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夜莺请闭眼 > 50-60
    第51章

    ◎他们坐在床沿接吻。◎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林循的手心里接到了一些从他眼底流淌出来的,滚烫的液体。

    它们随同他的话,像是从她封闭的心脏外围, 烫出了一个口子, 很细小,却忽然让她觉得可以呼吸了。

    ——就算好不了,也能活。不挣扎着爬起来,躺着也可以。

    这样的观念,林循从来没在哪里听到过。

    哪怕是之前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也是通过各种办法鼓励她好起来,积极向上,不要被负面的情绪打败。

    林循这么多年一直照着做了。

    效果很明显,她咬着牙渡过了一年又一年,拖着沉重的背囊在大风沙里往前走,眼看着目的地越来越近。

    可随之而来的, 是一次又一次越来越严重的复发。

    她茫茫然地摸了摸沈郁湿漉漉的眼睛,小声地跟他确认:“我真的可以吗?什么都不用管, 不用强迫自己好起来?”

    “嗯,相信我。”

    他的声音闷而沉, 再也没有面对旁人时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林循想到他经历的漫长的十年的黑暗,突然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好像能够说服她。

    她闭上眼睛, 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就好像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彻底底断了。

    也不再尝试着去修补。

    那一瞬间, 身体上一直麻木的感官似乎活了过来。

    摔断的左半边手臂和腿忽然开始向大脑传递剧烈的、不再压抑的痛觉。

    她没法翻身,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弓着脊背肆无忌惮地呜咽出声。

    “沈郁, 我真的好疼啊。”-

    接下来的几天, 林循彻底成了一个“任性”的人。

    就连请来的护工也觉得这位林女士很奇怪,每天来病房里看她的人很多,有她形形色色的同事、一位年纪很大的朋友、她的闺蜜、心理咨询师,甚至是警察、记者和律师。

    床头的花几乎每天都在换。

    可林女士却安安静静的,待人接物也没什么礼貌,想搭理别人的时候就言简意赅地说几句,不想吱声的时候便闭着眼睛睡觉,连警察和心理咨询师都没办法让她开口。

    如果不是偶尔半夜会因为伤处实在疼的厉害而痛哭之外,护工几乎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情绪起伏。

    ——像是活在某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林女士的先生——应该是先生吧,或者是恋人,也每日都在病房里陪着她。

    他似乎很忙,总是行色匆匆的,每天早晨六七点钟过来病房,带着笔记本电脑办公,一坐就是一整天。

    经常要到半夜两三点钟,等林女士彻底睡熟了才会走。

    先生有眼疾,手里总是拎着根盲杖,面色也生人勿近、冷淡得厉害。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漠然得不像情侣。林女士从来不跟他说话,不要他触碰,但也不赶他走。

    ——倒像是一个因为眼盲一直走错了病房,另一个懒得出声提醒。

    要不是有一天的夜里,她撞见先生小心翼翼地亲吻沉睡中的林女士,简直要以为他们当真是陌生人了。

    反正这病人和家属都很怪,但护工丝毫不在意,反而每天都干劲十足——实在是先生给的薪水太高了,挣这一单,抵得上往常小半年的收入。

    何况林女士虽然脾气怪,却从来不发火,吃饭也不挑。

    很好伺候。

    某天中午,护工看到林女士的闺蜜急匆匆来到医院,同林女士的先生在走廊里小声交流了几句。

    她去取饭菜,依稀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问了大学室友……”

    “……她大一烂在床上的那一个月……她们有次无意看到过……”

    “……她戴着耳机听人声……有声故事……”

    “……她最喜欢你的声音……你试一试……”

    护工也搞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总之那晚开始,先生每晚都会坐在床边,给林女士念故事。

    他手里也没有捧任何的纸质书,而是一边耳朵上戴了耳机,边听边念,却念得极其流畅——他会念各种各样的志怪小说、短篇爱情小说,也会有一些科幻故事、散文,甚至是优美却难懂的骈文诗赋。

    护工今年四十五岁,活到现在还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而且他读得十分有代入感,她往往听着听着便沉浸在故事里,连活都干不下去了,最后干脆暗戳戳搬了板凳坐在旁边听。

    反正每天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

    不耽误事。

    后来,先生的外婆——亦自称是林女士的“忘年交”也来了,每天准点在“故事时间”来病房里报道,戴上老花眼镜满意地边听边记。

    老太太白发苍苍,看着得有八十多岁了,目光却很年轻,常常兴高采烈地在先生和林女士身上来回逡巡,嘟囔着什么“脾气这么臭的人也有今天”、“有生之年”。

    外婆个性十分开朗,在周遭的病房中很是吃得开,短短几天和其他vip的病友家属们混得熟稔,忽悠来好几个听故事的。

    这层的大部分家属都有钱有闲,家人则大多都是重症,他们在这一守就是几个月,待得都很压抑。

    有的人起初就是来凑个热闹。

    但听了一次后,立马真香,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甚至说,先生的声音比她最爱的广播剧主播还好听。

    之后每天都提前来,美其名曰来“直播间”“打榜追更”。

    最后便造就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场面——

    一个偌大又豪华的顶层单人vip病房里,一到晚上九点钟就会围了七八个人,大半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搬着小板凳排排坐着听故事。

    让护工想到了小时候在农村里,跟着家里大人去镇上看拥挤的露天电影。

    起初先生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碎裂的,满脸都写着“无关人士给我爬”。

    但他外婆一句轻飘飘的“循循都没意见”,便遏制了他所有的暴躁与疏冷。

    开始半不自在又半迁就地,继续念。

    ——的确,林女士一向很讨厌应付访客,白日里一些记者和警察都遭过她的冷脸赶客。

    但通常这种时候,哪怕病房里人很多,很拥挤,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总是一言不发的。

    似是默许。

    然而不同于“直播间”其他听故事听得嗷嗷叫的年轻小姑娘们,林女士的表情很淡,每天的半个小时里一直闭着眼睛,虽然没出声打断,但也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有好几次,护工几乎以为她听睡着了。

    ……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林女士似乎有了些转变,虽然依旧话不多,但她逐渐能开始处理工作了。

    她白日里会戴着耳机工作几个小时,屏幕上的软件护工看不懂,反正有一轨又一轨复杂的波形,看得人眼晕。

    每隔几天,她也会跟来探视的同事们讨论项目进展,神色冷淡,言简意赅。

    可看着似乎比之前多了些生气。

    先生开始偶尔跟她的同事们一同来去,护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这出手阔绰丝毫不差钱的沈先生,似乎在林女士手底下打工。

    还只是实习而已。

    护工不由得暗暗咋舌,看林女士的眼光充满了敬畏——连实习员工都这么有钱,那她自己肯定是个大老板了。

    ……

    又过了半个多月。

    外头的气温越来越低,昼山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但气温也达到了零下五度。

    病房里倒是四季如春。

    林女士手臂上的石膏和脖子上的纱布都拆了,活动也比之前自如了许多,能自己做很多事,偶尔还会单脚蹦跳着自个儿去上厕所。

    虽然依旧不爱讲话。

    某天晚上,先生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的时候。

    病房里那群小姑娘小伙子们都托着腮听得冒了满眼的粉红泡泡——有一个穿着打扮十分中二的小伙子,家里病人都已经出院一周了,他还每天都来报道。

    经历过两段婚姻,养育了三个孩子的护工,听着年轻的先生清越绝尘的嗓音讲着动人心选的片段,只觉得自己早就埋葬了好几十年的少女心都快要复活了。

    也逐渐理解了那群年轻人说的什么“耳道经济”崛起的原因。

    她要是年轻二十岁,她也“追更打榜”。

    护工听完最后一句,先生照着书里念的温柔告白,脸皮突然有点热。

    她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掩饰,扫了眼每天这个时候都面无表情的林女士。

    下一秒,她忽然看到林女士悄悄扶着自己那条硬邦邦的伤腿,艰难地翻了个身,而后把脸埋了一半在被子里,轻轻咬住了指关节。

    那张苍白漂亮的年轻面孔上,嘴角一点点上扬。

    一贯死寂淡漠的双眼也亮晶晶的。

    好像在笑。

    那一瞬间,护工突然愣了愣,旋即眼眶蓦地发热。

    她忍不住走过去,在满室静默里,轻手轻脚地替这个只比她女儿大了几岁、听说跟歹徒搏斗后跳楼求生、四肢几乎碎了一半却又坚强地活过来的姑娘,掖了掖被子。

    就好像精心照料了一个半月的,一株原本已经从根系开始腐烂、几乎每天都可能会枯死的花草。

    在这年十二月末的深冬里。

    忽然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

    那天晚上,等人都散了。

    护工从走廊里过来,想要进门收吃剩的餐具。

    可下一刻,她庆幸自己没直接推门而入。

    隔着病房门的玻璃,能看到窗外在下雪。

    这年冬天昼山的第二场雪下得很大,安安静静,汹涌庞大,似乎想将整个昼山城都掩埋于其下。

    而同样雪白的病房里,调得暗黄的灯光下,他们坐在床沿接吻。

    姑娘仰着头,撑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悄悄地,一寸寸地,攀上她爱人的肩膀。

    护工转过身,暗道非礼勿视。

    她静悄悄地走回隔壁的休息间,不忍打扰他们。

    嘴角却忍不住勾起来,年轻人的恋爱啊,真好,可真甜。

    作者有话说:

    这个心理疗愈的过程在我脑子里实在太漫长太虐了,不忍心从循循和沈少爷的角度写,所以换了个轻松点的视角。

    今天写的时候,窗外正好在下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应景。

    明天循循就出院啦。

    感谢在2023-10-28 10:42:14~2023-11-01 10:0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洋、kumi竹婷 3个;某叶子、谷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芷情雪 54瓶;Sznna 40瓶;半夏 25瓶;像梦一场 23瓶;暴富、懒羊羊 20瓶;kumi竹婷 14瓶;monster、ACRKEM 11瓶;一米卤、77小同学 10瓶;想天天开心 9瓶;是瓶子啊、要柠管!、打烊 7瓶;总之总支、嘻嘻、洛筠、华木、逗、张扬libra 5瓶;盛开的女人 3瓶;七天不能揽月、冉情、林花花、念念夕 2瓶;夙夜、某叶子、十一、雪碧加冰、奶茶味儿豆沙包、鹿衔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以后我都上来接你。◎

    元旦前夕, 林循终于拆了左腿上的石膏和钢板。

    她下了床,光脚走了几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左腿长期没有使用, 肌肉萎缩后比右腿细了一圈。

    习惯了好一会儿, 才总算能两条腿均匀使力。

    除了左腿之外,她整个人都比受伤之前清瘦了很多。

    姜老太在旁边看得直叹气,嚷嚷着好不容易之前喂上去的几斤肉全掉光了。

    出院这天正好是元旦,下午,沈郁和姜老太去帮她办出院手续。

    “一只夜莺”的所有人都来了, 还给林循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

    大家在病房里把蛋糕分了,一人一口吃掉,说是要帮她把这次苦难统统吃光。

    林老板看着周洲狼吞虎咽的样子,没忍住乐出了声。

    一旁李迟迟吃了口蛋糕,抬头恰好看到她的笑,怔怔地同汤欢交头接耳:“哇, 我觉得我快一个世纪没看过循循姐笑了。前阵子每次开会,除了给反音意见之外, 她基本都不怎么说话,就像变了个人。”

    李迟迟说到这, 有点难受,又小声说:“我大学还没毕业就来这里了, 循循姐给的工资比别人的高, 我就卯着劲想要好好干, 怕被开除。有天晚上熬夜做后期到两点多,胃疼, 还是她来我家照顾我的……她不会煮饭, 就去敲楼下早餐店的门, 给了人家一百块钱帮忙炖了一碗鸡汤粥……一边喂我吃一边骂我脑子有包。”

    “这样的人,”李迟迟塞了满满的蛋糕,恶狠狠咬着,“怎么能遇上这种事呢。”

    汤欢听着她说,远远靠着沙发扶手站着,手里也端着块蛋糕。

    谁说不是呢。

    林老板看着总是冷冰冰的。

    却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心软。

    她跟林循认识这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她的这些往事。

    要不是发生了这次耸人听闻的案件,上了昼山的社会新闻,还因为性质太过恶劣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估计这些包袱,她一个人得背一辈子吧。

    ……

    大家在旁边分吃着蛋糕,程孟一边帮林循整理行李,一边跟她讲案子的进展。

    这个案件的关注度很高,电视台专门设了专案项目组,她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对一些最新的进展,甚至比林循本人还清楚——之前的一个月,林老板对案子压根不闻不问,大家也不太敢当着她的面讨论。

    但最近这半个月,程孟眼看着她精神状态有在慢慢变好,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帆之前还不认罪,找了律师硬扛,说自己就是想威胁你一下。但现场痕迹实在太多,而且又有你清醒后的证词,他狡辩也没用。他前几天在最后一次审讯中已经交代了犯罪动机,就是因为赵一舟减刑受阻的事。他对犯罪事实也供认不讳……”

    程孟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恶性报复杀人未遂,起码也得判八年以上。而且这件事现在引起了广泛关注,在媒体的呼吁下,赵一舟前几次减刑的过程也被要求进行公示,基于他之前写的那些‘威胁信’,应该会重新审核他的悔改态度。”

    林循“嗯”了声,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那么多年,支撑着她活着的大半勇气,都来自满腔的恨意和不甘。

    但这次彻彻底底放弃之后,那些恨意似乎也跟着一起泄了劲。

    躺平的这两个月里,她每天都能感觉到。

    心脏竟然在自主地,有意识地,一点点复苏。

    但不甘和恨,似乎并没有跟着回来。

    公道这种东西,她控制不了,也拯救不了她。

    程孟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循循,你跟孙律师联系了没,你要找他帮忙诉讼嘛?前两周他过来探望你,但那会儿正好你在睡觉,我们就没叫醒你。”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孙律还挺关心你的。”

    林循颔首道:“我昨天拆完石膏给他打过电话了……”

    算是报了平安,也跟孙律师聊了挺久。

    这案子发展成如今的样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孙律师也唏嘘得很。

    林循安静了片刻,接着说道:“不过因为这次证据确凿,我就没请孙律帮忙辩护,大材小用了。”

    程孟点点头,表示理解。

    七八年过去,孙律师的名气比当年更盛,几乎都是接的刑事犯罪中很难追踪证据的难案重案,甚至是冤假错案。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孙律师如今的报价比起七八年前更高了。

    而显然,林循并不希望他因为人情关系而少收费。

    该说的大致说完,程孟不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帮着她一起将带来的换洗衣物放进行李箱。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对林循说:“对了循循,你可能不知道。前阵子宁琅来过——”

    林循蓦地抬眼看她,眼底有些微讶,下意识问:“他来干嘛?”

    她可不认为宁琅会关心她。

    自从听汤欢说宁琅好像在睿丽遇到了一些麻烦之后,他就没再往工作室送过花。估计自己都焦头烂额的。

    “——不过沈郁没让他进来。”

    准确的来说,沈少爷连话都没跟他说半句。

    程孟想到那天宁琅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束花,结果愣是连病房门都没能进。

    门口两个穿黑衣的保镖像直两尊铜像一样,把她都骇了一跳。

    程孟想到这,忽然压低声音问林循:“……你之前说,沈少爷从一中退学后被沈家赶出来了,这几年一直生活得很窘迫?所以你才想到请他帮忙配音?”

    林循点点头,反问道:“怎么了?”

    程孟面色有些古怪。

    她这些天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跟沈郁也算是挺熟了。

    程孟是昼山本地人,家里做小生意的,从小家境殷实。

    陈诺之也是个小富二代,他们俩平常的消费水平跟林循不是一个层次的,又哪能看不出来——哪怕比高中时候更低调内敛、没那么骚包了,但沈少爷如今的吃穿用度,仍然没有一样不讲究不矜贵的。

    更别说前两天,她在楼下亲眼看到沈郁从一辆豪车上下来。

    林循却没注意到她的脸色,以为她是在替自己担心医疗费的事,笑道:“这医院费用还挺合理的,我刚刚看了眼账单,这些天的医药费和各种检查费、人工费,一共也没多少。我把卡给沈郁了,让他帮我去交费。放心,我不会破产的。”

    程孟:“……”

    她忍不住打量了眼这宽敞的顶层vip病房,心想那账单上估计没有包含这些。

    说实话,要不是这次林循住院,程孟都不知道昼山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病房。

    就……还蛮刷新认知的。

    只不过循循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去过医院,住院更是第一次,所以才没发现吧?

    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觉得这种事情自己没必要多嘴,再说了,有钱不是好事么。

    程孟想到这儿,放宽了心,忍不住道:“循循,你之前不是说你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嘛,其实我感觉……沈少爷很喜欢你。”

    而且,很有可能,不是现在才喜欢。

    她话音落下,床边的人忽然弯了弯眼睛。

    “嗯,我知道。”

    他上次就说过了。

    不是心软。

    她虽然那会儿听着没什么感觉,但没有忘。

    林循把最后一件毛衣叠进去,程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跟她说这两个月娱乐圈的一些八卦。

    两个人头对着头。

    林循抬眼,看到对面女孩笑起来眼角有一丝干纹。

    比起十六岁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变化的。

    林老板忽然打断她,声音低哑却又真诚地说了句:“孟孟,这么多年,谢谢你。”

    程孟愣了愣,偏过头去,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有什么谢的……我和陈诺之的婚礼定在一月底,你给我好好的,养好身体,到时候来当我的伴娘就行。”

    “好。”

    又过了蛮久。

    程孟把行李箱盖上,眨掉满眼的湿热,说:“其实我挺害怕的,高中那会儿总是你在保护我,我也习惯了依赖你。但是你大一那次,我就发现我好像帮不了你什么,这次也一样。”

    “看你醒来之后那段时间的样子,我真的以为……”

    她说不下去,放眼四顾,看着满屋子一口一口帮忙吃掉“苦难”的蛋糕、吵吵嚷嚷的人们,又突然笑道:“还好,总归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试图将你拉回来-

    出院之后,林循先回盛霖苑放了行李,然后请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

    跟两个月前生日那天相比,她今天反而心情更好。

    她想偷偷从周洲的酒瓶里蹭了点酒喝,却被沈郁按住。

    林老板盯着自己杯子里倒着的那一丁点啤酒,又看了眼他按在杯口上的手,有点无语。

    这人这会儿倒像是视力恢复了。

    还面无表情地嘲她:“遵医嘱啊林老板,医生说了,忌烟忌酒。”

    “……”

    林老板愤愤不平地看着他把那个杯子拎走,换了个新的给她,又帮她倒满果汁。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打车回家。

    路上,林循实在没忍住,凑过去他身边问了句:“你怎么发现我倒酒的?”

    沈郁挑了挑眉,伸手戳戳她脸颊:“你就当我有超能力。”

    “哦,”林循反应过来,“闻出来的?沈郁,你嗅觉这么灵么,那……”

    刚受伤的一个月,因为浑身上下都包着纱布,不能洗澡,只是每天让护工帮她简单擦洗身体。

    头发几乎有两个星期没洗过。

    那会儿她哪有心思管那些。

    但现在,林老板忽然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之前是不是……臭臭的?”

    她自己是没怎么闻出来。

    但他鼻子这么灵……而且动不动靠她很近。

    沈郁闻言眉尾微扬,唇角勾了勾,承认道:“是有点。”

    林循瞬间垮了肩膀。

    稍稍挪得离他远了一点。

    又做贼心虚般拉了自己的头发过来,若无其事般很轻很轻地闻了几下。

    只有洗发水的味道。

    她昨晚拆掉石膏,刚洗过的,还洗了两遍。

    应该不会因为太久没洗,腌入味了吧?

    然而下一刻,身边的人却忽然毫不在意地伸手薅了把她的脑袋,揉乱她披散的长发。

    “暗戳戳闻什么呢?”他笑,“你是不是忘了?我除了嗅觉很灵敏之外——”

    “——听觉也很灵敏?”-

    等再次回到盛霖苑,已经是晚上了。

    她有两个月没回过这里,下午匆匆回来放行李,也没仔细打量。

    这会儿反而觉得还是有些变化的。

    小区楼下成排的冬青都被薄薄的残雪覆盖,门口卖五颜六色六块钱一碗的冰淇淋的老奶奶改卖烤红薯了。

    生计逼着人转行。

    人们也都穿上了羽绒服和棉袄。

    林循身上这件还是前两天快要出院的时候,沈郁带给她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反正穿着很舒服暖和。

    比她自己买的要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老板有点开心,她玩了一会儿羽绒服的衣袖,又去玩他的大衣袖子。

    手指正拨弄着他的袖口,手却被一把扣住,握紧。

    正好快要走到单元楼下。

    沈郁握着她的手,停下脚步,语气忽然有点正经:“林循,要不再重新找个房子?我帮你把这里处理了。”

    林老板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拉着人走进楼道里,慢吞吞说道:“不用……赵帆不是被抓了么,不会有危险了。而且刚刚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发现门口的保安亭多了好几个,安保团队好像也换过了。听保安说,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这个小区有个贼有钱的富豪业主直接拨款升级了整个安保团队,连带着小区房价都涨了一点……也不知道谁这么有钱,不会是老李头吧?”

    林循想起之前见过的老李头手里那一整挂、起码几十把的钥匙。

    觉得极有可能。

    某沈姓年轻富豪业主:“……可能吧。”

    林循想到这,忽然又问:“对了,之前我那个跳到你们家院子里,老李头没难为你跟姜奶奶吧?有没有涨房租?”

    “……”

    沈郁觉得她因为这点小事着急的样子有点好笑,又很珍贵,“没。”

    这会儿站在没有消毒水味的楼道里,听她絮叨这些小事,才终于觉得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那就好,”林老板啧了一声,“看来老李头还算是个好人……那我上楼啦,你进屋吧。”

    楼道里依旧是昏暗的灯光以及绕着这残旧的温热飞舞的蛾子。

    墙也同两个月前一样斑驳。

    “好,”他拉起她的手,亲了一下她手指头,站在楼梯口没动,“你上去吧,我听着。”

    林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三楼。

    忽然弯腰往下看,他还在楼梯口站着,似乎是听到她停下脚步,他微微仰起了头。

    她忍不住牵了牵唇角,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玄关里。

    等关上门,又熟稔地打开灯,换上拖鞋往里走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是住了一年多的家。

    但快要走到客厅里的时候,看到被换掉的崭新地毯和明显清理过的地板与沙发,突然明白过来刚刚沈郁为什么要让她换房子了。

    不是危险不危险的事。

    起码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些恐怖的画面,她站在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竟然一步都不敢往里迈。

    放眼看去。

    阳台外空空荡荡的,漆黑一片。远处的山描摹出诡异的轮廓,凶恶毕现。

    汹涌的风刮起雪白的窗帘。

    仿佛。

    在呼唤她。

    林循的心脏猛然跳起来,在原地停留了有好几分钟,忽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后怕的感觉,没办法控制。

    她惊恐地喘了几口气,几乎落荒而逃般拉开门想要往外跑,连鞋都来不及换回去。

    下一秒,便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看到个人——

    他单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扶着墙壁,敛着长眉,很不熟练地一步步往楼梯上走。

    长身玉立、面上是一贯的疏离。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后,他的脚步蓦地加快了许多,最后几乎弃了盲杖急匆匆走上来。

    鞋尖却不慎踢到了最后一级的台阶,不禁一个趔趄。

    好在他最终扶着墙壁稳住了身体,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蹙眉问道:“怎么了?”

    林循看着沈郁额前凌乱的碎发和脖颈处出的薄汗,狂乱的心脏像是找到了归处。

    躁动不安的神经也慢慢归于宁静。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某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

    自己原来这么需要这世界上的另外一个人。

    不仅仅是信赖。

    她嘴唇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

    “没怎么。”

    林老板轻嗅着他大衣领口的凉意,用力把脸埋进去,眼眶有点红,嘴上却很欠地调侃他:“你怎么又上来了?才分开一会儿就想我了?”

    他猝不及防地接住撞到胸口的重量,用了点力气让自己站稳,哂道:“你想得美。”

    “那干嘛上来?大少爷,你不会还有一个女朋友住四楼吧?”

    林老板这么说着,眼睛却很亮。她作势要推开他,却被他伸手强势地摁住了腰。

    “就算有又怎么样,你吃醋了?”

    沈郁敛着眉眼低声笑她,顿了一会儿,才拎了拎手里的盲杖,勾唇坦白道,“我练习一下,在这里上下楼。放心,已经练了有几天了,比以前熟练很多。”

    林循顿住,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声音依旧清越动听,可语气却在下坠,很严肃。

    “那天我在楼下等你,是因为觉得自己上下楼梯太慢,不想约个会还要你在旁边等我。”

    黑夜里,他的瞳眸浅淡、眉睫如墨。

    如同穿过千万重风雪,踏破所有崎岖昏凝的夜,舟车仆仆却坚定不移地到她身边。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以后我都上来接你。”

    第53章

    ◎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

    林循听他语气里的严肃和认真, 才突然意识到,那天的事,他一直如鲠在喉。

    他好像觉得, 是他对不起她。

    林循怔怔地低头看了眼他的盲杖, 心里像被戳了一个洞。

    好半天后,她才开口道:“那根本不关你的事,赵帆跟了我很多年了,不是那次也会有别的时候……你不要这样想,沈郁, 你不欠我什么的,反而是我——”

    不仅不欠她什么。

    他已经对她不能再好了。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念两个月的故事唤她回来。

    更没人像他一样,跟她说痊愈不了也能活,告诉她心动是什么样子,在黑夜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这两个月里, 林循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梦里她被一个巨额彩票砸中了。

    她不止一次地惶恐,再醒来会不会其实自己就躺在冰冷的客厅里, 脖颈上横着霜雪般的刀刃,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反而是我, ”她摇着头,声音里带了点哭音, “说要跟你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但差点害你遭遇危险, 还连累你在医院里照顾我这么久。而且我那段时间对你爱答不理的,还跟你说算了……对不起。”

    她话刚说完, 便被打断。

    沈郁有点失笑:“林老板, 怎么相处久了, 感觉你年纪越来越小了?”

    林循停了抽泣,抬头看他,毫不掩饰泪眼朦胧的模样。

    反正他又看不到。

    “怎么就越来越小了?今天元旦,算阳历的话我们都二十八岁了。”

    过了很久,沈郁“啧”了一声,说道:“还知道都二十八了?那还连道歉都要跟我攀比?”

    林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是攀比,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真心的。”

    好不容易掏心掏肺跟他说几句话。

    被他说的好像她是个胜负欲很强的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要比。

    “行,你真心的,”沈郁伸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没好气道,“那我也说真的,我坦白。说实话我这辈子没怎么自卑过……但这次真挺自卑的,没能保护好你。你之前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了,我没能力保护你怎么办。”

    “当时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这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经心的笑,林循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话赶话的玩笑。

    但听他说自卑,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得厉害,既不想他这么低看自己,又害怕他有别的想法。

    她下意识问他:“那你后悔了吗?后悔答应我了?”

    他又笑:“嗯,有过。”

    林循呼吸一窒,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手指紧紧攥着他大衣的下摆,心里有点慌。

    便又听他说:“不是没想过的,你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如果当时不是我,而是别的人正巧合适……那是不是你能轻松很多。”

    那天在院子里摸到她浑身热烫的血,以及后来听警官说,嫌犯跟他擦肩而过两次,这个念头就在疯狂滋生了。

    更不用说后来听到赵帆恶意地提起她跳楼的原因。

    他当时站在那个停车场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自责过。

    甚至怀疑自己的靠近对她来说,是不是一种伤害。

    但这些负面情绪,没必要一一说给她听。

    沈郁抬了抬眉,依旧保持着轻快的语气:“不过后来冷静下来,就觉得既然你选了我,既然我答应了,那与其浪费时间想那些没用的,不如想想以后。”

    林循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去摸他立体精致的眉骨,听说就是因为车祸时候撞到了那里,他才失明的。

    “……以后什么?”

    “更努力一点呗。”

    沈郁闭上眼睛,任她摸着他曾经受伤的地方,“十年前我连独立走路吃饭都做不到,现在不是也差不多了。大不了再努力十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心不心动,只要你还愿意选我。”

    林循没说话。

    很久之后,她重新打开门,伸手将他往门里头扯。

    大门在男人身后被关上,客厅里灯光通明,几分钟前叫嚣着要吃人的空气似乎因为他的参与,逐渐变成化了半块糖、甜到周密的雾。

    林老板将人摁在门板后,牢牢勾着他脖颈,踮起脚迫不及待地吻他。

    两条略微有些粗细不一致的小腿在此刻踩上他鞋面,整个人重心不稳到几乎挂在他身上,披散的长发穷途末路般缠住了他。

    林老板一边肆无忌惮地亲他,一边说:“是我弄错了。”

    在一起这么久,除了第一次玩笑一般的告白,她好像从来没正经跟他讲过。

    “是我对感情太迟钝,所以感觉错了。”

    林循的眼泪忍不住淌下来,嘴唇贴着他唇角,啃咬着,舔舐着,一边去剥他的大衣、衬衫领口的扣子,却因为没有经验,扯得乱七八糟的。

    “沈郁,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人。我这么多年,从来没考虑过谁跟我合不合适,对待其他人,我好像连往这方面想都没有过,更别说什么心动。只有你——”

    她说得很急,动作更急。

    直到某一刻,有人忽然反客为主,绷着下颚拦腰将她抱起。

    林循惊呼一声,到嘴边的话被掐断,惶然地盯着地面,生怕他摔跤。

    可他似乎已经把这个家摸得一清二楚,单手毫不费力地横抱着她,另一只手稍稍触着墙面指引,步伐几乎和常人无异,大步越过白澄澄的客厅,进了房门。

    下一秒,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柔软崭新的被子上。

    男人站在床边,随手扔掉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大衣,又慢条斯理地解开她一直没扯掉的衬衫纽扣。

    浅淡的瞳眸里像是住了两只潜伏在夜里的猛兽。

    又似是她看错。

    他倾身过来的时候,林循的大脑几乎空白了几秒钟。

    心脏怦怦跳着,在他掐着她的腰埋首至她脖颈时,才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刚刚的确扯他衣服了来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想彻底地为所欲为,身体力行地抓住他,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才不是因为什么合适才选的他。

    但他此刻动了真章,色厉内荏的林老板马上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一颗心都在漏气,虚的不行。

    暧昧紧张的氛围在升腾。

    男人灼热的手心握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翻了个身,面朝下轻轻摁在被子上。

    他随即吻上她后颈窝,唇齿忽然触到什么,顿了一下,而后试图咬开她后颈处细细的挂脖——为了穿脱方便,她受伤后穿的都是这种款式。

    他眼睛看不见。

    然后两只手又控着她的腰。

    人类惯常用作解绳结的两样“工具”此刻都没派上用场。

    他只凭唇齿,所以解得分外艰难,却又稳操胜券般不急不徐。

    俊挺的鼻尖时不时蹭着她后颈。

    林循睁着眼咬着唇,觉得自己脚趾头都红透了。

    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身侧的床单,几乎连呼吸都停了半分钟。

    直到他牙齿咬着某处轻轻一拽,颈后蓦地一松。

    林循牙关咬了又咬,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心地问。

    “医生说……说什么来着?我要戒烟戒酒戒海鲜发物,那……用戒-色么?要的吧?我还没……那个……恢复好。我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要不改天?”

    “……”

    良久后。

    身后的动作总算停了,他翻了个身躺在她身边,贴着她耳朵闷闷地笑。

    那声音钻进她耳道里,密密麻麻地填满她耳窝。

    林循脸更红了,忍不住反手去捂他嘴唇,威胁道:“你不准再笑了,也别离那么近。”

    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停下笑,在她手心亲了一下,又伸手扯扯她滚烫的脸皮。

    “有贼心没贼胆说的是不是你?这种事能开玩笑么?”

    “……”

    林循只觉得自己曾经的气势和人设一点点被他撕开推倒。

    这段恋爱不是明明一直都是她主导的么?

    沈郁笑够了,支着脑袋摸摸她头:“行了,你刚恢复,我又不是禽兽这时候碰你,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就是给你个警告,你男朋友只是瞎了,不是全身残废,以后没想清楚之前别有这种毛手毛脚的举动——”

    林循丢脸到压根懒得说话。

    眼泪汪汪地,扭过了头。

    却恰好对上他扯掉扣子的衬衫领口。

    林老板瞳孔微震,悄悄抬眸看了眼他。

    他兀自在那儿说话,好像压根不知道她脑袋冲哪边。

    林循慢慢地“哦”了一声。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很久之后,她面红耳赤地把脸又埋进了枕头里。

    突然想起高一上学期。

    有一次,程孟跟她说,男生们在球场打球,沈少爷因为太热脱了上衣,结果被围观了,有好多高年级的学姐都去给他送水。

    程孟和班里另外几个女生一脸激动地问林循,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她当时听她们说什么发福利,只无聊地嗤了一声,连教室门都懒得出。

    当时想着,不就是脱了个上衣么?有什么好看的。

    谁身上的肉不是肉。

    他的肉就比别人高贵点么?

    还发福利。

    这边沈郁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她:“——像上次那样装蚊子随便亲也不行,听到了没?”

    林老板闭着眼,耐着性子伸手轻轻戳了戳他锁骨,严肃道。

    “你才是,把衣服穿上好好说话,成何体统。”

    “……”

    沈郁挑了挑眉,听她语气似乎有点不悦,以为她恼羞成怒了,便不再挑衅,乖乖地把衬衫领子系好。

    便又听到她磨了磨牙:“什么毛病,以后在外面冷了热了都不能脱衣服,听-到-了-没?”

    最后四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他。

    沈郁:“……???”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他大概思考了一个世纪她这话里的逻辑性,以及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有过在外面乱脱衣服的毛病。

    但还是慢慢悠悠地点头,乖顺地妥协:“行,听到了。”

    听到满意答案的林老板终于把脸从枕头里拔出来,平心静气地看他。

    几秒钟后,她突然想起他刚刚一长串话语中夹杂的某一句:“……你刚刚说,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林循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么、多、年,你——”

    听她这么问,沈郁眉心忽地一跳。

    以为被她发现了话里情不自禁的疏漏。

    他几乎想坦白了。

    又怕说出来给她负担。

    毕竟这个阶段,她刚刚开始信赖他,心理也才开始愈合,他不想把人吓跑。

    沈少爷揉揉她脸颊,正琢磨着措辞。

    又突然听到她说:“——沈郁,你不会,真是第一次吧?”

    “……”

    林老板看着他瞬间凝固的表情,觉得自己突然拿回了主动权。

    她忍不住笑起来:“还警告我,给你能的,老子差点被你唬住了。”

    “难怪——”

    她仰起脖颈,将长发拨到一边,慢悠悠把带子重新系上。

    “——这么长时间才解开。”-

    快乐的口嗨结束,林老板付出了代价。

    被某个恼羞成怒的人摁着亲了好久之后,她终于轻-喘着讨饶:“行,你还是比我厉害,行了吧?”

    沈郁听着那句拉长又敷衍的“行了吧”,俊秀长眉一点点挑起来,又伸手去捉她。

    林循反应敏捷地从床上爬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踩着拖鞋要去洗漱。

    走到门边又有点犹豫,回头看他:“……我这里有备用的牙刷,但是是粉色的,女士的。”

    言下之意,她还是有点怕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

    沈郁听懂了她另类的邀请,没好气地说道:“你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是什么颜色。”

    林循“哦”了声,又问他:“那你打电话跟姜奶奶说一下?就说……你跟朋友在外面喝酒,不回去了?”

    这么多天稀里糊涂的,她还从来没跟姜奶奶亲口坦白过他们的关系。

    而且姜奶奶在病房里的时候,他们好像也没有过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

    林循想着,下次专门请老太太吃个饭,跟她好好解释一下。

    “不用。”

    沈郁挑了挑眉,晃晃手机:“外婆刚刚给我发语音,说她煮了宵夜,我如果不回去的话,她一会儿给我们送上来。”

    林老板脸一红。

    “……我们?”

    沈少爷实在没忍住,伸手弹了下她额头:“老太太虽然八十二了,但头脑有时候比我还清楚。”-

    林循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走到客厅里盯着大门看,内心有点忐忑。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果然是姜奶奶。

    林老板打开门,表情里带了点些微的尴尬和不自在。

    她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想到老太太却一脸自然,认真问她:“丫头,你们北方人是不是有个说法,‘出门饺子进门面’,这样才能平平安安的?”

    林循一愣,旋即便看到老太太细细簌簌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饭盒递给她,又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咱们出门的时候太仓促,没来得及吃饺子,那回家第一天,就吃顿面条吧,我加了红烧肉,你爱吃的。”

    林循红了眼眶,闷闷地“嗯”了声,好半天才伸手去接。

    等门关上,她拿着沉甸甸、热乎乎的饭盒回过身再次往里走,脚步忽然顿住。

    那刹那,阳台的尽头,漆黑骨鲠的昼山城,这个她从年少时候待到现在的庞大城市。

    忽然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了灯火。

    作者有话说:

    咳咳,留着下次开。

    第54章

    ◎痛入骨髓的疾苦。◎

    两个人一起坐厨房的吧台吃光了那份面条。

    老太太的手艺一如既往。

    林循前些日子一直在忌口, 每天不是鸡汤就是鱼汤,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自然吃得格外香。

    等吃完面, 林循先洗了澡, 又带着沈郁摸了遍她家卫生间的布局,牙膏牙刷放哪里、花洒淋浴怎么拧、自动马桶怎么摁冲水……

    他的确对记忆方位很有一套,只草草记过一遍后就不用她操心了,将她赶出了卫生间。

    林循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担心他摔倒。

    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却见他气定神闲拿了浴巾,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旋即站在花洒下慢悠悠地解起了扣子。

    “……”

    林老板“啪”的一声关上门。

    她回了房间,双手抱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一米五宽的床,“啧”了声。

    留宿是留宿了, 怎么睡还是个问题。

    当初装修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这个家还会住进来第二个人, 所以她把另外一个房间改成了她的书房兼工作间。

    客厅里的沙发也是短短的那种单人沙发,睡不了人。

    林老板站在床前想了想, 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的被子,将不算宽敞的床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边。

    等放好枕头, 她又多看了两眼, 突然觉得有点奇妙——浅色床单上, 两床一蓝一白的被子贴得很近。

    沈郁回到房间的时候,便发现林循安安静静地站在床边, 也不吱声。

    耳边只有她慢慢的呼吸。

    他擦着头发, 不由得问她:“怎么了?”

    林循回头看他, 就着房间里白澈的灯光将他的脸看得很清晰,心里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没什么,”林老板弯了弯唇角,忍不住道,“奶奶去世之后,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跟人分过一张床了。”

    她说完这话,便见沈郁擦着头发的手忽然顿了顿。

    而后眉梢微扬,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林循没反应过来他在开心什么,继续感慨:“沈郁,我就是觉得缘分蛮神奇的。咱们十年前就是前后桌,离得也很近,但那会儿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谁能想到才重逢不到半年,你就变成我的——”

    她漏了半句没说,坐到床沿上,脸有点热。

    沈少爷却没那么轻易忽略,执拗地问:“变成你的什么?”

    林老板想了想。

    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这是事实。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唯一的,可以分享同一张床的亲人。

    她慢悠悠说完,男人的动作忽地一僵。

    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额角滑落,几秒钟后,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头发。

    那动作,让林循莫名觉得他好像在安抚一只可怜兮兮没有同伴的流浪小狗。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心里这个想法,他又俯身过来,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嗯,但有个事纠正你一下。”

    “十年前我们也不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有两个世界,你的世界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靠得很近,语气没平时那么吊儿郎当的,非常非常的正经。

    正经到,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悦耳,直往她耳朵里灌。

    林循忍不住笑,又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撒谎都不打草稿的,这么会说情话。”

    十年前,又不是现在。

    那会儿怎么可能她在哪个世界,他就去哪儿。

    沈郁弯下腰抱她,半真半假地说:“我说的是事实。”

    林循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伸手去拿他头上的毛巾,由着他抱着,一点点帮他将头发擦得半干。

    这才关了灯,自己先爬上床,躺到另外一边。

    又帮他掀开他这边的被子,林老板拍拍床单,说道:“前桌,晚安。”

    她随口的称呼,让他微怔。

    仿佛时间穿梭回到了十年前。

    那会儿他们都还小,她也还没经历后来的诸多苦难。

    亦从来没这么称呼过他。

    印象里她好像几乎没主动找他搭话过。

    偶尔传作业,也只是“喂”、“哦”、“嗯”这样简单的音节。

    好半天后,沈郁才跟着躺在床上,连人带被抱了抱她。

    “嗯,晚安,后桌。”-

    一整天又是出院又是聚餐的,回家还收拾了东西。

    林老板两个月都没这么大的活动量,很快便睡着了。

    沈郁却睡不着。

    他的眼睛不见光,感受不到天黑与天亮,所以昼夜节律的生物钟比寻常人要差很多。

    平时为了规律睡眠,都得靠褪黑素或者一些药物来调节。

    今天留宿得仓促,并没有拿。

    更何况。

    他偏了偏脑袋。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应该是暗沉沉的晚上,虽然视野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

    可夜晚的世界比白天要安静,仿佛连风都要轻一些。

    ——只除了,身边几公分的位置,有着平稳且绵长的呼吸声。

    喜欢了十年的女孩子,此刻安眠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安安静静地伴着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似有回响。

    他躺了很久,几乎不敢翻身,也不敢动弹,生怕扰了那乖巧的呼吸。

    思维清晰到,半点睡意也没有,也不想有。想多清醒一会儿,就这样待着。

    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沈郁心口一跳,飞快地拿起手机,不耐地摁掉来电。

    好半天后,等听到身边的呼吸声并没有被打断,他才摸索着戴上耳机,听了读屏软件念的来电显示。

    ——是方忖。

    沈郁默了一会儿,坐起来,披衣去了阳台,等关上隔音的玻璃门,才给他拨回去。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方忖接起电话,便觉得老板声音不是很愉快。

    就好像被他打搅了什么美梦似的。

    他有点无语。

    才十一点半好么,老板平时工作忙,又要忙着“cosplay”两头倒,还得去医院,一般不都两点之后才会睡觉么。

    不过方忖今天要报告的是挺重要的内容,所以腰板挺得格外直。

    “您昨天不是让我帮忙联系一下孙源律师嘛。”

    昨天林循和孙源律师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他之前只以为负责林循父亲案件的律师是法院提供的公派律师,昨晚才知道,对方竟然是孙源——国内屈指可数的刑事辩护侦察专家。

    当年他和妈妈出车祸后,沈昌亦不肯相信是意外,也找过孙律师帮忙侦察。

    但最终证明,的确是意外。

    孙源律师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可听林老板的意思,她这次不打算让孙律帮忙辩护。

    但沈郁还是让方忖联系了他。

    这次虽然证据确凿,但最终怎么判刑还两说,总归需要一个优秀的律师帮忙辩护。

    沈郁沉声问:“怎么样?”

    “我按照您的意思说了,就说我们寻语的公益基金会看到了社会媒体报道,对林小姐很同情,又是同行,所以出资请他帮忙辩护……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还说要不是林小姐拒绝得果断,这案子他也是很想继续跟的,毕竟那份引发赵帆不满的律师函还是他写的。”

    方忖说到这,补充道:“孙律明天应该就会联系林小姐。”

    “行,”沈郁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听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完,便问,“还有什么事么?”

    方忖愣了下,说道:“哦没事,我在整理收据入账……”

    他说着,咕哝了句:“还真挺贵,律师这行这么赚钱吗?我听事务所的助理说,七八年前帮林小姐父亲辩护的时候,一审二审的辩护费和侦察费用就要二十万了。”

    方忖嘟囔完,沈郁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二十万……很多么?”

    他其实也知道多。

    但还是有点没概念。

    方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您知道普通人要挣二十万有多难吗?还是七八年前。我今天跟孙律师聊了会儿,听说林小姐当初跟奶奶摆个烧烤摊,两个人住在地下室里……这么说吧,她们一个月的房租应该也就四五百,一串烤肠一块五,一晚上卖两百串也才三百的营业额,还要刨去人工、食材、水电成本……也不知道怎么拿出来的这二十万。反正不管是怎么赚的,肯定很辛苦吧。”

    方寸说到这,叹了口气,很有些唏嘘:“人跟人的差距,真的很大的,当时赵一舟有权有势,警方查了好几个月都没线索……好在孙律师最终发现了蛛丝马迹,最终迫使赵一舟不得不认罪,这钱花得算值。”

    他话音落下,忽然听到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方忖没在意,自顾自地说起另外一件事:“对了,老板,这段时间那赵帆安分的很,也没提要告咱们的事。”

    那天被移送警局之前,他被揍得很惨,临走前还恶狠狠地扬言要告老板故意伤害。

    方忖说到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毕竟在他看来,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可沈郁听着,却反而无端地皱起了眉。

    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当时虽然是有过很不好的冲动,但他下手的时候还是带了分寸,再加上是协助警方抓人,赵帆就算要告他,也充其量就是不痛不痒的结果。

    可他竟然没了动静。

    这样的人,就像穷途末路的凶徒,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时候,总是会抓住所有的筹码。

    狗急了还会跳墙。

    如今他这么谨小慎微地认了罪,对其他的一声不吭。

    反倒让沈郁觉得,他仿佛在藏着什么更深的软肋,不敢暴露过多。

    沈郁蹙着眉,又说道:“你帮我约个时间,这两天我亲自去找一下孙律师。”

    “好。”-

    挂了电话,沈郁放轻脚步走回房间,在床边坐下。

    床上,女人的呼吸依旧平缓,丝毫没有受到打扰。

    他坐在静谧黑暗里,想着方忖刚刚的话。

    “——您知道普通人要挣二十万有多难吗?”

    一块五一根的烤肠,怎么可能攒到二十万呢。

    好像怎么算,都很难。

    沈郁想起当年林循笔袋里一根又一根削到手指头长的铅笔,从重逢到现在一直强调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又想起那次她发烧,突然跟他道歉,说自己那几年太封闭,没看到他的消息。

    她当时重点在道歉上,其余的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话带过了。

    ——“那几年我实在是太忙了,手机上每天都有很多兼职消息,所以就没注意……”

    很多兼职消息。

    太忙了。

    所以会因为两个几十块钱的外卖想不开。

    那么,在那种情况下。

    她是怎么拿出来的二十万呢?

    床上的人呼吸依旧绵软,可他的心腔却似乎被某个钝物扎透了。

    他清醒地认识到。

    无论是何种方式,她都不可能是完好无损的。

    她的脚步声从来都匆匆,没时间为任何人停留,更没时间为自己停留,连疗伤都欠奉。

    沈郁握着拳,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可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更急促的呼吸声。

    她似是从梦中忽然惊醒,一股脑坐起来,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息换气,上下牙膛互相摩擦着,打着颤音。

    沈郁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去触她,指尖摸到她冰凉的脸颊。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并且换气越来越频繁,四肢蜷缩起来,手指也跟着无意识地揪着胸口,拍打着、揉按着。

    像是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沈郁伸手去抱她,那刹那她挣扎的厉害,大口大口呼气,四肢都在抖,像是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下一秒又蜷缩得更紧。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嘶哑又艰涩的喉音。

    沈郁摁着她,抖着手打120。

    可却被她摁住,她一边剧烈喘着气,一边意识清醒地死死拦住他不让他打电话。

    沈郁只好扔了手机,牢牢抱着她,他摁着她的头发,一边替她揉着胸口,一边不自觉地咬着牙关。

    脸色一寸寸跟着发白。

    大概又过了两分钟。

    她的身体终于松软下来,脱力地躺在他怀里,呼吸也渐渐平稳。

    眼角也开始淌泪。

    “别怕。”

    林循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口腔里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刚刚咬破了唇舌。

    她解释道。

    “我只是惊恐发作了,不是心脏病也不是癫痫,现在已经过去了,别怕。”

    林老板知道自己发作时候的症状应该很吓人,大概是吓到他了,于是慢慢解释:“就是急性焦虑发作时候的躯干反应……会突然喘不过气,心跳加速,四肢颤抖无法控制……我也没料到今晚会发作,已经有几年没这样过了。”

    她隐去了其中一个症状。

    对每个有重度焦虑症的人来说,惊恐发作不亚于鬼门关走一遭的体验。

    她发作次数不多,但每次发作的时候,都会有非常强烈的窒息濒死感。

    刚刚也是。

    脑袋一片空白,无法呼吸,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失,但也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

    沈郁听她说完,好半天没吭声,他将头埋在她脖颈里,拼命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以前也有过吗?”

    “嗯,”林循伸手抹掉眼眶无意识流出来的泪,慢慢地呼吸着,诚实道,“有过几次,就,我一直挺焦虑的,压力太大了……”

    之前学校的医生说过,抑郁和焦虑经常会相生相伴。

    前几次惊恐发作也都是在大一和大四的抑郁期结束之后。

    脑部神经在渡过了漫长的颓丧不活跃的阶段之后,突然开始活跃紧张,就容易爆发严重的焦虑。

    抑郁不抑郁的她总是不想承认。

    但焦虑是真的。

    那些年她压力太大了。

    钱是一方面,兼职是一方面,学业前途是另一方面。

    又总是想到赵一舟减刑的事。

    吃安眠药也睡不着的夜晚,就会惊恐发作。

    她总是一个人蜷在被子里,发着抖,告诉自己没事的,好好呼吸,死不了,熬着等那几分钟过去就好。

    林循想到这,又抬头看他,声音有点低落:“这些心理上的毛病好金贵,需要长期控制,也未必能痊愈,还容易复发。沈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说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和脸,反过来笑着宽慰他:“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别怕,通常来说没有外界诱因是不会发作的……而且,我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只需要吃药控制就行……明天你陪我去趟医院吧,我停药好几年了。“

    他没回答,狠狠吻着她下巴和唇角。

    许久之后,他将她小心地圈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骨结突出的脊背和十分明显的蝴蝶骨,只觉得她真的瘦得厉害。

    他总算能开口。

    “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林循,你不用安慰我。”

    他喉头哽得厉害,还是尽量压着自己的语气:“没被吓到,也不觉得麻烦,有病我们就治,你也别怕。”

    他这辈子虽然遭遇了一次惨痛的事故。

    可仍然没太体会过人间疾苦。

    ——真正痛入骨髓的疾苦。

    在她身上,真真切切地,一刀一刀地发生着。

    沈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抱着她,才能给她安全感。

    他伸手去摸她头发,去亲吻她的脸颊,又去揉按她刚刚不住颤抖的手和脚。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焦虑。

    又过了很久,等到林循的呼吸彻底平顺下来,他才终于沉声问道:“你刚才说,这症状需要诱因才会发作,那今天是为什么?跟我一起睡不习惯吗?我们以后尽量避免。”

    林循呼吸停滞了片刻,半晌后摇了摇头。

    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地把脑袋埋在他胸口,慢慢伸手环住他肩背。

    就好象这样,才敢去回忆方才那个梦——

    “我刚刚梦到我爸爸了,他被一座山压着,魂魄都被压散了。”

    “后来,我又梦到了赵帆。”

    “他就站在当初埋我爸的那个山头。”

    林循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觉得又惊悚又难受,心脏砰砰地直跳。

    “他那天在客厅压着我的时候,我说他爸是杀人犯,他下意识地反驳了我,语气很愤怒。当时我只觉得他在维护赵一舟,可是,刚刚的梦里——”

    林循的眼泪再次惶惑地涌出来。

    “——刚刚的梦里,是赵帆拿着铁锹,把我爸给埋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已经有评论区的宝宝们猜到啦,都是敏锐的小侦探。

    然后这本暂时还没这么快完结哦,剧情线更多一点,所以应该会比前面几本都长。

    感谢在2023-11-01 08:10:19~2023-11-04 11: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在雪城放风筝的塔尔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子栗子梨、小小洋 3个;530yi、77小同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替M太太一刀杀尽举报 39瓶;阿错 28瓶;530yi 22瓶;Sznna 20瓶;零、50431736、重生之我有无数晋江币 10瓶;冉情 6瓶;该街道办协管员、77小同学、吃不胖的小姑凉。 5瓶;盛开的女人、林花花 3瓶;勺子小姐Shell、鲜晓悦、红豆词、Nancy 2瓶;monster、年年岁岁平平安安、华木、某叶子、十一、67474430、奶茶味儿豆沙包、永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你的眼睛好漂亮。◎

    林循艰难地说完刚刚这个如天方夜谭般诡异的梦, 自己都觉得太不真实。

    她父亲去世的那年,赵帆应该只有十四五岁。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

    她淡淡呼出一口气,惫懒地靠在床头, 闭上眼:“别担心, 应该是因为那件事发生后我第一次回到这个家,所以做了个噩梦而已。”

    她说完,却没听到沈郁的附和,隔了几秒睁开眼,见他在一旁坐着, 唇角绷成直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后,沈郁撩起眼皮问她:“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林循愣了一下,才回忆道:“其实拢共没说几句,他知道你在楼下等我,所以很着急……”

    她想了想, 把跟赵帆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他那句下意识的反驳。

    以及很多非常难听的话。

    那天的所有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林循干巴巴不带情绪地还原,比上次跟周警官做口录的时候还仔细。

    她说到后面, 顿了顿,仍是隐瞒了跳楼前的那段, 含糊其辞地带过了。

    “……就这些。”

    好在沈郁似乎没有注意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 将重点放在另外一句话她认为无关痛痒的话上。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他掐着你的脸跟你说,‘我看过你爸钱包里你小时候的照片, 土里土气的,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漂亮’?”

    林老板原本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 但此刻被他单独拎出来,她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她认真想了下,片刻后身子一僵,觉得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林循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几乎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是啊,是说不通……当年赵一舟被定罪后交代过,他把我爸从未完工的大楼上推下去后,将他拉到昼山城外掩埋了。而我爸身上所有能显示身份的东西,包括装着证件的钱包、工牌等,都被他第一时间销毁了……这样的话,赵帆又是怎么看到他钱包里的照片呢?他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赵一舟没可能让他帮忙处理证据啊。”

    她讷讷自语着,越说,心跳越快,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兴许是之前就看过?他作为经理的儿子,偶尔会去工地里玩吧……”

    林循脑子里很乱,怎么想都解释不通。

    直到沈郁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用了巧劲强势地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

    他脸色也不好看,耷着眼皮压下心底所有的起伏,温和道。

    “想不通就先别想了,光凭猜测起不了作用。过几天等孙律师上班了,咱们一起复盘一下当年的证据链,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好。”

    林循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看着沈郁的眼睛,忍不住说道:“幸好今天你在我身边。”

    他闻言牵了牵一边唇角,尾音上扬:“这算是表扬么?是的话,我接受。”

    又安抚地摸摸她额头。

    “睡吧。”

    林老板“哦”了声,关灯闭上眼。

    可毕竟心里装了事,神经也很紧绷,躺了片刻仍然毫无睡意。

    她慢吞吞地翻了个身,隔着被子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没睡?我醒来就见你坐着。睡不着么?是不是床太小了。”

    一米五的床,放两床被子,好像的确有点挤。

    “要不明天去完医院,我们再去买张大点的床?”

    她话音落下,耳边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你这是在变相邀请我长期留宿?”

    “……”

    林老板是这个意思来着,但是被他这样当面戳破,免不了有些恼羞成怒,“怎么,不乐意?”

    “倒也不是不行,”沈郁勾了勾唇角,“但买床就不用了吧,你不是最讨厌乱花钱么?”

    他说完,长臂一伸将她从另外一床被子里挖出来,扯进自己的被窝里。

    “这不就够用了?”

    距离骤然被拉近。

    属于两个人的气息与体温在同一个封闭柔软的空间里交织。

    林循被迫躺在他臂弯里,鼻尖抵着他喉结,肩膀被圈着。

    她眨了眨眼,看着那锐利性-感的喉结在两公分之外轻佻地震颤。

    “……”

    林老板登时闭上眼,不敢乱看,担心下一秒她又会不自觉地“毛手毛脚”然后被他以身作则“警告”一番。

    她窘迫地咳嗽了几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可圈着她的人似乎泰然自若。

    修长温热的手指顺着她的头发,慢慢悠悠地滑到她后背,甚至,还有向下的趋势。

    林循眼疾手快地摁住他的手腕,飞快转移话题:“不买就不买,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沈郁没再逗她,摊牌道:“我感受不到昼夜之间的光线变化,又没吃褪黑素,睡不大着。”

    其实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有意地避免提及这些。

    因为很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但现在又想要坦白,想把所有弱点都暴露给她,让她知道,人有缺陷太正常不过。

    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林循听到这答案怔了片刻,半晌后,她伸长胳膊,摁开床头柜的灯。

    刹那间,白澈的灯光照亮了眼前男人俊挺漂亮的面孔,亦照亮了窗外如注的大雨。

    静悄悄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循盯着他近在眼前的瞳孔,忽然伸手,捂住他眼睛。

    几秒后又松开。

    这样强烈的感光对比,他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瞳孔更是毫无变化。

    林循抿了抿唇:“……一点变化都感觉不到吗?”

    “嗯,感觉不到。”

    他不怎么在意,懒洋洋捉过她的手,盖回自己眼睛上,企图用眼皮的温度去温她冰凉的手心。

    “当初车祸伤到颅脑,导致创伤性视神经损伤。起初还有轻微的光感,能看到很模糊的影子,视力在0.05到0.1之间。后来……大概两年后就完全丧失光感了。”

    那时候每天睁开眼都是一种折磨。

    因为光在消失。

    像是被埋进了一个深墓。

    手脚被绑缚,看着泥土一点点被填满,头顶的天空一寸寸消失,却无能为力。

    林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咬着唇,用手指去感受他眼睛的轮廓和形状,明明摸着与常人无异,眼球、眼窝、眼眶骨都是完美漂亮的形状,甚至那上挑的眼尾还带着些睡前的缱绻。

    怎么就会看不见呢。

    沈郁任她摸着,语气有些玩味:“怎么,心疼我?”

    林老板直白地点头:“是,很心疼。”

    “都过去了,”他笑得痞沓疏懒,眉眼里藏着愉快,“不过偶尔拎出来提一提也好,跟你卖个惨,让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他半开玩笑地说,林循的语气却很认真:“那你都说出来,你有多辛苦。”

    “……”

    沈郁愣了下。

    他自然没打算说那么多细节,可林老板却不放过他,执拗地说:“沈郁,我想知道。”

    “行。”

    他抬了抬眉,随便挑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满足她的好奇心。

    “比如刚刚说的昼夜节律、生物钟问题,我没办法跟常人一样规律入眠,很容易日夜颠倒,难以保持正常的作息。”

    “还有呢?”

    他又想了半天,散漫道:“平时找东西会很困难,所以我的东西用完都必须放回原位,不然就会找不到。”

    林循想起那次在工作室,她随手动了他的盲杖,进屋便见他几乎半跪在地上,手指摸索着肮脏的地面。

    她抿了唇,没情绪地说:“知道了,然后呢?”

    “……”

    沈郁听她那平直的语气里的认真,喉头难耐地滚动了下。

    他忽然伸手去摸她的脸,从眉头到鼻梁,再到柔软的脸颊与嘴唇,最后划过尖窄下巴——在脑海里一点点构建她的轮廓。

    其实最难以接受的事。

    是他喜欢上她以后,却再也不曾见过她。

    在他的记忆里,她的模样定格在十七岁。

    很想知道她现在二十七岁是什么样。

    也想知道她被他吻着的时候,脸红是什么样。

    但顷刻,他闭了眼,深呼吸了一下,仍然挑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出来不怕你笑,我一直会让旁人帮忙矫正眼球姿态。完全丧失感官后,眼球容易乱飞,但因为我是后天失明,后续也一直在刻意矫正,所以没这种情况,外表看起来才会像个正常人一样。”

    是他的一点私心。

    倒无关外貌。

    他不想走到哪儿都被人察觉,从而遭受特殊的对待。

    林循怔怔地看着他。

    这些事她好像从来没去想过,因为对正常人来说实在是像呼吸一样自然。

    但听他这么说,她便懂了。

    当一个人完全丧失视觉后,眼球是不会根据周遭的环境变化而转动的。

    可他没这个情况。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看”着她,给她反馈。

    也会根据声音的来源转动眼眸,眼神虽然空洞,可方向是精准无误的。所以汤欢他们在没有看到他手里的盲杖时,完全发现不了他是个盲人。

    原来仅仅是维持这么件事。

    都要付出常年的努力。

    林循不由自主地盯着眼前那对近在咫尺的浅琥珀色瞳眸,由衷地感叹:“沈郁,你知道么,你的眼睛好漂亮。”

    “我第一次去你家吃饭就发现了。”

    “真的很漂亮,”她喃喃着,近乎失神地吻上他眼睫,“像一对,透明又清澈的琉璃珠子。”

    他的眼皮在她温热的唇下轻颤,却没吭声。

    许久后,林循松开他,声音喑哑,语气却和煦:“我知道啦。”

    她轻声细语地说。

    “以后每天晚上我们都一起睡,感受不到天黑的话,你只要跟着我一起就好,我闭眼你就闭眼,早上天亮了,我叫你起床。”

    “然后找个时间,我们一起把这个家规整一下,定个规矩,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我要是放错了就罚款。一次十块?……算了,还是五块吧,我记性不太好,十块太贵了。”

    她说到这里,男人抵着她额头笑出声,调侃道:“确定五块不改了?会不会一天就破产?”

    “我也没这么穷好吧?我好歹是你老板。”

    林循戳戳他,又摸了摸他睫毛:“还有,以后这种事就找我,别麻烦别人了。我们每天考试,你要是眼球乱飞,也罚款。就……一次二十好了,行不,大少爷?”

    沈郁听到她的定价,顿时翻身坐起来,不可思议地挑眉:“那我不是亏了?”

    林老板乐得笑出声,挑眉问他:“知道资本家是什么样的么?”

    沈姓资二代有点懵:“什么样?”

    “资本家就是很会吸血的,你这个打工人,就别想翻身了。”

    “啧,”沈少爷简直被她无耻到了,嫌弃地扯了扯某资本家的头发,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林老板,那你别后悔。”

    “后悔什么?”

    他蓦地低头,咬住她脖子。

    “后悔哪天起床突然发现我变成个吸血鬼。”-

    第二天还是元旦假期,林循睡了个自然醒。

    意识回笼后,还没等她睁开眼,便觉出了与往常的不同——她枕着的不是软乎乎的枕头,而是坚实温热的手臂,背后紧贴着某人的胸膛,属于第二个人的滚烫呼吸规律地落在她颈后。

    似乎感受到她醒来,男人的脸不自觉地蹭了蹭她后背。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

    “……”

    林循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僵住片刻。

    昨晚他们聊到两点多,后来竟然说着话就睡着了。

    林循自己都没想到,在做了那样惊悚的噩梦并且惊恐发作之后,居然还能睡得那么香。

    她忍了忍,悄悄地把被他手臂压住的头发扯出来。

    然后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早午的阳光里,他的五官近在咫尺,额前碎发有些凌乱,眼皮很薄,像是透着光。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皮肉,轮廓分明,下颌微窄,干净得像只丛林里漂亮无辜的兽。

    林循几乎屏住呼吸打量他,在想要不要叫醒他。

    还没等她开口,男人的眼皮忽地动了动,眼睫微扇着。

    他睁开眼,表情略有些迷茫,空洞的视线亦落空。

    可几秒钟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枕在她脑袋下的胳膊从背后搂住她肩背,另一只手也顺势在她腰间收拢,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都往前拖了几公分,嵌在怀里。

    他额头抵着她的锁骨蹭了蹭,声线慵懒,带着点睡意未消的沙哑。

    像只刚苏醒的蛊虫。

    “早上好。”

    林老板不出意料地被蛊得面红耳赤,“噌”的一下挣脱开,扔下句“我去刷牙”,匆匆离开了房间-

    上午,俩人吃过早饭,先去了一趟医院。

    林循之前从来没去过学校之外的精神科,连挂号过程都很生疏。

    还是沈郁在旁边提示她流程。

    等排到她想看的专家号,已经临近中午了。

    她听到科室外叫号,便让沈郁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找医生。

    等聊完,拿到诊断书和开药单,已经又过了半个小时。

    精神科医生和心理治疗师不同,不会同病人聊太多,他们只负责按照病人的症状进行药物治疗,而非心理辅导。

    她看完医生,又预约了同医院的心理治疗师,约了每周三次。

    等拿着药单走到门外,便见沈郁姿态散漫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她。

    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林循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本想吓吓他,可靠近的瞬间,他仍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勾了勾唇角起身。

    反应敏捷得几乎和常人无异。

    林老板吓人失败,妥协地去牵他的手,扬眉道:“走吧,陪我去拿药。”

    “嗯,都配了什么?”

    “有平时需要规律吃的抗焦虑和抑郁的,也有惊恐发作后吃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三楼楼梯口走去。

    这一整层都是精神科,看病的人不少。

    林循让沈郁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她往前走。

    还时不时小心着,不让一些神情恍惚没有分寸的病人撞到他。

    可刚走过一个拐弯,她便觉得衣服下摆似是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她停下脚步,惊疑地回过头,视线登时对上一双泛黄的眼睛——一个鬓角灰白、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突兀地站在她身后。

    那女人死死拽着她的衣服,视线似乎有些混沌,还没说话呢,人就往地上跪。

    她口中不清不楚地哀求,眼泪同时连成串地往下掉,看着凄楚又可怜。

    “林小姐,我求你,放过我儿子好不好?我给你当牛做马,给你钱,你想要什么都行,你行行好,放过我儿子。”

    她说得语无伦次,林循脸上的笑意却消失殆尽。

    她下意识扯过衣摆想要离开,可那女人却死活不松手。

    周围已经围了挺多看热闹的人,视线在她们之间逡巡。

    林循抿了唇,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沈郁已经冷着脸将她护在身后。

    不知道他怎么使的劲,修长手指轻巧地一掰一折,那女人便痛呼一声松开了林循的衣摆,抱着手臂哀嚎起来。

    下一刻,楼梯口忽然走上来一个年轻男生,手里还拎着一袋药物,亦是精神科的药品,显然是刚刚去缴费拿药了。

    他听着女人的哀求,面色极其复杂地走上前。

    林循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企图挡住沈郁。

    可那男生却完全没有同他们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十分强硬地将那女人从地上拽起来,颇为难堪地看了眼林循。

    男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钟,又像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仓惶地低下头。

    “抱歉,林小姐,我妈她精神不太好,给您添麻烦了。”

    他扔下这句话,竟然连自我介绍都没有,急匆匆拖拽着那女人便走了。

    那女人仍在痛呼、哀嚎,男生却毫不心软地低低斥骂了她几句,将她连拖带扯地拉到了楼下-

    经历了这一遭,林循的心情止不住地变差。

    那女人和男生是谁,不言而喻。

    她记得的,赵一舟和王素梅还有个儿子,好像叫赵桅,桅杆的桅。

    比她小几岁,看样子才大学毕业没多久。

    林循懒得说话,闷声去缴了费,拿了药。

    沈郁站在不远处,等待的间隙,他迅速给方忖发了条微信。

    【查查赵一舟的小儿子赵桅,把联系方式给我。】

    如果真的有隐情,时隔十六年,几乎不可能会有残留的物证。

    兴许,赵桅会是个突破口。

    他敛眉想着事,没多久,再次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接近,才慢悠悠收起手机,掀起眼皮,唇边带了点不经心的笑。

    “不开心了?”

    林老板拎着药,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半点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肺都要气炸了。怎么就跑得这么快呢,害得我他妈憋了八百句脏话没骂出口。”

    她不仅想骂,还想拎着那女人揍一顿。

    谁不放过谁啊,搞笑。

    她正在气头上,说话丝毫没掩饰,又凶又冲,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有点尴尬。

    林循瞬间收了爪牙,压着火气矜持地在男友面前立起人设:“……我就是随口说说,咳咳,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不讲脏话。而且,我其实也没有很生气,我气量很大的。”

    还没等沈郁有什么评价,林循率先回忆起来,她刚刚那句话里就带了脏话。

    而且她还说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

    林老板难堪地捂了捂脸,这一瞬间她简直想向传说中长了八张嘴的千寻大大借七张,帮自己澄清一下。

    可下一刻。

    她男朋友拖长音调“哦”了一声:“我知道,你半点没生气。但我很气怎么办?”

    林循愣住:“什么?”

    车来车往的医院门口,全是光秃秃的梧桐树。

    屋顶和车顶都堆着几公分的雪。

    男人弯腰“平视”她,半晌后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口袋里拎出两张游乐场的门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礼貌又大度的林小姐,陪你小气的男朋友去坐个过山车,消消气,行不?”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终于要补上之前的约会啦。

    为了庆祝,本亲妈打算发66个红包!

    第56章

    ◎为什么会答应我?◎

    林老板惊讶地看着沈郁手里的那两张票。

    竟然就是她两个月前为了约会买的同一个游乐场票。

    没想到他还记得, 兀自买了票,等她出院第一天就带她去。

    林循静了片刻,旋即大大方方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她脸上带了笑, 语气却傲慢:“行吧, 那我勉为其难陪你去消消气。”

    沈郁也不拆穿她,把票重新揣回口袋里,伸手揉了下她头发,表扬道:“我女朋友真大气。”

    医院门口这条路比较拥堵,通常打不到车。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南边的路口走去。

    沈郁一只手牵着她, 另外一只手拎着盲杖,熟练地探着路。

    这条路两旁种满了光秃秃的梧桐,零星还有几颗笔直的枫树。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

    人们路过他们身边时,纷纷投来惊异好奇的目光。

    林老板不由得低头,看了眼沈郁手里轻轻点地的盲杖。想起他昨晚说过,因为不希望遭遇区别对待, 所以刻意练习眼球姿态。

    可平时在外的时候,因为要柱盲杖, 所以哪怕外表再正常,还是会被发现。

    她忍不住问:“沈郁, 盲杖的作用就是确认方位、盲道和障碍物,对吗?”

    “嗯, 差不多, 路边的盲道转弯、直行都会有不一样的突起图案。如果有障碍物的话, 盲杖也能提前探到,方便绕过。”

    林循低头看去, 果然, 盲道直行的时候有条状突起。

    而转弯的时候是圆形突起。

    她之前还从来没仔细观察过。

    林老板想了想, 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提议道:“那如果我在你身边,咱们只是走人行道,不上下楼梯的话,你是不是其实可以不用盲杖?”

    “我来提醒你前面是不是要转弯,有没有障碍物,就是——”

    “——你得信我。”

    对于盲人来说,视觉消失的时候,盲杖是他们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没了盲杖,转而信赖其他人,应该会挺困难的。

    她语气认真,还带了点诚恳。

    沈少爷却只是抬了抬眉,干脆利落地将手头的盲杖折叠成短短的一根,拎在手上。

    而后随意地捏捏她手心:“那走吧。”

    “……”

    他这副将全身心交付于她的模样,反而让林循迟疑了一下,犹豫道:“……那万一摔了怎么办?”

    沈郁眨眨眼:“看摔成什么样了。”

    “……怎么说?”

    沈郁一本正经地缓了缓声音,语气有点郑重:“如果摔得不重,那没什么,摔跤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要是摔得很重的话,那……”

    林循心里一紧:“那……?”

    他听她欲言又止的恐慌,尾音忽地上扬:“那我就赖上你了,行不?”

    “……”

    这人真是一贯不正经。

    林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行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带着他往前走,边严肃地发号施令,“先直走……”

    “右拐右拐……”

    “沈先生,左边有辆自行车请绕行。”

    “前方有个水坑,抬脚……”

    起初两个人的配合还不熟练,走得很慢。

    可沈少爷肢体真的相当协调,才走了两三分钟就越来越习惯她的号令,甚至能通过挽着的手,把控她细微的肢体表达。

    ——后来都不用她出声提醒。她拐弯的时候,他能立马跟着调转方向。她抬高步子过障碍物,他亦心领神会。

    等下了出租车,一路走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俩人的步速几乎和其他情侣没两样了。

    林循环顾四周,惊喜地发现,周遭人们投来的目光中只剩了惊艳。

    再也没有下意识的探究和好奇。

    甚至他们去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友善地提醒他们园中有几处4D体验馆开放了。

    还给他们发了两幅三维眼镜。

    两个人拿上眼镜往大门里走,彼此心照不宣地弯了弯唇。

    像是默契地藏起了全世界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昼山这个游乐场是江南三个省最大的,是沈氏的产业,地处绵江南岸。

    那周遭都是寸土寸金的商圈,能买下这么一大块地做游乐场,实在是资金雄厚。

    不过林循并不知道这些。

    等走进园子,林循一抬头就看到了游乐场里最负盛名的过山车。

    这过山车能有她曾经在南漓坐过的那个三四倍大,共有三个360度的轨道,其中最险峻的一段悬浮在绵江之上。

    如同一条匍匐江边的庞大巨龙。

    看起来,贼他妈的,吓人。

    林循正这么想着,恰好车体从她头顶的那段轨道飞速驶过,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尖锐的滑行音爆连带着一车人近乎失智般的惊恐尖叫响彻云端。

    没过多久,车子缓缓在终点停下。

    两个身高一米八多的壮汉从车头的位置下来,还没站稳呢,就开始狂吐。

    “……”

    林循眼皮抖了抖,腿也莫名软了软。

    突然就有点后悔。

    约会就约会,她提什么过山车啊,这不是自己坑自己么?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眼不见心不烦、面色寻常的沈郁,咳嗽了两声,提醒道:“那个,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要不我给你描述一下?”

    “就这个过山车吧,还蛮吓人的,有一段浮在绵江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甩出去……其实这乐园里还有好多别的好玩的,你要是怕的话——”

    她慢吞吞地说着,沈郁挑了挑眉:“没事,我不怕。你怕了?那我们去玩别的也行。”

    “——我怎么可能怕,”林老板清了清嗓子,云淡风轻道,“我那是担心你,刚刚有两个男的在那儿狂吐呢,我看他们女朋友都挺担心的,我怕你待会儿也这样。”

    沈郁“哦”了声,唇角弯了弯:“谢谢关心,但你男朋友没那么弱。”

    “……”

    林循咬了咬牙,木着脸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拉着他排到了队尾,语气淡定:“行,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排吧。”

    排队坐过山车的人是最多的。

    一拨又一拨的人安然无恙地上去,面如菜色地下来。

    林循脸色一变再变,连话都少了很多。

    直到快要排到他们。

    她僵着身子、硬着头皮往前走,牵着他的手心开始不断冒汗。

    等快要走到闸口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他感受着她手心里的汗,提议道:“要不,不坐了?”

    林老板心里一喜,几乎想马上溜走,但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

    “……”

    林循盯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没有一个毛孔写了怕字。

    演技还能再差点?

    “没事,”觉得自己被看不起的林老板磨了磨牙,一鼓作气拉着他进了闸门,咬牙道,“我保护你。”

    “……”

    十分钟后。

    林循坐在花坛边,拎着工作人员塞给她的塑料袋,直把昨天的隔夜饭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等吐完最后一口酸水,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了眼蹲在她身边帮她拍后背的人,从他手里接过水瓶。

    狠狠漱了漱口,又塞了颗薄荷糖嚼了嚼,才把口腔里的酸涩驱散。

    “……”

    林循脱力地往后靠,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止不住的愉快起伏,操-着刚刚喊劈了的公鸭嗓破罐破摔地说:“你就笑吧。”

    刚才在过山车上,她的尖叫声艳压群芳。

    下来之后,工作人员一边憋笑,一边十分有眼色地塞给她一个塑料袋。

    啧。

    她哀怨地回头看他,忍不住问:“我现在在你心里,人设是不是已经全塌完了?”

    先是贪图声音、贪图美色、以权谋私的色鬼。

    又变成暴躁易怒、心胸狭窄、爱说脏话的胆小鬼。

    “你有什么人设吗?”

    沈郁听着她话里的丧气,简直要笑得直不起腰,“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就这样?”

    初见的时候,就敢隔着车窗瞪他,明明一双细瘦的胳膊拼命推着车,还在发抖。

    后来又醉醺醺趴在他背上,一边威胁他,一边哭着逼他背佛经。

    十年过去。

    她一直都没变啊。

    “……”

    林老板有点无语,腿软的厉害,干脆彻底放弃治疗,靠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喘气,面如土色地骂了句:“好他妈吓人啊,我魂都没了,再坐我就是狗。”-

    休息了半个小时后,林循拉着沈郁把游乐场里不吓人的项目玩了个遍。

    那些项目几乎都是小朋友在排,他们两只大人混在里头,备受瞩目。

    但好在沈郁看不到那些目光,而林循呢,脸皮又比较厚。

    在碰碰车馆里赢了一众七八岁的小萝卜丁后,林老板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一扫刚刚的郁气,凯旋而归。

    天色渐渐黑了。

    两人慢慢往园区的山坡上走——晚上八点乐园有烟花秀。

    她环顾四周,找了个没人的树下,铺开从小卖部买的报纸,拉着他坐下。

    山坡上的草皮很柔软,泛着黄。

    风在漫山遍野地奔跑。

    不远处的过山车仍然在咆哮。

    整个乐园里人满为患。

    从他们坐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游乐场。

    闪闪发光的。

    烟火绽放的时候。

    林老板忽然往后一躺,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布满天空的绚烂。

    她之前唯一一次去游乐园,是因为班级活动。

    好像是大二的时候。

    通常这种活动她是从来不参加的。

    但那段时间林循开网店赚了点钱,心理医生又建议她要多交朋友,她便报名了。

    她平时忙着兼职,跟班里的同学都不熟,在学校里又沉默寡言的。

    大家说要去坐过山车,她便跟着去了,排队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麻,可为了能合群,忍着没说。

    坐完之后,她白着脸去厕所吐了半天,出来却连大部队都找不到了,也没力气再参与任何的项目。

    那次回去之后,她不再逼着自己融入。

    直到毕业。

    处理人际关系、交朋友,都很花时间的。

    也消耗精力。

    林循摇了摇头,不再回忆,开始专心地看烟火,边跟沈郁描述眼前的场景。

    可惜她语言很贫瘠,形容不出来这种目不暇接的盛况。

    “现在这朵烟花像金色的流苏,炸开之后是三个大圆……”

    “哇,然后中间那个圈居然变成了一只银色的鲸鱼,鲸鱼旁边又炸开好多海浪,好漂亮。”

    “天呐,现在这簇好像是朵海棠,粉色的那种,好像把我看到的画面无损传送到你脑袋里……”

    她喋喋不休着。

    直到烟火燃尽。

    暮色沉沉。

    林老板转头看着身边闭着眼睛,跟她一起躺在山坡上的人。

    他曲着一条腿,清瘦的手背搭在额上,青色脉络贴着眉心,姿态落拓慵懒,随随便便这么躺着都很养眼。

    刚刚烟火燃起之前,有群女孩儿笑闹着从他身边经过,一步三回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交头接耳,声色快乐。

    要不是碍于她在旁边。

    恐怕都要过来要联系方式了。

    林循眨了眨眼,忽然问道:“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的话,为什么会答应我?”

    其实她一直想问来着,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追他的女孩子那么多,什么类型的都有。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招人喜欢。

    太累了,不轻松,也不甜。

    又不擅长经营和周围人的关系。

    连追他,都很敷衍。

    林老板想了半天,咋舌道:“总不能是因为我最凶吧?”

    她当初逼他答应的时候,是蛮凶的,还强吻。

    “那要不就是因为,我最漂亮?”

    她丝毫不谦虚,可片刻后又改口,“不对啊,你又看不见。”

    “……说完了?”

    沈郁皱眉打断她,问道:“林老板,劳你帮忙看看,周围人多不多?”

    林循环顾了眼四周,看完烟火,人陆陆续续都散了。

    他们周围恰好没人。

    连路灯都没。

    “……不多,干嘛?”

    “哦,”他勾了勾唇,搭在额前的手探过来,动作散漫地拉过她的手,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而后倾身过来。

    “那我就要亲你了,闭眼。”

    林循一怔,下一秒,周遭便笼上只属于他的气息。

    不容拒绝的吻落在她唇边、脸颊、下巴,又辗转撬开她的口腔。

    她的手心被抵在他胸前,被迫捕捉着他猛烈的、紊乱的、不会说谎的心跳。

    缺氧之前。

    林循总算明白过来。

    ——这是他的答案。

    漫长的吻结束。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喘息,落在她耳边。

    “感受到了么,”他摁着她的手不放,“跟你在一起,我有多心动。所以,没有为什么。”

    这个夜晚,如同他们彼此承诺过的场景。

    她告诉他烟火的样子。

    他告诉她心动的节奏。

    林老板咬着被亲得发烫的下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浅色瞳眸。

    好半天后哑声说了句。

    “嗯,感受到了,而且——”

    “——我被你传染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们甜不甜,本甜文作者这头衔真不真。

    第57章

    ◎你今天挺像个人。◎

    元旦假期结束后, 林循第一次回归线下工作。

    《凡尘》第一季的录制已经进入尾声。

    事实上,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安排,第一集 原本应该在元旦上线的。

    但由于之前林老板一直在住院, 期间跟棚子都是汤欢和周洲他们轮流着负责, 她则是远程指导PIA戏、讲戏以及反音。

    总归是耽误了一些进度,导致时间线不得不往后推一个月。

    目前其他角色的干音都收的差不多了,只除了男女主之间的最后几场对戏。

    接连忙了两个礼拜,林循约了个下午,带着沈少爷和配女主的琳琅一起进了棚子-

    三个人刚到录音室, 刘束便端了茶水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循一眼。

    看她囫囵完好、没缺胳膊断腿的,才打趣道:“啧,林老板两个月没光临,我这小店都很久没这么蓬荜生辉了。知道你要来,我们家前台小哥今天还破天荒洗了头。”

    “……”

    林循听他刻意夸张的语气, 忍不住莞尔。

    她受伤的事上了社会新闻,并且汤欢和周洲过来的时候也提过, 所以刘束和远山都知道。

    远山和元沐他们还去医院看过她。

    不过《长耀》第一季已经录制结束上线了,他们几个最近都没来“一天”。

    作为言情大IP, 《长耀》一开播就在平台上爆火了,累积播放量直接破千万。

    除却寻语和参演的cv们收割了一波热度, 连带着“一天”录音室也在圈中备受瞩目。

    林循进门之前还看到隔壁那间工作室像是装修到一半, 门上挂了简单的“一天”招牌, 应该是被刘束包下来打算扩建了。

    她扫了一眼阔气的空间,抬了抬眉道:“刘老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连嘴都变甜了。”

    刘束一改往日的疏傲, 笑得春风满面:“那也是沾了大家的光。听说咱们《凡尘》也快要上线了?”

    林循点点头, 回头示意身后的沈郁和琳琅:“今天是最后一次录制,后期制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了。现在就差一个主题曲还在收尾阶段,估计两周后就能上线了。”

    刘束笑容更盛:“哎哟,那我得期待一下。你们这些老板们吃口肉呢,我就能跟着喝口汤。”

    他说着,朝沈郁的方向怒了努嘴:“我有预感,有这么一尊崭新崭新的大佛在,您这广播剧肯定能大卖、播放量登顶。”

    林循忍不住笑,倒是半点不谦虚:“那借您吉言。”

    并非她盲目自信。

    得益于沈少爷这两个月锲而不舍地在他的微博号上发配音片段,粉丝量暴涨的同时,听众们对《凡尘》的期待值和关注度也水涨船高。

    目前《凡尘》在平台上的预订阅量是当初《小蔷薇》的五倍还多。

    突破了工作室有史以来的天花板。

    所以这段时间林老板压力还挺大的,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

    上周末两天都在加班-

    等寒暄完,录音房也腾出来了。

    今天依旧是刘老板亲自担任录音师——自从那次试音之后,他主动包揽了每次沈郁的录音,美其名曰洗耳朵。

    等进了控制室,趁着刘束在调控制台的功夫,林循看着对面的录音室。

    沈郁站在琳琅左侧的位置。

    这会儿他正弯下腰,手指摸到话筒架下端的固定旋钮,轻巧地拨开,将话筒往上拨了一大截。

    这才戴上耳机,面色淡淡地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他个子比旁边的琳琅高了一个头还要多,这样才刚刚好。

    林循透过隔音玻璃看着他熟练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与有荣焉。

    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没多久,琳琅也调好设备。

    录制开始。

    林循和琳琅是第二次合作了。

    她是科班出身,咖位虽然不大,但专业能力很好,在《小蔷薇》里的表现就很出色。

    林老板几乎没怎么打断她,任她自由发挥。

    琳琅念完第一段连贯的长台词后,便轮到了沈郁的部分。

    他依旧没有剧本,全靠背诵,只一开口就让在场的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

    话筒没连接的情况下,控制室里的声音并不会传到录音室里,但林循和刘束依旧不由自主地噤声了。

    她看着剧本上单薄的台词,一边将监听耳机按紧,静静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人声。

    平面苍白的一行行文字,成为他口中的一个个音节,瞬间像是活了过来,每词每句都填满了细致的故事感和画面感。

    林循心里暗忖,他还真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这几场戏对两位配音演员的情感要求都很高,琳琅刚刚的演绎已经是无可挑剔了,但凡换个男cv,此时此刻都会很有压力,担心接不住戏。

    但沈少爷却全然没这个问题,他不仅仅能完美诠释自己的戏份,更能托着女主的情绪和台词,将整个氛围感烘托到极致。

    几场戏终了,琳琅长长呼出一口气,摘下耳机笑道:“每次跟沈老师配音,都是一次审美和技术上的提升。”

    按理说琳琅是前辈,可她称呼沈郁时却用了敬称。

    这行与演艺圈还是不大一样的,没那么多人设营销。咖位虽然重要,但真正热爱配音的人,私心里依旧以嗓音、实力与技术为尊。

    沈少爷难得朝她点点头,简短道:“谢谢,你也不错。”

    琳琅一愣。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录制完之后对她有评价。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但她莫名有种被大佬认可的飘飘然的感觉。

    琳琅第一次见沈郁之前,就听悠若和木栖他们说过,这位新人cv是林老板的男朋友。

    她当时一方面恍然大悟,心想难怪这人还没出道就能配男主。

    一方面又担心,怕他压根搭不了她的戏,而且男主角很拉跨的话,这部剧大概率会扑街。

    直到一个月前的第一次一起进棚子……

    那天过后,琳琅被打击到回去狂练了一个星期的台词,把剧本翻来覆去背诵了好几次,仔仔细细做了一整本情绪、停顿、咬字笔记,才敢来第二次。

    她心情复杂地坐着没动,摇摇头,再一次深深地怀疑人生。

    这种被新人吊打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一旁的沈少爷却云淡风轻地说完,压根不等她回应,摘下耳机往录音室外走去。

    林循整理好音频和剧本,推开门往外走,便看到沈郁已经站在控制室门口等她了。

    他今天依旧没拿盲杖,听到她脚步声,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林老板,回家了。”

    “哦。”

    身边都是熟人,林循也没有在人前秀恩爱的癖好,十分淡然地牵过他的手,“走吧。”

    这段时间俩人一直同吃同住,偶尔一起出门去工作室,或者压个马路,他都不用盲杖。

    两个人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她现在连口头指挥都不用,只需要在极端的情况下提醒一二就足够。

    沈郁由她牵着,脚步落后她半个身位,跟着她往电梯里走。

    电梯门阖上的时候,他突然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

    电梯里人很多,林老板回过头,小声问他干嘛。

    他唇边带了稍纵即逝的笑意,垂了眼皮也跟着压低声音:“没什么,就是有点同情某个人。”

    林循好奇道:“谁啊?”

    沈郁没吭声。

    ——是两周前的他自己。

    昨天他出门去公司,不得已带了盲杖,却怎么用都觉得不顺手——又冷又硬,没有生气,不会呼吸不会笑,不会跟他说话。

    十年的习惯。

    短短两个礼拜,就改变了-

    第一季的所有干音都收完,之后就要等李迟迟和张成玉做完基础的对轨降噪,再发给她审音了。

    所以一整个下午,林老板都没有工作安排。

    难得空闲的周五。

    两人先去了趟超市。

    自从沈郁开始在三楼留宿之后,她还没来得及置办东西。

    现在家里用的,都是他从101拿上来的。

    林循推着车,沈少爷坠在她身边,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搭在推车把手上帮她一起推。

    他们步速如常,穿梭在超市的货架间,没人能发现沈郁的视力障碍。

    林循走到家居区,拿了双冬季的棉拖鞋扔进购物车里。

    沈郁伸手摸了摸购物车里的东西,半晌后语气有点玩味地说:“……给我的?”

    她本想点头,但见他笑得欠揍,改口道:“没,给我自己买的。”

    “哦,”他又摸了摸那拖鞋,从头摸到尾,张开食指和拇指比量了一下尺寸,挑眉道,“那是不是买的有点太大了?”

    林循平静道:“我脚大,不行么?”

    “……”

    沈郁眉尾轻扬,“行是行,但这双不太行。”

    他说着,把那双拖鞋放回原位。

    林循不解,刚想去拿回来,便听他说:“有没有情侣款的?”

    “……”

    林老板愣了下,她还真就没想过这种事。

    对她来说,拖鞋就是拖鞋,能穿就行。

    给他买一双新的,也只是因为他自己的那双是夏季款。

    这些天昼山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了。

    不过,谈恋爱的话。

    好像,这种仪式感也是要有的。

    “有倒是有。”

    林老板咳嗽了两声,带着他走到另外一个货架旁,“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沈郁:“都有什么颜色的?”

    林循看了眼货架上的所有款式:“有一款是白色的底红色的爱心,还挺好看的,毛茸茸的。”

    她原本觉得这个不错,可看了眼价格,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拖鞋要一百多啊,两双就是两百多。

    情侣的钱这么好挣嘛?

    林老板迅速改口:“这个就算了吧,太不耐脏了……”

    她把目光投向另一排价格亲民一些的。

    “这个,女生款是粉色兔子,男生的是蓝色兔子,”她拿起来看了眼,价格倒是合适,就是,“好像有点土……”

    林老板一边描述,一边弯腰挑着,对比了各种款式和价格,最终决定买一款棕色小熊的,男女同款,只不过女生的那款,小熊脑袋上有个粉色的小蝴蝶结。

    还蛮可爱。

    她挑完才发现,虽然问了他想要什么颜色,好像并没有参考他的意见。

    毕竟这拖鞋有他一半。

    林循便又放回去,问他:“那你想要哪个?”

    “就棕色的吧,”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偏好,顺着说,“棕色适合我。”

    林循闻言看了他一眼。

    棕色适不适合不一定。

    小熊,好像挺适合的。

    俩人挑完拖鞋,又很顺理成章地去买了情侣牙刷、牙杯、马克杯、围巾……

    林老板借机挑了一对情侣毛线帽,底下是寻常的款式,灰色针织松紧冬帽,但顶上趴着圆滚滚的泰迪熊。

    等结完账从超市出来,她借口外头冷,淡定地给沈郁戴上帽子,又牵了他的一只手,把几个购物袋塞到他另一只手上,不给他触摸发现玄机的机会。

    他果然没察觉,神色如常地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等摁开101的门,姜老太往玄关看了眼,蓦地瞪大眼睛。

    老太太慢悠悠掏出眼镜戴上,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冷着脸的外孙,以及他脑袋上趴着的那只泰迪熊,乐得前俯后仰,好半天说不出话。

    沈少爷狐疑地掀了掀眼皮:“……笑什么?”

    “没事,”老太太偷偷给林循竖了一个大拇指,“就是觉得你今天挺像个人。”

    “……”-

    等吃完午饭,林循本想去一趟孙律师的事务所,还没出门呢,就先一步接到了孙律师的电话。

    “我正想去事务所呢,没想到您就给我打了电话,好巧。”

    电话那头,孙律听她的声音挺有中气,舒怀笑道:“看来是恢复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前几天听你说,你最近在看心理医生,怎么样,好点没?”

    “嗯,吃着药、一周做三次心理辅导,情况还算比较稳定。”

    林循没细说。

    其实这种心理上的疾病不像头疼脑热,不是挂两天盐水、吃两天药就能好的。

    她昨天半夜又惊恐发作了。

    幸好沈少爷在边上,及时给她拿了药。

    上次林循从医院开回来的药瓶上,都被他贴了细致的盲文标签,什么情况吃哪种药,一次吃几粒都标得清清楚楚,这样在她情况不好的时候,不用她自己找,他也能帮忙拿药。

    “那就好,”孙律松了口气,叮嘱她,“总之心理上的病有时候比生理上的更难对付。我有很多客户,在经历了一些刑事犯罪后,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反应。其中有一位,好不容易在一次爆炸案中活了下来,却因为心理问题,最后自杀了。”

    他说得唏嘘,也有劝诫林循的意思。

    毕竟她当时躺在病床上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连孙律看了都心惊不已。

    “好,我会注意的。”

    孙律师“嗯”了声,这才切入主题。

    他的语气严肃了一些:“前几天你跟我说的事,一开始我觉得是你想多了。但这两天我仔细复盘了一下证据链,发现兴许真的有这个可能。”

    林循听罢眉心蓦地一跳。

    上次做完那个噩梦之后,她自己都觉得太扯了,第二天醒来之后便没当回事。

    可在医院遇到王素梅之后,她又接连做了几次噩梦,才去找了孙律师,跟他坦白了自己的猜测和隐忧。

    起初孙律师自然是不相信的,当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孙律师在经过细密的侦查后,发现了一些警方没有收集到的侧面线索。

    几次会面之后,赵一舟在孙律的心理压迫下,顶不住压力交代了。

    他交代的作案动机、作案过程、抛尸流程都是十分充分的。

    何况,考虑到赵帆十六年前才十四岁,孙律师并不认为他具备作案抛尸的条件。

    “想到这个可能之后,我今天上午又去了一趟龙湖监狱,见了赵一舟,”孙律师的声音有些凝重,“我重新问了一遍他对当年犯罪过程的描述。他对抛尸那段的叙述十分自然流畅,并不怎么注重细节。但在说到杀人过程的时候,却着重强调了很多细枝末节。”

    “我记得当年也是这样,但我当时没往这方面想。”

    “人在复述自己亲历的事情时,往往会注重整体的连贯性,而不会刻意去强调细节和逻辑。往往是在编造一些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时,为了使说辞更加真实可信,会下意识地添加很多细节。”

    “接着,我就试探性地问了他,当年案发时赵帆在哪里。他的反应非常不自然,说话前后矛盾,而且情绪很激动,到最后可能也知道自己有破绽,干脆闭口不谈,只混说不记得了。”

    “再结合赵帆那么强烈地想帮他减刑的态度,”孙律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小林,你的梦有可能是对的。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极有可能是赵帆杀了人,赵一舟从旁协助抛尸,然后帮忙顶罪,至于作案的过程,应该是赵帆告诉他的。”

    “抱歉,”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语气里有歉意,亦有怜悯和悲哀,“当年你这么信任我,但我有可能,真的抓错人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生日祝福我都看到啦,谢谢~

    感谢在2023-11-04 08:57:54~2023-11-08 12: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洋 3个;某叶子 2个;kumi竹婷、hhhhh、懶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丸子 20瓶;Hiub 18瓶;好景常在、52438414 10瓶;77小同学 7瓶;暴富 6瓶;ewiglied 5瓶;一米卤、冉情 4瓶;42463655 3瓶;七天不能揽月、鲜晓悦、华木、今安在、李子栗子梨、Nancy、棠梨煎雪、我很苦恼、丧屁股小狗_:(?_`」 2瓶;竹柚柚、雪碧加冰、话痨读者1.0版、某叶子、colorwind915、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你别丢下我。◎

    林循听着孙律师说的话, 脑袋里如同塞了无数嗡嗡作响的飞虫,几乎要站不住。

    好在沈郁在旁边及时搂住她的腰。

    握着手机的指节由于太过用力而发白,她沉默了片刻, 才艰难地摇了摇头:“您不用自责, 当年那个案子几乎没有任何证据,您能侦察出那些线索,最后让赵一舟认罪……您已经尽力了。”

    孙律却不这么想,惭愧地叹了口气:“我收了你的委托费,自然是要把案子查明白的。这是我工作上的重大失误, 如果当年我成功抓住了赵帆,你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有错误,就该拨乱反正。”

    他说道:“小林,前段时间你刚出院那会儿,有一家基金会看到新闻找了我,出资让我在这次赵帆故意杀人未遂的案子里帮你辩护。但现在这两个案子并作一案, 我就不能再收一次辩护费了,我会联系他们说清楚……”

    他说到这, 不容林循拒绝,接着说道:“总之这个案子我会负责到底的。不过我还是想先问问你, 小林,这次你还信我么?这么多年过去, 想要找到新的线索难如登天, 我未必有把握, 但我会尽力。”

    林循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基金会。

    但她现在也兼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点头道:“我信。这么多年, 您帮过我太多次, 对于这个案子,您甚至比我还了解、关心,要是连您都做不到,那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好,”孙律松了一口气,“那这两天我先把当年的案件卷宗、笔录重新核对一下。光凭猜测,警察也不会立案的,等我有新的发现再说。”

    挂了电话,林循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一直没说话。

    惊悚的猜测被权威的刑事专家证实,要说不丧气,是不可能的。

    当年为了这个案子,她险些赔上了自己的前程,之后的许多年里,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就是凶手被绳之以法,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如今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还在多年后再一次犯案,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并且如今想要翻案,会比当年更难。

    林循想到这,手脚一阵冰冷,不自觉地攥起了拳。

    直到后背被轻轻搂住,紧握的拳头被他有耐心地一点点掰开。她紧绷僵硬的身体才渐渐松软下来。

    林循在他怀里抬起头,忽然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

    他垂着眼,面色不比她好看多少。

    “没事。”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想再让负面情绪影响到他。

    “也是好事,如果最后真的能抓住赵帆,那他们父子俩也算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赵一舟平白坐了这么多年牢,算起来,是我赚了呢。”

    她语气里有刻意的轻快,他却没说话,只是一下下轻抚她脊背。

    林循看他黑着脸,绷着下颚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眨去眼里的湿润,拖长了尾音唉声叹气道:“哎哟,我对象怎么这么小心眼?我都没生气,你又生气了?”

    “……”

    沈郁被她气乐了,伸手戳戳她脸颊,嗤道,“行,你最大度,我最小气,行不?”

    林循顺着说:“本来就是。不过我还是想劝你,别气了,生气容易老得快。你脾气这么差,我脾气这么好,会不会等咱俩五十的时候,看起来像父女?到时候人家不会以为我是傍大款的吧?那可怎么办?”

    沈郁被她的厚脸皮惊到,好半天后忽然抬抬眉心,懒散道:“傍吧,我乐意给你傍。”

    他说到这,埋头在她颈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林循默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感觉好像被占便宜了。

    半晌后,他笑完,突然低低说了句。

    “但我的确过不去。”

    林循怔了怔,便见他扯了扯唇角,没什么情绪地说:“这次我陪你一起,别怕。”

    “我们将一切都归位。”-

    接下来一周,孙律师还没打电话过来,看守所那边也没任何消息。

    林循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

    只是夜里依旧噩梦不断。

    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冗湿的冷汗。

    这阵子正是项目最忙碌的时候,为了不耽误工作,林循背着沈郁,偷偷地将每天吃的抗焦虑的药加了量,原本一天吃两颗的药片,加成了一天三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加完药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好像的确稳定了一些。

    这天又是下雪。

    今年昼山比往年都要冷,这已经是一月份的第三场雪了,温度也一直持续在零下三四度左右。

    周洲和李迟迟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每次见到下雪便兴致盎然。

    林循倒是见怪不怪。

    窗外大雪纷飞,林老板正坐在工位上看周洲做的宣发策划书。

    《凡尘》的主题曲已经录制结束了,她听了几遍,觉得很不错,发给张成玉让他重新制作一版宣传片。

    第一集的后期做得差不多了,美工也完成了几张宣传海报和Q版角色图。

    万事俱备,只等着一周之后正式上线。

    她刚看完一半,周洲从外面进来。

    他手里拿了杯楼下买的咖啡,脱掉棉袄,拍了拍裤子上落的雪,说道:\"老大,门口有人找你。\"

    林循从策划书里抬起头,下意识地以为是沈郁来接她下班了。

    她看了眼窗外的大雪,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这才晃过神来,如果是沈郁,那周洲肯定就带他上来了。

    她抿了抿唇,淡声问道:“什么人?”

    周洲挠了挠头,把棉袄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描述道:“是一个阿姨,看着大概五十多?她说是你的亲戚。”

    林循没吱声,半晌后把策划书阖上,起身拎了外套和手机往楼道里走。

    周洲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表情有些怪,但也没多想,哼着歌回了工位。

    刚走出工作室,林循站在一楼和二楼的转弯处,隔着玻璃窗往楼下看。

    果然是王素梅。

    她胳膊上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穿着一件玫红色的羽绒服,站在大雪里直打哆嗦。

    可能是天气太冷,她一边搓着双手,一边不断地哈气。

    林循当年见过她,在法庭上。那时候她虽然憔悴,但还是个保养得当的富太太,哪有现在这么狼狈。

    她没表情地阖上窗户,给周警官打了个电话,这才下楼。

    派出所就在附近,警察过来,要不了十分钟。

    出了单元门,王素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几乎快走几步迎上她。

    她一改前次在医院时的偏执,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林小姐,还没下班呢。”

    林循没回应,冷着眉问:“什么事?”

    王素梅伸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打开塑料袋。

    里面是一袋子紫红紫红的车厘子。

    “没事,阿姨给你买了点水果。”

    她说着,想把袋子塞到林循手里。

    林循却没接,只淡淡看着她。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

    王素梅讪讪手回袋子,下一秒,声音里就带了哭音。

    那情绪转变突然得像是某些烂俗的电影。

    “林小姐,阿姨知道,是我们家人对不起你。但我儿子真的只是想威胁你一下,他没想杀人的,他不会杀人的……你能不能跟警察说一下……”

    林循看了眼手机。

    周警官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压着脾气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他没想杀我,是我自己跳楼找死?”

    “不是,”王素梅见她态度冷硬,语气软下去,换了个说法,“小帆肯定是态度不好,让你误解了,所以才会……但他之前跟踪你,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他没想做坏事的。我是他妈,我了解他的,求您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

    林循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这女人真的很可笑。

    “我从小就没妈,”她不咸不淡地说,“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当妈的都这么可笑。”

    “你儿子是个杀人犯,”林循慢悠悠地说,“还能有什么坏事,比杀人更坏呢?”

    她说了杀人犯。

    没说杀人未遂。

    林循说完这句话,仔细观察着王素梅的表情。

    王素梅很明显地愣了几秒钟,细碎的哭声戛然而止,嘴角抽动着,脸上神色莫名有些惊慌不定。

    她的目光落在林循脸上,视线与她对上几秒,像是想从她眼中看出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下一秒,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又避开视线,哆哆嗦嗦地低下头。

    知道林循不吃这套,王素梅干脆收起了眼泪,声音干巴巴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儿子不是杀人犯。至于这次的事,是他太冲动了。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提。我知道你家里穷,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不容易。我们家老爷子还留下来好几套房子,你要是肯放过我儿子,我给你一套都行。”

    林循没表情地问:“你要给我一套房子?如果我不要呢?”

    王素梅又抬眼看了她一眼。

    随即压低声音道:“你就收了吧,拿了钱日子也好过点不是。不然的话,我男人虽然在监狱里,但昼山的房地产,三分之一是姓赵的,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混不下去。”

    “哦,这样啊。”

    林循将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扬声对她身后满脸肃然的人说:“周警官,怎么办,她威胁我,我好怕。”

    ……

    等到了派出所做完笔录,王素梅因跟踪骚扰、威胁受害人的罪名被严重警告,并罚款五百元。

    由于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并不到拘留的份上。

    她进了派出所之后,整个人就开始有点分裂,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些胡话,连口供都说不清楚。

    周警官皱着眉,给她儿子赵桅打了电话。

    没过多久,赵桅便急匆匆来了,进门的时候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

    他满脸铁青地看了眼坐在审讯室里的王素梅,又回头看了眼林循。

    他咬了咬牙,额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压低声音呵斥王素梅:“妈,我就一天没看住你,你就出来找人家麻烦,你又去找她干什么?”

    王素梅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般,还在喃喃着:“你哥不是杀人犯,我儿子不是杀人犯……”

    赵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实在忍受不了了,伸手将她一把拽起来,低声吼了句:“你要点脸行吗?你老公杀了她爸,你儿子杀人未遂。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说到这,王素梅忽然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冷血的东西?他们是你爸和你哥,没有他们,你是什么东西?”

    母子俩开始大吵起来。

    林循站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拿起桌上的外套,跟周警官打了声招呼,往外走。

    不多时,赵桅忽然追出来。

    他手上拿了一张银行卡。

    林循低头看了眼那张卡,挑了挑眉,没吱声。

    赵桅却压根不敢看她的眼睛,拿着卡的手也在抖。

    他语无伦次道:“林小姐,这里面是二十万块钱……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也有经济压力,这就当是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补偿。我妈她精神状态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林循站了片刻,好脾气地接过那张银行卡看了看,而后两手用力,将它掰折了丢还给他。

    “留着这钱给你爸和你哥买棺材吧。我祝他们不得好死。”-

    等回到家,沈郁还没回来。

    他今天陪姜老太去亲戚家喝喜酒了。

    林循把包和外套挂在衣架上,拉上窗帘,窝进了沙发里。

    头有点痛。

    她伸手摸到茶几上的药,倒了三颗出来,和水吞了,沉沉地闭上眼睛。

    等被人轻声唤醒,已经到了晚上。

    林循困倦地睁开眼,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好像比下午睡前还要疼。

    男人俊秀的轮廓在黑暗里隐约可见。

    身上的味道熟悉得令她安心。

    声音也是。

    “去房间里睡?在这里窝着不舒服。”

    林循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脸颊,哑着嗓子问他:“几点了?”

    “九点多了。”

    沈郁打横抱起她,几步走到卧室里,稳稳当当地将她放在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

    林循闭上眼,听他在外面收拾东西。

    几分钟后,他忽然拿着她随手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药瓶子走进房间,站在她床边,深吸了口气,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道:“林老板,怎么回事?我刚刚就发现这瓶子很轻,就倒出来数了数……你吃了多少?药是可以随便乱吃的吗?”

    林循愣了几秒钟,扯了扯嘴角,挑眉笑道:“怎么眼睛看不见还这么不好糊弄。没多吃,就一天加了一颗……”

    看他满脸冷沉,林循伸手去扯了扯他衣袖:“哎呀,别担心,我最近情绪很差,我上网查了,多吃一颗是可以的。”

    他却丝毫不吃这一套,声音里带了许久没有过的冷然,压着脾气说道:“上网查?哪个网?回复的人有医学文凭么,能对你负责么?”

    林循怔住,不知道说什么。

    便见他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给她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挂完电话,他才掀起眼皮,视线“落”在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地说:“医生说了,长期不按照医嘱,私自加量,会有很多副作用。有可能药物中毒,轻则头晕、呕吐、身体乏力,重则,死亡。”

    林循没敢吱声,好半天后勉强笑了下:“也没这么严重吧?我就每天多吃一颗,真的,就一颗。”

    “是,幸好你还有点常识。”

    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你吃的时间不长,剂量不多,所以还没造成什么问题。以后这药我没收了,每天给你发,你先睡吧。”

    “……好。”

    林循乖顺地点头,再次伸手去牵他。

    却被他挣脱开。

    她愣愣地看着他大步往外走,面无表情地拎了外套和盲杖出门。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双腿曲起来,抱住了膝盖。

    忽然觉得心里空洞洞地疼,难受得直想掉眼泪。

    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其实每次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待着,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过了十多分钟,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大门再次被打开。

    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林循蓦地抬头往房间门口看。

    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梳妆台上,正慢条斯理地解着外套的扣子。

    他身上全是白茫茫的落雪,头发上也落了一些。

    林循咬了咬唇,忽然掀开被子,光着脚走过去抱住他。

    他外套上的雪落进了她脖颈。

    男人的解衣扣的动作一停,许久后,才慢慢环住她的腰。

    他身上的温度很低。

    手也凉。

    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贴着她后背,冷得她一哆嗦。

    林循却觉得自己心里堵着的东西被人挪走了,血液得以流淌。

    整个人都开始回温。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酸得很,瓮声瓮气地说:“我以后不这样乱吃药了,我肯定好好活着,你别丢下我。”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说这种话。

    五岁那年,妈妈走的时候,她紧紧牵着奶奶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一句挽留都没说。

    七岁那年,爸爸去昼山打工,临走前亲了她额头一下,她也没留他。

    奶奶去世的时候,她红着眼咬着牙拿着她给的存折,满心悲痛惶然,却连哭都不敢哭。

    “想什么呢。”

    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惶恐,紧紧地圈住她,将她深深摁在胸口,解释道,“怎么会丢下你。我去买牛奶了,还有点吃的。医生说,最好喝点温牛奶帮助代谢药物。”

    “……”

    林循这才看到桌上的袋子,里头放了一瓶牛奶,还有一些零食。

    她咬着唇,脸慢慢红起来。

    揪着他衣襟的双手噌的一下松开。

    她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去热牛奶”,便拎着袋子走出房间。

    等喝完牛奶,又吃了点零食,她总算觉得手脚慢慢没那么冰了。

    精神和情绪也好了一些。

    林循窝在沙发上,看着沈郁戴着耳机在听什么。

    她凑过去看他的屏幕,发现他竟然在听第二季的台词。

    林老板有些惊讶:“离第二季开始录还有一个月,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沈郁摁灭手机,摘掉耳机,弯了弯唇:“是不是有点失望?你对象不是天才,背台词也是要时间和精力的。”

    林循愣了下。

    才知道他每次能够那么流利地背诵台词,背后下了多少功夫。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说道:“没失望。我男朋友真帅。认真的男人最帅。”

    是实话。

    他低低笑了声,手指轻轻拨着她头发,忽然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你今天情绪很差。”

    林循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慢慢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

    她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没看他,继续道:“你说,穷是不是原罪啊。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给我钱呢,就很奇怪。我看起来这么缺钱吗?”

    他语气没什么波动:“除了他们,还有谁想给你钱?”

    林循弯了弯眉毛,说道:“好多。”

    她掰着手指头数。

    “我上大一的时候,系里有个辅导员,跟我说如果我和他交往,他就帮我申请最高的助学金……大三那年做电商,服装厂的老板说要包养我,一个月给我两万块……还有大四毕业的时候。”

    她像开玩笑一般地说:“我成绩挺好的,毕设做了一个微电影,也做得很好。导师拿了我那个作品,说是帮我投稿,结果没过两天,我突然发现那个微电影发表了,还得了奖,署名是系里另一个同学,我们导师的侄子。我去找他,导师给了我一张卡,里面存了十万块呢。”

    林循睁开眼睛,忽然亲了他一下。

    “他当时那个语气,特别理所当然,他说他知道我家里穷,这微电影本来不值钱,但他想补贴我一下。说的就好像,是在为我好。啧,怎么想的啊。”

    就因为这件事,她跟导师闹翻了。

    毕业后也因为断了人脉,在南漓影视圈混不下去。

    一来二去抑郁症复发了,感觉人生也就那样,就灰溜溜回了青原。

    然后,差点嫁给一个大她十二岁的包工头。

    林循说到这,简直忍不住笑:“那包工头也有意思,说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漂亮,还是大学生。让我给他生三个孩子,他每个月给我五千块钱,我还不用出去工作,在家享福就行。”

    沈郁搁在沙发上的手指轻轻攥起。

    他闭上眼,忍住没做什么表情,许久后才笑着说了句:“我们林老板真棒,才不会因为金钱屈服呢。”

    他话音落下,怀中的人却停了停呼吸。

    她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

    空洞又乏力。

    “屈服过的。”

    林循眼睛很酸,却执拗地看着他,“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屈服过的,你当初还问过我呢,值不值得。”

    第59章

    ◎我帮你戴。◎

    窗外是昼山沉静的夜, 像只蛰伏在大雪里的猛兽,睁着黑色的眼睛。

    房间里也静。

    空气仿佛凝滞了。

    林循不确定沈郁还记不记得她临走时,他说过的那句话。

    毕竟对他来说, 那只不过是高中生涯的一个小小插曲。

    可对她来说, 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除了程孟之外,她没告诉过任何人。

    这好像是她的人生开始崩坏的重要一步。

    其他人怎么想她现在无所谓了,但沈郁……她其实很在意他的评价。

    林循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看他, 指甲轻轻掐进了手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语气,兀自说道:“你应该记得的吧,我高中被退学,是因为跟宁琅……‘早恋’。”

    她说到“早恋”那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莫名感觉腰间箍着的手腕紧了紧。

    “……记得。”

    “嗯,”林循声音低了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 “其实,当时跟他早恋的人, 不是我。我那会儿整日忙着我爸的案子, 我奶奶身体又不好, 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里抽的出来空谈什么恋爱。”

    “……”

    林循刻意地没去注意沈郁的反应, 她语速很快, 像是害怕自己但凡停下来, 就没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和他早恋、在小树林里亲热被来巡视的省领导发现的,是广播社里的一个学妹。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下场你也知道了……为了保护那个学妹,”她眼睫轻扇,无意识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根把玩着,“宁琅就跟校领导说,那个人是我。”

    “开除的通报几乎第二天就下来了,像是要给这事儿赶紧敲上一个不会被推翻的章……我去找了校长、主任,但这件事已经被宁琅的爸爸压下来了,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当时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哑巴,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后来宁琅找了我。他说我性格好,很坚强,不像那个女孩子,单纯又脆弱,被开除了可能会活不下去。他还说……他们会负责帮我安排一个更好的学校,还可以给我支付未来的学费……”

    林老板半阖眼睫,摸索着他剪得干净妥帖的指甲盖,低低地叹了一声。

    “总之确实蛮奇怪的,我是在青原的大山里长大的,那里有成片成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可没想到等我到了昼山,才真正认识到,何为原始——”

    “——最原始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最原始的欲望、丑恶、倾轧。”

    “我没要他帮我安排学校。”

    林循喉头哽了片刻,忽然紧紧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种,像是生怕他听完下一句走掉。

    “但我,”她闭了闭眼睛:“……我认下了这件事……我跟宁琅要了二十万。”

    她说到这里,呼吸急促了一点。

    似是想为自己的恶劣解释一句般,补充道:“当时孙律师的报价就是二十万……我实在没有钱……我爸在等我,他在地下埋了那么多年,可伤害他的人却逍遥法外。我爸在昼山的那几年里,像一棵没有根的浮萍,连失踪了都没人发现……只有我和奶奶能帮他讨回公道了。我奶奶每天拿着一筐一筐的鸡蛋去找那些我爸的工友,但一点线索都没有……赵一舟抵死不认,陈年旧案,警方也找不到证据……没有人能帮我们。”

    她听不到他的呼吸,手指却被他握得很疼。

    林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好委屈。

    明明之前想到这件事,只觉得可笑又悲哀。

    可此刻跟他说的时候,心里面铺天盖地地填满了委屈和难过。

    为十八岁的自己,后知后觉地觉得委屈。

    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声音也开始发抖:“沈郁,我离开的那天,你问过我值不值得,那时候你是不是……挺瞧不起我的。但我真不是为了谈恋爱连前途都不要的人……”

    “小时候在青原大山里,整个村子只有我一个女孩子能读书。我爸就是为了让我能走出大山,去更大的世界,才孤身一人不远万里来昼山打工的,为了我的学费生活费,那么多年他都没回过家,连硬座都不舍得坐……”

    “后来,我十五岁那年跟着奶奶到了昼山,她鼓励我考了一中,但择校费要好几万。当时我说我不想继续念了,她在家里掉了半天泪,拿了一半的拆迁款出来,背着我去交了择校费。”

    “我奶奶供我上学不容易,我高中三年的学费是她用一根又一根的烤串赚出来的,你没见过她的手,被铁签扎得全是孔洞,外头又裹上了一层层的老茧,像蚕蛹……”

    “所以,”林循哭得肩膀都在抖动,“如果不是当时那种情况,我肯定会抗争到底的……我不想退学,我也没打算辜负他们……你相信我吗?”

    她说到这,几乎泣不成声。

    为自己。

    更为如今埋在青原山里的两盒骨灰。

    她不懂这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这个城市。

    真的会吃人。

    林循说到这,停下所有辩解,隔着灼热的眼雾抬起头,想要看看他,可双眼却被捂住。

    所有氤氲的潮湿都藏进了他手心里。

    下一刻,那只温热修长的手又滑到她后脑,霎那将她的脸摁在怀里。

    林循垂下眼眸,只能看到他脖颈上突起的青筋,和上下震动的尖锐喉结。

    “嗯,我相信。”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如同被冷厉的风雪穿透了咽喉。

    “小时候奶奶就跟我说,不要拿别人的东西,要行得端坐得正,不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我没办法了……”

    林循闭上眼,抽噎地厉害,半晌后仍是贪心地问了句:“所以,你不会看不起我的,对不对?”

    他没说话,很久之后,林循感觉他稍稍弯了脊背,下巴贴在她发端,缓缓地,呼出一口很长的气。

    才总算压下了什么:“怎么会,是我该跟你道歉。”

    他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不肯让她抬头。

    他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原因。

    哪怕当时听方忖提起那二十万的时候,他也疑惑过,她是怎么拿出的那笔钱,却也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但不论如何。

    他居然在她那么艰难的时候,误会了她这么多年。

    他一直以为她当真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么个人渣,所以才不惜放弃自己的学业。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瞧不起她过,只是觉得惋惜、不甘心、替她痛心。

    嫉妒得要发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说服不了自己——这样好的姑娘,让他只敢将她放在心上、不忍触碰的姑娘,怎么就会喜欢上那样的人渣呢。

    仅仅是这样而已。

    可他不甘心了那么多年,今天却忽然觉得。

    还不如是他以为的那样。

    他宁愿不是这么个可笑的原因,宁愿她在十几岁的岁月里,除了那些苦难,也曾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一丝喜悦与甜蜜。

    怀里的人依旧很瘦。

    骨骼上包裹的皮肉很薄。

    但这样纤细的皮肉之下,孕育着一颗千疮百孔却依旧强大的心脏。

    滋养着富有生命力的脉络。

    “对不起,是我太浅薄了,太自以为是。”

    沈郁松开咬紧的牙关,一下一下顺着怀里姑娘的长发,如同抚摸着生命中唯一的珍宝,低声呢喃:“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人是很极端的生物,很脆弱,但也很坚硬。我出车祸那次,车里明明有最好的安全气囊,但我和我妈就像两个脆弱的陶瓷玩偶,一碰就碎了……可我又实在庆幸,你没事。”

    庆幸她在那些无法呼吸、无人可寻的黑暗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

    跟他聊完,林循哭了蛮久,哭完后反而身心畅快了不少,连带着下午因为王素梅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也好了不少。

    就是有点丢脸。

    怎么总在他面前哭。

    就很奇怪。

    明明只是些陈年旧事,她先前还会调侃自己,可刚刚在他面前,一开口就忍不住委屈。

    心理生理都变得好脆弱,就好像吃多了糖,由奢入俭难,一点点苦都吃不了了。

    林循不自在地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吃了一粒褪黑素,短暂地睡了一觉。

    沈郁却睡不着,压抑了一晚上的呼吸,终于在她睡着之后开始失控。

    他慢慢松开被她牵着的手,等了一会儿后,感觉她的呼吸没有变化,才掀开被子坐起来,披上外套,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

    他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摁开打火机,凑上去。

    或许是风大,又或许是手不稳失了准头,怎么都点不着。

    他低骂了一声,干脆没再尝试,双手扶着冰冷的栏杆站了片刻。

    阳台外,落雪的声音不同于其他任何,寂静细微却不容忽视,带着漫天寒意,填进耳廓里。

    良久后。

    沈郁叼着未点燃的烟,面色冷沉地给苏世城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到电话还挺惊讶。

    沈郁的上一部电视剧配音已经录制完成了,《长耀》亦制作完毕,目前正在稳步播放中,所以这段时间他是半休假状态,一周就来两次公司,连带着苏世城和方忖几个助理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睿丽有声部门的宁琅你认识吧,我记得你们家跟宁氏有生意往来。”

    “知道,”苏世城点了点头,语气还挺不爽,“我从小就认识,唉郁哥,我最烦的就是他,本事么没多少,但贼能装逼,还特别会捧高踩低。”

    说到这,苏世城还有点愤愤不平。

    就因为宁琅作为宁氏旁系,却年纪轻轻做到了睿丽有声的总经理,他爸妈动不动拿他来鞭策自己。

    要他说,宁琅的能力,连给郁哥提鞋都不配。

    “你问他做什么,”苏世城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幸灾乐祸,“他最近日子可不太好过。咱们之前跟睿丽合作了《森林寓言》的衍生版权,最近衍生动画已经上线了,特别火。但当时孟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跳过了宁琅,跟他手底下另一个宁副总谈的。”

    “就因为那个项目,宁副总得到了宁氏的重用,这几个月隐隐有些压过了宁琅的风头,他俩忙着在公司内部打擂台呢。”

    他话刚说完,便听到沈郁冷声说:“那就帮他一把。”

    苏世城愣了下,问道:“谁?宁琅?”

    “嗯,”他咬了咬叼着的烟,声音没起伏地说,“帮他变得更坚强一点。”

    “他性格这么好,”沈郁轻笑,“失业的话,也不会活不下去的吧。”

    “……”

    苏世城耳朵凉凉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最好不要问原因。

    半晌后,他问道,“……我们,那个,郁哥,要怎么做?光靠寻语手头的项目和能量,还是有点难……睿丽就算不跟我们合作,也有别的项目,未必会放弃宁琅。”

    “那就联系沈氏。”

    他换了只手拿手机,“有一半股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苏世城倏地屏住了呼吸,嗓子有点干:“……郁哥,这么多年你都没动过那些——”

    哪怕寻语发展初期,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动过那些人脉和资源。

    苏世城清楚,他不愿意。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冷硬疏沉:“是,我还有点不够格。不借助那些,怎么倾轧?”

    权势倾轧。

    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高高在上地,为了一己私欲,漠然又轻易地决定她的前程生死,像碾压一只蚂蚁。

    事后还自以为是地施舍、怜悯。

    真他妈把自己当神了。

    “做完之后,”沈郁掀起眼皮:“往他卡里打二十万,就当作我给他的补偿。”-

    半夜,林循迷迷糊糊地被渴醒,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她茫然地坐起来,灌下半杯水,起身走到客厅。

    刚打开灯,便看到沈郁站在阳台上,咬着一支未燃的烟,正低头去够手里打火机幽蓝的焰。

    隔音的玻璃门关着,他听不到她的声音,点了一次又一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始终点不着。

    林循推开门走到他身边,拿过他的烟,帮忙凑上火:“怎么了,睡不着?”

    听到她的声音,他面上沉郁倏地散开:“没,就是有点闷。”

    林循把点燃的烟递给他。

    她只见他抽过几次,知道他没有烟瘾。

    但还是多嘴了一句:“吸烟不是个好习惯,少抽。”

    沈郁顿了顿,蓦地笑出声,伸手接过那烟在手心里摁灭:“那你还给我点?”

    林循挑了挑眉,认真道:“因为感觉你现在很不开心。”

    她说着,帮忙拍去他肩头落的薄薄一层雪。

    又理了理他额前几乎要遮住眼睛的发。

    沈郁没说话,只是笑。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带着烟味的指尖停在她耳侧。

    许久之后,他低低地说:“是有点。”

    林循踮起脚,亲亲他下巴,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他喉头上下滚动着,眼眸轻眨,“对自己挺失望的。当初没多了解一些,没帮到你,对不起。”

    要个联系方式都那么扭捏、束手束脚的。

    莫名其妙的自卑。

    之后也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以为隔几个月发一句消息就是牵挂了。

    说得好听,其实还是自私,卑微又龌龊。

    因为从小到大没受过磨难,接受不了不完美的、残缺的自己,所以满心害怕被她拒绝,担心配不上她。

    他话音落下,林循却忍不住笑:“关你什么事啊,当时班里除了孟孟,没有人知道我的事啊。我不说,谁会知道,何况那会儿就算你要帮我,我还会以为你别有居心呢。”

    她圈着他的脖子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站在阳台上,任细薄的雪落在交错的肩头与发梢。

    林循的视线落在他那双漂亮又浅淡的眼眸上,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我真的没骗你。这么多年,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他眉睫微动,刚要说话,却被她仰头堵住。

    那吻亲着亲着,就换了位置。

    她大概是嫌踮脚太累,开始放弃他的嘴唇,吻上他喉结、脖颈与锁骨。

    掐在腰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某一刻,他忽地用力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扛在肩上,一声不吭地往房间里走去。

    白皑皑的雪随风穿行,风开始呼啸。

    他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搁在梳妆台上,一只手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插进她的长发,扶在她脑后,仿佛不容她再胡来般,攥住了她到处作乱的呼吸。

    漫长又强势的一个吻结束,他低下头,靠近她耳边,声音哑涩,带着抑制不住的缱绻与色气。

    “上次说的忘了?还敢乱来?”

    “没忘。”

    林循顺了顺呼吸,忽然侧过身,弯腰从梳妆台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盒东西,麻利地拿出一个塞到他手里,笑道:“上次买情侣拖鞋的时候顺手拿的,早就该派上用场了。”

    “你不是说,没帮到我么?”

    “给你个机会,最近睡眠质量好差,总是做噩梦,我想——”

    “——请你帮忙,到我梦里来。想在梦里,听到你的声音。”

    想很久了。

    想想就心跳加速。

    沈郁捏着手心里被塞进来的小小的包装袋,呼吸一滞。

    欲-念与情意在脑海中交织,发酵,疯狂。

    鬼知道这几个礼拜他是怎么睡着的,要不是想让她再恢复一段时间……

    他没再往下想,也不想再忍,沉着眉摸索着去解她的扣子,可下一秒,手却被按住,手里的东西被她轻巧拿回去。

    “……”

    他没停下动作,继续往下解,埋在她脖颈间,唇贴着她脉搏哑声道:“反悔了?那也来不及——”

    “没,谁反悔了?就是差点忘了,”林循不躲不避地仰起头,慢慢悠悠撕开包装,细长手指往下探,“你看不见嘛。”

    “我帮你戴。”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啧啧。

    林老板,你想听什么声音?说清楚点我没懂。

    第60章

    ◎更想要永远了。◎

    昼山的冬天没有青原那么冷寂, 风也远远没那么烈。

    风和雪玩笑般在漆黑的夜里兀自狂欢。

    关了灯的房间里,林循双脚悬空坐在梳妆台上,皱着眉撕开了第二个包装——先头的话说大了, 她实在是不熟练, 连正反都分不清。

    扯来扯去……就浪费了一个。

    并且这过程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坦然轻易,心跳像是去了另外一个引力加倍的星球,疯狂加速着。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眼睛也丝毫不敢乱瞟,其实实施起来跟他自个儿来没区别。

    她开始后悔。

    怎么揽了这种活。

    又试了好久, 她抖着手抬眼。

    黑暗里,他倒是停了所有动作,原本还在作乱的双手此刻轻轻扶着她颈侧。

    面色沉懒、眼眸低垂,气定神闲地等着她,也不催促。

    林老板咬了咬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挖的坑, 跪着也要爬出来,不行也得上。

    手指几乎要打结的, 漫长的一分钟后。

    她倏地抽开手,鸵鸟般将滚烫的脸埋在他胸口, 束手束脚不敢抬头。

    “好了……”

    “谢谢。”

    他的声音喑哑中带了笑意,竟然还有半分礼貌。

    只是动作远没话语这么轻松闲适, 搭在她肩上的双手几乎在她弄完的刹那便迅速往下, 掐着她的腰轻轻一提。

    下一秒。

    主动与被动方调换。

    林循平躺在柔软的被子上, 视线里的天花板被他一寸寸抵挡。

    沾满欲-望的吻铺天盖地袭来,如同柔弱潮湿的植被, 覆盖着漫山遍野。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空气里充斥着灼热与窒闷。

    因为看不到, 所有需要视觉辅助的方面, 统统只能用触觉来替代。

    带着浅淡烟味和温度的手指,没经验地试探着,一次次慢条斯理地,纠错。

    林循仰着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凌乱的长发散开在脑后。

    每一个毛孔都因他的指尖而震颤收紧,脑子里像是烟火炸完后一片黑寂的天,再也想不起刚才的能耐。

    也想不起来要提什么要求。

    倒是沈郁还清醒地记得。

    在最后一刻之前,他忽然停下来,蓦地抬起头,声音沉沉地问她:“你想听我说什么,来入你的梦?”

    “……”

    林循闭着眼,压根不敢看他,平日里的明目张胆和虚张声势在此刻统统消失殆尽,她投降道:“不用……你别……别说话了。”

    “哦。”

    男人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忽然凑近她耳侧。

    下一秒钟。

    他低低的、毫不刻意的、温声柔软的叹息,随着他的一切,他的温度,那样游刃有余地掌控她所有的感官。

    比她曾经脑补的,还要动听、美好一百倍。

    “……”

    就,还不如说话呢。

    像是风在心脏里穿行。

    带来铭心的疼。

    林循睁着眼,脑袋里晕乎乎地想着,以后绝对不能给他找这种剧本和台词。

    片刻后,滚烫的脸颊被他双手珍视地捧起。

    俊挺的鼻尖抵着她唇侧,喉结上下滑动着,克制地停了片刻。

    锋利眉尾沾了薄汗与淡淡绯色。

    他捧着她的脸,实在忍不了般,没能听从吩咐,开了口。

    清越的声音携着浓浓的情-意,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

    “林循。”

    “我好喜欢你。”

    “……”

    黑漆漆的房间里,林老板无法克制地,红着脸,偏过头,咬住了他腕间温热跳动的脉搏。

    ……

    格外漫长又混乱的时间过去。

    雪已经停了很久。

    风声渐歇,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悄无声息的深夜。

    林循长发濡湿着,一声不吭地被人抱到浴室,浑身发软地靠在他肩头由着他帮忙清理。

    几分钟后。

    “……”

    她从脖颈热到了脚尖,咬着牙跳下洗漱台。

    光-裸的脚心踩在瓷砖上,冰冷的触感由下往上传递,神智终于清醒了半分。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面颊,忍不住瞪了洗漱台前姿态散漫的人一眼,磨了磨牙,没好气地问:“沈郁,你今天是不是一直都是故意的?平时哪怕看不见,不是也什么事都能做好么?”

    高三那年音乐课上,她还看过他弹钢琴呢。

    那么多个琴键丝毫不乱,那手指头比谁都灵活。

    怎么一到这种事就这么墨迹。

    刚刚在床-上也是,左蹭蹭右蹭蹭的,笨的像刚装了假肢。

    “没,哪能。”

    沈少爷慢悠悠洗完手,好脾气地牵唇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做什么不都得长期训练么,我是缺乏练习,抱歉。”

    林老板上下打量他表情,判断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回答好像挺真诚,默了许久后淡淡道,“行吧,那你下次注意。”

    “……”

    听她这么淡定坦然地说“下次”,沈郁反而无端地噎了一下。

    好半天后。

    “好,我肯定进步”,他拉过一旁的毛巾把手指擦干,懒懒地掀眼皮:“但下次,是什么时候?”

    林循觉得他现在脸皮简直比她还厚,她挑了下眉,觉得熟人不能输阵。

    于是故作轻松地把湿润还在滴着水的头发拨到一边,挑衅道,“那得看你了,你要是行的话,一分钟后也行。”

    她说完,忽然感觉卫生间里空气像是凝滞了五秒钟。

    他放下毛巾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这句话说完,就,还有半分钟,来么?”

    “……”

    林老板盯着他几秒钟。

    听着他数:“二十七,二十六……二十……”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呼吸触碰到她面颊,可却没碰她半点。

    很守规则地数着数。

    累得要死的林循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向下一带,“唔”了一声捂住眼睛讨饶:“我就口嗨一下,别当真别当真,消消火。我真不行。”

    搞不过,真搞不过。

    她现在是脸皮、体力和精神三方面被压制,溃不成军。

    “哦,”他停了数,实在忍不住笑,又问,“那重新给我个期限?认真的。”

    “……”

    林循认真想了想,咳了两声道,“就,起码,四十八小时吧。”-

    林循这一觉睡得比往常都要好。

    她没有再梦到昼山郊外那个山头,也没梦到跳楼那天耳边呼啸的风声,更没梦到任何负面的东西。

    沉睡间,耳边好像反反复复听到他说“好喜欢你”。

    后来又变成“好爱你。”

    又变成“最爱你”——“只爱你”——“爱你很久了”——“永远爱你”。

    那些声音十分真实悦耳,伴随着温柔的触摸,仿佛在深夜里一声声地安抚着她。

    驱赶了独属于夜晚的所有疲倦与痛苦。

    等再次醒来,林循下意识捞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到第二天中午了。

    今天是休息日,工作时间比较灵活。

    她没着急起床,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枕头,惊讶地发现沈郁竟然也还没起。

    林循干脆坐起来,放轻呼吸,凑近打量他。

    看着看着,不禁想起某些画面,又想起昨晚她梦到的那些话,她不由得无声唾弃了自己一下。

    不愧是脑部能力满分的声控,人家只不过在那种时候说了一句“喜欢”,她就脑补出什么爱不爱的。

    还有——永远爱你。

    啧。

    人的欲-望真的很可怕,无穷无尽、欲壑难填,有了一就想要二,得寸进尺没有上限。

    林循在心里谴责了自己半晌,深呼吸了一会儿,压下这样的心态,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这样就已经很好很甜很幸福了,千万别一步步提升自己的念想阈值。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不能预料的,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

    她经历过太多难料的分离,都是靠着一次次降低期待,才挺过来的。

    但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拉高她的期待值,给了她妄想的空间。

    再这样下去,万一下一次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怎么办。

    林老板叹了口气,忽然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模仿了一下高中班主任又细又凶的声线,凑到他耳边:“喂,沈同学,上物理课了,不准睡觉。”

    “……”

    装睡装半天的沈郁实在忍不住,听着她极其没有天赋的配音,笑得肩膀都在抖。

    原本刚刚感觉到她醒了,在看他。

    他还想继续装一会儿的,让她多看两眼。

    但听到这句,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声音原本就哑,在女生里算比较低沉的,为此还特地掐着嗓子提高了声线。

    沈郁睁开眼,忍俊不禁:“林老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林循模仿完,自己都觉得贼难听贼滑稽,赧然地转过头去,也懒得计较他装睡了。

    她闷声问:“像什么?”

    他忍不住过来抱她:“像是,蜡笔小新在cosplay樱桃小丸子。”

    “……”

    林循咳嗽了两声,丧气道,“是,我声音是不好听。”

    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自己作为一个顶级声控,长了双那么挑剔的耳朵,却有这么一副沉闷难听的嗓子。

    真的无解。

    可她刚说完,咽喉的位置忽然被人亲了一下。

    “很有特点,我很喜欢。”

    林循听着他万里挑一的嗓音,懒懒道:“鬼才信。”

    这就好像一个亿万富翁说喜欢穷人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那两三个硬币。

    沈郁抬了抬眉,忽然说道:“你记不记得高二上学期的元旦汇演?你们广播社也排了个节目。”

    “……”

    林老板不禁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广播社当时要排个话剧,但人不够了,宁琅就把她也排进了节目单。

    那是个童话题材,她试了女巫、公主、精灵等多个角色,越试大家越无语。

    那把嗓子就像被火烤了,又像是安了把漏气的风箱,连配女巫都不够格。

    当时试戏的时候,程孟和宁琅笑得前俯后仰。

    林循黑了脸,懒得再试。

    最后,她演的是公主……身边养的一只会说话的玩偶小熊。

    在和女巫的战斗中,小熊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被女巫石化了。

    林循想到这,无语了会儿,反问道:“记得是记得,但你还会去看元旦汇演?”

    他当时好像除了上学,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的吧?

    “嗯,”沈郁笑道,没说太多,“我那天蛮无聊的,被班里男生拉过去,想着随便听听。”

    “那次好像节目都蛮无聊的,唯一一个他们说还不错的舞蹈,我又看不见。所以,本来我都快听睡着了,结果,忽然听到一个特别萌的声音,一下就醒了。”

    林循下意识说:“哦,那应该是孟孟的声音,她演的是精灵,又仙又萌。”

    沈郁摇摇头:“没,我听到的,是一只小熊在讲话。”

    “我还记得点台词呢,”他清了清嗓子,笑着学了两句,“主人主人,你长高了。主人主人,你怎么不开心。主人快跑,小熊来保护你。主人,小熊保护不了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我当时就觉得,好可爱,好治愈。”

    林循听他这么说,时隔多年的回忆涌上来,她呼吸莫名停滞了一下。

    其实,十七岁的她是有一点在意的。

    不仅仅是经济条件,她有很多地方都跟同学们不一样,比如口音。

    她那会儿刚来昼山一两年,青原山区的口音很重,说好听点是淳朴,说难听点,就是讲话有点土。

    高一时候班里还有男生在私底下学她说话,被她挨个拎出来教训了一顿,之后就没人敢嘲笑她了。

    但她自己还是有点往心里去的。

    她当时就想着,到时候在台上不能给程孟他们拖后腿。

    所以哪怕是配仅仅有四五句台词的小熊,也在家里练了好久,还让程孟帮忙纠正普通话发音。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有人能记得她那四五句台词。

    并且,还一个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

    “……”

    林循手指攥了攥,没忍住,问他:“你真的觉得很可爱、很治愈?不难听吗?”

    “不难听,很温暖很可爱,所以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天是元旦。

    他不是无聊,只是不想回那个所谓的家,假装团圆,迎接没有希望的新年。

    所以想找个吵吵嚷嚷的地方打发下时间。

    可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却在那瞬间被治愈到了,甚至产生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童话般的天真幻想——如果他有这么一只小熊陪在身边就好了。

    因为声线伪装过,他甚至不知道那是林循,还是后来听他们谢幕才知道的。

    想到这里,沈郁认真道:“林老板,每个人的嗓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好听不好听,只是人们自己强加的评判,不重要。你配的小熊,真的很贴切。”

    所以他在做千寻的时候,从来不在意变幻出的各种声线是否“好听”。

    只要合适就好。

    林循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枕头的边缘。

    她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语气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连现在的她都心跳如鼓,那么。

    ——十七岁的小林循如果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心动。

    那样的话,恐怕因为自卑画的那条不可逾越的线,都要守不住了吧?

    她闷闷地咬了咬唇。

    怎么办。

    更喜欢他了。

    更想要永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 08:38:07~2023-11-11 10:3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洋 3个;十一、乐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乐 46瓶;不加糖也很甜 28瓶;9981 25瓶;530yi 20瓶;懒羊羊 10瓶;65995576、ewiglied、老婆贴贴、冉情、梦久梦久、洛筠、云楼句 5瓶;卍 3瓶;华木、红豆词、小白要随随平安 2瓶;话痨读者1.0版、十一、勺子小姐Shell、蓝墨水、鲜晓悦、李子栗子梨、旧江南、424636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