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章
郭琪一出宫就看到李府的马车, 她心里一叹,径直走到马车跟前,“李姑娘是在等我?”这是她现在最不想经历的局面, 但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李庭兰含笑挑帘,“我送姐姐一程,咱们说说话。”
郭琪毫不犹豫的上车,待她在李庭兰对面坐定,“你怎么知道我在宫里?”
李庭兰不过一猜, 没想到居然给她赌对了,但她没有直接回答郭琪,只笑道, “我瞧着快到出宫的点儿了,便等你一会儿。”
郭琪想的却是香山庄子的事, “你们居然在宫里……”
李庭兰摆手,“郭姐姐想多了,我只不过觉得太后娘娘对你寄予厚望, 这个时候自然更要将姐姐带在身边时刻教导。”
郭琪被李庭兰说的脸一红,“你别误会了,我,”她有些解释不下去, 刚才在慈宁宫李庭兰和郭太后的对峙她尽收耳中,实在不好装自己毫不知情, “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李庭兰将茶盏递到郭琪手里, “羡慕我有一个处处以我为先的祖父?”
她闲闲的歪坐在郭琪对面, “其实也不尽然吧?郭姐姐是个心有大志的姑娘,而你认为只有在秦王殿下身边, 才能充分一展所长。”当然李庭兰并不认同她的观点。
“你,”郭琪握紧手中的茶盏,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李庭兰给看透了。她之所以心甘情愿的应下了侧妃之事,除了知道她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之外,更大的理由便如李庭兰说的那样,她不甘心做个内宅主母,后半辈子围着夫家转,将自己的一生荣辱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宠的,我不会和任何人争宠,有些事也只是太后娘娘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意思,”郭琪抬眸看着李庭兰,她很欣赏李庭兰,也知道李庭兰的心机和手段,并不想做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傻事。
李庭兰轻叹一声,她挺喜欢郭琪的,也很佩服郭琪,若是上辈子她有郭琪这么清醒的头脑和心智,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在宫外等着郭琪,即便是心里清楚,她的命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但与其以后虚与委蛇,不如大家直接坦诚相对,“你很清楚,若我们共侍一夫,那争的绝不是男人的宠爱,我刚才在宫里和太后娘娘那么说,除了不希望被当傻子以外,也是希望你我不要走到那一步。”
郭琪道,“我想不明白,你并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怎么会和太后娘娘那么说话呢?她以后是你的太婆婆,也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得到她的喜爱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啊!”她刚才都想冲出来制止李庭兰了。
李庭兰一手支颐看着认真给自己建议的郭琪,觉得她的想法真的挺可爱的,“你觉得太后娘娘会真的喜欢我?她只会喜欢郭氏女啊,我便是再恭顺贤良也是无用的。”而且只要她的祖父对郭太后还有用,便是她再无礼一些,郭太后也只能宽容一二。
倒不如直接将两人的关系摆出来,郭太后反而不好再拿妇道孝道来拿捏她,甚至利用逼迫她,她以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一些。
郭琪垂眸道,“娘娘也只是太过看重娘家,她其实挺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一心想为秦王殿下求娶你为妻了。”
李庭兰不知道郭琪是真的看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过郭太后到底是她的姑祖母,又一直对她很好,她和自己立场不同,即便同一件事看法不同也是正常的。
“你说的对,”李庭兰原也没打算说服郭琪,若真的两人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即便是为了身后的家人,谁也没有理由和对方讲情分。
想到这里她灿然一笑,直接转了话题,“不知道晋王听说卢珍要成为他的王妃会是个什么心情,太后娘娘这一招也算是出人意料了。”
她以为郭太后会在宫里动手,毕竟那里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只是卢珍做了晋王妃,卢瀚的位置只怕会再动一动了,毕竟五城兵马司有些委屈建宁侯的大材了。”承恩公被建昭帝闲置了多年,其实也可以动起来的。
郭琪没想到李庭兰的话题会转的如此之快,她道,“是,听说建宁侯会接掌京卫营。还有,宁寿也会以侧妃的身份入晋王府,这件事是太后娘娘和皇上提议的。皇上也恩准了,不过会在卢姑娘入府三个月后。”
李庭兰简直觉得建昭帝脑子里都是水,他到底爱不爱晋王这个儿子啊?卢珍是个什么性子,宁寿县主又是个什么性子,府里还有生了儿子的李侧妃和柳夫人,这几个人凑到一起,晋王的后院儿能消停吗?这不是给晋王找事吗?
“皇上真的同意了?”李庭兰再次确定。
郭琪也是百思不解,“是,太后娘娘说宁寿自幼心里就只有晋王一人,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却一直定不下来,还不如成全了她这一片痴心,”郭太后还说静安长公主到底是和建昭帝一起长大的,如今她已经吃了教训,她这个养母也不是真的和女儿计较。让宁寿县主做晋王侧妃,将来也算是给了静安长公主另一份保障。
“太后娘娘对长公主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啊,”李庭兰轻嗤一声,“宁寿县主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不过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怕不是会再给周驸马了吧?太后娘娘这些年太过低调了些,贵府也算是勋亲里第一家了,承恩公却一直赋闲在家,挺叫人遗憾的。”
听李庭兰提起父亲,郭琪抿了抿唇,父亲即便分到差使,皇帝也必然会再往他身边派个强势的副手。十几年来都是如此,所以这两年郭太后便干脆让侄子不再管事了。
但这个郭琪并不想和李庭兰细说,但李庭兰先说建宁侯又提承恩公,必是有其用意的,等再进宫,她一定会将李庭兰的话带到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太好,家里不想他太过劳累,”她身子微探,神色郑重道,“你很关注朝堂局势,将来你做了秦王妃,也要继续如此吗?”
这些年在郭太后的授意下郭家的族学也办出了名气,族里也出了许多向学的子弟,同时他们也资助了许多寒门学子,但到底还是时日太短,二十年的功夫不足以培养出忠心耿耿且执掌一方的朝廷大员。
而且郭家是外戚,那些得了郭家资助的寒门子弟碍于物议,即便出仕也会和郭家保持距离。
倒是李家,族中子弟众多,虽然如今多在地方,但听郭太后的意思,李显壬若想提拔自家子弟,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况李家枝繁叶茂姻亲无数,这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李庭兰毫不客气的点头,“太后娘娘看中我,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我当然不能将自己的长处舍去啊。”她对朝堂上的事其实了解的并不深,所依仗的也不过是重活一世,能提前布置罢了,当然她还有个次辅祖父做高参。
郭琪其实是很羡慕的,她从小也跟着先生读书,但郭家并不会像教男儿那样教导她们姐妹,郭琪所学所知更多是如何在内宅纵横捭阖,外头男人之间的争斗,她其实是一头雾水的。
但她觉得这也是自己的长处,毕竟人无完人,李庭兰将精力放在外头,那内宅必然会有所疏失,“我以为我们可以携手做一些事的。”
李庭兰摇头,“但最终还是会分道扬镳对吗?而且我也没看到郭家的诚意,呃,当然,也可能是咱们两府对‘诚意’的判断标准不一样,你们可能已经觉得很有诚意了。”
郭琪哪里会觉得郭家给够了李家诚意,但李阁老不是在和承恩公府合作,郭太后的身份地位,其实已经是很大的一份诚意了。她不信若没有郭太后运筹帷幄,李家能将秦王推上那个位置,“太后娘娘做了许多事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她做的再多,也是为了秦王殿下啊,包括算计我,”李庭兰摆手,这个情李家绝不会领,楚琙是郭太后的孙子,又不是她孙子,“怎么又将话题扯到这上头了,”她挑帘看了看车外,“我今天在宫外等姐姐,不过是喜欢姐姐的为人行事,所以才想着和姐姐有个正式的道别。”
“道别?”领悟到李庭兰这两字含义,郭琪鼻子一酸,“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多说无益,她们都身不由己,早早道别其实对大家都好,“你说的没错,咱们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
李庭兰回府之后就见了李显壬,她将自己和郭太后还有郭琪的对话仔细和李显壬说了,同时也说了自己那么做的用意。
李显壬没想到孙女居然如此冷静,他之前还以为不管怎么说,秦王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孙女再小也会生出爱美之心,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往那方向去想!
“摆明态度也是一种方法,”李显壬冷哼一声,“真以为咱们李家是靖安侯府呢!”
靖安侯府累世侯门,当时的靖安侯朱伯永虽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但在李显壬看来,他们的日子过的太顺风顺水了,这让朱伯永天真地认为在朝中无人会与之为敌,能与之为敌。
这也是他最终在建昭帝母子的算计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原因,因为他以为建昭帝这个女婿是真的将他当作父亲敬重的。
但李显壬却不会傻的以为帝王会和你讲什么情意的,换句话说,只有权力才会让皇帝和你坐下来讲君臣之情。
但他同时又为孙女感到惋惜,如果可以,李显壬是希望孙女能找到性情相投的好儿郎,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惜要委屈你了,”李显壬长叹一声,“你回来之后我应该让你二婶儿陪着你回族里生活了。”等京中储君之争尘埃落定之后再接李庭兰回来。
李庭兰却笑道,“若您真这么提议,孙女也是不会走的,”只要谢寒雨和晋王不倒,那祖父便会如上辈子那样被谢寒雨设计,自己躲到商丘又能如何?“您是知道孙女是怎么想的。”
李显壬颔首轻笑,他还记得李庭兰第一次和自己谈朝中局势的情景,和自己当时的心情,“确实,只怕我将你送回去,你也会找理由重新回来的,你这孩子一直坚信我会成为晋王的目标。”
事实也确定如此,只不过他们将矛头指向孙女罢了。
“还有一事,”李庭兰又道,“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孙女觉得关于我和秦王殿下的赐婚旨不如等秦王回京之后再下,让礼部先全心承办晋王殿下的大婚之礼吧,毕竟三个月后宁寿县主也要入晋王府呢。”
李显壬捻须道,“你是想激一激郭太后?”
李庭兰点头,“孙女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视别人如草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祖父不如直接给皇上上个折子,左右就算是圣旨早早下来,婚期也得最少等个两年。”
李显壬点头,他也不喜欢郭太后自作聪明,尤其是这次孙女在宫里能平安脱身,全凭一己之力,郭太后并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
“嗯,我这就写,”他示意李庭兰过来用自己研磨,口中道,“我算着时间,这会儿秦王在西安怕是已经动起来了。”那老郭氏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
李庭兰听懂了祖父话里未竟之意,抿嘴一笑卷了袖子为他研磨。等宋旭涛发现楚琙在西安拿宋硒开刀,只怕郭太后又得来请祖父帮忙了。
……
皇宫属于内阁辅臣办公的值房里,首辅宋旭涛收到了西安过来的急报。
而宋旭涛看完那封简短的密信,一口气没上来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与宋旭涛对坐办公的李显壬被吓了一跳,但他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年轻人,立时叫人去请太医,自己则领着值房的属官亲自将宋昭涛给搀扶到窗边的榻上。等看到宋旭涛唇边沁出来的血丝,李显壬心中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移到宋旭涛的书案前,低头匆匆一扫案上摆着的书信。
虽然只扫到几个字,李显壬也惊立当场,他顾不得榻上的宋旭涛,大声道,“有没有从西安报过来的折子?都拿过来!”
朝廷的事历来都是瞒上不瞒下,陕西的旱情也就建昭帝知道很严重,其他人心里清楚陕西一众官员是在玩什么把戏,而这些把戏,从底上升上来的部堂高官们,便是当年没玩过。那也是见过或者听过的。怎么西安就真的激起民乱了呢?
而且那些暴民还冲进了西安城,不但烧杀劫掠,还屠了布政使司全衙门的官员?
李显壬此刻也是头晕目眩的,见没人送折子过来,他急的跳脚骂人,“怎么回事?折子呢?”
值房的属官从来没见过向来最好说话的次辅竟然为几份折子动了真怒,“李相,”他一指手边一摞折子,“这些都是西安那边前两日报过来的,但这两日那边没什么消息过来,真的,我们都找过了。”
李显壬深吸口气,沉声道,“派人往官驿那边去问,一路向西,越快越好!”
宋旭涛刚才是收到侄子陨命的消息又急又痛才会厥了过去,这会儿他已经醒了过来。但侄子没了,他有一种整个人被掏空的感觉,连睁眼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
宋旭涛是将侄子当接班人培养的。即便他不能像自己一样得新帝青睐偏重,以后入内阁成首辅,但有他现在给宋硒打的基础,和自己对秦王的支持,宋硒做个总督应该问题不大。
他在西安做的行事宋旭涛也是知道的,大权独揽一言九鼎,但宋旭涛没当回事,因为他在内阁也是这样的,他认为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勇于任事,与其事事和人商量浪费时间精力,不如自己直接发号施令更有效率。
当然他也知道这次的所谓灾情和侄子脱不了关系。他是挺生气的,觉得侄子没必要这么做,在他看来,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够用就行,权力才是男人的第一追求,侄子要是老这么干,就会因小失大。为此他还写信痛斥了宋硒,责令他不许有下次。
大晋的规矩,地主报灾之后朝廷不仅会拨发赈济钱粮,还会减免受灾地区的徭役和赋税。但宋硒在甘肃出现旱情之后,也跟着报了旱灾。但知道官府往上报灾的只是陕西官场。
这样他们就可以联手将扣下来的税银和粮食收到自己手里。
做到这一步他还犹不足意,对当地百姓的说辞则是与甘肃相邻的州县同样闹起了旱灾,但国库空虚朝廷无力拨发钱粮,只能由当地官府自己组织赈灾。再以此为理由逼着当地富户纳捐。
当然,这捐银的人家也是有讲究的,那些有根基有靠山的人家,他会象征性的收上一些。主要针对的就是陕西省内的有田有铺却无靠山背景的庶民布衣和城里的小商贾。
至于朝廷会不会派人赈灾宋硒也无所谓,真来了人,他们再收一笔,不来人,他们也赚了一笔了。
写信骂过宋硒之后,宋旭涛也没太将这事当一回事,毕竟过去的是秦王楚琙,宋旭涛认为以他的聪明,不用他开口,他就知道这件事要如何处理才会皆大欢喜。
至于陕西的百姓,赈济粮一发,他们也就安生了。
可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侄子居然没了,他一手教养寄予厚望的侄竟然死在了乱民手里。
……
宋硒听说这次赈灾来的是秦王楚琙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之前还想着要怎么打点钦差大人,甚至软的硬的几套方案都准备好的。却没想到他大伯竟将秦王给送来了。
这可是意外之喜,而且从这件事上看,伯父这是站定秦王了。而他,借着这次秦王到西安的机会,刚好可以在他跟前博个好感,以后等秦王正位,那他就是秦王的心腹嫡系。
因此即便听说楚琙斩了陕州知县郑中益,他也没当回事。宋硒觉得那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为了博名声。等秦王刷够了声望,到了西安,他再将苏瓒交出去,事情也就圆满解决了。而且朝廷还挑不出一点错儿。
宋硒将一切都考虑安排好了,却没想到秦王并没有按照他的设计来。他居然将钦差车驾停在城外不肯进城,而且自己几次拜见,也都被他拒之门外,哪怕他微服夜行,也依然不被楚琙接见。
这让宋硒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以为这是楚琙故意在摆架子,也为自己塑造清正自持的形象。但他觉得楚琙还是太嫩了,这做法不是不可以,但有些过了。
心里有气,宋硒决定也不再去见秦王了,他还不信了,秦王还能一直住在城外?他可是来赈灾放粮的,改天他放一批难民去冲一冲钦差行辕,他就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心里有了主意,宋硒又恢复了往日的作风,这日他遍邀城中各府官员,到他在城外的庄子上喝酒宴乐。
可现在看到不请自来,一身戎装手按长刀的孙大任,他有些懵了,即便他还没有说明来意,宋硒脑子里居然浮出了秦王的名字。
这孙大任是什么东西?看着是什么两榜进士,其实就是个兵痞!若不是有兵部尚书顾有志的力保,他早就被定海侯宗良给整死,哪还有命跑到陕西做巡抚?
但到了陕西又能如何?陕西早就是他宋硒的天下了。谁不知道他是首辅伯父一手养大的?不管谁来陕西做巡抚,只要他不喜欢,就有能耐将人给调走。
这孙大任能在陕西任上一呆三年,也是宋硒见他任事不管,一点儿也不在这个布政使跟前摆上官的架子,才留下了这个聪明人。
但他也没将这个上官看在眼里,陕西省的一切政务都在他手里捏着呢。巡抚又如何?宗良都恨的牙痒的人,在他跟前不照样得蜷着?
他看着甲胄在身,刀条脸上难得露出正容的孙大任,“你,你们,孙大任,你这是要做什么?竟敢带兵强闯本官的私宅……”
孙大任不屑的冷笑,一把将宋硒从上首拎起来扔到一边,自己大马金刀的坐上主位,他睨了一圈已经呆若木鸡的各衙门官员,“哟,今儿来的可真全啊,啧啧,”他从桌上拿起一壶酒闻了闻,“这酒一闻就很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唉,本帅当年也是赴过宫宴的人呢。”
“孙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陕西按察使张纬上前一步大声道,“宋大人请我们过府赏雪听曲儿,是没有请你,那居然带兵过来,哼,你就等着听参吧!”
孙大任浅浅一笑,将那玉酒壶拎起来往嘴里倒了一口,点了点头,“味儿确实不错,就是淡了些,也是,你们这些蝇苟之辈,也只能喝些这种淡的跟水儿似的酒了。”
他放下酒壶走到张纬跟前,极认真的端详他了一会儿,“张大人啊,咱们在一起搭班儿也有几年了,我居然没记住你长的是个什么模样,今儿孙某得好看看看看你,记住你的样子,”他用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你也好好看看孙某,记住孙某这张脸,省得做鬼了找不到孙某报仇。”
张纬被孙大任的话吓了一跳,他瑟缩了一下身子去看宋硒,“宋大人,孙大人怕不是在哪儿喝多了,跑咱们这儿撒酒疯来了?”
宋硒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冷冷的看着孙大任,“孙大任,你要造反吗?”敢强闯他的私宅,他一封信过去,孙大任这巡抚就不保了,这次他不会让他调任,而是直接回家种地去。
孙大任歪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宋硒,哈哈笑道,“造反,宋大人说的没错,不过不是孙某要造反,”他一指门外方向,“诸位听听,被你们逼急的百姓已经杀进西安城了,他们已经反了,宋大人,是不是很惊喜?”
宋硒这下是真的惊呆了,“不可能!城里,”他张了张嘴最终指着孙大任道,“你,是你?”
孙大任是巡抚,管着一省的军政,他手下可是十二卫所的,“那些兵痞,你让那些人进城了?你,你,”宋硒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我承认我对不住你,但西安城的百姓没有对不住你,你怎么能这么做?朝廷,朝廷终有一天会知道了。”他眸光光微闪,“秦王,秦王可还在城外呢!”
孙大任眦牙一笑,他很喜欢宋硒现在这个样子,“你也配和我提西安城的百姓?”他做侧耳倾听状,“这会儿只怕百姓们都冲到几位府里去了吧?啧啧,这下大家可以过个好年喽~~~”
听到自己府里会被乱民闯入,在座的官员都慌了,有人二话不说提着袍子就想往外冲,“孙大任你丧尽天良~”
只是他还没冲出花厅,就被外头的兵士给摁住了,不但摁住了,迎接他的还有一通老拳,皮肉相接的声音和惨叫声引得厅中众人一阵儿牙酸,有人一下子就瘫倒在地,“孙大人,孙大人下官求您,饶过下官吧,下官愿意为您做牛做马。”
就这么一群废物,居然把持陕西这么许多年,孙大任手抚着刀柄,“放心,过不了几天,朝廷就会知道诸公死于民乱,一定会有追封的。你们不在了,你们的妻儿只要能逃过这场民乱,朝廷一定会恩养的。”
宋硒努力让自己平静,这样才能让他保持思考能力,“孙大任,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陕西的主官,陕西出了这样的事,你能逃的了?”
“是啊,我是一省的主官,所以你本就打算让西安知府苏瓒和我为你们顶缸的不是么?既然左右都难逃被朝廷惩处的命运,那我还不如来个痛快呢,起码,”他走到宋硒面前,看着努力强撑的他,“这三年的恶气我得先出了吧?”
“没,我没有,”宋硒并没有打算将孙大任推出去背锅,背锅有个苏瓒就够了,孙大任可是顾尚书的人,他多少也会给这位兵部尚书一点儿面子。
孙大任也没说信不信,他重新回到主位上,舒服的在圈椅里一靠,看着底下那一群丧家之犬,“接着吃接着喝,这不巧了不是,就当这是断头饭了,吃完了好上路。”
底下已经有官员吓的哭了出来,“孙大人,孙大人饶命,下官是被逼的啊,宋大人之令下官不敢不从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下官没了,他们也活不了成了啊~”
孙大任极没形象的拿象牙筷子拨弄着面前的佛跳墙,“活不成就活不成了呗,他们这些年跟着你也没少享受民脂民膏,吃够了喝足了,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倒是那些被你们逼的妻离子散的小老百姓,你们可曾想过他们活不活的成? ”
他斜睨着那群已经毫无人色的官员们,“怎么?还要我一一细数你们暗地里那些龌龊事儿?你们都干了,我这个丘八头子也不怕脏嘴。”
他点了点宋硒,“先从你开始说?嗯,人家都说宋首辅将你当亲儿子一样教养,便是他夫人生的那两个,跟你也是不能比的。”
“我觉得也是,奸生子嘛,人家都说好玩不过嫂子,嫂子生的自然比自己正经媳妇生的更讨人喜欢,”看着宋硒的脸一点点变青,孙大任放肆大笑,“老宋,你别跟我说你不知情啊,我在京城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是你怎么摆着官架子教训宋砚的,啧,那派头,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首辅府里的嫡长子呢!”
孙大任说着自己嘎嘎乐了起来,“宋砚要是知道他那个便宜弟弟马上要死了,还不知道多开心呢!嗯,有机会我得让他知道知道,他那个首辅爹其实是个老不修~~~”
在座的官员无不惊骇的看着宋硒,看来他们是死定了,孙大任不杀他们,知道了这个秘密,宋硒也不会留着他们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硒面皮抽动,若不是知道孙大任已经围府了,他真的要撸袖子和他打一架了,“你竟敢毁我亡母名声!?”
孙大任不以为然的摇头,这事他听曾固说的时候,惊的下巴差点儿没合上,人家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行行行,这种事只要不被摁在床上,换谁也不会承认的,那咱们说说你老家那万亩良田,宋硒,杀你,我不亏心。”
“还有你们,”孙大任从怀里抽出一个册子,“这上头都是你们的罪行,我孙大任刀下没有冤死鬼。”
他当初也只是太闲了,才让人暗中收集这些东西,没想到还有用得上的一天。
“你到底要怎么样?”宋硒也没再和孙大任纠缠他的身世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逃过这一劫,“秦王就在城外,你这么干,难道不怕秦王追究?”
孙大任不由放声大笑,等他笑够了,才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宋硒,“我说宋大人,你不会以为我得了失心疯,突然想要你们的命了吧?”
“你,你,”居然让他猜对了,宋硒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可能,我要见秦王,你让我见秦王,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叔父是首辅,是宋首辅!”
“秦王的爹还是皇上呢,”孙大任觉得宋硒到现在还搬出宋旭涛来简直有些滑稽,“行啦,”他指了指桌上酒菜,“都动筷动筷,我不是说了,吃饱了好上路嘛,一会儿你们死了,既不是糊涂鬼,也不是饿死鬼,多好啊!”
“大,大人,下官是冤枉的啊,下官不是西安城的官员,”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下官是榆林府同知区成举,是过来求粮的,下官和他们没有关系啊~~”他是真的倒霉,好不容易挤进宋硒的私宅,以为可以结交人脉,将来好往上走一走,结果却直接掉到坑里了。
孙大任却是一副极熟稔的模样,“哟,这不是区大人嘛,快吃快吃,等一会儿过奈何桥的时候你可千万小心着点儿,你前头那两个被你弄死的老婆肯定在等着你呢!”
区成举根本没细听孙大任的话,只一味哭诉,“孙大人,下官真的是无辜的啊,孙大人明查啊。”
“我知道,”孙大任狡黠的一笑,“是我叫人给你下的帖子,没别的缘故,谁叫你前头那个老丈人宫多寿的儿子曾经是我带过的兵呢。这不正好赶上了,就顺手把你也送下去和他们一家团聚团聚,没有宫家,哪有你这个进士老爷啊。”
区成举已经面如土色,他是寒门出身,若不是娶了宫氏,只怕连考举人的银子都没有,只是他中了进士之后,宫家便成了累赘,那自然是没了便好。何况宫氏的哥哥又战死了,娘家没人为她撑腰,自然就着他摆布了。
“行了,你也不用解释了,哪怕宫氏的死和你无关呢,就当你下去陪她了,”孙大任摆手打断区成举,“快吃快吃。”
正说话间外头有亲兵跑了进来,“大人,那边事成了。”
“太好了,”孙大任站起身直接拔刀,一刀毫不留情的砍在了宋硒脖子上,“我亲手送你!”他早就不耐烦和这些人浑扯了,还是杀人更痛快些。
然后大踏步往花厅外走,走时还不忘吩咐,“把这儿给清干净了,乱民闯了宋大人的私宅,唉,刚巧宋大人竟在宴客,竟无一人生还……”
……
楚琙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火光,身边的曾固则是一脸的兴奋,“大事已成!哈哈哈哈,真是痛快!”
见楚琙不说话,曾固道,“王爷放心吧,孙大任看似个冲动无脑,其实也是腹内锦绣的人,他说了绝不滥杀,便会做到的。”好歹人家也是两榜进士,圣贤书不是白读的,“何况王爷您还特意嘱咐了,他不会不遵的谕令的。”
楚琙颔首,小声道,“叫咱们的人过去悄悄盯着,”真的照他说的办了,才算是真心愿意为自己所用。
曾固轻叹一声,有道是慈不掌兵,而且他们这些干的是大事,有几个枉死鬼也是难免的,也只有这位主子,还特意叮嘱要保下那些仆妇们的性命。
要知道那些人活着,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就可能会是刺向他们的刀。
“咱们这么做是为了百姓,那些人也是百姓之一,”楚琙知道曾固在想什么,“谁的性命不是性命,先将这些人关起来,等有机会送到海外咱们的岛上,也是人口不是么?”
“若做这些咱们的人要冒着一命换一命的风险的话,我绝不会下此命令,但现在西安城尽在咱们掌握,能少死一个便少死一个吧。何况这次咱们可没白跑这一趟。”
他和孙大任的人可是抄了西安府半城官员,那些为害一方的豪绅他们也没放过,李庭兰不是说让他放弃皇子的身份,以一个百姓的立场去争天下嘛。那他就做的像一些,为官不清为富不仁的借着一场民乱,杀一批抢一批,西安城也就干净了。
当然他也没有真的让乱民入城,其实所谓的乱民,也不过是从甘肃那边逃荒过来的灾民罢了。只要给这些人一口饱饭,谁愿意拿性命去和朝廷为敌?
那些冲进各府“烧杀抢掠”的乱民,都是由郭家给的暗卫和孙大任身边的亲兵们组成的。为了防止他们被金银冲昏的头,楚琙还将这些人打乱了组成十几支小队,除了有名有姓的几个恶名昭著的“衙内”“舅老爷”这些不放过之外,其余的家眷,都是直接将人捆了扔到一起,生死看天。
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各府的财物,有了那些东西,他对孙大任的承诺才能实施。
V章
孙大任远远就看到马上的楚琙, 他一抱拳,“下官幸不辱命!”
楚琙点点头,“走吧, 城里还有一场戏呢!”
孙大任狠狠一马鞭摔在马臀上, “走,咱们平乱去!”
孙大任心里痛快极了,他在西安城里装孙子整三年,若不是一腔报国之志尚未消磨干净,只怕早就辞官归乡去了。
只没想到在他已经心灰意冷之志, 等到了秦王楚琙。
而且楚琙还拿出了一套极为严整的清屯之法。等他将那其看完,孙大任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不是因为这清屯法有多精妙,上头的政策只要是为国为民心中有兵之人都不难想到。
不过就是要求清退各地侵占的屯田土地, 军田数照国初所定为准。上头所说的“溯流清源”并不难,“建档立册照章纳粮”其实也很容易。但对于现在的大晋, 想让一切回到国初之时太难了。
让已经将军屯之田占为自有的官员豪绅退田太难了,何况还要他们退还这么多年的出产?只怕朝廷还没开口,下头那些当官的就会跳出来反对。
没有人去想没有军田, 各地卫所无粮无银养兵。更没人去关注各卫所兵士已经在大量流失,每年因为活不下去的逃兵又有有多少。
如今的固原卫十二卫所所有的兵士加起来,连六卫都凑不足数。若有鞑子南下,固原卫拿什么与之一战?西安城会不会有兵临城下的那一天?朝廷诸公不去想, 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也不去想。大家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远处的危险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一个早就被帝王所弃的皇子却将清屯法拿到了孙大任面前。不但如此,楚琙还将国初各地各卫兵士数量和军屯亩数仔细列了出来。承诺若有他为政那天, 就亲下诏令, 命孙大任清算核查各地军屯, 将属于大晋各卫的军屯归还到兵士手里。
孙大任凉了的心又热了起来,尤其是在他听到楚琙的“赈灾”之法后,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说楚琙是大晋的皇子,超品亲王,就是任何一个朝廷官员,都不敢也不该用这个办法“赈灾”。
但孙大任居然可耻的心动了,尤其是在听完曾固仔细的计划之后,他居然跃跃欲试起来。与其将这些贪官绳之以法由朝廷来裁决他们的罪行,不如由他们来动手,不然这些人大概率会安然无事,以后继续在任上鱼肉百姓。
倒不如借一场“民乱”直接将西安城里的毒瘤一次性清个干净,便是朝廷再派官员下来,那也得照着他孙大任的规矩走!
………
宋旭涛由太医诊过脉后,不等他细说病情,便摆手道,“我的身体我清楚,刚才不过是一时急怒攻心罢了,你开方子罢。”
太医知道这是宋旭涛不想让知道他真实的情况,行礼之后便带着药童下去了。宋旭涛看着站在值房门口的李显壬,“不必催了,该来的终会来的,咱们聊一聊。”
李显壬是真的急,他的人可是一路跟着楚琙入陕的,便是只言片语,每日也必定有消息回来,这几日他收到的消息一直都是秦王没有入西安城,也不肯接见宋硒。
这个反常的举动已经引起李显壬的警惕了,他本能的觉得秦王只怕没打好主意,这不,另一只靴子掉下来了,陕西“乱”了,陕西布政使宋硒死了!
李显壬跑到值房外催折子,除了真的想知道那边的消息之外,另一个原因也是他要借着外头的寒风让自己冷静冷静,他能派人跟着秦王,一向大权独揽的宋旭涛,会不在秦王身边派人?
知道自己侄子的死拜秦王所赐,宋旭涛还会不会站在秦王一边了?若是宋旭涛改了主意,他这个次辅又当如何?
“唉,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可缓过来了?”李显壬拉了张官帽椅在宋旭涛面前坐下,“信上的消息可确切?这样的大事怎么不见附近州县的折子?”
宋旭涛长叹一声,“硒儿虽然是我的侄儿,但他自幼聪慧过人,我将他当自己儿子一样教养,原想着他能替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儿子撑起宋家,没想到,”他的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若是老天要降罚与我宋家,何不拿了我的命去,为何要害我的硒儿?”
李显壬愕然地看着掩面大哭的宋旭涛,想到宋旭涛那三个在翰林院混日子的儿子,心中的怪异有了解释,宋家没了宋硒,等宋旭涛没了后,将来最好也不过一乡绅尔!
看着毫无仪态的宋旭涛,李显壬又想起自己的儿子来,眼眶也跟着红了,尤其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孙女,要嫁给一个前程未明的皇子,将来说不得连平安到老都不能够,李显壬真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比宋旭涛好到哪里,这眼泪也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相对哭了一会儿,李显壬收敛了情绪,起身走到门边亲自提壶往铜盆里添了热水,拧了热毛巾自己擦了,又拿了一块送到宋旭涛面前,“事已至此,咱们得想后头的事了。”
等宋旭涛收了悲意,李显壬才一指案上的信,“信上只说小宋大人殁了,可还说别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王殿下如今在何处?”
宋旭涛闭目回忆着信上的内容,喃喃道,“只说秦王一直没有进城,后来城中民乱四起,”他颤抖着声音重复着四个字,“硒儿没了,硒儿没了。”
李显壬眼眶发酸,和宋旭涛认识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看到宋旭涛如此脆弱无助,“我这就叫人快马往西安去,咱们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对宋旭涛道,“要不要让宋安过来?”宋安是宋旭涛的心腹。
宋旭涛深吸口气,“劳烦了,”他抬眸看着已经起身的李显壬,“李相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李显壬心中一突,“有没有蹊跷现在不好说,唉,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叫人跟着了。秦王那边,我看还是派人赶紧过去的好。”
宋旭涛已经从榻上坐起,颔首道,“让高英派两个得力的过去,一路换马不换人,彻查到底!”
李显壬嘴角抽了抽,御史大夫都是文官,即便有年轻力壮的,也搁不住换马不换人,“好,我这就传高英进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宋相没往秦王身边放人?”
宋旭涛白了李显壬一眼,“难道李相没放?”
李显壬摊手,十分光棍道,“没有!但我现在很后悔!谁知道皇上会看中兰儿为秦王妃?”
李显壬说的坦诚,宋旭涛反而不好敷衍,“派了,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只说秦王不知道为什么没进西安城,这两日还没有信儿过来,谁知道西安那边反而送来这样的消息,”宋旭涛的声音再次哽咽,侄子没了性命,身后名怕也难保,毕竟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布政使罪责难逃。
想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孙大任呢?西安城破,孙大任这个巡抚哪里去了?”
这是要追责了,李显壬心里微嗤,原本对宋旭涛的那点儿同情登时烟消云散,谁不知道陕西省宋硒一家独大,他在任六年,连着赶走了两任巡抚,也就最后这个孙大任在西安呆住了。而代价就是拱手交出手中原该属于巡抚的所有权力,老实的当个摆设。
“唉,宋相别急,不管哪处总会有消息过来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商量下接下来的事,还不知道按察使现在如何了呢。”他看了宋旭涛一眼,觉得现在和他谈这个有些残忍,轻叹一声,“你再歇会儿,我去见高英。”
……
揽秀宫里也是一片愁云惨雾,青柳看着毫无生气的江静妃忍不住唇角微扬。她知道这阵子揽秀宫上下在“谋”大事,但一切都在太后娘娘的掌握之中,她也就当场笑话看了。
却没想到这次到底是她大意了,碧玉那个小蹄子居然想出奇制胜,弄了那么一出儿。要不是那个李庭兰够狠辣,只怕这次笑的该是揽秀宫了。
所以听到熙和公主病了,程嬷嬷和碧玉下落不明,青柳觉得十分解气,皇上让邓公公过来宣旨,说静妃可以出宫走动,青柳也没有什么不满,解禁了好啊,解禁了才能亲眼看看儿子女儿的下场。
“静妃娘娘,叫人帮您换身儿衣裳,奴婢陪您谢恩去吧。晋王成亲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下旨由您亲手操办更是皇恩浩荡,”青柳的声音恭谨又和煦。
邓公公看着面无人色的江静妃,又看了青柳一眼,这人真是哪疼往哪儿扎啊。他瞧着静妃娘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还有力气去谢恩,“哈,这会儿皇上可能已经不在慈宁宫了,娘娘可以慢慢换了衣裳再去。”
谁会想出郭太后会为江静妃说情,让她出面主持晋王的亲事呢。不过如今看到静妃的神色,邓公公算是明白了郭太后的“好心”了。
青柳立马点头,“邓公公说的是,静妃娘娘可以先去太后娘娘那里,然后再去叩谢皇上。”
江静妃被耳边的说话声吵的想发火,可她连开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你们滚,都给我滚出去~”
青柳尴尬的看了邓公公一眼,曲膝道,“是,娘娘已经解除禁足,那奴婢这就回慈宁宫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江静妃,躬身退了出去。
邓公公跟了建昭帝二十年,自然知道建昭帝心里最看重的还是静妃母子,不然也不会才将人关了一个月不到,郭太后一开口,就赶紧给她解了禁。
“娘娘,殿下如今还是病中,皇上又下令让您协助皇后娘娘主持殿下的婚事,您可千万在振作起来啊,”邓公公知道卢珍不是江静妃看中的媳妇人选,但圣旨已下,再闹就是不懂事了,而且建宁侯是皇上的心腹,与之结亲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江静妃深吸口气,眼泪夺眶而出,“公公,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静妃娘娘,竟然还喊命苦,邓公公这会儿嘴里发苦,他环视一周,“娘娘慎言,不论是您可以出宫,还是晋王定下亲事,可都是大喜事,您可是全大晋女人都没有的好命格儿啊。”
江静妃委屈的看着邓公公,嘴一扁泣道,“小邓子,你真的也这么想的?”
邓公公是建昭帝做皇子的时候便在他身边服侍的,而江静妃最初只是建昭帝身边伺候茶水的宫婢。因年纪小却生的极为漂亮,一向与人为善的邓公公便对她多有照顾。等江静妃成了建昭帝的宠妾时,也曾为犯了错的邓公公说过好话。
两人还是很有几分香火情的。
邓公公紧张的咳了一声,“奴婢真的是这么想的,奴婢知道娘娘是在为晋王殿下的伤势担心,那娘娘就更该打起精神来,便是不能亲自往出宫探病,娘娘也要派得力的嬷嬷过去照顾一二啊。”
得力的嬷嬷,程嬷嬷没了,江静妃哇的又哭了出来,“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她挥着手,“你去和皇上说,我没几日好活的了,珩儿和雅雅就交给他了,让他看在我和他往日的情分上,多少照拂他们一二,我便是死也能闭眼了,呜~~”
邓公公目瞪口呆地看着哭的要死过去一般的江静妃,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眼睛,据他的人报说赏梅宴上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熙和公主吓病了,各府千金出宫时脸色也十分不好。
但具体的他的人并没有打听出来。而且邓公公也没有多当回事。这熙和公主设宴,不出事反而是怪事了。还有他的人查过出入宫的记录,晋王那日明明没有入宫,怎么又从宫里出去了?
但这个疑点他并没有禀报建昭帝,他知道建昭帝对晋王的感情,这个时候说这个,那是在火上浇油,他不会傻的自讨没趣。
现在看着如丧考妣的江静妃,邓公公一时无言,半天才点点头,“奴婢一定会将娘娘的话带到的。”
说起来静妃娘娘以前也没少用这一招儿,而且效果一直都不错,这次应该也能将皇帝哄过来。但哄过来又能如何呢?刚解了她的禁足,皇上是万不会立时让她复贵妃位的。
至于卢家的婚事,赐婚旨都下了,难不成还能再改。
V章
一百三十三、
想到秦王也要被赐婚的消息他还没告诉江静妃, 邓公公又道,“皇上还要为秦王和李阁老的孙女赐婚呢,只是秦王还在西安, 圣旨便没着急下。”
“什么?你说什么?”江静妃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 厉声尖叫,“他给谁赐了婚?”
“秦王和李阁老的孙女,闺名好像叫庭兰,”邓公公被江静妃的样子吓了后退一步,陡然想起她和方皇后打起来的样子, 心生退意,“奴婢这就将娘娘的话禀报皇上。”
见邓公公想走,江静妃从榻上起身一把抓住邓公公的胸前的衣襟, “你说皇上要将李庭兰和楚琙赐婚?”
邓公公被江静妃的举动吓了一跳,“是, 皇上是这个意思,他还特意让宋相往李阁老府走了一趟,问了李阁老的意思, 李阁老应下了,只说希望婚期能推到李姑娘十七岁以后。”
“好好好,真的好手段,”江静妃丢开邓公公, 放声大笑,“真的是好手段, 郭氏你这个死老太婆, 你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
“娘娘,”殿中的宫人脸色惨白的跪倒一地, “娘娘您清醒些啊,娘娘~”
邓公公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亲自来宣皇上口谕了,派个徒弟走一趟不好么?“快快快,将你们娘娘扶进去,咱家去请太医,你们娘娘这是没痊愈呢!”
……
江静妃咒太后娘娘“不得好死”的话没一盏茶功夫就传到了慈宁宫里,郭太后倒也不以为意,“咒就咒吧,咒一咒十年寿,哀家还没糊涂到和那么个东西生气。”
她唇角浮着一抹冷意,“既是病了,就让她好好在宫里养病便是了,静妃也是个命轻福薄的,一辈子都接不住大富贵,哀家原还想着让她出面主持晋王的婚事,也好好风光一把呢,可惜了。”
等她听说江静妃又要闹着出宫去探晋王的病的时候,也没有反对,只摆摆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不好亲自去看,晋王也不好搬回宫里,静妃想去便去看看吧。”
只要自己孙子在陕西那边好好的,她也懒得和这些跳梁小丑计较了。
……
晋王没想到江静妃会突然过来,他躺在床上看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母亲,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母妃怎么来了?您可是病了?”
晋王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他明明都安排好了,只要将李庭兰骗到偏院,那她就是他砧板上的鱼,可万没想到李庭兰居然不像她外表那样纤弱,胆子更是大的出奇。
醒过来之后晋王都不敢去回想当时的情景,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拿支发簪就给挟持了,还写下了那种抄家灭门的信。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李庭兰说要和他鱼死网破她真的就敢么?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一下呢?如果他当时将那发簪抢过来,是不是一切都改写了呢?
他当时若拼死不肯写,大不了将事情闹大,皇上是他的父亲,难道会不信他而去信一个小丫头吗?
想到这些晋王恨不得拿头去撞床栏,他当时真的是失心疯了,才会被一个小丫头给吓着了,他真的应该去拼一拼的。
便是他当时把李庭兰杀了,相信皇上也不会让他真去给李庭兰偿命。但现在她拿了他的亲笔信,才真的是被捏了七寸,要被他摆布了。
“我没事,珩儿,你脖子上怎么会有伤?”江静妃一眼就看到晋王脖子上厚厚的白绢,“你不是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吗?”
晋王有些讶异的看着江静妃,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熙和没告诉你?”
江静妃摇头,泪眼也跟着下来了,“皇上一放我出来,我便赶紧来看你了,还没见到雅雅呢,只听说她吓病了,还有程嬷嬷和碧玉,她们,她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安排的好好的吗?”自打知道程嬷嬷和碧玉死了之后,江静妃每天就如在火上烤一般,但她人被禁足在揽秀宫,身边又有青柳盯着,连仔细叫人过来问的机会都没有。
晋王轻叹一声,将当时的情景和江静妃说了一遍,但他没将自己被李庭兰挟持写下了那三封要命的信告诉江静妃,“儿子也没想到她居然那么狠,”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当时真以为李庭兰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
“她居然拿簪子扎你?你告诉你父皇了吗?行刺皇子可是死罪,”看着儿子脖子上厚厚的白绢,江静妃都要气疯了,“脖子上是能随便乱扎的吗?那是会死人的!不对,她就是要害死你的,不行,我得回去,我要告诉你父皇,让他治李庭兰的罪!我要砍了她的头!”
“母妃,”晋王死列拉住江静妃的衣袖,“现在再说这个已经晚了,而且儿子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妹妹那里?还有程嬷嬷和碧玉又要怎么解释?”不说李庭兰手里的信,只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自己便没了做太子的机会,大臣们是绝不会让他这样的皇子做太子的。
江静妃眼里要喷出火来,“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她,这个仇必须要报,你只管交给我,我绝不会轻饶了她!”
晋王却不肯将此事交给江静妃,他这个母妃有多大能耐他这次算是看清楚了,而且他也没信心在宫里动手能成功,何况还有那三封信呢,“母妃您在宫里不方便,这次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声音里满是冷意,“我是绝不能再让她活着了!”他之前就是心太软了,又顾忌着李显壬,现在看来,有些人还是早些没了的好。
……
隆恩伯江涛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外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外甥的伤不只是惊马时摔的,他还差点儿被李次辅家的姑娘给杀了!
“所以,”他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提出自己的问题,“你是让我杀了李庭兰?”
他又转头看着老神在在的龙先生,“那个,龙先生。”
晋王府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人马吗?用他自己的人不行么?干啥要拉他下水啊?“你们没开玩笑,我是那种能办这种事儿的人吗?我府里也没养那些动刀动枪的人啊!”
龙先生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晋王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李庭兰,但李庭兰做秦王妃对他们那是没一点好处的,“其实殿下也可以派我们的人出手,但李庭兰敢对殿下下杀手,事后又怎么会不有所防备?”
“可我是殿下的亲舅舅,也一样脱不了关系的,”隆恩伯不想干啊,让他狐假虎威可以,给晋王送瘦马也没问题,弄死几个老百姓也可以,但那是次辅的孙女,他哪里有这个胆子?
晋王有些不耐烦的咳了一声,“舅舅,若不是这件事一定要机密,你又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不会让你动手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你只需花银子买通李府的下人,在李庭兰住的院子放把火就行了,只要将她的住处烧了,就算大功告成,人没事都可以。”
这有是什么操作?隆恩伯觉得还是自己见识少了,不应该悄无声息的弄死李庭兰吗?“只放把火?”
“嗯,天干物燥走了水多正常啊,我其实也不是一定非要她的性命,只要能将她的居处烧了,她的死活就看天意了,”李庭兰肯定会将那三封信给藏起来了,毁信比要李庭兰的命对晋王来说更重要,而且若是半夜走水,李庭兰也被烧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见隆恩伯还在迟疑,龙先生道,“其实事情也没伯爷想的那么困难,你只需要安排人先在李府放火,那李府必乱,大家急着救火的时候,让你的人再潜到李庭兰的住处再放一把火就成了。甚至可以同时在几处点火,只要李府一乱,接下来的事不就顺利了?”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那可是阁老府,隆恩伯一向最怕的就是内阁那群人了,平时远远瞧见都恨不得绕道儿走,现在让他去烧李显壬的家?想想他都想哭,“我,我……”
晋王已经沉了脸,“舅舅,你也知道若我没有登上那个位子,江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吧?”
隆恩伯沉重的点头,“殿下你也不能老往坏处想,皇上对娘娘和殿下有多好这京城但凡长眼睛的都看见了,何况你母妃说过,皇上亲口应过她,将来要立你为太子的,”他不明白晋王为什么非要瞎折腾,老实等着接位不就行了?
“殿下还小,不明白当父母的心,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前头那两个不学无术又没有什么见识,以后我顶多就是分些家产让他们分出去单过,这爵位和家业还是会留给保骏的。”
想到被流配的儿子,隆恩伯一阵儿心疼。
晋王哪有闲情听隆恩伯说这些,“那你也得有等到江保骏回来那天!我告诉你吧,若我成不了事,江保骏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不止他回不来,便是你这隆恩伯很快也当到头了!”
龙先生也没想到隆恩伯这么难缠,要不是他担心李府会派人盯着晋王府,又觉得万一事情败露,可以让隆恩伯当替死鬼,他都要直接安排人动手了,“我和伯爷说实话吧,如果这个李庭兰不死,殿下的太子之位就会生变,那静妃娘娘还有贵府一家老小,就不只是回乡务农那么简单了。”
虽然隆恩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李
忆樺
庭兰突然变的这么重要,但他看着晋王和龙先生的脸色,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他不肯听晋王吩咐,那即便将来晋王能做皇帝,他也休想沾多少光。
……
李显壬回府已经是半夜了,他一下轿便命人去查可有从西边过来的信。秦王可是叫人给孙女捎过信的,这次的事他会不会告诉李庭兰呢?
听到老管家回说没有,李显壬反倒是松了口气,他疲惫的半躺在圈椅里,由长随给他按摩已经肿胀的双腿,“没有也好,你明日和二太太说一声,从明日起看紧门户,外头要出事了。”
老管家躬身应了,就听李显壬又道,“再和大姑娘说一声,让她收拾东西,明天就带着安哥儿他们回商丘一趟,她回来的第一年,回去给祖宗们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对了,外头若问起,就说他们是三天前走的。”
……
李庭兰第二天一起床便知道了李显壬的吩咐,“祖父昨晚回来的很晚?”
董嬷嬷一边帮李庭兰收拾东西,一边回道,“听看书房的老李说,半夜才回的府,唉,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都腊月十五了,怎么突然让你回乡去了?”
“祖父现在人呢?”李庭兰迅速自己选了身儿衣衫穿好,将头发随意拢起绾了个发髻就往外走,“我去见他。”
“走啦,回来连两个时辰都没有,又进宫去了,”董嬷嬷在李家服侍一辈子了,这种情况她也少见,“那边二太太已经帮着两个哥儿整理行李了,走的急又怕招摇,说不让带那么东西,需要什么到了商丘再置办,姑娘放心,李伍昨天晚上就先出发了。”
李庭兰的心越发往下沉,这是真出了大事了?不然也不会让家里的妇孺回乡啊,“祖父可给我留了什么话?”
董嬷嬷一拍巴掌,“有有有,瞧我,光心里急了,竟将这么大的事忘了,这是老李头送过来的。”
她将怀里的一张素笺拿出来递给李庭兰。
李庭兰打开一看,也愣住了:西安民乱,宋硒死了,秦王情况不详?
她在屋里慢慢踱步,祖父让她们离开是为什么?怕秦王带兵入京?
李庭兰虽然给秦王出了个造反的主意,但她不信秦王会傻的真的那么做。而且现在也不是好时机,便是他再骁勇,想过潼关怕也不易,等他过了潼关,各地的援兵怕也到了。
如今这天下还没到揭竿而起,从者如云的地步呢。
那祖父让自己回商丘做什么?做最坏的打算吗?真有那一天,再举族南逃?那不如直接降了呢,反正楚琙也是建昭帝的嫡长子,迎他为主也不算对不起楚家皇朝。
郭太后。李庭兰突然就想通了。西安民乱宋硒死了。郭太后知道之后会怎么做?怕又得找自己了。若此事真和楚琙有关,那宋旭涛就不是盟友而是敌人了。那李家的支持就至关重要了。
李庭兰轻笑,“祖父说的是,咱们确实不能带太多东西,轻装简行赶紧离开洛阳才好。”
“对了,我去和二婶儿说一声,对外头就说我们前几日就出京了。”
V章
郭太后刚收到西安民乱的消息, 她收到的消息虽然晚了半日,但消息来的却更详细。详细到她知道这所谓的“民乱”都是孙子一手所为。
如今的她已经呆坐在凤座上半个时辰了。但她还是难以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知道孙子不是个真正听话的。但也没想到他居然胆子大的如此地步。她将一切都给他安排好了。他只需要照着自己铺好的路走就行了。
这就简单的事他为什么就不肯照做呢?
即便宋硒谎报灾情借机敛财,且先将这笔账记下, 以后和他慢慢算不行么?等他登上大位, 等宋旭涛退下之后,宋家贪进去多少,到时候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全吐出来不成么?
为什么非要走这么一步险棋?西安城里那么多人,一招不慎消息走漏,那引来的不止是宋旭涛的疯狂报复, 更可怕的是朝臣们的背离。谁会效忠于一个冲着大臣毫不留情挥舞屠刀的帝王呢?
不能让人知道,必须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宋旭涛。郭太后从凤座上起身,没想到坐的太久腰腿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身子一仰就从凤座上跌了下来。
“娘娘,太后娘娘, ”青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郭太后栽到了地上。
“太医, 快传太医!”
……
建昭帝听说慈宁宫传太医时原还没想着立时过去探问。昨天宋旭涛和几位阁臣议事到深夜,居然积劳成疾晕倒在了值房。他这个皇帝不能不有所表示。才命邓公公带着太医和药材过府探病。
昨天揽秀宫江氏也病重,还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建昭帝原还以为郭太后必会将人召过去申斥,甚至会要求自己再次将江氏禁足。却没想到慈宁宫那边并没有说什么, 依稀听人报过来说郭太后只说江氏命轻福薄之类的话。
只要不将江氏再将禁足,什么命轻福薄的建昭帝完全不放在心上。做了他的女人, 还生下皇子公主, 这样的人还叫“命轻”?
没想到今天慈宁宫就宣了太医, 建昭帝本能的认为这是郭太后再借病生事,为的还是逼自己惩治江氏。
“你代朕往慈宁宫去一趟, 一会儿将给太后诊脉的太医带过来,朕要亲自问娘娘的病情,”人不想去,该有的流程还得有,何况这会儿李显壬就在他面前坐着呢。
建昭帝吩咐邓公公,“就说我和李次辅还有议些朝事,一时脱不了身。”
建昭帝心里了存着事呢,他可以完全相信宋旭涛,却不代表宋旭涛可以骗他。他已经让邓公公打听清楚了,说什么值房议事到深夜,宋旭涛累病了。分明是下午值房就传了太医。
那又是什么事让宋旭涛带病也不肯休息,依然拉着李显壬忙到半夜才出宫。甚至搞到第二天起不了床?
“李相,到底出了何事?”建昭帝摆出帝王的威仪,“你们要让朕做聋子瞎子吗?”
李显壬欠身一揖,他也没想到宋旭涛这次居然就这么倒下了,他的身体比自己还硬朗呢。“这个,不是臣等要瞒着陛下,只是消息来源存疑,宋首辅的意思让我们先按最坏的结果来应对,顶多也就是一场虚惊。”
“到底是何事?”建昭帝更好奇了。
李显壬叹了口气,为难半天才道,“昨日首辅大人收到西安消息,说是,”他起身在建昭帝跟前跪下,“西安城破,布政使宋硒为乱民所杀。”
“什么?”建昭帝霍然起身,只是眼前一黑,他便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御座上,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疑问,“不可能,怎么会?”
“秦王呢?秦王不是赈灾去了,怎么还会激起民变?”
“臣昨日已经命高英选了两位御史往西安去了,务必要查清实情,”李显壬抬头看着额间冒汗的建昭帝,这已经倒下去两位了,皇上要再倒了……
他看了一眼缩着脖子站在殿角的小太监,“还不快去宣太医!”
建昭帝已经缓了过来,他艰难的摆摆手,“无,无妨,老毛病了,你接着说。”
李显壬便将自己和宋旭涛商量的应对之法说了,就听建昭帝道,“命,命建宁侯卢瀚领三千京卫营往潼关去!和他说,若乱民过潼关,他就不必回来了。”
李显壬和宋旭涛商议的是让杨光达派人带着京西大营的兵士过去,但那也要等西安那边有确切消息回来士兵再开拔。毕竟几千将士每走一步,都是要花银子的。
但建昭帝另派卢瀚,李显壬也没提出异议,“臣这就命人去传皇上圣谕。”左右等卢瀚点齐人马,那边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还有那个孙大任,顾有志不是说他有帅才吗?西安城破,他又在哪里?固原卫呢?”建昭帝脑子已经清醒了。
李显壬垂下头,他也很想知道啊,“臣不知~”
若不是看着那颗花白的脑袋,知道这是他的内阁次辅,如今宋旭涛病倒,后头的事都得这位来主持,建昭帝都想一脚踹过去了,“你下去吧,西安的事就按你刚才说的布置,”他看着李显壬道,“要做最坏的打算。”
楚琙在西安,那边不但有固原卫,还有甘肃卫,若是他有异心,那自己要怎么应对?
“皇上,”邓公公慌慌张张地进来,“皇上。”
建昭帝皱眉不悦道,“出了什么事?”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摔伤了,”邓公公也没想到郭太后居然真的病了,而且还是受了伤,“胳膊如今抬不起来,额角也磕破了。”
建昭帝讶然,“怎么会?青柳呢?”郭太后身边那么多人服侍,怎么会摔伤的?“走,朕亲自过去看看。”
看来郭太后也收到消息了,李显壬忙躬身道,“臣告退。”
建昭帝摆手,“李卿与朕同去吧,”他下了御阶走到李显壬跟前,“咱们以后也是亲家。”
李显壬也没多推辞,随在御驾后便一路往慈宁宫去。
郭太后伤的并不算重,但她到底有了年纪,乍然一摔,受到的惊吓倒比伤势更严重,何况她心里又有事,人便有些昏沉起来。
建昭帝看到躺在床上,气息微微的郭太后,心里不免有些难过,“母后,母后。”
郭太后整个人还有些迷愣,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是皇上来啦,哀家没事,没事的。”
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倒下,楚琙还需要她呢。
“臣参见太后娘娘,”李显壬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
听到李显壬的声音,郭太后如同见到了救星,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是李相啊,没想到李相会来看哀家,唉,前两日哀家见到了庭兰很是喜欢,是个好孩子啊。”
她歪头看着李显壬,意味深长道,“明天让她到宫里来再陪哀家说说话儿吧。”
李显壬再次一礼,“回太后娘娘的话,兰儿从宫里回来,便带着弟妹们往商丘族里去了,她今年才回到府里,臣想着怎么着也得回族里给祖宗们磕个头说上一声,这会儿怕已经到了。”
郭太后深深地看了李显壬一会儿,“这都腊月了,怎么才回去啊?”
“原该一回府就让她二叔二婶儿带她回去的,臣又怕她才回府还没适应过来,又要去更远更陌生的环境,所以便等了一等,结果这两个月大事小情的没一个消停时候,这不眼看进了腊月,实在不能再拖了,而且,”李显壬冲建昭帝拱拱手,“皇上又让宋首辅捎了天大的好消息,臣就想着一定得和先祖们禀报一声,若不是内阁实在走不开,臣也应该回去一趟亲自上禀的。”
虽然不喜欢楚琙,但建昭帝对李显壬的态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你也是太过谨慎了些,不过朕最欣赏的也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家重规矩这一点,行啦,如今恒臣病着,外头的事都得李卿主持,你忙去吧。”
“宋恒臣病了?”郭太后挣扎着起身,但左肩太疼了她根本使不上力,“怎么回事?”
建昭帝看了李显壬一眼道,“无事,就是这阵子朝廷里的事多,恒臣又事事都要照看到,加上天气又冷,这不就倒下了,朕已经让太医过去看了,没什么大事。”
郭太后将目光落在李显壬身上,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奈何李显壬为官多年,又岂是能让人轻易窥出心思的人?她半天之后有些颓然地闭上眼睛,“老了,哀家老了,宋恒臣老了,李相老了,皇上也老了啊。”
建昭帝最不喜欢听人说他老,但发出此感叹的人是郭太后,他有些无奈的劝慰道,“母后想多了,不过是些许小伤,养两天便无事了。”
“是啊,宋首辅比臣还年轻几岁呢,皇上更是春秋正盛,有皇上在娘娘跟前尽孝,娘娘只需放宽胸怀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便是了。”李显壬也在一旁笑道。
“哀家倒是想儿孙绕膝,奈何李相却不肯嫁女啊,”郭太后冷冷的扯了扯唇角。
建昭帝已经答应了李显壬,赐婚旨等楚琙回京之后再下,十七岁后成亲还是他怕李家不同意婚事自己先提的呢,谁知道郭太后居然又提起来,“李相怎会不肯嫁女?等秦王回来,朕便为他们赐婚,母后放心吧,您不是想让郭琪先入王府么?等秦王回来,他纳侧妃的仪式就交给母后主持。”
我一个太后主持秦王纳侧妃?那将来秦王娶正妃要谁来主持?这不是明着找不痛快吗?
郭太后觑了一眼李显壬的神色,依然看不出什么来,她轻叹一声,“什么侧不侧妃的,我哪里有那个心情?而且这王妃还没入门呢,府里杵个侧妃算什么规矩?咱们天家可是世人的表率,自己先乱了规矩,以后还怎么约束百姓?哀家觉得这件事先放放吧。”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李显壬的支持,若这个时候还提什么郭琪入府,李显壬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呢。譬如现在,李庭兰居然在三天前离京了。
若是到了商丘不回来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再报个恶疾,那孙子要怎么办?
建昭帝没想到郭太后竟然不愿意郭琪做侧妃了?他干笑一声,“这些事咱们以后再商议,朕瞧着母后也累了,就不多打扰了,朕和李相先回去了。”
什么侧妃正妃的,都要等这次西安的事有了结果再说。若西安民乱和秦王有关,那他这辈子也就是高墙圈禁的命了,将郭琪与他做王妃正合适,倒不必让李显壬搭进去一个孙女。
建昭帝对李显壬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郭太后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她知道,这是李显壬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呢。如果她不做出他们想要的选择,那秦王的计划再完美,李显壬也能给在他的计划上捅个窟窿出来。
形势比人强啊!郭太后幽幽一叹,“去将承恩公和郭琪请到宫里来。”
……
何氏带着李庭兰四个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没太着急,她们的目的只是离京,至于什么时间到商丘老宅,并没有什么关紧的,毕竟回乡祭祖并不在李家原本的计划之内。
李显壬离乡多年,官位越来越高,也不可能年年回乡,所以府内便有祠堂,每年也就是清明的时候,由李清或者是府里管事回去扫墓。
因为李伍先一步沿途打点,李庭兰他们也没受多大的罪,加上这几日天气也好,反而激起了众人的游兴,冬日也走出了踏春的愉悦来。
“可惜咱们还得赶回来过年,不能在老宅常住,”何氏颇有些遗憾,虽然和娘家早就断了来往,但商丘毕竟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这人还没到地方,她就生出了思乡之情。
李庭兰对老家更多的是好奇,前世她是从未去过商丘的,甚至族里的人也没和她有过往来,即便后来她做了康王世子妃,李家人也从未出现在她面前过。
见李庭兰不说话,何氏还以为她是紧张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论是长房还是二房,都是极好说话的,你只管跟着我便好了,遇到喜欢的就多说两句,若是不喜欢了不理便是,你是咱们三房的大姑娘,谁也尊贵不过你去。”
李庭兰抿嘴一笑,“二婶儿的话我记下了,其实我倒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如今府里只剩下祖父一人,我有些不放心。”
李庭兰这么一说,何氏也有些担心起来,“咱们快去快回,不然老太爷一人在家怪冷清的。”
“姑娘,姑娘,洛阳的信,”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后头马蹄声疾。
清泉忙闪身出了马车,从长随手里接过信送到李庭兰手里。
V章
李庭兰拆开看过, 才轻叹道,“西安城被乱民闯入,布政使宋大人和衙门里一众官员全部遇难!”
“啥?全死了?”何氏手一抖茶水直接洒在了裙子上, 她也顾不得去擦, “真的假的?那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不对,秦王呢?秦王如何了?”她侄女可是未来的秦王妃,这要秦王出了事,她是要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秦王和陕西巡抚孙大任与乱民激战三日,已经将民乱平息了, 匪首也死了,嗯,”李庭兰又看了一遍那信, “秦王受了重伤,如今生死不知, 孙大任带着固原卫暂驻城内,如今正在追查藏在百姓之中的暴民呢!”
“这?”何氏抖着嘴唇,“这可如何是好?”万幸圣旨没下, 不然秦王有个三长两短,自家侄女还不知道要背上个什么名声呢。
李庭兰才不信楚琙真的出事了呢,还重伤?除非伤他的人是孙大任。不过这孙大任明显是跟了秦王了。上一世这人好像去了福建,李庭兰记得楚哲云说过, 他和定海侯宗良有仇,晋王特意将他派到福建, 就是为了给宗良找不痛快。
“秦王吉人自有天相, 咱们也是白担心, 就是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朝廷会怎么处置, ”李庭兰已经知道李显壬让高英派了监察御史过去,只看他们能不能糊弄住御史了。
“还有一件事,”李庭兰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咱们府上前日走了水,不但西路那边着了,连我的紫藤院,还有祖父的致中院都着了。”尤其是自己住的正房,火情最为严重。
“什么?”何氏蹭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头撞到了车顶疼的她眼冒金星,抱着脑袋缓了半天才艰难的问,“到底怎么回事?老太爷如何了?”
李庭兰挑帘叫过车边的李陆,“陆叔你去和我二叔说一声,请他往前头县衙走一趟,拿着咱们老太爷的帖子请县丞派衙役们过来护送咱们一程,以后每过一县都照此办理,将咱们阁老府的威风摆出来!”
李陆应声便找李清去了,李庭兰又叫过清泉和紫陌还有罗姑姑,“以后几日的行程要劳烦三位警醒些了,”她看着一脸狐疑的何氏,“二婶儿,你带着庭萱安哥儿他们坐后头的马车,这辆车我自己坐,还有,动静弄大一些,要让路上的人都知道我在哪辆马车里。”
何氏都呆了,“庭兰,为什么?”
李庭兰知道自己如果不说清楚,以何氏的性子是绝不会和自己分开的,“我觉得家里走水的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你想想,西院,我的院子,还有致中堂,这三处离的有多远?若是这三处都走了水,只怕整个阁老府都不会在了。”
何氏点头,“你是说有人故意放的火?”她一把扯开帘子探身往李清离去的方向看,“你让你二叔找前头县衙的人,是觉得有人会对付咱们?”
“不是咱们,是我,”李庭兰加重语气,“所以二婶儿你带着萱姐儿他们和我分开,你别急,他们要对付的应该是我,你们离的远些,也省得清泉和紫陌还要分神。”罗姑姑的功夫也不错,有她在应该也能护住何氏一家,“真出了事,你们千万别想着救我,跟着罗姑姑先跑。”
“我明白了,”何氏脸色青白的握住李庭兰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会和……”她的目光落在刚才的信上,“秦王有关?”她侄女可还没做秦王妃呢。
“和秦王殿下没关系,还是上次入宫的事,晋王是在报复我,”李庭兰不能告诉何氏自己握着晋王的信,所以晋王才会要在紫藤院和致中院放火。
何氏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回商丘啊,“要不咱们拐回去吧,”她觉得自己这主意挺好,“晋王的人一定想不到咱们回往回走,不是,你快换了衣裳让清泉她们带着你回洛阳,我和你二叔依旧往商丘去。”
“咱们离商丘也没多远了,与其再回洛阳,不如尽快到族里,我不信晋王的人还能嚣张的在族里闹事?”李庭兰凝眉道,“再派人去给洛阳送个信儿,让祖父心里也有个数,”李庭兰从马车抽屉里拿出信纸和笔墨,也不等樱桃研磨,直接倒了茶水在砚台里,胡乱磨了几下,便开始给李显壬写信。
“等祭完祖,咱们让商丘知府派人送咱们回来!”就算她改头换面带着清泉紫陌回洛阳,三个女人上路也很惹眼,未必能瞒过那些杀手。倒不如兴师动众一些,那些人反而有所顾忌。
……
秦王重伤的消息传来,整个皇宫的气氛却诡异的轻松了起来。当然除了慈宁宫之外。
江静妃也有心情操持晋王的婚事了,两母子见面细聊之后,都觉得这是老天在帮他们,没了秦王,郭太后那老妖妇再折腾也不过是一场空。
“早知道楚琙会被乱民所伤,你就不该让你舅舅去做那种事,如今你瞧瞧闹的?”江静妃嗔了儿子一眼,“你派去商丘的人呢?有回信儿没?”
晋王也没想到李庭兰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去了商丘,不过去商丘正好,他不信李庭兰回乡还带着那三封信,倒是这李府因为走的只剩下李显壬这个几乎要住在内阁值房的主子了,所以动起手来比想象的要容易的多。而且也成功了。
“还没有呢,”想到那三封信已经葬身火海,晋王整个人都无比轻松,他靠在江静妃身边的软榻上,让宫女给他一瓣瓣喂着蜜桔,“这个不急,能得手就得手,不能得手就算了,”他冷笑一声,“等我做了太子,姓李的一个都不留!”
“那还是不你一句话的事?不留正好,我听说李家那处宅子堪比王府了,你可得将那宅子赐给你舅舅。”这次的事自己哥哥可是出了大力了,必然厚赏才行。
晋王翘着脚笑道,“这有何难,到时候给舅舅做侯府。”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江静妃垂眸去看礼部送上来的流程册子,“唉,本宫原想着要大办呢,结果楚琙受伤,李府失火,你说晦不晦气?”
晋王一上午唇角都没下去过,“那是他们太晦气,到了咱们这儿,那就是越烧越旺!”
他直起身子正色道,“这会儿太后娘娘正病着呢,母妃您只管悄悄准备便是了,”想到他的继妃是卢珍,晋王登时对这场婚事失去了兴致,“左右也不过是个继妃,没得为她招人弹劾。”
他的太子位马上就要到手了,可不能因小失大。
江静妃也一撇嘴,将册子直接扔到一旁,“不是说建宁侯去了潼关么?你去封信给他,让他想办法让秦王别回来了。”重伤不治多好的理由啊!
晋王抚掌大笑,“还是母妃英明,儿子这就去写信,不,儿子派龙先生亲自走一趟。”
……
西安城里秦王坐在巡抚衙门的书房里批阅公文,而原该呆在这里的孙大任却这会儿才大步进来,若不是外头还飘着雪花,只看他的穿着和额角的汗水,根本猜不出现在正是寒冬。
“气死我了,”孙大任一屁股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伸手捏了块点心扔到自己嘴里,又灌了一口茶才道,“你知道马家有多少粮吗?”
楚琙头都没抬,“管他有多少呢,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了。你的兵招的如何了?”
听到楚琙问这个,孙大任哈哈大笑,“你说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这凤子龙孙就比旁人心眼儿多几个?我也是两榜进士,文曲星下凡的人啊。”
“文曲星是状元,不是进士,而且状元也是三年一个,文曲星不得忙死?”楚琙抬眸看了孙大任一眼,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他心情极好的和孙大任开起了玩笑,“看起来是挺顺利的?”
“顺利顺利,老子给粮给饷还有田,哪个不想留下?”
这些天孙大任一刻也没歇着,将楚琙给的国初时固原卫军屯田地籍册拿出来,对照着重新划线立界碑,至于之前那些土地归了谁家他才不管呢,敢跟他犯犟那就站出来好好说道说道,私买军田是个什么罪?别人卖给你的?那就将卖家找出来,他正好可以连卖田的家也给抄一抄。
当然这里头还有许多目前已经无主的田了。毕竟敢侵占军屯的都不是普通人,能躲过“民乱”的真没几户。
有了田有了地,城外还有许多从甘肃逃过来的流民,这不两好合一好,青壮直接补进固原卫,家眷直接就在卫兵附近划了地方搭窝棚挖窑洞,只要有粮有棉衣,大家就能对付着熬过这一冬。何况那些重新被收回的军屯,并不是荒田,上头可都已经种上了庄稼,孙大任捡便宜不要捡的太开心。若说以前他是因为不甘才被曾固给说服愿意跟着楚琙一拼的话,现在他觉得楚琙就是他的明主,跟着楚琙他未必不能青史留名。
“我瞧着殿下这边也怪忙的,”孙大任嘿嘿笑道,“可惜我这个人行武出身,不擅长民政,辛苦殿下了。”他还挺不好意思了。
楚琙没好气的白了孙大任一眼,“堂堂两榜进士不懂民政?怎么,你那几年县令是混日子的?而且巡抚是管一方军政不错,但什么时候成了武职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非要说自己不擅长,不过他也更需要孙大任这种能练兵会打仗且听命于他的将领,若将来有机会,他会将孙大任派到更适合他的地方去。
楚琙并不着急西安官员空缺问题,他的赈灾队伍里可是有许多属官的,临时充到各衙门办事,也不是不能应付。西安城才“乱”过,下头的官吏听话的不得了,他的人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功夫便能控制住局面。
跟着楚琙出京赈灾的官员们到现在都有些懵,不过他们很庆幸乱民是从西门闯入的,秦王消息收到的又很及时,直接带着京西大营押粮的兵士就冲进城平乱去了。反而他们这些文官在行辕里除了受了些惊吓之外,都还安然无事。这会儿正是用人之际,秦王下令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推辞的,尤其是这里头许多官员都是在六部一直不得志的,如今有了发号施令的机会,个个撸起袖子干劲儿实足。
当然这些人里自是没有许以尚的。提起这个从吏部抽调过来的许大人大家还一阵儿唏嘘。这一路上数他表现积极,事事争先,大家私下里常议论他是要站队秦王殿下,给自己博个晋身之功呢。就连这次秦王带兵进城平乱,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都非要跟着,结果就是心强命不强,将自己生生填了进去。
便是秦王承诺为他上表请功,人没了给子女再多的荫庇在大家看来,也是一桩极不划算的买卖。
当然楚琙手下能用于民政的官员毕竟是少数,他便直接将各衙门幸存的官吏集中在一起,依次替补,顶上空缺,并言明若是做的好,他会上折子直接保举他们留任,当然若是在这个时候还想着玩忽职守,那就别怪他刀下无情了。
这些当地的底层官吏原本还悬着心生怕秦王入城之后拿他们这些活人顶锅,毕竟上行下效,他们也不是真的干净。没想到不但往事不究,还都官升一等,这下个个卯足了劲儿求表现,他们也不傻,这次西安死了上百官员,朝廷一时半会儿能派下来多少?他们这些人能不能留任,大抵就看秦王的意思了。
“你也别只想着征兵,你是陕西巡抚,如今没有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些担子你也都得暂时担起来,”楚琙将手里的公文放下,该说的他还是要提醒的,上头会派谁下来他做不了主,总不能刚拿到孙大任手里的权力再让人分了去,“等西安事了,我还得往甘肃去呢。”
“那个,甘肃那边您准备……”孙大任刀条脸上堆着笑,小眼睛眯成短短的缝,刺的楚琙有些睁不开眼,“要不要下官过去帮您掠个阵?”
见楚琙垂眸喝茶只不说话,孙大任又道在,“我跟您说,甘肃布政使雷耀宗也不是个什么好鸟!还有甘肃总兵杜文简那可是宋首辅的人,宋硒出了这种事……”他现在改理想了,要是能经略三边就好了,孙大任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做个三边总督的。
V章
楚琙没好气的瞪了孙大任一眼, 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但这些手段并不是可以拿到台面上当做惯例的,若真那样, 天下也就乱了。
“此事可一不可再, 你也听那些流民们说了,甘肃那边确实是灾情严重,这和雷耀宗并无多少关系,”而且雷耀宗起码没有阻止甘肃百姓外逃,让他们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次在西安收缴的粮草我还要带走一部分。”
孙大任脸更长了,这可是在挖他的心啊,“唉, 殿下啊,下官没粮拿什么征兵啊?”
陕西可不是真的没粮, 楚琙不理会他的哭穷,“那些金银古玩什么的你都可以留下,我已经联系了江南那边的粮商, 你手里有银子还怕没粮食?而且关中真的缺粮吗?不说粮食,就是这南来北往的客商,税银都收到你手软。”
他不由想起李庭兰说的青州来,都是好地方, 一个无灾也要报灾,一个明明有灾, 却让报丰年, 所为的不过都是自己的利益, “我知道你也是想为陕西多做些事,但我不止是陕西的赈灾使, 我还是大晋的秦王。”
孙大任也不过是例行哭个穷,自己手里握的多一些,接下来的差使才会更好办,但他心里也清楚只有楚琙好了,他这个选定主子的人才能跟着走的更高,“是,这些道理下官还是明白的,只是不知道朝廷会派谁来做布政使,下官也是想着能在新搭子过来之前,尽量多做些事。”
“不论派谁过来,若你这个有平乱之功的巡抚再被人越过去,你就直接回家打理你家里那一百多亩田去吧。”
孙大任嘿嘿一笑,“殿下说的是,如今我才是这里的地头蛇,从今儿起,陕西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不,陕西得安照大晋律的规矩来,”楚琙冷冷打断孙大任的话,“你既将身家前程都托付于我,我自不会负你,但这西安城的百余名官员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楚琙神情郑重,孙大任也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起身抱拳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五皇子怎么样?”楚琙示意孙大任坐了,问起楚珣的情况。
“嗐,那还是个孩子呢,不过他倒对卫所里的事挺有兴趣呢,想跟着我学练兵呢,”提起楚珣,孙大任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原因无它,这两兄弟差别真的太大了,和秦王一比,这位五皇子殿下实在是傻的叫人不知道怎么评价。好歹也和上头这位做了十几年兄弟,这又跟着他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结果却一点儿端倪也没看出来,真以为他哥带兵进城成功平乱呢。
楚琙点头,“那就将他留在你这里吧,等我从甘肃回来再让他同我回京,他想做什么你也不必十分拘着,只要保证他的安全便可。”
“也成,”保证安全不是什么难事,孙大任答应的十分爽快,左右这位五皇子傻是傻了点,但人不坏,比西安城里原先那些纨绔强太多了。
两人正说话,孙大任抬头就看到楚珣跑了进来,他忙起身道,“下官见过五皇子。”
“孙大哥不必多礼,”楚珣不在意的摆摆手,冲着楚琙跟前大声问道,“二皇兄,你要和李庭兰成亲?”
楚琙没想到楚珣上来就问这种私事,皱眉道,“京中有信来?”
楚珣和方皇后的通信不像楚琙和郭太后那么方便,尤其是为了这场“民乱”,楚琙更是早早的就封锁了消息,所以直到现在,楚珣才收到方皇后那边的信。没想到方皇后在信上给了他这么个消息。
自己当初还想着借李庭兰来拉拢李显壬呢,楚珣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觉得自己和李庭兰才是最合适的,“父皇是怎么想的?你和李庭兰都快差着辈儿了,怎么能做夫妻?”
“楚珣!”楚珣不悦的将手里的公文摞到书案上,“注意你的言辞,姑娘家的闺名岂是你可以随意放在口里轻慢的?”
楚珣一噎,但认错也是极快,“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为什么父皇要给你和李姑娘赐婚?这多不适合啊?”
孙大任小小的眼睛睁到最大,“那个,李姑娘是哪家府上的闺秀?”他脑子已经飞速在汇总京城中够资格出王妃的李姓府邸了。
楚珣白了孙大任一眼,“还是是哪家?李姑娘出身商丘李氏,是李次辅的长孙女,今年才十四岁。”
“哈?哈哈,”孙大任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他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楚琙,又看了一眼一脸愤懑的楚珣,已经明白三人的关系了,“也怪不得五皇子殿下要恼呢,确实有些那啥哈,不过皇上肯定有皇上的打算,”虽然这打算他没理解。
朝野皆知当今不喜欢这位秦王殿下,据传上一次就给他赐了个身体不好的王妃,结果人没过门就殁了。这一回这位,看五皇子的神态,又不像个不好的,“恭喜秦王殿下。”
楚琙横了孙大任一眼,“孙巡抚若没旁的事,本王就不多留你了。”
孙大任这会儿可是一点儿也不想走,他往高背椅上又靠了靠,“五皇子殿下,皇后娘娘可说了为什么要将李姑娘赐婚给秦王殿下了么?”
楚珣还在为李庭兰惋惜呢,虽然他和母后当初动机不纯,但他自觉比楚琙更合适,“二皇兄,你能不能赶快给太后娘娘写信,拒了这桩亲事?我听母后说,父皇还要将表姐赐给你做侧妃,”他手一摊,“这不是既要委屈表姐,又要委屈李姑娘嘛?”
孙大任虽然不知道楚珣口里的“表姐”是哪位,但还是很认真的跟着点头,“确实,这不是给李姑娘添堵嘛,唉,天家的事我这个做臣子的不怎么明白,但咱们下头可不兴这么结亲。”
孙大任突然就有些明白建昭帝的用意了,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楚琙,这还没成亲呢,后宅就要生乱了。
楚琙站起身道,“我会给皇祖母写信,告诉她绝不会纳郭姑娘为侧妃的。”
楚珣一愣,“只说这个?你这是不肯拒婚了?”
想到那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楚琙忍不住唇角微扬,“我会先问一问李阁老的意思,”若是她不乐意的话,那他再想办法拒亲。
“为什么要问李阁老?父皇下旨的话,李阁老也不能抗旨啊,”楚珣觉得这不像楚琙的作风,“西安和洛阳离这么远,书信来往那么不方便,对了,你不是马上要去榆林了吗?万一李阁老的回信还没到,父皇的赐婚旨意先下了呢?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他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失望的看着楚琙,“二皇兄,难道你也和晋王一样,看中了李阁老的助力?”
孙大任怕楚琙恼了,赶紧起身揽住楚珣的肩膀,“我觉得秦王殿下考虑的更周全一些,李家肯定早就得了消息,若是人家不乐意,堂堂次辅还能不想办法拒婚?”
他看着身形颀长眉目清俊的楚琙,其实不论是晋王楚珩还是五皇子楚珣生的都不差,但这位秦王殿下身上却有着一种让人心生敬畏的气质,和他一比,那些俊美少年便会落了下乘。尤其是那日孙大任看他一身青衣手起刀落的样子,那股杀伐之气,即便是自诩久经沙场的他也心折不已。
所以若自己的李显壬,即便这位殿下比自己孙女年长上许多,怕也是愿意点这个头的吧?
何况孙大任瞧着楚琙甚至连人家姑娘名字都不许旁人多提的样子,也不像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所以他还是赶紧拦一拦吧,省得这位不会看眼色的小殿下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楚珣却理解不了老大哥的苦心,他在孙大任怀里拧着身子努力挣扎,“我说的没道理吗?你得为李姑娘想想,她才多大啊?”
楚琙头疼的捏着眉心,“孙大人先忙去吧,我和老五说说话。”
孙大任同情地看了一眼气鼓鼓觉得自己占着理的楚珣,人家亲兄弟自己也算是尽力了,“下官告退。”
等孙大任走了,楚琙示意楚珣坐了,才道,“我刚才没骗你,我已经写信给李阁老了,这门亲事我会尊重李府的意思。”
楚珣却觉得楚琙这样没什么诚意,“你是秦王,李阁老能怎么说?”
“你也太小瞧李阁老,太高看我这个秦王了,只怕出京之前,京城都没有几人将我这个秦王看在眼里,”楚琙无端又想起李庭兰来,好像除了郭太后之外,只有她认可自己这个“秦王殿下”,觉得他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
楚珣鼓着腮帮子,“那是你总是一副不理人的架势,又不像老三那么喜欢抛头露面,大家除了知道你身体不好之外,就是你不得皇上的欢心。”
他也是在跟着楚琙出京之后,才开始正视这位皇兄的,以前心中暗藏的不平之气,也是在这个时候荡然无存的。楚珣甚至有些感激郭太后让他随着楚琙走这一趟了。
“是啊,为了自保,我对外宣称身体不好,”楚琙唇边扬起自嘲的笑,“所以你不用为李姑娘担心,若是她不愿意嫁给我,我会以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娶妻为由拒了这门亲事的。”
楚珣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道,“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李姑娘年纪那么小,”他有些不意意思道,“我不瞒皇兄,以前我母后也是希望我能娶李姑娘的,不过李姑娘和李次辅应该都没瞧上我。”
楚琙被楚珣给逗笑了,出来这一趟他和这个自小就没怎么见过的弟弟倒是亲厚了许多,没了“雄心壮志”的楚珣回到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若自己真的登上大位,那李庭兰嫁给楚珣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琙不想再深想下去,“这些事我相信李阁老也有他的安排,你放心吧,我不会委屈了李姑娘的。”
他其实已经写信将自己的意思和李显壬说清楚了,虽然和李庭兰成亲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但楚琙心里很清楚,李庭兰对他完全没有那个想法,所以他绝不会误她一生。
……
“你说这是李庭兰派人交给你的?”郭太后看着手里的信,“那为什么你现在才拿过来给我?”
郭琪不敢看郭太后的眼睛,嗫嚅道,“李姑娘派的人说了,若是发现晋王府的人往西去了,便将此信拿给您,若是晋王府没有动作,这信还能再留一留。臣女收到信就叫人盯着晋王府了。今天一早发现晋王府的幕僚龙先生出府往西去了,才赶紧拿着信入宫来了。”
郭琪其实也有些后悔,她应该不听李庭兰的话,而是在收到信之后就直接将信送到郭太后这里了。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能事事都依靠郭太后拿主意,也得有自己的想法才成,所以才一直没将信拿出来。
郭太后揉了揉眉心,自打听了李庭兰和自己的对峙,这丫头明显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凝眉细思,最终还是觉得这封信不能由自己交到建昭帝手里。
但李庭兰将信交给郭琪,明显就是告诉她,李家是不会替秦王出头的了。
好在这丫头还算关心楚琙的安危,郭太后自我安慰了一番,“你觉得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来的路上郭琪已经想好了,“之前晋王惊马的事京兆府不还在查着的吗?想办法让他们拿到这封信,那晋王惊马,卢珍从马车里掉出来,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起码在皇上那里有了合理的解释。”
郭太后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行了,你回去吧。”
算算时间,晋王送到郎行宽那里的信他应该已经收到了,郭太后有些好奇郎行宽会怎么做?尤其是在听说皇上为晋王和卢珍赐婚之后。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晋王给戏耍了呢?
她多日来一直沉郁的心情好了不少,若晋王和建宁侯的密信再被发现,先不说建宁侯会不会被建昭帝所疑,就是他在朝臣中的名声,那也注定烂到没救。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建宁侯从潼关回来。
不然即便是孙子的伤是假的,也未必能躲的过建宁侯的暗算。
V章
一百三十七、
京兆府尹蒋上白没想到他一直苦苦追查的惊马案至今没有眉目, 却收到了一封吓死人的信,他看着跪在堂上的老妇,“洪氏, 民告官可是要先挨三十板的。”
洪妈妈咽了口唾沫, “奴婢这不算民告官,奴婢这是出自对朝廷和皇上的一片忠心,是来揭发晋王和建宁侯私下勾联的。”
“真是好大的口气,”蒋上白幽幽的盯着洪妈妈看了半晌,最终也没有让人打洪氏板子, 这老太太浑身没有四两肉,万一一个不小心没熬过三十板,他可就说不清了。
“来人, 将洪氏押进女牢看起来,”蒋上白摸了把头上的汗, 心里将晋王和建宁侯骂了个千万遍,急匆匆的揣着信往宫里求见建昭帝去了。人家能将这样的信送到他这里来,必定有人盯着后续呢。
只不过蒋上白级别不够, 没有造膝密陈的资格,偏建昭帝因为西安的事被气着了,好几日都没临朝,蒋上白无奈之下, 只得找了当值的户部侍郎丁思亲,将手里的密信捧到了他的面前。
丁思亲后悔自己生了一双看过信的眼睛, 他怎么这么倒霉呢, 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这种事, 他直接告病不来好不好?
“丁相,您看这可怎么办啊?”蒋上白都快哭出来了, “下官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请您做主。”
丁思亲往值房内看了看,宋旭涛告病,李显壬还没到,不行,如今内阁做主的是李显壬,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走,咱们寻李相去,”丁思亲绝不当这棵出头椽子。
两人还没出宫门,就远远看到了李显壬的轿子,顿时都觉得如看到了亲人一般,飞快的迎了过去。
李显壬也没想到人才到宫门处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个雷,而且这个雷其实还出自自己孙女之手,他冲丁思亲一揖到地,“丁相,不是老夫不肯担事,实在是这事我得避嫌啊。”
丁思亲有些奇怪的瞪着李显壬,“次辅大人这是何意?宋首辅不在,下官自然要唯次辅大人马首是瞻。”
丁思亲这才想到李显壬的孙女是给做秦王妃的,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这个,是我鲁莽了,但事已至此,还请李相陪我们走一趟吧,李相放心,我会替您解释的。”
李显壬哪会想不明白丁思亲打的什么主意,“好吧,丁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确实也想过去亲自看着才行。
……
建昭帝盯着地上跪着的蒋上白,“洪氏的女儿是卢珍的贴身丫鬟?”
蒋上白道,“是,洪氏认为她女儿死的太冤,才生出了报复之心。”
洪妈妈是建宁侯府的家生子,丈夫是建宁侯的长随,跟着建宁侯在蓟辽剿匪时没的。膝下的一双儿女,儿子在建宁侯书房伺候,女儿小玲则是卢珍身边的二等丫鬟。
不久前因为卢珍出现在晋王的马车中,随卢珍入宫的小玲便被建宁侯下令活活打死了,理由是照顾不利,害的卢珍被人算计。
洪妈妈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后半生的希望全在一双儿女上,却没想到最终竟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活活打死。
这让她痛不欲生的同时,也生出了为女报仇的心思。所以当儿子无意中与洪妈妈提起,自己在为建宁侯整理书房时看到这么一封密信时,洪妈妈便将心一横,悄悄潜入书房将信偷了出来。
蒋上白知道事情必不像洪妈妈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女儿被打死,赔了自己给女儿报仇他见过,但把儿子也填进去他还是头一次见。
“李相怎么说?”建昭帝看着一旁的李显壬。
李显壬尴尬的拱手,“回皇上,微臣觉得此事还要仔细追查其真伪,便是真的,您已经下旨为晋王赐婚,成全了晋王殿下一片痴心,那这件事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如……”
不算?建昭帝冷笑一声,晋王的字迹和小印他怎么会不识得,那枚印章还是自己闲暇时亲手为晋王刻的!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晋王一直都随身带着,前几日他的请安折子上,用的还是这枚小印!
而且晋王在信里可不是要求娶建宁侯的女儿,而是要建宁侯拥立他为新君!超品镇国公,还真是大方!自己也不过是将原本属于卢浩的爵位给了卢瀚而已。
丁思亲也觉得李显壬是在避重就轻,他轻咳一声,上前道,“请皇上召卢瀚回京,并将此案交给三司会审。”
“蒋上白,惊马案有结果了没?”建昭帝没理会丁思亲。
蒋上白将头垂的更低了,“当时街上太乱,大家又都在担心晋王殿下的伤势,所以……”
“查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建昭帝轻嗤一声,当时卢瀚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若是惊马案是他一手策划,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又能查出什么?最先到的可是东城兵马司的人。
须臾之间,建昭帝对整件事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有卢珍成了晋王妃,那么卢瀚不但有理由支持晋王,同时也能保证他在新朝的权势。而怎么样才成让自己心甘情愿的为他们赐婚呢?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惊马案了。
闹了半天,他最信任的臣子和最疼爱的儿子一起算计他?!原来他的儿子这么不相信自己。
建昭帝强压恼火,目光再次投向李显壬,“李相怎么看?”
李显壬一脸为难,沉吟片刻道,“臣赞成丁大人的意见,潼关守将钱如海也是一员老将了,有他守着,想来潼关也不会有失,若是皇上不放心,”他迟疑了一下道,“不如让卢浩过去。”
居然推荐卢浩?建昭帝心下既讶异又赞许,怪不得都说这位是个老狐狸呢!这样既可以敲打卢瀚,而卢浩也绝不会错失这次机会的,“好,李相思虑的极是,就照你说的办,一会儿让兵部给卢浩下令。”
“是,”李显壬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
丁思亲上前一步道,“皇上,那晋王殿下那里?”皇子勾联大臣这可是大忌,而且还敢许出“镇国公”这样的爵位。要知道当年朱家也不过是靖安侯。
“派京卫营先将晋王府给围起来吧,后头的事等建宁侯回来再说,”建昭帝心下凄凉,“还有那个洪氏,京兆府将人看好了,她还有家人吗?都先收监。”
建昭帝并不想立即去审晋王,要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会勾结建宁侯?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建昭帝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他虽然一直没有兑现承诺,那也是为了晋王好,他觉得他还太稚嫩了一些,他想再让儿子多磨砺几年,而他这个老父亲也想努力为他将路铺平。要知道不论是郭太后还是宋旭涛,都不是现在的晋王能对付得了的。
只可惜自己真心对待的孩子,却理解不了他的一片苦心。建昭帝决定要给晋王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一出御书房,李显壬便直接出宫往宋旭涛府上去了,丁思亲最见不得他这事事以宋旭涛为尊的不值钱样子,冷哼一声道,“首辅这会儿正养病呢,李相也不怕他病上加病。”
李显壬一本正经道,“朝中出了此等大事,即便是首辅病着,吾等也得告知一二。”宋旭涛的性子若是这么大的事敢越过他去,将来必会招来报复。
而且越是大事,李显壬越要告诉宋旭涛,怎么可以让他安心养病呢。病上加病岂不正好。
“怪不得李相这次辅之位坐的这么牢呢,”丁思亲方脸上满是讥讽,“便是家中了出了那么大的事也照样和往常一样行事。”
李显壬也不生气,“原来丁大人是一场小小的火灾便能乱了方寸的人,真是失敬失敬!不过我这个人呢,向来是先有国再有家,没什么事能比朝廷政务更重要的。”
他笑容一如既往的真诚,“当然丁大人不理解也是正常的,就像我认为既然内阁里几位阁臣排出了序次,那大家就要照着规矩来,这样才好方便行事,但丁大人却喜欢特立独行,那我这个次辅也是不能将丁大人如何的。”
“对了,”李显壬抬脚上轿之前,又回首看着脸色铁青的丁思亲笑道,“ 淅直总督郎大人弹劾曹琏的折子到了,丁相看看要怎么批示吧。”
曹琏这不才到杭州,郎行宽就开始弹劾他了?丁思亲也顾不得和李显壬生气了,转身便往值房去。如今谁知道曹琏是他的人,若人还没在杭州站稳脚跟便被郎行宽给找茬罢官,那他面子往哪儿搁?
这就是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四下结交的缘故了,李显壬摇头。
原本他对这个肯埋头做实事的丁思亲是很敬重的,但自打他做了户部尚书,周围有了自己的党羽之后,人就慢慢变了。这些羽翼确实能形成一股势力助人高飞,但若人没选好,也会成为拖累,甚至还要人跟着为他们填坑。
只是想到远在商丘的孙女,李显壬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已经派了府里的侍卫和洛阳城里最有名的镖局快马加鞭过去接应保护了,但孙女到底不在眼前,李显壬这颗心一直都悬在那里,每晚都夜不成寐,偏朝廷上的事还让他一刻也不能放松,真的是心比人更累。
……
听说建昭帝下令召建宁侯回京,郭太后长舒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她摆手示意郭琪不要再捶了,“西安那边有没有新消息?”承恩公府派过去的人也会按时往京里送消息过来。
郭琪点头,“父亲让臣女告诉太后,殿下无事,如今西安那边已经太平了,殿下往榆林去了。”
看来年前是回不来了,郭太后颔首,“哼,没想到那丫头给咱们了一个大惊喜,”她睨了郭琪一眼,不满道,“你瞧瞧人家的心机手段,”再不甘心郭太后也得承认,李庭兰比她们棋高一招儿。
郭琪没什么不服气的,她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遇到那样的情况,有没有勇气和胆量当场杀人反逼晋王写下那样的书信。她知道没有,如果当时的人是她,她能做的只怕就是当场自戕,力求不拖累家里。
“太后,您说那样的信,她手里还有吗?”郭琪蹙眉道。阁老府那场大火为何而来,外人只道是天干物燥,但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大概已经猜出了缘故。
提起这个郭太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丫头是个谨慎人,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她其实也不知道李庭兰到底是将信带走了,还是留在李家了。若以她的性子,既然是出远门,这样重要的信件一定会留在家里才安全。但她现在宁愿李庭兰不是这样想的。
“兴许她手里原也只有这两封信,”若是那样,晋王才是白忙活了一场。
郭太后心里暗暗希望那场火将李庭兰手里的信都烧了,虽然针对晋王的信越多越好,但李庭兰对她防备很深,甚至还有敌意,万一她还打算借晋王的手将郭家也装进去呢?如今晋王府被围,自己这边形势一片大好,郭太后也不需要李庭兰再拿出什么信来了。
“琪丫头啊,姑祖母怕要委屈你了,”郭太后长叹一声,让卢浩接替卢瀚,不管是不是李显壬事先就考虑好的,她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步好棋。而给了卢浩机会的李显壬,势必会被卢家嫡支视为恩人。
虽然山如松是孙子推荐过去的,但老建宁侯在蓟辽二十年,卢瀚又在蓟辽近二十年,只怕那里的人更认姓卢的。若哪日卢浩得势,建宁侯府会听谁的?
郭琪已经听懂了郭太后话里的未竟之意,“姑祖母的意思我明白的,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郭家的未来着想,郭琪本就是郭家的一分子,为家里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好孩子,”郭太后想了想道,“你也去玉虚观吧,就说为我祈福,”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得再看看了。
郭琪点头,“那要不要让妹妹过来为您侍疾?”郭家还是得有人在秦王府才成。
郭太后想着郭珉的模样,“那孩子也是个省心的,也成,回去和你父亲说,让珉丫头无事就多来宫里陪哀家说话,”她看着郭琪道,“王菊心也是个极不错的孩子,你应当能和她聊得来。”
……
即使李清通知了沿途官府,但李庭兰不确定这些地方官是谁的人,所以依然走的十分小心。但在她踏进李楼镇时候,还是没躲过晋王派过来的杀手射出的冷箭。
在牌楼上突然有冷箭飞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时间好像都静止了,看着扮成自己的紫陌倒在了清泉怀里,而一旁的李陆和几个侍卫则不毫不犹豫的冲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李庭兰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料对了。
等李氏族人们手忙脚乱的将紫陌塞到轿子里抬进了三房老宅,何氏也顾不得和她们寒暄,让徐妈妈和董嬷嬷代她送客,自己则赶到了给李庭兰准备的院子里。
“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紫陌呢?人怎么样了?”何氏一进屋子抚着胸长舒了口气,又看向坐在椅上的李庭兰,“庭兰你呢?可吓着了?”
虽然路上让何氏带着三个孩子另乘一辆马车,但清泉和紫陌还是有些不放心,几人商量过后,便由不怎么随李庭兰出来走动的紫陌扮成了李庭兰的模样,而李庭兰只做丫鬟打扮,一直跟着清泉身边。
“二太太放心,我没什么大碍,”紫陌从床上起来甚至还跳了几下,“我听到风中似乎有气流之声,便闪了一下,结果那箭就落我肩膀上了,我穿着软甲又套着姑娘的大毛斗篷,也就破了点儿皮儿。”
何氏到底还是亲自看了紫陌的伤势才放了心,她郑重的向紫陌一礼,“好丫头,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等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准备十二台嫁妆!”
她又看了清泉一眼,“清泉也有!”
一句话说的紫陌和清泉都红了脸,“二太太又浑说了,我们奉师命过来保护大姑娘,这原就是份内之事。”
李庭兰也在一旁笑道,“道长让你们来保护我,又没让你们替我冒险,今天也亏得是你,若是我哪里能躲得过?”她料到了晋王的人若要刺杀她,进李楼镇时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一来自己马上就要踩上李氏的地盘了,周围又都是亲人,自然会情不自禁的放松,二来自己回来了,在镇口迎接的人和过来看热闹的人必然会很多,防范自然不会像在路上时那么严密。
所以当时即便她穿着丫鬟的服饰跟在清泉后头,但也是打起来了十二分精神的。但即便是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那一箭她也一定是躲不过的。
“那下来咱们要怎么办?”何氏道。因为“李庭兰”受伤了,所以她刚才根本没正式拜见长房和二房的长辈,“你要不要见一见宗房老太太?”
“若我料的没错,明日老太太会过来瞧我的,到那个时候咱们将实情告诉她便好,”虽然还没见到长房的老太太,李庭兰也相信她会为自己保守秘密。
紫藤院和致中堂都被烧了,自己又被射伤,李庭兰判断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波儿刺客了。而且若是自己的信起了作用的话,那晋王就更顾不上自己了,“二婶儿,不如你带着萱姐儿他们留在老宅陪‘我’养伤吧,我和二叔见过长房老太爷之后便回去。”
见何氏迟疑,李庭兰解释道,“家里毕竟走了水,只怕二叔得赶紧回去安排修缮的事,还有祖父那边也需要人照顾,但若我留在了老宅你却和二叔回洛阳了,又会叫人起疑心。”
何氏想想也是,将受伤的侄女一个人丢在老宅,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说不过去,“那就照你说的办,咱们赶紧都歇着去,明天见过老太爷你们就起程。”
这会儿外头估计正乱着呢,晋王的人应该预料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又离开了商丘,“这都是什么事啊,真的是,我竟没想到晋王那人这么毒。”
一边烧人院子一边派人刺杀,何氏想想都不寒而栗,这是铁了心要侄女的命啊,“若是你回去之后他发现你没事,会不会还要害你?”
“我自然不会再给他害我的机会,”李庭兰冷哼一声,晋王这人做事一向犹豫不决,没想到这次倒是下狠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长房老太太和二房当家太太便像李庭兰猜的那样过来探病了。三房同气连枝,李庭兰便也不瞒她们,和她们见礼赔罪之后,又将缘故和她们说了。好在这两位都是久经风霜的人了,仔细问了洛阳城的情景,在知道李庭兰有可能被赐婚给秦王,而这次的刺杀和晋王有关之后,除了叹气也都没说什么,只嘱咐她要小心再小心。反而让李庭兰有些不好意思。二房当家太太虽然比宗房老太太矮了一辈,但年纪也不比李显壬小,现在却因为自己,又要日日悬心了。
跟着李清悄悄到宗祠给先祖磕过头又拜见了宗房老太爷之后,李庭兰便以宗房小孙女要到京城陪湖三太太过年为由,跟着李清回了洛阳。
而三房大姑娘李庭兰,则因为被刺客所伤,由三房二太太何氏陪着留在族里养伤,怕是要过年之后才能回京了。而随着李庭兰过来的李陆一行,会带着那日抓到的刺客与李清一同回洛阳去。
从商丘回来的路上,李庭兰就从李显壬又派的信使那里知道了晋王府被围的事,她长舒一口气,看来是自己那封信起作用了。不过她也没想到祖父居然会推荐卢浩代替卢瀚接掌那三千京卫营,这真是一步妙棋,这简直就是给楚琙送人手呢。
回来不像去的时候,为防晋王的人,处处小心这行程就快不起来,归程他们是一路急行,为的就是赶在年前回到府里,好陪着李显壬过个新年。
致中堂也被烧了一部分,李显壬索性就搬回了他以前和妻子一起居住的院子。李清给父亲见过礼后,将两房老太爷的信交到李显壬手里,便要过去查看府里各处的情景,“儿子明日便请工部营缮司的人过来一趟,看看那些院子要怎么收拾。”
李显壬摆了摆手,“眼看就要过年了,衙门里哪还会有人在?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是动工的时候。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好好歇上几日,等过完年之后再说修缮的事,嗯,”他沉吟须臾还是道,“其实那日真正被烧的只有西路几处院子,那放火的小厮很快就被抓住了,你老李叔审了之后才知道那人是被隆恩伯府收买的,烧西路院子只是为了让咱们府上乱起来,他才好有机会混到这边,为的就是烧了紫藤院和致中堂。”
李清已经听呆了,“所以父亲这是将计就计了?”
李显壬点头,“我便让人在致中堂和紫藤院各放了一把火,当然,也只是烧了几间没要紧的屋子,总得将外头盯着的人给糊弄过去,省得大家连个年都过不好。”
“那儿子趁着这次机会,干脆将府里的人再清查一次吧,唉,上次毒点心的事,何氏只想着看紧门户了,倒没注意西路院子里的下人们。”李清松了口气,他还真以为府里损失惨重呢。
西路因为时常会有学子借住,在那边伺候的多是后头买进来的下人,这些人来历心性都不好控制,也不如在中路伺候的家生奴仆们忠诚度高,李清觉得借机换一批也不是坏事,“正好咱们西院要修缮,明年春闱就不好再留人住在府里了。”他可是被李浩一家给吓住了,“开了年我便去贡院附近租上几个院子,再有人来便让他们住在外头。”
李显壬对李清的安排很满意,“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府里也不合适再住进来外人了。这次的事倒也算是给咱们送了个极好的借口。”
他又向李庭兰道,“你的院子我没让人动,就只在院子里叫人拢了几堆火,不过当时烟有些大,前天我过去看,里头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呢,你就先住到素馨院吧,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
李庭兰恭声应了,李清见没他的事了,便起身告退。李庭兰则留下陪李显壬说话。
书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李显壬又仔细问了李庭兰遇袭的详情,听她前后的布置,不由感叹这个孙女真的是胆大心细,“也是咱们大意了,只想着手里有了晋王的把柄,却没想过晋王会因此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了。”
李庭兰承认这次是她真的疏忽了,虽然有了前世的经历,但她的人生也确实没有过跟人图穷匕见的时候,而且在朝凤殿的时候她只见到了晋王的怯懦,忘记了一个最终登上大宝的人,自也有他狠辣的一面。
“这次的事孙女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李庭兰痛快的认错,“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她以为晋王受伤又被赐婚,根本顾不上考虑对付自己。
孙女检讨的这么诚恳,又一路辛苦奔波,李显壬哪里还舍得批评她,换了话题道,“你这个孩子,竟然将那信送到了太后手里,还真是胆大包天,”不得不说,孙女这一步是走对了。
李庭兰狡黠的一笑,“我也是防患于未然,祖父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盯着这些小事,倒是郭家,只怕晋王和江静妃每天喝了几杯茶,说了几句话,他们都牢牢盯着呢。”
最想秦王上位的就是郭家了,她只需要借力便是,何必什么事都自己上?难不成只许郭太后利用自己和祖父?“我听说郭琪被太后娘娘送到玉虚观去了?”
这也算是郭太后给他们的答复了?李庭兰不以为然道,“这边送走郭琪,那边进去个郭珉,有这个精力,还不如让承恩公好好教导他那几个儿子呢。”
李显壬并不赞同孙女的看法,“你以为太后娘娘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想这么做,也得皇上愿意才成。”
想起建昭帝的做派,李显壬直摇头,“皇上是让靖安侯给吓怕了。”
说罢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封信递给李庭兰,“咳,你也没走几日,西边便连着来了两封信。”
虽然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但被李显壬一看,李庭兰还是有些尴尬,她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打开信细看,半天才喃喃道,“也就他敢做出这样的事了。那个孙大任,也是个胆大的。”
李显壬轻叹一声,“孙大任是被秦王的清屯令给收服的。但凡心中还有报国志的朝臣,在那样的承诺跟前谁能不动心呢?尤其孙大任那种文武全才便又半生不得志的人呢。”
“秦王对孙大任来说,怕是最后的机会了,”李庭兰也是一叹,“若他不肯就范,只怕满腔抱负只能带进棺材了。尤其如祖父所说,孙大任真的是文武全才的话,必然也是高傲的,这样的人在宋硒手下只怕也没少受委屈。”
李显壬一笑,“他不但高傲,还很记仇,”李显壬将孙大任在福建时和定海侯宗良的恩怨说了一遍,“不过这人运气也不算差,他得罪了定海侯,偏宋首辅对那个宗良没什么好印象,他自己呢,又是顾有志的门生,还有你祖父我这个老好人在,所以就将他打发到陕西做巡抚去了。”
李显壬替孙大任说好话,也是不愿意看着一个能文能武的官员就这么毁了。
李庭兰又拿起另一封信,原来是秦王问祖父对皇上赐婚的意见的,她嗔了李显壬一眼,“这封信不是写给孙女儿的。”
李显壬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有什么不一样的?行啦,他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想?”
李庭兰还真叫问住了,她想了想道,“孙女还是那句话,嫁不嫁,嫁谁其实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的,”见李显壬又瞪她,李庭兰撇嘴,“祖父您不用那么看我,人家都说您是老狐狸,就凭您能在皇上和宋首辅眼皮子底下稳坐次辅之位的功力,您说孙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的亲孙女,那肯定是最好的姑娘,“现在说的是你的婚事,我觉得秦王的主意也不错,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他轻叹一声,“在祖父眼里,你和萱姐儿一样,祖父希望你们有不惧风雨的能力,又担心你们经历风雨,兰儿,皇家不是个好去处。”
李庭兰点头,但现在还不是拒亲的好时机,“对皇上来说,身体不好并不是理由,而且以秦王在陕西的表现,身体不好根本就是借口,难不成他还真的要‘伤重不治’?”想到楚琙以前的计划,李庭兰心里冷笑,李家都下场了,哪里还能由着他任性而为?
“所以你还是要做秦王妃?”李显壬再次求证。
“皇上不是答应了祖父,赐婚的事等秦王回京再说吗?我瞧着秦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咱们再等等看吧。这个时候也不好再横生枝节了。”
如今建昭帝已经对晋王生疑,若再加上郎行宽那边,不论是应下还是拒绝,必然都会有动静,说不得秦王的机会就到了。
李显壬其实已经猜到孙女会怎么决定了,现在一问,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他不知道对这个答复是满意还是失望了,“我已经回信过去了,你们的婚事等他回来再做考量,如今最重要的是他在西边的差使。皇上和晋王的感情不是你这几封信就要吧消磨干净的,秦王做事不是给皇上看的,而是给群臣和天下百姓看的,所以咱们这边如何行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在西边如何行事。”
“祖父说的是,除非晋王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来,”李庭兰轻声道。
李显壬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兰儿你?”
李庭兰连忙摇头,“我就是顺嘴一说,祖父放心,孙女知道分寸的,而且晋王也不会傻到自毁长城。”
“你明白就好,有些事咱们做为臣子不能想更不能做,”李显壬再次郑重提醒。
李庭兰离座恭声应了,复又坐下,就听李显壬又道,“昨天西安那边来了请功折子,其中就有许以尚名字,他在民乱中被暴民所杀,遗体十天后便能到京了。”
许以尚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李庭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上辈子她放火烧康王府的时候,许以尚还活的好好的呢,“呃,秦王倒是说到做到。”
李显壬颔首,“嗯,这个方式最好不过,礼部已经大概拟了封赏,追封其为正四品吏部郎中,荫其一子,这样的话,你母亲和弟妹以后的日子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李庭兰原打算让许以尚背个恶名去死呢。但她不得不承认楚琙这样的安排才是最合适的。她可以不管许家人的死活,但许以尚死了,她就不能再管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孙女明白的,那明日我便往许家走一趟。”
……
叶氏已经收到许以尚的死讯,这种“终于等来了”的踏实感让她反而没有多伤心。
王夫人看着神情木然的叶氏,“宋首辅的侄儿,陕西布政使也没有了,听说那天晚上宋硒在自己山里别院宴客呢,直接叫人瓮中捉鳖一锅端了,不然西安府也不会死那么多人。还有沈家的女婿,那个西安知府苏瓒,好像说是看到城中乱了,吓的家眷也不管了,自己领着人往外跑,也被乱民给杀了。”
“听说那些乱民只逮着当官的杀,西安城破那一夜,死了上百个朝廷命官!不止是宋硒和苏瓒,按察使也没了,”王夫人心有余悸道,“如今吏部都乱成一锅粥了。”各路人马可都盯上了这几个位置了。
见叶氏不说话,王夫人又道,“我听你大哥说,那些被乱民杀的了,朝廷发话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由家人扶灵回乡便是。妹夫和他们不一样,他是跟着秦王殿下入城平乱的时候,被流矢所伤。朝廷定会有所嘉奖的。”
王夫人对叶氏和许以尚的关系再清楚不过,所以也不说“节哀”“想开些”这种面子话,“他这也算是为你们母子做了点好事,总比回来被李次辅算总账的好。”
叶氏点头,“这原也是意料之中的,能给他这么个结果,只怕还是看在李庭兰的面子上呢。”
叶氏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了,嫌她模样差,性子也不讨喜,恨不得没有生过她才好。可那些年我们一家子吃喝穿用,一半儿靠的都是她。现在好了,连许以尚的身后哀荣也得靠她。”
王夫人被叶氏的样子吓了一跳,“现在你知道了也不晚,以后好好对她,能将人拉回来就是你的福气,你和琅哥儿的将来没准儿还得靠她呢。”
叶氏摇头,“她是不会再回来的,我以后不会再找她的。”她没那个脸。
王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将李庭兰有可能成秦王妃的事告诉叶氏,毕竟赐婚旨还没有下,现在秦王听说还受了重伤,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那丫头是个懂事的,昨个儿李府往我们府上送信,说是她从商丘回来了,只怕今天该往你这儿来了,你可千万别再犯浑了,不然我们可真不管你了。”
许福娘被王夫人扣下之后,叶氏一次都没过去讨过人,也没问过她的情况。王夫人反而消了气,“我已经叫人去庄子里接福娘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头里,等丧事完了之后,人我还要带走的。”
将女儿害成那样,只关她一个多月可不行,王夫人这次是打定主意让许福娘吃够教训才会放人。
“嗯,嫂子决定便是,您若能将她的性子扳回来一些,我还得谢谢您呢,真不行就在庄子里给她寻个老实本分的嫁了也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比什么都中,”叶氏连为女儿求情的心思都没有,她这辈子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比人强,结果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倒不如庄子里的愚夫愚妇做的开心。
何况许福娘那种凡事不动脑子的性子只会给自己给家里招祸,她舍不得下手整治,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由王夫人好好将人收治服帖了,以后她还能得一份安稳日子过。
虽然没打算将许福娘交给叶氏,但叶氏的态度还是让王夫人有些意外,去年这个时候,许福娘可还是小姑的心头宝呢。
V章
一百三十八、
李庭兰过来的时候, 许府上下已经一片缟素,她在侧门处下了马车,看到候在那里的葛嬷嬷, “我母亲如今可好?”
葛嬷嬷显然也想开了, 规规矩矩地给李庭兰见了礼,“太太还能撑得住,接了大姑娘的信儿,早早的就等着了。”
李庭兰点头随着葛嬷嬷往里走,“福娘她们可好?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嬷嬷您只管和董嬷嬷说,她也是我们府里的老人儿了,规矩都是懂得的。”
怕李庭兰在许府吃亏, 李显壬特意让董嬷嬷也跟着过来了,有什么事李庭兰不好开口, 董嬷嬷自会当仁不让。
葛嬷嬷以前就认识董嬷嬷,这可是阁老府的老人儿了,忙殷勤的和董嬷嬷见礼, “许多年没见老姐姐了,瞧您这身子骨还硬朗。”
要不是怕自家小姐在许家吃亏,董嬷嬷根本不想踏进许府半步,什么帮忙也只是李庭兰的客气话, 董嬷嬷摆摆手,脸上神情淡淡, “我瞧你也挺好的, 这些年跟着你们主子可见是没少享福。”
一句话说的葛嬷嬷脸都有些青了, 讪讪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大姐姐,”一身斩衰的许茵娘远远的看到李庭兰哭着跑了过来, “大姐姐~”
李庭兰被眼前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看身量和面色,这丫头似乎过的并不好,“是茵娘啊,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许以尚的遗体还没有被送回,但他的死讯一到,叶氏便让家里按规矩准备起来了,灵柩来还没接回来,叶氏一面派了管事一路往西去迎,自己则在正堂设了灵位,而许琅和许茵娘也都换好的孝服,每日过去守灵。
自李庭兰走后,许茵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庶女”该过的日子,后来许福娘跟着叶氏走了,她的日子也没的好过到哪里去,江老太太裁减各处的人手,简直恨不得把她这个千金小姐当丫鬟一样使。后来叶氏回来了,她的日子才不像之前那么难过。但江老太太被关了起来,许福娘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许茵娘每天都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生怕哪天叶氏一个不高兴,将她和夏姨娘都卖了。
现在连父亲都没了,许茵娘更成了无头苍蝇,看不到未来的路,“呜,大姐姐,我好想你,茵娘真的好想你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好害怕……”
早今日,当初她一定好好对待李庭兰,哪里因此会被叶氏和许福娘嫌弃,她也会和李庭兰亲如姐妹的。
葛嬷嬷不由皱起眉头,“三姑娘这是做什么?大姑娘还没给太太见礼呢。”
李庭兰并不会因为许茵娘的哭声动摇,“家里的事有太太和老太太呢,你只管安心跟着夏姨娘便是了,太太总不会让你们母女没个着落的。”
说罢便没再理会许茵娘,径直往正堂去了,按规矩她得先给许以尚的灵位上柱香。
等在灵堂一旁的侧间里看到正喝茶的叶氏,李庭兰还是有些讶异的,原因无它。她以为许以尚没了,叶氏的天便塌了,这会儿还不哭的不能自已?却没想到她就像没事人一般在这儿品茶。
“来了,坐吧,”叶氏抬头看了李庭兰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
李庭兰给叶氏见过礼方在叶氏对面坐下,“我昨天才从商丘回来,家中事多二叔走不开,我便自己来了。您想开一些,不为自己也想想琅哥儿和福娘。”
叶氏抿唇听李庭兰将话说完,哂然一笑,“你真是长大了,”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之前是我亏待了你,我也不求你原谅,当然你也不必原谅,既然上过香就回去吧,许家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等正日子的时候你再过来一趟便是了,这些天不必过来,省得沾了晦气。”
看来叶氏还真是变了不少,李庭兰温声应了,示意身边的樱桃将礼单放下,“这是祖父交待的,礼部那边已经议过了,朝廷会追封许大人正四品吏部郎中,荫一子,还有葬银一百两,祭银四百两,圣旨会在正日送来。”
“没想到最后还要借你的光,他和我都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好歹我们也算是养过你一场,如今也算是有了个了结,等他的丧事了了之后,我会带着许琅他们回平江去,以后山高水长,兴许不会再见了。”
李庭兰点点头,叶氏带着子女回平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好,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去送行。”
“好,”两人无话,叶氏便直接起身道,“走吧,我送你。”
“太太,太太,楚老爷来了,”两人刚走到正堂,就看到楚望江带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大步过来。
叶氏不由皱起眉头,看着过来报信儿的婆子,“怎么回事?人怎么就这么进来了?”
楚望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李庭兰,他步子一顿,再次上前拱手道,“弟妹,许贤弟他怎么?”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叶氏还没说话,跟在楚望江身后的许以柔已经嗷的一声冲了过来,“二弟啊,我的弟弟啊~可疼死我了,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叶氏冷冷地看着楚望江,“不知道楚将军是以什么身份来我们府上的?”
楚望江被叶氏问的一愣,“自然是通家之好了,弟妹,许贤弟不在了,我自然不能坐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叶氏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通家之好?”她看了一眼抱着许以尚灵位哭的伤心的许以柔,“我们可不敢和姐姐的夫主做什么通家之好,楚将军请回吧。”
她见楚望江不动,讥诮的一笑,“怎么,您非要在这儿和我这个未亡人一争高下吗?”
楚望江知道叶氏瞧不上他,但他知道叶氏一直唯许以尚之命是从,是个最没主意的女人,所以一直也没将她当回事。却没想到叶氏会在这种时候发难,他轻咳一声,“弟妹你莫想左了,我和许贤弟如手足一般,”他看了一眼哭的声嘶力竭的许以柔,心下恻然,“许姨娘的事也只是个意外,我也从来没将她当成姨娘看待过,这你们也是知道的。”
“而且如今也是不争这些的时候,许贤弟不在了,家里总不能没个男人主持,”他侧身将身边的妇人让了出来,“这是你嫂子,娘家姓武,让她帮着你照看一二,”他又看了一眼许以柔,“柔娘就让她过去照顾着老太太。”
“宝珠你们三个过来,”楚望江招手将跟在许以柔身边哭哭啼啼的女儿叫到身边,“让宝珠她们陪着福娘……”
“噗嗤,”叶氏已经笑出来,“楚将军真的好算计,这么一番安排,我们整个许家就在你的掌握之中了,只是你做这些安排的时候,有没有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往我这儿伸手?”
“你当我们叶家没人了不是?!”叶氏声音尖利,“是不是以后这府里内外账房都得给楚将军报账?我要不要将库房钥匙也交到您的手里,省得您不好调度?”
楚望江被叶氏说的面红耳赤,他真的是想为许以尚最后再尽一尽自己的心力,毕竟两人是多年好友,许以尚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却没有亲兄弟可以出头,这时候最需要一个男人出来主持,才能将许以尚的身后事办的体体面面的。
当然小算计他也是有的,也就是想借着这场丧事结交一些人脉。要知道许以尚是平乱的有功之臣,追封是肯定的。而有了朝廷的追封,这场葬礼便不会冷清,只怕内阁也会派人过来致祭,六部各衙门自然也会派人跟着,这可是个好机会,楚望江可是一直没息了争上游的心思的。
至于许姨娘,若是可以在江老太太那里捞到一些好处,那是她的本事,他是不会管的。自打武氏嫁过来之后,家里的银钱便被她牢牢的抓在了手里,别说许姨娘了,就是自己想用银子都得和武氏反复商量。自然没办法贴补许姨娘母女,她能从江老太太那里抠出来一些的话,也能让她们母女的日子好过一点。
所以楚望江觉得自己的诚心天地可鉴,“弟妹误会了,”他以手指天,“许贤弟在天之灵在这儿看着呢,我楚某怎么会有什么私心?”
叶氏压根不听他废话,“来人,送楚将军一家出去,如今我们许府一家子孤寡,不敢多留楚将军。”
“叶氏,你这是什么意思?”许以柔哭的差不多了,刚缓过气儿就听到叶氏在撵他们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叶氏身上撞,“你这个杀千刀的,若不是你,我弟弟又怎么会被弄到西安去送了性命?!”
李庭兰看不下去了,一个眼神清泉便过去直接将许以柔踹翻在地,等她不扑腾了,李庭兰才道,“过来个人去将五城兵马司的人请过来,咱们让他们评评理,有没有家里男主人才没,被卖出去做妾的姐姐就带着人过来闹事的?”
楚望江没想到李庭兰会这么狠,他尴尬的咳了一声,“李大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许贤弟……”
“你若真的想和许以尚论交情,那不如直接随他去算了,若你没这个决心,就别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叶氏厉声道,“还有许以柔,家夫在的时候多次要将你接回来,也承诺过会照顾你一生,可你自己犯贱,正经主子不当非要继续与人为妾为婢,那我就告诉你,从今天起,许家有我做主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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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福娘和琅哥儿就没有你这个姑母!”
“你,你敢,”许以柔没想到叶氏居然直接不认她了,如今她没了弟弟这个最大的依仗,在楚家已经完全没了底气,若是叶氏再放话不让她回娘家,那她在楚家还有好日子可过?“我娘呢,我要去见我娘,我要见我娘~”
叶氏招过两个粗使婆子,“将人给我捆了堵住嘴送到楚家马车上去,”说罢又向楚望江道,“楚将军若不想被周围邻居笑话,就请回吧,若你真的念着我家老爷,等正日子的时候过来上柱香便可,至于其他与楚将军无关。”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楚望江气的跳脚,许以尚随秦王赈灾之前,是和他长谈过的,甚至连晋王对他的安排都没有瞒楚望江,楚望江一直在等许以尚立功之后也能提携自己,却没想到最终不但梦想成空,连许以尚这个情同手足的好友也没回来。
想到这些他不由热泪长流,“许贤弟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贤良的妇人!?”
“来人,将人给我赶出去,”叶氏早就不耐烦了,大声喊府里的管事,“他们不走你们就直接将人拖走!”
楚望江继娶的妻子武氏在一旁看了半天,深觉无甚意思,冲叶氏一福道,“是我们搅扰了,这就告辞,”说罢也不理会还在那儿仰天长叹的楚望江,甩手就往外走。
她也是寡妇再嫁,当年丈夫死的时候婆家族里逼迫她这个无子傍身的媳妇,甚至连她嫁妆都要强分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她和兴平王世子妃沾着些亲,只怕还从那虎狼窝里出不来呢。
今天也是楚望江说许以尚没了,叶氏是个软弱无能的,叫她过来给帮个忙,她是真心怕叶氏一家吃亏,才想着过来帮着支撑一二,没想到叶氏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也压根不需要旁人伸手帮忙。她跟着过来真的是枉做小人了。
等管家带着人将楚望江一家送走了,李庭兰才道,“不如让舅舅那边多送些人过来,”有尚书府的人在,不论是楚望江还是许家族里,都不敢过来闹事。
叶氏点点头,“我已经和你舅母说过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过来的这么快,”她看了一眼天色,“你也走吧,一会儿福娘就要回来了,见到你只怕她又得闹上一场。”
李庭兰也不想见许福娘,她听叶茉说过许福娘如今被王夫人送到乡下庄子里,解下罗衫换上布衣,每日就是跟着庄头家的姑娘做活。王夫人也没让人特意苛待她,庄头的亲闺女每天做什么,她便也做什么。即便是这样,也让自小娇养的许福娘叫苦不迭。只是她哭过闹过除了被关起来饿饭之外没什么用,折腾了几次之后也就老实了。
不过这次回到府里,若是叶氏不硬起心肠,只怕又得前功尽弃。当然这些和她已经再没有关系了。
……
李庭兰一回府就收到了宫里召见的消息,她轻叹一声,这都腊月二十八了,宫里这是不准备过年了?
但腹诽归腹诽,宫还是要进的。
第二天李庭兰便由清泉陪着去了慈宁宫。
郭太后已经好了许多了,看到李庭兰她十分高兴,招手让人到她身边来,“瘦了,也不知道你祖父是怎么想的,眼看要过年了还非要你走一趟,清明的时候不能再去么?听说你在商丘还遇袭了?身体怎么样了?”
她的人送来的消息是李庭兰留在族里养伤,可没想到她竟然突然出现在洛阳,还光明正大的去了许家。倒叫郭太后吓了一跳。
李庭兰笑道,“其实那些人找错了人,臣女一瞧,索性将错就错了,留个人在族里,我刚好趁机回洛阳来。”
“万幸晋王如今被禁了足,不然你这就回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郭太后脸上的关切真实且亲昵,仿佛是个在为孙女担心的老祖母一般,“昨个儿哀家听人你去了许府,真真是吓了一跳,心说人不是还在商丘嘛,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京里了?这不赶紧叫人将你宣进宫来亲眼瞧上一瞧。”
“唉,你们府里的事哀家也听说了,当时还想着,幸亏你回商丘去了,不然岂不是要出大事了?”郭太后也没想到晋王为了那几封信会这么狠,“谁知道后脚就听说你在商丘遇袭,楚珩这孩子真是无可救药了。”
李庭兰还是那个回答,“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是我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失了防备。”
郭太后心里一叹,接连出了这样的事,眼前的姑娘却还沉稳如斯,实在超出了她的意料,确切的说,李庭兰能逃过晋王的暗杀,甚至还安然回到洛阳,已经让郭太后再次刮目相看了,以前她觉得李庭兰所做的一切,肯定有李显壬在背后指点,这次的事李显壬可是鞭长莫及,靠的全是李庭兰自己了。
“那些人都抓住了么?”郭太后很想知道李家下一步要怎么做,被人在府里纵火,还追杀到商丘,李显壬也能忍得下?她真的很期待。
李庭兰摊手,“抓是都抓到了,但只凭几个人的口供也不能将隆恩伯怎么样,更别说晋王了。以皇上对晋王殿下的慈父之情,即便是那些人一起出来指认晋王,皇上也不会相信的。所以祖父说这笔账且先记下。”
郭太后有些无语地看着李庭兰,她等着李家出手再给晋王一击呢,没想到李家要咽下这个暗亏?“晋王现在被关在府里你才暂时安全,若是他被放出来的话……”
“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毕竟晋王殿下是皇子,是君,他真的对臣女做什么,在皇家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李庭兰语带讥诮,这不就是郭太后一贯的心态么,怎么换了旁人就不成了?还不是想让李家冲在前头。
知道在李庭兰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郭太后伸手示意李庭兰将自己扶起来,她自从摔了之后,就不耐久坐了,时不时要站起来走上几圈儿,两人走到窗前,看着殿前洒扫的宫人,“哀家宣你入宫,除了想看看你也要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琙儿没准儿得叫人算计了。”
李庭兰一笑,“我也是临走时突然想到怕真有个万一,又来不及入宫,便让人将信送到了承恩公府上,其实即便没有臣女,太后娘娘也能想出万全之策来。”
郭太后转头看了一眼神情平静仿佛她真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一样的李庭兰,语重心长道,“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不是一个不记恩的人,琙儿更不是,你不必总是防着我们,这次万幸你走前想起来了,若是没有想到呢?”
没有想到那就是楚琙该倒霉,说的好像楚琙是自己的责任一样,“秦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便是没有臣女,晋王所图也终会是一场空。”
这丫头真是油盐不进,郭太后无奈道,“我已经让郭琪到玉虚观为我祈福去了,只是让她为秦王侧妃,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意思,皇上也是乐见的。”
她一指正在廊下为自己亲手煎药的郭珉,“其实对郭家来说,哪个入秦王府都是一样的,”她目光坚定的看着李庭兰,“哀家只要让郭家有一条皇家的血脉,”说着她又笑道,“庭兰,你连这点儿信心也没有么?”
李庭兰重生的最终目的就是扳倒晋王和谢寒雨,让这对男女主死一边儿去。至于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那就只是个顺势而为的事了。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将来要成为皇后,甚至还得接着为自己的儿女争个太子之位。但她即便是将真话告诉郭太后,她也是不会信的。
而且她的所谓“退一步”在李庭兰看来什么也不是。郭太后的没诚意并不仅在郭琪这一件事上,李庭兰更不会因为这所谓的退让服软而改变对郭太后的看法。
“臣女知道了,”她看着姿容秀美的郭珉,心道楚琙还真是好福气,姑且就让郭太后过个安心年算了。
李庭兰答的爽快,郭太后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自诩做事从不无的放矢,每一步都在自己的算计之中,没想到却在一个小姑娘跟前铩羽,“楚琙翻年就二十三了,便是没有郭氏女,哀家和皇上也不能看着他内宅空虚,那样太不成体统了,所以即便不是侧妃,他王府里也会进人照顾他的起居。”
“臣女知道了,”李庭兰内心白眼都翻上天了,敢情秦王长到二十三,突然没有女人就活不成了?这男人非要有女人才叫有人“照顾”么?不过她也没看上楚琙,更不会为他身边有几个女人伤心难过,“娘娘您只管看着安排便是了。”
这下轮到郭太后不明白了,“敢情你只是容不下郭家的女孩儿?”
“是,郭氏女出身高贵,人品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和秦王殿下还是姑舅亲,臣女可不想人没入府呢就给自己树一强敌,”李庭兰懒得和郭太后斗这种无聊的心眼子,回答的干脆利索,左右这些才是她对自己的猜测,她就顺着郭太后的猜测说,这样她才会觉得将自己给看透了。
郭太后静静的看了李庭兰一会儿,见她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了,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无奈的笑道,“你啊,还是小姑娘呢,其实不论是什么出身,摆正自己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你是秦王妃,谁还能越过你去?”
“太后娘娘说的是,”李庭兰不由想到建昭帝的三位皇后来,她们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么?
李庭兰的态度让郭太后自觉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她疲惫的摆摆手,“你前天才回来,想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李庭兰立马曲膝道,“臣女告退,臣女二婶儿如今在商丘老宅赶不回来,来时她特意嘱咐臣女,让臣女代她给太后娘娘磕头,恭祝娘娘新年安泰福寿似锦。”
郭太后看着端端正正给自己行礼的李庭兰,一阵儿牙疼,“起来吧,你二婶儿是个好的,等她回来了,叫她进宫来陪哀家说话。”李庭兰这是不打算再进宫了,才有提前拿话堵她呢。
……
“外头怎么样了?朝廷的兵还没撤么?”谢寒雨看着匆匆进来的莲蕊,小声问道。
莲蕊已经不像刚发现晋王府被围时那么慌乱了,“柳夫人叫人弹压了几回,虽然还是人心惶惶的,但到底没人再闹了。姨娘,要不您去见一见殿下?”
自打从宫里回来,谢寒雨就自觉的禁足在自己院子里。除了养胎外头的事一概不问。她没自信还会再重生一回,所以命对她是最重要的。
她打定主意蛰伏了,却没想到晋王那边并不消停。先是重伤回来,府里很是乱了一阵儿。谢寒雨也以探病的名义去看了看,她不想招李侧妃和柳夫人的眼,没往晋王跟前凑,去瞧了眼觉得晋王伤势并不像传的那么严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又回自己院子里老实呆着了。
没想到这伤还没多少起色呢,建昭帝居然给他赐婚了。未来的晋王妃还是卢珍。
虽然这人选有点儿太过匪夷所思,谢寒雨还是暗暗庆幸,对她个人来说,卢珍要比李庭兰强太多了。凭她和卢珍的关系,以后她在这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而且卢珍那个脑子,她有什么计划想哄卢珍配合也是极容易的。
谁知道她还没有高兴几天呢,王府居然被京卫营给围了。前世被围的是秦王府,这一世居然换成了晋王府,想到秦王楚琙最后的下场,说不慌是假的,但楚琙现在人还在陕西,又没听到建昭帝病重的消息,谢寒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意外,凭建昭帝对晋王的父子之情,晋王应该不会落到楚琙那样的下场。
谢寒雨一连等了几日,眼看都要过年了京卫营也没有撤走的意思,她真的有些不淡定了,难不成她要被困在王府一辈子么?
“走吧,我去求见殿下,”谢寒雨披上斗篷便往外走。这眼看就要过年了,难不成晋王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等谢寒雨到时,李侧妃和柳夫人都在,李侧妃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妾身的消息送不出去,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柳夫人也道,“妾身也试过了,京卫营的人说是皇上的旨意,若是硬闯的话,那个,”她顿了顿颤声道,“格杀勿论。”
“婢妾见过殿下,”谢寒雨等两人说完,扶着莲蕊给晋王见礼,又给李柳二人见了礼,才走到晋王身边,小声道,“建宁侯府那边也没有消息过来吗?”
晋王听到建宁侯三字就皱眉,“建宁侯人不在京中,”他让龙先生去传消息,这会儿龙先生便是赶回来,也进不了王府了。
“那娘娘那里呢?既是皇上下旨,娘娘肯定听说了的啊,”谢寒雨心里越发不安,以建昭帝对江静妃的宠爱程度,还能将晋王关这么多天,只怕这次晋王犯的不是小事,“殿下,您到底……”
晋王烦躁的摆手,“我也是一头雾水呢,想送消息出去问一问也不成,”他狠狠的瞪了李柳二人一眼,“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没用。”
谢寒雨沉吟片刻道,“既然皇上只让京卫营围府,却没的说明原因,叫婢妾说,倒不如殿下直接上折子问一问,您这么一直不出声,说不定皇上还以为您心虚呢!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秦王和五皇子远在陕西,您再不得入宫,皇上和两宫这个年就过的太凄凉了。”
“叫我说也是这个理儿,”李侧妃被晋王骂的心里窝火,附和道,“殿下您光明磊落,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上折子问的?便是皇上要问罪于您,也得给您自辩的机会啊!大臣们犯事还能自辩呢,您可是皇上的亲儿子!”
晋王看看谢寒雨,又看看李侧妃,颔首道,“你们说的没错,我这就写。”
见李侧妃和柳夫人过去扶晋王起身,谢寒雨忙走到窗前的书案旁铺纸磨墨,“他们不许咱们往外送消息,总不能不接您的折子,对了,”她看向柳夫人,“咱们府里如今是怎么采买的?外头给送吗?”
柳夫人点头,“嗯,外头送什么咱们接什么。”
“那不如这样,明日我换了衣裳和管事一起过去,”见几人都瞪着她,谢寒雨道,“不管是什么消息,哪怕是市井新闻儿呢,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晋王连连点头,他是越关越心虚,越关越害怕,“寒雨说的对,你明天就去!”
“嘁,不愧是市井里出来的,净弄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李侧妃轻嗤一声,狠狠剜了谢寒雨一眼。
晋王不耐烦的摆摆手,“李氏柳氏都下去吧,寒雨你留下。”
等屋里人都走了,谢寒雨也没有急着问晋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安静的看着晋王在拟折子,并且提醒晋王,建昭帝对他一直都是满腔慈父之情,此次必然是被奸人蒙骗,他现在只担心皇上因生气而影响身体,并不是在质疑皇帝的处置。
晋王哪能静下心来写折子啊,听谢寒雨说的一套一套的,干脆将笔一摞,“你来写吧,你写好了我誊抄一遍便是了。”
谢寒雨也不推辞,直接坐下奋笔疾书,写完检查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才拿给晋王看过。
“李庭兰会被赐婚给楚琙,”晋王将折子放到一边,沉声道。
“果然,”谢寒雨失声道,“我早就猜到了。”
晋王转头看着谢寒雨,“你早就猜到了?”
谢寒雨神情一僵,才道,“嗯,可能是直觉吧,婢妾见过她几次,也一直试图和她搞好关系,但她给婢妾的感觉就是对您有敌意,我当时没和殿下讲这个,是觉得没有理由,可能是我自己太敏感了,但现在想想,未必不是她早就和秦王有了来往。”
晋王一拳砸在书案上,“原来如此,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所以才会逼他写下那样的书信!难道是他写的那些信被李庭兰交出去了?那把火没将那些信烧了吗?他如今被关在府里,隆恩伯到底将事情办的如何了,商丘那边到底得手了没有?“真是气死本王了,”他站起身在屋里转圈儿,“下来该怎么办呢?”
谢寒雨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殿下能将外头的情景和婢妾说一说吗?”
晋王张了张嘴,最终只将自己和碧玉设计李庭兰,结果被李庭兰反逼的事说了一遍,但他还是没将信的事告诉谢寒雨,“真是最毒妇人心,她居然真的要杀我!”
谢寒雨真的想啐晋王这个怂货一口了,自己怕死叫一个小丫头吓住了,还在这儿振振有词说李庭兰是真的想杀他。她们这些穿越女可是最怕死的,哪会舍得以命换命?“所以您就让隆恩伯使人烧了李庭兰的住的院子,结果她没在府里,便又遣人一路追杀过去了?”
晋王点头,“只是不知道事成了没有?只有那贱人死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谢寒雨可不认为李庭兰会死,穿越女哪有那么好杀的?若说李庭兰真的会提前出局,那也只可能是被自己结果了。这也是她心里害怕李庭兰的原因,她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们才是真正的对手。
“所以会不会是李庭兰死了,李显壬告到了皇上那里,父皇才将我关了起来?”晋王福至心灵一把握住谢寒雨的手,“还是你在这儿好,这些天我的脑子里跟装着浆糊一样,你一过来,我这脑子登时就清明了。”
谢寒雨可不这么认为,“若是这样,隆恩伯只怕得先下狱才是,殿下可有隆恩伯的消息?”
晋王却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系,他坐到案前将谢寒雨拟好的折子仔细看了一遍,提笔在上头修改起来,“父皇断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将我这个亲儿子怎么样的,当然,李显壬是次辅,李庭兰又要成为秦王妃,面子还是要给他的,所以才将我关了起来,等过了这阵子父皇寻个理由我也就出去了。”
倒是李庭兰死了这个认知让晋王心情大好,“哼,唯一的孙女没了,我看李显壬也活不了几年了,唉,早知道事情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我何必要去那老匹夫跟前做低伏小?”
谢寒雨可不像晋王那么乐观,提醒道,“若是李庭兰真的死了,那万事大吉,但殿下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而且若如殿下猜的那样,只怕李显壬得和殿下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又如何?他是堂堂亲王,皇上亲子,未来的国君,晋王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哈,拿出一本折子认真往上誊写。
谢寒雨知道晋王根本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但被高墙圈禁的结局太可怕了,她绝不能落到那于步。所以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安静的看着他誊抄。
晋王好不容易写完,原本忐忑的心也完全落到了实处。他抬头才发现谢寒雨居然还在,他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谢寒雨了,原先对她的种种不满早已抛到了脑后,“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一直在院子里养胎,”他目光在谢寒雨小腹处停留片刻,“几个月了?”
“尚不足三月,”谢寒雨轻声道,“大夫说胎儿满三个月才算坐稳胎,所以婢妾一直没敢出院门,而且婢妾也是待罪之身,并不敢出来惹人的眼。”
左右自己母妃也已经解除禁足了,晋王也不再迁怒谢寒雨,“嗯,不出门也好,如今府里到处都乱糟糟的。”
他刚想伸手去拉谢寒雨,就听她道,“殿下,秦王在陕甘的差使如何了?”
晋王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满腹旖旎心思登时化为乌有,“前阵子他在陕州杀了郑知县,前些日子好像听说西安流民暴乱,杀了陕西布政使宋硒。”
“竟有这种事?”谢寒雨惊声问道,“西安流民反了?还杀了宋硒?宋旭涛的侄子?”
“嗯,”晋王颇有些幸灾乐祸,“人家都说宋硒是陕西王,这下好了,下去见阎王去了,宋旭涛因为这个都病倒了,”他的心情又沉了下来,“如今内阁主事的是李显壬。”所以皇上才会将自己关起来吗?
谢寒雨记忆里陕甘可是三年后才乱的,宋硒也没死,而是弃城逃了回来,最后是死在了自己手里,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弃百姓而不顾的官员了,谢寒雨有些头疼,“怎么会乱了呢?不是说那边旱情并不像底下报上来的那么严重吗?”
晋王却在庆幸自己当时没听谢寒雨的话请缨去陕西,不然这次的锅还不得扣到他头上,“听说秦王也受伤了,皇上派了建宁侯去潼关增援,我也让龙先生过去了,到时候在潼关,”他做了个斩杀的手势,“由建宁侯出手,他应该回不来的。”
谢寒雨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个惊喜在这儿等着自己,“太好了,殿下真是英明!”晋王做事终于利索了一回。
她看着案上的折子,“不过这折子您该上还得上,千万别让皇上觉得您对他的处置生出怨怼之心。”
写都写了,自然是要送上去的,晋王又将折子看了一遍,才喊过德宝儿,吩咐他明天拿到大门守军那里。
V章
一百三十九、
谢寒雨就换了衣裳扮做厨上的年轻媳妇子, 跟着管事一起到角门接收外头送过来的瓜菜米粮。
她底子好,即便在脸上抹了黑灰,又点了雀斑, 依然是个漂亮的小媳妇, 几声大哥就将送东西的军士哄的不舍得走,有的没的和谢寒雨唠了一大串儿,而谢寒雨却越听心越凉,恨不得立时跑回去将消息告诉晋王。
但她知道以后说不定还要继续用这种办法打听消息,耐着性子一直聊到那军士被人喊走, 这才拿出袖里的帕子随意在脸上抹了几把,急匆匆的扶着莲蕊往晋王那里去了。
“你说皇上召回了建宁侯?”晋王霍然起身,将手里的话本子扔到一边, “真的假的?”
谢寒雨肯定的点头,“不但如此, 皇上还将卢浩派去接替卢瀚了。”
“而且,隆恩伯现在也好好儿的呢,”谢寒雨又扔了一颗响雷, 她就知道李庭兰没那么容易死,隆恩伯安然呆在自己府里,就说明了一切,“殿下, 我觉得你安排隆恩伯办的事怕是没成。”
晋王紧闭双目颓然倒在高背椅上,“这个废物, 他到底能做成什么?”
“建宁侯被召回和王府被围好像是一天的事, ”谢寒雨目光灼灼的看着晋王, “难不成您让龙先生去办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不应该啊,且不说秦王还没有回京, 而且以建昭帝对秦王的态度,绝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就派兵围了晋王府,“殿下和建宁侯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没告诉婢妾?”
和自己还有建宁侯同时有关系的就只有一件事了,晋王无力的摆摆手,“你下去吧,”他绝不肯告诉别人,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吓的写下了那样的信!
……
这一年的新年洛阳城百姓一如往年按部就班的辞旧迎新过着自己的生活。但京城上层圈子却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萧瑟,就连各府的鞭炮都准备的比往年少了许多。
秦王楚琙和五皇子楚珣远在陕西,听闻秦王还被乱民所伤,而皇上最疼爱的晋王也不知道因何事犯了圣怒,被关在府里年初一都没被允许入宫晋见。而首辅宋旭涛府上,因着侄子宋硒的事,早早的挂上了白幡,宋旭涛的长子宋砚亲自往陕西接宋硒的遗体回京,只怕得年后才到回来。
除此之外,次辅李显壬府上年前也走了水,又赶上当家媳妇回乡祭祖,李次辅直接闭门谢客,除了进宫当值之外,将那些不死心一定要过府拜年的官员都劝了回去。
叶坤府上也有样学样,他还有个理由,他的妹婿许以尚在陕西平乱的时候殉职了,作为舅兄,他和妻子还得给妹妹帮忙,就更没心情过年了。
不过王夫人倒是遣人过来和李庭兰说,让她要是在家无聊,就到自己府里和叶菀姐妹玩去她将王菊心也从玉虚观接回来了,她们小姐妹在一处说话,而且这也是叶菀在家最后过的一个新年,她们正该多聚一聚。
李庭兰赶在二十九往叶府走了一趟,和叶茉几个玩了一天便回李府了。何氏不在府上,她这个大姑娘就得将过年的事张罗起来,好在她有前一世的经验,过年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何氏走前将过年的事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
如今府里只剩下祖孙三人,大家至亲也就不讲什么男女大防,只要李显壬在家,三人便一起用饭,听李清说一说外头的新闻,倒也其乐融融。要叫李庭兰说,就这么三个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竟比她前世那几十年还要舒心快活。
李清也感觉到了李庭兰的欢喜,这让他对这个侄女更加怜惜,“你二婶儿来信儿说她过了初五就带着萱姐儿他们回来,十五的时候二叔带你们出去看赏灯会去。”
“好,”李庭兰答应的爽快,这个年虽然一定会是冷清的,但冷清并不意味着孤寂,这一世有家人在身边,不论做什么她都兴致勃勃。
“老爷,西边有人送东西过来,”饭罢丫鬟刚撤了桌子,三人谁也不想动,各自抱了盏茶小口抿着聊天,就听到外头老李管事颤微微的声音传了进来。
年三十儿居然还有人送东西过来?李庭兰惊讶的转身,能让李管事进来回话,只怕这东西还挺重要的。
李显壬放下茶盏没好气的看了李庭兰一眼,“咱们西边没亲戚,肯定是秦王,哼,大过年的不让人消停。”
“秦王?哈哈,”李清是知道侄女被皇上定给了楚琙,这会儿怕李庭兰不好意思,忙打着哈哈,“肯定路上不好走,年礼来的晚了,我过去瞧瞧是什么。”赐婚旨还没下呢,秦王这也太积极了。
李庭兰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李显壬跟前她也没什么顾忌,“祖父您不用拿那种眼神儿看我,我和秦王殿下又没什么,估计又是写了信过来和您说一说陕西的情势。”
李显壬嗤笑一声,“问题就在于他为什么要给你写信?我瞧着那小子就是居心不良。”
幸亏自己孙女不是个糊涂的,不然还不被人骗了去?
“管他是何居心呢,反正有了他的信,咱们也能更好的知道陕西那边的局势到底如何,”李庭兰摊手,她想的极开,和郭太后的态度相比,楚琙有诚意的多。
不过这次楚琙送来的不止只有一封信,还有一箱子书,李管事将小小的箱子放到桌上,嘿嘿笑道,“来人说了,这些书是给大姑娘闲时打发时间的。”
被几个人同时盯着,饶是李庭兰自诩心硬皮厚,也有些赧然,但这种时候你越不好意思,人家才越会笑你,李庭兰直接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书拿出来大概翻了一遍,“有游记,也有珍本,”她从里面挑了一本出来递给李显壬,“祖父,这个应该是孤本吧?”
听到孤本,李显壬立马来了精神,一面命李管家再添几支蜡烛过来,一面小心翼翼接过来,还不忘嗔了李庭兰一句,“知道是孤本还这么随意?”
李庭兰吐舌,只将里头的信拿过来打开。楚琙人已经往张掖去了。
“祖父,秦王殿下说他要重建苑马寺,”恕李庭兰无知,她不知道苑马寺是个什么衙门,“这和赈灾有什么关系呢?”她边说边将信递给李显壬。
“重建苑马寺?”李显壬心中一凛,将手里的孤本放到一边,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待看罢他长叹一声,“秦王有大志啊!”
一旁的李清已经在为李庭兰解释了,苑马寺是国初太0祖皇帝在陕西、甘肃、辽东设置的养马机构,为朝廷驯养战马。当时为了解决种马、母马的问题,朝廷还在当地设立了茶马互市,为的就是和回回、鞑靼交换种马。
只是现在这些地方基本都成了摆设,李清叹了口气,“秦王殿下心是好的,只是此事怕也不易。”
“他能想到这一点,已经比别人强太多了,”战马的重要性无人不晓,但谁又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里过?李显壬捻须道,“我原以为秦王过去顺利将赈灾粮发放到灾民手里,让百姓能平安过冬,没想到他想的更长远,唉,可惜了。”
李庭兰讶然,“可惜什么?荒废了的苑马寺吗?”
李显壬摇头,“我只是在感叹太后怎么就舍得将秦王送到民间去了,若是早早立为东宫,由大儒们亲自教导,怕不是一代英主。”
他身上还有太子太傅的虚衔呢,但若是秦王在宫里,由他们这些人来教导,肯定会更出色。
李庭兰可不这么认为,“孙女却觉得幸亏太后娘娘将人送了出去,不然能不能活到现在还不好说呢,而且晋王也没见有多出色,”想到晋王她不由撇嘴,十分坏心地道,“是不是你们故意将人教歪了的?”
李显壬被李庭兰的话气的胡子直翘,“哪有这样的事?而且若只论学问,晋王殿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于心性嘛,那没办法,李显壬果断将锅推到江静妃身上,“便是有再好的先生,也架不住他长于妇人之手!”
好吧,李庭兰扁扁嘴,“我也就是开句玩笑,不过秦王这人真的是,口口声声不想做太子,对皇位没兴趣,可这一套一套的,又是清屯令又是苑马寺的,比谁想的都长远。”
“你懂什么?”李显壬十分不爱听李庭兰这么说楚琙,皇位摆在眼前还得三请三辞呢,哪有人成天将想当太子挂在嘴边?“殿下这是既胸怀大志,又有匡扶天下之才,怪不得孙大任会跟着他做那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来!”
连冒充乱民杀了西安百余官员的事在李显壬这里都成了有大才了,李庭兰识趣的闭嘴,但心里的疑窦却更深了,她不认楚琙不肯做太子是虚假的推诿,那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纠结拧巴呢?
……
宋砚是随着秦王护送几位家居京城的官员的遗体队伍一起回来了,而且他也将宋硒的遗体同那些官员们的一起停放在了城西的金龙寺里,毕竟过完十五这年才算过完,他们这一行人带着几具棺椁穿街过巷的实在是晦气,只怕会引起城中百姓的不满。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立了功的许以尚。
宋旭涛听完儿子的回禀,阴沉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你就是这么对你堂弟的?他是和你自小一起长大的从弟,你们是至亲!”
宋旭涛的二儿子宋硐听不下去了,“父亲,您和母亲都有了年寿,咱们府上实在不好设灵堂,”尤其是宋硒死的严格来说还挺不光彩的,楚琙的折子上说了,宋硒当时在自己的别院里宴乐。这城外饥民嗷嗷待哺,一省的父母官却在行乐,若不是宋硒有个首辅叔叔,朝廷完全可以追责的。
尤其是因为宋硒,西安各衙门几乎叫人一锅端了。宋硐听外头人说,那些没有赴宴在家里躲起来的官员,许多都保住了性命。
宋砚面无表情的听着宋旭涛的训斥,等他不说话了,才道,“父亲,这次儿子不但带回来了堂弟的棺椁,还有两个侄儿的,他们当时也在别院……”
“什么?”宋旭涛眼前又是一黑,在宋硐的喊声中倒了下去。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宋夫人铁氏此时站起身来,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呀,我们千瞒万瞒的,就怕叫你父亲知道了,你怎么一点儿顾忌也没有?”
她看着被二儿子半扶半抱拖到床上的宋旭涛,招手叫过宋砚,“大冷天儿的你也受罪了,回去好好泡个澡歇下吧,后头的事就交给宋砾他们,到底是他们的亲兄长,该他们出些力气。”
宋砚扶着铁氏往外走,“儿子知道了,”他压低声音,“布政使官邸也被抄了,儿子过去后将剩下的东西收拾出来一些,一会儿送到母亲院子里去。”
铁氏摆手,“贼过了一遍还能剩下什么?你自己留着吧,”她沉吟了一下,“我听说女眷们都保住了性命?”
宋砚点头,“秦王和孙大任救援的快,那些贼匪没顾上作恶,抢了金银便逃了。”
铁氏念了句佛,“她们人呢?也留在金龙寺了?”
宋砚知道母亲和他一样,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宋硒那一房人,“随行的女眷都被曾先生安排在了金龙寺的禅院里,只等着各府派人去接了,母亲您看她们怎么安排?”
“自然是办过丧事之后让她们扶灵回乡,”铁氏想了想道,“到时候叫宋砾护送,你和硐儿硕儿都担着差使呢,哪里还能再请假?”
宋砚应了,“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和弟媳到底不是至亲,同行也不方便,还得砾弟和确弟他们护送才合适。”
“嗯,你父亲因着宋硒的事伤了身子,万不能再劳神了,你是老大,这个时候就要将这个家给撑起来,该做主的只管做主,若你父亲说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了,”铁氏幽幽道。
“儿子明白。”
V章
一百四十、
宋旭涛身体底子极好, 又有太医常驻府里,一针下去他也就醒了过来,他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了, 才看向二儿子宋硐道, “去将你大哥给我喊过来。”
宋硐是有些不情愿的,但他素来害怕这位严苛的父亲,嗯了一声匆匆寻宋砚去了。
“你可见到秦王了?”见宋砚过来,宋旭涛示意他在自己床前坐下,问道。
宋砚点头, “见到了,秦王让儿子代他向父亲致歉,说是他营救不够及时, 才酿成这样的祸事。”
“你怎么看?”
宋砚沉吟片刻道,“儿子到的时候西安城已经太平了, 除了几处衙门被烧了之外,最严重的就是宋硒的别院了,陕西巡抚孙大任说, 乱民就是听到了宋硒在山里庄子上宴客才暴乱的,那匪首说他们饿的家家户户十不存一,”宋砚也不去看宋旭涛的脸色,“而城里的官老爷们却在大吃大喝, 与其被他们逼死,不如一命换一命……”
“我问的是陕西真的灾情严重到官逼民反的地步?”宋旭涛不耐烦听这些, 冷声打断道。
宋砚只关心宋硒是不是真的死了, 陕西是不是真的有旱情, 严不严重他根本没考虑过,“儿子到的时候, 四个城门处都设了粥棚,”他想了想道,“孙巡抚还在征兵,说是只要当兵便给饭吃,响应的百姓很多。”
“你见到那些乱民了?”
宋砚摇头又点头,“孙巡抚将匪首的头就挂在城墙上,嗯,十几个吧,听孙巡抚的意思,他是要将乱民都杀光的,但秦王不许,说老百姓也是被逼急了,只要他们有田种有饭吃,让他们反他们都不会反的,所以除了几个领头的,其余的人秦王让直接放了。”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宋旭涛恨的心都是疼的,从楚琙在陕州因为郑中益私卖官粮便直接杀人抄家就可以看出,那是个眼里真有百姓的,甚至在他眼里,朝廷官吏的命不比百姓的性命金贵到哪里去,“到底是在民间长大的,想的过于简单了。”
见宋砚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宋旭涛无奈的解释道,“西安死的那些朝廷命官,哪个背后没有家族,同窗,同乡?秦王对轻轻放过那些凶手,这些人又会怎么想?”
宋砚心里不以为然,怎么想要看秦王走到哪一步了,若秦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这些人只怕上赶着为他歌功颂德,哪里还会迁怒?但他面上还是惯常的恭顺模样,安静的听着宋旭涛的教训。
“不止是这样,”这些事对宋旭涛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最不满的便是楚琙没有想过为宋硒的事遮掩一二,“宋硒在陕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连朝廷的荫封都不能得,叫我如何见你九泉下的二叔?”
“是啊是啊,不过当时好像秦王殿下和孙大任赶着在城里四处缉拿乱民,没想到硒弟居然没在城里,唉,儿子还听说当时西安城门就是因为怕有大人半夜回府,所以才西门才没有按规矩按时落钥,不然乱民也不会轻易闯入城里了。”宋砚不疾不徐的说着宋旭涛最不想听的话。
“这次被杀被抢的不止城里的官员,汇通银号和四海米粮都被抢了,”他偷觑了宋旭涛一眼,“儿子回来的时候,听说汇通银号的大掌柜和四海米粮的东家都赶过去了,好像要孙大任还他们被抢的银子和米粮呢。”
汇通银号开遍了大晋,四海米粮则是湖广商人的生意,自己这个首辅可是都拿着干股呢,“怎么回事?”
“他们的银子和米粮都乱民抢了,库房也被烧了,后来那些东西又被孙大任带着人夺了回来,汇通银号和四海米粮便让孙大任将东西还给他们,但孙大任说这些都是赃银,尤其是粮食上更没写谁家的名号,不论从律法还是人情上,都没道理还回去,”宋砚想起孙大任那油滑的样子,轻咳了一声才抑住唇角的笑意,“只怕他们现在还在扯皮呢。”
“秦王怎么说?”
“秦王说他是过来赈灾的不是平乱断案的,而且,”宋砚又咳了一声,“秦王殿下赶着继续西行,儿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西安了,”走的时候那粮队长的,宋砚想到四海米粮东家的臭脸,心里挺痛快的,这些人眼里只有宋硒那个杂种,平素根本不将自己这个真正的嫡长子放在眼里,现在求到自己头上,希望自己帮着转圜,真真是可笑至极。
“要不父亲您给孙大任写封信?”宋砚提议道。
宋旭涛摆手,“不过是区区商贾,而且那点儿银粮他们损失的起,”他们不过来求他,他为什么要舍这个面子?而且孙大任的行事宋旭涛也是听说过一二的,疯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西安的稳定最重要,难不成将东西还给他们,让百姓继续饿着?”
只是想到楚琙,宋旭涛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奈何他如今病着,内阁的事债权交给了李显壬,他实在舍不下面子去和李显壬说侄子叙功追封的事,但愿李显壬是个聪明的,知道该如何行事。
宋旭涛很想再提将宋硒的棺椁接回的事,但他还没开口,宋砚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鼻子道,“父亲若没旁的事,儿子退下了,剩下的事儿子已经交给宋砾去办了,毕竟人家才是亲兄弟,我这个堂兄也不好事事冲在前头。”
宋旭涛只得挥手叫人下去,想将宋硒接回府里办丧事的话终是没说出口。若是将人接回来,就自己的位置只怕满朝文武都要过来致祭,到那个时候,宋硒的死因又得被人提了又提。
他轻叹一声,最看重的儿子和两个孙子,就这么没了,以后宋家还能再指望谁去?“和你母亲说,让她照顾好赵氏她们几个,总不能硒儿没了,让他的妻女没有个着落。”
宋砚也不至于容不下赵氏和宋硒的两个女儿,何况她们也是要跟着宋砾几个扶灵回乡的,“我会和母亲说的。”
……
许以尚的遗体从西安运回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也是赶在了三九天气,不然路上都不好走。不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前期的招魂、哭礼,叶氏做主都给省了,棺椁一到,灵堂灵棚是早就设好的,直接便小殓大殓之后,停灵三日,便要出殡往孟津许家祖坟下葬。
李庭兰不耐烦和许家族里人兜搭,除了许以尚棺椁入城那日在许府迎了迎,等到三日后许以尚出殡的才又过来,她上过香过也没多留,更没和守灵的许福娘姐弟多说什么,只和叶昆还有王夫人打了招呼就要告辞。
王夫人看着还算隆重热闹的丧仪,“一会儿礼部该来人了,到时候人太多了你的轿子不好出去,快走吧,等忙过了这阵儿,我接你过去玩。”
李庭兰点头,“舅母直管忙去,”她看了一眼一身斩衰跪在灵前的叶氏,轻叹一声,“母亲说等安葬了许大人,便要带着琅哥儿他们往平江去,那江老太太那边……”
王夫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江老太太年前身子骨就不怎么好了,你母亲怕她受不住,没准备将消息告诉她,谁知道前两日一个没看住,她那个做妾的女儿居然悄悄跑了回来,冲到老太太的院子好一通哭,老太太直接就厥过去了。”
“不过你放心,你母亲不会留话柄的,回不回平江,什么时候回,要看老太太的身子骨如何了,”王夫人回望了一眼跪在灵前的三个外甥,“左右家里也就剩这么几口人了,呆在哪儿都一样清静。”
“夫人,江大人和杜太太过来了,”李庭兰正往外走,就见有婆子过来禀报,听到江杜这两个姓氏,李庭兰停下脚步,许家都这样的了,江澜竟然还带着妻子过来了。
王夫人看了李庭兰一眼,“你若不耐烦见他们,先到原来你的院子里呆一会儿,我估摸着他们也不会久留。”
李庭兰摇头,不过就是和杜太太打个照面,“无妨的,一会儿人只会越来越多,我总不能一直呆在后头不走吧?”
杜太太已经看到王夫人和李庭兰了,她轻咳一声,面上带了凄容,“王夫人,李姑娘。”
李庭兰曲膝给杜太太见礼,又冲她身后的江静江慧淡淡一笑,“你们也过来了,福娘在里头呢。”
江静江慧原不想来的,但江澜素来是个谨慎人,如果许以尚高升了,他可以不过来贺喜,但许以尚落到这步田地,他就要过来走一趟了,甚至如果许家需要,他留下帮忙也是在尽朋友之义。
江静一言难尽地看着一身浅紫绣飘枝梅花上襦,下面是一条象牙白百褶裙,拢着玉色素面披风的李庭兰,她头上挽着的双罗髻只用银珠串的丝带系了,但顾盼之间,那点点银光好似将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在了上面,刺的人眼睛发酸,“李姑娘真是越来越会打扮了,今儿这一身儿真如画中人一般。”
李庭兰不悦的蹙眉,“江姑娘果然会说话的很,”她淡了神色,只冲杜太太再一颔首,“我先走一步,就不多陪诸位了。”
见李庭兰如此倨傲,江慧登时不高兴的拧起了眉毛,她之前因着江静妃和晋王的缘故,与英国公府的小儿子定了亲事,只等着年龄一到便嫁过去做世家少奶奶了,没想到江贵妃被贬,晋王府被围,那边便有了退婚之意,今年竟然连年礼都没往江家送,引得杜太太好一通不满,恨不得先在男方前头将婚给退了去。
但江澜却硬给拦住了,虽然他也看不得对方趋炎附势,但即便是女方主动退亲,名声受损的最终还是江慧,而且江澜也不觉得这样的夫家有什么不好。若不是靠着这份见风使舵的本事,英国公府也不会稳稳当当的呆在勋贵圈子里。
只要晋王无事,那对方自然又是原先的态度,而他若能越走越高的话,女儿在夫家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倒比那些死守规矩的人家日子更好过一些。
但江慧终还是被伤了心,更加之晋王先有了卢珍做王妃,宁寿县主则成了侧妃,最初江静妃承诺给姐姐江静的侧妃位说没就没了,她觉得自己两姐妹是天底下命最苦的人了。偏这样的委屈还没办法诉诸于口。
现在出趟门儿还被李庭兰甩脸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许世叔是你的继父,辛苦养了你一场,你不但不跪灵居然还要走,真真是好孝顺的女儿!”
李庭兰倒没生气,自她从许府出来,外头人没少说她没良心白眼狼的。现在许以尚没了,叶氏孤儿寡母的正是需要她这个长女的时候,她来去匆匆,只怕加过府的吊唁的客人当面不说,背地里也没少嘀咕。但她既然敢做,自不会怕人议论。
她只淡淡地看了杜夫人一眼,“江二姑娘真是心直口快,”说罢冲已经冷了脸的王夫人点了点头,便带着清泉和樱桃款步离去。
“呸,什么德性,”江慧没想到她都说到李庭兰脸上,人家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恨的上前一步就要追过去,被江静一把拦住了,“你老实些吧,也不看看这是由着你胡闹的地方吗?”
“那个杜太太,”葛嬷嬷苦着脸从灵堂里出来,走到杜太太跟前福了福身,“杜太太,我们家太太说了,今日是我们老爷入土为安的大日子,便是贵府对我家老爷有再多不满,也请看在许府如今只剩下一群孤儿寡母的份儿上,高抬贵手,给逝者一个清静。”
一番话说的杜太太的脸又青又红,半天才在过府吊唁的夫人们不满的目光中狠狠一跺脚,“咱们回去。”香也不上了,带着两个女儿转身就往外走。
许以尚死了,李庭兰又要被赐婚给秦王,和他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杜太太觉得实在没必要过来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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