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虽是微服来的, 可这回京的马车浩浩荡荡,自青州驶出, 沿途百姓跪地送行,午时便已入了一处县城。
温夏坐在自己单独的马车上。
如来时的那辆华贵宽大,置有茶案,软塌,书架。
她懒懒倚在软塌中,拥着狐裘御寒,足底下卧了个暖和的汤妪, 让这冬日里不至于冷。
一旁矮案上除了茶水点心,还有戚延命人送来的卤食,陈澜特意说, 是皇上专门派人去忆九楼买的。
这卤食温夏早已调出更好的味道,只是这几日不曾把方子交给各地掌柜罢了。戚延赏赐的, 她都不想碰。
因顾及她身体,这趟回京之行七日本可抵达, 但戚延下令慢行。
明明还可趁天未黑再行一个时辰,但才申时,队伍便已在当地一处征用的官家府邸中停下。
翌日,温夏卯时便被白蔻唤醒,懒懒赖在暖和的衾被中不愿起身,却也不敢贪睡。
去岁迁来青州时, 她便也是这般早早起来上路, 明明想多睡半个时辰, 但束于皇后身份, 那时更是怕戚延降罪。
冬季里,起床还真是艰难。
白皙脸颊埋在柔软的衾被中, 温夏贪恋这片刻温暖,刚伸出手去便被被子外的冷气冻得缩回手,又酝酿了好一番才要恋恋不舍地坐起身。
门外恰来了宫女传话,要她等戚延睡醒了再启程。
温夏闻言,半起的身子立马缩回去,拥着浅玉色衾被,带着点小鼻音的一声“嗯”低喃冒出,舒舒服服地多睡了半个时辰。
戚延这瘟神随心肆意,昏庸惯了,一向喜欢睡到自然醒。
如此恰好啊。
这般又行了三日的路,日行不过一二百里。温夏终是忍不住了,在蜿蜒浩荡的队伍小憩途中,下了马车走向戚延。
戚延正背靠一棵茂盛的大树,站在树下踱步,一抹玄色的衣摆掠过地间杂草。
拘于狭小车厢,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应该也是不喜的。温夏没有过问他轻功的事,也未在太后信中提及。
停在他身前,温夏扶身行礼:“皇上,余下还剩八百里路,会不会行得太慢了?”
戚延目光自她身上掠过:“皇后吃得消?”
“臣妾车厢置了软塌,吃得消。还请皇上顾念国事,勿因臣妾耽搁了行路。”虽然温夏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以为她吃不消的。
戚延淡道声“知道了”,温夏退回了马车上。
又活络了会儿筋骨,待前去探路回来的禁卫禀报前方城邦路况可行,戚延才下令队伍今日可行至三四百里。
坐回马车,戚延懒靠在车壁上,虽马车阔绰有余,但一双长腿也伸得没龙椅上自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一卷竹简,是温斯立禀报温家没有明显的燕国敌人,不知温夏是因何遭劫。
往嘴里丢了颗糖渍青梅,戚延懒散拾起另一卷,是他几个门生说起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朝廷发生的政事。
百无聊赖看完,戚延敲击身旁矮案,马车中间的靛蓝色隔帘被陈澜掀起,探身行礼。
“行几里了?”
“回皇上,二十里路。”
车轮自地面辗轧而过,带起的颠簸比之前更陡峭。
戚延抬眉:“皇后如何?”
“皇后车架一切尚妥,未听婢女提什么要求。”
身为武职,如今兼着宦臣要做的事情,陈澜总算学会了一点伶俐劲儿,并补充:“方才经过皇后娘娘马车,似还听到里头笑声,皇上放心吧。”
戚延薄唇略一扬,淡一挥手。
陈澜暗松口气退下。
这趟回京,本来算是微服的戚延能策马赶上回京的仪驾,两日足矣,再如常回京都便是。
但顾及着怕皇后的身子吃不消,才只命他们一日最多行二百里。
而主子一向不按常理行事,从前出巡时嫌队伍慢,束于马车中无趣,暗中施展轻功先行抵达是常有的事。
如今都是为着想让皇后舒服一点。
明明主子这几日失眠,卯时就起来练剑了,歇脚落在皇后屋顶,没听到里头动静,便胡诌自己还没睡醒为理由,非多挨一个时辰才让赶路,只为了让皇后多睡一会儿。
陈澜不知道这趟回京,那些从前拿告老还乡都劝不动主子的两朝老臣见到如今的皇帝,该会是哪番场景。
京都的天,怕是要变了。
蜿蜒的队伍行驶到午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
陈澜派人快马去探路,路探回来禀道前方的雨势更大些。
行路遇上各种状况都是常有之事,陈澜展开地图,择了一处可以歇脚的支路,得到戚延准许,队伍往前驶去。
这小路比不得大道宽敞,只容马车行驶,虽天空未落雨,但路面尽是刚下过雨的泥泞。
戚延掀开车帘瞥见,眸光冷冷落在陈澜身上,陈澜只得埋下头去。
戚延远眺温夏的马车,又望向两侧高高山地:“退回去吧。”
陈澜只得指挥后头骑马的护卫掉头,再命人小心将皇后的马车掉头。
戚延担心的无非是这两侧山上会落泥石。
前进容易后退难,马车倒得极慢。
戚延坐在车厢上看不下去,起身想先带温夏下车。
却听探路的士兵大喊一声“泥石落了,退后”。
山侧滚下大片的黄泥,盖住灌木直冲而下。马比禁卫最先感知到意外,不受控地抬蹄。
戚延眸光一沉,调息施展轻功,飞快落停在温夏的马车上。
她花容失色,却算是未失理智,拉住白蔻便朝他弯腰奔来。
戚延揽紧她腰落到平地,再回头,见云匿已带下白蔻,才揽住温夏退至安全的地方。
泥石并不算严重,只塌了那一方便停了,只是埋了温夏的马车。
这样的路况温夏来青州时也遇到过,那时半道歇在当地府衙,多等了三日才在晴天上路。
这一折腾,再启程时,温夏只能坐在戚延的马车中。
他的马车宽大许多,软塌比她的还要舒服,案上摆放着棋盘、几卷竹简,一些糕点。
可即便是这宽大的地方,温夏也只觉得憋闷约束。
她裙摆不知何时溅了泥渍,也只是指甲盖的一块,但温夏一向决不允许衣衫弄脏,心里介意极了,坐立难安了一路。
直到行出二十里路,靠坐在对面的戚延终于道:“皇后不舒服?”
陈澜那股机灵劲发挥得越发娴熟,支走了崴脚的白蔻,车上并没有温夏的宫人。
温夏只感觉到戚延的目光罩在这逼仄的空间中,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令她无所适从,忽然便想起了幼时他喜欢的那只白兔,被他关在精美笼中,任由他逗弄。
她虽不曾抬眼,但知道戚延的目光在她身上,摇了摇头。
马车又行出五十里路,温夏的坐立难安依旧未散,戚延收在眼底。
他将队伍喊停,低沉嗓音道:“朕下去走走,皇后自便。”
戚延把空间让给她,负手踱步在一片草地中,问陈澜:“夜间在何处歇?”
“为避方才的泥道与雨天,队伍走的新路没有收拾妥当的官家府邸,需再行二百里路,由属下先策马前去当地府衙布置。”
戚延点点头。
梁鹤鸣连忙道:“先别啊皇上。”他低声与戚延比划:“阿栋倾慕柳曼娘那次,带人驾言出游被困半道上,便是在马车里度过一夜,后来柳曼娘才与他成为知己。”
这些戚延并不知晓,只知阮思栋常流连风月场。
“反正天已经快黑了,再行一百里都大半夜了,这前后都无歇脚的地方,不如就在马车上歇一宿。”梁鹤鸣说完,也觉得自己忽然不是个闷葫芦了,颇有几分得意。
戚延再回车上,温夏仍安静地端坐,手中握一卷书在看,见他上来,起身朝他行礼。
戚延没有打扰她看书,这安静中,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她皆以长长竹简遮挡了半面容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入眼处,那双纤细的手指白皙娇嫩,指甲是桃花的颜色,不知是以什么花瓣染的色。
自知她还惧他,戚延只能自己打发时间,夹起黑白棋子自己对弈,但忽然想,他好像并不了解现在的温夏。
“皇后可会下棋?”
温夏微顿,敛眉道:“臣妾会一点。”
戚延将白子推向她:“那陪朕下一局棋,朕让你先走几步。”
温夏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到矮案前,她也未曾客气,纤长手指落下了一颗白子。
这一局对弈,戚延本是想让温夏赢一局,可却发现她聪颖灵活,起先对他严防,在他以为是她棋艺真的不精通时,却被她一招制胜,谋定而后动,断了他翻身机会。
戚延眼眸一亮,抬眼凝望温夏。她眼中光芒清澈,隐隐有一点胜利的笑意,浅浅的,却格外灵动娇俏。
没有宫人,戚延自己摆好棋子:“再下一局。”方才他是让了她,才至于输得这么彻底。
温夏却没有再来。
她不爱跟戚延下棋,虽然知晓他方才有意让她,可她的棋艺比她自谦的要好很多。她只喜欢与爹爹下棋,与太后,与她的哥哥们。
答应与戚延对弈,她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他弃之如敝履,挥之如空气的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弱。
先皇钦定的太子妃,温家的嫡女,琴棋书画,甚至是舞技,她都精通。
她不是戚延口中那个什么都不是的骄奢之人啊。
敛了眼底浅浅笑意,温夏仍旧握起书看。
戚延并未尽兴,方才的惊艳也未褪却。
他并不了解温夏,他所知道的只是五岁那个单纯可爱的她,还有他用憎恶加诸在她身上的骄奢的她。
他忽然想起宫女在行宫中说,她中秋时在银杏树下弹奏,那个时候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又是不是在黯然思亲?
…
天色暗下,队伍停在一处山谷空地。
温夏掀窗瞧去,询问戚延:“天色已晚,这附近有歇脚的府邸?”
“今夜歇在马车上。”戚延嗓音低沉。
温夏眼睫轻颤:“马车上?”她四目凝望这座车厢,眼底怯怯不安。
戚延淡应声“嗯”,起身道:“皇后先洗漱。”
温夏紧攥着绣帕,不愿与戚延同睡一个车厢。
白蔻端着盆中清水与长巾来到车中,即便再明白温夏的介意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着温夏:“马车上狭窄,皇上在行宫都没有碰过娘娘,这车上自当也不会乱来的。”
温夏说不出口,戚延那就是一匹狼。
那漆黑无尽的双眼看似平静,可总是深不可测,她连与他对视都不敢,一撞上他的眼睛,便只觉得似被剥透。
温夏心慌意乱,裙摆上那块泥渍仍在,她根本不敢在这车上换衣裳。白蔻瞧见那块凝结的泥渍,忙以热水沾洗掉。
“娘娘,就委屈这一日吧,今日连着赶路,已行了三百多里,梁大人说人马只能歇了。”
温夏掀开车帘眺去,漆黑的空地被禁卫手中的火把点亮,空地之内只这帝王轿辇一辆马车,远处山洞中依稀亮着星火,一些人歇在洞中。
白蔻为她清洗罢,退了下去。
山谷猎猎的风声中,靛青色车帘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
戚延长眸落在她身上,俊美面色波澜不惊,吩咐外边的宫人:“退下。”
他修长健硕的身躯居高临下,一入这方车厢,似所有空气皆被他侵占去。
温夏死死攥着宽袖中的手帕,任他躺到了身旁的软塌上。
“今夜将就一宿,睡吧。”他道完,枕着自己手臂睨她。
温夏仍僵硬地坐着:“臣妾不困。”
“不困也躺过来,你已这般直愣愣坐一整日了。”
温夏没有能堵回他这句的言语。
她仍不愿挪动分毫,戚延微眯眼,伸手勾住她腰将她带到软塌上。
一声浅浅的惊呼被温夏抵在了唇齿,不愿发出这样示弱的声音。
到底已不再是五岁了,戚延这样想。
五岁揽着她腰,还只是个孩子,只觉得可爱好玩,只想带在他身边宠着护着。
可如今,她纤腰不堪一握,浅止的娇呼声擦过耳际,不再只是令人宠着护着,他想要的只有更多。
温夏倒下的瞬间,他已用长臂撑在了她后颈,在她躺下后便抽出了手。
她惴惴不安,浅浅的气喘声很急促,死死钻进了衾被中。
戚延:“朕也不是狼,不会在荒郊野岭吃人。”
温夏的气息仍很急促。
馥郁的山茶花香浸在鼻端,戚延抱臂侧过身去,只觉梁鹤鸣此举甚合他心意。
他并非想强迫她做什么,只是觉得温夏对他的惧太多了。
戚延许久未再开口,耳侧温夏的呼吸声终于平稳。
车厢内未曾熄灯,他转过身,睨着枕边之人。
她白皙的面颊仍浮现着淡淡的粉,樱唇抿着,双眼也如安睡的紧闭。
只是戚延勾起薄唇,知道温夏并没有入睡。
习武之人,怎么听不出她气息微促的乱。
时光安静流淌,只余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戚延弯起薄唇,只见温夏的眼睫颤动得越来越明显。
她好似终于忍不住睁眼了,却对上他的视线,慌张地躲到车壁那头。
但这马车上不过一隅之地,他若想做什么,她怎么躲都无用。
戚延开口:“皇后不必惊慌,朕只是……”
话未说完,温夏已迅速爬起身,吹熄了脚边案上烛灯,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中。
却听“砰”一声惊响,她吃痛一呼,不知撞在了何处。
戚延循着声源处握到了她细腰,将她带回软塌上。
“撞到哪儿?”他指腹于黑暗中落在她脸颊。
“没有撞到。”温夏声音带着颤抖。
“朕没有要做什么,皇后不用这般惧朕。”
温夏在漆黑里躲他的手,却将湿润的唇轻轻擦过他指腹。
戚延浑身紧绷,停在半空的手上似残留着这缕湿气息,他眼眸凝在深邃的夜色中,忽然便将她细腰扣住。
即便没有光亮,凭声音在这一隅之地找到她又有何难呢。
温夏在他掌中不敢乱动,甚至在伸手推到的是他宽肩后,一瞬间似缩在了他身下。
浑身血液冲撞,戚延不得其所,却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她仍一寸也不敢动,只有幽幽的山茶花香严严地笼罩着他。
漫长的寂静,戚延嗓音带着一丝哑:“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怨朕。”
温夏呼吸急促,却没有回应。
“回宫后朕会尊你为皇后,敬你为皇后,不会再说废后。”
温夏微顿,轻软的嗓音似有一丝苦涩:“那臣妾应该感谢您吗。”
戚延握了握拳,忆起他的母后与温立璋相拥。
这些年,他有一句话没有质问太后。
是他登基那年,三皇叔起兵造反,温立璋不费吹灰之力,领兵解决完那些人马,策马入皇宫来禀报他。
御前,温立璋恭敬得只是一名忠臣。
可长乐宫中,屏退了悉数宫人的宫殿,只有太后与温立璋二人。
修长卓立的男人丰姿俊朗,比温润宽仁的父皇萧杀凌厉,站在他母后面前,俯下头凝向母后的唇。
戚延的轻功那个时候还没有这般好,他弄出的动静险些没让他及时撤离。
后来他每次质问太后时,太后总说她与温立璋没有苟且。
他明明不相信,可却总会想起当时他们二人的神情。
那似乎是隐忍,似乎两个堂堂正正的人清白得很,没有世间苟且的粗俗。温立璋始终没有落下去吻他的母后,而母后只是安静看着眼前人。
戚延未经男女,也从不曾动情。他明明是不愿相信母后之言,总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告诉他,他们好像比任何人都干净,却也似比任何人都复杂。
对温立璋的恨,是他所见,是他所怨。
可温家满门忠心报国,举朝都说他是昏君。
而逝去这么多年,他的一切恨已似全发泄在温夏身上。
那天他不知道这份恨是不是可以了。
现在他觉得,够了吧。
就如此吧,这些年他明知她什么错都没有,却非要伤她,用她当一柄刺痛母后的箭。
他所作所为,已经够了。
温夏促乱的呼吸声仍响在这片暗夜。
戚延指腹抚到她樱唇,她似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戚延摩挲着她唇,俯下身,却被温夏一声急促的“皇上”隔开。
“这里是马车上,没有礼仪规制,不合规矩。”她依旧是哭腔的声音。
“朕知道。”戚延调息,强迫着周身冲汇的血液沉下来,指腹摩挲着她温软的唇瓣,终于收回手,心间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朕方才所言,回宫后当说到做到,你睡吧。”
戚延躺回软塌中。
温夏挪向了车壁那头,他未再阻拦。
这安静过去许久,戚延不曾睡着,温夏也不曾入睡,她的呼吸声他一听便明白。
“你为何不睡?”
温夏紧攥着衾被,对这漆黑中低沉的嗓音格外惧。
她也听过戚延肆意的声音,那样的声音清朗明快,似个青年,不似此般帝王沉沉的压迫。
她抵触极了唇边的触感,即便他脏手拿开了,也仍觉得唇上不舒服。
温夏陷入深深的无助中。
戚延仍在道:“朕不碰你,赶紧睡。”
她疲惫地阖上眼。
明知她躲不过的,嫁给他时,不已做好了一生不被他尊重,不被他所喜的准备了么。
此刻听到他这些话,她没有动容,也不像白蔻安慰的那般娘娘终于苦尽甘来。她只有一种对自己的可悲。
他的话,更似嘲讽,对她这一身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待人接物的讽刺。让她明白她只是一尊精致的花瓶,可以被帝王所喜,然后妥善地安放。
那就如他这般吧,反正她已躲不过去的。
温夏甚至开始想,看他能喜欢这副皮囊多久,一个月,半年?总不可能如他欺负过的这十二年之久吧。
也许是她气息越来越乱,戚延的嗓音终于有些愠怒了。
“朕命你睡觉。”
“臣妾不睡。”
“现下已子时了,你不睡觉,明日如何经受长途跋涉?朕说了不碰你。”
温夏心中一片冰凉,只是嗓音依旧如寻常的轻软:“我裙子脏了。”
戚延顿住,他已坐起身:“朕下车,你先换衣吧。”
“换了也无用,臣妾都没有沐浴过,没有沐浴,臣妾不碰干净衣裳……”温夏说着,带着一些委屈。
戚延似在这话里消化了许久,终于点燃了烛灯。
四周清晰,温夏有些慌乱。
戚延端坐在矮案旁,睨着她道:“朕带你去沐浴。”
“臣妾不去。”她紧攥着衾被,美目慌乱。
戚延忍俊不禁笑了:“收拾好衣物,朕带你去附近城中找个沐浴的地方。”
温夏有些诧异,白蔻不是说梁鹤鸣道附近的城中有一百里路么。
戚延已经下了车去。
温夏想说不用,掀开车帘,对上戚延不容置喙的眼。
白蔻收拾出一个包袱,跟在温夏身后。
主仆二人行到戚延身前。
温夏扶身行礼:“臣妾收拾好了。”
戚延睨了眼白蔻,负手往前方的马车行去:“你一人便是。”
温夏眼睫一颤,心如死灰。
恐怕他今夜就想要她这副皮囊……
她怎么能信他的话!
白蔻忧心忡忡将包袱递给她,温夏接过,双手仍有些发抖。
跟着戚延上了一辆马车,陈澜驾车驶出山谷便停了车。
戚延下车朝她伸出手,温夏探出车厢,将手落在他掌中。只是见周围仍在大道上,荒无人烟。
杏眼疑惑地凝向戚延,他薄唇边带起丝笑意,自她肩上拎过包袱,大掌落在她腰际。
毫无预料,温夏双脚离地,整个人腾升去半空,忙惊慌地拽紧戚延玄衫。
戚延肩头挂着她的包袱,垂眸收纳她闭着眼的惊慌,低笑:“睁开眼,不高。”
温夏十分恐惧地睁开眼,入目是宽河,戚延正带她横跨河面,脚下便是潺潺水声。
她忙又将脸埋下去。
戚延笑出声:“你的披风没有兜帽?”
“没有。”
戚延停在了河畔,解下他的大氅给她,直接系紧了兜帽罩着她整个脑袋,温夏一张脸皆被这玄色兜帽护着。
再次亲身体验这奇妙的功法,温夏终于逐渐接受了飞在半空的滋味。
“皇上不能一直飞么。”对于半道歇了三次的戚延,温夏终于开始发问了。
戚延运气调息,有些语噎:“一直飞,是话本里杜撰的,习武之人也不是铁打的,得补充体力。”
又停了三次后,温夏嗓音有些委屈:“还要多久啊?”
“入城了。”
终于入城了。
戚延提气停在了一处客栈前。
温夏终于拥有了干净的热水,一直确认着房外并没有戚延的身影后,才安下心宽衣沐浴。
她大半个时辰才出来,乌发半挽,如绸缎亮泽,换了一身浅碧色锦衣,系上狐裘。
戚延等在房外长廊。
温夏道:“多谢皇上,臣妾收拾妥当了。”
戚延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一瞬,道:“包袱不要了?”
“臣妾忘了。”温夏忙回身去拿。
往日都是宫人收拾这些,她装得手忙脚乱。
戚延便进屋斟了一杯热茶等候。
只是抬眼瞧去,那桌上的东西竟有如此之多。
十多个精美的小罐子与七八个匣盒,都不知里头是些什么,需要沐浴时用。
自温夏手中拎过包袱,戚延将杯中茶给了她。
温夏有些迟疑地接过,放在了桌上,没有饮。
那是戚延饮过的杯子。
戚延薄唇轻启,终是没有强迫她,握她掌心时见是暖的,才放下心。
他本意只是想给她一口热茶上路。
依旧施展轻功回到了马车上。
但戚延不曾上车,只对温夏道:“你先睡吧,朕去洗漱一番。”
戚延行到温夏再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人都似焉巴的果子般拧在一起,倒在了云匿臂间。
梁鹤鸣解手归来,大惊失色:“皇上!”
戚延摆摆手,皱着眉:“无事,只是内息用过头了。”
梁鹤鸣紧张询问陈澜怎么回事。
陈澜解释完,梁鹤鸣目瞪口呆,也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用轻功送她进城,就为了洗个澡?”
“那你们干嘛回来,就住在城中客栈啊!”
戚延回想方才陈澜找掌柜开房间时,掌柜的说只剩一间客房,温夏眼睫似蝶羽的颤动,楚楚盈怯地轻轻凝向他。
梁鹤鸣:“只剩一间,话本里都是绝佳的机会,你竟然不用!臣这么蠢都知道的道理啊。”
得云匿渡了些真气,戚延调整过些气力来,冷睨梁鹤鸣:“你不懂朕。”
回到马车中,温夏仍未睡着,却不曾出声,只在假寐。
戚延没有拆穿,在她身侧躺下。
假装睡着转过身,手臂隔着衾被揽向她。
她只敢轻颤,呼吸急促了片刻,便也安静下来。
戚延就这般睡去,鼻端是温夏身上清浅的香气,似与沐浴前不同了,像股橙花,酸涩清甜,似倘佯在这一片片花海中。
他今夜耗费的这些内力几天便可补回来,只是累一点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皇后爱干净有什么错呢。
净房香灰三尺约摸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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