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苦难过尽千帆, 已经可以用调侃的方式说出来了。
钟意忍不住笑了,随后想了想,说:“说得很有道理。”
从前视为洪水猛兽的钟家如今她都不怕。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岁:“那你就是答应了?”
钟意点一点头:“嗯。”
两人达成一致, 等第二天放学后,林岁拿上卡就出发了。
钟意看着她走的方向似乎不像正门,又想起来一件事, 问:“你之前说学校门口有人监视着我们的动态?”
林岁说:“对。”
钟意问:“那我们怎么出去?”
“当然是爬墙了。”
林岁信誓旦旦说, “放心, 这条路我走了很多遍, 非常安全, 绝对不会有问题。”
她带着从未走过这条路的钟意摸进小树林,来到唯一的翻墙出口, “喏,就是这里。”
钟意站在墙下面, 比了一下高度,犹豫说:“这是不是有点高啊?”
之前听林岁描述这么轻松,她还以为这墙还没她个头高呢。
而现在她仰头看着这个高度, 总觉得自己得高个十几厘米恐怕才有机会。
……这也太难了吧?
“相信我, 可以的。”
林岁退后一点, 一个助力跃上墙头,没直接跳下去,侧身坐在上面向钟意伸出手, “不行的话我拉你上来。”
钟意失笑:“你怎么可能拉得动我?”
她试探着把手挂在城墙上,以练习双杆式的姿势试图把自己架上去, 但因为手臂力量不够, 没办法把自己撑上去,颤颤巍巍着准备滑下去放弃。
林岁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就快成功了!”
林岁看着她, 目光认真又充满期待,“你再借一把力,蹬下地就上来了。”
“真的没有你想的这么难,我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小意也一定可以。”
凛冬时节,天暗得早。
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林岁的脸在远处路灯和月光的照样下,朦朦胧胧地发着光,明亮而温柔。
钟意的脚尖蹭着地面,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往上用力一跳,借着林岁抓她的力气,将半边身体率先挂上了墙头。
“看吧!”
林岁给她啪啪啪地鼓掌,“你上来了!你能做到的!”
钟意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
虽然不太优雅,但总算是坐上了墙头。
她的衣服被蹭脏了,手也满是灰,这是她之前从来不敢想的、属于坏孩子的行为。
但钟意却觉得非常,非常高兴,心脏因为一种莫名的激动而雀跃跳动着。
她坐在墙头上,脸上是不自觉扬起的灿烂笑容,用力点一点头说:“我做到了!”
她望向远处,灯火璀璨的地方。
她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到校外的世界,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林岁说:“走吧。”
钟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把拍不掉的给抹到了林岁脸上。
没等林岁反应过来,她手撑着墙头,往下轻轻一跳。
触地的瞬间还有点疼,但很快钟意就站直了身体,朝着墙头上的林岁挥手,稍稍歪一点脑袋,笑着说:“走吧。”
林岁看着钟意,有什么在那一瞬间活过来了的感觉。
她笑着跳下墙头,跟在钟意身后假装生气要把灰给蹭回去,心里却因为感动而酸软动容。
这才是应该是钟意。
十八岁的高中生,会笑,会闹,是没有那么完美,却足够生动的人。
林岁带着钟意去吃了她们俩都一直很想吃的垃圾食品,大快朵颐了炸鸡薯条后才朝着商城出发。
“这次除了给爸妈买东西之外,我还想着要给你买个新手机。”
钟意原来的手机一直被钟家监控着,做什么都非常不方便。
林岁非常大气道,“你喜欢哪个,随便挑,我买单。”
嗯,这种财大气粗买东西不用看标价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钟意想了想,挑了和之前手机同一个型号的,连手机壳都配了一样的。
这样不太容易被发现,甚至拿在手里也不会被钟家人怀疑。
买完手机,两人又去逛街。
“我是不是还没送你生日礼物?”
林岁突然问。
钟意:“……啊?”
真要说起来的话,林岁在她生日那天已经送了她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棒的生日礼物了。
她摇一摇头,刚想说不用,林岁却已经挑中了一个。
“这个怎么样?”
林岁指着一个适合儿童的考古挖掘玩具,说,“买这个给你练练手?”
钟意说:“……太幼稚了吧。”
但林岁却从她那一瞬的犹豫中听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OK就买这个。”
林岁毫不犹豫地放进购物篮。
“……”
钟意小声说,“我又不是小朋友了。”
林岁提着购物篮走在前面,闻言转身看她,边倒走边笑:“怎么不是呢?在姐姐这里,你可以永远当小朋友。”
“小意小朋友,一会儿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只要赶在熄灯时间前回去就行,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钟意跟着林岁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着边往前,思绪忍不住飘远。
她从前对人生,几乎没有什么期待。
无非就是按部就班地学习父母要求的课程,养出一身优雅气质,然后被父母送到高权身边,为钟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前途,未来,梦想都不重要。她是钟家的女儿,人生并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属于钟家任务的一份子。
但是林岁点燃了她对未来的期待。
现在的她,想出去玩。
想吃更多好吃的。
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没有钟家阴影下的世界里。
她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没有体验过呢。
人生或许没有这么糟糕,她似乎可以不止以“活着”作为最低标准。
如果还有时间,她真的可以试试,去生活。
……
两人提着袋子回来,翻墙的时候差点被卡了。
最后只能让林岁先过去,然后让钟意把东西丢过来。
林岁抱着袋子,蹭了蹭,一副感恩的样子:“还好这里面除了你的手机之外没什么贵重物品,要不然真是亏大了。”
“就是薯片可能碎了。”
钟意惋惜地说。
这次她们还特地买了很多从前钟家禁止她吃的垃圾食品。
虽然她知道这些零食确实不健康,但是管他呢,不用按照规矩活着真是,太,爽,了!
两人赶在熄灯前回了宿舍,还特地问了一下同班住宿的同学,得知老师果然没查晚自习后松了口气。
回到宿舍内,林岁理了理东西,打开手机。
她在钟家自己的房间内安装了一个摄像头,不定时会稍微倍速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最近因为期末的事情太忙,她都还没来得及看。
过两天她就该回去了。
希望钟家别给她找什么麻烦。
林岁抱着祈祷式的心态,拖动录像的进度条。
不幸的是,确实有新情况。
林岁将播放速度调回原速,看清这一段他们是要做什么之后立刻叫钟意过来围观:“不好,钟家好像给我的房间内安装了新的摄像头。”
大约是怕林岁再把所有他们送的东西给扔出去,他们这次特地请了专业人士过来,将隐蔽的针孔摄像头藏进了插座内。
钟意裹着毯子坐在林岁身边,顿时感到不寒而栗:“那我的房间说不定也被装了新的。”
这款新型摄像头有拾音器,林岁看着钟强和方如琴显然在聊天,播放了他们的对话。
方如琴模模糊糊地传来,不算太清楚:“现在她几乎也不回家,有必要再装这么多吗?”
“怎么没必要?”
钟强不高兴说,“你不记得她上次对我们的态度了?无论她在家里住多久,我们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掉以轻心了,必须注意她的所有动态。要不然她再给你爸打小报告怎么办?嗯?”
方如琴叹口气摇头:“就她这种态度,咱们之前还指望她能听话,像小意一样嫁个好人家呢。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林岁:“……”
居然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好人家,指的是好给钟家帮上忙的人家吧。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钟家应该不会再考虑送她去联姻之类的了,她要气性上头再惹个大麻烦,钟家都担待不起。
钟强点一点头说,又问:“钟意怎么样?”
“挺好的。”
方如琴说,“我感觉她上次就是被钟心搅局了。毕竟我们培养了这么久,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想到这件事,她还觉得非常痛心,“明明差点就成了,都是钟心这小丫头片子横插一刀,闹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对了,他那边怎么说?”
“能怎么说?”
钟强冷哼一声说,“甩了半个多月的冷脸,连见都不想见面。”
“要不是我暗示他现在我们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他要是真和我们断了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还得继续摆架子。”
林岁听出来了,这里是在说高权。
听钟强和方如琴的口气,感觉他们也并不喜欢高权。
也可以理解。
生意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哪里有永远的朋友。
“不过他向我们提条件了。”
林岁立刻竖起耳朵,提起精神盯着屏幕内的人。
“基金的事,他要更多分成。”
“还要更多?”
方如琴怨气横生,“之前给他的分成就已经够多了!他又不出钱不出力的,凭什么狮子大开口?”
高权说:“没办法,之后做慈善的渠道也都要过他手,多给点就给点了。一本万利呢!”
“和我们欠他似的。”
方如琴啧了一声,问,“还有呢?”
钟强说:“钟意。”
屏幕外,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钟意心脏忍不住一跳,下意识又紧张起来。
即便人不在钟家,但这种阴影又瞬间浮现上心头。
林岁握住了她的手,迅速给她塞了一口零食以缓解焦虑、
方如琴露出一个嘲讽笑容:“他果然还惦记着。”
怎么可能不惦记呢?
钟意是按着他审美口味,精心培养出的类型。
就像一个人精心养了几年的猫,就算被抓了一下,也绝不可能把猫说送就给送了。
“他要求我们‘管好’女儿。”
钟强说,“看来上次的事情,他也感觉出了钟意不太愿意,生怕再被反咬一口。”
方如琴不以为意:“钟意不愿意?她又什么不愿意的,要不是钟心擅自带她跑的,她敢不愿意?”
“这就是关键了。”
钟强说,“上次你和我说,她的态度还和以前一样。但这两天她都住在学校里,你打听一下口风,她没被钟心继续影响吧?”
“没有。”
方如琴面露喜色,“钟意虽然住学校,但是一直还和我保持着联系,态度非常好。我甚至感觉她俩之间有了嫌隙,迟早会决裂。”
“我就说,她俩不是一路人,是走不到一块的。”
此时正盖着毯子依偎在一块,分享着今天刚买来零食的林岁和钟意:“……”
第四十二章
钟意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和方如琴联系。
她像从前一样汇报自己的生活日常, 考试成绩,表现得像一个乖巧温顺的好女儿。
最重要的是,她在不经意的言谈中透露出了对林岁生活习惯, 行为处事方面的许多不满意。
——当然,这些都是林岁和她一起研究的话术,并且亲眼看着她发出去骗人的。
但显然, 方如琴真的信了。
她对自己教育孩子的能力十分自负, 认为十八年的养育肯定远大于林岁和她两个月的相处。
再说了, 钟意养尊处优地活了十八年, 她清楚如果失去钟家的庇护她会一无所有。她能过得了这样的生活吗?
所以方如琴对钟意的投诚毫不怀疑, 甚至觉得林岁带她回林家,见识穷人生活是推波助澜了。
“只要她心还向着我们就好。”
钟强也信了, “等她放假回来,你再和她聊聊。”
顿了一下后, 他又说,“也别一味哄着,要软硬兼施, 强调一下如果她再惹出麻烦, 我们这次绝对不会管她, 把她丢去自生自灭。”
“用你教?”
方如琴冷嘲一声,“你又管过她几次?”
两人边争边走出房间,脸上挂着的表情都不好。
这还是林岁第一次看到钟强和方如琴没有在他们面前伪装的, 真实的相处模式。
看着两人相看两厌的现状,林岁无端地想起了方老爷子说, 年轻的方如琴一门心思就非钟强不嫁, 有一瞬的恍惚。
谁说只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
这不有钱人也没逃过同床异梦吗?
只是发展至今,钟强和方如琴已经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两人即使再讨厌对方也不能散伙,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像同事而非夫妻。
不过他们最后说的话,倒让林岁很是担心地看向了钟意:“听他们的意思,很可能会再次把你送到高权那里去。”
“也许是道歉,也许是借着道歉继续实施他们的计划。”
她怕钟意害怕或是恶心,握住了她的手指,说:“没关系,这次至少不用超能力我们也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姐姐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然而钟意却没有立刻说话。
她微微歪一下头,轻声说:“可是,这也是个机会啊。”
“这个监控有录音,是证据。至少能证明钟家在办的慈善基金里有问题。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提到高权的名字。”
钟家夫妻还是很谨慎的。
在任何非公开场合,他们都不会直接说出“高权”这个名字,只会提到“他”。
她们知道这个“他”是谁,但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没法算作勾结证据。
“所以我们必须要接近高权,拿到他的录音。”
钟意轻轻说,“如果送我去的话——”
“不行。”
林岁皱着眉打断她,“这简直是以身犯险。”
太危险了。万一没有拿到证据反而被高权发现了呢?万一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呢?
她想否决这个计划,钟意却表现得格外坚定,“但这也是最有希望获取直接证据的渠道不是吗?”
她从前的胆怯底色渐渐褪色,重新染上了勇敢,冷静和坚定:“没有什么比二人世界的私人场合更能放松警惕了。”
这也确实是林岁想过的路数。
钟家这边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突破口,她们就一定要把手伸到高权身边。
毕竟想扳倒钟家,就先得扳倒高权。
可是她也深知这其中的风险,所以一直未曾提过。
林岁:“你不怕危险吗?”
钟意笑了,说:“因为我相信你会救我出来啊。”
她也没打算真的献祭自己,只要一拿到证据她就想个办法脱身。
从前她只有一个人,现在她可是有林岁了。
“……可我也没这么神通广大。”
林岁的表情比钟意还担心,一向果断的人这一刻格外迟疑,“你就不担心如果我没成功吗?”
如果是她自己,她说不定也会赌一把。
可是换成钟意,她就不想让她涉险。
这一次一定会比上次更困难,高权有了一次的经验,肯定会加强安保,不是报个假火警就能解决的问题。
钟意看着她说:“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不都是在赌吗?”
既然是赌,总要放上自己的筹码。
人身安全也是她的筹码之一。
林岁看着钟意。
她的妹妹仿佛从那个深夜赤脚在路边,茫然着不知道往哪去的小女孩蜕变了,此刻身上锋芒锐气比自己更甚,就像真的恨不得立刻化作一柄利刃,刺向高权和钟家的心脏。
林岁把脑袋搁在钟意的肩膀上,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该难过。
许久后,她还是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只说:“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唔。”
钟意想了想说,“走一步看一步那好像也得听我的了。”
林岁:“嗯?”
钟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毕竟我才是能看到下一步的人。”
林岁:“……”
好冷的一个冷笑话。
但她却莫名被逗笑了,揉一揉钟意的脑袋说:“好,姐姐听你的。”
她本意也没有想干涉钟意的想法。
只是如果钟意真的决定了,无论她怎么做,自己都会不顾一切保护好她。
—
期末后的加课终于上完了。
虽说是加课,但其实压力并不大,学习氛围也比平时轻松许多。
所以班级里有许多人不仅翘晚自修,甚至连正课都翘了,每天来上课的就稀稀拉拉半个班的人数。
林岁和钟意还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天。
在回去前一天,林岁提前把新年礼物的包裹寄出给爸爸妈妈,随后收拾完行李,等当天和钟意一块走到校门口坐车。
林岁一边走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等到家我们是不是得演一下不熟?”
要不然就该被方如琴发现了。
“决定谁能拿奥斯卡的时刻到来了。”
林岁夸张地拖着行李箱往旁边站了站,比了个长度,“从现在开始,时刻保持至少五十厘米的距离。”
钟意这些天和林岁在一起,几乎已经习惯了亲密无间的状态,忽然间要演不熟,居然感觉还有点艰难。
她怅然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钟尧也在学校住到了最后一天,和她们一起回去。
他拖着行李箱出来,情绪似是不是很高,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坐上了副驾。
林岁小声问钟意:“……他没考好?”
钟意摇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等回到钟家,方如琴已经提前在家候着了。
“小尧回来了?”
她笑盈盈问出惯例问题,“期末考的怎么样?”
钟尧似是很不耐烦道:“能不能不提这个?”
他学习成绩一直一般,方如琴也没介意这个,只道,“问问而已,又不会说你什么。”
她的目光扫到后面的林岁身上,笑容瞬间凝固。
她也回来了。
但再厌恶,表面关系还是要维持。
何况据情报说,她这些天都在好好学习。
钱也打给林家了,想必她拿人手短,也不会再翻出什么浪花。
方如琴问:“心心考的怎么样?”
林岁看她一眼,用钟尧的话术同样回她:“能不能不提这个?”
方如琴:“……”
她刚想发作,又想起林岁上次怼她的话。
要真怪了她,她肯定又要拿着自己对她和钟尧双标大做文章。
罢了,没必要和她争这个。
方如琴按捺住怨气:“考得不好也没事,先进来吧。”
至于钟意的成绩,方如琴已经提前听她汇报过了,对她满意地笑了笑:“还是我们小意乖。”
方如琴这些天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
毒药包裹在糖衣炮弹下,试图软化她。
钟意握着行李箱的握把,虽心知肚明,但还是同样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
钟尧的情绪持续低沉,进门就回了自己房间,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匆匆吃完又回房间了。
趁着方如琴也吃完起身离开,林岁小声对钟意说:“我感觉你弟不太对劲。”
“……我也觉得。”
钟意纠结许久,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吃完饭后就去敲了敲钟尧的门,问,“怎么了?”
钟尧的声音闷闷的:“没怎么。”
林岁在旁插话:“考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看样子你也不是第一次考不好了,早就应该习惯了啊。”
钟尧:“……”
他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本来不打算说的,但再不说就真的冤到他头上了!
他过去打开门,让钟意和林岁进来,才开口说:“姐,娄宇你认识吧?”
“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那个,我平时玩的最好的哥们。”
钟意对这号人有点印象,点了点头。
“他家里出了点变故,下学期可能会转学。”
钟意:“变故?”
“……他爸做生意失败了,现在家里欠了很多债,基本属于破产状态了。”
本来娄宇他们家也只是中产偏上的财力水平,资金周转不过来,断链就在一瞬间。
钟意哦了一声,还以为他是因为最好的哥们要离开了感到悲伤,正想安慰几句,却听他沮丧又纠结道:“这事其实已经挺久了,只是他们家一直拖着没告诉他,现在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的。”
“……虽然我是挺意外的,但我本来也没多想,还安慰他说没事等着东山再起,去公办读书也挺好的。直到后来其他人都和我说,不能和他来往了。要提防他爸走投无路后找我们、还有我们家里借钱。”
这个学校的学生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点背景,如果他父亲想动脑筋的确也是人之常情,其他人提防也是正常的。
但钟尧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这两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林岁却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想?”
钟尧果然和钟强他们还是有点区别。
如果他长大,就会发现他们这类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发现没有价值后立刻翻脸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如果钟强遇到这种事,他不迅速落井下石,把对方公司吃掉就不错了。
但钟尧居然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他继续当朋友。
钟意从前对他的评价很对,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过得太好,所以看不到自己视野以下的东西。
但娄宇家的破产,撕开了他原本被遮住的一点视线。
“我不知道。”
钟尧表情相当烦躁,“我也有点迷茫。我也没有歧视穷人的意思,但我觉得我现在再和他保持原来的关系,好像确实做不到了。”
他们以前还聊过,如果未来出国的话选哪个国家最好?要不要考虑一起申个大学。
然而现在,就连高中都不能一块读了。
还有像换新手机新鞋,打游戏氪金,这种平时稀松平常的话题,他也再不能在娄宇面前说了。
这样的朋友关系,真的还能维持吗?
林岁悄悄想,他嘴上说着我不是,我没有,但其实心底就已经在歧视穷人了,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朋友掉到自己从前看不起的阶层里,所以感觉很茫然。
以前,他觉得那个世界离他很远。
但是眼下,他最好的哥们就成了那个世界的人,而身边所有人的态度无一例外表露出鄙夷。所以他处于一个摇摆不定的状态。
他既放不下友情,又舍不掉身段。
简单来说,有同理心,但不多。
钟意听明白了整个故事,想安慰他看开点,林岁倒是先开口了:“很简单的事,将心比心,如果有一天钟家也破产了呢?你会希望你落魄的时候,别人这么对你吗?”
钟尧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钟家怎么可能会破产?!
“他之前不也从来没想过吗?”
林岁深深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四十三章
钟尧被林岁煞有其事的表情吓了一跳。
“少、少咒我们家了。”
好半天, 他才回神说道,“我们家和娄宇家不一样,他们家本来就不算特别有钱, 遇上风险了没有招架住也很正常。我们家、我们家就算爸妈遇到什么事了,那也还有外公呢!”
“钟家绝对,绝对不会破产的, 你别胡说八道了!”
他看起来很有底气, 林岁却听出了一点外强中干的意味。
如果真的不慌, 干嘛反复强调, 给自己打强心剂呢。
林岁了然地点一下头, 说:“所以你是想反正自己肯定不会沦落到这个处境,才放弃你的朋友的吗?”
钟尧下意识就道:“我不是——”
等反应过来, 才觉得自己是被林岁绕进去了。
她似乎拐着弯在骂他没同理心!
他愤愤道,“你又不理解。”
他这个姐姐就是从穷人家庭出来的, 当然没办法共情他的心情。
他问钟意:“姐,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钟意摇一摇头:“我也不明白。你难道是因为他们家有钱才和他当朋友的吗?”
阶级一致难道是确立友谊的先发条件吗?
她也问,“如果, 我是说如果, 钟家破产, 或者我们落到了一个更惨的处境,你也希望你众叛亲离吗?”
钟尧显然没想到钟意也会说出这种话:“不是,你们怎么都这么想啊?我们家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为什么要假设这种问题?”
“……”
钟意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尧从小生活得太好, 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一切都应该这样继续下去。
他还不知道,未来即将变天。
“我也只是建议。”
她说,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放弃我的朋友。”
……
从房间内出来的时候,钟意表情有点于心不忍。
她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很清楚地知道计划一旦开始,结局不是钟家死,就是她们亡。
但被瞒在鼓里的钟尧既不知道姐姐受的苦,也不知道姐姐们即将对抗他的亲生父母,更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去往何处。
如果她们计划成功,钟家夫妻说不定真的能去坐牢,而钟尧将会从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变成罪犯的孩子。
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弟弟,自己做的事情也在毁掉他的未来。
钟意想到这里,神情不免有点灰暗。
“别多想。”
林岁却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说,“我们做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一样是正确的事情。”
如果让钟尧持续在钟家的环境下生长,他的思想只会渐渐被腐蚀,变成一个天真而恶毒的纨绔子弟。
只有让他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他才可能会有一丝觉悟的念头。
既得利益受益者很难反思自己的错,因为在他们视角的确从未做错过什么。
不真正看到,感受到,他们是不会懂的。
“我知道。”
钟意说。
她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也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一点于心不忍更改她们的计划。
旁敲侧击让他未雨绸缪,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林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通过自己的监控,她已经很清楚房间内有几个插座里有针孔摄像头了。
和玩偶内的不同,这里安装的数量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可见钟家对她的忌惮之深。
林岁表情平静,假装不知情,淡定地整理了自己的行李,随后拿出了一个拖线板,拽出长长的电线插头,直接用力地怼进了其中一个插座中。
“咔拉”一声。
林岁听到了类似于微微碎裂的声音。
她拔出插座,眯着眼看向插座内的红点,知道钟家夫妻做贼心虚,所以即使全房间内的摄像头都被她拆了也绝对不敢出来放一个屁。
但是不拿这件事做个文章,也实在太可惜了。
既然之前撕破脸面了,也就不用再装了。
“怎么回事?!”
林岁站起来,表情惶恐又恶心。
她连忙出门,正遇上方如琴,直接毫不留情地问,“我房间内为什么会有摄像头,是谁放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监控我?”
方如琴:“?”
方如琴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败露得这么快,表情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林岁愤怒的质问,“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来彻查我的房间,还有钟意的房间!你们这是违法的!!我要告诉外公,你们竟然这么对我!”
之前林岁发现窃听器没有闹大,是因为当时她还需要在钟家夫妻面前演一下。
但现在不需要了。
她在钟家夫妻面前早就被定性成了大逆不道的坏骨头,不孝女。
反而方便她趁机发疯了。
反正有着方老爷子在,钟家夫妻也不能怎么对她。
“我不住了!”
林岁说着就要进去重新收拾行李,“这种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这不是我们放的!”
方如琴才像是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她,思绪飞快地想对策,“心心,你放心,我和你爸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还真编出了一个理由,“我猜是家里进了内鬼!你也知道,钟家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也得罪过很多人,保不齐就有人买通下人干出这种恶心事情呢?”
“放心,这种隐患我们绝对会除掉的。”
林岁看着她,表情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说:“无论是谁放的,这个房间我绝对不会再住了。”
“那你想住哪里?”
林岁说:“我要回学校。”
“胡说八道什么!明天就过年了,你现在住回学校像什么话,让所有人都看笑话吗?”
方如琴斥责她。
真要住到学校,被有心人看到,过年前林岁不回家却在宿舍,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最近钟家内忧外患严重,她们本来还想炒作一波钟家人其乐融融过年掩盖之前所有的负面传闻呢,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出任何麻烦。
她说,“给你换个房间不就行了?”
“如果真有内鬼,那家里的每一处都是危险的,不可能只在我房间装了。”
林岁逼问说,“还是你们笃定,只有我的房间才有?”
方如琴被林岁逼得哑口无言,正在想对策时听到她说:“或者我可以住到外公那里去。”
“绝对不行!!”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方如琴顿了顿,说,“家里还有一套别墅,离得不远。装修完就放着了,是新的,这些年也没住过……应该不会有摄像头。”
“你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一家可以都住过去。等家里排查完了,我们再回来。”
……
林岁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
方如琴以收拾东西为理由回到自己房间内,给钟强打电话。
钟强听说了这个事,大吃一惊:“她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插插座的时候被发现了。”
方如琴鄙夷道,“我就说放插座里很危险吧,表面是伪装得很好,实际上呢?只要她一用就会被发现。”
“那个插座位置这么偏,怎么能想到她会用?”
钟强怒道,“而且还不是因为之前的玩偶没用才装的,那个玩偶她动不动就给你收拾起来,你能看到什么??我不装监控,等着她卖我们吗?”
“算了。现在首要目的,是不能让她告诉钟意!!”
钟意房间内装了这么多年的摄像头,她都不知道。
现在林岁闹的这一通,肯定会被钟意听到,说不定林岁还会添油加醋告诉钟意,引起钟意的怀疑,自己翻一遍房间,那就不好了。
方如琴马上道:“所以我说了先搬走一段时间,不让她自己翻,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要是真让钟意发现了她房间内的摄像头,她就再也不会信任他们了!
之前好不容易软化了钟意的态度,绝对不能再让钟意和林岁站到一起去!
钟强说:“钟心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她,你赶在她之前去告诉钟意,让她不要害怕,她房间内肯定没有。”
“她们俩关系不是不好吗?借这个契机,让钟意知道,和我们作对是什么下场,从而让她们彻底决裂。”
……
钟意正在房间内收拾行李。
门被轻轻推开,钟意有点紧张地回头:“妈妈?”
她的目光犹豫中带着怀疑,“钟心刚刚告诉我,她房间内有摄像头,我们要搬去另一个房子暂住,是这样吗?”
方如琴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她怀疑了。
她就说以林岁的性格,绝对会第一时间来告诉钟意。
这个惹事精!!
“小意啊,你不用害怕,也不用觉得你房间也有。”
方如琴关上门,拉着钟意坐在床上,轻声说,“妈妈可以向你保证,你房间内绝对没有摄像头。”
“为、为什么?”
方如琴的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小意是好孩子,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对不对?”
钟意看着她。
这一幕忽然很熟悉。
对了,她第一次被高权猥亵的时候,方如琴的说辞也是这样的。
这是钟家的秘密,好孩子不能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了不仅钟家会因为你毁掉,你这辈子也都会被人看不起。
钟意垂下眼,忍住恶心和嘲讽,乖巧地点了点头。
“钟心房间内的监控摄像头,是我们装的。”
方如琴说,“你也知道,她上次做了多大的错事,差点害得我们全家都跟着完蛋。像这样的坏孩子就应该被监管起来,我怕她害你,害弟弟,害了家里所有人,知道吗?”
“我们钟家人,都是一条心的,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就是想害死所有人。你上次不是也说了吗,你感觉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全家都会被她害死的。”
“小意是好孩子。”
方如琴摸了摸她的长发,难得温柔说,“我们是不会这么对你的,别怕。”
钟意抬起眼,看着她,轻声说:“所以,是因为钟心表现不好,所以你们才在她房间里装针孔摄像头,来观察她的行动是吗?”
方如琴笑了:“对。”
钟意也微笑了起来:“那就好。”
外套口袋里,她捏着的录音笔那只手心中,全是虚汗。
第四十四章
钟家另一套别墅离他们家这里并不远, 而且只是暂住,所以所有人只收拾出了一些必要物品。
“我们家有摄像头?”
钟尧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真的假的?现在竞争对手商战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虽然难以置信, 但也还是有点后怕。
商战或许都没有这么龌龊的手段。
林岁嘲讽地笑了声,没说破,只道:“别担心, 这不是换地方了吗。”
她走进新别墅, 扫了一圈。
的确是全新的。
除了已经摆好的家具, 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
林岁回头, 问方如琴道:“我可以先挑房间吗?”
“……”
方如琴脸色一沉。
怎么这么没礼貌?!
然而钟尧立刻反应过来可以选, 也跟着说:“我也想挑,我也想挑!”
方如琴无奈点头:“去吧。”
林岁提着行李箱往上走。
这么做既不是存心想恶心方如琴, 也不是真想挑什么好的房间,只是想试探她一下。
如果他们提前在房间内准备了监听设备, 恐怕不会给她挑的权利。
但看方如琴的态度,今天这一出是她也没有想到的,所以不存在提前准备。
林岁选了最顶层一间最靠里的房间, 放下行李箱, 接着简单地翻找了一下, 随后又用手机的测试软件试了一遍。
确实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的存在。
终于在钟家也能松一口气了。
否则整日活在摄像头和监听器下面,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林岁打开行李箱,门被敲了敲。
“请进。”
钟意走进来, 关上门,小声说:“我就住你旁边一间, 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岁应了一句好, 又说:“你看过你的房间了吗?应该没有那些东西了吧?”
钟意摇头:“没有了。”
“那就好。”
林岁思索一会儿,又说, “不过我担心这种设备没了,但人力的监管估计会加强。”
也就是说,会派遣更多的佣人来窥探她们的活动。
钟意点一点头,说:“小心为上。”
两人很快分开。
在这个家里,她们要伪装成一对关系即将破裂的关系,不能来往过密,更不能被钟家夫妻觉出端倪来。
她反叛在明面上,而钟意反叛在暗中。
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有胜算。
—
除夕当天,工作忙碌的钟强总算是回了家。
“餐厅订好了。”
他说,“今晚我们出去吃。”
他定的是一家酒店的包间,虽然只有五个人,还是定了规格最高的套餐。
“怎么来这家啊。”
钟尧坐下,不太满意地抱怨说,“这家几年前就吃过了,味道一般,我还以为会去我去年提的那家呢。”
“形势影响嘛。”
钟强安慰儿子,说,“最近你也知道,舆论比较乱。要是真去你说的那家,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就不好了。”
他们今天是要拍照宣传的,过两天还要发给穷人做慈善的通稿,要是被发现花销太过高档,容易翻车。
方如琴啧了一声:“有的网友就是仇富。自己没钱还看不得别人有钱。”
林岁看了一眼菜单。
四个人吃了套餐价28888的年夜饭。
这还入不了钟尧的眼,被钟强当做低价代替,说得好似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林岁想起来,她从前过年都是在家里过的。
最早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着她回老家。后来等祖辈去世后,就留在自己的小家过了。
往常到了年三十,爸爸会提前准备好平时很少见的食材。而那天妈妈会从早上就开始忙碌,即便她们只有三个人,也会把这顿晚饭做得热热闹闹,一桌十几个全是她爱吃的菜。
……当然,吃不掉的菜或是熟食他们家往往会留给后一天,以至于到第三天的时候往往会厌倦。
然而现在连这种方式体验都没有了。
林岁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有点下不去筷子。
的确都是高档的,她没见过的菜。
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年夜饭的氛围。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今天吃了什么?
林岁自顾自地想。
晚饭结束,所有人重新回到新别墅里。
因为是年关,家里的佣人都走了大半,又留守了几个在老别墅那里,所以这儿的佣人几乎没几个,这个点也都提前休息了。
林岁洗漱完后探头看了看走廊。
走廊上连灯都没开,一片静谧。
林岁走了两步,敲了敲钟意的门。
“稍等。”
屋内传来了些微动静。
林岁等了好一会儿,钟意才发开门,看到她的一瞬间怔了怔,让林岁进来后说,“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收拾东西了。”
林岁问:“收拾了什么?”
“之前的录音。”
钟意拿出录音笔。
这是她们上次出去买手机的那天,她一块买的。
现在的录音笔做得非常小巧,从外观看和一个U盘似的,几乎不怎么容易被发现。
“我录了方如琴和我说的话,她亲口承认了在你房间里装摄像头。”
林岁眼睛亮了亮:“好。”
她这里当然也有证据。
只是用隐蔽摄像头拍出来别人装隐蔽摄像头的话,证据有点不合适。
现在钟意给她补上了这一环。
方如琴自己说的话千真万确,没得抵赖!
“之后我会再想办法套一些别的证据。”
钟意说完才问,“你过来有事吗?”
“当然有。”
林岁笑眯眯问她,“想不想见爸爸妈妈?”
钟意一愣,片刻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可,可以吗?”
“怎么不行?”
“大过年的,我可不想错过见爸妈的机会。”
林岁拉着钟意在桌前坐下,拨通了视频通话。
“喂,诶,怎么了宝贝?有事吗?”
林小玲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似是怕林岁出什么事了,有点焦急。
林岁鼓了鼓脸:“没事就是想你们了不能给你们打电话吗?”
林小玲松一口气,笑道:“当然可以。”
她朝着身后的人举起手机,“来,一起露个相呗。”
因为林华手不方便,视频通话常常都是林小玲举着给他看。
视频里的他表情显然也有点激动,但还是按捺住了,很有风度地朝林岁和钟意挥挥左手。
林岁好奇说:“你们年夜饭吃了吗?吃的什么,来,给我看看。”
等镜头移过去之后,她才觉得不对劲,“你们俩怎么吃这么少?五百万呢?你不是说她把钱打给你了吗?”
怎么吃得比她以前看的还简单?
“打了打了,真的打了。”
林小玲连忙说,“我和你爸就是觉得,你们俩不在,我们也没什么想吃的,就简单地选了一些我们都爱吃的,仅此而已。”
当然,过年的仪式感还是要有,菜还是比平时丰盛一些的。
只是没法和林岁在家的时候比。
“就算我们俩不在也不能这样啊。”
林岁佯装生气说,“我就想看你们俩吃好的,过个眼瘾也行。明天给我去买,吃顿好的!让我蹭个好年。”
“好年?”
林小玲问,“在钟家有什么不好吗。”
“……”
林岁顿了下。
她没法告诉妈妈,只能想了下,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钟家为了出去摆拍年夜饭,连春晚都不让我们看!!”
林小玲:“……”
林华:“……”
林华咳嗽一声:“我们现在就在看。不过今年的表演都很一般,不看也没错过什么。”
一般是一码事。
仪式感是另一码事。
从前她都会和父母一起看春晚,不是因为节目本身有多好看,是因为一家人能够聚在一起,坐在一个沙发上,分享难得有的瓜子花生小零食,享受同一晚上的休憩时光。
现在却分隔两地,无法感同身受。
林岁有点落寞地垂下眼,钟意却戳了戳她,打开电脑说:“其实我们这里可以看直播的,我和你,爸爸和妈妈,我们可以一起看。”
“好,就这样!”
林岁拍板决定,还对着爸妈得了便宜又卖乖说,“你们别嫌我们炒啊,我们是在陪你们一起。”
林家夫妻全都笑了,连忙点头:“好!”
两边开着视频,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内容。
从内容扩散开,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假装一家四口就坐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钟意从前每年年夜饭结束后回来基本就睡了,从未有过这种一家人一起看春晚的感觉,感觉连原本无聊的节目在家人身旁都变得有意思了一点。
原来有家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想起她从前每年的过年,以前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连回忆都是冰冷的。
时间过得飞快。
林岁:“倒计时了诶!”
台上,主持人和参演嘉宾们坐在了一起,即将开始零点倒计时。
视频两端,四个人也举了手,跟着倒计时比出相应的手势。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零点钟声敲响,外面噼里啪啦地开始放鞭炮和烟花,庆祝辞旧迎新。
漆黑的天空被点燃成多种烟花的颜色。
林岁和钟意抬眼望出去,感觉美得十分震撼。
万家灯火,热闹非凡。
不知今夜有多少家庭可以团聚。
“新年快乐。”
钟意转头,看向林岁,眨了好几下眼睛说,“姐姐,我预感今年会是很好的一年。”
她的预感只能预感危机,所以这句话不过只是她的期盼。
然而林岁却点了下头,很肯定说:“我相信,一定会是的。”
第四十五章
大年初一, 林岁醒得很早。
昨天她们过了零点才睡,所以林岁刚醒的时候还有点迷糊,她伸手想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却先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包。
林岁感觉不对,抽出来一看。
居然是一个厚厚的红包。
钟强和方如琴是不可能敢趁她睡着的时候进她房间的,以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这个家里, 唯一会这么做的人, 只有一个。
林岁眨一眨眼, 一骨碌起身, 去隔壁敲钟意的门。
钟意也像是刚睡醒, 开门的时候还在揉眼睛,看到林岁后微微一笑:“早上好。”
林岁拎着手里的红包, 晃了晃:“怎么给这个?”
她都不用问是不是钟意给的。
这家里,除了钟意之外, 也没人会想着她了。
果然,钟意一点也不意外,说:“压岁钱嘛。”
林岁:“压岁钱?”
“对呀。”
钟意弯起眼, 说, “虽然没有很多, 但是可以图个彩头。姐姐,新年快乐。”
“……”
林岁捏着手里厚厚的一沓,心头骤然酸酸暖暖的。
钟意自己身边应该也没有多少现金, 这点钱恐怕还是她从自己那份逃跑基金小金库里支取出来的。
林岁:“我都成年了,还收什么压岁钱。何况哪儿有同辈给同辈送压岁钱的道理——不对, 我是你姐姐, 怎么说也该我给你发才对!”
她说着就要回屋去翻一个红包出来,被钟意拦下了:“不用!你不是送过我生日礼物了吗?”
林岁认真说:“两码事。礼物归礼物, 红包归红包。”
“那就明年吧?”
钟意想了想,说,“等明年过年的时候,就轮到你给我发。然后后年的时候,再由我来给你发,好不好?”
“成年了还发压岁钱吗?”
“发。”
“工作了也发吗?”
“也发。”
钟意看着林岁,悄悄存下自己的私心。
如此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她们都将陪在对方身边。
林岁也听出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握着钟意的手点一点头:“好,一言为定!”
……
除夕一过,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林岁重新被钟家的御用造型团队打扮得漂漂亮亮,以钟心的身份被迫参加了许多自己都觉得无聊的社交场合。
从前小时候她就不爱走亲戚,但那会儿好歹是自家亲戚,还有点感情。
现在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和她尴尬地套着近乎,林岁甚至忍不住讽刺地想,他们连我小时候抱过你这种客套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这几天见的基本都是钟家这边的远亲,以及钟强方如琴生意场上的一些伙伴。
只不过却没有去见方老爷子。
连钟尧都忍不住问了:“今年不去见外公了吗?”
方如琴说:“外公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今年我和你爸去看他就行了,你们就不用去打扰他了。”
钟尧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
方老爷子对他也很好,以往每年去都会给他包个大红包。
方如琴看了一眼林岁的方向,心里有点发虚。
之前还怀疑过林岁会不会是虚张声势,结果这次老爷子亲自打电话来问她,过年回不回来,会不会带上孩子们一起,让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老爷子从前并不会专门过问,提这一句多半是因为想见林岁了!
她不知道林岁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老爷子,只知道绝对不能让他们俩再增多见面的机会了。
林岁也察觉出了方如琴的忌惮。
只是他们越忌惮,反而越让她明白自己当初这步棋的杀伤力之大,从而确信了真的可以拿方老爷子这张牌当王炸打。
感谢钟家夫妻亲手送上的软肋。
要不会他们这么怕,她还不知道呢。
等到快出年关的前一天,钟意忽然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心慌。
那是危机即将到来的预警。
她还没来得及发动能力看一眼是什么,就被方如琴单独找了:“小意,今天你和我们出去一趟。”
前几天的拜访或是宴会都是三个孩子一起,不会特意通知。
钟意隐约觉得不太对劲,问:“去哪里?”
“去给你高叔叔拜年,顺便给人家道个歉。”
方如琴说。
钟意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她看着方如琴,努力克制住自己眼底的恶厌恶和愤怒,小声说:“非、非去不可吗?”
方如琴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小意,你也知道,你高叔叔手上权利多大。他上次很生我们的气。你态度好一点,别再让他生气了、”
“小意,钟家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不会让爸爸妈妈失望的,对吗?”
“……”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从方如琴之前重复洗脑她的话,钟意就知道,估计就是这段时间了。
所以她特意伪装得乖巧,温顺,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让方如琴全然相信她还是从前那个钟意。
钟意闭了闭眼。
能看到的关于未来的画面闪动,模糊,并不清晰。
不要怕。
不要怕。
她所感知到的只有危机。
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这次行程本来就凶险,但正因凶险才富含挑战。
她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一定要从高权那里拿到更直接有力的证据,要不然她们拿什么赢。
钟意点一点头:“……我知道。”
造型师来给钟意化妆,林岁听到了动静,过来探头问:“今天又是去哪里?”
“今天我带小意出去。”
方如琴看她一眼,生怕她觉出不对劲,努力挤出一个笑,“心心前几天累了吧?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有小意陪我一块就够了。”
上次的事情够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了。
这次绝对不会让林岁参与进去,甚至都不会让她知道。
有说谎的痕迹。
林岁眯了下眼,问:“我不能去?”
钟意转过头看她,她刚刚刷了睫毛膏,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眨眼的时候像蝴蝶拍动翅膀,脆弱而美丽。
“有我就够了。”
她平静地说。
方如琴满意地看着钟意。
果然,她就知道,她们俩现在关系早就急转直下了。
她告诉了钟意林岁房间内摄像头的事情,钟意从小就胆小听话,她肯定会主动和林岁割席,来确保她的好孩子身份。
林岁也看着钟意。
只需要看她神态,林岁就立刻反应了过来钟意是要去哪儿。
“你——”
你决定了?!
林岁有点愕然地看着钟意。
钟意却对着她小幅度地点一点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还是曾经林岁教过她的呢。
这是一场豪赌。
林岁干涉不了钟意的决定。
何况从大局计,即便阻止也未必有任何成效。
林岁沉默片刻,咬着牙点了下头,当着方如琴演了下感到不公的表情:“行吧,你们去玩吧。”
她回到自己房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为紧张砰砰直跳。
她听到钟意出了门。
接着,她手机收到了两条消息。
【妹妹:[定位共享]】
【妹妹:[您的好友正在呼叫你……]】
林岁立刻按通。
她没吭声,对面也没人说话,只有汽车前进时的底噪。
但她知道,钟意是在干嘛。
这是她们之前商量过的策略,如果钟意被带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和林岁持续保持联络。
这样能尽量保证钟意的安全。
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林岁还可以及时施策,救她出来。
林岁看着钟意的位置高速移动,最后到了一个偏远的别墅区。
……
吸取了酒店的教训,这一次方如琴直接将钟意送到了高权名下一所私人别墅里。
高权已经提前在里面等着了。
比起上一次的惊慌失措,这一次钟意镇定了许多,进门看到高权,忍住呕吐的冲动,礼貌地叫了一声:“高叔叔好。”
“哟,小意来了?”
“还愿意叫我一声高叔叔呢?”
高权坐在沙发上,语气里明摆着阴阳怪气。
方如琴在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赔着笑说:“您瞧您说的什么话,小意这些天可想您了呢。是不是小意?”
她捏着钟意的肩膀,给她施压,暗示她这次不准再惹出任何麻烦。
钟意忍着痛一笑,嗯了一声。
“之前的事儿是个意外。小意,好好和你高叔叔道个歉。”
方如琴说,“我这边还有点事。要麻烦您帮我照顾下小意,我等之后再来接她。”
高权一扬眉:“好啊。”
方如琴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高权目光从钟意身上一寸一寸扫下去,欣赏着她的美貌,青涩而美好的少女身姿,还有那一点紧张的表情。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愉悦。
钟家的二女儿,出名的小美人,听说外面有许多家都想和钟家联姻。不光是为了钟家财力,更是为了钟家千金。
然而这样的人,只要他想,还不是唾手可得。
高权迷恋于这种凌驾于所有人的感觉。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来,小意,过来坐。”
“上次你生日那回出了个意外。我记得我们当时酒还没喝完吧?”
他点着桌前的两杯酒,对钟意说,“这次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当时场面太乱,钟家也知道这样的事情难堪,并没有告诉高权是林岁趁乱劫走的钟意。所以他只以为是钟意自己害怕,临时逃了。
钟意在他身边落座,乖巧地拿起那一杯红酒。
她这次的态度好了不少,高权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表情,故意问道:“还害怕我吗?”
“没有。”
钟意垂着眼说,“爸爸妈妈都和我说过了。您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忙,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怕您呢?”
她一反上次的恐惧和发抖,看来钟家调.教得相当不错。
高权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长大了,懂事了。”
钟意忍着恶心,继续说:“我知道,钟家这些年都是仰仗着您才有了现在的成就。要没有您,恐怕我们家十年前就已经因为那次重大事故倒了。”
她主动将酒杯举起,微笑道,“我敬您一杯?”
“十年前?啊,对,我记得。”
高权笑了。
她主动提起这件事,应该是钟家夫妻敲打过她了。
他极其享受这种拿捏别人命脉的感觉,道,“那次事情可真不小,光是死了那么多人,就够你们爸妈喝一壶的。”
“小意,你说,我帮了你们家这么大忙,你要怎么谢我呢?”
第四十六章
钟意心脏跳得很沉重。
危机预感阵阵袭来, 她甚至不敢闭眼,生怕自己看到未来糟糕的画面。
要撑住,不要怕。
这曾经是她一辈子的阴影, 但现在她知道,十八岁之后的她人生坦荡,没必要再怕这个畜生。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端着酒杯的手不要发抖, 看着面前那张肥肉横生, 油光满脸的脸, 努力露出一笑, 说:“当然会好好谢您的。”
她仰头, 一口喝掉了杯子内的红酒。
按理来说,红酒入口醇香甜美, 钟意却只觉得舌尖泛酸泛苦,呛得她喉咙都在疼。
钟意平静地放下酒杯, 给高权展示了一下空杯子。
“好!”
高权盯着钟意因酒而微微发红的脸蛋,只觉得心旷神怡。
“小意这么爽快,那我也陪一杯。”
他跟着喝掉了自己手中那杯, 对着钟意扬了下眉, 示意她继续给自己倒酒。
钟意乖巧垂眼, 拿起旁边的红酒瓶。
高权满意地看着她的动作。
钟家养尊处优的二小姐又如何,只要他一声令下,也得乖乖给他倒酒。
不光是倒酒, 一会儿还得陪他上床。
今天是在私人别墅里,不会有任何的警报突兀响起, 他也提前都把佣人打发走了, 没有人会来阻止他们。
钟意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节奏既然由他把控,他不介意慢慢来。
“当时……我记得我才八岁。”
钟意往高权的高脚杯里缓缓倒酒, 声音轻柔,仿佛真像是回忆,“爸妈那会儿都非常慌张,如临大敌,我还以为我们家真的要出事了。”
“听说那幢写字楼倒塌,我爸妈是直接负责人,当时我还想过,如果爸妈真的被牵连到了,我该怎么办?我能去哪儿?”
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导过去,但给的都是自己的视角,不至于惹人怀疑。
当然,正常情况谁会怀疑孩子想掀翻自己爸妈呢?
故而高权不疑有他,只开玩笑说:“去哪儿?来高叔叔这,就算你爸妈倒了,我也能养你一辈子。”
钟意歪头,莞尔一笑:“钟家后面也确实是靠高叔叔养着了。”
“诶。”
钟意这句话说得高权极其开心,“谈不上谈不上,互惠互利。”
他看着钟意的脸,说,“不过说真的,小意,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愿意帮你爸妈的。要不然那么大一个事件,都可以算重大事故了,我干嘛费这个力气帮你们压呢?”
这话是他哄钟意高兴的。
实际上,当然是因为他也是相关负责人。钟家工程审批都过了他这边的手,连建筑材料偷工减料的钱他也分了。
事故查出来要直接连坐到他身上,不仅仕途受影响,严重的情况下甚至还可能会停职查办,要是再查出来他收受钟家贿赂,说不定就要进去蹲牢子了。
他点点钟意,又点点自己,醉意上头,说:“我是为了我们两家好!”
钟意果然弯起眼笑,又给高权新加了一点酒,“那也得您能压住才行,换了其他人,这么重大的事故,可没有这个本事压下去。”
“那也是。”
中年男人微醺时,最爱吹嘘自己的能力,“小意,你还小,恐怕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么难办。那么多受害者的眼睛盯着,这事儿还见了报。要是信息流通速度快点,传出去就完了。”
“这悠悠之口啊,一向最难堵了。”
“但还真被我办成了。你看现在互联网上,你搜这楼塌的事情,你还能找到吗?压根没有半点消息!怎么样?厉害吧?”
高权得意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我知道,你家里有钱,你爸妈也有钱,但这种事就算有钱也没辙。”
他暗示钟意说,“小意,你明白了,现在谁才是你该依靠的了吗?”
钟意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半晌后才扬起笑道:“也就是真的没有人敢说出去吗?当时受害者那么多诶。”
高权解了颗扣子,神色完全放松下来,眯了下眼,炫耀自己功勋似的:“当然有啊。怎么可能没有。”
“那会儿还有一拨人组团打算闹事。你爸妈私下赔钱他们都不肯直接了,非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说出去,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他冷笑一声,“可能嫌钱给得还不够多吧。”
钟意问:“然后呢?”
“当然是解决了。”
高权说,“小意,知道什么叫打蛇打七寸吗?是人就有软肋,只要拿捏住他们的软肋,一切问题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
半个小时前,另一边。
林岁带了个包,装好自己的所有东西,确认了钟意所在位置,准备偷偷出门。
这几天家里佣人数量不多,她原本以为不会被发现,谁知道刚准备出大门的时候还是被管家给拦下了。
“钟心小姐。”
他问,“您要准备出门吗?”
“……嗯。”
林岁随便编了个借口说,“朋友约我出去玩。”
她神色尽量平静,试图不让管家看出端倪来。
管家微微点一下头,说:“我们送您去吧。”
林岁说:“……不用了。”
管家说:“那不行。如果您擅自离开家里的话,不仅很不安全,而且先生和夫人一定会责怪我工作不力的。”
林岁下意识攥紧了包。
钟家果然是想派人看着她。
她飞快地寻找理由:“我和朋友出去玩,难道你还想全程跟在我们身后吗?”
“我们可以为钟心小姐提包,跟在您不远处,保证不会打扰您和朋友。”
管家不卑不亢地回答说。
不愧是在钟家待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了,说话简直滴水不漏。
林岁死死地盯着管家,管家也同样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林岁听着蓝牙耳机里车停下的声音,心情不由得更焦急了。
和管家硬刚没有胜算。
挣扎几秒后,她状似无语地叹口气:“难得想出去一次规矩还这么多,算了,被人盯着玩我还不自在呢。”
她假装生气,重新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感觉到背后和手心全是一片冷汗。
大门是肯定出不去了。
侧面估计也有人看守着。
就算自己要出门,恐怕也会被人盯到死,根本没有什么脱身的机会。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这里每次都脱身成功了,恐怕下一秒就会被举报到钟强方如琴那里去,到时候钟意就真的回不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本来还打算硬闯别墅区,闹个和上次差不多大的动静,把钟意救出来。
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了。
林岁轻咬着指甲,脑内疯狂想各种办法。
硬闯,不行。
跳窗从后门走,也不行。
真的让人跟着自己出去,再想办法跑路,似乎也不太行。
此时此刻,她被囚禁在钟家,钟意却被囚禁在了高家。
分隔两地,处境却相同。
不,钟意面对的状况比她要危险成百上千倍。
只有钟意的手机还在和她保持通话,像是一道丝线,牵在相隔数百里的两个人之间,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摇摇欲坠。
林岁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用另一部设备录下声音。
钟意应该带了录音笔,但是为了防止万一,她还是要录一个备份。
林岁听着对面模模糊糊传来的声音,能感觉到钟意比起从前的确勇敢了许多。
从前的她可是看到高权就发抖的!
而现在,她能镇定自若地对着他谈笑风生,甚至不动声色地套出了那个老畜生的话。
果然酒精面前,即便是高权这个位置的男的,也会放松警惕。
林岁听着电话那头高权绘声绘色地描述怎么击溃十年前准备上诉闹大这件事的一拨人,怎么替钟家解决了麻烦,你知道该怎么感谢我等等只觉得气得牙痒。
真的是他。
十年前最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要不是他主张压下了整个事件,他们说不定本可以一举让钟家付出代价的!!
听他的意思,似乎反而让他们这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林岁握着手机的手都气得打颤,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她一方面迫切希望高权多说一点。
往后,她们恐怕再没有什么机会能接近他机会了。
另一方面,又知道钟意在那边多待一分钟就是多一分危险。
可偏偏,她连门都出不去,遑论亲自去救人。
怎么办,妹妹?
我要怎么救你呢?
……
私人别墅中。
钟意一杯接一杯地给高权灌,高权已经完全喝大了:“小意呀,别说十年前,就是十六年前,那会儿你爸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他生意能做得起来吗?”
“要不是我当初把那片土地贱价变卖给他,他能迅速借着风口起来,有今天的成就吗?”
喝高的中年男人爱揽功,一个劲儿地猛说,“钟家,钟家确实是厉害,但要不是我,也成不了今天的样子。”
“现在他又要搞慈善基金了,还不是得靠我支持?我要不从政府里走关系,他能从中赚钱吗?”
他以钟家的恩人自居,连演都不演了,“你爸妈,就算把你送给我,也抵不完你们家欠的债。”
钟意嗯嗯敷衍地点头,脸上的笑难得有了真心。
她本来只想打听十年前塌楼案的事情。
没想到高权倒竹筒似地交待了许多其他和钟家勾结的事情。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证据到手,差不多该脱身了。
钟意本来想把高权直接灌醉到睡着的程度,不料他酒量极好,一瓶下去虽然开始自夸了,但神智还是相当清楚的。
还要喝多少才能倒呢?
钟意正盘算着,突然,高权伸手,一把揽住了钟意。
钟意浑身僵硬,曾经梦里的,和之前经历过的黑暗记忆翻涌着滚上来。
“高叔叔。”
钟意竭力想着拖延时间的方法,高权却咧开嘴笑了,浑身酒气,“小意,你其实算是我养大的,你知道吗?从你小时候起,我就等着你长大了。你看你现在,多漂亮。”
他说着要亲下去,钟意挣扎着往后退了一点,几欲作呕。
但高权到底是一个成年男子,力量比钟意还是要大上许多,两三下就将她桎梏在了沙发上。
“躲什么?”
“刚才不是还说要谢我吗,也该到你谢的时候了。”
无声的尖叫在钟意的大脑中爆开。
她想过这一趟危机四伏,九死一生,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当真的发生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恐慌。
我不要!
谁来救救她,快来救救她!!
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敲了好几下。
“谁啊?”
高权喝得醉醺醺,摇头晃脑说,“算了,不管他。”
门敲得越来越剧烈,高权终于忍不住,先过去开门,刚想劈头盖脸地骂一顿来人,却被证件怼了脸。
“接到报警,这里疑似有非法拘禁行为。”
“请和我们走一趟。”
第四十七章
警察局内。
高权坐在审讯椅上, 情绪激动,“诬告!这是诬告!那是我干女儿,从她出生我就看着她长大的, 这几天刚好我有空,他爸妈把她送到我这来陪我聊聊天,这有什么问题?这怎么能算非法拘禁呢?”
“你们有本事就去查监控, 看看是不是她妈亲自送过来的, 再去查她在我家呆了多久, 有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你们警察出警难道就是凭借别人随便报警, 听风就是雨的吗?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我要在你们上级那里投诉你们!”
民警试图让他镇定下来:“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请您配合。如果真是误会, 我们也会给您一个交待。”
“交待?”
“就凭你们,你们给得起吗?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高权显然酒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比平时更易怒狂躁,满身都是架子, “叫你们领导来,就叫你们局长来,我亲自和他说。你们这种工作态度, 是要受处分的!”
警察们对视一眼。
眼前的人显然来头不小。
虽然他们去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那是一个高档别墅区, 能住得起这种地方的人起码身家过亿。
然而眼前的人似乎不光是有钱,甚至可能是个层级不低的大人物。
当时报警的是一个女孩子,她声称自己的妹妹被人强制带走到这个别墅里, 很可能遭遇不测,语气里带着哭腔, 请警察帮忙。
他们本来也是半信半疑, 但是本着负责的态度出警,结果还真的在他的房子里找到了那位女孩子。
而开门时看到的景象更让他们震撼, 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头发,衣服都有点凌乱,浑身发抖,十分惊恐。
以他们多年的敏锐度,这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非法拘禁,还可能涉及性侵!
干女儿?
陪他聊聊天?
这种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
他们直觉自己抓了个大案子。
却没想到当事人或许不是他们这种基层民警能惹得起的人。
他们平时最多只接触到自己局里,甚至区里的上级,对再上面的身份并不敏锐,如果真像这人自己声称的那样,恐怕这个案子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为首的警察沉吟一秒,说:“去查查他的身份。”
另一边的审讯室。
女警官给钟意倒了一杯热水,安抚般说:“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面前的女孩在这么冷的冬天还穿着裙装,头发微微有点乱,眼神不安地四处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种样子,看起来就像遇到了什么。
然而从刚刚到现在,她除了自己的姓名和家人联系方式外,还什么都没说。
这让这出案子又有点扑朔迷离了起来。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危险,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呢?
钟意垂着眼,慢慢平静下来,脑内飞速地思考着所有的关键。
是姐姐。
一定是姐姐替她报的警。
除了父母之外,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
但她为什么要报非法拘禁呢?
非法拘禁的判定条件很严格,她被带到高权家并没有满足对应的时间,最多只能证明父母违背意愿把她送到了高权这里,如果想用这一点扣上他罪名也太难了。
钟意指尖慢缓缓摩挲着杯底,思考着林岁的动机,片刻后,脑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的逻辑错了。
林岁并不是想用这个事件送高权坐牢!那是做不到的!
她都知道这点完全是站不住脚跟的,林岁怎么可能不清楚?她只是想让警方及时出警,把自己救下来而已。
林岁是听着她这边动向决定报案的时间的,根据时间差推算,她报案的时间一定早于高权即将对自己实施侵害那会儿。
林岁无法不能预判接下来的走向,所以选择报警时不能采用性侵的理由——万一对不上,就真的是报假警了。
毕竟除了录音,和她的口供之外,她们没有实际的证明。
而录音的含金量太大了,钟意知道绝对不能现在爆出来。
那么如果这个罪名立不住,很可能会被高权反告诬陷。
高权背后势力强大,如果钟家不保林岁的话,高权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整死她。
到时候即便外公想维护他的外孙女,恐怕也没有通天之力。
用非法拘禁就好说多了,从她的视角她确实看到自己妹妹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带走了,警察出警去帮她救出自己的妹妹情有可原,并不算捏造,只能算作“误会”。
这一场“误会”,本质只是为了救出她,而非整倒高权。
同时,这也是姐姐对她无声的保护。
……
审讯室外。
方如琴带着律师和林岁匆匆赶到:“我女儿呢,钟意呢?”
“搞错了,是搞错了!”
她连忙向警察解释说,“是她姐姐以为她妹妹被我们带走送去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其实我们只是要带她出去玩,她是故意恶作剧报警的,没有非法拘禁哈,没有的。大家都是认识的人。”
“让我女儿出来吧,不用做笔录了。这就是一场误会。”
“我没有报假警。”
林岁神色非常认真,“我真的以为妹妹被带走了。你们当时带走她的时候一句话也不告诉我,直接把她塞进车里,我看到了的。”
方如琴气得脸都快扭曲了:“……”
说什么呢!能不能闭嘴!
外面递消息进了审讯室。
似乎还真是一场误会。
然而女警官却很相信自己第一时间的判断,她进门时看到蜷在沙发上的钟意,那一瞬间惶恐和得救的信号在她脸上同时出现,她并不觉得是所谓误会。
然而钟意这边也没有主动说出更多的真相,她迟疑一会儿后只能问:“你家人来了。你妹妹声称是自己报的警,搞错了,你……需要和他们回去吗?”
钟意默默垂下眼。
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她实在太想说了。
从十年前至今唯一的每一次猥亵,每一次未遂的性侵,缠绕她数十年的噩梦,她恨不得将这些全部炼成苦水倒给眼前的这位女警官。
但钟意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知道,自己距离说出真相只有一纸之隔。
那么多人都见证了,女警官对她态度很好,似乎只要她说出真相,一切就能万事大吉,她一定能把高权送进监狱里去。
但是她又很清楚地认识到,现在说了也没有用。
她身上似乎都没有太多暴力留存的痕迹,口供也只是她一面之词。
而录音,录音太重要了,其中蕴藏的信息是连着十几年血淋淋真相的,她绝对不能在这里暴露出来。
对于高权来说,辖区内是他的天下。
他的势力实在太大了。
如果自己暴露出了这一点,恐怕录音会提前一步被拿走,之后还能不会回到她手里,会不会连带着后面的真相一同被埋掉,都是不确定的。
她不能这么做。
她们要的是彻底铲除高权,而不是又一次被他手上的权势欺压。
她要保护好证据,隐藏住这份能决定更多的录音。
林岁报警时选的罪名就是对她最好的提示。
钟意捏紧了自己裙子,点一点头。
……
既然是场误会,双方当场调解完毕就放了人。
方如琴连忙对钟强赔着笑脸,心内却恨不得将林岁斩了:“误会误会,这都是我女儿搞错了,回去我们一定会好好教育她的。”
“她就是看到妹妹出去,自己心里不平衡,小孩子的恶作剧嘛。您别介意。”
她推了一把林岁,几乎是按着她的肩颈说,“快,钟心,赶紧给你高叔叔道歉。”
“不用了。”
高权黑着脸,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很冷。
他也没想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进派出所,居然是被这个小姑娘摆了一道。
她好像还在读高中。
一个高中生能做什么?
说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她都高三了,难道还会因为父母带妹妹出去不带自己出去而感到心里不平衡吗?
这逻辑上也说不通。
高权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何况,最诡异的一点是,那是他的私人别墅,她是怎么知道的地址?
就算恶作剧报警,也得有这个前提吧!!
高权想了一下,知道地址的只有钟家夫妻!
难道是钟家人故意玩这出仙人跳坑他?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
上次酒店火警突然报警也是,钟家迟迟没有给出最终假报火警的人,说是警报器坏了。
钟家果然有问题!!
钟意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放出来的诱饵,实际上他们压根就没打算真的把钟意送给他,他们想用钟意拿捏住他,从而获取他的把柄。
钟家一定是想到了,即便有钟意在他身边,他未必会事事照拂钟家。哪一天他厌倦了钟意也说不定。但如果拿住了他的把柄,他不得不和钟家永久地合作下去。
现在表面是放了他一马,实际上他们要得更多更久。
这招可真够阴毒的。
拿这种手段要挟他,还推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高权在心里冷笑一声,既然钟家这么对他,那他也该学着“投桃报李”,还点什么给他们。
第四十八章
方如琴赔着笑好声好气地送走了高权, 接着转身看向林岁,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钟意站在一旁,心脏忽然感受到一阵非常痛的沉闷感。
自从林岁解开了她对于预知的心结, 她已经很少有这么剧烈的危机预警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定有什么即将要发生了。
果然,下一秒方如琴对着林岁说:“钟心过来。一会儿你和我上这辆车。”
钟意看着林岁,表情瞬间煞白。
方如琴的语气虽然平静, 但她能感受她隐藏的怒意。
她们怎么可能不生气?
原本把握十足的计划, 因为林岁的自作主张, 全部毁了。
这一次和上次的程度还不一样, 上一次高权还并不清楚到底是谁干的, 钟家好说歹说终于把他给哄好了。但这一次在高权眼里,却是铁板钉钉被钟家人背刺了。
高权还能原谅他们吗?
就算能原谅, 恐怕也不会轻信了。
林岁此举虽然保了钟意的平安,却无异于折了钟家最大的靠山, 对于一向倚傍着高权才能活下去的钟家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精心经营了十年的关系,在她手里毁于一旦。
钟意都不敢想, 方如琴会拿她怎么办呢。
当初自己只是试图逃跑, 都在家里遭遇了十分残酷的惩罚。
钟意感觉到心脏下沉, 眨了几下眼,都不敢闭上,生怕会看到林岁被虐待的场景。
更关键的是, 她即便能看到,她也阻止不了。
姐姐让她全身而退了。
那姐姐自己呢?
她被姐姐救了出来, 谁来救救姐姐啊?
钟意微微发抖, 浑身如同被蚂蚁啃咬般难受。
她看向方如琴,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请求她放过林岁的心情。
不行。
不能在方如琴面前暴露她还在意林岁的事情。
钟意垂下眼睫, 努力表现平静而不知情,脑中则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林岁多半会被钟如琴带走,分隔两处,而自己并没有她的定位,也不能和钟家硬刚。
怎么办?
怎么办!
“哦。”
林岁点了下头,似乎并不惊讶。
她和钟意擦肩而过,伸手拍了拍她,“回家见。”
她没多说什么,只手指轻轻落下,勾过钟意的手指。
钟意感觉到自己掌心里被塞了很小很小的纸条,猛地一怔,握紧了拳。
林岁却已经走过去,镇定地上了方如琴的车。
钟意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看着林岁车离开的方向,还是没忍住闭了闭眼。
不好!
方如琴似乎打算单独将林岁囚禁起来,剥夺她所有和外界通讯的手段!
“钟心小姐?”
司机催了催目送前一辆车离开的她,“我们准备回家了可以吗?”
“好。”
钟意飞快地、胡乱地点点头,坐上了车。
方如琴没有和她在一起,显然还算放心她。
车里只有认真开车的司机,注意不到什么她的动向,钟意侧了侧身,以一个司机绝对看不到的,隐蔽的角度悄悄搓开了手心里快被汗浸湿的那张纸条。
笔迹非常潦草,应该是出门前刚匆匆写下的。
【我有很大概率这次回不来。但如果我真的没回来,请拨打这个电话,请求外公的救援。】
后面附上了一个手机号,接着是一行更潦草的字。
【PS: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暴露我们的计划。保住证据,我们会赢的。】
钟意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考虑得这么周全。
她甚至猜到了自己这举会带来一些什么后果,极有可能惹怒方如琴后在出门前就会被没收所有电子设备,到时候她和外界的联系就都断了。
所以她把线索留给了自己,并且让她先保住证据。
林岁对于正义的渴望追求,甚至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钟意一瞬间,居然有点想哭。
别怕。姐姐。
我才是你和世界的,最后一重联系。
钟意拿出手机,看了眼前排的司机,又放下了。
现在打电话一定会被发现。
钟意迟疑了一秒,尝试着编辑短信发过去,等了许久之后依旧没有得到反应。
如果不是故意不想理她,那就是老爷子或许不太会看智能手机。
以她对老爷子的了解,不太可能是前者。
钟意焦虑不安地看着对话框。
如果他再不接,只能一会儿打电话试试了。
快点。
再快点。
钟意看着车外的风景,恨不得替司机将油门踩到一百八十码。
好不容易,车总算驶入了钟家。
钟意几乎是飞奔着下了车,无视前面司机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立刻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喘了口气。
号码已经提前输入好了。
钟意颤抖着手,拨通电话。
她听着电话里拖着长音的嘟声,宛如等待宣判,又焦虑,又紧张。
不妙的危机预警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林岁即将,或者正在遭受痛苦,她晚一分一秒都可能给她带来危险。
等了几十秒,即将在钟意心灰意冷,即将按下挂断的时候,对面突然被接了,是一个熟悉的,沧桑的老人音:“喂?哪位?”
等待的所有酸楚痛苦在那一刻砰地一下炸开,犹如摇晃许久的碳酸饮料被拧开瓶盖。
“外公!!”
钟意哭着说,“救救姐姐!”
……
【您父亲方老爷子在家,请您速回。】
方如琴收到管家发来的消息,心里就咯噔一下。
不该啊。
她刚刚查过,林岁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电子设备,又怎么可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联系老爷子?
尽管如此,她还是匆匆赶了回去。
方老爷子正坐在客厅内,拄着拐杖。
管家为他泡了茶,他却没有喝,只不时看着门的方向。
方如琴拎着包,赶回来时脸上堆上客气的笑:“爸,您怎么想到有空过来?”
“大过年的,你们不回来看我,难道还不准我自己回来看孩子们吗?”
方老爷子说,“刚刚我见了小意和小尧,他们都还好,我也就放心了。就是心心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方如琴和盘托出她想好的借口:“他爸和她一起外出买东西去了。”
“是吗?”
方老爷子坐下,“那我等她回来吧。”
“他们去的地方还挺远的,一时半会儿可能还赶不回来。”
方如琴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今天就算了吧。下次,下次我带着她回来看您,好吗?”
方老爷子看向她,说:“如琴。”
“嗯?”
方老爷子淡淡说:“爸从小就最讨厌听到你撒谎。”
他从前一直认为是自己疏于教育管理,让女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后来回想起来,记忆实际上是蒙了一层滤镜的。方如琴自小的叛逆,骄纵,贪婪,已经预示了她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生长在悬崖峭壁的花骨朵,有些能长得明媚灿烂,郁郁芬芳,另一些则会枯萎发黄,苟延残喘,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浸润着冷血和残酷的。
方如琴的脸色一变。
半晌,她尴尬笑了下:“您在说什么呢?这事有什么好骗您的,你要是不信,我这就让他把心心带回来见您。”
第四十九章
墙上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除它之外, 别墅内都是一片死寂的安静。
方老爷子手拄着拐杖,气定神闲地坐在客厅沙发中。
钟意站在沙发后,沉默而焦急地看着大门。
而方如琴似乎比他们都更为焦虑, 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门口的方向,还要用眼神指挥佣人给老爷子换茶。
终于, 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音。
大门被打开, 钟强揽着林岁的肩膀, 笑着进来说:“爸, 您来了?”
他拍拍林岁, 状似无事发生,像全天下任何一个慈父一般道, “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来,叫外公。”
方老爷子站起来, 迎上去道:“心心回来了?”
他看着脸色非常难看的林岁,静了静,问:“刚刚去哪儿了, 外公可等了你很久呢。”
钟强捏了捏她的肩膀, 捏得她骨头都在发疼:“刚刚你陪爸爸去买东西了, 是吧?”
方如琴也看向她,眼神简直算得上威胁。
林岁抬起眼,看向方老爷子, 以及他身后极想上前,又怕暴露的钟意。
来的路上, 她已经被教了该怎么说话。
——“别以为外公会护着你, 他能护着你多少?到底是隔代的,你觉得在女儿和外孙女之间, 他会怎么选?”
——“你最好表现乖一点,和我们一起把外公糊弄过去。否则,你就等着瞧吧。”
——“你是什么都不怕,是吧?那钟意呢?你难道不担心她吗?”
比起方如琴的直白易怒,钟强的心思更深,对人性的把握也更准。
他能看出,比起自己,林岁或许更担心的是钟意的安全。
钟意对她的态度尚不明确。但林岁上次按响火警铃想带走钟意差点惹出大麻烦,这次报警更是宁可赌上自己也要救出钟意,可见钟意在她心中份量之重。
那就用钟意来威胁她。
林岁握紧了拳。
的确是非常,非常狠毒的一招。
用养女来威胁亲女儿,利用她们之间的感情来牵制两人,这种事情也只有钟家能干出来了。
如果她说了,后果是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林岁看向钟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下定决定道:“不,他们刚刚囚禁了我。”
赌一把吧!
妹妹,和我一起赌。
赌我们即将看到希望,破开天光。
这一点威胁,对我们来说都不足挂齿。
林岁的一句话落下,犹如惊雷炸开。
她的目光扫过钟强和方如琴,果然从他们的脸上寻到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
林岁则继续说,语速飞快,几乎不给人插话的机会:“因为我……因为一些事情,她们要惩罚我。我跟着母亲上了车,随后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点,她搜了我,然后威胁我,试图用折磨人的手段来驯服我。”
方如琴:“别说了!”
方老爷子则道:“让她说!”
林岁无视他们,只撩起自己的毛衣长袖。
那有两道像是被抽红了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说,“她甚至还让人拿鞭子抽了我,想逼我承认自己的错误。”
林岁被按住,鞭子落下的时候,方如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懂了吗?你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当时她看着方如琴的脸,看着这张曾经和她眉眼相似,却已被科技以及她自己的心毁得面目全非的脸,竟然在疼痛中笑了。
“这句话应该送给你才对。”
她说。
钟家的所作所为,血迹斑斑,罄竹难书。
他们才应该是付出代价的那个人。
“——别说了!!”
方如琴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表情堪称扭曲,“你难道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爸,你别听她一面之词,她做的错事足以毁掉我们全家!她是害人精,她就是要来害死我们的!!我管教孩子有什么错!”
方老爷子气得拐杖都在抖。
钟意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外公,您小心。”
“你,你,你——”
方老爷子气到心口都在疼,将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响,“你这是在管教吗,我问你,你这是什么管教!打人是管教吗?家暴是管教吗?虐待孩子是管教吗?”
“你们自己做了多少脏事,我都不想说。我也一直为你们开脱,觉得生意场上有些事情无法避免,有手段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可是你们!”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外面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在房间内打游戏的钟尧也忍不住出来看了一眼,原本刚想问怎么了,然而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就傻了眼。
直到方老爷子说完后,他才从零碎的片段中拼凑出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情况?
爸妈为什么要打林岁?
爸妈又做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把外公气成这样?
从前所有的事情他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幕布被撕开了一个角,隐约透出依稀可辨的残忍现实。
他站在幕布前,只感到迷茫而惊恐。
“心心,走,和外公回去。”
方老爷子气完后,上前去拉林岁,“你爸妈不会教孩子,那就我来教。还有小意和小尧,都一起和我走!我不能把孩子教到你们手里!”
他自认自己曾是个不称职的父母,没有给予孩子成长期应有的关爱。
但是他没想到,他的孩子,竟然比他更不配当父母。
方如琴尖声道:“不行!!”
她看着方老爷子,多年来的故技重施,“爸,你把所有孩子都带走,是要逼死我吗?”
“……”
方老爷子看了一眼林岁,又看了一眼钟意和钟尧,说,“那就让他们自己决定。”
“心心,你愿意和我走吗?”
到了这个份上,留在钟家毫无疑问是一条死路。
林岁点了一点头,说:“我上去理东西。”
她上楼前,看了一眼钟意。
钟意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转过两层楼梯,周围安静了不少,仿佛把下面的世界隔绝在外。
“先去你房间。”
林岁轻声说。
到了钟意房间后,她从钟意的床板后面扒拉出来自己的手机等其他设备。
钟意:“?”
钟意问:“你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报警后,我就把东西都藏在了你这里。”
林岁说,“我当时想过了,我报警的行为犹如纵火。而且这把火如果烧起来,就一定会烧到我身上。我想方如琴发现后,一定会趁我出去的时候彻查我的房间,所以所有的证据,还有我的手机,只能提前放在你这里比较安全。”
她也想过,如果她实在回不来,钟意迟早会发现这些东西。
到时候,钟意会接过她这一棒,继承她没有完成的任务。
她说话时语气还非常冷静,阐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短时间内想出的最优解。
然而钟意看着她,眼里却渐渐浮了泪。
“还留给我,你以为这是什么?托孤吗?”
她吸了吸鼻子,说,“这么麻烦的事情,我是一个人做不到的,我一定会不计所有代价地把你找回来。”
即便林岁没有留纸条给她,她也会竭尽全力用自己的超能力,窥探林岁所面临的危机,然后像林岁救她那样,把她也从噩梦里解脱出来。
“姐姐。”
她看着林岁,忍不住小声问,“疼不疼啊?”
当时她看到了林岁手上翻出的两道血痕,脑子嗡地一下就傻了。
林岁说:“不疼。”
看着钟意明显不信的表情,她又笑了,“好吧,确实有一点,但其实在可接受范围内。”
身体上的疼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即便在她人生的前十八年,爸爸妈妈从来没对她用过任何暴力手段。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母亲,而是恶魔。
方如琴想的是,把林岁关起来,断了她和外界所有联系,即便她有方老爷子这张底牌也用不出来。精神和身体都折磨上数个月,即便再强悍的人也扛不过去。
可惜她终究棋差一着。
“这点疼真的还好,我当时更害怕的是,所做的一切还是付诸东流。还怕她会来找你秋后算账。”
林岁说,“小意。和我们走吧。”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还需要证据,还想留在钟家卧底。但钟强和方如琴在经历了这件事后多半不会再信任你了,你留在钟家,可能只会被动接受从我这转移的仇恨,和更多糟糕的事情。”
就算高权不再理睬他们,难保钟家不会寻找到下一个靠山。
“和我们走吧。”
她握住钟意的手,认真说,“证据还会有的。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我们都安全。”
……
林岁把自己所有重要东西都理好,重新放进了当时过来的那个编织袋里,吭哧吭哧地扛了下楼梯。
而钟意跟着她后面,也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下来。
“小意?”
方如琴看着她,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背叛自己,“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也要走?”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这些事都是林岁的自作主张,已经被她洗脑成功的钟意又为什么要反抗?
钟意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她说:“我害怕,妈妈,我真的害怕。”
“我不是木偶,我不是工具,我是人,我当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权,不是吗?”
“你——”
方老爷子出声说:“不要拦她。尊重孩子的选择权。”
方如琴高声道:“选择权?她有什么选择权?我养了她十八年!!!”
方老爷子更高声说:“我养了你四十多年!!”
他看向钟意,目光温和,“小意,走吧,不要怕。”
钟尧当然没有理东西。
身为局外人的他,甚至都没有听懂,为什么林岁和钟意非离开不可,为什么外公会这么生气。
在钟意即将离开之前,他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庭矛盾或是幼稚的离家出走,才慌了神,追上去问,“姐姐,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也要走,你——”
你不是很爱爸爸妈妈吗?爸爸妈妈不是对你很好吗?
他看着钟意的表情,却忽然发现自己问不出这句话。
如果爸妈真的对她很好,那为什么钟意会义无反顾地走呢?
钟意顿了步。
“小尧。”
她看着他,表情一如往常的温柔,“这么多年,也许你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你发现了,但你不在乎。”
她轻轻地,戳破钟尧无视了多年,却其实显然而易见的那个真相,“在这个家里,在你过得开开心心,享受生活的每时每刻里,我都在想死。”
什么是出生原罪?
假千金身份不是我的出生原罪。
而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出生原罪。
你喜欢这里,你想留下来,你没有错。
但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想活着,仅此而已。
第五十章
林岁将自己的行李放进方老爷子的后备箱, 回车上第一时间抱住了钟意。
来到安全的地方,她松下一口气,方才意识到, 自己的肌肉一直紧绷着。
压力太大了。
每一步即便没有走错,也是危机四伏。
稍有不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钟意了。
“没事了, 姐姐。”
钟意拍着她的背, 像从前林岁安慰她一样, 反过来安慰林岁, “我们安全了。”
话虽如此, 她也后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和林岁说, 如果代价太大,我们也没必要一定要复仇。
比起手刃父母, 她更想让林岁平安。
但她知道,林岁绝不会同意。
林岁的目标坚定,生死无悔。
那作为妹妹的她, 只能尽自己所有的能力, 保护好姐姐。
林岁缓回一口气, 系好安全带,又对方老爷子道:“谢谢外公。”
无论他之前对方如琴、对钟强态度如何,至少在这一刻, 他确实保护了自己。
方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捏着手里的佛珠, 对林岁说:“别谢我, 是小意打电话和我说你遇到危险了,我才过来的。”
当然, 钟意谨记林岁的叮嘱,并没有全盘托出她们所有的计划。
她只说了姐姐因为犯了父母眼里的错,妈妈把她带走囚禁了起来,可能还会虐待她。
方老爷子知道,林岁和家里关系不好。
只是他没想到,钟强和方如琴竟然真的会如此狠毒,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又问:“小意没告诉我,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才这么做?”
林岁微怔,接着笑了:“您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却还是选择偏袒我,带走我吗?万一我犯的的确是罪不容诛,毁掉钟家的大错呢?”
方老爷子沉默一瞬,说:“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应该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林岁犯罪了,他们也不应该动用私刑。
何况他们那两鞭子打在林岁身上,结结实实,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余地。
从前觉得他们只是对外人狠而已,没想到对自己家人,他们同样下得去这个手。
“而且,外公也了解你。你不会犯这么大的错。”
方老爷子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接着道,“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外公相信你。”
他对于晚辈总有一种几乎纵容的宽容。
林岁犹豫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钟意或许不介意,但她知道,这件事的存在对她就是创伤,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个人看她的伤口。
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有这个必要。
她摇了下头,只说:“外公,我没有做坏事。”
钟意连忙说:“我能证明,林岁……心心她没有错!”
“我知道。”
方老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
以他对钟家夫妻和林岁的了解,这两边但凡有人能做错事,也绝不会是林岁。
看来大概率,她只是做了不让父母喜欢的事情罢了。
钟意迟疑着问:“父母会找您麻烦吗?”
“……”
方老爷子看出她的担忧,笑了笑说,“放心,不会。他们的胆子还没有这么大。”
“你们就暂时在我那里住下。”
“学校那边,你们也继续上。我会和学校打一声招呼。”
方老爷子像一个合格的长辈一样,声音慈祥,语气诚恳,“我听说你们今年就要高考了?考试重要,耽误什么都不要耽误考试,好好学,不要怕。”
钟意却还是有些不安。
钟家夫妻绝对不是那种因为方老爷子是长辈,会礼敬他一分的人。
如果因为她们的原因,把外公也拖下水,她会感觉非常内疚。
林岁拍一拍她的手说:“外公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没关系。”
她也知道钟家夫妻不是那种讲孝道的人。
所以方老爷子这么有底气,一定有她们所不知道的支撑。
她看着钟意,折腾了这么一圈后,她脸上的妆甚至还没卸掉,被蹭得一块白一块黄的,看上去竟然有一些好笑。
林岁伸手,指腹擦了擦钟意的脸,发现擦不干净后又说:“一会儿记得洗脸。”
钟意摸了摸脸,才意识到这件事:“好。”
林岁又说:“以后,再也不用为了其他人化成这样了。”
钟意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眼睛弯起来,带着彻底放松的笑:“嗯!!”
……
钟家内。
钟强气得砸了东西。
他的情绪向来不这么外露,今天却是真的生气了。
他没想到林岁会在他车上被反复敲打一路之后还反水,更没想到老爷子态度这么坚定,竟然真的带走了她,还赔上了一个钟意。
这下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毁了!!
慈善基金会,形象炒作,还有高权那边,全没了!
“怎么办?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钟强骂道,“我让你去劝服钟意,让她和林岁决裂,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为钟家女儿的职责,怎么现在她也走了,效果呢?这就是你的成果?!”
直到钟意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方如琴平时的计策完全失效了。
“你现在说我有什么用吗?你当时不也没发现吗?要换你去管,你能管出效果?”
方如琴为自己辩白说,“再说了,她也不一定是没驯好,可能只是当时受氛围感染,一时冲动就跟林岁走了,说不定就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她到底不是亲生的,要不是我们养着她,外面有人能接纳她?”
说完后,她又自我安慰说,“老爷子耳根子软,我过两天多去几次,跑勤一点,说不定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还是麻烦。”
钟强咬牙说,“要是……要是老爷子不在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
方如琴再如何狠心,也想不到钟强能说出这种话,“那是我爸!!你忘记你创业期是谁给你的资金让你起来的!你不能这都不认吧?”
那些旧恩于钟强来说,的确是过眼云烟。
钟强冷笑一声说:“谁让我们起来的,那当然是我自己了。要不是我想办法搭上高权,承包那那一批土地,你能现在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他毫不客气地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甚至忽略了要没有方家的钱,他即便想搭上高权也没这个前提。
方如琴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
钟强说:“我是想说无论怎么样,高权这条线绝对不能断掉。首要目的是确定他那边还愿意和我们合作,无论钟意在不在——”
“爸妈,你们在说……什么啊?”
钟尧从大门外走回,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自刚刚钟意走了后,钟尧就一直处于非常茫然的状态,他在门外徘徊很久走回去,想问问爸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了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开始,他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们语气里毫不掩盖的轻蔑。
而往后,他似乎窥探到了这个家里隐藏着冰山之下的真相。
决裂什么?
接纳什么?
又要对外公做什么?
钟尧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都仿佛在重塑。
他记忆里的父母,和眼前的这一对一点也不一样。
“小尧,你怎么在这?”
方如琴脸色一变,皱了皱眉,焦急让她对儿子都失去了耐心,“回房间,这里没有你的事!小孩子不准听!”
她对钟尧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接着退回房间,还有点心惊。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这种态度,其实并不算罕见。
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在钟意犯了错的时候,在她觉得钟意烦的时候,她常常用这种口气和钟意说话。
只是他从未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是见证者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一回事。
有些事常常能见,但因为习惯,早就成自然了。
只有在钟意离开后,他反思着她的话,终于隐约意识到了,钟意为什么要走,还走得这么果决。
这个家于他来说是温馨港湾,对钟意来说却未必如此。
而父母,似乎也不像他想的那么温柔可亲。
他们在算计自己的父亲,也在算计自己的孩子。
外面依旧在聊怎么和高权修复关系的事情,钟尧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复杂的情绪往外不断冒泡,浸得他浑身慢慢,慢慢地开始感到疼痛。
久久未至的生长痛在他十六岁这年猝不及防地降临,世界真相暴露在他的眼前,痛得他快缓不过神来。
……
“高先生很忙,最近没有时间。”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替您转告。”
高权秘书挂了电话,看向高权。
高权的表情很不耐烦说:“又是他们?”
“是。”
高权秘书点一点头,“他们似乎很迫切想要见您一面,或者约您出去谈个事。”
“你知道该怎么回就行了。”
钟家这边打来的电话,他一个都不会接,想到他们就烦。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对了,钟家前段时间是不是陷入了舆论泥潭之中?”
“是的,有一位女士控诉钟氏集团害死了他的丈夫——准确来说,工人确实是猝死在他们公司的,但钟氏集团表示人是属于第三方的,不归他们管辖范围之内。家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赖上了钟氏集团要求给个说法。”
“这桩民事纠纷之前钟先生和您提过,您帮忙退了仲裁。现在正在等诉讼,只是钟氏集团应该会想办法拖开庭时间,耗到对方没有耐心,或者没有勇气。”
秘书回答说。
“那这一次,我也帮帮他们。”
高权冷笑一声,说,“尽快推动开庭。如果钟家输了,就把消息立刻扩散出去。”
“总得让钟家吃一回瘪,才知道他们打错了算盘。”
还想仙人跳他?
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承受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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