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一百一十一、
李庭兰紧紧握住清泉的手, 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她冷声道,“我没碰那些东西, 舅舅遣人去请母亲过来吧, 这事儿她得给大家个说法。”
在侧间躺着的王夫人已经醒了,听见里头的话挣扎着起身,“庭兰你和舅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泉能感受到李庭兰身体的颤抖,她忙扶着李庭兰坐了, 上前一福道,“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 ”她将早上许福娘过府的事说了,“那点心许姑娘说是特意去什锦斋为我们姑娘买的, 还说知道我们姑娘最爱杏仁酥。”
王夫人差点儿没再次瘫倒在地,“这个杀千刀的,她是要害死大家啊!为什么?咱们哪里对不住她了?”
叶昆还能保持冷静, 他再次仔细打量了李庭兰,心里既感叹外甥女的好运,又有些感慨女儿养的太娇了些,明明比李庭兰大着一岁呢, 反而没有李庭兰沉稳,“太医还没走, 让他过来给你诊一诊吧?”
清泉忙道, “姑娘说她最不爱吃的就是杏仁酥, 所以连看都没看那些点心。后来许姑娘走时,姑娘便将点心让她带走了, 说府里没人吃不好浪费了许姑娘一片心意。”
敢情害不成李庭兰,许福娘转手就将毒点心送自家来了?王夫人一把甩开阳氏的手,“那小贱人呢?我定要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
许福娘一看到叶氏,泪水便如决堤之水般再次落下,她颤抖着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娘,娘~”
只是她的脸太疼了,嘴也木木的没有知觉,发出的声音也是支离破碎的叫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看着脸上道道青痕,唇角边还沁着血的女儿,叶氏心如刀绞,她转头狠狠瞪着王夫人,“大嫂,谁伤了我的福娘?!”她要亲手杀了她!
叶茉已经醒过来一次了,王夫人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人也冷静了下来,“是我,你也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你先问问你的好女儿,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在点心是下毒的?你再问问她,你那个好男人为什么要害庭兰?”
叶氏整个人呆住了,她听不懂王夫人在说什么,“福娘怎么可能在点心上下毒,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家老爷怎么会害庭兰?”能让王夫人下这种手,叶氏攥紧手中的帕子,“庭兰呢?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是茉儿吃了许福娘送过来的点心,哼,据她说这还是她亲自在什锦斋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特意拿过来给舅舅舅母还有家中的姐妹们尝尝。”
阳氏冷哼一声,想到今天所有的叶家人都有可能像叶茉那般,阳氏就气愤难平,“姑姑,父亲母亲待您怎么样别人不知道,我这个当了叶家十几年媳妇的人可是看在眼里的,今天我这个做晚辈的替父亲母亲问一问姑姑,他们还有什么地方不如您和许家人的意,让你们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要致我们于死地!?还有兰表妹,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竟然看着那些人害她?”
“不是,不是的,福娘不可能这么做,”叶氏走到一直跪着的许福娘身边,大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和娘说。”
许福娘又惊又怕,加上被王夫人叫人掌掴了二十巴掌,哪里还能将话说利索,她看着叶氏,“爹,爹买的,让我送给大姐,大姐没要,我想来看看舅母,便带过来了,娘,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
叶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看着已经没了原本长相的女儿,“你不要胡说,你爹怎么会?”他是最知道审时度势,这种根本瞒不住的笨办法,他怎么会做?
“会不会的不重要了,你大哥已经遣人去追许以尚了,到时候让他亲自回来说个明白好了,”胡蕊华算计李庭兰不成,整个胡家都赔了进去,许以尚敢对李庭兰下杀手,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至于害的自己女儿的许福娘,王夫人可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外甥女而轻轻放过,“茉儿现在还躺在那儿人事不知,大夫说,”想到女儿的身体,王夫人的眼泪便止不住了,哽咽着道,“那可是砒,霜,砒,霜!便是人救回来,也伤了根本,怕是想再像之前那样康健也难了。”
叶氏已经懵了,“嫂子,我,”她环视四周,“我大哥呢?”她不信,她必须听叶昆过来亲自和她说。
都这会儿了还想拿兄妹之情来要挟呢,王夫人扶着阳氏站起身,“你大哥伤心过度吃了药已经歇下了,你若非要见他我也由着你,只是,”她睨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许福娘,“她不能走,若是茉儿无事便好,若是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得给我的茉儿偿命!”
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在王夫人这里根本不重要,叶茉是吃了许福娘拿来的点心,许福娘就得拿命来抵。当然她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若女儿无事,那也简单,她会让人准备同样的杏仁酥,也撒上少许砒,霜,让许福娘吃上两块。自己女儿受过的苦,许福娘同样也要来一遍。
“娘,娘你救救我,我真的没有,”屋里的人全走光了,许福娘立时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叶氏怀里,“真的是爹,爹让我去看姐姐的,真的。”
叶氏这才想起来李庭兰,“你大姐如何了?她,她可有事?”
许福娘拼命摇头,“大姐说她最不爱吃的就是杏仁酥,也不肯帮我去庄子上劝你回来,她把我赶出去了,还有那点心也是她让丫鬟还给我的!”
说到这儿许福娘眼中放出异样的神彩,“娘,是大姐,肯定是她!她想害我,在那点心上撒了毒药,结果却害了表姐!是她,是她干的!我爹那么疼她,怎么会想害她?肯定是她想害咱们家!”
若不是看着许福娘脸肿的没了人样,叶氏真想也给她两耳光,“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又蠢又毒的女儿来?”她狠狠一把将许福娘推开,“你大姐害你做什么?”
“她恨我啊,对,她恨你改嫁,她恨所有姓许的,她肯定以为那点心我会带回去,然后大家一起吃,那我们就都死了,她岂不是称心如意了?”
“娘,你去,你去和舅母说,一定是这样的,我是无辜的!”许福娘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父亲一直让她讨好李庭兰,又怎么会在点心里下毒?
叶氏怔怔的看着许福娘,原来她的报应在这儿啊,“你闭嘴,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她往窗外望了一眼,“下毒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以为那毒药是那么好得的?砒,霜这东西每卖出一钱,药房都会有记录的,”她唇边噙着一抹自嘲的笑,“除非你父亲自己会变出那东西来。”
叶氏没有告诉许福娘的是,都不需要顺着毒药的来源去查,只要将许以尚抓来,一顿鞭子下去,他估计什么都招了,“你呀,真和你那个父亲一样,能力配不上自己的胆量。”
……
守在门外的丫鬟已经飞速将屋里的对话报知王夫人了,所有人都被许福娘的头脑惊的面面相觑,只觉这丫头为了给自己脱罪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阳氏则在暗自庆幸叶氏没有和许福娘一样无脑,不然这对母女闹起来,李家怕又得像对待胡家一样,将此事送到京兆府衙门,让官差过来详查了。
若真是那样,叶家女眷们都没脸在洛阳城里行走了。
李庭兰倒对这些话没什么感觉,她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许家人的。许福娘为了自救,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甚至叶氏,若不是她还有些人生阅历,知道下毒的事不可能随意诬陷,只怕也会顺水推舟,将此事扣在她的头上,借此来为许福娘和许以尚脱罪,力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叶茉已经醒了,大夫看过说她性命无碍,李庭兰便不好再多留,“我去和叶太太说两句话便回去了,等回去禀明了祖父,明日便过来陪表姐几天。”
王夫人已经是心力交瘁,也不多拦,命阳氏和叶菀送她过去,自己则直接坐在叶茉床边守着女儿去了。
叶氏看着与阳氏同来的李庭兰,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许福娘终究是她的女儿,“庭兰,我,”她难堪的站起身,半天才道,“这次的事是许家人对不住你和茉儿,我替他们向你请罪。”
李庭兰避过叶氏的福礼,淡声道,“其实你这个礼我受了也不会折寿,引狼入室说的就是你吧?若不是你拼死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也不会一次两次的被他谋算,茉表姐也不会无辜被牵累而伤了身体,还有她,”李庭兰目光落在许福娘身上,眼里满满的厌恶,“没有姓许的,你也生不出这种货色!”
“你,李庭兰,我是你的亲妹妹!”许福娘嘶声大叫,“我没有想过害你更没想过害表姐,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明明知道这事和我无关,却还要将罪名扣在我头上,你是故意的,你就是嫉妒娘更疼我,才恨不得我死!”
叶菀已经听不下去了,“你冤不冤枉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是姓许的出京的日子,你这个做女儿的不去送行,却听他的安排拎着他交给你的点心跑到李家去,你安的什么心?”但凡长点脑子,都会奇怪为什么吧?叶菀不相信许福娘什么都不知道。
阳氏冷笑道,“二妹太高看她了,我倒是真的相信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傻乎乎的照着姓许的安排拎着撒了砒霜的点心往李府去。她那点儿脑子怎么会想到自己那个丧尽天良的亲爹不但要害庭兰,还准备让她当替罪羊?反正她不过是个女儿,庭兰有个什么闪失,拿她抵命便是了,姓许的照样儿女双全。”
“不是这样的,我爹才不会这么对我,”阳氏的话才真正的命中要害,许福娘对许以尚这个父亲满心的孺慕之情,她怎么能相信许以尚一早就打算好了让她当替死鬼?“你胡说,你胡说!”
阳氏没和她争辩,只看着整个人已经僵在那里的叶氏,“我有没有胡说你和你娘心里都清楚。”
她没心情去和叶氏多说什么,人家比她年纪还大呢,说起来人生经历也更丰富一些,有些事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就愿意一直不明白下去,都和她没有关系,但她会将此次的事写信告诉丈夫,也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叶氏是公公的亲妹妹,丈夫的亲姑姑,她没办法不认,但叶氏在许家生的一双儿女,她是绝不会认的,她的儿女也不会和他们论亲。
看着哭的可怜的女儿,叶氏轻轻一叹,“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嫁错了人,也是我没将女儿教好,老大媳妇你去和哥哥嫂子说一声,不论是许以尚还是福娘,都任凭他们处置。”
“娘,”许福娘一把抓住叶氏的胳膊,“你不能不管我!”
“等许以尚被抓回来我再过来吧,”叶氏已经彻底想清楚了,她根本保不住这个男人,而且她也不想再保他,这些年为了他,她已经向娘家低头太多次了,也是因为他,才让她在娘家毫无尊严可言。
现在他不但要要了自己大女儿的命,还准备让小女儿抵罪,这样的男人简直就不配为人,她绝不能再和他在一起过日子。何况许以尚要害的还是李庭兰,那可是李澍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李显壬哪里会饶了他?
……
待两人在侧门各自上马车时,叶氏轻声叫住了李庭兰,“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承诺你一件事,我会管好福娘和许琅,不会让他们再去招惹你的。”
她自嘲的一笑,“你也不必再避忌我这个母亲,当我死了便可以了。”
李庭兰没说话,只冲她微一福身,便扶着清泉登车而去。她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母亲毁了的,这次又差点儿丢了性命,那些点心,她若没有让樱桃送出去,那它们的去处只是一个:
就是被下头人分食。那样的话,今天李家只怕会有好几个无辜之人倒下,难道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李庭兰不能原谅。
……
李庭兰一进二门就看到何氏迎了过来,“怎么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庭兰接过何氏递过来的手炉,“是出了些事,我看祖父的轿子在外头,咱们去致中堂说话吧。”
等听完李庭兰的讲述,何氏差点儿没疯,“我呸,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天怎么还不将这种人收了去?”
“咳,你说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李清尴尬的连连咳嗽,生怕妻子后头再骂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快坐下吧,不是说表姑娘没大碍了?”
“那是砒,霜,砒,霜!”何氏哪里还控制得住情绪,小时候她可是见过吃老鼠药自尽的妇人的惨状,听说那里头掺的就有砒,霜,“表姑娘这回可是遭大罪了!”
她紧紧握住李庭兰的手,“幸亏你不爱吃那什么杏仁酥,也幸亏那许福娘是个讨人嫌的,不然,唉,真是不敢想,”想到自己花一样的侄女,甚至自己的儿女都有可能被几块点心给药倒,何氏就不寒而栗,“以后外头送进来的吃食,不管是谁送的,咱都不尝!”
李庭兰等何氏发泄完情绪,才和李显壬道,“我听太医说那点心上的砒,霜药量极小,所以有些奇怪,难道是许以尚怕撒多了会苦,才不敢多放的吗?”
李显壬摇头,“那东西无色无味,应该不是这个缘故,而且你食量又小,便真是吃了,也吃不了几块的,难道他只是要你病上一场?”
李庭兰也想不明白,既然都起了杀心,那就得一击必中才对,不然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听孙女说差点儿吃了毒点心,饶是李显壬这样久经风雨的人,心也还是扑扑乱跳,这会儿还有些缓不过来,但他不愿意让孙女知道,只摆手道,“你舅舅说遣人往秦王处抓人去了?一会儿我再派一路人过去,等审过了咱们便知道了。”
他又看向何氏,认真嘱咐道,“不止是外头的吃食要小心,就是咱们府上的采买你以后也看紧着些,不能有一点儿疏失。”
何氏忙躬身应了,李庭兰见李显壬面露疲色,而她自己其实也有些累了,便和他说了自己明天要到叶府去陪伴叶茉的事,得了他的允准,才和李清夫妇一同退了出来。
……
楚琙既决定了要去陕甘赈灾,便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待旨意一到,人员配齐,除了留下长空和几个户部的官员配合从京西大营抽调的兵士护送粮食外,他带着五皇子楚珣和剩下的大部分人手,一路疾驰往新安驿去。
他出来时已经和丁思亲商量好了,先从设在陕州的四方仓里调走存粮,由在当地抽调的民夫往陕西运粮,而后头京西大营护送的粮食则在到了陕州之后,充入官仓。这样便可以加快行程,力争不耽误赈灾的时间。
而且楚琙在出发之前,承恩公的管事们已经早早往江南去了,目的也是筹粮。秦王终于要动了,承恩公府自然责无旁贷的追随到底。
许以尚是听说秦王要带人先走的时候立时就过去报名了的,他现在是希望离洛阳越远越好。
许以尚确实按照谢寒雨的要求对李庭兰下手了,但他不傻,不敢真的要了李庭兰的命,若是李庭兰死了,只怕李显壬拼着老命不要,也会让他偿命的。到那个时候晋王会不会为了保他面得罪李显壬,答案一目了然。
但他太想借谢寒雨的路子见到晋王了,所以才明知道谢寒雨给他准备的是一条死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踏了上去。
不过许以尚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他想了个折中之法,只在杏仁酥上撒了少许砒,霜。除非李庭兰将所有的杏仁酥全吃了,不然她死不了只会大病一场。
等晋王府那边收到消息,谢寒雨也就知道自己已经行动了,怪只怪李庭兰命大。他也不算阴奉阳违,谢寒雨也没有理由和他翻脸。
而李家这边,李庭兰只是中毒却没有伤及性命,便是立时就查到了许福娘头上,有叶氏在那里顶着,还有个叶昆在,李家难不成还真要将事情闹大?让姐妹手足相残的事情人尽皆知?那样的话与李庭兰的名声又有什么益处?
何况以李显壬对李庭兰的重视程度然会先以李庭兰的性命为重,等腾出手来追查自己,他已经跟着秦王走出去老远了。
许以尚也想好了,他跟在秦王身边会事事争先,积极办差,努力得到秦王的信任,最好再立下些许功劳。等到李显壬来找自己麻烦的时候,自己一推二五六,一问三不知,相信秦王也会替自己出面转圜。
而自己在得到了秦王的相信之后,也能更好的完成晋王交付的任务,只要让晋王觉得自己是个有用之人,那晋王也会出面保他。
到时候只要将许福娘送到庵堂里去呆几年,事情也就了了。左右许福娘年纪也不大,也耽误不了她的婚事。
至于叶氏那边,虽然她这两个月对许以尚十分冷淡,甚至还搬出了府,但许以尚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他觉得叶氏是嫌他没出息才转变了态度的。但在这种危及到他和女儿安危的时候,叶氏还是会为他们担下一切努力周旋的。谁会想再做一次寡妇?让又生的儿女也失去父亲?
等到他得了晋王重用,飞黄腾达之时,叶氏自然会庆幸自己此时的付出。为此他还特意留书一封,将自己的抱负和此去努力表现争取立功的计划备细和叶氏说了,为的就是让叶氏能看到希望,在李庭兰出事之后保住他和女儿。
V章
一百一十二、
秦王看完手中的信, 对风尘仆仆的叶家管事道,“叶尚书是想将人带回去执行私刑?”这信上写的含糊不清,只说许以尚意图谋害叶府中人, 被抓了现行, 所以请他将人交给自己派来的管事,由管事将人带回仔细审问。
这在秦王看来真是处处都是漏洞,叶昆是工部尚书不是刑部,又没有刑部出来的条子,他哪里来的权力捉拿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自己这个钦差的随扈官员?
虽然知道叶昆和许以尚的关系, 但秦王也不赞成叶昆用这样的方式处理家事,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了。若他就这么轻易让人将许以尚带走了,也是在给自己挖坑。
这个管事可不敢回答, 许以尚大小还是个朝廷命官,别说叶昆只是个尚书, 便是皇帝处置官员,也得明正典刑呢,“殿下误会了, 我家老爷是想将人带回去问清楚。”
秦王点点头,垂眸略思忖了片刻方道,“贵府可有人被害了?”
管事躬身道,“是, ”他踟蹰一下,慑于楚琙的威势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我家姑娘食用了许大人遣人送过去的点心, 送点心之人也交待了, 是许大人特意吩咐她送过去的。如今我家姑娘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定。”
“你回去和叶尚书说, 若事情真如他信中所说,请他到刑部递状子,由刑部过来捉人吧,”楚琙不等那管事再说什么,端茶道,“你回去吧,走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让人看到你。”
叶家姑娘应该就是那个哭的可怜兮兮的姑娘,听管事的意思叶府上下只有她被害了,楚琙心里摇头,但还是不肯答应将许以尚让来人带走。
只他没想到叶家管事刚走没半个时辰,李家的人也来了,秦王有些无奈的看都着李陆,长空曾告诉他,这人是替李庭兰办差的,“可是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
下毒的人是许以尚,李家派来的又是李庭兰的人,楚琙眉头紧皱,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李陆在路上已经和叶家管事打过照面了,也知道秦王不许他们带走许以尚,但他是谁?主子交待的差使还没有办砸过呢。过来见秦王也只是先礼后兵,除非秦王将许以尚栓在自己裤腰带上,不然这人他高低得弄走。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呢,秦王就直接问自家主子,他诧异的抬头,难道叶家的人连许福娘的点心是要送到阁老府的事也和秦王说了?不过这样也好,直接祭出老太爷来,想来秦王会给几分面子,“回殿下的话,我家相爷无事,他命小的来……”
“长风,对将许以尚给我请过来,悄悄的,”秦王不等李陆说完已经吩咐身边的长风去拿许以尚,“我问的不是李相,而是李姑娘,她人如何了?”
“啊?”李陆眼珠子瞪的溜圆,他飞速的想着秦王为什么会有此问,“殿下这是……”
楚琙有些不耐烦,“本王知道你们兄弟是李姑娘的人,许以尚真正要害的人是李姑娘对不对?她可有事?”
李陆还没有从秦王知道自己底细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就又被他给惊了一下,“殿下?”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有,男女有别,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但上位者的问话他不能不答,“我家姑娘因不爱吃点心,所以便让许姑娘将那些点心带走了,没想到许姑娘又将那点心送到叶府去了。”李陆说这话的时候都替叶家寒碜,这许福娘好歹也是叶尚书的外甥女,一匣子点心送两家,这点小出息真是没谁了。
听到李庭兰没事,楚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轻咳一声道,“等人来了你只管等着便是。”
……
屋里除了秦王他谁也不认识,许以尚不来由的有些心慌,他躬身一礼,“下官见过秦王殿下,不知殿下唤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长风,人可选好了?”
只见长风应了一声,便带了一个身高体形和许以尚十分相似的男人进来,他转头仔细打量了许以尚一会儿,“殿下,他们面目虽然不怎么像,但小的帮着改改相信也没人能发现不同,我刚才也打听了,这次随行的官员中,与姓许的相熟的并不多。”
虽然没搞清楚秦王要做什么,但李陆知道这位殿下是站阁老府这边的,索性也不多问,只站在暗影里兴致勃勃的看着,有道是活到老学到老,出来一趟他刚好跟着长长本事。
许以尚完全不明白长风在说什么?什么呢“改改就没人发现”?改什么?“殿下,您唤下官来……”他悄悄的往屋门处挪动。
楚琙漫不经心的看着许以尚,“从今天晚上起,他便是吏部主事许以尚了,至于你嘛,会被割了舌头送到辽东修城墙去。”
“什,什么?殿下在开什么玩笑?我,我可是,”许以尚扭身就要往外跑,谁知身子才一动,便被另一边的飞镜一手卸了下巴,飞起一脚踹倒在地,“殿下让你走了么?”
“现在你告诉本王,谁让你给李家人下毒的?你若老实交待了,你还可以继续是许以尚,”楚琙面无表情的看着被飞镜踹的倒在地,爬在那儿直倒气的许以尚,“想好的就点点头,我让飞镜给你将下巴装上。”
“小子,你可别想着呼救,这周围都是王爷的人,便是真有人听见了,你觉得他们敢出来救你吗?”飞镜拎着许以尚的衣领将他摆正让他跪好了。
原来是李家的事发了,许以尚心思飞转,他没想到李显壬的速度这么快,居然当天便让人追来了,他挣扎着去看楚琙,这可是卖李显壬面子的好机会,秦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保命要紧,许以尚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等飞镜将下巴给他装好,他努力了适应了两下,才道,“是,是辅国将军府上的贾姨娘。”
秦王一笑,“既然说了许大人何必还遮遮掩掩呢?贾姨娘的侄女是晋王的身边人,命你出手的人是她才对吧?”
许以尚惊恐的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但也不准备一开始便直接将底交出来,可没想到他只说了个贾姨娘,秦王便知道真正的幕后之人了,“是,是她。”
“你帮她谋害李姑娘,她许你什么了呢?”秦王站起身走到抖如筛糠的许以尚跟前,“晋王的重用,你和楚望江关系匪浅,晋王可以给楚望江连升三级,自然也可以给你荣华富贵。”
许以尚紧张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敢回答秦王犀利的问话,他现在很后悔,他将这些人想的太简单了,以后可以将他们玩弄在自己股掌之中,其实在他们眼里,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根本就不够看的。
秦王继续道,“谋害李姑娘应该是你和贾氏的暗中交易,而晋王嘛,他应该是让你盯着本王。”
许以尚这会儿已经汗湿重衣,他瑟瑟的跪在秦王面前,头都不敢抬,脑子里努力想着怎么能在秦王手里逃出生天。
“下官,下官是叶尚书的妹夫,下官可以说动叶尚书唯殿下之命是从,”许以尚战战兢兢道。
飞镜已经在一旁笑出声来,“许大人这是还不知道呢,”他将许福娘送点心到叶府,如今叶茉生死不知的事说了,“若不是我家殿下拦着,下午的时候你已经被叶家人带回去了。”
许以尚已经瘫软在地,“这,这,”他没想到许福娘蠢的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下官下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许以尚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不停在地上叩着头,就为了自己能逃出一条命来。
秦王冷冷的睨着地上的男人,“行了你起来吧,把你如何和晋王联系的法子告诉飞镜,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本王吧。”
许以尚惊喜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王,“殿,殿下?”
李陆也吃了一惊,“殿下?”
秦王摆手示意飞镜将人带出去,才向李陆道,“你回去和你家主子说,将人这么带回去太便宜他了,我会给许以尚一个最合适的死法。”
李陆有些不信,但他知道秦王留许以尚怕是还有用处,这种情况下自己硬要带人反而会将人给得罪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飞镜的身手,想来另一个也不会比这个功夫差,“这件事事关李叶两府,我家老太爷既这么交待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让小的将人带回去,待我家老太爷问完之后,小的再将人给您送回来。”
“不论怎么说许姑娘和贵府大姑娘都是一母同胞,便是你们将人带回去,这事也不能公开处置,倒不若将人留在我这里,由我来处置,”楚琙道,“我一定会给李相还有李姑娘一个他们满意的交待的。”
……
第二天一大早李庭兰便见到了李陆,听他将秦王的话复述过后,李庭兰颔首道,“辛苦陆叔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如今不在府里,你等祖父回来替我将秦王的意思告诉他,也替我带句话,既然知道了是谁想要我的命,那让许以尚多活几天也没什么,咱们就等着看秦王怎么做好了。”
王夫人见李庭兰回来,忙道,“可是将那杀才带回来了?”
李庭兰摇头,她也不瞒王夫人,将许以尚是得了谢寒雨的指使才要害自己的事和王夫人说了,又将秦王要留下许以尚的意思讲了,“我已经应下了,也让陆叔回去禀明祖父。”
王夫人恨不得立时带人冲到晋王府,一个小小的侍妾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手伸到李家,“这口气咱们不能忍,应该让你们府上的人将许以尚的口供带回来的,咱们拿着那个去向晋王要个说法。”谢寒雨必须死!
“还有那个秦王也是的,这事和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将人交给咱们不就好了?”王夫人有些不满,还他帮着处置,是这非要和李叶两府套交情吗?
李庭兰笑着扶王夫人坐下,“我觉得秦王是在替咱们着想,您想啊,便是咱们交人带回来,许以尚认了罪,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李庭兰也不信王夫人真敢拿着许以尚的供词去找晋王要说法,便是真去了,那也是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还得将李家人顶在前头,何必呢?
王夫人张张嘴,之前她满脑子想都是将许以尚抓回来打死,但真直接将人打死吗?打死之后呢?
见王夫人不说话了,李庭兰又道,“便是咱们让他无声无息没了,可他到底是朝廷的五品官,母亲不说什么,江老太太能不闹么?朝廷能不追究么?难道真将事情摊到世人眼前?那母亲和叶家又该如何自处?”
事情的根源就是叶氏瞎眼错嫁,想到这个,王夫人恨的牙痒,但她也得承认,也不愿意叶家的教养还有女孩子们被别人在嘴里反复议论,“所以秦王真的是要帮咱们?”
想到自己给秦王送的粮,李庭兰微微一笑,“昨天祖父让李陆将新安庄子和灵宝庄子上的存粮都捐给秦王了,相信秦王看在那些粮食的面子上,也会帮这个小忙的,”她压低声音,“殿下可是去陕西平乱的,这乱军之中死个把人再容易不过。”
王夫人听住了,将人抓回来又如何呢?他们又不能真将人送到衙门去,倒是人死在外头才最干净,连那个难缠的老太太也不用应付,“你说的没错,”她立时叫过自己的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说是咱们府上私下捐给陕西百姓的。”
再好的交情也没有银子实在,只要干净的料理了许以尚,一万两银子花了也就花了。
李庭兰装作没听见王夫人的吩咐,左右叶家也不缺这点银子,但这些银子到了陕甘那就是救命钱,“既没什么事了,我陪表姐说话去。”
“好,快去吧,”王夫人想问晋王府那个贾氏要怎么办?但张了张嘴还是将话给咽下了,叶茉只是无辜受了牵连,李庭兰才是真正被惦记上的那个,这个仇就交给李家去报算了。
叶茉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一醒过来便是自己体弱无力开口,也喜欢大家都围着她,李庭兰和王菊心便都又住进了浮玉阁,加上叶菀三个人聚在叶茉跟前,她醒了便说话给她听,她睡着了,三人便做做针线写写字,日子也挺安逸。
……
叶氏回到许府便直接命人将江老太太给关了起来,又命人从承恩公府学接回了许琅,至于许福娘,除非叶家将人送回,她是不会去替女儿说一句好话的。
江老太太看到儿媳回来正准备摆谱教训上几句呢,没想到人就被几个粗使婆子架住了,叶氏甚至命人拿帕子堵了她的嘴,“从今日起直到许以尚回来那天,您老就安生呆在院子里罢,吃喝我不会少你的,若是你觉得委屈,便将我对你的不孝之行都牢牢的记住了,等你儿子回来了好好和他告状!”
说罢直接命人将院门给从外锁了,钥匙扔给葛嬷嬷便扬长而去。
轻夏和许茵娘已经被叶氏突然的举动给吓傻了,轻夏立马将账本和对牌捧了过来,还做出要报账的样子来,叶氏却摆摆手,“左右没多少银子,我懒得看,以后这个家还是由你来管,月底你来和琼枝对账便是了,只是但凡这账上叫琼枝查出一点儿不对来,不管是你谁的姨娘又是谁的亲娘,我一样卖了你!”
许茵娘已经吓哭了,“母亲,我姨娘她,”她环视四周,“二姐姐呢?”
叶氏不耐烦看许茵娘的样子,“以后我这里你也不必过来请安,跟着你姨娘安生过日子便是。”
说罢便将人都撵了出去,自己往床上一躺,静静想自己的心事。
葛嬷嬷在屏风外看着静悄悄的拔步床,想劝却又不敢,自打她被李庭兰命人送回来之后,叶氏对她便少了亲近。虽然自觉自己是真心为了自家太太着想,葛嬷嬷也知道自己逾矩了,因此在庄子上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
但这次的事太过骇人了,受害的又是叶茉,葛嬷嬷从昨天就开始惶惶不安,她太清楚自家太太的依仗在哪里了,若这次尚书府恨上了太太,那太太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葛嬷嬷一直在门外守到日头西沉,见琼蔓捧了晚饭过来,忙将门轻轻推开,一面小声命人去侧间摆饭,自己则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太太,您这一天都没进水米了,起来多少用些吧。”
见帐子里还是没有动静,葛嬷嬷乍着胆子又道,“如今这个家可都要靠您支撑呢,您若是病了,姑娘和少爷可怎么办呢?”
叶氏其实一直没睡着,她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活罢了,但真的去死,她又是舍不得的。听见葛嬷嬷的话,她幽然一叹,“嬷嬷,你说我还有什么活头儿呢?早知如此,当初李澍不在的时候,我还不如随他去了呢。”
多活这十几年,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葛嬷嬷忙抹了把眼角的泪,“您还有二姑娘和琅哥儿呢,琅哥儿读书好,您好好将他养大,照样是个子孙绕膝的老封君。”
原来女人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做个子孙绕膝的老封君啊?叶氏自嘲的一笑,从床上起来,“谁知道这子孙是贤是愚呢,算了,我就这么着吧,活一天算一天,以前你丢了儿子,守着我熬日子,现在你儿子找到了,孙子也有了,该换我守着你熬日子了。”
葛嬷嬷差点儿没放声,太太这是心死了啊!丈夫利用女儿杀另一个女儿,搁谁身上谁受得住?
再想想李庭兰翻脸无情的模样,这许以尚要害她性命,那就只有一个死了。
她养大的姑娘怎么这么命苦啊,难道还要再做一次未亡人?
……
谢寒雨也在密切关注着阁老府的动静,但许以尚都走了两天了,李庭兰那边也没有什么噩耗传来,她实在耐不住了,拿银子使保义往谢婉怡那里跑了一趟,将人请了过来,“怎么回事?”
谢婉怡觉得自己就是掉进了个爬不出来的坑里,“我也不知道,许大人走的那天还使人过来说了一声,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叫你放心呢。”
这到底是杀人害命的事,谢婉怡也叫人在阁老府外盯着了,“我派过去的人说昨天他在李府外守了一天,下晌李庭兰出门去了叶府,晚上才回来,虽然他没见到本人,但跟车人的样子,不像出了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李庭兰又乘车去了叶府,我又叫人去叶府周围扫听,好像说昨天叶家请了太医,好像是谁得了急症,一次请了三个太医入府,”谢婉怡派过去的婆子是个能干人,将能打听的都打听到了。
李庭兰没事,叶府却出事了,还请了三个太医入府,谢寒雨咬着下唇,“打听不出来叶家是谁出了什么事吗?”
谢婉怡摇头,都是有规矩的人家,若叫一个外人随便查出这些来,她眉头一动,“不如你找人去太医院打听打听。”
谢寒雨点头,“那我走了,”她看了一眼谢婉怡,“你这阵子也小心一些,”李庭兰又躲过一劫,让谢寒雨心里很不安。
……
等德宝儿帮谢寒雨查出是叶府一位姑娘中毒之后,谢寒雨扼腕不已,她想不明白李庭兰怎么那么好运,更想不通明明许以尚说的是让许福娘送点心去了李府,怎么吃了那点心的却是叶茉呢?
尤其是叶茉,那可是以后的丽嫔,是建昭帝最后的一位宠嫔。后来被她无意中发现她居然一直暗恋秦王,但被她顺势当成了用来刺向秦王的刀。
可现在她却中了毒,还是□□,谢寒雨都不知道叶茉能不能活到被建昭帝看到了。这叶茉不入宫,她拿什么来设计楚琙?
饶是自诩情绪稳定,谢寒雨在德宝儿走后不忍不住摔了一套茶具。她真的很想问问贼老天,既然有她,为何还要送来个李庭兰?
难道李庭兰才是这一世的宠儿?谢寒雨捂住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的狂跳不已的心脏,不行,她不能认命,上辈子她是女主角,这辈子女主角还得是她,她绝不能被人给压下去,要知道这可是夺嫡,被人压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甚至不敢想叶茉中毒,送点心过去的许福娘是不是已经被抓到了,那许以尚还保得住吗?若是李家沿着许以尚这条线扯出自己怎么办?
她自问现在对晋王没有那个影响力,若李显壬出面,晋王真的会交出自己任李家处置的。
谢寒雨越想越害怕,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这一世非要再踏进这个漩涡,她又不是真的爱晋王如命。这一世她留在乡下种田搞养殖开铺子不好吗?反正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她都享受过了,为什么不肯开启另一种人生呢?
V章
一百一十三、
知道了真正想要她命的人是谢寒雨, 李庭兰反而安心了。现在的谢寒雨可不是上辈子,她现在手边连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只是晋王身边一个连名分都没有侍妾, 叫她一声姨娘都是给她面子, 李庭兰不觉得她有能力和自己争锋,不然她也不会贸贸然的将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许以尚。
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谢寒雨和许以尚之间,可没有前世那么牢靠的关系。
倒是知道事情真相的王菊心有些讶异李庭兰的镇定,她挑了个只有两人的时候小声道, “要不要我和雍和公主说一声?”
王菊心是作为雍和公主替身出家的,去玉虚观前自然被两宫和雍和公主召见过,王菊心是个真正的才女, 一见之下,倒是颇对了雍和公主的脾气, 所以三不五时雍和公主便会遣人召她入宫做伴。
李庭兰摇头,“这些事还是不让宫里知道的好,一来是府里的私事, 二来么,这事我自己就能应付,不必劳烦公主出面。而且即便贵为公主,那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还能插手王爷府里的事不成?”
王菊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只是想着要怎么才能帮上你, ”她握住李庭兰的手, 眼中满是感激, “一直没机会单独谢你,庭兰, 若不是你,我这会儿只怕已经是一抔黄土了。你对我是有救命之恩的。”
她已经从叶菀那里知道李庭兰曾请她祖父在姑丈面前帮自己说过话,之后又让人将沈家的事闹大,希望用舆论逼家里退亲。便是不说这些,单李庭兰为了她请动郭琪出面,让宫中出手给自己一个雍和公主替身的身份,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王菊心再不关心外头的事,也知道如今朝廷局势有多敏感,郭太后肯出手帮忙,那李家肯定是要有所付出的。
但李庭兰却为她这个拐弯的表姐这么做了,王菊心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她才能还上这份恩情。
李庭兰回握住王菊心,“表姐想多了,我和你说句真心话,哪怕与那沈栖定亲的人不是表姐,我也会那么做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好的姑娘就那么被毁了一生吧?”
重活这一次,李庭兰除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帮前世无辜的姑娘。她不能救国济世,但目光所及之处,能帮一个便帮一个。
李庭兰可以不当回事,王菊心却是不能泰然接受这份恩情的,但多说无益,她只能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里,以待李庭兰有用得到她的时候。
“那你可想到回击她的办法了吗?”王菊心可不觉得这事可以慢慢来,毕竟被人一直盯着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何况那人还是一心要她的命的,“我让人去查了那姓贾的女人,她那个原本在楚家做妾的姑姑如今已经搬出楚家了,噢,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楚哲云应该是死了。”
因为曾经糟心的婚事王菊心根本没心情关注这几个月外头的是是非非,楚哲云好像死了的事她也是叫人查贾姨娘的时候才知道的,“要不咱们可以从那贾氏那边下手。”
她冷哼一声,“不就是下个毒么,咱们以牙还牙便是了,七鹅群依五而尔七五贰八一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她们可以让许福娘这个妹妹来害李庭兰,自己也可以让贾氏这个姑姑要了那女人的命,而且她不会将事情做的如此粗糙。
李庭兰也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对付谢寒雨,她甚至有些不敢对付谢寒雨,要知道这个话本子是因为她才存在的,如果将她弄死了,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在呢?但若因为要顾忌这个,让她一直容让着谢寒雨,那李庭兰也做不到。
“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若我愿意,都不用咱们动手,晋王都会心甘情愿的将她送过来任我处置,”李庭兰神情淡淡,她想弄死的不止是女主,还有男主啊。
李庭兰便是将谢寒雨和谢婉怡的真实身份揭出来,除了这两人和当年参与其中的教坊司官员之外,对毫不知情的晋王影响并不大,何况秦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夺嫡,收拾了这对狗男女也没太大意义。
王菊心也不喜欢晋王,但这件事明显和晋王没什么关系,完全是那个贾氏发疯,她不明白李庭兰话里的意思要将晋王也给捎带上,但这话题太敏感了,她也没多问,只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人盯着那个贾姨娘的。”
怕李庭兰连这个都不许,王菊心道,“她现在那个小宅子没多大,不论是收买周围邻居帮忙盯着,还是送个人进去都不难。”
这样也行,李庭兰明白王菊心想要帮她的心思,“那谢谢姐姐了,我也觉得小贾氏如今羽翼未丰,想做什么得靠在外头的贾姨娘,咱们将她盯住了那小贾氏也翻不出天来。”
王菊心肯定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其实已经叫人将贾姨娘旁边的宅子买下来了,之后会有一对老夫妻带着孙女住进去,这两家一墙之隔,往来频密一些再正常不过。
……
楚琙到了陕州才知道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看着陕州知县那张肥腻的脸,再看看那桌被水陆八珍摆的满满当当的红木圆桌,他真的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自洛阳往西一路行来,楚琙一行虽走的很急,但他也注意到了,洛阳这边也是受到影响了的,可以说是越往西农人的收成越差,便是天子脚下,百姓想安然过冬都是个问题。
可是陕州知县郑中益却还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对邻省的灾情一无所知,只一味的恬着脸向他和楚珣献殷勤,“行了,大家都坐吧。”
想到自己出来有更重要的事,楚琙强压心中的愤懑,率先在主位坐下,“郑知县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儿让你一直在城门外等着,万一冻病了,倒是本王惊扰地方了。”
郑知县压根不敢接楚琙那满含嘲讽的话,陕州别看只是个县,却也是极重要的关隘之地,又离洛阳不远,能在这儿做知县的都不是一般人,他郑中益自然也不是来头的,“哈,不敢不敢,殿下要办的可是目前朝廷的头等大事,下官再慎重些也不为过。”
等随行的官员们都点头哈腰的在下首陪坐,郑中益挥手示意身后的粉装丽人们上前为大家布菜,“昨天下官收到殿下遣人送来的户部行文和您的谕旨,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时就将满县的乡绅富户都如集了起来,让大家踊跃捐粮。”
说着一指一旁几席穿着不同的老少,“这些都是咱们陕州有名的文士耆老,义商乡贤,他们一听到是殿下要粮,纷纷慷慨解囊,要为殿下分忧。”
他觑了一眼楚琙的脸色,见他只捏着酒杯垂眸不语,心下微嗤,这些土老百姓不知道,他荥阳郑氏子弟可再清楚不过,如今五皇子彻底失了圣心,秦王占嫡,晋王占宠,两虎相争之要的可是朝臣的人心背向。他相信秦王到他陕州之前,已经查清楚他的履历出身了。他口气随意的和楚琙笑道,“下官可是跟他们承诺了,殿下走的时候,可一定要给他们留一份墨宝,给他们镇宅传家。”
“对对对,”郑知县话一出口,厅中的人都出声附和,还有胆子大些的道,“秦王殿下,一会儿您可得喝一杯草民敬的酒,等将来草民老了,可以将此事写在碑上!”
楚琙再抬头时已经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疏离,他冲刚才说话的锦衣汉子抬了抬酒杯,“不知这位先生贵姓?家中做何营生的?这次郑知县让你们捐粮,你家捐了多少?”
见秦王和自己说话,那锦衣汉子已经激动的满脸红光,他站起来扯了扯不怎么合身的锦袍,大声道,“回殿下,小的姓晁,家里就是种地的,不过小的家里地比旁人家多些,这次捐了一百石。”
正常年景一两四石,如今陕西有旱灾,粮价上涨,但河南这边楚琙叫人收粮也大概是一两三石,晁员外这一百石粮其实也就是三十多两银子。楚琙不由失笑,“晁员外可真是满腔济民之心啊!”
在一旁老实当摆设的楚珣已经面显愤色,一百石就要秦王的题字?这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土包子?他目光落在郑中益身上,这家伙对他的轻视楚珣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敢轻慢他,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郑中益有些尴尬的瞪了晁员外一眼,这土老冒到底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他安排的人可不是这位,“行啦行啦,谁不知道你外号晁满仓,快坐下吧。”
晁员外刚坐下,便有一个月白锦袍的青年站了起来,他恭敬的向楚琙一揖到地,“学生高菏清见过秦王殿下,学生家里世居陕州,也算是小有家财,此次筹银一千两,为陕甘灾情尽一丝绵薄之力。”
见高菏清说完,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要自报家门,楚琙摆摆手,“诸位先生的拳拳之心小王尽知,想来你们郑知县那里已经有大家捐银的具体名册了,小王可以向大家保证,待陕甘之行事闭,本王一定具本为诸位上书,请朝廷旌表。”
这下所有人都起身离座朝着楚琙拜了下去,要知道若真能拿到朝廷的旌表,那可是比中了进士也不差什么了。
楚琙等他们都重新坐定,便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多谢郑大人的盛情款待,如今宴席已经毕,不如咱们先到四方仓看一看吧。”
陕州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扼四方之襟要的军事重地,大晋立国之初便在陕州设立官仓,以应关中与中原战事和灾情所需,四方仓也是由此命名,当然也有四方太平之意。楚琙这次就是要先从四方仓调粮,然后再将从京城和沿路收到的粮食补入其中。
装粮运粮,抽调民夫都要费不少功夫,灾情如火,楚琙实在不想在这些应酬上花太多功夫,“往西去的人力和车马可准备好了?”这些也是四方仓常备的,为的就是朝廷征用时能立时应召。
郑知县面露难色,他四下看了看,伸手将楚琙引到无人之处,“那个,殿下,”郑知县先是一揖,“下官代祖父江西布政使郑洋给殿下问安。”
楚琙冷冷地看着郑中益,他来时长风已经将郑中益的家世履历查清楚了。郑家不止有江西布政的郑中益,还有山西做知府的郑海,在福建做佥事的郑中善。更有在内阁做次辅的亲家李显壬。
“你代郑大人?哈?你怎么不代李阁老给本王问个安呢?”楚琙满脸讥诮,转身向长风和飞镜道,“去四方仓。”
“哎,殿下,殿下听下官解释,”秦王的表现完全出乎郑中益的意料,他一时有些无措,忙一提官袍跟了上去。
“郭天,”
“属下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汉子应声出现。
这是郭太后交给楚琙的人,楚琙从来没有让他们做过任何事,他打量了一眼这个默默守在自己身边从不多发一言,毫无存在感到他都很难想起来有这么一批人的男人,“带着你的人去将知县府衙给我围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郑中益身后那一群乌泱乌泱的人,“不,县丞主薄典史这些人的家眷都给我弄到知县衙门看起来。”
郭天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殿下,什么法子都行么?”
楚琙冷冷一笑,“自然。”
他回头看向长风,“长空不在,飞镜跟在我身边,你带人去将城门给我看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若有不从,杀无赦!”
长风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道,“殿下?真的要杀?”
“嗯,从今天起到咱们带着粮食离开,陕州城不许走漏一丝风声出去!”
长风立马点头,飞身上马往城门处去了。
飞镜有些不安的凑近楚琙,“殿下,您这是?”
楚琙冷嗤一声,“若我猜的没错,这四方仓怕早就空了。”
飞镜也是跟着楚琙在广东军中呆过几年的,哪里不知道地方官心有多黑手有多脏?“所以殿下是想……”他有些不敢猜,“这里离京城太近了。”
“那又如何?既要我赈灾,就照着我的法子来,”楚琙大步走到马前,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走!”
……
李庭兰在叶府陪了叶茉几日,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精神,不由感叹还是年纪小恢复的快啊,尤其是因为这次的事,不论是王夫人还是叶昆,都再舍不得管教她了,王夫人甚至悄悄和王菊心说,若是叶茉真的伤了身体,那她就在自家庄子上建座道观,让王菊心和叶茉一起去里头住着,她养她们一辈子。
听王菊心说了王夫人的打算,李庭兰也十分讶异,她没想到王夫人居然这么开明。之前她可是还生了让叶茉入晋王府的心思呢。
阳氏倒能体会婆婆的想法,“你舅母是怕茉儿真的毁了身子,将来若是嫁了人,不论是管家还是生育,那都是极耗精力和身体的,其实对当娘的来说,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子女重要。”
说到这儿她有些后悔不该在李庭兰面前说这些,要知道叶氏可真不是一个好母亲,当初对李庭兰狠心,现在对许福娘竟然也毫不留情,“唉,我觉得母亲也是那么一说,现在是茉儿年纪小,再等两年她身子养好了,母亲肯定还得操心她的婚事。”
毕竟家里女儿一个个出家,传出去也不好听,王夫人又是个最看重面子的。
李庭兰深以为然,王夫人现在这么说,一是差点儿失去最疼爱的小女儿,二来是看到王菊心在玉虚观这一个月,精气神儿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人也丰腴了不少,才生出了让叶茉也如此的心。
“嫂子说的是,我觉得表姐能逍遥到过完年就不错了,你看着吧,只怕开了春儿这规矩又得让她学起来,”李庭兰瞟了一眼正靠坐在榻上和叶菀还有小丫鬟们斗牌的叶茉,“太医不是说了,以后吃食上得注意了,只怕表姐的身体再难像之前那样了。左右表姐年纪也不大,慢慢调理两年再想别的事最好。”
□□之毒到底还是伤了叶茉的肠胃,现在叶茉过热过冷甚至稍硬一些的东西都不能吃,想到那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李庭兰觉得很对不住叶茉,“如今舅舅已经是工部尚书了,便是表姐年纪大些再议亲,想来也不愁找不到好亲事,若真的事有不逮,将来咱们就多照看着她一些。”
阳氏怜惜的抚了抚李庭兰鬓边的碎发,小声道,“茉儿有她三个哥哥呢,你不必如此的,”她见王菊心被叶茉叫了去,便牵着李庭兰的手将她拉的离叶氏姐妹远了一些,“你才是最小的那一个,又吃了那么多的苦,这里的几个哪个不是父母双全从小长在福窝里?家里兄弟姐妹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哪里用得着你来看顾?”
“听表姐的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就行了,”阳氏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关切。
阳氏用的是“表姐”,而不是“表嫂”,这是从娘家那边和自己论亲戚,李庭兰郑重的点头,“表姐放心吧,我肯定会先顾好自己的,而且你不是也说了,我比旁人多吃了些苦头,自然会比旁人想的多些,若是没有余力,或者会伤及自身,我绝不会伸手的。”
……
“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庭兰没想到才过了中午,府里便派人将她接了回来,她听说祖父在家,便直接往致中堂来了。
“表姑娘身体如何了?”李显壬放下手里的信,问起叶茉的身体。
李庭兰将叶茉的恢复情况大概说了,“太医说等开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李显壬点头,将手里的信递给李庭兰,“这是秦王叫人送来的,我就说嘛,秦王一行走了也有五六日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
秦王这次赈灾可是被多方关注,只怕他每走一步说的什么吃的什么,都会有人盯着报到京城某些人手里,这么五六日没有消息,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李庭兰低头将信看完,有些反应过来,便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又仔细看了信末的落款和信封外的钤记,“秦王这是,疯了?”
李显壬承认自己看完信也是这个感觉,他活了快六十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是这么赈灾的,“这哪里是朝廷钦差,这简直,简直就是土匪!”
哪有将陕州所有官员锁在一起,然后挨府抄家的?不但抄家,还赶着所有官员赤膊上阵做苦力搬粮装车?“他居然杀了郑中益,那可是你祖母的亲侄儿!”
李显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现在我信他无意太子之位了。”这样蛮干,便是顺利回来,迎接他的是什么李显壬用脚后跟都想的出来。
李庭兰压根儿不知道祖母还有这么个侄子,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郑家人出现过,“秦王殿下不是说了,四方仓空空如也。郑中益作为陕州知县,胆敢勾结四方仓经历倒卖官粮,就该知道必有一死。”
大晋京城附近的官仓以户部官、御史等定时巡察,外仓则按各地都司守护监察,四方仓地处关隘重地,是做什么的长脑子的人都知道,“秦王殿下不但是超品亲王,还是代天子出巡陕甘的钦差,杀一个国蠹也没有什么的。”
敢情还是我这个次辅大惊小怪见识太少了?李显壬气的胡子直翘,他瞪着自己孙女,“你可考虑过秦王以后怎么回京?”
李庭兰两手一摊,“那就不回呗?京城有什么好的?”而且这也是秦王自己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庭兰不相信楚琙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没考虑过后果,反倒是像自己祖父这样的朝中老臣,才会惊诧于有人敢这么做。
V章
一百一十四、
李庭兰的反应更让李显壬震惊, 他觉得自己孙女还是想的太简单的,朝廷大事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他从书案前转出来, “你可是想让他做储君的!”
这太子还没影儿呢就先杀朝廷命官, 难道他不懂的什么叫兔死狐悲?
“祖父怎么还没孙女想的远呢?”李庭兰嘻嘻一笑,“孙女想的是秦王如果做了国君会如何,储君有什么意思?宣诚太子可是从出生便是储君。”没命正位的储君都是浮云。
这孩子是不是看了楚琙的信被传染疯了?李显壬上下打量着李庭兰,“你莫要跟老祖父开玩笑,是不是姓楚的和你说过什么?”她可是私底下见过楚琙好几次呢。
李庭兰扶着李显壬坐下, “孙女是觉得秦王这么一路杀过去挺好的,不但赈济了陕甘百姓,也荡涤一下大晋官场的颓废污秽之气, 振奋一下百官的精神也不错。而且他这么做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
用杀伐之气来清本正源?李显壬长叹一声,“但这样他要得罪多少人?”
他目光深沉的看着李庭兰, “真正的为百姓所想?你不会真的傻的以为什么民心所向,便是天意所向吧?”
李显壬摇头,“真正的民心并不是那些草莽之中埋头为一日三餐挣扎的匹夫, 而是‘士’,是那些地方乡绅,是那些读书人,若是得罪了他们, 便再是占着大义,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庭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放, 她凝眉沉思, 半晌才道, “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了,您说的那些百姓,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有些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一生也可能都不出自己所住的村子,别说皇上是谁,只怕县令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在您的眼里,他们的喜好,并不是真正的民心。”
“那为什么还会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呢?圣上不是还说‘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难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么?”
李显壬捻须,“书上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警示帝王以民为本,以仁治国。只是你可想过,天下既不在‘民’之手,又何谈忌惮‘民心’?”
李庭兰听懂了,她不由想到在评论区里看到的说如果自己穿越回去,立马吊死赶紧回来的留言,大家还对比过古今的不同,其中就有“当家作主”这样的话,“祖父的意思我明白了,有大晋朝廷官员甚至读书人眼里,他们才是‘民’,而那些躬耕在乡野之间的根本称不上‘民’,所以他们的死活和想法根本是不重要的。”
见孙女悟的这么快,李显壬颇为欣慰,“秦王不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英杰,他是朝廷的册封的亲王,所以秦王这么做是在自掘坟墓,”他回身轻敲书案沉吟片刻,坐下示意李庭兰过来砚磨,“不过死了个郑中益,还来得及。”
李庭兰也不再和李显壬争辩“民心”到底是什么,这里是大晋,不是创造她出来的那个“现代社会”,但她还挺想看看秦王收到李显壬的信会怎么做的,所以她安静的磨了一池墨汁,在一旁等李显壬将信写完,才道,“可是那些草莽匹夫没有活路的时候,会怎么样呢?每到改朝换代,那些世家大族又能存活下来多少呢?难道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让新帝出来说自己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吗?”
李显壬被孙女问住了,他缓缓将晾干的信纸折起装进信封,“但是秦王这么做,只怕得不到他想要的。”
李庭兰歪头,“那咱们就得想办法跑路了,您孙女可是被晋王的宠妾给盯上了。”
李显壬没好气的瞪了李庭兰一眼,一个小小的妾室算得了什么,若不是孙女没发话,他都不能留那女人活着。
……
谢寒雨这几日简直是度日如年,她不知道李庭兰的报复何时来,从哪儿来。她反复检查府里送来的东西,连吃食都得丫鬟先尝了无事之后自己再吃,即便那个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
渐渐的她甚至有些期待李庭兰的报复了,可惜她还没有等来李庭兰的报复,却等来了宫中的召见。
现在的谢寒雨可一点儿都不期待见到宫中的贵人们。因为她再不是前世那个被晋王视若珍宝,被江贵妃赞不绝口的贾夫人了。现在让她进宫,都不用猜她都能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去还是得去,谢寒雨在镜前再次整理了一下穿戴和妆容,力求低调朴素免得刺了哪位主子的眼,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而此刻慈宁宫里,李庭兰正在回答郭太后的问话。
“虽然哀家和你祖父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但内外有别,哀家也不好召见他,便想着让你二婶儿带你进来,咱们好好说说话儿,”郭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还别说,换了个心境,她发现郭琪对李庭兰的评价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这姑娘不但人生的极漂亮,这风姿仪态也都无可挑剔,难道这就是世家女骨子里带的?
李庭兰听出了郭太后的弦外之音,想和自己好好说话,却先点了不好和祖父见面,看来这位太后真实的意图是在祖父身上了,“臣女愚钝,怕不能让太后娘娘解颐。”
郭太后摆摆手,“你们这些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往哀家跟前一站,哀家就很开怀,何况还是李姑娘你这种漂亮且聪慧的姑娘。”
见李庭兰赧然不语,郭太后又道,“其实哀家宣你入宫,确实是有一桩事想让你替哀家给你祖父带个话儿。”
李庭兰忙起身,“臣女领太后娘娘慈谕。”
“坐吧,在哀家眼里你和琪姐儿雍和都是一样的,”郭太后笑容慈蔼,一指离自己最近的锦杌,“到哀家身边来,唉,这人一老啊,眼睛耳朵都不行了。”
李庭兰可是领教过郭太后对自己的态度的,她甚至怀疑当初胡蕊华针对自己,背后也有郭太后的影子,不然以梁夫人的精明,怎么会让孙女做那样的蠢事?
但现在她这么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李庭兰也只能配合的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来,“臣女谢太后娘娘。”
能躲过静安长公主的设计且狠狠反击,郭太后可不认为李庭兰是个会被自己的恩宠迷了眼的姑娘,“是这样的,前日我收到秦王的信,唉,这孩子啊,头一次办差没什么章法,居然将在民间游历时学的那一套用在了朝廷政事上头,唉。”
郭太后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没想到楚琙才出了洛阳,就在陕州杀了郑中益,还抄了陕州所有官吏的家!她承认私买官仓存粮是大罪,但这罪得交给朝廷处置,而不是动用私刑。而且她虽然也赞成秦王施霹雳手段,但那要在陕甘这些有民乱的地方,而不是离洛阳两天路程的陕州。这不是在皇帝和朝廷眼皮子底下杀命官吗?挑衅谁呢?
这也是郭太后急着召见李庭兰最主要的原因。以宋旭涛的脾气,等他收到消息,头一个要弹劾楚琙的就是他了。现在能替楚琙将此事瞒的久一些的,只有次辅李显壬了。
何况楚琙杀的还是郑中益,那可是郑老太君的亲侄子,虽然他不是郑家最出息的子弟,但嫡枝嫡脉岂是可以轻动的?
这也需要李显壬出面帮着转圜才成。
李庭兰侧头做倾听状,虽然楚琙将陕州给封了,但他能写信给李显壬,自然也会写信告知郭太后,李庭兰想知道郭太后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郭太后并不知道李显壬已经收到消息了,但郑家也不是普通人家,郑中益被杀,便是楚琙看的再紧,郑家也是会想办法送消息出来的,等到那时,怕就是一场风波了,因此她也不多做隐瞒,沉声将事情大概和李庭兰说了,“若不是事情紧急,哀家也不会宣你进宫的,唉,你年纪小还是个女儿家,吓着了吧?哀家是实在没办法了,派人去你府上,又怕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
郭太后很怀疑李显壬现在最主要的精力是在培养这个孙女,李清不顶用,李庭兰估计才是李氏三房未来的领头人。
李庭兰也不认为郭太后真的将她当成无知的小女孩,所以她也不去做小女儿姿态,凝眉道,“臣女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祖父,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
郭太后沉吟片刻,“其实我心里对你是很感激的,”见李庭兰欲要起身,郭太后伸手摁住了她的肩膀,“咱们娘儿们不用弄这些虚礼,我承认之前小瞧了你,原本我觉得先孝仁太后是世上少有的女子,而我呢,跟着她的身后学了些眉眼高低,也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比肩的。而郭琪呢,头脑有个三五分像我,便是闺秀里少有的明白人了。”
她看向李庭兰的目光中满是欣赏,“后来才发现是我眼界太窄见识浅薄,原来这世上真有如你这般灵慧果敢的姑娘,丫头,不止是琪姐儿,便是老婆子我,别说在你这个年纪,便是随侍在孝仁太后身侧时,也是比不得你的。”
她轻叹一声,目光幽幽的看着头顶的描金藻井,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在孝仁太后的羽翼之下安然的过此一生,奈何时事无常,硬是将她一步步逼成了如今的模样。
“太后娘娘过奖了,臣女愧不敢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庭兰不会被郭太后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赞美给迷惑了,她只静静的望着面前这位大晋最尊贵的女人,能从一个无宠的妃嫔走到今天,不论是心智手腕还是狠心程度,都不是自己可以比的,如今的她这点儿小道行,可是拿命换的。
看来自己的话是很难打动眼前的小姑娘了,郭太后哂然一笑,“哀家是希望李相能将陕州的事压下去,还有郑家,也希望李相能帮着周旋一二,当然,哀家将来也会对郑家有所补偿的。”
李庭兰挑眉,她敢打保票郭太后事先并没有和秦王商量。她有些同情秦王了,怪不得他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呢,若是头上有这么一位老祖宗事事做主,那这傀儡当着又有什么意思?
“怎么?你可是觉得哀家的话有不周之处?”李庭兰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郭太后温声问道。
李庭兰点头,“臣女想知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呢?”既然要共谋大事,那大家就先别论尊卑和长幼,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郭太后坐直身子,“是哀家的意思如何?是秦王的意思又如何?”
“以臣女的小见识,秦王殿下并不是莽撞之人,他既然接下了赈灾的差使,事先必会有所准备和计划,娘娘何不再等等看呢?”
郭太后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说,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李庭兰,半晌才道,“琙儿和你说过什么?”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想,李庭兰摇头,“臣女虽然见过殿下两次,但并无逾矩之言,臣女只是觉得,殿下并不是长在深宫由大儒教出来的皇子,这些年他的所见所闻所知所学,都是咱们这些一辈子都未必能出洛阳城的人能想象的。既是这样,又怎么可以贸贸然的替他做决定呢?”
“庭兰,这不是你的推托之言?”郭太后强压翻涌的心绪,冷声道。
“臣女祖父是极赞成殿下往陕甘去的,大晋太需要能做实事敢做实事的人了,”李庭兰并不惧郭太后的打量,“臣女知道太后娘娘担心殿下的所作所为得罪了士林和各地世家豪门,从而被朝堂的上衮衮诸公所厌弃。”
郭太后下意识的端起茶抿了一口,这丫头真的太敢说了,她简直怀疑李显壬已经事先知道了陕州的事,并且和李庭兰商量好了如何应对自己,“你继续说。”
“可若这是殿下最想做的事呢?娘娘这次阻止了他,难道等他成了太子,甚至成了大晋的君王还要阻止他吗?那这君王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李庭兰已经开始同情楚琙了。
“你们还年轻,只图一时畅意是不行的。”
郭太后叹息一声,她想起了宣诚太子,“想来你也是读过史的,有道是皇帝轮流坐,可是那些世家豪族却是屹立不倒的。有些朝代,皇帝由谁来做,也是那些大世家说了算的。”
李庭兰想翻个白眼,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世家如今存活的还有几家?江山更替,难道世家豪门不也是如此吗?“可能臣女确如娘娘所说目光太过短浅吧,但臣女看本朝的记载,太/祖皇帝起事后,那些不肯反正的世家豪门,如今又在哪里呢?”
“而且今时今日的情景早就与几百年前不同,娘娘您瞧着哪家臣子能左右得了圣意呢?”建昭帝看着成天任事不管将一切权力交到了宋旭涛手里,但宋旭涛敢妄动试试,只怕皇帝抬抬手就能让宋旭涛族灭。
而且贵为首辅的宋旭涛,家世出身还不如李显壬呢,不照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这是在告诉哀家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不懂?”郭太后目光幽深,她都有些害怕李庭兰了,这哪里是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千金啊,李显壬到底要做什么?
郭太后道,“纵然你说的都是实情,但也要想到琙儿如今的处境,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朝臣们的支持。”而那些朝臣身后的亲缘利益盘根错节,不然她也不会想让李显壬出面在郑家跟前转圜了。
郑氏子弟在朝为官的并不多,但荥阳郑氏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
李庭兰轻叹一声,前世晋王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礼贤下士”收买人心,但那些“人心”也同样成了他身上的束缚,那些支持他的人,图的可都是“从龙之功”,晋王一一满足之后,自己又能剩下什么?后来谢寒雨提出的利国利民的新举措,有几样实现的?
“臣女只是觉得,若是为了那个位置忍耐习惯了,只怕将来也很难再直起腰来了。”李庭兰突然有些明白建昭帝为什么一登基就弄死朱皇后和靖安侯府了。只要有朱家在,建昭帝怕是很难做个真正的皇帝。
郭太后确实有被冒犯到,但她不得不承认李庭兰有她的道理,她垂眸“你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哀家可不是被吓大的,朝廷自然也有朝廷有法度和手段。”
李庭兰浅浅一笑,将心里的嘲讽掩下,鸟尽弓藏吗?她不去再和郭太后争辩,“臣女会将太后娘娘的意思带给祖父的,但臣女也希望太后娘娘多给殿下一些信任,毕竟他是您精心培养的。”
见李庭兰这样,郭太后又觉得挺没意思的,“平身吧,你的话哀家会好好想想的,不论秦王想做什么,洛阳这边晚知道些时候总不是坏事。”她到底还是又交待了一句。
这个李庭兰是赞成的,不然秦王也不会让人封了陕州,不许那边的消息传回京城了,“是。”
李庭兰又成了锯嘴葫芦,郭太后颇有些没意思,摆手道,“让琪姐儿带你玩去吧,哀家和你二婶儿说会话。”
一直守在外间的郭琪见李庭兰出来,忙迎了过来,她不动声色的觑了眼李庭兰,“御花园那边的暖房里的菊花开的正好,我带你瞧瞧去,太后娘娘还特意叮嘱了,让你选几盆带回去赏玩。”
她也是打听过的,阁老府虽大,却没有像别府那样种什么珍品花卉,但姑娘家哪有不爱花的,“园子里的腊梅开的也是极好的,到时候咱们也折上几枝。”
李庭兰掩下心中的诧异,含笑随着郭琪往御花园去。这是她第三次在宫中遇到郭琪了,前两次她可不是这种状态的,李庭兰用余光仔细打量着郭琪,心里默默思量着她与前时的不同。
两人还没走到暖房,李庭兰就远远看到不远处的路边跪着一个人,瞧那打扮并不像宫中的,李庭兰不由放慢了脚步,“可是哪位娘娘在那边?”
郭琪一个眼神便有小太监跑过去了,没一会儿功夫那小太监笑眯眯的回来,“禀两位姑娘,是雍和公主在罚外头来的女眷呢,雍和公主正在暖房等着您二位。”
雍和公主在罚人,还是外头的女眷?李庭兰更不愿意往前走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咱们这么过去……”
郭琪已经明白过来了,她笑道摆手,“无妨的,咱们自管过去。”
谢寒雨看着款步而来的郭李两人,心里已经将这宫里的所有人千刀万剐了一百遍。她没想到宫中宣自己就是为了折辱取乐,还是在李庭兰面前。
是了,这肯定是李庭兰的手笔,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报复!谢寒雨心里咬牙,抬头狠狠的盯着披着翠纹织锦披风的李庭兰,开口道,“你可满意了?”
李庭兰也才看清楚小太监口中的“女眷”居然是谢寒雨,她侧头看了一眼郭琪,见她冲自己一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由对承恩公府,或者说是郭太后的能力多了丝警惕,他们居然连谢寒雨是背后主谋都查到了。那秦王那边呢?难道是秦王将此事告知了郭太后?
将谢寒雨弄到宫里来的主意是郭琪给郭太后出的,她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替李庭兰出气,而是侧面向李庭兰展示一下承恩公府的实力,免得阁老府真的以为郭家甚至秦王都要靠李显壬的支持。郭太后自然也是赞成的,大家结盟可以,但也要分个主次,她可不希望自己苦恼经营一辈子,最后被李家摘了桃子。
在郭太后的计划里,外朝的势力可以给李显壬,但后*宫只能由郭家来掌控。
“这不是前贾夫人吗?”见李庭兰一直不说话,郭琪走到谢寒雨跟前,满脸讥诮的看着她,“这回你可记得我是谁了?我怎么瞧着你如今还不如去各府赔礼的时候了?”
V章
一百一十五、
李庭兰讶然的看了郭琪一眼, 以她对郭琪的了解,她绝不是这种轻狂喜欢口舌之争的人,这是要做给她看?
“走吧, 公主殿下还在里头等着咱们呢, ”李庭兰一拉郭琪,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谢寒雨,现在的谢寒雨已经不值得李庭兰再去费心了。
“李庭兰你给我站住!”谢寒雨被李庭兰的无视气的浑身哆嗦,她可以被这些土著轻贱,因为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今日之辱来日她会加倍讨回,但李庭兰不同,她们都是穿越而来, 不能互为依靠也就罢了,李庭兰还对她百般折辱, 这才是对同类的背叛和背刺。
李庭兰转身看着寒风中身躯轻颤却仍将脊背挺的笔直的谢寒雨,“你又想说什么?”
谢寒雨咬唇,怔了怔才道,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李庭兰笑了,她真有些不明白谢寒雨的脑回路了,她俯下/身在谢寒雨耳边轻声道,“一直不肯放手的是谢姑娘你才对吧?”
“你, 你怎么?”谢寒雨如遭雷击,“你在胡说什么?”
李庭兰斜睨着谢寒雨那张血色全无的脸,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的很, 我若是你, 便老实的找个别人看不到找不着的地方躲着,而不是招摇过市, 恨不得所有人去想去打听你的来历。”
“我,我不是,我,”谢寒雨只觉两耳嗡鸣,她看着李庭兰袅袅的背影,想起身追上去让她将话说清楚,但人还没站起来就被身后的宫人给压了回去,“你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再不是前世那个晋王言听计从的谢寒雨了,这些人想让她死,真的是一句话的事。而且李庭兰怎么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的?她只是个穿越者啊。
“庭兰,你刚才和她说了什么,她竟然吓成那个样子?”郭琪刚才刻意离的远了些,没听清李庭兰对谢寒雨说了什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你下毒手是不是?”
李庭兰点头,“贵府难道没查出来吗?”
她不敢确定没了谢寒雨和晋王,这本转门书写他们“爱情”的话本子还在不在,但若是承恩公府出手,应当要不了谢寒雨这位女主的命。
便是晋王真的舍弃了谢寒雨,那她张嘴将人要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将人找个偏远的庄子一扔,只要不死,想来对这里的人就不会有太大影响了吧。
郭琪被李庭兰说的有些讪然,“那个,我们并不是特意盯着贵府的,只是这次叶姑娘中毒瞒不了人的,下毒的人又太出人意料,我便叫人往深里查了查,你放心,秦王殿下那边我会请太后娘娘写信过去的,不过是个五品主事,殿下定然会将人送回来的。”
承恩公府查到了许福娘,也查到了许福娘是被许以尚诳去的,他们也查到了叶昆和李显壬去往秦王那里要人,却都铩羽而归。但没有许以尚,想查是谁下的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查清楚许以尚离京前几天都见过谁便可以了。
而这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便是贾氏姑侄了。贾姨娘那里就更好办了,将人抓住都不需要用刑,只恐吓了几句,便竹筒倒豆子将她侄女嫉妒李庭兰,以将许以尚引荐给晋王为条件,让许以尚害了李庭兰的事全都交代了。
郭琪承认自己知道之后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小贾氏居然疯狂至此。李庭兰可是江贵妃和晋王眼里最合适的晋王妃人选,小贾氏都敢背着他们想要了李庭兰的命,这不是故意和晋王作对吗?
“李阁老怎么不将此事告诉晋王呢?”郭琪有些想不明白,她不信李家没查到幕后之人。
李庭兰微微一笑,“如今晋王可不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要让祖父将此事告诉晋王?给晋王负荆请罪,拿谢寒雨和李家套交情的机会?
郭琪被李庭兰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玉面微红,“是我越俎代庖了,我只是想着帮你出口气。”郭琪这会儿确实是有些后悔了,这其实是李家和晋王的事,以李庭兰的性格,绝不会不反击的,她等着看戏就是了。但是她太好奇了,也想借此事在李庭兰跟前展示一下承恩公府的实力。
雍和公主听到外头的声音已经迎了出来,“你们两个怎么只顾在外头说话也不进来?不冷么?”
郭琪嘻嘻一笑,上前揽住雍和公主的胳膊,“光顾说话了竟没觉得冷,不过公主这么一提,还真有些冻脚。”
“快进来吧,我煮了热茶,咱们边赏菊边喝茶聊天,”雍和公主看了郭琪一眼,见她神色之间讪讪的,便知道事情并不如她们预想的那样,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了,“庭兰妹妹快进来坐,我叫人将还看得过去的冬菊都移到咱们这边了,也省得往里头走。”
李庭兰随着雍和公主边往里走,边道,“殿下,臣女想为外头的贾氏求个情,您实在犯不着为那么个人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公主,公主,那贾氏晕倒了。”
雍和公主秀眉微蹙,“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晕倒了就将人送去揽秀宫就是了。”
说罢她无奈摇头,“还真让庭兰你说准了,这一招真的是不能学啊。”
李庭兰就是嫌谢寒雨在外头杵着碍眼,而且她也不想谢寒雨狗急跳墙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您不如请个太医过去,顺
依誮
便将今天的事说清楚了。”
宣谢寒雨入宫的是方皇后,雍和公主罚谢寒雨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嗯,你说的是,”她示意身边的宫人,“你去给贾氏请个太医,再将事情的原委跟贵妃娘娘禀明,就说我一会儿便过去和娘娘请罪。”
宫人领命去了,雍和公主复又换上笑颜,“那贾氏也是的,一个人在御花园乱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郭琪帮三人将煮好的茶一一斟上,“什么地方,江贵妃的地方嘛,不然她一个小小侍妾就敢对公主不敬?”
李庭兰只听两人你来我往并不言语,承恩公府是顺着谢婉怡这条线查到的谢寒雨,那么谢婉怡现在呢?李庭兰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查一下出卖了谢寒雨的谢婉怡如何了。
“公主,贵妃娘娘闯了坤德宫!”外头有宫人一脸惶恐的进来禀报。
雍和公主瞧着宫人的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宫人眼眶微红,“那贾氏见红了,贵妃娘娘带着人冲到坤德宫去了。”
“见红了?”雍和公主霍然起身,虽然贾氏不过是个贱妾,但她若真的有了身孕,那她肚子里可是晋王的孩子,未来的皇孙,她下意识地看向郭琪,“表姐……”
郭琪握住雍和公主的手,“无妨的,”她冲身边的丫鬟道,“你赶紧去慈宁宫禀报一声,我先陪公主往坤德宫去。”
说罢她又向李庭兰道,“原想着咱们三人能一起说说话呢,却出了这样的事,不如我遣人送你出宫去吧,太后娘娘那里我会替你辞行的。”
不管她们的动机是什么,罚谢寒雨都是在为自己出气,李庭兰做不到没事人一样甩手就走,“不如我陪你们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吧。”何氏还在慈宁宫,她不可能一个人出宫去的。
郭琪心下一暖,颔首道,“那成,咱们一起去。”
……
三人到时江贵妃已经在坤德宫了,她指着软榻上的谢寒雨,“贾氏只不过是伺候珩儿的身边人,你好端端的将人召进宫做什么?现在她见红了,你满意了?还是你一早就知道她有了身孕,想害了我们珩儿的孩子?!”
方皇后脸沉如水的看着在自己跟前撒泼的江贵妃,“江氏,你的规矩呢?”自打儿子跟着楚琙去了陕西,兄长又被郭太后捏了个大把柄,方皇后就知道她那点儿稀薄的梦想真的就只是一场梦。整个人再无半点斗志,如今支撑着她活下去希望就是要看着儿子好好的回来,封王开府娶妻生子。只要她活着,儿子就是中宫嫡子。便是楚琙真登上了那个位置,她也是大晋的皇太后,有她在,儿子的日子才能活的好。
若是楚琙败了,那也没什么,她陪着儿子一起走就是了。
没想到她都退到这一步了,江氏这贱婢还要上门找事!
“呸,人都要没命了你还在这儿讲规矩,”便是没了协理六宫之权,江贵妃也不怵方皇后,等自己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头一个要将这方氏给殉了,“真将自己当成皇后了,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没了斗志的方皇后自然不会再忍江贵妃,她照着江贵妃那翻飞的红唇就是一掌,当那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整个坤德宫都安静了下来。
江贵妃呆愣了一下,直到嘴上火辣辣的感觉将她惊醒,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还从来没有在方皇后这里吃过这么大的亏呢,想都不想便嗷的一声扑向方皇后,“贱人你敢打我,我打死你,杀了你!”
李庭兰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滚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和周围一群大呼小叫乍着手却没人敢上前将人分开的宫人们。
“这,这是怎么了?”雍和公主和郭琪都傻了眼,“地上的人是谁?”
“公主,郭姑娘,快让人,不,你们去,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分开,”李庭兰捏了一把还有些呆愣的郭琪,“别怕,快去!快!”
说罢她径直冲了过去,一把将江贵妃的肩膀给摁住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息怒。”
虽然江贵妃更娇小些,论年纪也比方皇后要大上几岁,但明显江贵妃更加敢打敢拼,而且出手也更有章法,李庭兰得将人给摁住了,不然方皇后的脸真的要被她毁了。
郭琪被李庭兰给掐醒了,她立马跟在李庭兰后头抱住江贵妃高高抬起要踹向方皇后的腿,“贵妃娘娘!”
雍和公主也扑向方皇后,“母后,母后您怎么样了?万万不可啊,您消消气。”
江贵妃被李庭兰和郭琪给拦住了,方皇后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她不管不顾的扑在江贵妃身上又抓又挠,“你敢以下犯上,你这个下作行子,我,我,”她到底是大家闺秀,打架头一回,脏话会的更是有限,“我打死你,打死你!”
江贵妃只觉得浑身都是疼的,她挣扎着想重新扑向方皇后,这个死驴脸敢打她,也不看看她是谁,今天非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也不看看是谁给她的皇后之位?
奈何抓着她胳膊的手臂太有力了,江贵妃挣扎了几次都摆脱不开,她不由回头斥道,“你放开本宫!放开!”
李庭兰自打回到李府之后就开始注意锻炼身体了。李显壬给李庭萱请的师傅到了之后,李庭兰虽然没跟着学,但有空了也配在李庭萱身边跟着伸伸胳膊踢踢腿的。加上何氏又是个将孩子养的胖乎乎才有成就感的人,李庭兰的食量在她有意的调理下大了许多。现在想箍住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她并没有理会江贵妃的怒吼,只一脸急切的道,“娘娘息怒,您息怒啊。”
郭琪这会儿已经回过神了,她看着方皇后落在江贵妃身上的拳头,心里大笑,手上也更用力了些,“贵妃娘娘,你不能啊,你会将皇后娘娘踢伤的。”
只有雍和公主是在认真的拦方皇后,但她身上没有四两力,方皇后又是尊长,她哪里拦得住暴怒中的方皇后,这会儿更是泪流满面,“母后,母后您醒醒神儿。”
建昭帝是和郭太后同时赶到坤德宫的,他收到揽秀宫太监的禀报,说方皇后打了江贵妃,虽然心里不怎么信,但还是推开怀里的小妃嫔,让人抬着自己往揽秀宫来了。
“母后您怎么来了?”建昭帝笨拙的由两个力大的太监半搀半抬的从肩舆下来,正看到郭太后也下了轿辇,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命妇。
郭太后没好气的瞪了建昭帝一眼,“你的大小老婆打起来了,我这个当婆婆的能不来吗?真是活着什么事都能见着,乡下老财主家里也出不了这样的事!”
建昭帝尴尬的抹了把头上的汗,在太监的架持下快步跟着郭太后往殿里走,“江氏虽然小性了些,但却不是个不懂事的,方氏真是越发的不知所……”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江贵妃甩开身后的一位姑娘,恶狼一般扑向方皇后,“姓方的,我杀了你!”
“啊~”雍和公主直接扑到方皇后身前,硬生生挨了江贵妃一记耳光,那原本白嫩的脸颊上立时浮现出几道血印来。
“雍和,”方皇后已经看到郭太后了,她委屈的什么也顾不得了,抱住雍和公主放声大哭,“雍和啊,我可怜的雍和~”
郭琪和李庭兰交换了个眼神,利索且乖巧的就地跪了,“臣女见过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郭太后睨了一眼还有些晃不过神来的建昭帝,轻嗤一声,“江贵妃真是好身手啊,未进宫前在娘家是不是时常跟人打上一架啊?”
江贵妃哪顾上理会郭太后,直接扑到建昭帝身前,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皇上,皇上您可来了,她们,她们都欺负啊,您看看我叫她们打成什么样了?”
建昭帝哪怕心长在肋骨缝里,也没脸说江贵妃被人欺负了。她只是身上的衣裳被扯烂了,头发也乱了,但脸上也只有一个巴掌印儿。而抱着雍和公主的方皇后,披头散发的不说,脸上也是又青又红的,嘴角似乎还有血迹,被扯开的衣领下还能看到脖子上的血痕,“起来好好说话。”
建昭帝对两个女儿还是疼爱的,尤其是一向沉稳安静不争不抢的雍和公主,他也是怜惜的,这会儿看到她脸上的几道血痕,建昭帝火气上涌,“江氏你真是疯了,雍和是个姑娘,你怎么能往她脸上招呼,这要是留下疤痕,她可怎么见人?”
那边雍和公主也抽泣出声,郭太后则一迭声的喊,“太医呢?快将太医都传过来!”
她看到跪在一旁的郭琪和李庭兰,“给她们也好好瞧瞧,琪姐儿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郭琪从小到大别说经过,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事,这会儿只恨建昭帝和郭太后来的太早,她没想好怎么趁乱也揍江贵妃几下呢,“我的脸?”
被郭太后一问,郭琪才意识到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她伸手去抚,“臣女也不知道,可能,”她瞟了一眼江贵妃,“是臣女无能,拦不住贵妃娘娘。”
“李姑娘你呢?可有事?”郭太后又去看李庭兰,见何氏已经冲到她跟前去了,不免有些尴尬,好在李庭兰只是裙摆乱了些,虽然额间见汗,但脸上并没有受伤,便也放下心来。
李庭兰低头回道,“臣女一直在贵妃娘娘身后,并没有伤着,”说话时她的手已经抚上了另一只胳膊,江贵妃哪里是个肯吃亏的,见她不肯松手,便在她胳膊上打了两拳。
郭太后自然注意到李庭兰的小动作,冷哼一声,“贵妃娘娘真是好威风啊,也是,一国之后你也打得,臣下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回去之后她们的父祖一定会上请罪折子好好向你道歉,求得你的原谅。”
郭太后不问,建昭帝都不知道坤德宫里还有外臣之女,他看着李庭兰和正在低头替她揉肩的何氏,“你们是哪家府上的?”
李庭兰叩首道,“回皇上的话,臣女祖父乃武英殿大学士李显壬。”
建昭帝眉心微跳,自己这位贵妃娘娘也真能找事。打了郭琪还好说,到底是自家亲戚,可伤了李庭兰算什么?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能要么?“江氏,你真是!”有个殴打外臣之女的名声,将来晋王要封她做太后,只怕内阁都不会给通过。
江贵妃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建昭帝,“皇上,臣妾被她们几个合伙欺负,您不帮着臣妾,还凶我?”她的泪水簌簌而下,“这里可是坤德宫啊,到处都是皇后的人,若不是皇上您过来的及时,臣妾可哪还有活路啊?”
“是啊,这是方皇后的坤德宫,你跑过来做什么?是皇后命人将你召过来的?”郭太后声音悠悠响起,“你一个妃妾,跑到中宫这里大闹,将宫规视为何物?”
看着跪了一地的女人,建昭帝真想转身就走,“来人,将江氏送回揽秀宫,三个月内不许踏出宫门一步,”他看了一眼冷笑连连的郭太后,“母后,不如让青柳过去好好教一教江氏规矩,她这半年真的是越发不像话了。”
“传哀家懿旨,贵妃江氏恃恩而骄,恃宠傲上,有失妇德,难立于高位,今黜其贵妃封号,贬为静妃,于揽秀宫中悔过静思,无召不得外出。”郭太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饶过江贵妃,秦王如今在外搏命,晋王母子还想安然高卧?
“皇上!”江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了近十年的贵妃,就这么成了“静妃”了?还要禁她的足,“皇上您救救我,不是这样的,是她们要害臣妾,”
她转头飞速的去看一直缩在榻上的谢寒雨,“是皇后,雍和让贾氏在外头罚跪,贾氏可是怀着小皇孙的,现在眼看要落胎了,臣妾才过来找皇后理论的。”
谢寒雨这会儿直想原地消失。不,刚才坤德宫正殿打成一团的时候她就想消失了,但她不敢动,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好像怀孕了。前世她没想过要靠孩子上位,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个孩子,在李庭兰要算计自己的时候,晋王才会保她。
所以她眼睁睁的看着李庭兰和郭琪拉偏架,困住江贵妃让方皇后打她,她也没有出声提醒,只将自己当个透明人。闭着眼睛在那边装昏迷。
便是听到江贵妃被贬为“静妃”,谢寒雨也没有“醒”过来。
郭太后自是已经听说贾氏见红的事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医,“徐太医是妇科圣手,你先给贾氏看诊。”
徐太医满脑子想着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呢,听到郭太后差遣,如蒙大赦一般奔到谢寒雨跟前,仔细为她诊了脉息。方回到郭太后跟前,“禀太后娘娘,皇上,这位,”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榻上的女人,“这位贵人身体底子极好,虽然动了胎气,只要悉心调养,再喝上几天安胎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看了一眼殿门,“臣这就下去为贵人熬药。”他得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V章
一百一十六、
郭太后摆手让太医下去, 看向江贵妃道,“这不是没事么?便是有事,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贱婢, 还曾是别人的外室, 她怀的孩子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哀家倒觉得这孩子没了也罢,省得弄出什么混淆皇室血脉的丑事来!”
“真要是那样,你和晋王都是老楚家的罪人!”
建昭帝也听说过晋王纳了宗室子养在外头女人的事,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儿子的一桩风流逸事。之后谢寒雨因大闹工部尚书府被方皇后下旨褫夺了夫人的位份, 建昭帝更没当回事,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和姨娘通房也没有多少区别。
但这样的女人居然怀了晋王的孩子, 建昭帝看向谢寒雨的目光满是审视。他承认在自己面前颤微微跪下的女人确实漂亮,便是江贵妃当年也不过如此。
但想到她的出身来历, 建昭帝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来人,将, ”他想不起来面前的女子姓什么了,“将人送回晋王府去吧,让晋王将人看好了,以后不许再出府门半步。”
左右晋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相信府里的侧妃夫人们还能继续生,这孩子保得住就生下来, 也不是养不起, 但再要多的那是不可能的, 他会特意提醒晋王的。即便孩子的来历没有问题,但有一个身世被人诟病的生母, 就是这个孩子的原罪。
江贵妃早就注意到建昭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谢寒雨身上,她心里暗恨谢寒雨狐媚,现在听说建昭帝命人将谢寒雨送回,便一刻也不许谢寒雨多留,“还不将人给本宫送回去!听到皇上的话了吗?将她给本宫看紧了,以后哪也不许去!”
……
谢寒雨就这么被塞进来时的马车送回了晋王府,还有太医院随后送来的几帖保胎药。喝了药后她躺在床上又气又恨,敢情她进宫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李庭兰出气去了?原以为江贵妃借着自己有孕,到方皇后那里闹上一场,方皇后会被皇上更加厌弃,自己也会因此被江贵妃重视。可结果呢,除了自己被郭太后扣上个“不贞”帽子之外,江贵妃还被降位。
想到晋王一直以来以江氏没有封后自己不是嫡子而遗憾。这次江氏还被降成了“静妃”,他回来会多恨自己,谢寒雨头就更疼了。她唤过丫鬟,让她到前院去打听德宝儿有没有回来,自己则强打精神卸了所有钗环,洗去铅华,又在唇上敷了层白粉,做出最虚弱的模样才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现在她能指望的也只有晋王那点稀薄的宠爱了。她成了她最看不起的那类女人。
李庭兰则是带了足足两大车赏赐出的宫。郭太后的赏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李显壬肯支持楚琙,对郭太后来说是巨大的惊喜,她自然会拿出自己的诚意,而给李庭兰的赏赐,不过是明面上的些许表示。郭太后认为秦王妃之位才是她对李家最大的诚意。
而另一车则是建昭帝赏的了。也算是替江贵妃安抚李显壬,不然明天早上御史们的折子上会写什么,建昭帝都不用猜。
“母后,您罚江氏也太重了些,毕竟她是珩儿的母妃,”回到慈宁宫,建昭帝就开始抱怨。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将大位传于楚珩,所以他的母妃便不能名声有瑕,”郭太后语气里满是讥诮,“那皇上可将这个道理说给江氏听过?”
建昭帝自是讲过的,而且还不止一遍,可江氏除了听见楚珩会被立为太子之外,其他的话是一概听不进去的,“是儿子当年太宠着她了。”
想想当初的孝仁太后和自己的母亲,建昭帝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先皇和孝仁太后夫妻情深,而这种偏爱也将孝仁太后养成了毫无谋算更没有一点防范之心的傻女人。而自己母亲和他,小心翼翼挣扎求生,自然就最守这宫里的规矩,因为他们很清楚,坏了规矩是会死人的。
“确实是你将人宠坏了,江氏可是宫女出身,这民女入宫,不但一层层筛选,更是被宫里嬷嬷们一遍遍教导过的,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只怕早就被一张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了,江氏能被孝仁太后赐给你,岂是真的如现在这般无法无天不着四六的性子?”
最初郭太后也是可怜儿子前半生活的辛苦,难得有个喜欢的人,而且她也不愿意为一个女人和儿子生分。但随着江贵妃性子越来越骄纵,她反而也有意无意的纵着她了,郭太后最怕的反而江氏母子如她们母子当年那般知进退。
建昭帝被郭太后问的无言以对,“所以母后罚她儿子再没护着。”
“那是你不敢再护着了,”郭太后冷哼一声,“你难道愿意看着国朝出这么一位太后娘娘?皇上,你和我都是要走在珩儿母子前头的,到时候再无人能约束江氏,她又会疯到哪种程度?除非你现在便当着哀家的面写一道圣旨,你龙驭之时,让江氏陪侍左右。”
建昭帝没想到郭太后在这个地方也能将自己一军。他倒不是舍不得江氏,江氏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陪自己走想来她也是愿意的。但晋王却会因此同时没了父母双亲,若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太皇太后,建昭帝有些不敢想晋王能不能撑得下去。
“唉,今天的事还不是因为皇后无缘无故罚了那个贾氏吗?贾氏出身再不堪,肚子里也有了珩儿的孩子,江氏也是爱子心切,”建昭帝不敢接郭太后的话,另找了个理由,“而且皇后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想起来召贾氏入宫了?”
雍和公主就更奇怪了,那么老实个孩子,怎么就突然罚贾氏跑在石头路上?建昭帝又开始阴谋论了,怀疑是不是方皇后知道了贾氏有孕的事,想搞掉她的孩子,但想到晋王府里已经立住的两个皇孙,建昭帝没将怀疑说出口。
郭太后淡声道,“之前贾氏在叶昆府上闹事,不但有传闻说晋王借她和卢珍”勾联建宁侯,后来又有人说贾氏是晋王的智囊,那天去叶府是为了替晋王选王妃去的。
建昭帝被这样的谣言逗笑了,“母后也说是谣传了,晋王的婚事有您和儿子呢,哪里轮得到一个妾室?”
“那皇上和老婆子说说,为什么那贾氏一直盯着李显壬的孙女不放?”郭太后追问。
建昭帝答不上来了,半天才道,“李次辅的孙女看着是个好的,但年纪也太小了些,晋王虽然已经有了两儿一女,但到底没有嫡子。”
这也是郭太后的心病,晋王好歹还有两个庶子呢,楚琙可是连王妃的影子都没有呢,“皇后也是听了外头那些传言,又听宫里的小太监们说,那贾氏犯了那样的大错,在王府依然备受宠爱,晋王只要进后院,必是往她那里去。”
她睨了建昭帝一眼,“皇后也怕晋王不懂事再宠出一个江氏来,便想着将人召到宫里来训戒上几句,她到底是晋王的嫡母,晋王又没有王妃,她伸手教一教晋王的妾室也是正理。”
他可以偏宠江氏,但绝不希望儿子也像他也弄出一个宠妃来。不过建昭帝并不相信方皇后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只怕她是知道贾氏受宠,才特意将人召进宫里想给人点颜色瞧瞧,“皇后的想法是好的,但也不能让雍和一个小姑娘往里掺和啊!”
“皇后根本没说什么,问了几句便让那贾氏往揽秀宫去了,至于雍和罚贾氏,听说是贾氏不认得雍和,两人言语上起了冲突,雍和才生气罚她跪在暖房外头反省,叫我说晋王府里没个王妃管着也是够乱的,贾氏好歹也是在晋王身边伺候的,怎么连这点儿眼力都没有,雍和便是穿的再朴素,那也是皇家公主,看穿戴贾氏真猜不出来她的身份吗?”
郭太后冷嗤一声,“也是她好命叫太医查出了身孕,不然我得派个嬷嬷过去从头教起。”
“唉,”建昭帝一声长叹,郭太后的话没一句中听的,偏还将理占足了。在宫里伺候的第一步就得学会从衣着佩饰上判断身份。何况这里是皇宫,但凡可以在宫里随意行走的,必不是凡人,那贾氏是太蠢还是太狂才敢和雍和公主呛声?
可不论是蠢还是狂,都不是什么优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妾室,母后何必生气,朕和珩儿说,让他回去好好将府里整治清爽了,贾氏那样的女人,关在后院也就是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
何氏一路嘴就没停。没办法,她实在是太震惊了,大小老婆打架恕她活了近三十年头一次见。而且还是最高规格的。啧啧,她今儿真是没白来。
“唉,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应该也去给雍和公主请个安了,”这样她就可以第一时间参与进去,“庭兰你可真聪明,嗯,郭家那个丫头也不错。”这从来没打过架的贵女居然还知道怎么拉偏架,看来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瞧着皇后娘娘还没醒过神儿呢,”何氏凝眉沉思,她得想办法让方皇后知道自家侄女可是立了大功了。不然以方皇后的战斗力,非被江贵妃毁了容不可,“唉,咱们这位娘娘确实是,”平时就不大聪明,这一场架打下来,就更蠢笨了。
李庭兰被何氏自说自话逗的根本没办法想自己的心事。不过刚参与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她的心情也没办法平静。皇后和贵妃打起来,这简直可以载入史册了,“皇后娘娘确实心眼过于实诚了。”万幸江贵妃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不然这位皇后只怕早成“先皇后”了。
“江静妃,啧啧,”何氏抚掌,“哈哈,我记得静妃的侄女叫江静的,这真是,太后娘娘还真是有想法。”
太后娘娘怕只是想用封号来敲打一下江氏,哪会想起来江静啊。不过想到江静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脸色,李庭兰也不由一笑,“咱们这次也算是来值了。”她们的马车后头可是跟着两辆宫里出来的马车,上头装的全是皇上和太后的赏赐。
李庭兰和何氏一回府,先到了致中堂,又将宫里的事说了一遍。直听得李显壬大皱其眉,捻断了好几根胡子,“成何体统,太后娘娘太宽仁一些,”这种事若叫朝臣知道,江氏贬不贬位那是皇帝私事,方皇后可是国母,哪里还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李庭兰却没太将此事看的过于严重,皇后如何?贵妃又如何,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忍无可忍的时候疯一下也很正常,她当年的行为可比方皇后过激的多,“方皇后也是可怜人,若是皇上给过她半分尊重,江贵妃也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才暗中拉偏架让方皇后出了个气,难道也要像她那样,“在沉默中变态”?
何氏也跟着点头,“兰儿这话没毛病,哪家主母能忍得了这种小妾?这就是天家,搁咱们百姓家里,便是主母能忍,娘家人也要跑来将人打死的!”
就因为是天家,行的是另一套规矩,皇后娘家在皇帝跟前也只是个“臣”。李显壬不欲和她们分辩这些,他拿了礼单仔细看了,笑道,“皇上这次也是下血本儿了。”
郭太后会重赏孙女李显壬不意外,她那么个聪明人,自然会将事做漂亮,倒是对臣下一贯吝啬的建昭帝,也赏了孙女这么一堆东西,还价值不菲,“皇上对贵妃到底不一样啊。”这是在替江氏向阁老府赔礼呢。
他将礼单放在桌上,“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何氏也看过礼单,郭太后赏的她都能看明白,也知道是什么。建昭帝的赏赐确如李显壬所说,名字听着吓死人,但是好多东西是什么她只看名字愣是没想明白,“那?”
李庭兰笑道,“皇上赏的自然是世间至宝,我叫人另挑一间屋子供着,将来有大用。”
听李庭兰这么说,何氏便没再多问,她知道这对祖孙还有话要说,便也没多留,请过安又说了晚膳的安排,听李显壬说让将李庭兰的饭摆到他这儿,便退了出来。
刚才何氏在,李庭兰只讲了两宫打起来的事。现在她才将郭太后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显壬。
死一个郑中益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倒卖官粮是大案,便是要治秦王的罪,郑中益也是难逃一死,甚至按建昭帝的做派,怕还得抄了郑家,不把银子全追回来,整个郑家都别想消停。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郑家还要问问为什么秦王为什么不当时就弄死郑中益了事。毕竟人死账消,郑家还能装模作样的喊几句冤枉,说几句无辜。这也是李显壬觉得自己可以摁住郑家的原因。
至于郭太后关于世家大族的说法,李显壬也是赞同的,但他不相信秦王真的那么没脑子,索性依着郭太后的意思,先将此事压下来,看看秦王这么做到底是意气用事还是成竹在胸。
但他对李庭兰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满意,“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实在,她让你带话给我,你听着便是,何必和她说那么多?”且不说说多错多,而且言语之中也会泄漏自己真实的想法,焉知郭太后不是在试探?
李庭兰从来不会小瞧郭太后,“我只是有些理解秦王了,而且我觉得郭家能出个郭琪,那您教导出一个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显壬被李庭兰的说法取悦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教了孙女什么。但也只有他们李家,才能生养出这么聪慧的孩子来,“我瞧那个郭琪不如你。”
李庭兰抿嘴一笑,带着小女儿家才有顽皮,“孙女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现在许多想法都不隐瞒李显壬,“其实孙女倒是挺赞成秦王的做法的,而且孙女也觉得如今这个世道也确实需要一个敢做事且能做事的人出来重整山河了。”
到底是年轻人啊,“重整山河”岂是那么容易的?多少君王都死在这个上头?李显壬不打算说服李庭兰,有些事只有碰了壁吃了亏才能明白,“行了,改日你给宫里送个信儿,就说太后娘娘交待的事我一定尽力,至于郑家,先看看那边的反应,真闹起来我自会出面。”
……
建昭帝一走郭琪便从内室出来了,郭太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也是长本事了,还会拉架了。”郭太后虽然没打过架,但两方受伤的情况她是能看明白的。江氏明显是吃了大亏的。
郭琪脸一红,“我只是看不得江静妃那么嚣张,而且,”她不好说她是从李庭兰的动作里领悟到了其中真义,“咳,我是怕静妃伤到了姨母。”
郭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侄孙女。自己这个侄孙女长的不及郭珉,又不太注重妆扮,所以在一众贵女中看起来普通了些。
但这阵子在她派去的嬷嬷刻意调理这下,又有妆容的加持,居然也有了改头换面般的变化。略方的脸盘儿如羊脂玉一般柔玉晶莹,一对凤眸也灿灿生辉,郭太后有意让她往艳丽处妆扮,因着有那么一双眼睛,也不会显得轻浮,反而生出一股端庄的贵气。
只有这样,她才能与隽永出尘的李庭兰区别开,不至于被她压下去,“你很喜欢李庭兰?”
郭琪诚实点头,“她和别府的女孩子不一样,我喜欢和她说话。”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脂粉女红,但想与那些女孩子们结交,郭琪不得不让自己静心去学习,以便与她们有话说。但她和李庭兰在一起,就可以说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而不是那些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衣服首饰。
“那若是她以后是你的主母呢?”郭太后笑微微的看着郭琪,“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喜欢她吗?”
郭琪面上僵了一下,咬唇沉吟道,“若是她还像现在这样,我也不会变。”
郭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即便再蠢笨的人时日久了,也是能感知到别人对他的态度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那些聪慧的人更是如此,所以你只有真心待她,才能换得她的真心。”
当年若不是自己诚心诚意的将孝仁太后奉为主母,当作长姐,孝仁太后也不会将她和儿子时时护在身后,甚至在宣诚太子没了之后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儿子应该成为太子。
但后头的事郭太后并不准备现在和郭琪说,她虽然比李庭兰年长三岁,但她的心思却未必能逃过李庭兰的眼睛,“我这阵子不但又将京中各府闺秀捋了一遍,便是那些在外地的,也叫人查了,还是觉得她如今才是最适合的秦王妃。”
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就如当初她觉得李庭兰适合做五皇子妃时一样,郭琪觉得李庭兰完全符合一个王府主母的标准。
郭太后很满意侄孙女平静的反应,“但是她年纪还太小,便是皇上肯下旨册封,她一时半会儿也是入不了王府的。”
郭琪下意识抿住唇,“娘娘的意思……”难道要她在李庭兰入府之前固宠?甚至提前在王府中培养自己的人脉?
郭太后又是一笑,“我会让你先以侧妃身份入王府,但你进了王府之后,什么也不要做,只照顾好琙儿就行了,甚至,你还不能有身孕。”
“啊?”
“对,你可以回去好好看看珉姐儿的姨娘是怎么行事的,”郭太后肯定的点头,“你要牢记你只是侧妃,与王妃争锋的心哪怕一刻也不能有。”
郭琪眼眶有些红了,虽然她很喜欢李庭兰。给秦王做侧妃也完全是郭太后的安排,但她到底也是公府嫡女,有必要如此低的姿态吗?“娘娘,庭兰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郭太后轻叹一声,“你要时刻牢记,你要争的不是男人的恩宠,而是你儿子的未来和郭家满门的前程,这些还不值得你俯身低头吗?”
见郭琪低头不语,郭太后也没再多劝,毕竟如今说这些还太早,她也只是提前让郭琪有个思想准备,有些事放在心里久了,才能真正想通并接受。
当然也有她最终不愿意接受的情况,那也不怕,府里不还有个郭珉吗?
V章
一百一十七、
何氏还没从看大戏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呢, 就听到外头丫鬟的声音和王七太太的哭喊,“让我进去,我要进去!何氏, 你给我出来, 我知道你回来了。”
何氏将手里的热帕子扔到铜盆里,“怎么回事?”
丫头忙道,“七太太上午就来了,您和大姑娘都不在府里,她哭了一阵儿被嬷嬷们劝回去了, 这会儿怕是听说您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打听清楚了没有?”
丫鬟抿抿唇,一脸的为难,“是如玉姑娘, 如玉姑娘……”
何氏最烦人说话吞吞吐吐的了,“你是怎么回事?嘴里含着核桃呢?叫徐妈妈过来说话。”
徐妈妈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听见何氏传唤应了声快步进来,“奴婢已经命人将咱们这边儿封了消息,绝不会让大姑娘和二姑娘那边知道的。”
“到底是何事?”府里还有不能让李庭兰知道的事?何氏不满的瞪了徐妈妈一眼, “你先说。”
徐妈妈咽了口唾沫,“那个,如玉姑娘和舒举人看对了眼,要成亲呢。”
何氏听着外头的哭闹声, “只是看对了眼儿?没有弄出什么不才之事?”若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王七太太怎么会嚎的跟死了老子娘一样?
“你叫人去请湖三太太过来, ”湖三太太才是宗房的人, 何氏可不会越过她处置族里的事务, 即便三房和外三房早就分了宗。
“再派人去寻浩七伯和堂少爷们过来,对了, 他亲哥不是过来接他了吗?也将人请过来。”李浩那一房的无耻何氏在见到李江时算是彻底领教了,原是让他们房头人来将人接走的,结果人是来了,竟也住下不走了。
何氏从李庭兰将胡家人送到京兆府衙门的事中学了一招儿:有什么事只管摊到明面儿上说,这叫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去将七太太请到二门处的议事厅去,”吩咐完何氏悠然起身,“来人服侍我梳洗。”
……
王七太太在议事厅足足等了两刻钟,茶水都喝没了味,也没见到何氏出来,她提了起精神准备再往何氏院子闯一回,就见到自己男人和儿子,还有他们房头的大伯李江急匆匆的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李浩面沉如水,“谁叫你过来的?走,赶紧随我回去!”
王七太太可不怵李浩,若不是她,他哪里还能在家里跷着脚当举人老爷?而且若不是得到他的默许,她能跑到这边来闹?多年夫妻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因此她狠狠甩开李浩的手,“我为什么要回去?当初老太爷是怎么答应咱们的?他们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李浩无奈的看着他大哥,“哥,这个婆娘是个什么脾气您也清楚,我真是,嗐,家门不幸啊!”
李江淡淡地看了这两夫妻一眼,轻哼一声径直找了把椅子坐了,这个兄弟自打中了举就不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原以为他们一家跑来投靠三房是行了大运了,没想到三房写了信来,叫他赶紧将人领回去,不然的话就要将他们这一支直接撵出商丘城。这算什么事?好处李浩得了,倒霉便是他们整个房头?
而且他过来后,也觉得在阁老府好吃好喝还比家里暖和,日子过的真不错,索性李浩一家不肯走,他也不催,跟着混日子也挺好的。
何氏直到听说湖三太太来了,才从内室出来,她现在脑子里还上演着后妃大战的情景呢,哪里有心思管外三房的官司,直等将这些人打发走了赶紧和湖三太太讲一讲才是正事,“嫂子你可来了,唉,我真是被外三房那些膏药给粘上了,竟然甩不脱了。”
她以为自己拿李浩父子科举的事能将人吓住,可没想到那家人也只是老实了一阵儿,李江一来,人家又开始蹦跶了。
湖三太太也大概知道李浩那边发生了何事,她轻叹一声,“这事怨我了,就不该一时心软将人给带过来。”
“走吧,咱们过去听听七嫂子又要闹什么?”何氏没有要怪湖三太太的意思,王氏再浑,那名声也传不到湖三太太耳朵里。
王氏一看湖三太太了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忙去看下首坐着的丈夫。他们不怕李显壬,是因为阁老府是细瓷他们是瓦片。但宗房的根就在商丘,想收拾外三房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弟妹啊,你可不能不管你侄女啊,当初你可是答应了我们,要将如玉当亲生女儿一般待啊,”王氏先发制人,看到何氏就扑了过来。
只是她人还没靠近何氏,就被她身边的两个婆子给架住了,“这位太太您请坐,我家二太太可是尊贵人儿,经不住您这么一扑。”
王氏这才看清楚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的何氏,她张了张嘴没敢再哭,何氏以前在她面前可从来不这么打扮的,这一妆扮起来,竟然叫她有些不敢言声了。
李江已经站起身冲湖三太太和何氏一抱拳,“三太太,十二弟妹。”
湖三太太淡淡应了一声,“你这个大哥怎么连自己兄弟都管不住?你爹这个族长是怎么当的?若是自己儿子都教导不好,我看也别想着打理族里的事务了,过年祭祖的时候,你们几个房头商量着换个人吧。”
李江没想到湖三太太一上来就说要撤了他爹族长的位置。商丘李氏分了宗,他们外三房自是谁也不服谁,便趁势又分了一次家。李江和李浩的父亲便是他们这一支的族长,虽然日子过的不能和内三房比,但他爹是个举人,李浩也中了举,挂在他们头上的隐田和铺子足能保障自家的生活。而且他又管着族里的俗务,这油水也是挺养人的。
因此他哪里舍得没了族长的位置?但内三房若是发了话,不说别人,自己亲叔叔都会站出来和他爹抢一抢的,“三太太,这……”
何氏冷冷一笑,伸手请湖三太太在上首坐了,才看着李浩道,“一个月前老太爷便发话让你们回乡过年了,我们当家的是弟弟,不好催促,我这个做弟媳妇更不好开口,可这眼看要进年关了,七哥和七嫂这是连年货都不打算准备了?”
王七太太看了丈夫一眼,抢先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们要说的是是如玉的终身大事,老十二家的。”
何氏嗤笑一声,“如玉的终身大事不是她自己都为自己操持好了么?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外八路的婶子操心?怎么,七嫂子还准备一女两嫁不成?咱们商丘李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到底也是出过几个读书人的,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可做不得。”
王七太太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湖三太太一拍桌子,“你住在人家府上,还想人家什么也不知道?王氏你也是秀才家里的姑娘,礼义廉耻都叫你喂狗了?”
王氏被陡然发作的湖三太太惊的一个机灵,她抬眼看着在座的诸人,拿帕子捂了脸就要放声,就啊何氏幽幽道,“我记得咱们族里对那些不守规矩的女子是有惩治的办法的,刚好江四老爷也在,不如您来说说?对了,我记得小时候李家就处置过遇到登徒子的族里姑娘,唉,想想那个秀姑娘在庵里住了怕也有十来年了吧?”
湖三太太厌恶的皱眉,“是二房的秀雅,人七年前就没了。”
她也很不喜欢族里这种方式,秀雅是内三房的姑娘,虽然父亲只是二房庶出,但秀雅也是正经小姐,去外祖家哪里会是只身一人?不过是遇到了几个府兵被远远的开了几句玩笑,二房老太爷就说姑娘不自重将人硬送到了庵里。而秀雅的娘也在她殁了之后郁郁而终。
但这样的事如果族里的爷们儿不站出来说话,她们这些女子反而不好开口,不然就会被怀疑是不是也存了不好的心思,是不是怕自己将来有个不规矩的时候好逃过族里的惩处。
王氏自然知道内二房秀雅姑娘的事,当时她还幸灾乐祸了好久,内二房的姑娘又怎么样?每天穿金戴银也照样不规矩,还不如她们这些外三房的女儿干净呢。
“不是,我们如玉什么也没做过,”她有些慌了,早知道这些人会拿族规说事,她一定不过来闹了,“是我失心疯了不想回商丘才过来瞎折腾的,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李浩也惊住了,舒举人是他一早就看好的。那是个极有才华的举子,除了家境差些没别的毛病。而且他们家也比舒举人家强不到哪里。
只可惜女儿心太高一直不肯点头,他原想着李显壬会让何氏给女儿寻更好的出路便也没再强求。可谁知道女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和那个舒举人看对了眼。
也是昨天舒举人亲自过来求亲他才知道的!
李浩倒也没多生气,女婿是个举人还是个前程无量的举人可是天大的好事。王氏其实对舒举人也还算满意。再穷的举人也不会日子过不下去,何况丈夫也说了,舒举人来年必中,不然李显壬也不会将人留在府里供养了。
但惯会以己度人的两夫妻清楚舒举人愿意娶自己女儿是图的是什么?
人家看中的是他们头上这个“李”字。两夫妻一商量,便想着再过来闹上一闹,最好能让阁老府答应李如玉能从阁老府出嫁,这样的话,不但能省下嫁妆,而且李如玉就算是阁老府的小姐了,以后女婿绝不敢小瞧了自己女儿去。而女婿靠上了李显壬这棵大树,前程肯定也是不愁的。
但他们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呢,何氏就拿女儿开刀,直接给她扣上了“不守规矩”的帽子,还举了出内二房李秀雅的例子。这不是要毁了自己女儿吗?
“走?哼,”何氏微微一笑,她还是太好心了,总想着都是自家亲戚,能留一分余地就给留一分余地,没想到她的宽容只会换来得寸进尺,“来人,将西院服侍的人带上来。”
“你,何氏,你,”王氏呆呆的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婆子小厮,“你们,你们……”
“噢,对了,我家老爷正在见舒举人呢,当初我家老爷也是爱惜他的才华才将人接进府里,却没想到他竟然想诱拐好人家的女儿,等一会儿咱们拿了证言,我家老爷便会将人直接送到衙门去,”何氏笑容灿烂。
“不,不可,”那可是他看好的女婿,李浩这次也彻底傻眼了,要是舒举人因为这个理由进了衙门,那名声就全完了,他只怕得恨死自己。
何氏根本不理会李浩夫妻,一指打头的婆子,“你来说。”
“是,”那婆子是在西路院子守门儿的,没事就爱喝个小酒,也因为她平日看起来总是没精打采的,所以住在西院的人都没太在意过她。
只是听那婆子详细到李如玉和舒举人在哪日哪时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又互赠过什么的时候,除了何氏所有人都傻眼了,连湖三太太都对何氏的安排佩服不已,谁会想到一个走路都颤微微的守门婆子其实眼不花耳不聋记性更好呢?
何氏只含笑听完婆子的陈述,又一指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你来说。”
那小厮是在舒举人院子里伺候的,小小年纪口齿伶俐。不但将舒举人见过李如玉几次一一讲了,甚至李如玉给他做的鞋袜都放在那里也是说的清楚明白,等他说完,李浩父子已经臊的满面通红,头都不敢抬了。
湖三太太轻咳一声,“之前我听闻舒举人是七老爷亲自相中的女婿?”
李浩立时大声道,“是是是,子言已经向我提亲了,我也已经同意了。”
湖三太太颔首道,“既是未婚夫妻,那有些往来也无伤大雅,只不过么,这里到底不是你们自己家,小男女行事还要有些顾忌才对。”
她看向李江,“四老爷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刚巧我要派人回商丘一趟,有四老爷同路,我也放心些。”李浩一家子是她领来的,看来还得由她出面将人弄走了。
王氏有些不甘心的伸了伸脖子,“那个,当初弟妹可是答应过我们如玉……”
“是啊,我是答应过,若是你们将女儿交给我,我不但会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还会按内三房的规矩给她备齐嫁妆,不过现在么,”看着李浩夫妻越来越黑的脸,何氏心里挺痛快的,“舒举人是七老爷您亲自挑中的,这便是你们外三房的事了,我这个外八路的婶子哪里还能伸手?”
“七嫂子,我若是你,就赶紧将如玉和那舒举人的婚事给定下来,别等着将来舒举人金榜题名被人捉了去,那你可就美梦成空了。”何氏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也是让王氏赶紧忙自己的正事去,别在他们这里胡搅蛮缠。
……
李如玉呆呆的看着肃容而立的董嬷嬷,“嬷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让父亲母亲回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何氏和李庭兰到底会对自己有几分香火情,再帮她一帮,却没想到她们一点儿情分都不讲了。
想到这些李如玉眼泪婆娑,“我是真的将庭兰当亲妹妹的。”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耍心眼儿,董嬷嬷懒得听她诉委屈,“既然姑娘听懂了,那老奴便告退了。”她也懒得再和李如玉多费口舌,左不过就是贪心不足罢了。对付这样的人其实也容易的很。
等董嬷嬷扶着小丫鬟一走,李如玉便瘫在了椅子上。她自始至终都没看上过舒举人。但她更清楚一旦跟着父母回商丘,那像舒举人这样的男人也不是她能够得着的。所以她才故意在舒举人过来和父兄论文的时候过去送了几次茶点,引得他的注意。两人便一来二去的来往了起来。
李如玉心里也清楚,她最吸引舒举人的地方,不是她有多美貌多能干,而是她是李家的女儿。因此她在和舒举人说话的时候,特意多提了她和李庭兰还有李妩的交情。说自己之所以从那边院子搬出来,是因为不忍母亲一人操劳,自己却在中路院子过着仆婢成群的生活。
现在她如愿让舒举人去向父亲再次提亲,而父亲也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她也知道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要闹上这一回。
这让她联想到李庭兰曾经的话两颊发烧,她也想很有骨气的去阻止父母,说自己可以不要嫁妆。但穷人哪里来的自尊,她要的不止是嫁妆,而是以后生活的保障。
只要阁老府还像以前那样愿意拿银子买清静,她的嫁妆就会更丰厚一些。而且有了阁老府给添的嫁妆,舒举人自然也会更相信她和阁老府大姑娘亲如姐妹的话。
但她没想到李庭兰会让董嬷嬷亲自过来,说会将她和阁老府的关系直接告诉舒举人,也会将她被赶出中路院子的缘故如实告之。她们阁老府绝不能担上帮她骗婚的责任。
这怎么会是骗婚呢?她难道不是李显壬的侄孙女?以前和李庭兰的关系难道不好?
但她不敢问,更不敢不听董嬷嬷的话,现在舒举人是她摆脱那个家唯一的希望,嫁给舒举人,便是过不了现在的日子,以后还有做进士娘子诰命夫人的希望。
……
前头何氏也收到了致中院的消息,她听完老仆的话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还请管家回去禀告父亲,妾身会将他的话带到的。”
等送走老管家,何氏才笑微微的向湖三太太道,“三嫂也算没白来,我还真有事要和您说呢。”
她将李显壬关于族学的安排和湖三太太说了一遍,“老太爷说他已经写信去族里了,既然已经分了宗大家还像以前那样搅和在一起,不论是对内三房还是外三房都不好。我记得有次我们老太爷还说,都已经成了两家人了,就不该再有什么内三房外三房的说法。所以呢,咱们的族学以后只收本宗的子弟,外头的孩子从明年起一概不收。本来今年年景就不好,老太爷为了陕甘那边的百姓能吃上饭,将往西的庄子里的粮食全都捐给朝廷了,这过年往族学送的银子只能是往年的三成了,其他的还得族里自己想想办法。”
湖三太太也没想到李显壬会直接断了往族学里送的银子。
李氏族学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族学里的开销每年都由宗房从族中公产的收益中支出。但各房有子弟出仕的人家,也会照着各自的心意给族学捐银子,用以资助那些家境贫寒但天资过人的孩子。
而这其中,三房的银子是年年都有,且是数目最大的一笔。其实三房离开商丘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年了,三房又人丁单薄,子弟都是另请的大儒,哪里会在族学里读书?每年送银子回去,不过是三房对族中子弟学业的贴补。各房头也都是得了好处的。
因着不忍断了外三房子弟的学业,便是分了宗,外三房的孩子到了年龄也是会送到李氏族学里念书的。外三房中若有出色的子弟,也会享受族学里各种减免和奖励。
现在李显壬一句话,外三房怕是再想进族学读书就难了。但若到外头学堂上学,且不说先生的水平是不是强过李氏族学,便是束脩这块儿,各家也要另添一笔开销。
李江已经呆了,他儿子可也在族学中读书呢。这次他特意请命过来接李浩,也有探探路,将来让儿子也到阁老府来蹭吃住的意思。却没想到现在偷鸡不着蚀把米,外三房附学的路子就这么断了。
“十二弟妹,不,二太太,这可不行,咱们李家可是最重孩子的学业的,”李江已经慌了神,若是这个消息传回商丘族里,再叫人知道了其中的缘故,他爹的族长之位保不住都是小事,其他两房都将他们兄弟俩给撕了。
何氏点点头,“四老爷说的是,咱们李氏历来都将孩子的学业看的极重,所以四老爷还是赶紧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家里,趁着如今过年学里放假,尽快将明年你们几房孩子的去处定下来,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再耽误了孩子的学业。”
李浩已经汗出如浆,他不敢想消息传回去他还能不能进家门。
……
“祖父这是要和外三房彻底分开?”李庭兰已经明白了李显壬的用意。
他既然要一脚踏到这泥潭里,自然要尽可能少牵连些人。
“内三房就不说了,我和宗房老太爷,还有二房的仙去的老太爷,原就是一个祖父,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便是我们这就断了亲,人家也是不信的,何况这两房都有子孙出仕。”
孙女猜出来的李显壬也不会瞒她,“倒是外三房,”他轻轻摇头,“论起来我原也没给过他们多少恩惠,”李显壬并不怪外三房子弟不肖,有道是人穷志短,李浩两口子虽然手段不堪了些,但李浩父子也都算上进,没有什么不良的恶习。作为长辈李显壬还真没太计较。
只是若他真的倒了,分了宗的外三房也跟着受牵连就太无辜了。所以他便趁着这个机会直接让族里和外三房彻底分开。分宗就该有分宗的样子,都是两族人了,还老搅在一起做什么?若将来真的个万一,再遇到个严苛的,外三房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何苦来呢?
“只怕那些人回去要骂祖父您了,”李庭兰自是能体会李显壬的苦心,笑道。
李显壬也是一笑,“你会在意?”
李庭兰摇头,“骂就骂呗,反正咱们也听不见。”
“而且有祖父您这一招,他们才会走的这么迅速,”李庭兰佩服的冲李显壬竖了个大拇指,“之前二婶儿拿浩七叔他们科举的事吓唬,那些人也就老实了一阵儿。”等清醒过来意识到何氏顶多是在吓唬他们,绝不会拿男人的仕途开玩笑,李浩他们的胆子便又大起来。
李显壬写信叫人来接,结果不但没将人接走,西路反而又添了一口。
“只是如玉的婚事怕是,”想到李如玉李庭兰不由摇头。
李江生怕不许外三房子弟再去族学的事由内三房传回族里,回去就收拾行李往回商丘,他得将事情说清楚,这种结果可不是他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他绝对不背这个亏。
而李浩也慌,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了,若叫他回去信口胡说,只怕他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因此他也马不停蹄的叫王氏收拾东西,带着儿女连辞行都顾不上,跟在李江后头就往商丘去了。
这么一来,舒举人和李如玉的婚事便又搁置了。何氏也算是白提醒那么一句。
“你放心,只要明年春闱之后祖父还在位上,舒举人就不会不认这门婚事,不过我已经让你叔父将舒举人礼送出府了,”一个在别人府里就和府里姑娘私下往来的举子,便是学问再好李显壬也不敢留他。
V章
一百一十八、
谢寒雨一回来赶紧让丫鬟将保胎药给自己熬上, 且要拿小茶炉在自己面前熬。丫鬟莲蕊小声道,“姨娘,咱们院子里的人再可靠不过了, 当心药味太大再熏了屋子。”
谢寒雨轻叹一声, “我就喜欢这药味,你就在这儿熬吧,”她看了莲蕊一眼,如今正是用人之机,她不能让两个丫鬟误会她对她们不信任, “这屋里暖和,你在这儿熬药比厨房里舒服。”
她当然知道莲蕊的另一层意思,屋里有了气味怕晋王来了不喜。
可现在她不指望晋王会过来了, 想到这儿她大声道,“莲蓬……”
莲蓬应声而入, 她没跟着谢寒雨入宫,只知道人去的时候就不太欢喜,回来更是被抬回来的, 心里也很忐忑,“姨娘有什么吩咐?”
“你去大厨上将咱们这边一个月的米面粮油还有菜蔬肉蛋都一并领了,就说是我交待的,”江贵妃成了静妃, 晋王不迁怒是不可能的,她得做好被打入“冷宫”的准备了。
与其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啃冷馒头, 不如趁着现在府里还不知道实情, 赶紧在自己院子里囤些吃食。她现在都庆幸自己有几分手艺, 为了“抓住晋王的胃”,在自己院子里弄了个小厨房离。
莲蓬被谢寒雨吓了一跳, 一个月的量也太多了,“姨娘……”
莲蕊是跟着谢寒雨入宫的,听到谢寒雨如此吩咐眼泪差点儿下来,“姨娘这么吩咐你就照着做便是,若是大厨上没有这么多的量,就中他们赶紧采买,还有咱们姨娘有了身孕,你叫人去库房里领些滋补的食材回来。”
莲蕊也这么说,莲蓬没再多说就望外去了。谢寒雨叹了口气,“我这里的日子只怕会不好过,你赶紧去找你干娘,看看她能不能帮你寻个好去处,也省得跟着我在这里受罪。”
“姨娘我不走,你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莲蕊的眼眶夺眶而出,她随着谢寒雨一入宫就被领到外头丫鬟们呆着的地方等候了,虽然也听到了些动静。随着谢寒雨出宫的时候,也听到宫人们嘀咕江贵妃被降位的事,但具体出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姨娘,娘娘的事是不是和您有关?”
上辈子莲蕊和莲蓬就一直跟着她,所以一入府她就从一群小丫鬟里将这两个挑出来。她在外书房的时候将这两个当妹妹待,等她被封了夫人,又让她们过来服侍自己。谢寒雨觉得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这两人都是极好的,而她们两个也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有自信她们会陪她熬过这段最难的日子。
“和不和我有关娘娘都是在我入宫之后被降的位,”谢寒雨哂然一笑,“总得有人让殿下消气吧?”
她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万幸还有孩子在……”
莲蕊拼命点头,“奴婢一定会将姨娘和小皇子照顾好的。”
晋王半夜才从宫里回来。他一听到小太监报信,便从吏部往宫里冲。等见到了建昭帝,都不用他为江贵妃求情,建昭帝就告诉他,便是为了他将来,江贵妃也要好好收收性子了。
晋王却不觉得自己母妃有什么错,这事明摆着就是慈宁宫和坤德宫联手陷害。虽然建昭帝多次告诉他郭太后并不反对立他为太子,而郭太后这半年对他的态度也极是和蔼。但时间久了,晋王还是看出郭太后这么做只是在迷惑建昭帝,并不是真的接受了自己。若她真的赞成立自己为太子,那为什么还要推秦王与自己一起到六部观政?若秦王真无意太子之位,为什么要接了去陕甘的差使?
而这次江贵妃被陷害,晋王觉得这是郭太后和方皇后对当初他们设计方皇后差点儿丢了皇后之位的反击。
但他们当时没成,人家现在却成了!
但晋王还没疯,自然知道不能反驳建昭帝的话。只是建昭帝话里露出的意思却让他惊心:连父皇都觉得母妃行事嚣张会影响到他的将来!
晋王立时便跪下替江贵妃请罪,并说会好好规劝自己母妃,让她不至酿出大祸来。
建昭帝见儿子言辞恳切,加上他和江氏毕竟是有感情在的,反而宽慰了晋王几句,并承诺降位只是暂时的,等过了年他便寻机会将他母妃的位份重新升回来。
晋王没想到建昭帝将话题扯到了谢寒雨身上。不过言语间对她的印象十分不好,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若不是为谢寒雨出气,江贵妃也不会失了章法,做出和皇后互殴的事。
等从建昭帝那里退出来,晋王又去了揽秀宫。但他在揽秀宫却遇到了阻拦。说是江静妃要在宫中思过,任何人不得探视。
晋王最后抬出建昭帝来,说是奉了皇命过来规劝江静妃的,才得以入门。
但两人却没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郭太后派过来重新教导江静妃规矩礼仪的青柳姑姑冷着脸说了,既然是规劝之语,那便是放之天下也可行的道理,哪里需要两人单独说?
而且女大避父儿大避母。晋王是成年皇子,不好再和皇妃独处,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晋王还是头一次听说儿子不能和生母独处的!但看到青柳那张棺材板脸,他还是将火气压下了,他觉得慈宁宫要的就是他也如江静妃那样怒火攻心失了方寸。
江静妃本来就觉得自己十分冤枉,又被青柳这么板着脸一通教导,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撸着袖子喊自己这静妃也不当了,她要亲自收拾青柳这个贱婢。
青柳也不怵她,只说自己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而来,希望静妃娘娘在禁足期间洗心革面。便是有什么不满也请先藏在心里,等将来解禁了再找自己算账也来得及。
晋王看着青柳命身边的小太监拿出了一把紫竹戒尺来,说这把尺子是先孝仁太后之物,孝仁太后曾拿这把尺子教导过宣诚太子和皇帝。她来时郭太后将这把戒心赐给了她,说若静妃娘娘不服管教,便照着当年教导小宫女的宫规惩治。
听到“教导小宫女”,江静妃一口血喷了出来,直停停的倒了下去。
晋王又惊又怒,却又拿捧着紫竹戒尺的青柳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叫人去请太医。自己则又去找建昭帝,希望他能出面在郭太后那里通融一二。他担心身子一向孱弱的母妃禁不住青柳的严苛的教导,毕竟母妃如今是静妃,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宫女了。
只是晋王晚了一步,他赶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建昭帝领着几位新宠往琉璃宫赏新梅去了。与他相熟的太监悄悄提醒,说建昭帝心情很不好,还嚷着头晕,才出去疏散疏散的,让他千万别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这番提醒让晋王犹豫了,他来时太医就说了,江静妃只是怒极攻心血一吐出来也就没事了。若他现在去告状,等太医将江静妃的真实情况上报的话,只怕郭太后又会拿这件事给他扣帽子。万一皇帝再有个什么闪失,他岂不成了第二个楚珣了?
左思右想之下,晋王还是又回了揽秀宫。这次青柳倒没拦着他去床前侍疾,只半是提醒半是警告的要晋王注意留在内宫的时间。
晋王无法,只小声宽慰了江静妃几句,又说改日让隆恩伯夫人和杜太太进来陪她说话。
而江静妃发现儿子身后并没有建昭帝,之后更是半句不提他,心里也知道她这次是真的惹皇帝生气了,便再也不敢作妖,只含泪嘱咐儿子一定要多见见皇帝,多和皇后说说她的委屈。再得了晋王的反复保证之后,才依依不舍的放晋王离去。
晋王回到王府时已经半夜了,他又累又饿却半点休息的心情也没有,而是直接去找谢寒雨。
等听完谢寒雨的描述,晋王直觉五雷轰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亲娘了。怎么可以真的和方皇后打起来,而且还让方皇后脸上带了伤?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想到当时郭琪和李庭兰都在场,晋王更是两眼发黑。有这两人在,只怕贵妃殴伤皇后的事是瞒不住朝臣了,“你怎么也不拦一拦?”
晋王不相信谢寒雨不知道其中利害,忍不住出声责备。
谢寒雨觉得她这辈子流的泪比上两辈子加起来还多,“我当时是昏着的,若不是后来太后娘娘命太医为了诊脉时他为我扎了一针,我还醒不过来呢,哪里会知道后头的这些事?”
“我也是看皇后娘娘面颊和脖子上都有伤,郭太后又大怒贬了母妃的位份,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谢寒雨委委屈屈为自己辩解,“当然整件事全是我的错,若不我得罪雍和公主,不被她罚,便没有后头这些事了。”
晋王听报信的小太监说了江贵妃是为自己怀了孕的姨娘出气去的坤德宫,还以为是方皇后罚了谢寒雨呢,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雍和公主的事。
“她们是一伙的,”晋王面沉如水,“李姑娘怎么也在那里?”
谢寒雨知道晋王对李庭兰还没有死心,“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太后娘娘召她入宫的,”既然李显壬和李庭兰都没往外说自己指使许以尚暗算她的事,那她就当自己从来没做过。
晋王确实对李庭兰还没有死心,尤其是现在。没了胡祭酒和沈迈,他手里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要他们为自己跑腿办事还行,但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与宋旭涛抗衡却是没那个能力的。
但想到谢寒雨在叶府闹的事,和近期李显壬对自己的态度,晋王不由又烦躁起来,他站起身,“太晚了你接着休息吧,我走了。”
知道晋王会过来,谢寒雨便是躺着也没也真睡过去。但没想到晋王大半夜来了问完话又要走,“殿下您?”
晋王看了谢寒雨一眼,“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本王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想到口口声声说大位只会是他的,却至今都不肯册封自己的建昭帝,晋王心中无名火起,“既然皇上都发话了不许你出门,以后你就老实在的呆在院子里吧,正好养胎。”
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怀着孕呢。即便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去想前世如何了,谢寒雨还是悲从中来。她转头抹去脸上的泪,“婢妾就是知道殿下如今的处境,才想和殿下说,您得赶紧将李庭兰娶进来。”
谢寒雨想了一晚上,觉得这才是打击李庭兰最好的办法。她不是选中秦王了吗?那她就让她嫁给晋王,看她还会不会帮秦王?至于自己,她已经看清楚晋王这个人,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她要先蛰伏起来,静静的看两虎相争,必要时寻个机会从这王府里逃出去也行。
上辈子她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这辈子换个活法也没什么不可以。谢寒雨觉得刚重生那会儿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怎么会以为老天让她重活一回是做垂帘听政的掌权太后来的。而且后十几年大晋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便是当了太后又有什么乐趣?
当然她也没有完全死了当太后的心,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目前她赢不了李庭兰,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一种打法了。
晋王没想到谢寒雨会跟他说这个,“你也是这么想?”
谢寒雨含泪一笑,“婢妾反复考量,觉得殿下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抓紧阁老府,以前您不还和婢妾说过,李阁老和贵妃娘娘早有默契了吗?可为什么他又转投了秦王呢?”
晋王并不认为李显壬已经改换门庭了。他觉得这只是李显壬一贯的做法。他再次在谢寒雨身边坐下,“只是李姑娘尚未及笄,便是皇上答应赐婚,只怕也要拖上一两年她才能入府。”
“殿下又不缺人服侍,而且府里也不是没有掌中馈,殿下要的只是李阁老这个祖父,”谢寒雨心里翻了个白眼,晋王看见个漂亮女人就想弄到的手毛病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
晋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只要赐婚的圣旨下来,李显壬便是本王的人了!”
谢寒雨又道,“婢妾觉得殿下应该尽快拿到赐婚的圣旨,不然秦王殿下回来,若是他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就不好了。”
晋王脸上露出不屑的笑,秦王那种不解风情的木头有女人看得上他才怪呢,却听到谢寒雨又道,“太后娘娘可最是眼明心亮的。”
郭太后,晋王现在真的很想一杯毒酒要了那老妖婆的命!怪不得呢,郭琪和李庭兰走的那么近,郭太后又一而再的召李庭兰入宫,“她不是看中了卢珍吗?怎么?蓟辽总兵换人了,她这孙媳妇也就跟着换了人?”
谢寒雨终于没忍住偷偷白了晋王一眼,就卢珍那脾气,在人家府里赴宴都能和人打起来,别说这里是古代,就是搁她第一世生活的地方,也没人敢娶好不好?
心里想着她却心头微动,“她想换人就换人了?殿下成全了老太太的心愿不就好了?”
晋王被谢寒雨的话逗的哈哈大笑,“你这个主意好,”他慢慢踱着步子,“只是这件事还是容我好好想想。”
说动建昭帝为自己赐婚李庭兰,再将卢珍赐婚给楚琙,可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真的仔细谋算一翻才成。
“直接去和皇上说怕是不成的,”晋王有些头疼的皱眉,“你觉得的呢?”
谢寒雨已经走到晋王身边,伸手拉了他在圈椅上坐了,慢慢的为他在头上的几位穴位上按着,“您刚才不是说了,咱们娘娘降位只是一时的,那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若是皇上要为您赐婚,就算是为了体面,也要为咱们娘娘升一升位份的。”
晋王大喜,“确应如此!”这真是一举两得!
“殿下,不如我服侍您洗漱吧?”谢寒雨看晋王的眉眼舒展开了,适时的提出建议,她这边的动静其他的院子肯定都有人盯着呢。若这个时候再让晋王走了,明天那些人还不知道会说什么。
等皇上不许她出府的消息传到王府,那她在后*院怕是再难有好日子过了。所以她得紧紧抓牢了晋王,她可以无宠,但必须有用。
……
谢婉怡看着面前的大汉,瑟缩了一下身子,嗫嚅道,“你们是谁?”
她被人抓去审问之后,回来便赶紧收拾了细软搬了家。怕再有下次,她还咬牙带着丫鬟婆子住进了城东最大的客栈,准备躲上两天便直接往南边去。
至于谢寒雨这个侄女,她是不准备再管了。谢婉怡自觉很对得起她了,若不是她委身楚哲云,谢寒雨哪里有后头这些日子?
可看她都做了什么?什么敢不懂却自以为是的瞎折腾,最终把自己给连累了。
只要回想起她被人掳去逼问的情景,谢婉怡浑身都是疼的。这也是她毅然决然要走的原因,她不能再留在洛阳了,像她这种孤身女子若被人卖到那种不堪的地方才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呢。
可万没想到她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就又被人拿了,“这里可是阁老府的产业。”谢婉怡很聪明的选了李家的客栈来住,她觉得谢寒雨得罪最深的就是李庭兰,所以选在李家的产业里来住,兴许更安全些。
这趟李陆也是亲自来的,到底是在自家姑娘的产业里带人,若是闹大了对客栈的影响不好,“谢姨娘是安静的跟着我们走呢,还是要我家主人一张条子送到教坊司,让他们来带人呢?”
“谢?”谢婉怡惊恐的睁大眼睛,又听到教坊司,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你们,你们怎么?”她以为楚哲云死了,再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了。
李陆轻蔑的一笑,他有些想不通这些人的脑回路,都这样了还不知道老实的躲着,非要跳出来搅风搅雨的,真当自家姑娘好脾气么?“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家姑娘说了,你老实跟着我们走,还能留你一命,若不然别说是你,便是你那个侄女,也都一并重回教坊司去。”
“噢,忘了说了,我家姑娘姓李,就是你想的那个李。”
谢婉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李庭兰找来了,她颤颤微微的站起身,“我跟你们走,大哥,你真的能保证你们姑娘不杀我?”她看了一眼外间,她带的丫鬟婆子都在外头住着,“我跟你们走,你放了她们好不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在这儿耍心眼儿呢?放了她们,让她们去王府报信去?对了,再和你说个新闻儿吧,你那个侄女可了不得了,被皇上亲自下了口谕,这辈子都不许她再出王府一步了。”
如果谢婉怡还做着谢寒雨有可能来解救她的梦,听到这个消息便什么希望都没了,“这不可能,”谢寒雨怎么能见到皇上,她又做了什么事让皇上都厌她?
李陆已经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将你按逃妾抓了,你可别怪兄弟们手脚粗鲁。”
谢婉怡哪还有反抗的勇气,咬牙要去拎自己的行李,“我跟你们走。”
……
李庭兰听了李陆的回报,点点头道,“辛苦陆叔了,就让她在那边呆着吧,将人看紧了就是,也别苛待她,别人怎么过日子她就怎么过就行了。”
李陆龇牙一笑,点头应下又道,“姑娘您还是太善了。”
谢婉怡去的地方并不远,而是邙山山顶的一处小村落,那地方地势高极为缺水,庄稼完全靠天收。郑老太君之前愿意收下他们投靠,纯粹是看那里的百姓可怜,愿意给他们一份护恃。至于年例田赋什么的都是不收的。甚至遇上天灾,还会让人往上送些粗粮。当然,那庄子还有另一个用处,就是李家上下但凡有犯了事的仆从,便会送过去让他们随着庄民种地。
而得了李家好处的庄民,都不用交待,便会积极的帮着主家将人看管起来,想逃走或者躲懒不干活是不可能的。
V章
一百一十九、
李陆都不用想就能猜到娇生惯养的谢婉怡到了邙岭庄子上会有多痛苦。但他还是觉得这惩处太轻了。毕竟人只要活着, 就有翻身的可能性。倒不如直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李庭兰瞪了李陆一眼,“陆叔这是笑话我呢?我怎么觉得谢婉怡宁愿死也不愿意在那边呆着呢?”
见李庭兰愿意和他讨论,李陆将自己的看法说了, “我瞧着那谢寒雨也是个有本事的, ”当然他不明白谢寒雨的本事从何而来,就是长的美点,但晋王也不至于那么没见识,怎么能由着她上蹿下跳的,“嗯, 她运气还不错。”不然怎么这时候怀了个孩子。
邙岭庄子是李庭兰给谢寒雨准备的去处,先将谢婉怡扔过去也算是替谢寒雨探路了,“我没准备让谢寒雨死, ”所以她就更不会要谢婉怡的命了,“看着她们失去最渴望的一切, 不痛快么?”
最深层的原因李庭兰没办法告诉李陆,她怕谢寒雨这个女主一死,整个话本子崩了。不然谢寒雨怎么会跟着自己重生了, 而身为男主的晋王却没有。
她所处的话本子好像就是写的女主的故事,虽然有男主,但整个故事是以女主的生活为主线的。所以虽然她的最终目标是将晋王拉下马,但同时也得保住谢寒雨的命, 省得她这边还在进行呢,一个没留神又见那个“写手”去了。难道再重来一回?
而且对于能将谢寒雨带回来, 李庭兰还是挺开心的, 有上辈子的记忆在, 对比上辈子的自己,想来谢寒雨这会儿都要痛不欲生了。
……
楚琙看着已经封好的信犹豫着要不要让人送回去。
他这封信是写给李庭兰的。这也是他一直在犹豫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写这种信, 甚至有些闹不明白自己写这封信的缘故。
他将自己这一路的所作所为都仔细的写在了信上。但为什么要告诉李庭兰这些呢?他想表达什么呢?让李庭兰看看他真的有在做事?
楚琙拿起那封信想将它举到蜡烛前,他并不想接这个差使,更不想那个位置,他告诉她他在认真做事干什么?证明一下李庭兰说的对,他就是言行不一的小人?
但一想到最后一面时那道茜红的背影,楚琙就觉得自己得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而且她也和自己说过,自己身处深闺之中,不知道外头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楚琙也觉得李庭兰将事情想的过于简单,天真的以为只要他站出来,这世上许多艰难便可以迎刃而解。他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一个人是做不到力挽狂澜的,尤其是他人还没到陕西,便看到涌涌而来的灾民的时候。
“二皇兄,”五皇子楚珣大步进来,他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这天儿也太冷了,我瞧着今天早上水里有有冰碴子了。”
楚珣跟着楚琙出来开了眼但也受了大罪了,光冷这一条,就是他活了十三年从来没遇到过的。“西边是不是更冷啊?唉,咱们穿着棉衣还这样,那些百姓们……”
他想到路上看到的衣衫褴褛的百姓,怎么了高兴不起来,“真应该让父皇出来看看。”
楚琙轻嗤一声,“父皇做皇子的时候是出过京的。”
“父皇出京那会儿肯定没有灾荒,”楚珣有些底气不足,这次跟他们出来的大抵都是寒门出身背后没什么势力的官员,他从他们口里知道了许多民间的事。
他才知道所谓的寒门,在百姓中间已经是过的很好的人家了。真正的底层百姓好多时候一日两餐而不得,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的也大有人在,“我刚才叫小永子帮我收拾了一下行李,”
他怕楚琙又训他忙解释,“这次我挑了都不带宫中钤记的,还准备让小永子去找当铺将那些东西都当了,然后再去故衣铺买旧衣裳散给他们。”他因为拿自己的皮袍子给一个路边的老人,被楚琙教训过,这次长了记性。
楚琙点头,“不是让你看着他们装粮吗,你怎么过来了?”
楚珣道,“那个许以尚在旁边看着呢,我便过来了,”楚珣觉得自己这个皇兄真是慧眼识珠,居然找到许以尚这么个宝贝,做事清楚利索不说,还认真严谨从不出一丝差错,“皇兄,我瞧着那许以尚是个做实事的,等将来回去的时候,你一定得给他述功,唉,朝廷就得要有这样的干才。”
楚琙哭笑不得的看着楚珣,“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楚珣忙摆手,他瞧了一眼楚珣桌上的信封,忙将怀里的一摞信拿了出来,“我听飞扬说你在屋里写信呢,便赶紧将我的信都送来了,你叫长风一道儿送一趟呗?”
楚珣知道楚琙的信不走官驿,而是由他身边的人送的,在吃惊楚琙手底下人手多之余,他立时想到自己也可以让楚琙的人帮着送信。他出来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宫里的母后和皇姐都在惦记他呢。而且他也很想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告诉雍和公主。他现在是真的一点儿当太子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拿什么和秦王比啊?!
楚琙看着楚珣手里的信,再看看自己桌上的信,“飞扬进来。”
郭太后派人来说李显壬答应帮他压下陕州的事,他还没有谢过李相呢。这信肯定是要先经李显壬的手的,李显壬看过之后,也算是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感激之情。
……
晋王在和幕僚们深谈过后,大家都到致认为拉拢李显壬迫在眉睫。而和李家结亲便是最稳妥和牢靠的办法。
但龙先生他们却不认同谢寒雨说的求皇上赐婚。因为皇上绝不希望他的王妃未来的皇后出自大晋的高门显第。
这从建昭帝自己的后/宫构成就可以看出来。朱家没了,郭皇后也早早去了,而方皇后虽然无宠却能屹立中宫十几年。而最得宠的江贵妃,则只是个宫女出身。
另一个明证便是当年宋旭涛的长女和晋王年纪相当,幼女和晋王也只差着四岁。以建昭帝对宋旭涛的信重,他都没有和宋旭涛结儿女亲家。
先冯王妃虽然父亲也是封疆大吏,人却不在中枢。且郭太后之前为秦王选的王妃,未宣旨便殁了出身江南大族是不错,但族中子弟没有一个是部堂高官。后来的卢珍,建宁侯当时虽然手握兵权,人却在千里之外。
由此可见,皇帝并不希望皇子和阁臣们交往过深。
所以求皇帝将李庭兰赐婚给自己在龙先生他们看来简直就是故意惹皇帝不高兴。尤其还是在江贵妃被贬这个当口。
要知道前阵子因为晋王和建宁侯私下勾联的谣言,可是让皇帝直接夺了建宁侯的兵权,直接将人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而晋王为了消除皇上疑虑,生生在皇帝跟前装了一个月的孝子贤孙。
龙先生几人和晋王反复商量过后,觉得这桩婚事必须要成,但却不能由晋王开口,要由李显壬来提来求,这样便是建昭帝怪起来,责任也不在晋王身上。
但怎么让李显壬亲自开口就是个问题了。不过这次晋王却不再和谢寒雨商量了。不论她是不是如自己所说一心为了他的大业,事实就是她已经坏了自己几次大事了,这次的事这么关键,晋王下定决心再不会告诉谢寒雨。
而且连皇帝都发话不许她再出府门,在晋王眼里,这个女人已经废了,即便是自己登基,她也无法像李侧妃柳夫人那样被封妃。顶多就是封个贵人才人的,让她有个去处罢了,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因着这个母亲前程有限。
……
熙和公主看着侃侃而谈的晋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有些不明白晋王是怎么将这些话当着还未及笄的亲妹妹的面说出口的?
“皇兄的意思是我让想办法帮你见到李庭兰?”熙和扯扯唇角,母妃被贬又被禁足,她成了宫里的小可怜儿,亲哥不但没过来慰问过,好不容易来一回,便给自己出了这么一道难题。
“你是想让我召李庭兰入宫?”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呢,而且和李庭兰又只有一面之缘,拿什么借口让李庭兰入宫?而且上次李庭兰入宫自己母妃出了那么个大丑,她哪还有脸让李庭兰过来?
晋王看出了妹妹的不情愿,“若不是没别的办法,为兄也不寻你了,”晋王已经“路遇”过几次李显壬了,但那个老狐狸现在避他如蛇蝎。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曾经和江贵妃有过默契。
不过晋王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江贵妃嘴里的“默契”不过是李显壬的一句敷衍,是自己母子当了真。现在自家失势,李显壬哪里肯再上他们这条船。
所以从李显壬这边下手是没有可能了。晋王便只能剑走偏锋,将主意打在李庭兰身上。
他叫人查了好久,又让人守在阁老府外,结果发现李庭兰的日子过的极为无趣。她居然不爱出门!这个时节正是城中女子赏梅雅聚的好时候,晋王叫人留心每到这个时候最□□客的几家,也都没听说李庭兰去赴宴的消息。
饶是再自诩风流,见不到人晋王也是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只能引蛇出洞了。寻常人家以李庭兰的性子,怕是不能哄她出门,晋王便将主意打到了宫里,宫里见召的话,李庭兰再不情愿,也得入宫。
而且宫里还有一个好处,那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和妹妹想做些什么也比别家府上更方便一些。
晋王将这些仔细给熙和公主讲了,又是一揖道,“若是母妃没被禁足,此事自有母妃为我张罗,如今只能靠妹妹周旋了。”
自己周旋?她要怎么周旋?她连自己宫里的事都是母妃安排的。熙和公主都有些后悔当初雍和公主从坤德宫搬出来独居一宫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吃亏非要也搬出来了。不然她现在和母妃关在一起,晋王也寻不到她的头上。
“可我和李庭兰又不熟,我召她入宫人家也未必来啊,而且我若宣人入宫,必然是要经得皇后同意的,她若不同意,咱们岂不是白打主意?”熙和公主再不管事也知道想办成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而且方皇后视她们母子三人为眼中钉,哪里会答应这种事?
这些晋王都考虑到了,“我问了钦天监,说是近日京城必有一场大雪,你去和太后娘娘提议说要在宫里办一场赏雪宴,最
忆樺
好这件事让雍和公主出面张罗。”
熙和公主飞速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往宫里办个宴会请各府女眷入宫她是极愿意的。她极喜欢被那些外臣之女簇拥奉迎的感觉。但现在请那些入宫做什么?看她的笑话看雍和公主有多风光吗?
晋王却还在细说自己的计划,“你这宫外不就有一处梅林嘛,刚才来时我特意看了,都已经打苞了,到时候你请李庭兰过来赏梅,最好再请她到你宫中来坐一坐。”
“然后呢?”熙和公主睁着酷似江静妃的大眼睛,她也是见过李庭兰的,见过之后她对李庭兰的印象很不好。人都是敏感的,她能感觉到李庭兰不喜欢自己,甚至能感觉到李庭兰对她们母子三人都没有好感。“李庭兰那个人挺谨慎的,她又和雍和还有郭琪十分要好,未必会答应到我宫中。”
而且她现在也不相信李庭兰一见哥哥就会生出爱慕之心。李庭兰可是郭琪那边的,便是她能看上晋王,郭琪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就请她们都来,”晋王看了一眼熙和公主身边的嬷嬷,有程嬷嬷在呢,你只管将人请过来,后头的事你不必管了。”
不要她管最好了,熙和公主松了口气,“嗯,那我这就找雍和去。”她有知之明,知道自己出面这事儿肯定成不了。
晋王颔首,又提醒熙和公主道,“你说话注意些,那丫头死精死精的,小心再被她瞧出端倪来。”
熙和公主咬唇,以前她哪里用看雍和的脸色?想做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去就行了,“皇兄,你一定要做太子,我不要过现在这种日子。”
晋王抚了抚妹妹的头,“嗯,皇兄一定会做太子的,到时候你就是天下底最尊贵的公主,以后你还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大长公主!”
听到晋王说“长公主”,熙和公主道,“我跟你说,宁寿那丫头还没死心呢,这阵子老给我写信。说想进宫看我呢。”
晋王眉毛微挑,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等宫宴的日子定下,你给宁寿发帖子。”
……
静安长公主没想到晋王会来找她,等她听完晋王的要求,不由怒火中烧,“殿下不怕我立时将你的打算告诉太后娘娘?”
晋王悠然的靠在高背椅上,觉得不舒服,又扯了个垫子塞在背后,“我既然敢来找姑姑,便知道姑姑是个拎得清的。”
见静安长公主沉着脸不吭声,晋王道,“如今您已遭太后的厌弃,父皇更是连见都不想见您,姑姑,您觉得等秦王上位,会有您的好日子过吗?大长公主?您能等到那一日吗?”
静安长公主冷哼一声,晋王说的她都想到了,虽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在这几个月难得的沉寂日子里,她将什么都看清楚了。即便贵为长公主,是天子御妹,其实她还是当年那个靠着郭太后才能生存下来的小可怜。
看似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婿,可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且他们夺了他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的。
现在的她,只剩下长公主这个空壳子。以前她觉得为儿子周贤誉谋一个爵位不过是顺手的事,现在却发现没了皇恩那只是一句空谈。
“可如今我好歹还是个长公主,便是将来做不了大长公主,守着我的封邑日子照样过,可若帮了你,只怕太后娘娘都不会让我活到你登基那日,”静安长公主现在对郭太后已经完全没了母女之情了。郭太后借沈芊雪的事夺了她的封邑,降了宁寿的爵位,不过是因为她选择了晋王罢了。
可她和建昭帝做了几十年兄妹,哪能看不出建昭帝的心思?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不是她郭氏的,她不紧跟在皇帝身后,跟她一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太太身后搞风搞雨,不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她斜睨了晋王一眼,“静妃娘娘不是现成的例子吗?”若不是江氏被禁足,只怕晋王也不会回头来找自己
“父皇亲口告诉我,等翻年便会将母妃重新升回贵妃,”晋王对建昭帝对江静妃的感情还是很有信心的,别看他现在身边全是年轻的小妃嫔围绕,但那些连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不过就是个玩意儿,而且这些女人来了又去,哪个能得宠过一年时间?
静安长公主心中一突。建昭帝对江氏有多宠爱她是亲眼见过的,那是和朱皇后郭皇后完全不同的情景。当年若不是有规矩拦着,只怕根本没有后头方皇后什么事。她依稀记得,连方氏能坐上那个皇后之位,靠的都是江氏的进言。
他们还生了一儿一女,再想想秦王和五皇子在建昭帝心里的位置,静安长公主的心又动了。若是搏上一搏,她和子女的未来就是另一种可能。
“你说复位就复位?”静安长公主面上越发的不以为然,“既是过年之后就能复位,那你为什么不等贵妃娘娘出了揽秀宫之后亲自为你操持此事呢?”
晋王还想借着这桩婚事让江静妃出揽秀宫呢。而且万一那个时候秦王回来了呢?“侄儿和您说实话吧,我怀疑太后娘娘也相中了李姑娘。”
静安长公主冷嗤一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居然这么招人眼?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你是想在秦王回来之前将这件事砸实了?”静安长公主心里不耻,口里却是另一番考量,“沈芊雪可是前车之鉴,他们这些读书人家可不像那些勋贵好调弄,小心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晋王心知静安长公主已经意动了,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别家兴许会,但李家是绝不会的,且不说沈芊雪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待商榷,便是世家有这样的规矩,李阁老也绝不会让李澍唯一的骨血没的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盯着李庭兰不放的原因,只要将李庭兰抓在手里,就等于是将李显壬,甚至整个商丘李氏都握在了手里。
想到谢寒雨曾和自己说过的李庭兰的嫁妆和阁老府的家产,晋王忍不住唇角上扬,只要这一局做的好,他就可以财色兼得。
“你这个孩子还真是心狠,”静安长公主看着晋王微翘的薄唇,人都说唇薄者无情,看来是没有错的,“你明知道宁寿对你的一片痴心,却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是要逼死她吗?”
晋王的计划里是让宁寿县主绊住郭琪,那丫头太精明了,又时常进宫,若她在李庭兰身边,只怕他们的计划不好施展。
晋王要用静安长公主,自然要将利益摆在前头,“宁寿对侄儿的情谊侄儿哪里敢忘?只是,嗐,不怕和姑姑说实话,若表妹想和侄儿相伴一生,那她那个脾气真的是得收敛一二。”
静安长公主叹了口气,晋王的话她无法反驳,若晋王只做个王爷,那女儿的脾气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晋王要更进一步,后*宫之中将来面对的又是首辅的孙女,晋王又不是真心喜欢女儿,她那个脾气真的会给她招灾的。
“我会好好教她的,即便此事能成,那小妮子可还没及笄呢,你府里总不能不进新人吧?我瞧着那个李侧妃也不是什么明白人,”静安长公主话说的含蓄。
晋王立时道,“侄儿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走这一步,只要李显壬肯出面让父皇为我们赐婚,那这婚事怎么也得三年之后才举行,侄儿这府里必定是要有一个能掌事的侧妃的,只要姑姑和表妹愿意,侄儿亲自和父皇说。”
V章
静安长公主这才满意的点头, 只要女儿做了侧妃,那以后四妃之位稳了。她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成为大长公主,以后和女儿互为依仗, 驸马和儿子的前程也就有了, “唉,谁叫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心里一直将你当儿子一样。”
静安长公主拍了拍晋王的肩膀,“我会和宁寿好好说的,便是宫里, 我在那里长大,也不是一点儿人脉都没有的,若有什么用得上姑姑的你直管遣人来说。”
晋王闻言大喜, 一揖到地,“侄儿谢姑姑大恩。”
静安长公主幽幽的看着晋王, 半天才道,“珩儿,姑姑可是将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的手里了。”
晋王此时也是眼眶微热, 他都这样了静安长公主还肯帮他,他怎么会不感动,“姑姑的恩情侄儿一辈子也不敢忘。”
一辈子也不敢忘?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君恩了,想当年她的皇兄也是这么向孝仁太后和靖安侯行礼的吧?“去吧, 去见见宁寿,她这几个月茶饭不思的, 人都脱了相了。”
……
李庭兰看着李显壬递过来的厚厚一只信封, “您说这是秦王殿下寄来的?”他这是想做什么?
李显壬其实也是有些尴尬的, 但这未婚男女书信来往是犯了忌讳的,他这个做祖父的怎么能不事先过个目?而且秦王派来人的直接将信送到他这里, 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个,秦王殿下让人直接将信送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军机大事呢,原来就是写所见所闻,”李显壬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正好孙女想知道外头的事,只当是游记了,“我瞧着秦王还是有些想法的,虽然行事上有些偏颇也有些过于激进,但乱世用重典,他走的路子也算不得错。”
李庭兰只觉得手里的信沉甸甸的,她很想再骂上楚琙一顿,这人真的是脑子有病啊,有大病啊!这让自己祖父怎么想啊?而且她才十四!
她都不知道是十四就和外男书信往来的她还是二十好几给未及笄小姑娘写信的他哪个更让人诟病!
李显壬见孙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一梗,挥手道,“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宫里当值,晚饭你就不必过来陪我用了。”
“是,”仿佛心事被人看破,李庭兰俏脸微红,努力让自己淡定再淡定,给李显壬行了礼后才退出了致中堂。
李显壬看着孙女纹丝不动的步摇,有些心酸的捋了捋胡须,今天孙女的规矩越发的好了。
李庭兰一回到自己院子便挥退众人,她倚在窗边将那封厚厚的信打开。
甫一入眼李庭兰便脱口道,“好字。”那素白的信笺上墨迹淋漓银划铁钩,让她立时忘了要看内容而细细品起字来,她甚至会想,能写出这样字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思想和行为呢?
李庭兰甚至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去看上头的落款和小印,果然见是楚琙手书,她才放下心来,重新去看楚琙给自己写了什么?
原来楚琙写信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潼关,他停在潼关并没有急着西行。原因无它。已经有灾民陆续往东来,全被挡在了潼关外再难前行一步。
楚琙也没和来迎驾的官员废话,他本就不是冲着给自己经营势力来的,直接叫人扣了为首的西安知府,又拿出兵部的敕令令潼关守将钱如海配合他行事。
难民之所以到了潼关不能东行,也是接了朝廷的谕令不许百姓入河南境。楚琙看被堵在潼关之外的百姓并不多,便就地放粮,待那些百姓吃饱之后,直接下令让百姓随着钦差车驾归乡。并承诺只要归乡,便可免当年粮税。
有道是故土难离,若不是胥吏催逼太紧,谁愿意拖家带口的出来逃荒?听到只要跟着钦差走就有饭吃,回乡的话还给免了赋税,那些灾民便什么也不说,安静的聚在潼关县外,只等着跟着王爷的车队回家。毕竟那长长的车队里全是粮食他们可是都看见了。
见楚琙信上将赈灾之事写的一派轻松,而陕西的官员看着也挺配合的,李庭兰却有些想不通。
若那些官员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哪里会将陕西旱情拖到需要朝廷派钦差出马的地步?再想想三年后的流民暴动,难道和这次灾情没有一点儿关系?
这个李庭兰是不信的。她前世可是亲自打理着自己的嫁妆田的,庄子上的佃户有多乖顺她是亲眼见过的。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给主家干活,不敢惜力也不知惜力。
这样的百姓,但凡有一点儿活路,是绝不敢做以下犯上的事的。而乱民一路向东差点儿冲破潼关,这种决绝赴死之心也不是一场旱情就会造成的。必然是这三年的点滴折磨,让人寻不到一点儿活路,才会让温顺的百姓生出了破釜沉舟之心。
所以李庭兰不相信陕西的那些官员是无辜的。陕州知县都敢私卖官粮,陕西的官员又会做什么呢?他们的高度配合怎么都透着诡异。
李庭兰将信合上,慢慢在屋里踱着步子,她告诉自己已经生出远离之心的楚琙肯定比自己看的更明白。上过战场的楚琙也更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些人。
她只是个连洛阳城都没出过几次的深闺女儿,哪里能猜到远在陕西的朝廷命官们的心思。
心里这样想着,李庭兰还是坐到书案前给楚琙回了信。
……
李显壬看着孙女的摊到自己面前的信笺轻咳一声,“咳,我瞧着那信上也没写什么大事,你回不回其实都可以的。”
说罢他拿起李庭兰的回信来看,“你是个再懂事不过的孩子,祖父还能信不过你?”
李庭兰见李显壬嘴里说着,眼睛却已经落在信笺上,不由一笑,“其实孙女还有一事想请教祖父。”不然她也不会一听说李显壬下朝回来,便迫不及待的赶过来了。
李显壬见信上没写几行字,满意的将信笺塞到信封里,又拿了火漆替李庭兰将信封好,叫了老管家过来将信给他,“去将信送到秦王府去。”
等老管家出去,李庭兰才道,“您也说了陕西这次旱情并不严重,又怀疑这是陕西官场上下沆瀣一气想从朝廷挖银子,那他们应该很怕秦王过去才对,为什么又那么配合呢?”
李显壬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陕西布政使宋硒是谁的人?”
姓宋的?李庭兰神情微凛,她知道陕西布政使叫宋硒,却没想那么多,毕竟姓宋的多了,总不能同姓便是一家,“宋首辅?”
李显壬点头,“宋首辅虽然有三子,也都是两榜进士,其实才干并不出色,而这个宋硒是宋旭涛兄长之子,幼时便随着宋旭涛读书,深得他的喜爱,也是因着他的缘故,才三十五岁的一方大吏。”
李庭兰脑子飞转,她已经想到一个可能,“宋硒觉得自己和秦王是一条船上的,所以才……”这么配合。
她又想到楚琙信上提到的苏瓒,这人她是知道的,前世的左通政,“所以宋硒并未到潼关迎接钦差车驾,而是派去了苏瓒?”
李显壬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孙女,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将“阴谋算计”四个字赶紧从脑子里甩出去,他孙女这是继承了他的政治头脑,“你接着说。”
“不管怎么说,旱情已经报上来了,流民也是真的,那这件事必然得有个人出来顶缸,给朝廷一个交待,”李庭兰拧眉一脸的不高兴,她现在能体会到秦王的心情了,“所以他们会推苏瓒出来。”
“也只有苏瓒这样的级别,才能酿出这样的祸事,才能蒙蔽了陕西布政使大人,杀了他也才能平民怨。”更重要的是,沈家没了沈迈,沈栋和沈楠自身难保,哪里有余力保苏瓒。让他顶下所有的罪名,只怕都不用担心被报复。
李庭兰冷笑连连,“宋硒肯定觉得自己很聪明。”他让秦王顺利的完成了任务,怕还觉得秦王会记他的好儿呢。
李显壬装作喝茶掩下了眼中的涩意,他的澍儿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时便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可偏又应了那句话,慧极必伤。
“这些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外头的事有祖父呢。你没事就多往你舅舅那边走动走动,”叶昆府里小姑娘多,李显壬希望孙女能像别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那样,烹茶莳花写字填词,而不是考虑这些外头的事。
看李显壬的神色李庭兰就知道她猜对了,她有些后悔自己早没想到这一点,只在信上泛泛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想到这里李庭兰心里一突,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在和楚琙一争长短吗?她什么时候这么争强好胜了?便是比楚琙聪明看到更远又如何?她赢了他又如何?她要的只是楚琙顺利接位,而祖父可以平安致仕在自己的陪伴下颐养天年。
“嗯,孙女正想着要往舅舅府上去一趟呢,还有母亲那里,马上要过年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毫无表示,该送的节礼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过两日便让伍叔和秦管事去一趟。”
李显壬摇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论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你的母亲。你回家已经半年多了,该亲自过去给她请个安的,到时候让董嬷嬷和清泉她们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孙女以后还要嫁人呢,名声上绝不能有一点儿瑕疵,所以便是再委屈,叶氏这个母亲李庭兰也得“孝敬”。
李显壬的话句句在理,李庭兰恭声应了,又陪着他喝了盏茶,李庭兰才从致中堂退了出来。
她先去将自己给叶府准备的礼单亲手誊抄了一遍,才拿着到了芳华院请何氏过目。虽然她也是当了二十年家的人,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且她如今身处阁老府,这礼物的准备还得再请何氏看一看,省得有什么疏漏之处。
“你这个孩子,这些都有我呢,哪里用得着你费心?”何氏看着事事俱全的礼单心里啧舌,难道这就是读书的好处?
李庭兰笑着在何氏身边坐下,“咱们府上和舅舅该怎么走礼还怎么走礼,这是我做外甥女的孝心,二婶儿可替代不得。”
“你这礼数也太周到了一些,”李庭兰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更没有单独支撑门户,哪里用这么郑重的往叶府送年礼?
何氏便和李庭兰说自己的想法,便将礼单上头那些昂贵的物什直接勾了,“你这么郑重反而会让人觉得你是想和人生分呢!便是这些你也不用特意让人送,等咱府上的年礼备好了,你将这些附上后头便是了。”
“还有一事,”何氏现在也算是认清李庭兰的能力了,“这各地庄子铺子上的年礼都陆续送到了,往年我最怕的就是过年了,今年你回来了,”她指着外间那半人高的账本儿,“那些庄子上的管事我和他们打饥荒,铺子里的账目可就交给你了。我啊,宁愿听庄头们扯皮哭穷,也不想听算盘响。”
这还是往内院走的账呢,李庭兰知道这半个月李清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但她很喜欢何氏两口子事必躬亲的做法。主家若是稼穑不分,时日久了必然会养大下头人的心思,再大的家业终会落入别人的口袋。
而李清这样就近的庄子没事就跑一跑,各坊市的铺子更是得闲就过去转一转,便是底下人有异心,也不敢在主家眼皮子底下弄鬼。
而且这样还有一桩好处,便是李家不会养出不知百姓疾苦的傻子。
“好,我也是才发现樱桃她们几个都是会看账的,这几日董嬷嬷领着她们都快将我名下的铺子的账都盘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可以让她们到账房去帮忙。”在紫藤院住的越久,李庭兰越能发现李显壬的用心。不说樱桃四个一早就给她培养好的丫鬟,便是这四个手下的三等小丫鬟,也都是多少识得几个字的。
李庭兰索性便让樱桃四个轮班儿给她们上课,教她们写字算账。便是李庭兰看她们上课有趣,也会时不时的将自己看到的故事讲给她们听。而紫藤院教丫鬟认字的事被李庭萱知道以后,她立马也在自己院子里开课,除了她的贴身大丫鬟主讲之外,李庭萱自己也会亲自上阵,每天都要将自己所学再给小丫鬟们讲一遍。
这事被李显壬知道之后还狠狠的将李庭萱夸奖了一番。他认为李庭萱的做法能让她更深刻的领会先生每日所讲,也算是教学相长了。
何氏也知道李庭兰身边的丫鬟都极为能干,当然李庭萱身边的那几个也很不错,就是年纪小了些本事没学全乎,但她并不着急,李庭兰没有亲娘护恃,身边自然得有得力的丫鬟,她可是要亲眼看着女儿及笄出嫁生儿育女的。有她这个娘在,多少能干的丫头都比不上。
……
叶茉身子底子被王夫人养的极好。一个月过去,她人已经活蹦乱跳的了。又因为遭了大罪,叶昆夫妻不忍心很拘着她,如今的她真的是活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写意。
看到李庭兰过来,叶茉嘟着嘴道,“咱们姐妹里数你年纪小,数你最忙,晚上可不许走,得在这里好生陪我几天。”
李庭兰笑看正在一旁抚琴的王菊心,“难道两位表姐陪你还不够吗?太医可是说了,你的身子还得好好将养,你可别成日光顾着玩,反又累着了。”
“这才哪到哪儿啊?”叶茉扁扁嘴,“我听说大明湖都上冻了,我想去冰嬉,可母亲死活不同意。”
王菊心已经收势起身,她笑嗔了叶茉一眼,“你都多大了?去大明湖上看看在那儿玩的都是多大的孩子?又有几个小姑娘?太医不是说了,你伤了肠胃,若在冻着了,那汤药是喝还是不喝?”
叶茉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每天被关在屋子里,虽然有王菊心在这儿陪着她,但不能像往年那样去和别府的小姐妹玩,她还是觉得太过无趣,“难道我要一辈子都这样吗?”
李庭兰心下恻然,也不忍心去责怪叶茉不听话了,“你才多大?我就不信好生养着三五年还不能完全恢复?等到那个时候你再玩不就行了?”
一听三五年叶茉一下倒在床上,“三五个月我都受不了,还得三五年?干脆让我死了吧!”
“呸呸呸你又浑说呢,”王菊心一边拍床边的紫檀木阑干,一边骂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就不怕晦气!?”
李庭兰将让清泉帮着买的一摞话本子放到床边的小几上,“这是给你的,我都瞧过了挺有意思的,给你打发时间,也省得你搅的四下不安。”
这马上过年,也是王夫人和阳大太太最忙的时候,叶茉这个小魔星还是安生呆着最好。
“菀表姐呢?又去理嫁妆了?”李庭兰一直没见叶菀过来,有些好奇问,“调方大人去桂西的公文不是已经发过去了吗?她和方公子的婚事怎么说?”
王菊心笑道,“姑丈让人帮着方家就在隔壁坊里置了套宅子,等方家人进京,方公子和表姐的婚事就在那里操办。方大人带着次子去桂西,方大公子就在洛阳备考,方老太太和方太太也都留在京城等方大人任满。”
这可是好消息,起码叶菀这三年既不用去山东也不用回直隶,“这样挺好的,也方便家里照应。”
王菊心没说的是,叶昆帮着置办的宅子其实是叶家的,这次叶昆直接将它添在了叶菀的嫁妆里,只是对外说是帮着方家买的。不然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寻这么大小合适位置又刚刚好的宅子给方家。
“我也觉得这样最好,二姐就可以时常回家里来了,”叶茉想想就很高兴,“听父亲说若是方公子能中进士,他就想办法将人留在翰林院,这样二姐就更不必离开洛阳了。”
李庭兰也跟着高兴,“那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如今只看方公子春闱的名次了。”
不然强留在翰林院,也是个笑话。
“对了,还有一事,”王菊心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挑话本子的叶茉,小声道,“我听雍和公主说宫里要开听雪赏梅宴,这原也是寻常事,只是这次却是熙和公主提出来的,还特别卖力的拟赴宴的名单呢。”
这是雍和公主让王菊心带给李庭兰的消息,“公主说她已经叫人盯着熙和公主要做什么了,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入宫后要格外小心些。”
能让雍和公主特意指出此次宴会是熙和公主提议的,说明熙和公主之前是不会出这样的主意的,尤其是现在江静妃还在禁足中,想来除夕夜前是出不来的时期。
“你可知道这次宫宴都请了哪些人家吗?”
王菊心点头,“本来熙和公主要将洛阳城里有资格入宫的人家都请过来的,但太后娘娘说秦王和五皇子还在陕西赈灾,便是为了那些挨饿受冻的百姓,宫里也不宜过于铺张,便让熙和公主重新拟名单出来,而且还说这次宫宴是熙和公主提议的,便全权交给熙和公主来操办。”
李庭兰挑眉,看来郭太后也注意到熙和公主的反常了,等着看她怎么舞呢,“看来这次我是在熙和公主邀请的名单中了。”
“嗯,还有宁寿县主,”宁寿县主已经在京城沉寂数月了,熙和公主突然要邀她入宫着实让人奇怪,尤其是前两个月静安长公主可是多次走江静妃的路子想见皇上,江静妃都没理睬。
王菊心因着给雍和公主当替身的缘故得了出入宫闱的机会,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和荣耀,反而每次回来都是从身到心的疲累。
以前在王家时虽然姐妹间也有争端,但她是嫡女,顶多是受些委屈生些闲气,但那些都不会要人性命。可在宫里却是动辄得咎,弄不好就会陪上身家性命。这让她不得不事事小心,处处留意。每次入宫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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