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二合一)

    ◎不想再继续这场围猎的游戏◎

    一缕碎发, 悠悠自眼前飘落,一丝一丝被风卷走。

    先前那道险取她性命的凛冽寒光陡然调转方向,再次朝二人刺来。

    腰间一紧, 方砚清将她拦腰抱起,随着风雨灯中灯火的旋转, 叫她感知到腰间灼人的力道外, 眼前只剩下一片带了暖意的黑。

    被迫将脸埋入方砚清胸前, 贺七娘的手下意识揪住他腰间衣物。

    就像无意落入湖中,迫切想要爬上岸边岩石的狸奴,攀着他, 将他依附得紧紧的。

    他手中原本提着的食篮早已洒在地上。里头的碗和饭菜洒一地,碗盏碎裂的瓷片在灯火飞绕下, 折出寒冽的光。

    一如接二连三朝他们袭来的刀……

    “松开。”

    贺七娘踉跄着站稳, 听这语调淡漠得叫人心头一跳。她立时愕然看向方砚清,并仓皇松开手中揪住的衣物。

    方砚清下颌线绷紧,眼底晦暗不明。

    他将手中提着的风雨灯朝围攻而来的蒙面人丢去,然后趁着眼前人分神的工夫, 一脚踹在其胸前, 将人踢得趔趄地退了好几步。

    借着朝下一人攻去的时机,方砚清猛然别过腰, 顺势用力一把将贺七娘推开。

    毫无防备地被人推了一把, 贺七娘一时重心不稳, 摔倒在地。

    撑在身下的掌心恰是按在一片碎瓷片上, 霎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几步开外, 打翻在地的风雨灯被其内火舌舔上外头糊着的油纸。不消片刻, 骤然窜起一团火焰, 将这柄照亮二人前路的灯笼毁于一旦。

    得见二人分开, 黑暗中陆续现身的蒙面人掠过跌倒在地的贺七娘,刀刀式式直冲方砚清而去。

    眼角余光里有刀光闪过,贺七娘将手上的血随意往裙上擦了擦,并举目四望,想要找人求救。

    原本背对着她的方砚清,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

    他闪身出现在一蒙面人身后,擒住那人的手别在其腰后,而后把住那人持刀的手,抵上蒙面人喉间,猛然一拉。

    霎时,血光四溅。

    如折扇般散开的血,洒落在街道上,隐约溅起四下飘扬的尘。一瞬间,贺七娘回忆起了那个死在她怀中的小婢女。

    双手止不住地抖,贺七娘想要放声尖叫,可喉头仿佛被人封住,徒劳翕动唇瓣,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此时的方砚清已夺过那柄刀,手起刀落间,有血飞溅上他的面颊。往日温润的眉眼已满是狠戾,好似才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他面上溅了血,前一刻还隐隐含笑带情的狐狸眼此时扫过她所在之处,那森冷的目光,以及抬手将刀朝她头顶刺来的表情,好似他视野之内只余死物,令她心惊肉跳。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贺七娘手间,使得贺七娘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随之一颤。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沿着眼前的一幕,将她拉回那座炼狱般的山间小院。

    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七娘看一眼继续搏命厮杀的方砚清。他的背影和那个倒在她怀里,颤颤朝院门伸手小婢女的影子重叠。

    止不住颤抖的手在地上摸索,贺七娘目光梭巡,终于看到身后那人手下压着的一道寒光。

    四肢并用,她爬过去,再一次,将一柄刀抓在手中。

    碎瓷带来的疼,在这一瞬,联上那夜抢刀时被划破掌心时的疼痛。

    贺七娘双手止不住地抖,呼吸在这一瞬都变得额外困难,耳畔只剩下她沉重的喘气声。

    死死咬住下唇,她从地上爬起,双手死死抓住那柄刀,冲向方砚清的背后。

    就在她将刀刺入那个蒙面人腰间时,方砚清已是反手将刀挥下。面上一热,贺七娘本能地闭紧双眼。

    阖眼前见着的最后一幕,是那人的手被人从旁生生砍飞。

    似没料到她会如此,方砚清眉梢一挑,看向贺七娘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不过瞬息的工夫,眼前的方砚清,已令她感觉莫名的陌生。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还有他眼底隐晦现出的兴奋之态,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贺七娘觉得陌生至极。

    她好像,从未真正地认识过这个人。哪怕,他仍旧穿着她喜爱的青衫

    但贺七娘现在也来不及细想缘由。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再也不要见着她珍视的人,在她眼前出事。

    另一边,见还有人掺和进来,那些围攻方砚清的蒙面人在愣了一瞬后,竟有人持刀冲她而来。

    贺七娘不会武,全凭一口气撑着,又哪里能够避开这些穷凶极恶之人的攻击?

    眼看那径直刺来的刀尖差一寸就要触碰到她鼻头,贺七娘这才稍显狼狈地反应过来,她应该往后撤开身子。

    斜里横出一柄刀将其挑飞,是方砚清再一次将她从刀下救回。

    下一瞬,贺七娘眼尖地发现那人失了刀后竟是将手伸进衣襟,再抬手时,他洒出一片白雾,朝她与方砚清的头脸拢来。

    有过前世目盲的经历,贺七娘在见了那人动作的一瞬,已飞快喊出小心,并牢牢闭起眼,用手护住头脸,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屏住。

    可耳畔刀刃碰撞之声不断,她抬眼望去时,方砚清俨然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一击致命解决掉眼前这个,二话不说转身,再度同人缠斗在一起。

    只不过,贺七娘从这边看去时,仍是敏锐地发现,方砚清持刀的背影好似有过那么一瞬的踉跄。

    剩下的几个蒙面人见同伙撒过白雾,登时兴奋得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兽。他们抛下无足轻重的贺七娘,全力向方砚清围攻而去。

    手背上落了一抹凉意。

    贺七娘举目望去,眼前闯入一片白。

    黑沉夜幕之中,伊州的初雪已然降临。

    有雪花落在那片曾护她入怀的裘衣上,在一片混了血腥味的浓黑夜色中,极是显眼。

    视线落在街角,贺七娘定定看向檐下挂着的,摇晃不停的“油”字垂匾,心内忽地有了主意。

    裘衣下的方砚清身形一个趔趄,竟叫旁边偷袭的人得手。刀刃划过他的臂膀,在刀尖处凝结出一串血珠,沥沥落下。

    双侧的太阳穴胀得快要炸裂,方砚清在重重黑影之中回望,恰是见了贺七娘拔腿往街旁店铺冲去的背影。

    说不清,也道不明此刻的想法,只她离去的背影,倒是像极了记忆深处,叫他在原地躲好,然后抱着年幼堂弟大步跑远的阿姆。

    贺七娘一步步跑远,就像阿姆丢下他时一样。

    自嘲地一笑,方砚清将手中刀刃上的血痕震落。

    跑了好,跑了好啊!

    他,早不是那个被人丢下,只会躲在烧焦的墙角后茫然掉眼泪的许二郎了……

    方砚清横眉看向身侧,右手持刀,左手盖上手背,将刀背紧贴在小臂。

    攻势却是操控着刀尖寒芒,擦着腰间,向后奋力刺去。

    身后响起利刃刺入血肉的异响,他顺势拧过身子,刀刃从那偷袭之人的腰腹间横飞而出。

    头疼欲裂,他并不知道刚才那人到底洒了一把什么见鬼的东西。

    但此刻太阳穴和眉心处一下下似要凿穿他脑仁的疼痛,却让他生出拉上眼前所有人一道,下到那十八层地狱的念头。

    再次横刀,方砚清下颌处因后槽牙咬紧而绷起青色的血管。

    那就,先送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腌臜东西下去吧

    哐啷的碎裂之声再起,瞬时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眼前隐有雪光落下,方砚清眼前稍明,得见越来越密集的鹅毛雪朵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跳出街角,朝他冲来。

    贺七娘一手抱了个不大的陶瓮,另一只手上,还举着个可笑的火折子。

    鼻间敏锐嗅到血腥覆盖之下的油香,一瞬疑惑,方砚清见贺七娘将手中那陶瓮奋力砸到那蒙面之人身上时,忍不住笑了。

    油与火?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贺七娘直直朝他冲来,举着那个可笑的火折子,窜到他的身前,虚张声势地举到那些蒙面人面前。

    蠢啊,真是蠢啊!

    明明只要跑开,这件事就不会波及她,她就可以保住性命。现在竟以为靠这么一个火折子,就能得偿所愿?

    愚不可及,他从未见过这么蠢的东西!

    横刀直指,方砚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一个朝他攻来的蒙面人。

    眼神扫过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为何不怕她手中火折的贺七娘,方砚清唇角勾起不屑的笑。

    他突然,不想再继续这场围猎的游戏了……

    看到贺七娘这样不自量力的样子,他突然觉得累了,他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

    跟这样一个又愚笨,又死脑筋的人搅和在一起,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滚”

    沙哑的声音道出再一次的冷漠。

    贺七娘正打算将火折子丢向那个被她砸了一身油的蒙面人,乍然听到方砚清开口,一时失措。

    森冷默然的眼神扫来,方砚清自她面前闪过,手起刀落,再伤一人。偏那双眼,只是望向她。

    并在她的注视下,再一次轻启双唇,冷笑着对她开口:“滚开。”

    还以为自己是太过害怕,这才会导致幻听的贺七娘后背莫名发凉,连带握着火折子的手都颤了一下。

    贺七娘一瞬呆住,惊惶无措。

    而身前的方砚清却是再解决一人后,一步步朝她走来。

    火折子上燃着的小小火焰颤个不停,方砚清步步靠近,目光定定锁向她一人,好似彻底遗忘了那些还对他虎视眈眈的蒙面贼人。

    眼见他一步步走近,原本萦绕的青竹暗香也已荡然无存。

    当他伸手掐上她脸颊,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方砚清指间的黏稠触感,令贺七娘不适地蹙起眉。

    方砚清歪头打量着她,那只沾满血的手捏住她的两颊软肉掐了掐,眉梢微挑,他的拇指贴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

    摩挲的动作轻柔且亲昵,他中指佩着的那枚金色竹节状的戒子抵在她的下颌,迫得她不得不微扬起头,同他对视。

    他看向她的目光里,似有疑惑,似有玩味,还似有一丝不忍。

    可他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语气阴冷无情得叫人心惊,仿佛那所谓的不忍与亲昵,全然只是她的臆想。

    “染上这么一脸血,还不滚吗?”

    黏稠的血,因为他缠绵摩挲的动作,一点点蹭上她的脸颊。

    贺七娘懵懂无措地看着他,惊惶发现他眼中的方砚清,突地笑了。

    还是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狐狸眼,还是那身青衫如旧,偏是含情之态化作难以忽视的阴晦,尖利的犬齿在唇后隐现,他笑得仿若妖邪恶鬼。

    “二郎?”

    贺七娘讷讷地唤。

    他面上褪去血色,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额角与衣襟下的脖颈皆有青筋虬起,不过片虞,贺七娘再细看时,已见方砚清双眼充血,赤红可怖。

    心中猜测许是前头那阵白色粉雾有异,贺七娘驱退心中的惶恐不安,将空着的那只手试探地触碰上方砚清的手背,而后将其握紧,轻声唤他。

    “二郎”

    见状,方砚清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火折,轻嗤一句可笑。

    然后松开对贺七娘的钳制,横刀劈向身后。

    刀刃划破血肉之声入耳,贺七娘本能地皱紧了眼。

    天地之间,雪已越下越大。

    大朵大朵鹅绒一样的雪花自黑沉天幕纷纷飘落,不见来处,亦难晓去处。

    贺七娘握着手中的火折子,就像握住最后那根救命的稻草,拼命想从上头汲取撑下去的勇气。

    不是没有见过杀戮,可方砚清周身萦绕着的,那如有实形的恶意,和他眼底不住涌现出来的兴奋之态,如附骨之疽,压的她动弹不得。

    即便自欺,只说方砚清此时的异常全因那团白雾暗害,可他狠辣果断的出刀姿势,又哪里还能让人只将他看作文弱的夫子?

    他瞒了她一些事,贺七娘现在已然从中得以窥见。

    那些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自戈壁重逢后就隐隐觉察的违和之处,随着方砚清的招式,一重重被劈开掩障。

    伴行的佩刀护卫,远松和栴檀的身手,下令追剿沙匪时的漫不经心,同曾为夫子时变化明显变少的话语,被郁气掩盖的性情,桩桩件件,眼下皆有了解释。

    但想通这一茬之后的贺七娘,并未因此生出逃离方砚清身侧的想法。

    贺七娘自知方砚清方才那番话那般行径下,昭然若揭的恶意与恫吓之意。

    但不论他到底是真的对她生厌,还是想借用这样的恶言逼她先行离开,她都做不出抛下他一人在此的举动。

    小婢女的悲剧不能再度重演,康令昊人事不省闯入她眼前的那一幕,她也不想再见

    她不想在今后的岁月里,被愧疚与后悔日日折磨。

    视线下移,脚边的陶瓮碎片里,还盛了浅浅一洼残油。

    弯腰将那碎片捡起,贺七娘用火折子点燃里头的油,趁人不备,将碎片砸上其中蒙面人的背。

    那人的深色衣裳在雪夜里显出粼粼油光,火舌一碰上,瞬时顺着油光的痕迹蔓延开来。

    再将火折子丢到他们脚下,火光落进攒了薄薄一层的积油里,徐徐燃起,惊得那些蒙面人一瞬慌乱。

    眼疾手快地拉住方砚清的手,贺七娘二话不说地拽着他,想要带他往街角跑。

    结果,方砚清先是身形一顿,而后才在她不住催着二郎你快些时慢慢抬脚。

    贺七娘急得在这场初雪里生出满头大汗,气得回头大吼:“你跑不跑!”

    她已想好,若经过此事,方砚清还愿与她坦诚相交,她自会继续将他视作朋友。

    若不愿,只消二人渡过眼前这场劫难,今后只作不相识,好自珍重,她也无碍。

    方砚清看着身前这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女子,她瞪着他,眼底因怒气燃起两搓小小的火焰,亮闪闪的,叫人看得莫名手痒。

    街头送来满是凉意的风,方砚清依稀辨出里头熟悉的急促脚步并马蹄阵阵,猜想是他的人来了。

    彻底卸下那层矫造温文伪装的他上前一步,将身子猛地贴近贺七娘。

    见她受惊地瞪大了眼,方砚清戏谑地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言辞恶劣。

    “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怎的还敢碰我?不怕我砍了你这只手?”

    拉住他的那只手,在方砚清的注视下抖了一下。

    贺七娘头一次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的目光跟蛇一样。只消被看上一眼,她都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想松开自己的手,贺七娘却是发现方砚清身后一道举刀砍来的身影。

    “当心!”

    惊叫出声,她下意识想要推开方砚清,结果,他却用另一只手瞬时钳住她,扯她入怀。

    面对身后的偷袭,却是不闪不躲。

    马蹄声打破黑夜的静寂,羽箭自后飞来,在贺七娘目眦尽裂的眼神里,钉入那偷袭之人的后背。

    见着那人啷当倒下,栴檀率两队约莫十来人冲进这条街道,贺七娘猛地倒吸一口气,这才恍觉,她刚才竟是连呼吸都忘了。

    栴檀停下马,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捉拿带伤逃走的蒙面贼人。

    贺七娘眼见栴檀翻身下马,朝二人跑来,忙是挣了挣被方砚清钳制住的手,轻轻推了推他,小声叱道。

    “栴檀来了,你松开。”

    今夜实在见到太多意料外的东西,贺七娘此时见着栴檀的身影,竟是一瞬热了眼眶,险些再一次掉下劫后余生的泪。

    贺七娘暗道,今天的这场劫难,应该算是过去了。

    就是除开现在钳住她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叫她一动不能动,甚至还得寸进尺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的方砚清。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将全身力道压在她身上,重得叫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隐隐还能听到他咬紧后槽牙的动静,听上去很是奇怪。

    偏偏她被他牢牢嵌在怀里,完全没法察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人走得近了,贺七娘斜眼看去,这才发现,栴檀竟也溅了一身的血污,惯是清冷的一张脸,如今更冷了几分。

    艰难抽出一只手,贺七娘挤眉弄眼地冲栴檀求救,却听其骤然惊呼道:“郎君!”

    栴檀语气里的焦灼,无法忽视。

    想起方砚清刚才掐着她脸颊时的失态,贺七娘暗道不好,正想告诉栴檀,方砚清刚才不管不顾地迎上了那群人甩出的白雾。

    话未及出口,看清方砚清情况的栴檀停在二人一步之外,飞快同贺七娘央道。

    “娘子,郎君应是犯了头疾。”

    “远松和我今日都被带进了圈套,眼下实在不能走开。”

    “还劳你帮照顾郎君。”

    作者有话说:

    晚上0点前再加一章

    没错~~狗东西其实是个疯子~~很好~~抱锅盖溜走~~~~

    预收文《公主今天很惆怅》

    一个鲤鱼打挺,披头散发的小公主拖着锦被奔到书案后,抓起已经分叉的毛笔含在嘴里润了润。

    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小公主在这一夜,挑灯疾书。

    天色大明时,姜窈之咬着笔蹲在椅上,盯着眼前鬼画桃符般的笔墨发呆。

    依她梦中所见,太子阿兄下江南时遇了好大一朵白莲,啊不,好大一个美人儿,一时没把持住,竟隐瞒身份同那位娘子有了一段情缘。

    阿兄带了朵白莲回宫,将人纳作奉仪。

    在这之后,东宫上演了极精彩一出“奉仪一哭,良媛遭殃,奉仪一逃,良娣被贬,奉仪一笑,太子妃嫂嫂郁郁而终”的大戏。

    想到那奉仪竟是成了新太子妃,自此同她的太子阿兄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窈之恨恨磨牙,咬得笔尖开花,嘴唇发黑——啊,忘了还没洗笔!

    欺负她的太子妃嫂嫂,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丑事,阿兄是当父皇母后都崩逝了不成?

    正盘算着该如何在父皇面前好好给阿兄上眼药,视线却落在另一人的名上。

    霍云霁,太子妃嫂嫂的弟弟,她的死对头,兼那出大戏里,因嫂嫂早逝而弃了同她的婚约,自此与太子阿兄针锋相对的“反派头子”。

    虽说她也早就想同他退婚了,可他是她的竹马耶!

    她又不是阿兄那种,转头就辜负青梅竹马的薄情寡义之人。

    这口气,她必须帮霍云霁出!

    搓搓下巴,姜窈之窜出宫,拦下戎装端坐于高马之上的霍云霁。

    “阿霁,你喜欢白莲花不?”

    ————

    自小,霍云霁就知道,为着江北部曲,他的阿姊会是太子妃,而他,会是莲城公主的驸马。

    牵着那只小小的手守她到及笄,他仍觉自己对她,只有不得不的责任。

    直到那日,她在冬日暖阳中抬头,眼底浸入他的倒影,问他。

    “阿霁,你喜欢莲花不?”

    那一刻,心如撞鹿

    阅读指南:

    sc~架空~请勿考据~

    2023.07.07文案修改留存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二更)

    ◎像那坛能让他安眠的酒◎

    意识为刺骨疼痛所左右, 彻底坠入混沌浮沉之前,方砚清眼中所见的最后一幕,是他托起贺七娘的下颌, 欣赏她面上为他所染的血污时,她由深藏惊惧、转至慌乱凸显的眼神变幻。

    她不过普普通通的乡间酿酒女, 无法分辨出风中的马蹄声也属正常。

    可她在发现偷袭之人后, 想要推开他的动作, 倒令方砚清觉得有些意思。

    想要再靠近一些,看清她那双眼睛到底想说什么。方砚清就这般将人扯入怀中,却又懒得去躲闪身后的偷袭。

    反正, 远松他们会处理的。

    他现在,只想看看贺七娘在发现她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后, 那双映了他影子在其中的眼睛, 里头又会有怎样的情绪变化。

    是不是,会跟方才一样有趣?

    可惜,方砚清还来不及看清,额角沿至百会穴的剧烈疼痛就已将他左右, 意识被彻底驱逐, 随即被猛然投入一片混沌之中。

    在这恍惚之间,方砚清感觉自己好似成了这片混沌里的一抹幽魂。

    他能听见, 亦能感知到, 却无法控制真实的他, 赶紧睁开他的双眼。

    不过, 原来鬼魂也会感知到疼痛吗?

    感知到一阵比一阵激烈, 且一次比一次延长的痛楚, 方砚清冷笑着掸了掸衣袖, 静静等待。

    疼痛再次汹涌袭来, 方砚清用力攥紧双手,想要借助这股力去驱除脑内剧痛。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反正总会结束的。

    忽地,一声痛呼入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手臂处试探着碰了碰,然后又躲开了去。

    这样的试探引起了方砚清的兴趣,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并未如以往一般,将这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甩开,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等着它的再一次试探。

    他看不见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其故作不知,从而将它引入己方设下的陷阱。

    这个计策,他尚是垂髫小儿时就已熟知。

    只不过,等他抓到它的时候,他一定会立马将它彻底捏碎

    果不其然,那蠢笨的玩意儿没过多久就再次攀上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一点一点的试探,见他好似全然无知后,竟还得寸进尺地伸向他的后背。

    啧啧,无趣却又蠢笨。

    方砚清轻蔑地笑了笑,正想抓住那作乱的蠢东西,将其一寸寸捏碎,那家伙却是一下一下,沿着他的脊背轻抚起来。

    呵!摸狗呢?

    面色晦暗,方砚清微皱起眉,看来,单是将它捏碎都是便宜了。

    他低头转动手上被血弄得看不清本色的戒子,琢磨到底是将这玩意儿挫骨扬灰还是扒皮抽筋,来得更解气些。

    未等他择定折磨的手段,却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穿过混沌,闯入他的鼻间。

    这味道,不错。

    挺像那坛能让他安眠的酒

    贪婪嗅闻这股酒香,方砚清的头痛得到一丝缓解。连带着,便是那冒犯了他的蠢笨玩意儿,都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么这次,就放过它吧。

    方砚清如是想着。

    谁知,他不过才稍稍动了这个念头,那抹酒香竟隐约有了消散的迹象。

    方砚清眼神一冷,立时冲虚空中伸出手,在其彻底消散前,将这抹酒香牢牢攥入手中。

    刺痛难忍的太阳穴为酒香所安抚,方砚清终是有了少许精力,得以将这片混沌巡视一圈。

    只不过,他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反倒是疼痛而紧绷的肢体,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见状,方砚清索性找了块地儿躺下。眼皮酸涩,他想要阖眼睡一觉。

    可恨的是在半梦半醒之际,总有人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嘀咕。

    “栴檀,栴檀!帮帮我,我,我的手快被他勒断了!”

    啧,这声音,听上去像是贺七娘。她又叫栴檀做什么?日日跟她混在一起,栴檀都不似以往了。

    “你快想法子啊。”

    嗯?栴檀?她让谁想法子?难道今日请君入瓮的局被破了吗?

    “娘子,您再忍一下!求您了!郎君他就是不放手,我们这实在也这,这也不能强来啊。”

    远松怎的也来了?

    方砚清奋力想要睁开眼一探究竟,结果却在背后一下下的轻抚,与越来越浓烈的酒香熏陶下,彻底失了意识,陷入沉睡之中。

    ————

    雪,越下越大了。

    从最初那片雪闯进她眼帘开始,好像都还没有过去多久,那些倾洒在地的血痕,就已被薄薄的一层白雪所掩盖。

    贺七娘哭笑不得地站在街角,身侧围着的,除开栴檀远松外,剩下的几个也尽是方砚清的护卫。

    眼下,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正七嘴八舌地小声商量着,到底该怎么将方砚清和她分开。

    就在不久之前,栴檀开口想让贺七娘帮着先照应一下犯了头疾的方砚清。

    结果她还没表态,眉眼紧紧阖起,好似没了知觉的方砚清却是骤然收紧双手,将她整个人死死禁锢在了怀中。

    那力道大得,贺七娘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他给捏碎了。

    二人实在贴得太近,以至于贺七娘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他牙关紧咬时的动静,还有他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

    猜想他约莫是实在痛得厉害,贺七娘脑子一热,竟是试探地伸出她唯一自由的那只手,一点点试探着爬上他的背,见他没有拒绝,便轻抚他的脊背,想以此帮他舒缓疼痛。

    所幸,这手每每逗得来宝四脚朝天,笑得舌头都耷拉出来的手艺也的确派上了用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听着方砚清的呼吸渐渐放缓。贺七娘也趁着他力道微微散去的机会,终于将她的脑袋从禁锢里解救了出来。

    而她也终是看清,方砚清眉头紧皱,面色惨白,额角青筋仍未消退,俨然是已经疼得失去意识的模样。

    只不过,无论她后头再怎么想办法,她都挣脱不出被他攥紧的手,也推不开他大半压在她肩侧的身子。

    甚至,这分明失去了意识的家伙,反倒还将她的手越攥越紧了。

    就这样,他们之间便这样诡异地僵持住了

    等到远松收拾完他那边的残局,闻讯赶来时,见着的第一幕,便是郎君将身子倚靠在贺娘子身上,仪容狼狈,意识全无。

    偏偏,他手里却还死死攥着贺娘子的手。

    而贺娘子则是欲哭无泪地靠在栴檀的背上,借以获得一份支撑。

    栴檀她一腿撑在街角的土墙上,一手握着她的弓,一手叉在腰间,面色既含了担忧,偏又冷得像要吃人。

    见了他的出现,贺娘子和栴檀那陡然亮起的眼神,让远松瞬时联想到了刚刚被放出笼子,见着肉食的猛虎,吓得他险些掉头就跑。

    让两人失望的是,他的出现也全然无用。

    远松已经围着姿势奇怪的三人不知绕了多少圈,可不管他是轻声呼唤也好,还是壮着胆子,上手轻轻掰动郎君的手指也好。

    郎君不放,那就是不放!

    哪怕郎君这只手明明还受了刀伤,只被简单包扎了一下

    眼见雪越落越大,远松吩咐护卫们撑起纸伞,为方砚清和贺七娘遮挡住这漫漫洒下的鹅毛大雪。

    盯着马车缓缓停下,远松想到他和其他护卫商量出来的那个法子,很是为难地搓着手,向贺七娘请求到。

    “娘子,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郎君他,他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是醒转不了。但郎君这伤,又的确是再耽误不得了,您看?要不还是劳您先陪着换个地方?”

    见了贺七娘瞥来的眼神,远松心底突然一阵发虚。

    先前打上照面时,他就已经发现贺娘子脸上被人抹上的血污。

    那样的痕迹,怎么看都是被人捏起了脸,用手指一点点蹭上去的。

    联想到以往,郎君每次犯头疾时那副嗜血癫狂的模样,远松心里已经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的是,贺娘子见了他,也没有多问。只说希望他赶紧想想法子,将她的手解救出来。

    可这并不代表远松他心里就不犯怵啊!

    栴檀都没那么了解,可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郎君从刻意模仿许家那位的性子接近贺娘子,到追来伊州,打算给贺娘子一个教训的全部过程的啊!

    远松正想着他该再加些什么理由,才能让贺娘子松口答应,那头的贺七娘已是踌躇着开了口。

    “让我暂时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弄?”

    远松喜出望外,连忙指向已经一旁已经停稳的马车,解释道。

    “我们稍后会将郎君背上去,然后,就劳您跟着一块儿上马车陪着就行。当然,您这个要是不好走动的话,就让栴檀抱着您,我们一起往车上去。”

    脑子里莫名显现出当初村里宰杀年猪的那一幕,贺七娘狠狠摇头,将那副场景赶出脑海,非常肯定地说,她能自己走。

    别开眼,贺七娘选择不去看他们小心翼翼将方砚清从她肩侧扶起,然后将他往马车那处背的画面。

    她就垂着眼,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只不过她的手,还是被方砚清牢牢攥在掌心里。

    走着走着,贺七娘心生怅然。

    分明一开始是她去拽他,想要拉他一起逃跑的。这怎么就成了,她被他攥在掌心了呢?

    按远松所说,方砚清在邸店的屋子眼下是没法住了的。所以,他们上了马车后,只得是往贺七娘的小院而去。

    车轮碾过,在雪地里留下两道印记。

    可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密密落下,不消片刻,就将这车辙掩去。连同之前发生过的所有,尽数被掩于天地。

    作者有话说:

    七娘:对啊~!摸狗呢~

    orz~加班er累了~~~明天,明天再见吧宝子们~~不过明天的更新可能也会比较晚哦~~~毕竟我这个好人明晚要开会呢~~呵呵呵~~我可真开心啊~~~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我没有,我没看,我也不会想看◎

    门后犬吠阵阵, 约莫是听见了门外陌生的脚步。

    担心吵醒左邻右舍,贺七娘极力忽视不得不跟在方砚清身侧寸寸移动的窘促,撑在马车前, 压低声音朝里喊了一嘴。

    “来宝,别叫了, 是我。”

    歇了犬吠, 木门里转而响起幼犬用前爪扑腾抓挠的动静, 还伴着可怜兮兮的嘤嘤呜咽。

    打开门上挂着的锁,来宝从门缝里挤出来,见了好些熟面孔后, 顿时喜得支起前肢,扒着来人的腿不住蹦跶。

    尤其是方砚清, 裘衣都被它的爪子扑出了好几团灰。

    而贺七娘借着开门的工夫, 脑内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家中只她一人独居,因而,也只有正屋里那处火炕, 被她布置了起居用具虽说是新置办的被褥头枕, 可她这两夜已在里头歇息过了。

    这乍然让一个并非亲人的男子歇在上头,光是想一想, 贺七娘就窘得耳畔飞霞, 连带着她整个人, 都像被烫熟了一样。

    往里走的脚步暂停, 她急于排解掉面上燥热, 却使得被方砚清攥住的手臂被迫伸直, 引起了一旁远松的注意。

    “娘子?”

    屋内的油灯已被方砚清的人点燃, 贺七娘在跃动的暗黄暖意中,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目光落于方砚清不得不只粗略包扎收拾的伤口上,她清了清嗓子,用舌尖飞速润过干涸的唇瓣,极力在人前摆出坦然、毫不在意的姿态。

    下巴朝卧房门口挂着的厚实布帘扬了扬,贺七娘语气如常。

    “安置到里头去吧。”

    亲眼见着远松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方砚清放倒在火炕上,贺七娘如屹立在狂风中的劲松,笔挺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等到远松他们陆续出去安排接下来的事,贺七娘这才猛地泄去强撑着的那口气,岣嵝着身子,哭丧着脸看向方砚清。

    他双目紧闭,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她湖水青色的褥面上,枕着她精心挑选的头枕。

    对此,贺七娘只是暗自庆幸。

    好在她没有听店家的意见,挑那正红烟紫的褥面,鸳鸯成双的头枕!

    愁眉苦脸,顺着习惯,贺七娘瘪着嘴,抬腿往炕沿上坐去。

    之前,方砚清大半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时,虽有栴檀在背后撑着,但她双腿所承担的重量也是一点不轻。

    站得双腿麻木,不动时还并未觉得有多难耐,这一旦动了,贺七娘顿感小腿肚又酸又胀,很是不适。

    自由的那只手捶打着腰腿,贺七娘躬下身子,整个人向下坐去。结果才堪堪靠到炕沿的边,眼神一瞟,她立马噌地一下就弹了起来。

    无他,只旁边就躺了个活生生的人!

    万不能在屋内营造出一种,方砚清躺在她歇过的被褥上,而她与他同在一处炕上的假象!

    否则,哪怕她是坐着的,贺七娘也怕她会在脚底轰然窜起的羞窘里,被自己陡然攀升的体温烧成一撮灰烬。

    不得不拜托栴檀帮她从屋外拿进小小一个胡床椅,贺七娘将这不大的胡床塞在身后,径直坐下,并将腿打直。

    双腿的酸痛令她龇牙咧嘴,与方砚清相连的那只手,倒是正好可以靠在炕上。

    院里,远松他们正是跑进跑出,烧水、送伤药、去取干净衣物、商量今日善后的未尽事宜,一个个忙不停。

    贺七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撑开的胡床上,两腿伸直、并拢,将身子靠在后头的木柜上。

    只她穿着鞋履的两只脚,时不时用脚尖撞撞彼此,并顺道偷看一眼再偷看一眼炕上躺着的方砚清。

    灯影憧憧,昏黄的光填满不大的卧房。靠墙立着的木柜,在火炕上罩下一片阴影。

    方砚清安静躺在上头,一半的身子被掩于阴影,一半的身子为灯火照亮。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味,贺七娘偏头靠在木柜上,盯着他发呆。

    平日里笑着时,方砚清那双狐狸一样的眼,总会为他平添几分风流之态,让人下意识就会想亲近他。

    如今,他面上血色褪散,双唇泛白,紧锁的眉眼倒是惹人对其生怜。

    即便他鼻梁高直,下颌线条分明,怎么看都是个坚毅的男子汉。

    努了努嘴,贺七娘对自己那见了一个人长得颜色好,就额外能容忍、对其宽待的臭毛病表达了嫌弃。

    可是,她偏就是止不住担心。

    她,真的很担忧方砚清的身体

    今夜的这些事,实在太过于超脱她的认知。

    贺七娘这会儿静下来后,细细想去,心知若非她曾经历过前世那一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维持眼下镇定。

    可是,方砚清缘何会遭遇今日之事,他又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她也全然不想过问。

    正如她之前所想,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纵是再亲密无间,也得给彼此留一处空间。若对他人想要隐瞒之事刨根问底,那便是过界了。

    方砚清从未对她提到过他为何来伊州,想来,这便是他不愿意让她知晓的界内之事。

    更何况,她此时此刻才察觉到,对于方砚清,她竟是这般的不了解,也是这般的,未曾上心。

    贺七娘收回视线,转而盯着自己的脚尖,并长叹了一口气。

    顺着今夜之事抽丝剥茧,方砚清性情的变化,其实早在他们戈壁重遇之时,就已有了苗头。

    偏她先入为主,只将人当成洛水村的方夫子,总去刻意忽视那些违和的,与以往不同地方。

    她只道他应是为家中事务所困,心生郁气。只道他是换了服貌,这才会让她生出他好似变了个人的错觉。

    却不想,原是他一直将自己的性情、自己的病症,压抑得这般深。

    归根结底,其实是她厚颜无耻地将方砚清视作挚友,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予他。

    好在,即便今夜见了方砚清那般乖戾无常的样子,在片刻的心惊与慌乱后,贺七娘仍没有对他生出类似于惧怕、厌憎、埋怨的情绪。

    是他,在她孤立无援之际伸出援手。

    是他,在无际黑暗中,给予她一份关怀与照顾。

    还是他,在她死里逃生之际,无声予她安抚。

    无论是洛水村中,青衫温雅的方夫子,还是今夜这个性情乖戾,下手狠辣的方砚清,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陪他度过难关。

    鬼使神差地直起腰,贺七娘趴在火炕边沿,伸出手。

    贺七娘想要为方砚清展平他皱成一团的眉心。

    “娘子,我们”

    火速收回手,贺七娘砰地一下靠回木柜前,飞快眨眼,竭力控制面色如常。

    看向门口,远松和栴檀正一前一后地打起门帘,走进屋来。

    很好,他们还没有发现。

    心神稍定,贺七娘看眼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轻声问道:“是要为他清理伤处吗?”

    得了肯定的回复,贺七娘挪动身下胡床往一边去,将火炕前的空处腾得更大了些。

    远松放下手中端着的热水,率先走上前来,为方砚清宽衣。

    一面同贺七娘道谢,远松一面将手探向方砚清的腰封。将其散开搁到一旁后,他又抬手,解了那身青衫的衣襟系带,并一点点展开那副溅满血的衣襟。

    青衫之下,白色内衫隐现,微敞的衣领.交.合.处,是方砚清微微凸起的喉结。

    再往下,竟是连内衫的衣襟,也被浸透外衣的血渍染出些许暗红。

    远松继续手下的动作,正触及方砚清内衫的系带,却突然顿住动作,猛地回头看向贺七娘。

    远松犹豫着开口:“娘子”

    贺七娘本是紧盯炕上,满目担忧。

    突然对上远松的双眼,登时被吓得身子后仰,后背死死贴在木柜前,瞪大双眼盯着他。

    二人大眼瞪小眼。

    在这片沉默中,贺七娘先将视线下移,沿着远松的手,落到方砚清的衣襟处。而后,又慢慢将视线移回去,不知就里地看向远松。

    脑内再度灵光一闪,贺七娘一下想到了什么,轰然间,面红耳赤。

    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摇出一片残影,贺七娘连连白头,拼命找补。

    “我没有!我没看!我也不会想看!”

    “我方才只是在看窗外的雪!”

    与此同时,远松亦已继续说出他的未尽之言。

    “娘子家中可有剪子?郎君这边的袖子得剪开才行。”

    乍然听到贺七娘高声叫嚷,远松都没能反应过来。

    嘀咕一声看什么后,他就一脸怔愣地看着她,眼底满是疑惑与不解。

    冲他眯起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贺七娘将手指向屋内矮柜,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那头的矮柜里,栴檀,劳你帮取一下。”

    说完,她将头砰地砸向身后的木柜子,在栴檀担心的目光里,痴呆呆地笑。

    这边,远松拿过剪子,打算把衣袖延伸到衣襟的布料剪开,借以让方砚清受伤的手臂露出。

    咔嚓一声,剪子陷入裘衣。

    “且慢!”

    慌忙伸手拦住远松,贺七娘抿了抿嘴唇,看一眼尚且人事不省的方砚清,颇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要么,你们给弄个东西,把我的眼睛挡起来吧。这,男女授受不亲的”

    支支吾吾讲出她的借口,贺七娘都不好意思再去看远松他们的眼神。生怕,会在里头发现他们的了然。

    如愿以偿地被巾帕遮住双眼,贺七娘放心大胆地转动脖子,随着若隐若现的灯火光亮,她听着剪子嚓嚓作响。

    视线受阻,别的感官似乎总能变得更加敏锐。听着剪开布料的动静,连带着,那将她手紧紧攥住的触觉都瞬时凸显了出来。

    她曾觉得方砚清的手不像是文弱夫子的手,但那仅为观感。

    如今被他紧紧攥进手心,他的手掌贴着她的手背,贺七娘才通过触觉,感知到这是怎样的一只手。

    他的掌心处有茧子,尤其是四指与掌心相连处,还有大拇指的虎口处。

    这般相贴,贺七娘只觉他手心硬硬的,稍显粗粝。

    她的拇指无意识搭在他虎口处蹭了蹭,贺七娘突然嗅得屋内血腥味加重,即便无法看清,她仍是将脸转过去,对着火炕那边。

    “他伤得很重吗?”

    先前在街上,方砚清那副模样,根本就由不得人细细察看。简单给那处伤口糊了止血的药粉,便连着外头的衣物一起,松垮垮给包扎了起来。

    到此时,伤口处的衣料已被血浸得黏在刀口上。刚才解开衣物时,就正好撕起一处,使得本来暂止的血,立时又沁了出来。

    远松用帕子沾了热水,正轻拭郎君伤口周遭的血污。

    栴檀则举着药粉站在一旁,等着为远松递东西,顺便提醒他该如何处理。

    “还好。”

    虽然看上去挺深,但对于谛听众人常见的伤势来说,的确算不得重伤。

    栴檀如是想着。

    “那为什么血腥味好像挺重的?”

    贺七娘仍是担心,但偏偏这帕子挡得严实,除开点点灯火光亮外,她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远松手笨,把伤口弄开了。”

    “啊?那不能劳烦你帮处理吗?”

    “郎君不”

    正想解释郎君不喜女子近身,栴檀却被远松瞪了一眼。

    自知险些失言,栴檀连忙闭上了嘴。冥思苦想许久,这才挤出来一句刚听来的现成理由。

    “男女授受不亲。”

    “哦,这样啊”

    一时语塞,贺七娘心想,栴檀这般冷静,看来的确是她多想了。

    垂眼继续撞了撞脚尖,被方砚清攥着的那只手,也动了动,顺便拇指又再在他的虎口蹭了蹭。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七娘觉着方砚清攥着她的那只手,好像猛然加重了一下力道,但又很快消失了。

    以防万一,贺七娘蹙起眉,小声询问。

    “他醒了吗?”

    看一眼郎君,仍是双目紧闭,栴檀垂眼继续看远松处理伤口,同样小声回着。

    “没有。”

    暗道果然是错觉,贺七娘失望地叹了口气。

    转念想起被方砚清掐脸蹭血的经历,她一时报复心起,先用拇指指甲抠了抠他的虎口,又皱起鼻子重重哼了声。

    自诩出了口恶气,贺七娘晃晃身子,犹豫许久,终是开口。

    “栴檀~他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啊?”

    就在此时,原本静静躺着的人,却是徐徐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折耳根苦口婆心脸:女鹅啊~咱们不能恋爱脑~好不好?听阿妈的话~~

    七娘:这不是你写的吗?你怪我?

    折耳根望天:嘶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二郎是否犯有疯病◎

    “郎”

    蓦地发现前一刻还人事不知的郎君醒来, 栴檀心头一松正打算叫人,远松却是抓着手中的帕子扑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 阻下她的声音。

    瞪眼皱眉,栴檀用眼神询问远松这是何意。火炕边, 不知所以的贺七娘歪了歪头, 觉得奇怪。

    “栴檀?怎么了?”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贺七娘忙坐直了身子,抿紧嘴唇,语气难掩焦灼。

    “难道他还有别处受了伤?栴檀, 远松?”

    “你们怎么了?”

    将空着的那只手探到脑后,贺七娘正打算解开缚眼的巾帕, 栴檀却是在远松的示意下按住她的手, 拦下她的动作。

    “你到底什么意思?”栴檀比着口型,无声地问。

    “啊,没事,没事。”

    远松一句话同时回答了俩人。

    觑一眼火炕上躺着的郎君, 见其面不改色地继续在这床与他格格不入的湖水碧色被褥上躺着, 甚至还再次阖上了眼,自诩极其了解郎君心意的远松抢先遮掩道。

    “娘子, 没事, 就是刚刚我扯着栴檀帮了下忙, 所以她一下子没能把话说完。”

    贺七娘晃晃手臂, 示意远松看看她还被栴檀按住的手, 哭笑不得地说。

    “不是, 那你们按着我的手干什么呀?虽说我遮了眼睛, 但我也可以帮你们端着东西的呀。”

    “啊, 抱歉,抱歉!”

    远松忙不迭示意栴檀松手,见其一脸莫名其妙地瞪他,只能是无奈地探手耸肩,并用眼神示意栴檀去看好好躺在炕上假寐的郎君。

    二人打着哑谜,顺道,远松还找了个理由出来,杜绝贺七娘自己解开巾帕的可能。

    “只是刚才我已经将郎君的衣裳全部解开了,我担心您不小心见着不想看的,嘿嘿,呵,呵呵”

    正是对上郎君猛不丁睁开的眼,远松被他那仿佛看死物一样的冰冷眼神冻得一个哆嗦,口里的傻笑也瞬时变成了呵呵干笑。

    但贺七娘对此却是全然无觉。

    被巾帕折了小半的脸猝尔胀得通红,她伸出再度得了自由的手抵在唇边咳了咳,将脸偏到一边,半侧着头嘀咕到。

    “咳,咳咳,这样啊,多,多谢”

    炕上的方砚清懒得同他们玩这种痴傻浪费时间的游戏,翻身坐起,正打算丢开手里多余的东西,动作却是骤停。

    原是贺七娘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有方砚清身子的移动后,竟是本能地扯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五指用力,将他的手回握得紧紧的。

    露在巾帕外的眉毛拧成一团,她话语罕见地带了质问之意。

    “远松,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你们要这样搬动?”

    远松正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搀扶方砚清,却是敏锐发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顺着郎君的视线,恰是见了这一幕。

    福至心灵,远松忙是拿过伤药将方砚清堵在了火炕上,并扭头冲贺七娘解释道。

    “娘子勿怪,是我们刚刚将郎君扶着坐了起来,这样才好包扎。”

    “哦,这样啊,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不过,你也当心点,刚才的动作实在也太大了些,当心又扯着他的伤口。”

    贺七娘自觉错怪了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得是多念叨了几句。

    而这边的远松则是一面为方砚清上药,一面留心注意他接下来的反应。

    见郎君双眸定定看着他与贺娘子交握的手片刻,而后竟是一动不动地将这个姿势保持了下来,远松心道果然赌对了。

    担心栴檀那个木头脑袋会说漏嘴,远松只得是手下忙个不停,嘴上也顺着贺七娘最开始的问题,试探着开了口。

    “至于您刚刚问栴檀,郎君是个怎样的人?”

    飞快觑一眼方砚清的神色,见郎君面上没有显出不愉,远松耸了耸眉毛,狡猾地开始有意识套话。

    “您为什么突然会想着问这个呢?”

    贺七娘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她其实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但偏如果直说的话多少会有些冒犯人,所以,她只得是含糊其辞地应道。

    “哦,没什么。就是,他今晚和平时的差距挺大的,我,我有些”

    生怕贺娘子会说出什么惹得郎君发怒的话语,远松忙是开口,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娘子,您眼中的郎君,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料到远松会反问她,贺七娘愣了一瞬后,倒也垂下头,单手扣着手下的裙子,原本是不是碰撞彼此的脚尖也停了下来,同它们的主人一起,陷入沉思。

    屋内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在这一瞬停止,远松更是在贺七娘越来越长的沉默里本能地敛住呼吸,打算示意待会栴檀发现不对的话,带贺娘子先逃。

    毕竟今夜贺娘子实实在在是帮了他们的,这恩将仇报可是不行的

    所幸,贺七娘的沉默没有继续持续太久。

    她抬手将脸旁碎发别到耳后,然后自嘲般笑了笑。

    “我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润、文雅、还性子温柔的翩翩君子,可能还会有点文弱。但今夜看来,他好像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贺七娘好在没有说出让他害怕的话,远松长舒一口气之余,倒有了替自家郎君找补一番的打算。

    “其实,郎君他平时也不是都跟今晚一样的”

    远松的本意是想要让贺七娘知道,郎君并不是一个嗜血嗜杀的恶人,他只是在犯头痛症时,会有些暴躁易怒而已。

    结果,还不待他说完,贺七娘已是浅笑着摇了摇头,甚至,还拉着方砚清那只攥了她整夜的手晃了晃,一字一句,很是坚定地回到。

    “任何人在面对性命之忧时,都拥有反抗的权利。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别人都想要取我性命了,我为什么不能反抗,不能还手?”

    “难不成,还要坐以待毙吗?”

    拇指搭在方砚清虎口处的厚茧上蹭了蹭,贺七娘抿唇而笑。

    “今夜若不是他出手,我只怕都快走过奈何桥了吧?”

    贺七娘的回答显然取悦了这间屋子里另外的三人,栴檀甚至还重重点头,肯定道:“没错!不能坐以待毙。”

    远松惊讶于贺娘子小动作下,郎君饶有兴致盯着她手指的眼神,心中更是坚定了今后要更加约束栴檀,不让她对着贺娘子过于亲昵的想法。

    “那您脸上的血,也不怕吗?”

    探手摸摸脸颊,上头被方砚清一点点抹上的血,已经被栴檀送来的湿帕子擦净。但他的戒子抵住她的肌肤,指腹沿着脸颊一点点摩挲的触感仍似如影随形。

    苦笑着晃晃自己被攥住的那只手,贺七娘无奈耸肩。

    “当时怎么可能不怕?你们同他相处得久,想来也知道,他那个样子看上去确实是很凶很吓人的,而且,他当时还说要砍我的手哩。”

    再瞅一眼郎君,远松将他的手臂包扎好,心底却是腹诽不断。

    敢情郎君今夜还那般吓过贺娘子?这可真是,一边抓着人家的手怎么都不肯放,一边还这样故意吓人。

    砍了?砍了以后拉什么去?

    远松正是弯了腰收拾伤药,打算稍后退出屋子,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

    谁知,贺七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僵在当场,顺便,还万分想回到先前,不知怎么头脑一热,瞒下郎君已醒事实的时候,按死他自己!

    “远松他,就是二郎他,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或者说,二郎他是不是犯有疯病?”

    贺七娘犹豫许久,终是将个沉甸甸压在她心口的疑问抛了出来。

    从方才起,她就一直陷在犹豫、纠结里不可自拔。踌躇不安,不知到底该不该向远松他们询问。

    她既怕问出这样的话,会损害方砚清在远松他们心中的形象,又怕她这个问题触犯到方砚清的秘密地界,伤了他的尊严。

    明明她半柱香前还在告诫自己,人与人之间需要有合适的距离,再是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过界。结果倒过头来,她却是无礼到连这样的问题都脱口而出。

    “你们也不要怕,就是,我只是想问问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因为我曾听我阿耶说,有些人在遭受巨大的刺激后,性情会发生变化,而且还会有一些身体上的不适。”

    “二郎他,他的头疾看上去特别严重。而且他今晚的反应实在是,嗯,怎么说呢,太不理智了一些,所以我就想”

    “就是如果他的确是有这方面的不适的话,你们悄悄告诉我,我也好在今后的相处中去注意,避免无意中再刺激到他。”

    “当然,如果没有的话,自是最好。但,栴檀你会些医术,你当是知道的,讳疾忌医这,不是件好事”

    越说越是心烦意乱,贺七娘脑子里闹哄哄的,只觉自己话语颠倒,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

    可她只要一想到方砚清今夜痛苦不堪咬紧牙关的样子,还有他不管不顾与人搏杀的架势,便是忧心如酲,坐立不安。

    贺七娘沉浸于自己的苦恼中,连远松已经许久未曾出声搭话的事实都没注意到。

    油灯霍地发出一声噼啪异响,眼前骤然一亮,鼻间有难以忽视的血腥味闯入。

    蒙眼巾帕被掀开的贺七娘叫灯火晃得眼前一花,她本能地皱眼,抬起那只自由的手,半挡在眼睛前。

    正是困惑,她那只被攥了一夜的手,忽然被人牵引着举高,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敲。

    倒吸一口凉气,贺七娘因这一动作惊得瞪大双眼。

    视野之中,好似在笑的方砚清袒露上半身,一手拉着她的手,敲打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将那块蒙眼的巾帕夹在手指间摇晃。

    “这么好奇?不如听我自己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七娘:阿妈,我不是恋爱脑~我只是真的怀疑二郎他脑子有病~~~

    吼吼吼~~因为17号(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要上新书千字收益榜~~为了不至于太过难看(太难看就当我没说)~~今天的更新提前~~17号的更新则会放到23点以后~~还请大家见谅~~~笔芯~~~mua mua ~~~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像当初接过她递来的糖◎

    万籁俱寂, 雪花簌簌而下。

    松开一直被他紧握于掌中的手,方砚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贺七娘。

    他于混沌中陷入沉睡,直到手掌处传来细碎的痒, 这才陡然在迷雾缥缈间醒转。

    外界的动静,也由迷迷糊糊、似远似近, 而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虽未能在现世完全苏醒, 但他倒是渐回耳聪目明, 不再如先前那般不辨虚幻。

    因而,不光贺七娘同远松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掌中紧紧攥着一人的手, 偏这触碰间只觉柔弱无骨的手还丧伦败行地摩挲在他虎口处,方砚清业已了然于心。

    随着神智回笼, 他更是很快回忆起坠入昏睡前所行之事。

    但眼下, 也不知是因为连日来的辗转反侧终得片刻安睡,缓了他的头疾,还是被贺七娘在经过那般情形后,仍展露于远松二人的面前的担忧挂怀所取悦。

    反正已露了本性恶劣乖戾之处的方砚清, 对眼皮子底下, 这个恨不能把自个儿嵌进木柜里的贺七娘,再度升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将彼此交握了大半夜的那只手摊在眼下, 发现掌心与虎口处的厚茧清晰可见, 方砚清不免轻啧一声, 属实是不明白贺七娘为何会这般流连此处。

    敛去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兴味, 他在贺七娘悄悄觑来偷看的眼神中, 将巾帕包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而后与这只, 曾予她相持手交叠, 在她越来越惊讶的目光注视下, 用拇指搭在它的虎口处,轻蹭、摩挲着

    只是这开口时的语气,倒也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忐忑,乍听上去,好似他的确是真心实意在为这个问题所苦恼。

    “七娘你觉得我的疯病,严重吗?”

    早在方砚清变换动作的一瞬,贺七娘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见了他这番举动,尤其是那缠绵在巾帕两面,缓缓磨蹭在他虎口处的指间动作,并非蠢笨得连人眼色都看不懂的贺七娘又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眉眼皱作一团,她瘪嘴呜咽一声,抬手狠狠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即飞快地别过头,缩起下颌,再将后背连同脖颈死死贴在身后的木柜门上。

    她看上去已是打定主意,坚决不会再吱一声了。

    “七娘为何不答?是觉得我已无药可救了吗?”

    方砚清面对她时,在得寸进尺,惹得她不得不自投罗网一事上,总是能够无师自通。

    发现他语气明显变得低落,即便明知他是装的,贺七娘仍是悄悄掀开左眼的眼皮,睁开一只眼瞟向他,然后又在即将与其对视的一瞬,猛地闭眼。

    “你休要污蔑我!我没有这样说过。”

    鼓起勇气,用尽浑身力气,贺七娘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回答。

    “那七娘缘何不敢看我?是觉得我之前的样子,太过可怕了吗?”

    方砚清自诩不是个好人,见了贺七娘这般躲闪不及,恨不能钻进缝里的模样更是觉得有趣,直觉得比起原本计划的那场围猎,还要有趣得多。

    好似,也能算个意外之喜?

    她这副慌乱无措、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曾经的那只西域卷毛犬。

    它溜进膳房偷肉吃,让阿娘逮个正着,被揪住后颈皮提起来教训,却又死撑着不认错时,也是这般模样。

    在那只卷毛犬被冲进他家的那些人活活踩死前,他最喜欢摸它头顶上的毛发。

    每每顺着头顶抚到它耳尖时,它都会很欢快地嘤嘤哼唧。

    手指有些痒。

    方砚清深深看一眼贺七娘垂在脸颊旁的发丝,索性松开了交握的手,探手朝她耳畔散开的那一缕发丝而去。

    还未触及,一直挤眉皱眼不肯看他的贺七娘终是张开双眼。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再次紧紧闭起。

    方砚清的身形挡住了她面前大半的光,连带她那在阳光下会泛出琥珀色的瞳仁,都在此刻变得额外深邃幽沉。

    但那双眼里的埋怨与控诉之意,含嗔带怨之态,倒如莲藕折断处连绵不断的藕丝,让他也随之一瞬暗沉了眸色。

    “为何不愿看我?”

    没有碰上发丝的手指,沿着他的食指指腹轻捻。方砚清眸色深深,落于她眉眼上方,被她自己拍红的那处印记。

    “你明知故问!”

    她似乎是迫切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纵使已经双目紧闭,偏还用劲扬起头,将脸对准屋顶房梁,坚决不肯面向他所在的方向。

    有一抹幽幽的红自她脖颈之下蔓延,一点点爬上她的面颊、耳根,双眼却仍在眼帘的遮挡下滴溜溜转个不停,连带睫毛都止不住小幅度地扇动着。

    略一挑眉,方砚清忽地就明白了。

    将手中捏着的那条巾帕丢到她面上,正好能够盖下她慌乱无定的双眼。

    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火炕前,方砚清提起自己的衣物。

    但那几件被剪得有半边无法蔽体的衣物,却也叫他眉心狠狠一跳。

    “远松!”

    怒意难掩的喊声落下,远松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外响起,并在一瞬间变得越来越远。

    “郎君稍候!取衣的护卫还未折返,您且再忍耐片刻”

    “呵。”

    听出人已经是越跑越远了,方砚清怒极反是冷笑出声。

    正打算捡起这几件衣服好歹应付一下,免得后头那位把自己变成一只烧红的守宫。

    他听得身后木柜吱呀一声响,而后,贺七娘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要么,你,你先穿这个吧。”

    回头看去,她已将巾帕丢到一边。正紧闭着眼,头扭到左侧,拧巴着身子,双手朝他递来一包衣物。

    难不成,她在伊州还备有男人的衣物?

    因这个猜想而不悦地皱眉,方砚清厌恶地看着那一包布料。正待出言嘲讽,眼神一瞟,却是发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

    探手将那包衣物拿过来,展开,披上。

    未系衣带,方砚清舌尖抵过稍尖的犬齿,懒散地将单边身子靠上那架木柜,在贺七娘被唬得一跳,受惊望来的眼神里,开口问道。

    “带了一路?”

    没头没尾一句话,贺七娘却从里头看出了满满的逗弄。

    虽也没能看出什么恶意,但贺七娘将视线保持在方砚清脖颈以上,定定看了他两眼后,到底是不得不承认一点。

    兴许,他真的只是一直没有在她面前暴露出真实的性子而已

    压根不是什么疯病,也不是什么遭了变故后承受不住。他就是骨子里藏着恶劣与乖张,却在面上蒙了一张化作温文儒雅君子样的皮。

    贺七娘将视线对上他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却是为了能够让自己不去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当时想着送去书塾还给你,结果听说你已离开,我急着与商队汇合,来不及再放回去,所以就”

    将早就在肚里重复过几十上百遍的理由娓娓道来,贺七娘留心关注着方砚清的神情变化。

    见他神色并未有异,她想着他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便僵着脖子,双手往后想要搭在木柜上借一分力,离开他的阴影覆盖。

    手掌猛地往后,猛然按上一片紧绷的温热

    二人的动作皆是倏然一顿,就同连呼吸也是。

    僵着的脖子一寸一寸转向身侧,贺七娘呆呆望向那个同样靠在木柜上的人,头一遭理解到了旁人口中的“视死如归”。

    只不过,他人皆为理想,皆为正义。

    而她,只为能在此时此刻,彻底摆脱眼前困境

    方砚清靠在木柜前的姿势未变,面上因她举动所生出的惊诧,也转瞬即逝。

    他只是一眼不错地注视着张惶失措的贺七娘,疑惑于自己为何还是没有对她的触碰产生厌恶的情绪。

    洛水村中,放任她为他搓揉药酒,可以解释为,为了那场靠伪装来捕猎的游戏,他不得不任她作为。

    那为何现在,他已然都暴露本性了,却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这只手呢?

    戈壁上为何会主动将她虚虚揽住?今夜为何会给她机会,让她来抓自己的手?眼下此刻,又为何会看着呆若木鸡的她,甚至再一次升起调侃捉弄的心思?

    因着这份不解,方砚清的眉头皱起。落在贺七娘眼里,却好像让她因此生出了误会。

    凝视着一脚带翻胡床,埋头不语的贺七娘三步做两步往外冲去,方砚清眼神探究。

    但也在下一刻,因为听得窗下传来沉闷叫声,脑中浮现出贺七娘蹲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嘴,盖下尖叫声的样子,而又在眼底现出一抹笑意。

    到底是先叹息着摇了摇头,最后,方砚清望着那条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巾帕勾唇笑了笑,选择利用这满屋酒香,先好好睡一觉。

    ————

    大雪持续了整夜,贺七娘顶着酸涩难忍的眼睛从偏屋钻出来时,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院中的水井木盖上覆了厚厚一层雪,来宝摇着尾巴,正在院中的雪堆里扑腾跳跃,沾了满满一身白,险些都认不出它原是条黑犬。

    房檐下,方砚清面朝院门,身着裘衣背手而站。

    若不是他面色看上去还有些青白,倒真是跟以往没有半分差别。

    昨晚,她奔出正屋后,蹲在墙角捂嘴尖叫了半晌。

    一直等到远松他们给方砚清送来衣物,又送来全新的被褥时,她才故作无事地停下,招呼他们。

    原以为他们一行人都会在此借住,贺七娘满心想多个人在,总能少一分尴尬,一把抢过被褥后,便去了偏屋布置。

    结果,等她收拾好偏屋出来时,院里已经连一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

    只剩下她、他,还有一只小犬一头驴

    贺七娘屏住呼吸,努力放轻脚步,将身子贴住墙,想要无声无息地摸到灶间去烧些热水洗漱。她一夜未睡,迫切需要借助热水来清醒一下

    才将将挪动了两步,本是背手而站,好似在赏雪景的方砚清已是缓缓开口。

    “灶间的粟米,是打算酿来送我的吗?”

    方砚清转过身子,盯住贴墙偷偷摸摸的贺七娘,却在心底打着酒的主意。

    他带去东都的那一小坛酒已是所剩无几,偏他昨夜浸在那满屋的淡淡酒香里,竟也能一夜无梦。

    若非昨夜已经歇了心思,不想再继续那场围猎游戏,方砚清心知,他可能还真会如远松之前猜测过的那样,选择将贺七娘“请”回东都。

    但现在,他既已懒得再继续这场乏味的游戏,是以,方砚清在接了远松送来的信,决定不日返回东都后,最关心的事,就是贺七娘打算送他的酒何时能酿好。

    此次折返东都,殿下与他,势必将在伊州一事上与大长公主较出个高低胜负。还有那扰人清净的梦,他也得回去找个破解之法,将幕后的人揪出来解决掉。

    若能带些助眠的酒回去,想来也会压下他时不时发作的头疾,助他事半功倍才是。

    决定回东都后不再为栴檀请女夫子,权当是她回了“贺娘子准备酿酒送与郎君”这个消息的奖赏,方砚清却见贺七娘先是抿紧唇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挠挠脸。

    “你曾说你不擅饮酒,所以我没准备你的,那是给栴檀和远松的。”

    闻言,方砚清垂下眼,注视着努力挺直腰,扬起头,想要摆出理直气壮模样的贺七娘。

    她刚好比他矮上一头,从这个距离看去,视线恰能落在她头顶。

    她仰着脸,雪景衬得她脸颊愈发透白,带了琥珀色的瞳仁也因狡黠与开心而微微放大。

    她表现得,好似终于抓到他错处一般兴奋。

    就跟往日那只卷毛犬被他不慎踩到尾巴尖后,呜呜咽咽地跑到阿娘身边。然后带着故作气势汹汹的阿娘,来寻他时一样。

    拢在袖下的手指微动,方砚清的目光胶着于贺七娘带卷的发丝。

    啧,真想拍拍小犬的头。

    就像当初,他从树上跃下,接过她递来的糖时一样

    作者有话说:

    折耳根翘腿嗑瓜子:呵~要不是绿江不允许~你以为你能干掉小康,一人独占我女鹅?

    方狗拔刀:你说什么?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将人,扑倒在柜台后◎

    老老实实在案后坐好, 贺七娘低着头,小小啃一口手中胡饼,然后专心致志地继续数着饼上烘得喷香的胡麻。

    手边被放上一碗热汤, 她偏头朝栴檀抿唇笑了笑,却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视线之中, 刚被人盛出来的浓白汤羹里飘着色泽金黄、被切成细丝的蛋皮, 用作点缀提香的碧色葱花下, 还有一颗颗浑圆的肉糜丸子,自汤内冒出了头。

    袅袅热气从汤碗内飘起,贺七娘鼻头微动, 发现碗内竟是一点儿没闻到羊肉腥膻的味道不说,反而还闻出了一股浓郁的鱼汤香气。

    伊州地处陇右, 胡汉杂居, 人们的肉食皆以羊肉为主。莫说鱼肉,便是猪肉都极少得见。

    再者,如今已是冬日,按说就算少雨少河的伊州也有能够勉强捕鱼的河流, 现下也应已封冻了才对。

    这汤里, 怎么会有鱼?

    心下犹疑,她将注意力从数胡麻这事上移开, 贺七娘双手捧起汤碗, 将其凑近鼻前闻了闻。

    一股异常鲜美的香味扑鼻而来, 叫她食指大动之余, 也立即确定了这碗汤羹, 还真是她许久未曾喝到过的鱼汤。

    洛水村沿河而居, 鱼肉是家家户户最常见的肉食, 她更是酷爱食鱼。阿耶还曾笑说, 言她怕是狸奴托生。

    不过,她已有许久未曾再吃过鱼了

    捧着棕褐色的瓷碗,贺七娘小口吹了吹碗沿处的汤汁。然后,她试探着抿了一口汤,双眸瞬是亮起,难掩对鱼汤的喜爱。

    下意识想要同人分享这份品尝到美味后喜悦,贺七娘抬起头,满面笑意地正要开口。

    却在看清对面慢条斯理提箸用饭之人的面容后,立时收敛笑容,猛地将脸埋回汤碗里,顺便,把数胡麻的举动换成一口接一口地抿汤。

    心虚她现在整个就是极其的心虚

    贺七娘甚至心虚到都不敢再直视于方砚清

    偏要是追究原因的话,还不单单是因为昨夜无意间按在他腰腹处的缘故而是因为屋檐下,她说完那句没有他的份之后,方砚清一步步慢慢逼近,直至她整个人不得不贴到墙上的举动。

    往日虽也有过并肩同行的经历,但那远远不能让她切身体会到二人的身量差距。

    若说昨夜他居高临下,用手托住她的下颌,将手指上的血一点点蹭到她面颊时,贺七娘的感觉是不解、疑惑以及片刻间的惊惶。

    那这会儿,她被迫紧贴于墙面时,却是没来由地感到脊背发麻,脑内空空一片,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更是在余光瞥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再一次缓缓抬起后,恍若心间燃起一丛窜天的篝火,令她整张脸、整个人,都由内而外,陡然烧了起来。

    天际再度飞雪,小院里响起小来宝呜汪呜汪的兴奋叫声,它在雪堆里窜来窜去,全然未觉身后,有人正将它的女主人逼得退无可退。

    眼睫不安地抖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方砚清的呼吸,都已随着他往前的步履加重。

    吐息之间,声音选入她双耳,格外的清晰。

    人影将她笼于其中,遮住她眼前的光。

    淡淡的青竹暗香自裘衣之下散出,闯入她的鼻息。属于方砚清的味道,严丝合缝地覆盖在那身,曾与她的衣物共处数月的青衫上。

    无形之间,这方暗影带来的热意怦然,熏上她的面颊。

    贺七娘窥觑身侧映下的影子,突觉,原来方砚清竟是连身量高矮,都与她旧梦中所触碰过的许瑜,相差无几。

    眼前之人步步紧逼,甚至还隐隐朝她俯下了身子。

    暗香浮动,因着他的举动,贺七娘脑内却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思绪不合时宜地横冲直撞,将她撞回到东都那丛灼艳芍药下,混乱不堪的记忆之中。

    是如出一辙的步步紧逼,热气喷洒在她袒露的脖颈之间,一时恍惚,那人贪求无厌地将手指绕上她松乱落下的一缕发。

    一寸寸绕过,一丝丝收紧。

    连带发间也传来若轻若重触碰,直至那缕发丝在他指间被彻底绕紧,微微的痛意传来,尖利的犬齿也于此时,覆上她的颈间,忽轻忽重地啮咬。

    灼灼的芍药,随二人落了一地。

    纵使目不能视,但在那片使人沉溺的眩晕中,贺七娘的指腹仍是猛地将一捧芍药花瓣攥紧。

    如醉方醒,贺七娘这才知晓,原来那轻轻点点落下的,除开那人蝶翼轻抚般的痴缠,还有这散了她满身的芍药。

    入手仿若丝帛一般轻软柔腻的花瓣,在她的掌心中,被捏成(濡.湿)的/花.汁。

    染上指尖蔻丹,平白乱人心神。

    指甲被用力抠进掌心,满天飞雪中,痛意将思绪唤回,贺七娘眼底恢复清明。

    那曾经叫人心甘情愿沉溺的芍药馥佩芬芳,如今想来,却无一不显出那人骨子里对自己的轻视。

    大梦初醒之初,念及过往种种,贺七娘扪心自问,若换一个人,许瑜可还会那般?

    答案,自是冷笑出声,只道一声决然不会。

    东都贵女矜贵自持,家世贵重,他又怎么可能,会那样不知礼数地冒犯贵女呢?

    追根究底,不过是她为藤蔓,轻贱可欺罢了。

    因着这份回忆,羞窘之意立时退散,褪了两颊霞色,贺七娘的眼神也在不自觉间变得冰冷。

    余光之中乍现一只双指佩了戒子的手,犹自沉浸在往事中的贺七娘本能地皱眉,将头撇到一边,避开眼前之人的触碰。

    结果,那只她原以为会触上脸颊的手却是径直伸向她的头顶,而后,捻下一个什么东西。

    “啧,狗毛。”

    方砚清平淡开口,指间却是捻着那根从她头顶上摘下的狗毛,笔直伸到她眼下,展示给她看。

    黝黑的小犬毛发孤零零一根,竖在眼前。

    贺七娘除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竟是将方砚清代入成许瑜。此刻又被人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刚才到底在对着怎样一个人想入非非

    灭顶的羞恼感将她吞噬,贺七娘捂眼低嚎一声,拔腿就朝院前玩雪玩得不亦乐乎的来宝冲去,将顽皮的小东西撵得满院子吱哇乱叫。

    而她,自也没能发现,她从那方暗影中脱身之后,方砚清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阴翳。

    ————

    看似不紧不慢地用着饭食,方砚清却是一直隐晦留意着对面的贺七娘。

    发现贺七娘果真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连那盅特意为她炖煮的鱼汤都没用多少。

    方砚清心下肯定,先前她在檐下所表现出的失态,绝非是他看错了。

    案边,栴檀正欲为贺七娘再添一碗汤羹。她却已然放下筷箸,飞速道一声用好了,她还有事,得先去铺子。

    屋内三人目送贺七娘起身离开,方砚清冷哼一声,率先撂了筷子。

    而本就敏锐感知到二人之间不对劲的远松也是立马放下筷子,甚至还在案下扯了扯正打算继续摸个胡饼的栴檀,拦下了她的动作。

    案后,方砚清正面沉如水地坐着,徐徐转动着指间的戒子。

    他曾在无意间,听书塾的孩子们提及,说贺家阿姊爱吃鱼,到了夏日经常会带着他们一道下河捞鱼。

    想着该给她的满屋酒香一些回报,所以,他才会在远松问到,要送一份什么谢礼给贺七娘,答谢她昨夜相助之义时,提出要再加一盅以鱼汤做底的汤浴绣丸给她。

    就像是以前,家中的卷毛小犬哄得阿娘开心后,总会被奖励它最喜欢的烤鹌鹑一样。

    结果,她不光没有兴高采烈,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笑不说,竟是对着这样一道东都烧尾宴上压台的名菜,还能表现得一脸的食不知味。

    手持帕子轻拭嘴角,方砚清眸色沉沉,注视着贺七娘离去的背影。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这般令她牵肠挂肚?

    叫她连望着人笑,都不会了。

    缓缓起身,方砚清展了展衣袖,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往贺七娘离开的方向而去。

    而远松也咻地站起,正准备叫栴檀跟上,却是扭头就见栴檀的手又在往那筐胡饼上伸。

    二话不说用帕子飞速包了两个胡饼塞到栴檀手里,远松转身,朝外跑去。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他可真是

    ————

    将铺子的门板一扇扇卸下,贺七娘抬脚迈出门槛,注视着眼前纵是风雪未歇,却仍算热闹的街市。

    已近腊月,虽说年前她这酒铺定是无法开业的,但好歹,她也算是正式在伊州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拿出扫帚,清扫门前积雪。

    贺七娘盘算着,等收拾好这处后,就去上次买鸡的人家问问,再买上几只,也好给方砚清炖些滋补的汤。

    好歹他也受了伤,又暂住在她家不是?就当,就当是略尽地主之谊呗。

    不过,就是这铺子到底该做个什么门匾才好呢?

    贺七娘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把住扫帚的柄,一筹莫展地盯着门上已经空了的地方。

    “呵,一个门匾就难住了。”

    身侧又有竹香拂过,一时受惊,贺七娘撑在扫帚上的手猛地一倾,连着她整个人都一个踉跄。

    偏罪魁祸首已是一展衣摆,大步从她身边走过,一手背于身后,在这不大的铺子里踱步闲逛了起来。

    贺七娘眉心蹙起一瞬,暗道她猜测方砚清其实本性乖张的想法,还真是没错。他这不是啧就是呵的,她现在是真心希望,昨夜那些蒙面贼人能将眼前这个,换回成方夫子了。

    手中扫帚被紧随方砚清身后的远松一把夺过,贺七娘一脸惘然地看去,便见栴檀拍拍手中饼屑,对着她耸耸肩,继而摇了摇头。

    很好,看来栴檀和远松也不知道方砚清到底怎么回事。

    认命地跟上,贺七娘见他闲庭信步地走到柜台后,将她之前随手写的那几张纸提起来。

    “贺记?贺家酒铺?酒?”

    一个猛扑,面红耳赤的贺七娘拼命将手伸长,想要将方砚清手中的那几张纸抢过来。

    谁知,他仗着自己的优势,轻松将手举高过头顶,随后在贺七娘生无可恋的表情中,突地笑了。

    就像书塾的窗后,他探手撑起窗棂时那般,眼底满是藏不下的愉悦与恣意。

    方砚清抬手将那几张纸卷成纸筒,然后盖在她额前敲了敲,语气难掩戏谑。

    “就为这点小事,竟也值当你愁得饭都吃不下?”

    “我当初连退婚信都帮你写了,如今怎么不敢了。”

    直觉方砚清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贺七娘也无暇多想。

    猛地向上跃起,她想将方砚清手中那鬼化桃符般的东西抢回来。

    哪料跳得过了头,额前撞得咚的一响,她就这般抓住方砚清微举的手,两眼直直盯着他被装红的下颌。

    将人,扑倒在柜台后

    作者有话说:

    首先,审核爸爸,我以我的人格起誓,那个.花.汁,真的就是普通的,把花瓣揉碎以后会出现的东西,请您,千万不要过度联想,谢谢您!

    其次,远松表示,一个两个的,好像都有点那个什么大病~他合理怀疑这本文里不会有除了他以外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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