椅上, 良久后方才低声开口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何况皇后娘娘还是一国之母,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辱。”
魏旭心中一惊, 他不自觉就要挡在虞昭身前, 沉声问道:“太子妃意欲何为?”
虞昭压抑着内心的惊惧,她抬眸望向魏旭, 目光逐渐坚定道:“我要去救皇后娘娘。”
“你……”魏旭愣了愣,待他察觉到虞昭的意图后, 顿时连声开口道,“你, 你可曾想好了?太子殿下临走前,特意吩咐我关照你和陛下皇后……如今就算你救出了皇后娘娘,可萧桓一贯心狠手辣,太子妃未必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魏旭所言之意,虞昭自是十分清楚。
她当初就觉得萧桓表面温润如玉,实则阴狠残忍,若是可以,她压根儿不想与此人有所交集。
此刻虞昭拧着细眉,缓缓说下去道:“自我嫁入西祈以来,皇后娘娘便对我颇为照拂,我不能弃她于水火而不顾。”
“何况她是萧胤的母后,若殿下回京后听闻皇后娘娘出事,他势必会难过自责……”
魏旭一时无奈提醒道:“可若是你出了事,他只怕也未必会好受。”
恰在此时,魏府客院的窗户突地被人掀起,旋即一道迅捷如风的少年身影翻窗落到了虞昭眼前。
夏尧方才已然偷听了良久,此刻望着虞昭的双眸皆是不舍和担忧:“……太子妃,北疆宁昀部出了事,我得回去了,只能留给你一些药。”
……
此刻皇宫门前,早已聚集了众多前来围观的布衣百姓。
萧桓已然命人寻好四个乞丐,若是太子妃虞昭不来,便要当众对皇后娘娘不敬。此刻他面带笑意地站在宫门处,似乎笃定着虞昭会出现。
其手段之毒辣,令在场之人皆不寒而栗。
皇后此刻鬓发散乱地坐于一旁,她双眸紧闭,气若游丝,几乎与死人无异:“……”
温宰相府和四皇子府的主子们藏身于一旁的数辆马车内,此刻正谈笑风生地闲聊,人人脸上都带着畅快之色,他们丝毫不顾皇后娘娘的死活。
叶嫣然掀开车帘一角看去,见此时依旧无人前来,她不禁挑眉一笑。
百姓们此刻纷纷窃窃私语道:“你说太子妃会来么,她毕竟是东楚女子,何须冒险来救咱们西祈的皇后呢?”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异动。
一辆式样简朴的乌木马车越过众人,朝皇后娘娘的方向缓缓而来。
原先了无声息的皇后娘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突地睁开双目,待见着虞昭身穿一袭雪白的斗篷走下马车,出现在此地时,大颗大颗的泪珠陡然自她眼角下滑落:“昭儿……”
温贵妃坐于马车内,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最终有些可惜地说道:“……看来皇后还是有救了。”
“快看,是太子妃!”
“她居然来了!难道就不怕四皇子对她……”
“闭嘴,太子妃是来救皇后娘娘的,你瞎说什么!”
就在围观的布衣百姓们议论纷纷之际,虞昭此时已来到萧桓眼前,她冷着一张俏脸,朝此时仍是四皇子的萧桓道:“放了母后。”
萧桓抱起双臂,他故意嗤笑一声道:“你如今已是我囊中之物,我为何要放了皇后?”
虞昭听后取下发间的一支金簪,她眼底此刻漆黑一片,只见她动作精准地对着自己的颈子道:“那你也只能得到一具本宫的尸体。”
话音甫落,萧桓瞬时便冷了脸,他沉默片刻后道:“……给皇后松绑。”
此刻魏旭骑着马前来,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虞昭,旋即按照与太子妃先前的约定,命侍女接应皇后娘娘上了魏府的马车。
皇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虞昭的背影,她险些就要冲出马车,却被侍女连忙给扶了回去。
待魏府的马车离开后,萧桓方才望着虞昭阴恻恻地问道:“这下你满意了?还不把簪子放下,否则我即刻派人追过去斩杀他们!”
虞昭迟疑之际回头望去,待她确认看不见魏府马车后,方才拧眉将簪子重新别入发间。
萧桓不耐烦地命人将那四个乞丐打发走,旋即上前欲牵起虞昭垂于身侧的手,不料却被她动作极快地侧身避开,他眼底顿时浮现一抹阴狠之色:“我劝你最好老实些。”
虞昭咬着发白的唇后退一步,眼眶逐渐湿润起来,眼尾泪珠欲坠未坠。她不自觉望了眼周遭围观的众多百姓,只觉萧桓此举着实让她屈辱不已。
她是萧胤的女人,怎可众目睽睽之下被萧桓触碰!
萧桓望着虞昭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尤其是那湿润发红的眼尾,他竟难得有了些耐心,面上陡然换了副温柔表情笑道:“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跟我回宫吧。”
说罢,他便越过虞昭,率先进了宫。
虞昭攥紧衣袖下的十指,在身旁侍女的连声催促下,只得跟在了萧桓身后,方才未坠的泪珠此刻陡然落于地面,她只得抬起衣袖轻轻擦拭了眼尾:“……”
温晴云和叶嫣然两人坐于马车内瞧着这一幕,未见皇后娘娘的好戏自是失望,可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心生妒忌!虞昭她究竟凭什么,竟还能得到四殿下的宠爱!
……
此刻宫内血迹尚未被打扫干净,虞昭掩住鼻尖都能闻到那阵浓烈的血腥气,她面色逐渐苍白起来,只觉得腹内皆翻涌不止。
她一时并未多想此事,唯有默默跟在萧桓身后,周围全是四皇子的人。
萧桓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座华丽的宫殿前,精致牌匾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天雀殿。
旋即他命人打开院门,吩咐虞昭身旁的侍女道:“带二嫂进来。”
侍女们怔愣了瞬,方才反应过来四殿下口中的二嫂是指太子妃,遂强行扶着虞昭入了天雀殿,随后关上殿门纷纷退了出去,发出一记“吱呀”的声响。
此刻两人独处之际,虞昭望着萧桓缓缓转身的模样,她忍不住连连后退数步,一时猜不透萧桓想要做些什么。
萧桓见着虞昭惊惧的模样,一时失笑着介绍道:“二嫂有所不知,天雀殿是先帝宠妃所居的宫殿,因其陈设过于华丽奢靡,故而此前被父皇废止。今后你就住这儿,以新帝妃子的身份。此殿可比东宫还要金碧辉煌,不知二嫂可满意?”
虞昭面沉如水,她心知触怒萧桓于她此刻而言并无益处,可她着实不能认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遂只能浅浅地蹙眉不语:“……”
呵……新帝,凭他也配?
萧桓许是读懂了虞昭面上的神情,他陡然沉下面色,上前动作强硬地险些捏住虞昭的脸。
他沉声命令虞昭道:“说话。”
虞昭飞快地侧身避过,她趁萧桓一时不察之际,快步走过去想要支起窗棂逃跑,不料却被萧桓一把捉住手腕,重重甩到了侧边的软榻之上。
萧桓轻笑一声,他好整以暇地宽衣解带,意图强占虞昭的身子。
虞昭急剧慌乱之际,只得快速服下此前夏尧在魏府给自己的药丸,待察觉到面容泛起一阵奇痒无比的感觉后,她终于心底微松,旋即故作不经意间朝萧桓回头望去。
萧桓很快发现虞昭脸上的红点,密密麻麻一路蔓延到她原本白皙的颈部,他顿时沉下面容,想起瘟疫天花的传闻,此刻也停下了动作问道:“怎么回事?”
虞昭装作愣了愣,伸手抓了下自己的脸,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顿时吓得惊声道:“我……我什么也没做,莫非是染了瘟疫,四殿下救我!”
说罢,她见萧桓迟疑不前,不禁又加了一剂猛药,起身朝他走去。
萧桓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之色,他很快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天雀殿,不忘沉声
吩咐外面的侍女道:“去找大夫过来,瞧瞧二嫂到底是否染病!”
虞昭在殿内听闻外面的动静,她有些无力地跌坐在软榻旁,一边小心地把夏尧给的药藏在了某处不显眼之地。
宫外寻来的大夫很快戴着白纱前来,待他战战兢兢地上前替虞昭诊脉后,不多时便快步走到殿外朝萧桓禀报道:“启禀四殿下,太子妃并未染上瘟疫,相反脉象流利,如同珠滚玉盘之状。”
事实上,此人不过是个小医馆打杂的学徒,情急之下被威逼利诱进了宫。若他医术再精湛些,便能察觉到虞昭的脉象究竟为何如此。
此刻他只觉得这脉象与医书上看见的有些熟悉,便随口说了出来。
虞昭坐于殿内听闻那句话,顿时满眼震惊地垂眸望向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一时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萧桓清楚那句话的含义。
她……好像怀了萧胤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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