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聂召醒来还在医院, 仍旧是上次那个小护士,她睁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恍惚地在想这些天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等小护士走进来给她旁边桌子上放了一碗粥时,聂召才张了张干到有些裂开的唇, 问:“请问是谁送我过来的。”
她好像是个缺水的人,身上总是很干, 像是一条鱼, 或许迟早回到海里才自由。
“哦好像是你的同学,他穿着附近弘高的校服。”小护士抓了抓脸颊, 说,“他不会说话, 我也没看懂他说了什么,他刚离开不久。”
不会说话?
江悬?
聂召有些意外。
七班的第一名, 每次都要压了卢湘一头的那一个。
戴着个黑色呆板的眼镜框, 从见到他一直穿着校服, 拉链拉得规整,个头挺高。
聂召对他有印象还是某次手背被热水烫伤, 他给她递了膏药,聂召不想要,说了声谢谢,他还是往她面前递。
刚好卢湘走过来,看了一眼江悬又看聂召,解释说:“聂召,江同学他不会说话。”
聂召有些惊讶, 呆了一秒之后,还是把药膏接了。
后来有了些很少的交集, 聂召会唇语,他都会张开嘴没声音跟她交流。
回过神, 又听到小护士说:“我听到他说是在陵园祭拜长辈,刚好发现你晕倒了,就把你送过来了。”
送过来。
聂召在想他怎么把她送过来的。
聂召转过头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小护士点了点头:“可以的,你烧已经退了,但是鼻音有些重,还是吃点感冒药好。”
“谢谢。”
聂召出了院,盯着外面的大太阳,手指掌在眼前,从指缝里看着刺目的阳光,眯着眼感觉眼前有些眼花。
她怕自己在路上晕倒,就去了楼下不远处的一家胖子早点点了一份胡辣汤跟汤包。
老板家的店铺很小,此时冒着冉冉白烟,客人络绎不绝。
她坐在门口的位置,敞着长腿,姿态散漫大大咧咧地坐着,慢吞吞吃着,不想浪费,即便饱了还是强迫自己把十二个汤包吃完了才出店,有些太烫,她又想起小猫还没人喂,吃得过快,嘴巴里被烫掉了一层白皮,火辣辣的疼。
出了早餐店,此时才七点多,来往都是要上早班的人。
她低着头看着手机,看到卢湘昨晚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跟视频电话,正想回复,眼前一辆摩托车陡然停在身前,一个急刹车,后面被荡出一串的灰烟,有些呛人。
聂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眼前带着头盔的靳卓岐身上,全黑的摩托车,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工装裤,很酷又爽朗干练的打扮,手上戴着黑皮手套握紧车把,长腿支着,侧过头,隐在头盔后的那双眼漆黑不见底,跟她对视上,撂下一句:“上车。”
说完从前面拿出头盔扔给她。
聂召仓皇接着,熟练地戴在脑袋上,踩着上了后座。
摩托车的车型让她不得不身子前倾,跟靳卓岐贴得很近,隔着头盔的额头几乎抵在他的后背上。
“嗡嗡”的两声,车子如同一道火箭奔向马路中央。
耳畔鼓着巨响的风声,遮挡了其余的一切声音,就算如此的姿态,聂召仍旧努力让自己不跟他紧紧贴着,中间隔着些距离,她压着脑袋用他挡着风,沉默地坐在摩托车后。
不关心要去哪,同样不关心要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停靠在一家小店门口,聂召仰起头,看到一串英文的店名,译名是“纹身”。
她抬着头往门牌上看,站在摩托车旁边,把手里的头盔递给他,靳卓岐却没接。
炽烈的光线从他身后扫过来,刚好照透他的耳垂,他的头盔被放在摩托车后座上,身子微微倚靠着车,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抽,侧着头,光线映照出清晰分明的下颚线,薄唇抿着烟,一直也没说话,眼神倒是落在她身上,盯着看了很久。
聂召受不了这样的视线,也从来没一个人这样大胆直接地审视她,像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站在他面前被审判着,没有任何尊严可说。
见他不接,聂召把手里的头盔也同样放在后座上,位置有些挤,往左边推了推他的头盔,并排在一起放着。
她站在旁边,似乎已经习惯了烟味,什么也没说。
见他要抽第二根,聂召才颦眉忍不住问:“要干什么?”
靳卓岐瞥了她一眼,夹着烟捏着车钥匙走了进去,身后的聂召站在原地两秒,随后沉着气跟了上去。
不会说话可以用唇语。
等走进去,聂召才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女生,大概是跟老板约了要今天纹身,正在修正最后的花样,又叮嘱了她一些什么。
纹身小哥看到靳卓岐走进来,打了声招呼:“卓哥。”
又说:“里面准备好了。”
聂召大概能猜到,带她过来是要给她纹身。
她只是没想到是靳卓岐来纹。
靳卓岐坐在旁边沙发上,有客人在,也掐灭了刚才那根刚点燃的烟。
聂召站在旁边低声问他:“要给我纹身吗?”
他不吭声。
聂召耐着脾气:“要纹什么?”
靳卓岐仍旧不说话。
聂召也不吭声了。
她最富有的就是时间。
靳卓岐还是坐在沙发上,只是没听到动静,微微仰着下颚扫了她一眼,眼底毫无情绪,整张脸都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她低着头,或许因为过于纤细,显得个头挺高,那张脸特漂亮,很瘦,下颚骨明显,穿着件抹胸吊带,外面一件简单的长衬衫,短牛仔裤,一双腿又细又长,脸上的稚嫩感能看出来学生身份。
靳卓岐只是淡淡地落下一句:“等着。”
耐着性子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中间她给卢湘回了消息,但她上课没带手机,应该也暂时接收不到。
又在班级群里翻出了江悬的微信号,添加,备注验证消息:聂召。
随后低着头双手捏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着。
她跟靳卓岐一起进了纹身房,他抬了下眼,又看向旁边的工作台,戴了个黑色口罩,黑色手套,铺好工作台之后,坐在旁边摇匀手里的色料。
聂召坐在旁边看他熟练的操作,看到是黑色的,又有些暗暗的灰蓝色色料。
她身上有纹身,以前心血来潮跟着葛元凯一起去的,他有个朋友在纹身店当学徒。
当时不知道纹什么,看到店里有样品,似乎很多女孩都喜欢玫瑰,聂召也就纹了个,只不过是个带刺的玫瑰,她刻意让老板把刺设计得很明显,美感降低了许多,显得攻击力十足。
晃着手里的衣服带子,心里想着靳卓岐怎么带她来纹身了?
纹身枪的针也扎不死人。
如果他能开心点,她倒是不在意身上多些纹身什么的。
等店员把设计好的图拿进来给靳卓岐看,被聂召截胡。
她盯着上面画着的一个弓箭上,微微挑眉,看着店员:“你画的吗?画得不错。”
小哥“啊”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卓哥画的。”
聂召下意识把视线放在靳卓岐身上。
熟练的技术,漂亮的图样。
不是为了谋杀她。
等她坐在旁边,看着靳卓岐捏着电动纹身枪在她手臂上打时,她整个人都没什么脾气了。
太他妈疼了。
疼得想死。
且靳卓岐纹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她胳膊之前纹玫瑰的地方,叠加上去的,像是一个弓箭用玫瑰当猎箭。
大概是为了不让图案有重叠看不清的地方,才用了有些偏暗蓝色、灰度明显的颜料。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她额头就出现了一层的晶莹,眼角都被激出了眼泪。
手臂忍不住颤抖了几下,想到别人纹身很久太疼,或许还会给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所以纹身室才这么大。
她显然没有。
微微抬着头对准靳卓岐的眼睛,他戴着口罩的原因,只能看到那双敛着的眸,睫毛很长,自然向下压着,英挺的鼻梁在口罩下显出一些弧度。
怪不得那么招小姑娘喜欢。
刚那位女生顾客都差点把眼睛粘他身上了。
聂召移开眼,又过了大概几分钟,有些挫败似的想跟靳卓岐说她能不能休息一下,但不知道靳卓岐这是故意折磨她,还是真的只是想纹身没意识到她很疼。
室内的灯光很亮,聂召皱紧眉视线重新落回到他身上,或许是因为他动了动身子,身上那件黑色短T晃了晃,本身就有些大的领口,因为她俯视的姿势,看到了他锁骨上的一串纹身。
L'enfer, c'est moi.
一串法语。
聂召在葛元凯朋友的店里见过这句话,经他们介绍说是一部老戏No Exit的名言。
原本的应该是L'enfer, c'est les autres——他人即地狱。
大致意为,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那么他人便是你的地狱。
此句被靳卓岐改成了moi。
——“我即地狱”
有点狂。
如果不能正确待我,那我是你的地狱。
确实。
靳卓岐真的成她的地狱了。
“有点疼。”
聂召额头的汗珠都要下来了,一双眼直直看着靳卓岐,声音都有些颤,小声说:“能不能停五分钟。”
她可不想被疼死在纹身枪下。
靳卓岐眼皮都没抬,碎发下的眉眼漆黑,挺缓着:“求我。”
人要学会服软,更别说在债主面前。
聂召好声好气地笑了下:“求你了卓哥。”
聂召是个不爱笑的人,这张脸不做表情时看上去疏离又冷漠,笑起来又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左边有一颗小虎牙,因天生内眼角下扣,狭长,眼睛弯起来瞬间融化了一切的冰霜感,像是打破了那层外壳。
或许是因为这个表情会显示出些娇憨纯真的错觉。勾勾唇角,她就能灿烈得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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