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虎父无犬子
在广陵王宫内, 刘胥可以尽情发泄他对刘据的怨恨、对父皇有意给刘鹏封王一事的强烈不满,甚至违背禁令召集巫觋用巫蛊手段诅咒包括刘鹏在内的所有人, 但等到了年底以诸侯王身份入京觐见时,刘胥却从上车那刻开始就在脸上写满恭敬孝顺,不许身边人有任何大逆不道的言论。
“记住,本王此次召集巫觋是为了给大汉江山祈福祝寿!谁敢说漏嘴,我就灭他三族!”
刘胥威胁一众随从。
随从们知道刘胥性情,不敢不从,纷纷俯首帖耳表示臣服。
刘胥见随从们畏惧自己如猛虎,心中大为畅快,登上马车, 带着大批礼物前往长安。
途中, 刘胥遇上同样奔赴长安的刘据。
虽然同父异母的兄弟间早就不剩一丝感情,不是仇人胜过仇人, 但毕竟挂着兄弟的名分,偶遇见面时,两人都努力挤出笑容,亲热呼喊。
“大皇兄居然这么早就出发。”
“南国距离长安有数千里, 不得不早些出发。倒是四皇弟你如此勤快,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刘据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刘胥闻言,阴阳道:“我素不得父皇喜爱,若连觐见都比别人迟缓,只怕连长安的大门都进不去。”
“四皇弟说笑了。”
刘据冷笑。
刘胥:“大皇兄是长子,七岁就被立为太子,即便犯错被废, 长子身份加上舅舅、表哥为大汉立下的赫赫功勋,你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终究和寻常皇子不同, 自然不会懂我这个生母不得宠、自己也不得父皇待见的可怜弟弟的苦楚。”
“四皇弟,你这话——”
刘据不满刘胥言论,强调道:“父皇对我或许曾经有几份偏爱,但他若对你毫无感情又何必为你封王、不追究你犯下的巫蛊诅咒罪过?”
“封王是因为我作为父皇的儿子本就该被封王,至于巫蛊……父皇自己也没少让方士行巫蛊诅咒之事!”
刘胥不以为意地反驳刘据。
刘据见他如此不可理喻,于是放下车帘,不再和他说话。
刘胥见状,心中不快,大声道:“大皇兄,你可知道父皇要给刘鹏封王!”
“知道。”
车厢内的刘据好声没好气。
刘胥不依不饶,继续冲刘据叫喊:“按白马之盟的规矩,非刘姓不得封王,非皇子不得封王!刘鹏这种情况算什么?”
“父皇对他的偏爱罢了。”
刘据假装不在意。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刘胥冷笑,欲追问,却听刘据命队伍加速,迅速和刘胥的车队拉开距离。
刘胥:“……”
……
和刘胥的车队分开后又经过数日颠簸,刘据一行人终于抵达长安。
下车时,刘据特意看了眼身后,确定刘胥被远远甩在后面,不会和他在长安城门口相遇。
“殿下一路辛苦了。”
李婉君感同身受地叹道。
刘据道:“与这样的人生为兄弟,真是不幸。”
随后,一行人正式进城。
……
……
刘胥的车队直到第二天晌午才抵达长安。
他本就厌恶刘据,如今在途中被刘据下了颜面,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到了长安后,他立刻找到早他三日进入长安的同父同母的兄长刘旦,抱怨道:“大皇兄对我们兄弟的怨恨越来越重了。”
刘旦对刘据本就怨气深重,闻言脱口而出:“大皇兄又想对我们做什么?”
“他因为恨我们,甚至不介意父皇给刘鹏封王。”
“什么?”
刘旦惊愕:“他居然——”
“他觉得我们兄弟能够封王是运气好做了父皇的儿子,而刘鹏身负天运又是父皇喜爱之人,封王并无不可。”
刘胥一个劲的挑拨是非,试图推刘旦和刘据作对。
“……以他往日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发自真心说这种话,定是担心被父皇厌弃,故意谄媚父皇,骗取父皇的赏赐和信任。”
刘旦面容扭曲:“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父皇听见他的真心话!从此不再爱他,甚至不想见到他!”
“三皇兄说这话莫非心中已有主意?”刘胥问。
刘旦:“我心中确实有些想法。”
“需要我帮忙吗?”
“这个……”
刘旦阴冷一笑:“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刘胥连忙接口。
……
刘据自小接受正统儒家教育,如今又今非昔比,深知礼节不可废,抵达长安后第一时间将自己已进入长安随时等候父皇传召的奏章送入未央宫,随即带着李婉君和三个孩子前往长月宫拜见母亲、探望寄养在长月宫的刘进等儿女。
“儿子拜见母亲。”
刘据向卫子夫行礼。
刘进等三个孩子也向刘据行礼:“孩儿拜见父王——”
得知刘据近日返回长安因而连着几日都来长月宫探望、等待的三位公主和她们各自的夫君也分别与刘据见礼。
“大皇姐、二皇姐、三皇姐,弟弟不在长安期间,劳你们费心孝顺母亲了。”
刘据向三位皇姐谦逊回礼。
卫长公主笑道:“孝顺母亲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弟弟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我只是……”
刘据顿了一下,反问道:“听说父皇有意给五皇弟封王?”
“按规矩,他也确实到了册封诸侯王的年纪。”
卫子夫波澜不惊。
刘据:“可是……”
“你此刻真心想问的是鹏儿,对不对?”
卫子夫看穿儿子的心思,径直挑明。
刘据羞愧,低声道:“此事纵然父皇喜欢,终究不合宗法。”
“宗法是人定的,自然也会被人更改,”卫子夫道,“你父皇的脾性,你还不知道?”
“但是……”
刘据看向三位姐夫:“你们以为此事如何?”
“陛下既然早已下定决心,我等身为臣子唯有遵从。”
张安世率先表态。
卫伉则低声道:“父亲让我们兄弟三人专心呆在边境屯田练兵防御匈奴,做好分内事,不要过问朝堂。”
“平阳侯呢?”
刘据看向曹襄。
曹襄道:“我身体不好,光是处理职务之事已经很吃力,又怎敢妄议陛下得失?”
“所以你们……”
众人的一致态度让刘据感到不解。
卫子夫见状,轻声道:“据儿,你父皇自登基以来想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这次也不例外。”
“母亲要我赞同?”
“鹏儿的事情,你可以心里不赞同,但你决不能公然反对。”
“……儿子受教了。”
刘据很是不情愿地嘟囔道。
卫子夫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李婉君道:“听说你堂姐李显君前些日子生了个女儿?”
“确有此事。”
提及堂姐李显君,李婉君脸上既有骄傲又有惆怅:“可惜我如今远在南国,收到喜讯时,堂姐的孩子已经过了满月。”
“南国距离西域确实过分遥远。”
卫子夫看了眼刘畅,道:“好在你们将来可以亲上加亲。”
“母亲,你——”
刘据惊讶。
“不可以吗?”
卫子夫笑容满面:“上官家与李家都是累世名门,又对大汉忠心耿耿。”
“只怕堂姐舍不得女儿远嫁。”
刘据欣喜,假装不在意。
原来,早在收到李显君诞下女儿的喜帖时,他便和李婉君商量,让儿子刘畅将来迎娶李显君之女为王后。
如今母亲主动提及,刘据心中自然万分喜悦。
卫子夫见儿子这般神情,晓得他也非常期待儿子刘畅长大后迎娶李显君之女为王后,笑道:“把女儿嫁入宗室是多少父母的心愿,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母亲所言极是。”
刘据笑容可掬。
一旁史良娣闻言,下意识握紧儿子刘进的手。
……
……
刘据在长月宫中兴致勃勃展望儿子刘畅成年后迎娶李显君女儿的同一时间,回京述职的李显君小心地将襁褓中的女儿递给她所侍奉的公主。
李令月接过孩童,见婴儿面容娇嫩宛若桃花,大眼睛无比灵动,不禁赞道:“不知道谁家儿郎有如此福气能迎娶这么漂亮聪慧的女孩。”
“殿下若是喜欢,显君愿意——”
“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儿女们两情相悦才能夫妻恩爱,白首不相离。”
李令月低头,捏了捏女婴软若无骨的小手:“若是我也生下如此可爱的女孩该多好。”
“殿下与侯爷都正当壮年,很快就会再传喜讯。”
李显君宽慰李令月。
李令月笑了笑,手指小心触碰孩子的粉嫩皮肤,越看越觉得可爱,恨不得——
“母亲!”
刘凤小碎步跑进房间,闯到两人中间。
李显君见到刘凤,赶紧行礼:“拜见——”
“你是长辈,不用多礼。”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长幼尊卑的刘凤挥舞小胖手让李显君起身,一双眼睛像被磁铁吸引般落在母亲怀中的女婴身上:“这位妹妹是……”
“她小名唤作音儿,如今刚满半岁。”
“音儿?”
刘凤眨动眼睛。
李显君耐心解释道:“她出生的时候外面正刮风,大风吹过树林和屋檐发出的声音宛若音律,我们于是给孩子取了‘音儿’这个小名。”
“原来是音律的‘音’。”
刘凤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中的女婴:“……我能抱一下音儿妹妹吗?”
“不能。”
“为什么?”
“你年纪太小,力气不够,抱不住音儿。”
“可是——”
被母亲无情拒绝的刘凤只好双手托着小胖脸,跪坐母亲身旁:“音儿妹妹生得可爱,凤儿喜欢。”
“你才多大年纪就知道喜欢。”
李令月宠溺地数落儿子。
刘凤不服,嘟囔道:“可凤儿确实喜欢音儿妹妹,见到妹妹就觉着开心,仿佛以前见过……”
“以前见过也不能让你抱。”
李令月将女婴交给乳母:“小心照顾着,别让凤儿沾手。”
“喏。”
乳母接过女孩,退到一旁。
刘凤见状,跟着起身,跑到乳母身旁看熟睡的女婴。
李显君则向李令月禀告西域都护府的大小事务。
得知西域各国的中小贵族如今半数以上主动汉化、参加科举,试图通过科举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职,李令月露出欣慰笑容:“西域的中小贵族积极主动汉化,将西域各国完全纳入中央统管、废国改郡县的进程也能加快不少。”
“殿下高瞻远瞩。”
“长绒棉在西域各国的种植推广情况如何?”
“进行得非常顺利,”李显君道,“西域贵族和百姓都能从中获得好处,因此纷纷主动配合。”
“灌溉的事情——”
“西域干燥,沙漠荒芜,只能挖掘修筑地下暗渠解决灌溉问题。所幸有水泥和混凝土可以迅速凝固,修筑的过程虽比中原地区艰辛,但成果显著。受益的西域百姓纷纷将用水泥、混凝土混合岩石、砖块修筑的暗井渠称为汉井或坎儿井,安息国也不止一次派出使者来西域学习修筑手段。”
“不止一次?这是为何?”
李令月明知故问。
李显君笑道:“安息国名为帝国,其实中央、行省与大小贵族领地都各自为政,即便是派人向大汉学习暗渠修筑技术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他们也不愿相互沟通告知。”
“如此一盘散沙,国家怎么可能长治久安。”
李令月越发不看好安息帝国的未来。
李显君随后又向李令月禀告西域区域的其他各类琐事:
和亲乌孙的两名宫女相继为现任乌孙王生下儿子;龟兹国上下仰慕大汉文化,想将汉语作为龟兹国的通用语言;因为勾结匈奴抓捕李广利而全族迁进匈奴的轮台国不幸卷入王庭争斗,受降城之战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匈奴境内……
“如此这些,倒也在意料中。”
李令月对西域现状感到满意。
这时,完成早课的刘鹏前来向母亲请安:“母亲,孩儿已经完成早晨的武课。”
“先去歇歇吧。”
“孩儿有个不情之请。”
刘鹏看了眼李显君:“孩儿肯请木兰校尉赐教一二。”
“你要……”
李令月诧异。
刘鹏道:“孩儿想学战场的本事。”
“可你才——”
“母亲,大哥自从随父亲去受降城半年,回来以后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连和凤儿一起打猎都要骑大人的高马不肯用小马。”
刘凤插嘴告状。
李令月无奈,只好让李显君指点一下儿子。
刘鹏得令,笑逐颜开,拱手道:“请赐教——”
“少侯小心,我绝不会因为你还是孩子就对你手下留情。”
说着,李显君起身,脱下繁复累赘的外袍,与刘鹏一前一后走向演武场。
刘凤盯着女婴看过许久,最终迈腿追向两人:“大哥!你们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李令月见状,让乳母抱着女婴和自己同去练武场。
……
刘鹏年纪虽小,却筋骨健壮,仗着灵活的身手,与久经战场的李显君在演武场中战斗百余回合才被李显君抓到破绽以圆棍击中后腰,“噗通”一声摔在软毛毯上。
胜负已分,李显君立刻扔掉武器,伸手拉刘鹏:“少侯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
刘鹏尴尬一笑,扶着腰爬起来,拱手道:“校尉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少侯才是天赋异禀。”
李显君直言:“少侯今日所用武器若已经开刃,早在第三十七招时我便会被少侯的武器砍伤小腿肚无法起身再战,所以输掉这场比试的人是我。”
“是校尉承让,并非——”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一丝破绽,所以——输了就是输了。”
李显君并不觉得成年的自己输给孩子是一件丢人的事情,相反,她很骄傲,因为眼前的孩童是冠军侯的长子,他代表着大汉的将来。
擦过脸上汗水,李显君做出比划姿态:“少侯方才的滚刀动作好厉害,可以教我吗?”
“我?”
刘鹏惊讶。
“嗯。”
李显君肯定地点了点头。
刘凤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拿起仆人为他削制的小木刀要学兄长的刀法。
“大哥,凤儿已经准备好了!”
“……”
刘鹏无奈,请示过母亲后拿起未开刃的铁刀,以碗口粗的木桩为假想敌人,一记又狠又准的滚地刀——
哐当!
木桩被未开刃的铁刀劈出裂口,裂口离地面约莫三寸(相当于七厘米),算在人体便是脚踝上下的高度。
“还要再演示一遍吗?”
站稳后,刘鹏问道。
李显君不做声,走向空地,一记回身劈砍滚刀——
哐!
木桩被天生神力的李显君当场砍断。
刘凤见状,跃跃欲试。
怎奈他还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握的又是一柄木刀,连着几次贴地滚刀都没能在木桩表面留下明显痕迹,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刘鹏赶紧安慰弟弟:“二弟你的动作又快又好,没有砍倒木桩是因为你年纪小难免力气小用的又是木刀……”
“凤儿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哥一样提起重刀?”
刘凤眼巴巴看着刘鹏。
刘鹏:“等你长到我现在的年纪肯定比我厉害。”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刘鹏期待地看着弟弟。
刘凤摸着小木刀,畅想未来。
……
……
刘旦将方士的话牢记在心,抵达长安后立刻找来堪舆师让他们帮忙在上林苑附近相看一块风水极好适合修建观庙的土地。
“殿下,上林苑是皇家土地,您必须得到陛下的许可才能建筑观庙。”
堪舆高手们不敢接燕王的任务,即便燕王承诺重金赏赐。
“儿子向父亲要土地,父亲怎么可能不答应?你们只管寻找风水宝地,不必管其他!”
刘旦态度骄横,不容质疑。
“可是——”
堪舆高手们总觉得事有蹊跷,不敢接受。
“怎么?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刘旦露出杀意。
众人见情势不妙,赶紧跪地,战战兢兢地接下任务,但婉拒刘旦的定金:“……为燕王殿下办事是我等的荣幸,等我们把事情办好再领赏赐也不迟。”
“你们现在晓得厉害了?”
刘旦冷笑,示意仆人领堪舆师们离开。
“谢殿下。”
堪舆师忍着腿抖走出燕王在长安的府邸,挤出笑容送走燕王府的仆人,随即——
“燕王是天潢贵胄,即便犯下大逆不道的死罪也能死留全尸,祸不及妻儿,我等草民若是随意掺和,只会性命不保株连三族。”
“郑兄言之有理,但是燕王地位尊贵,又已经找到我们。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家人和自己的性命?”
“这……”
堪舆师们纷纷沉默。
良久——
一位堪舆师想起自己曾在山中勘测山形地貌时意外结识为陛下寻仙访药的方士公孙卿,建议道:“本朝的公孙大夫与我有一面之缘。他深得陛下、皇太女喜爱,我们或许可以向他求助?”
“公孙大夫如今地位尊贵,怎么可能还记得贫贱之交?”
其他人提出异议。
闻言,提议向公孙卿求助的堪舆师苦笑道:“纵是碰壁流血也胜过在此处坐以待毙。”
“唉……”
堪舆师们不约而同地一声长叹。
……
得知燕王抵达长安后立刻重金召集堪舆师让他们在上林苑附近寻一处风水极佳、适合建筑观庙的土地且此事并未事前告知陛下,公孙卿大惊,安置好堪舆师后立刻更衣进宫,请求觐见。
大殿外,他被中常侍拦住:“陛下此刻正静坐悟道,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先生也不例外。”
“可是——”
“若是有要紧国事,先生可以禀告皇太女殿下。”
“……好吧。”
公孙卿转身进入偏殿,将堪舆师们提供的信息原原本本告诉李令月。
听完公孙卿的禀告,李令月也是一头雾水:“燕王有意在上林苑附近修建观庙?”
“正是。”
“如此重要之事竟然没有事前请示父皇?”
“堪舆师们也觉得事有蹊跷,出了府邸立刻找到微臣,恳请微臣将此事上达天听。”
“他们做得很好。”
李令月点头,让公孙卿暂且退到一旁静静等待父皇结束静坐悟道,同时又派出使者将燕王刘旦招来。
“至于那几个堪舆师——”
“殿下放心,微臣将他们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没有微臣带路,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他们更不可能杀他们灭口。”
第212章 问罪刘旦
刘旦心中有鬼, 突然被刘姣派使者传召入宫,难免不知所措, 见到刘姣立刻挤出笑容,道:“我最近大半年也算是循规蹈矩,不曾犯下大错,四皇姐突然找我有何要事?”
“听说你才回长安便召集堪舆师要他们在上林苑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可有此事?”
“这……”
刘旦面色一僵,干笑道:“四皇姐向来聪慧,怎么也会轻信小人谗言?”
“有还是没有?”
李令月冰冷追问。
“我……我……”
沉吟过后,刘旦虚情假意地说道:“我此番返回长安确实重金招募堪舆师让他们在上林苑附近寻风水宝地。”
“做什么?”
“建观庙为大汉祈福。”
“哦?”
李令月故作诧异:“向三皇弟提议在上林苑附近寻风水宝地建造观庙为大汉祈福是哪位谶纬大师?”
“是……是……”
刘旦噎住。
李令月:“上林苑内外所有建筑在正式修筑前都需请谶纬大师堪舆风水、巫觋高人卜算吉凶。三皇弟你如此自作主张,不怕父皇知道后责罚?”
“我……我做这些事是出于对父皇的孝心和忠心……我是把在上林苑附近建筑祈福观庙作为献给父皇的礼物, 我问心无愧!”
“真的问心无愧?”
李令月看着刘旦的脸, 看得他浑身发毛、冷汗直冒。
“我……我……”
“你怎么满头大汗?”
李令月突然岔开话题。
刘旦惊慌,语无伦次道:“暖盆烧得旺, 我进来的时候又忘记脱裘皮,难免……难免……”
“汗流浃背?”
“对!对!我有点汗流浃背!”
刘旦顺势脱下裘皮外袍,虚吐一口气:“这下终于舒服了。”
“三皇弟,殿内只烧了两盆炭火——”
李令月打断刘旦的自言自语:“贸然脱下裘皮, 小心着凉。”
“啊?”
话音落,有中常侍入内递送奏章,推门瞬间,刀割一样的冷风冲向脱了裘皮的刘旦,冻得他如坠冰窟。
可他才在刘姣面前表示室内炎热汗流浃背,此刻即便冻得上牙打下牙也要保持淡然潇洒姿态,看着殿外如柳絮般洋洋洒洒的大雪, 道:“明日或许可以踏雪赏梅。”
闻言,李令月皱眉:“暴雪突至, 长安城外恐有百姓冻死,立刻派人通知京兆尹,让他召集人手将长安城内外无家可归之人聚到避风处所,供应暖汤和热炭,减少冻死。”
“喏。”
“雪晴后,若有冻死者,朝廷出资集中掩埋。”
“喏。”
“长安尚且如此,地方的情况恐怕……”
“所以我才想在上林苑寻一处风水宝地修建观庙为父皇和大汉祈福。”
刘旦自作聪明地插嘴。
李令月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事究竟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
“百姓现在最需要的是果腹的食物和驱寒的炭火、暖被,”李令月冷峻道,“在上林苑周围寻风水宝地修筑观庙一事,三皇弟切莫再提。”
“——四皇姐就这么不希望我在父皇面前有所表现?”
刘旦不服,觉得刘姣是嫉妒他,担心他因为此举得到父皇的嘉奖。
在嫉妒情绪的驱使下,他阴阳怪气地嘲笑道:“听说四皇姐并不反对你的鹏儿和五皇弟一起封王?”
“丞相正率领朝臣们议论此事,等他们讨论出结果我再表明态度也不迟。”
“表明什么态度?是不是朝臣们一致反对此事,四皇姐就公开要求他们必须赞同给你长子封王?”
刘旦口出狂言,咄咄逼人。
李令月见刘旦如此不知死活,也不再顾及情义,冷笑道:“让鹏儿和五皇弟一起封王是父皇的意思,你要违逆父皇吗?”
“弟弟不敢,但弟弟不接受。”
刘旦昂头,态度倨傲。
李令月:“那你必须想办法让父皇放弃。”
“……”
刘旦顿时沉默。
他畏父皇如猛虎,怎么敢——
吱——
殿门再次推开,内臣进入,禀告道:“两位殿下,陛下让你们过去。”
“好。”
李令月起身,看向刘旦。
刘旦不情愿地跟在皇姐身后走进大殿,被扑面而来的肃穆浓香熏得险些喘不过气。
“父皇如今每日至少修仙打坐两个时辰,期间会焚香吸引四方神灵,天长日久,室内难免浓香沉淀,气息肃穆。”
李令月向呼吸不畅的刘旦解释其中缘由。
刘旦知道父皇迷恋修仙和长生不老,闻言自然不敢有丝毫异议,甚至主动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的感慨道:“不愧是吸引神灵的香,儿子才置身其中便感觉全身穴窍通畅,耳聪目明。”
“朕虽年迈,却没有昏聩,别在朕面前说这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
帷帐后,刘彻发出不满的哼声。
刘旦闻言,吓得赶紧跪地:“父皇,儿臣方才是——”
“听说你召集堪舆师要在上林苑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修筑观庙为大汉祈福?”
“确有此事。”
刘旦抬头,战战兢兢。
殿内此时烟雾缭绕熏香浓郁,刘彻又坐在帷帐中,视线被烟气和纱幔双重阻隔的刘旦只能凭语调起伏依稀判断父皇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因为……因为父皇的训斥、师长的教导,儿臣已经幡然醒悟,想为大汉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不得朕的允许便召集堪舆师要在上林苑附近修筑观庙也是该做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上林苑是皇家的土地?动用上林苑的一草一木都必须得到朕的允许?”
“儿臣……儿臣不敢忘……儿臣……”
刘旦下意识擦了擦冷汗,道:“儿臣是想先相看好风水宝地,再将修筑观庙一事禀告父皇,请父皇允许儿臣在风水宝地修筑观庙为大汉祈福。”
“呵!”
刘彻不信。
刘旦见状吓得赶紧指天发誓:“儿臣愿以性命起誓,儿臣对父皇向来赤胆忠心,修筑观庙一事更没有丝毫邪念,儿臣是真想将风水宝地作为惊喜献给父皇。”
“从你不经朕的允许召集堪舆师在上林苑附近勘测风水宝地开始,你就已经有了邪念!”
“父皇——”
“以你的愚钝万万生不出这等想法!这事究竟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他现在哪里!”
“他也是……”
“果然有人给你出主意。”
刘彻冷声打断刘旦:“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把此人交出,此事便作罢!若是你一意孤行包庇狂徒,朕——”
“父皇!我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刘旦大急,高声呼喊:“我承认我经常做蠢事,可我对父皇一片赤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汉江山社稷。”
“然而对朕而言,你老实待在封地什么都不做对大汉江山的贡献胜过你做过的任何事!”
刘彻努力压抑对愚蠢儿子的不满。
刘旦听到这里,知道父皇对自己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喜爱,哭泣道:“父皇,你可知道为了你的长生大计,我每日都翻阅古籍寻找炼丹秘术和配方?我还大量召集方士让他们炼药,用燕国的死囚测试丹药是否真的能够让人不死……如此兢兢业业忠诚不悔,为何只能换来父皇的厌弃……我……我不甘心……我……”
“炼丹?”
刘彻来了兴趣:“你一直在燕国为朕炼丹?”
“是。”
刘旦兴奋,禀告道:“儿子之前去泰山离宫请求拜见父皇除却思念之情也是因为儿臣炼丹终于有所成果,儿臣想把好不容易炼成的丹药献给父皇,可惜父皇……父皇不爱儿臣,不愿听儿臣把话说完……”
“那丹药现在何处?”
“儿臣临走时将丹药交给父皇身边人,请他转交父皇。”
说到这里,刘旦故作惊愕:“莫非那奴婢胆大妄为私吞了儿臣的丹药?”
“可有此事?”
刘彻抬高声音,阴冷的眼神扫过伺候身旁的多位阉人,最终落在苏文身上。
苏文见状,镇定自若地禀告道:“陛下,燕王殿下离开泰山离宫时并未给奴婢留下丹药之类物品。”
“胡说!”
刘旦大怒,无视礼节当场站起:“你当日收了我的黄金,承诺一定把我炼制的丹药呈给父皇!现在竟然——”
“苏文,你收了他的黄金?”
“禀告陛下,奴婢那日奉命送燕王离开时确实得了殿下给奴婢的黄金赏赐,殿下还让奴婢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
苏文在刘彻身边伺候多年,早已摸清皇帝脾性,更将察言观色、趋炎附势刻入骨髓,此刻面对皇帝质疑、燕王震怒,他沉稳应答,不露丝毫破绽。
刘旦自小傲慢狂妄,如今被阉人当面欺辱污蔑,气得破口大骂:“阉狗!你再敢胡说八道搬弄是非!我灭你三族!”
“三皇弟,父皇面前不得放肆!”
李令月厉声呵斥。
刘旦闻言,怒气更甚,道:“……我就说一只阉狗怎么也敢对本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甚至胆大妄为到收下我的黄金却在父皇面前污蔑本王!原来他是四皇姐的人!背后有四皇姐撑腰!”
话音落,苏文立刻跪地撇清和刘姣的关系:“燕王殿下请慎言!奴婢从来只侍奉陛下一个主人!”
李令月也道:“三皇弟,你已成年,为何说话做事如此不着调!满口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是实话实说!”
刘旦愤怒争辩:“父皇,他们联起手来污蔑我!想离间我们的父子关系!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千万不能轻信谗言远离儿臣!”
“远离你对朕有坏处吗?”
刘彻阴嗖嗖道。
刘旦闻言,心凉半截,哀求道:“儿臣对父皇可谓赤胆忠诚,为何父皇对儿臣从来都……都……”
“因为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刘彻直言不讳:“朕最喜欢的又忠诚又能干的人,其次是能干有余忠诚不足的人!像你这种既不能干又不忠诚、愚蠢到让朕都忍不住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朕的儿子的东西,朕是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
“——父皇!”
“退下吧!趁着朕还没有发怒!”
“儿臣……”
“三皇弟,赶紧退下。”
李令月催促刘旦。
刘旦惧怕刘彻,面对呵斥本欲退下,听了刘姣的催促后却不由自主地怒火中烧,骂道:“四皇姐接下来准备如何诽谤我?”
“诽谤你?”
李令月轻蔑地看着刘旦:“就你那点本事,我不屑也不需要诽谤。”
“你——”
“还不立刻退下!”
刘彻抬高声音。
刘旦意识到刘彻动了真怒,不得不委屈退下,出大殿时万般不甘地瞪了刘姣一眼,眼神痛不欲生,双手气得发抖。
“父皇,你这般宠信四皇姐全家,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啪!
话音未落,白瓷瓶飞出,碎在刘旦脚边。
“出去!”
“……”
刘旦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李令月也准备离开。
刘彻突然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父皇?”
“姣儿你当真如旦儿所言与朕身边的人有所勾结?”
“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类事。”
李令月坦荡荡。
刘彻看了眼身旁,叹道:“朕知道你不会也不需要这么做,但朕身边的人会因为朕对你的倚重和信任,不自觉地攀附你、依靠你……这是人的天性,任何禁令都无济于事……由此可见旦儿确实蠢笨,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三皇弟虽性情愚钝但他对父皇却始终忠心孝顺,何况……”
“何况他终究是朕的儿子。”
刘彻自嘲道:“天下人都觉得皇帝无所不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可惜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想杀谁就杀谁!尤其当他想杀的人是他亲儿子的时候!”
“父皇,您——”
“朕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旦儿动杀心了。”
刘彻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如此愚蠢又如此自私,迟早惹出大事。”
“父皇的意思是……”
“你先下去。”
“喏。”
李令月依稀猜到刘彻的心思,不敢多问,行礼后退出。
刘姣走后,刘彻命人将霍光叫来。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不必多礼。”
刘彻挥手,示意霍光坐到离自己仅三尺的近处:“子孟可知朕为何突然传唤你?”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霍光性情谨慎,不敢让皇帝看出自己正揣摩圣意。
“朕方才见了燕王,他的愚蠢让朕非常不满,更因此产生担忧。”
“微臣愚蠢,不知陛下忧心何事?”
“忧心……”
刘彻叹了口气,反问霍光:“你知道朕为何喜欢你的兄长胜过朕的亲生儿子?”
“因为兄长是不世出的天才。”
霍光脱口而出。
刘彻嘉奖地点了点头,道:“朕对你兄长向来寄以厚望,而他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这么多年都表现堪称完美,无可挑剔。也因如此,朕有意百年之后把大汉江山交托在姣儿和他手中,再下一代则是从鹏儿和凤儿中选出继承人。他们是上天对大汉江山的赐福,是朕苦修多年收获的天机。然而这种赐福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能接受,例如燕王,他就不懂也不接受!”
“燕王年少,难免——”
“他若还是个孩子,朕能原谅他的年少无知,但他已经成年!这些年在燕国也一直都做荒唐事!”
说到这里,刘彻眯眼:“朕不是个残忍的父亲,朕爱朕的每个孩子,所以即便他一再碰触朕的逆鳞,朕依然原谅他、容忍他,顶多警告他……子孟,你理解朕的这份心情吗?”
“微臣明白。”
听懂皇帝的弦外之音的霍光感觉后背发凉。
“明白就去做吧。”
刘彻垂眸,让霍光退下。
“微臣告退。”
霍光起身,战战兢兢、一丝不苟地退出大殿。
……
……
大殿外,大雪飞舞,霍光披着裘衣,如往常迈着不缓不急的步伐走在宫道上。
陛下的意图非常明显。
在诸多儿女中,他选中了四公主和兄长霍去病,要将江山托付给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偏偏燕王刘旦是个愚蠢不自知的家伙,不仅反对陛下关于继承人的决定,更一再触碰陛下逆鳞,让陛下对他起了杀心。
但陛下不能动手,因为他是慈父,他不能杀自己儿子。
他也不能让四公主和兄长做这件事,他们是他钦定的未来继承人,手上不能沾手足的血。
于是陛下传召自己,将此事交代自己。
因为陛下知道霍光对大汉忠心耿耿,对兄长霍去病手足情深,会不惜代价为陛下和兄长办成此事。
而他也确实准备——
“子孟有心事?”
兄长的声音突然响起。
霍光赶紧停下脚步,笑道:“方才被陛下召见,分派了一件棘手的工作。”
“有多棘手?需要我帮忙吗?”
“谢兄长关爱,子孟能够独立完成,只是——”
“只是什么?”
“兄长觉得燕王此人如何?”
“燕王?”
霍去病露出诧异神情,显然没想到会从霍光口中听到“燕王”:“燕王为人不爱学习,性情好斗又刚愎自用,非人君之选。”
“兄长可知燕王觊觎皇位?”
“他是皇子,难免觊觎皇位。”
霍去病不以为然。
因为刘旦空有觊觎之心并无得到皇位的能力。
“子孟明白了。”
确定兄长态度的霍光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霍去病这时补充道:“子孟,父皇吩咐的事情固然要办好,但你也要注意休息,量力而行。”
“谢兄长关爱。”
霍光淡笑,转身离去。
……
晚上,霍去病将弟弟霍光今日明显异于往常的言行告诉妻子,担忧道:“父皇怕不是给子孟交派了极难办成的事情。”
李令月听完,回想刘彻召见霍光前的种种言行,意识到刘彻对刘旦的忍耐终于到达极值,笑道:“子孟为人聪慧谨慎,一定能办成父皇交代的事情。”
“万一……”
“以他的性情,若是遇上艰难,必会向我们求助。”
“也对。”
霍去病知道弟弟霍光自有性情谨慎内敛有城府不做没把握的事,逐渐放宽心绪。
李令月见状,提起次子刘凤对李显君的女儿音儿爱不释手,暗示道:“鹏儿和凤儿或许该有个妹妹。”
“妹妹……”
霍去病不禁想起刘细君为霍光生下的如珠玉般可爱的女孩:“女孩确实比男孩可爱。”
“那我们——”
“嗯。”
轻声间,两人依偎一起。
此时完成晚课的刘鹏正牵着弟弟刘凤要向父母禀告,却见房门紧闭,奴婢们——
“少侯,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房休息了。”
“可是晚课作业——”
“今日下雪,早些休息,明日再来呈交也不迟。”
管事忍着笑意哄两个孩子。
刘鹏听得一头雾水,好在他天性宽厚坚毅,即便被奴仆敷衍哄骗也不生气,毕恭毕敬将晚课作业放在门前,说完请安话语才起身带弟弟离开。
……
……
每逢寒冬腊月大雪压境,长安城内外总会有一些人冻死在路边。
今年也不例外。
但因为京兆尹早在十月时就奉皇太女命令在长安城内外搭建数十处房舍做防寒赈灾之用,大雪来临后又派出衙役小吏将能找到的无家可归之人聚集到防寒赈灾处所内,给他们供应暖汤炭火,大雪过后冻死的人数较往年大为减少。
恪守礼法的古板儒生们虽至今仍不接受陛下立皇太女的惊世骇俗行为,但看到大汉百姓们因为皇太女推行的种种措施过上相对以往明显更加安康温饱的生活,对皇太女的怨念也大为降低,感慨道:“不愧是圣人转世,即便生作女子依旧卓尔不凡,为天下苍生创万世福祉。”
刻板迂腐的儒生们尚且如此,终年为一日三餐辛苦操劳的平民百姓们自然更不可能反对皇帝立皇太女。
事实上,大部分百姓根本不在乎皇帝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皇帝叫什么名字。他们只单纯地希望皇帝是个仁慈的君主,任用的官员会体恤百姓不做横征暴敛之事,让他们能吃饱穿暖、不必担心外敌入侵、安稳太平地活到寿终正寝。
目前为止,皇帝选定的继承人都完美满足百姓的期待。
第213章 查到水落石出
即便被父皇当面讥讽, 刘旦依旧心有不甘。
出宫后,他立刻命随从搜寻抓捕出卖自己的堪舆师, 第二天更亲自前往上林苑周边,为重建蹄氏观寻找风水宝地。
燕王的行为被霍光看在眼里。
擅长揣摩上意的霍光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此事告诉前日得罪了燕王的宦官苏文。
苏文曾收受燕王黄金却没有为燕王办事因此得罪燕王,如今陛下表明厌恶态度,苏文自然也新仇旧恨一起算,以替陛下办事之名派多位阉人前往上林苑,暗中盯梢燕王,调查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阉人们查到燕王居然要重建蹄氏观!
收到消息的苏文立刻将此事添油加醋禀告皇帝:“陛下, 燕王殿下有意在上林苑重建蹄氏观。”
“蹄氏观?这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下令焚毁蹄氏观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刘彻如今年过半百,难免一时想不起来。
苏文于是将蹄氏观巫者宛若疑似勾结淮南王逆党试图谋害大将军和四公主、迷惑陛下最终被陛下觉察以马肝处死的往事娓娓道来。
刘彻听完苏文叙述, 想起确有其事,唇角泛起冷笑:“旦儿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要重建蹄氏观!难怪他突然要在上林苑附近寻一片风水宝地修筑观庙!说什么为大汉祈福,分明是为逆党祈福!”
“陛下,燕王殿下天生愚钝, 必是受奸人蒙蔽才一时糊涂做出此等事。”
苏文假惺惺替刘旦说好话。
只是——
这话不说还好,说过以后,刘彻更加生气:“处死巫者、焚毁蹄氏观的时候,他确实年纪还小,不知其中牵扯。但他是人!不是长了狼心狗脑的畜生!生出重建蹄氏观的念头前都不找人问一问朕焚毁蹄氏观的理由吗!”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燕王殿下……”
“闭嘴!”
刘彻打断苏文,骂道:“再说话, 朕连你一起砍了!”
“奴婢死罪。”
苏文见目的达成,小心退到一旁。
刘彻却是余怒未消, 在大殿内反复走来走去,最终——
“把江充叫过来!”
“喏。”
……
江充得召,急忙来到皇帝跟前:“陛下,微臣——”
“朕有件事需要你立刻办理。”
刘彻打断江充的行礼,命苏文上前,将燕王刘旦有意在上林苑周边选址重建蹄氏观的事情告诉江充。
江充听完,惊得目瞪口呆:“燕王殿下怎么敢……蹄氏观可是与逆贼有牵连,甚至……”
“朕希望他是被奸人蒙蔽才做出此等错事,但朕……朕对他也早已……你素来办事妥帖,此次就由你询问燕王,让他尽快把奸人的名字供出来……免得朕……朕已经失去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儿子……”
说到这里,刘彻抬头,眼角有晶莹隐约可见。
江充稽首跪拜:“微臣领命,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
“喏。”
……
江充在长安多年,深知皇宫内亲情淡薄,此次奉命询问燕王恐怕——
凶多吉少。
但身为臣子又怎能在此关键时刻退缩?
何况燕王确实不似人君。
想通这点,江充登上马车,前往燕王在长安的府邸。
……
……
因为方士的千叮万嘱,加上堪舆师们的背叛,刘旦对重建蹄氏观一事异常重视,恨不得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同时对同母弟弟广陵王刘胥又遮遮掩掩,各怀鬼胎的兄弟二人坐在一起饮酒作乐,言辞间充满了欺骗和谋算。
“三皇兄,听说父皇前几日将你招进宫中训斥责骂,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能惹出什么事端?无非是举止不谨慎,小人趁机对父皇进谗言。”
刘旦做出委屈姿态。
刘胥见状,假惺惺道:“可我收到的消息是三皇兄有意在上林苑周边寻一处风水宝地修筑观庙祈福龙脉助自己荣登大宝。”
“怎么可能!”
刘旦矢口否认:“我确实找了几个堪舆师在上林苑周边想看风水宝地准备修筑观庙,但我此举是为大汉江山祈福,祈祷风调雨顺、四方安宁。”
“三皇兄,你真有这份好心吗?”
刘胥完全不信,强调道:“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你的性情我最是清楚。”
“……不错,我修筑观庙确实是出于私心。可我只是想讨好父皇,给父皇一个惊喜,并无其他意图。”
“三皇兄,你——”
刘胥顿了一下,突然道:“刘鹏封王一事,你是什么看法?”
“你……”
“我坚决不同意。”
刘胥径直道:“五皇弟和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封王理所应当,但是刘鹏算什么!和他同年出生的刘进有皇长孙的名号都没有封王!”
“可父皇如今铁了心要给刘鹏封王,他说这是给霍去病的补偿。”
“补偿?”
刘胥挑眉:“白马之盟写得清清楚楚,非刘氏不得封王!霍去病不姓刘,本就没资格封王!”
闻言,刘旦不屑道:“你也就会在我面前抱怨,敢不敢把这些话对着父皇说一遍?”
“……”
刘胥瞬间哑火。
“抱怨什么的谁不会,但现在的情况是——抱怨根本没用!”刘旦气恼道,“父皇是真心要把江山交给四皇姐和霍去病,我们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我才要在上林苑周边寻风水宝地建筑观庙为刘氏江山祈福!”
“原来三皇兄你……”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刘旦理直气壮。
这时,奴婢进入禀告道:“殿下,绣衣使者请求觐见。”
“绣衣使者?江充?”
刘旦愣了一下,嘟囔道:“他来做什么!不见!”
“可是他——”
话音未落,江充已自顾自走进厅堂,拱手为礼:“两位殿下,外间天寒地冻,还请赏我一杯热酒,允许我留在此处欣赏歌舞。”
“你——”
刘旦想命人把他轰出去,但这里毕竟是长安,江充又在父皇跟前颇为得宠,和这家伙硬碰硬对自己没好处,只得不情不愿道:“坐。”
“谢殿下。”
江充入座,笑容不减:“下臣听闻燕王殿下在上林苑附近寻找风水宝地用于建造观庙庇佑大汉国运,可有此事?”
“有这么回事,父皇也知道。”
刘旦敷衍回答。
江充道:“不知殿下的观庙将会供奉哪位神灵?”
“当然是——”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质问三皇兄?”
刘胥突然开口,呵斥江充。
江充闻言,皮笑肉不笑:“广陵王殿下似乎对我颇有反感。”
“长安城里压根没人喜欢你!”
刘胥傲慢回应。
他的态度让刘旦都觉得过分,提醒道:“四弟,他为父皇办事,你要注意分寸。”
“哦。”
刘胥漫不经心。
江充这不以为意,笑道:“能得陛下器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是江充的荣幸。”
“原来——”
“燕王殿下,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刘旦装傻。
江充于是重申一遍:“殿下兴建庇护大汉国运的观庙,究竟准备供奉哪位神灵?”
“这个嘛……”
刘旦顾左右而言道:“太后生前曾供奉长陵神君,庇护父皇成为天子,可见灵验。”
“所以殿下要供奉长陵神君?”
“不错。”
“殿下可知太后出资在上林苑修建的供奉长陵神君的蹄氏观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焚毁。”
“知道,那是一场无妄之灾。”
“哦?”
江充拱手:“还请殿下赐教。”
“赐教说不上,只是知道的比你多一点。”
刘旦自以为是地说道:“当日,有逆贼勾结蹄氏观巫者试图谋害父皇谋朝篡位不幸被人赃俱获后,父皇因此迁怒蹄氏观,下令将蹄氏观焚毁。”
“原来殿下也知道蹄氏观曾经——”
“犯下死罪的是勾结逆贼的蹄氏观巫者,不是蹄氏观中供奉的长陵神君!如今时过境迁,我们也该恢复对长陵神君的供奉了!”
刘旦振振有词。
江充:“可是蹄氏观——”
“我在上林苑周边寻风水宝地修筑观庙是为了恢复对长陵神君的供奉、让长陵神君庇护大汉江山国运!不是为了重建蹄氏观!”
“殿下——”
“即便新建的观庙依旧名唤蹄氏观,也和昔日勾结逆贼图谋不轨的蹄氏观毫无关联!”
刘旦态度强势,不容置疑。
见此情形,江充微笑道:“殿下息怒,微臣担心殿下被奸人蒙蔽犯错才额外多问几句,如今看来是微臣多虑了。”
“知道是多虑还不赶紧闭嘴。”
刘旦怒瞪江充:“喝完赏你的酒就赶紧滚回去!”
“谢殿下恩典。”
面对刘旦的咄咄逼人,江充心平气和,喝完热酒便起身告辞。
江充走后,刘胥提醒刘旦:“江充以不畏权贵得宠于父皇,你这样对他,不怕他记恨你、在父皇面前进谗言害你?”
“害我又如何?我是诸侯王,是父皇的儿子!犯下谋逆大罪都不一定会死,何况只是不把江充这条狗放在眼里!”
刘旦不以为然。
刘胥闻言,想起比三皇兄更不得父皇喜欢的自己两次巫蛊诅咒大皇兄都只是被父皇勒令禁足思过,顿时深以为然。
“三皇兄所言极是,我们是皇子,自古皇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
“没错。”
刘旦挥手,让奴婢们将江充用过的器具物品全数扔出烧掉,对垂手侍立等待召唤的舞姬乐师们道:“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
……
……
江充从刘旦处出来,没有立刻回宫禀告,而是前往上林苑周边查问,直到确定燕王选中的风水宝地的位置后,又找来堪舆师帮忙测定此处建造观庙是否真能成就天子气。
如此一番奔波忙碌,江充终于取得想要的证据,自信满满来到未央宫,请求谒见。
……
“陛下,绣衣使者江充求见。”
中常侍入内禀告时,刘彻刚结束玄修,正和女儿及诸位大臣商讨北方各地的雪灾赈济事宜。
闻言,刘彻道:“不是要紧事就让他在偏殿等着。”
“绣衣使者说此番入宫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立刻禀告陛下。”
中常侍小心翼翼补充道。
“十万火急?”
刘彻看了眼女儿和朝臣:“雪灾赈济才是最为十万火急!”
“喏。”
中常侍退下,将回复告诉江充。
江充闻言,意识到皇帝已经猜出他此次觐见的目的,于是在偏殿安静等待并心中反复盘算整理,确保见到陛下后能成功葬送刘旦的前程。
一个时辰后——
雪灾赈济相关事宜商讨完毕,桑弘羊和刘屈氂各自带领朝臣退出,刘彻抬手:“传江充。”
“传绣衣使者江充觐见。”
话音落,等待已久的江充进入殿堂,恭敬跪拜:“微臣江充拜见陛下、拜见皇储殿下。”
“你说你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正是。”
江充抬头,偷偷看了眼皇帝,小声道:“事关社稷安慰,微臣不敢有丝毫懈怠隐瞒。”
“说来听听。”
刘彻假装对江充的来意一无所知。
江充谢过恩典,从袖中掏出上林苑周边堪舆图,铺开,指着燕王刘旦选中的修建观庙的风水宝地道:“微臣奉陛下命令询问燕王,得到风水宝地的地址后带堪舆师前往,发现这块风水宝地的上空竟有天子气将要形成而未形成。”
“天子气?”
刘彻眯眼:“燕王知道这块地方上空有将要形成的天子气吗?”
“微臣不敢问。”
“为什么不敢问?”
“微臣怕问出结果让陛下伤心失望。”
江充做出忧国忧民的忠诚姿态。
“你是朕的臣子尚且害怕朕知道真相以后伤心难过,他是朕的儿子居然……”
冷笑过后,刘彻又问:“重建蹄氏观的事情,他怎么说?”
“燕王殿下说蹄氏观巫者有罪而非蹄氏观有罪,更不是供奉在蹄氏观内的长陵神君有错,他重建蹄氏观是为了供奉长陵神君,让长陵神君继续庇护大汉国运。”
“如此说来,他是明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依然要重建蹄氏观?还特意挑了个上空将要形成天子气的风水宝地!”
“微臣……”
江充故作吞吞吐吐。
“怎么?不敢说?”
刘彻皱眉。
江充:“微臣怕微臣说出心中所想会惹来陛下震怒。”
“你禀告的这些事情已经足够让朕生气。”
“陛下——”
“继续追查,查到水落石出一网打尽为止!”
“喏。”
江充领命,退出大殿。
……
江充走后,刘彻问女儿:“燕王如此大逆不道,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女儿以为燕王怙恶不悛,应当严惩,但他毕竟是父皇的骨肉,即便惩戒也——”
“你要朕放过他?”
刘彻反问。
李令月低头,道:“……父皇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三皇弟手中。”
“他也就是仗着朕在乎百年后的名誉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无忌惮!”
刘彻拍案:“但朕已经不想继续忍耐!”
“父皇此言莫非是——”
“他是朕的儿子,朕不能杀他,可也只是不能杀他。”
说完狠厉话语,刘彻又笑容满面:“朕打算正月初一大朝贺时正式给髆儿和鹏儿封王。”
“女儿听说朝臣们至今仍不赞同给鹏儿封王。”
“他们不赞同是他们的事情,就算一头撞死在朕面前也拦不住朕要给鹏儿封王!”
刘彻态度非常强硬。
“父皇——”
“髆儿的封地,朕已为他选好,倒是鹏儿的封地——”
刘彻露出沉思神情:“朕之前曾问过鹏儿喜欢大汉的哪块土地,鹏儿说他喜欢辽东以北的广袤黑土。东北确实是个好地方,但东北离长安太远,天气太冷……鹏儿又年纪尚小……”
“女儿以为父皇对鹏儿可以暂且虚封,以此缓解朝臣的反对之声,也能让鹏儿留在父皇和女儿身边,待到成年以后再行实封。”
“先虚封再实封……也行……”
刘彻不反对女儿的这个建议。
毕竟,即便刘姣被立为皇太女,刘鹏眼下也只是皇孙而非皇子,本就没有封王的资格。
……
第二日朝会时,刘彻宣布虚封刘鹏的决定。
朝臣们知道陛下的脾气,能在小半年的抗争后将完全不合礼法的行为从实封降为虚封已经是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能给的最大让步,于是纷纷俯首赞同,称颂陛下英明。
散朝后,刘髆实封刘鹏虚封的消息飞出未央宫,传入在长安等待觐见的诸位刘姓诸侯王们耳中。
诸侯王们对此自然无法接受,但想到刘鹏是空有名号并无封地的虚封,又顿时舒服畅快起来,叹道:“陛下果然不敢违逆高祖的白马之盟。”
“可若刘姣将来登基为帝,刘鹏就会从皇孙晋为皇子,虚封也会立刻变成实封。”
“将来的事情就是还没发生的事情,没发生的事情何必提前忧虑!”
“也对!自古哪有女人登基做皇帝这么荒唐的事情,就算陛下愿意,我们也不答应!”
即便在与中央朝廷的对抗中屡战屡败,诸侯王们心中依然充满优越感,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另一边——
刘旦和刘胥听说父皇会给刘鹏一个没有封地的虚封诸侯地位后,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其中,刘旦认为此事是长陵神君显灵,从此对在上林苑周边重建蹄氏观供奉长陵神君一事加倍用心;刘胥则觉得父皇突然改变态度和远在广陵王宫的针对刘姣、刘鹏的诅咒有直接关系,打算回广陵国后重重封赏宫中巫觋。
刘据也听说了这件事。
他没有因此露出欢喜神色,相反,眉宇生出浓重惆怅。
“父皇宁可将实封降为虚封也要让刘鹏提前拥有诸侯王名分,可见他确实对四皇妹和表哥寄以厚望,希望他们将来能够扛起大汉江山重担。”
“殿下以为此事是好还是坏?”
李婉君问道。
刘据道:“若旁人被父皇如此重视,我会为他/她感到深深忧患,但四皇妹和表哥……不论父皇给他们多少,他们都有能力扛住恩赏后蕴含的巨大压力。”
“所以殿下——”
“畅儿是有福之人。”
刘据长叹一口气:“他不必像我这样从小在权力漩涡中浮沉,面对实力远胜过我的竞争对手,竭尽全力依旧一败涂地……他只需要安分守己的留在南方治理封国,小事随心所欲做主,大事上听从朝廷的命令……”
“那抽调青壮年入伍的事情——”
“征服身毒是父皇的梦想,何况南国离长安遥远,若是我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绝对服从父皇,将来恐怕……”
“殿下辛苦了。”
李婉君逐渐明白刘据心中所想。
“诸侯王也有诸侯王的难处,好在我是父皇的长子,又和四皇妹是同母养大,还有表哥作为依靠……畅儿继承王位后只需安分守己、不与朝廷为敌,便可一生无忧无虑,至于进儿……我对不住他,但也只能对不住他。”
对于剥夺长子成为王太子的资格这件事上,刘据从不后悔。
……
……
为了将皇帝交代的事情办妥,即便是大雪纷飞的十二月,江充依旧每日外出奔波,收集燕王劣行及逆贼残余痕迹。
这一日,江充乘车路过女子学堂,遇见一名撑伞女子拦在路边。
“绣衣使者——”
女子请江充下车。
江充见女子穿着女子学堂样式的衣裳,不敢怠慢,停下马车,走到女子身前:“女先生——”
女子微笑,从袖中取出锦袋,递给江充:“听闻绣衣使者为燕王之事奔波忙碌,女子不才,愿以此物助使者一臂之力。”
“这是……”
“使者看过便知。”
江充闻言,急忙打开锦袋,见里面装着巫蛊木人,木人身上穿着燕国出产的绸缎做成的衣服,大惊:“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木人来历,女子不能直言,唯请先生不要辜负女子心意,让燕王早日得到应有的惩罚。”
“原来你……”
江充知道诸侯王们几乎个个劣迹斑斑肆意妄为,闻言,意识到眼前女子曾被燕王迫害,对燕王恨之入骨。
“多谢。”
江充收下装巫蛊木人的锦袋。
女子莞尔一笑,转身消失在风雪的长安街头。
第214章 图穷匕见
前有擅自在上林苑周边寻找风水宝地试图重建蹄氏, 后有穿燕国出产的丝绸的巫蛊人偶,刘彻勃然大怒, 命韩说领两百精兵护送江充向燕王问话。
“喏。”
韩说与江充领命。
刘彻补充道:“即便一错再错,他也还是朕的儿子,你们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微臣遵旨。”
……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奴仆们一路大呼小叫着跑到刘旦处,对正在女人怀中醉生梦死的燕王禀告道:“绣衣使者江充又来了。”
“那又如何?”
刘旦不以为然,张开嘴,让姬妾继续口对口喂酒。
“殿下,江充此次并非孤身前来,同行之人是按道侯韩说。”
“韩说……”
刘旦依然没有引起重视,自言自语道:“韩说是父皇亲信, 父皇让他与江充同来, 可见父皇对江充并无完全信任……”
“殿下……”
奴仆急得冷汗直冒:“按道侯带着两百精兵。”
“那又如何?难不成父皇还要杀我?”
刘旦起身,让姬妾为自己更衣, 吩咐道:“带他们去大厅等我。”
“……殿下,他们早已进入府邸,现在正到处开挖。”
“开挖?挖什么?”
刘旦越听越莫名其妙。
奴仆小声道:“巫蛊之物。”
“巫蛊?”
刘旦大惊,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刘胥那个蠢货, 怎么可能搞巫蛊!就算搞巫蛊也不会埋自家宅院!江充你这个卑鄙小人!”
“殿下,您先别生气,先把他们——啊!”
半跪着为刘旦系腰带的姬妾试图安抚盛怒的燕王,却被身材高壮的刘旦一脚踢中小腹,痛得身体蜷缩,眉头紧皱。
“殿下……”
“下次再多嘴,我砍了你!”
“……妾身知错。”
女人含泪求饶, 忍着小腹剧痛膝行上前,为刘旦整理衣摆和金玉带钩。
……
燕相深知燕王性情, 得知按道侯韩说率两百精兵与绣衣使者江充前来“拜访”,急忙提起衣摆赶到韩说与江充面前:“两位为何而来?”
“我等奉命行事,还请燕相不要阻拦。”
“奉命?谁的命令?”
燕相装傻。
江充拱手道:“自然是陛下的命令。”
“燕王是陛下的——”
“燕王有错,陛下不忍苛责,但有错就是有错,必须查到水落石出。”
江充义正词严的宣布。
燕相心中发怵,故作镇定道:“不知燕王殿下所犯何错?”
“勾结逆党。”
“胡说八道。”
燕相当场反驳:“燕王殿下虽为人糊涂做事昏庸,但他对陛下从来忠心耿耿,恭敬孝顺,绝无忤逆!还请绣衣使者拿出真凭实据,莫要冤枉好人!”
“燕王在燕相口中竟然是好人?”
江充讥讽,并示意同行的韩说指挥两百精锐挖掘周围,务必找到巫蛊证据。
韩说性格低调中庸,无故被派来做得罪人的事情,早已浑身不适,见状立刻专心指挥军士挖掘四周,尽可能不卷入是非。
燕相也知道韩说是奉命行事,一边命人催促燕王一边对江充:“燕王纵有万万错,他也是皇子,你如此肆意妄为,颠倒黑白,不怕被陛下严惩?”
“酷吏本就是陛下的刀,得宠的时候无限风光,失宠以后身首异处,何必在乎严惩?”
江充直言不讳,甚至挑明今日之事本质是陛下要收拾燕王,而他是陛下选中的刀。
燕相其实也知道没有皇帝的默许江充是万万不敢和皇子作对的,闻言,皱紧眉头抱怨道:“江充,你怎么可以——”
“让陛下满意是臣子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江充双手拢袖,态度倨傲。
燕相见状,忍着愤怒威胁道:“这次的满意要用你的性命来换!”
“无妨。”
反正做完这件事情的自己注定凶多吉少。
江充淡然自若。
身为酷吏就不可能善终,何况如今还卷入皇家是非。
燕相本意是劝江充做人留一线,见江充这般反应,意识到对方早已做好死的觉悟,于是不再说话,专心等待燕王前来。
半盏茶时间后,燕王刘旦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到庭院被韩说带来的人挖的坑坑洼洼,怒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殿下,我等奉命行事,还请殿下宽容。”
江充端正行礼,话里话外透着威胁。
刘旦不吃江充的威胁,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本王!”
“微臣说了,微臣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
江充抬头,直面燕王双眼:“燕王明知十多年前蹄氏观巫者勾结逆贼被陛下处决依旧决定重修蹄氏观供奉长陵神君,此举有谋逆之嫌。”
“胡说八道!”
燕王暴跳:“我重修蹄氏观是给大汉国运祈福!祈福!懂不懂!”
“天下观庙如此之多,为什么必须是蹄氏观?”
江充寸步不让,咄咄逼问。
燕王:“为什么?因为蹄氏观灵验!曾经庇佑父皇!”
“但它也曾经窝藏逆贼,被陛下亲自下令焚毁。”
“我不管!我只知道长陵神君很灵验,庇佑父皇登基!”
燕王摆出无赖姿态,威胁道:“再敢乱挖,我杀了你们!”
“殿下,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韩说一脸无奈,请求燕王保持理智。
燕王不管,拔出佩剑砍向正忙碌挖地的军士们。
军士们不敢伤害燕王,纷纷放下挖掘工具四散躲避。
燕王见状,得意大笑道:“说什么奉命行事!我冲你们随便舞几下就把你们吓得满地乱跑!”
“殿下,我等四散躲避并非惧怕殿下,是不敢伤害殿下,还请殿下——”
“闭嘴!”
燕王呵斥韩说。
韩说无奈,看向江充。
江充深吸一口气,走到刘旦面前:“殿下自重。”
“劝我自重?你也配!”
燕王抬手便砍。
然而江充是有备而来。
燕王挥剑要砍,他便横剑格挡,一边格挡一边苦口婆心劝诫道:“陛下对燕王殿下始终有父子之情,还请殿下适可而止,不要把事情闹大。”
“滚!”
刘旦性格跋扈,本不把江充放眼里,见江充竟敢还手,气恼交加,道:“我哪怕当众杀你,左右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要敢伤我一根汗毛,三族诛灭就在眼前!”
闻言,江充叹了口气,幽幽道:“殿下,你以为我不知道做酷吏没有好下场吗?”
“——什么意思!”
刘旦慌张。
江充这话分明是——
“既然做酷吏,就贯彻到底!”
话音落,江充拔剑,与刘旦格打起来!
韩说见此情形,意识到事情已彻底失控,咬咬牙,对慌乱不知所措的军士们道:“继续挖!今天一定要挖出结果!”
“喏。”
军士们也看出大事不妙,唯有听从吩咐专心挖掘才能勉强保命。
燕相这边——
他侍奉刘旦多年,对燕王的劣迹如数家珍,见今日情势晓得陛下是下定决心收拾燕王,而他作为燕相虽然不能一荣俱荣却必定一损俱损,竟趁着江充和刘旦打斗有意逃跑。
韩说与燕相曾有几面之缘,晓得燕相日常艰难,有心放他一条生路,见他贴墙欲逃也假装没看到,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军士们挖掘。
然而,韩说有心放过燕相,江充、刘旦这边却打得你死我活,猛瞧见燕相贴墙躲闪有意逃窜,刘旦顿时怒火中烧,冲着燕相大骂:“原来是你出卖我!”
“殿下,我——”
“不要狡辩!”
刘旦不管不顾,一剑砍向燕相的脑袋。
可怜燕相只是想逃出是非之地,却被刘旦误会,血溅三尺。
随后,怒砍燕相的刘旦被江充制住:“请殿下回正堂等候我等挖掘结果。”
“挖不出来的话,你们会直接扔一个巫蛊人偶栽赃吗?”
刘旦知道江充不敢杀自己,被剑刃抵着咽喉依旧态度傲慢:“你都敢对我动刀刃了,栽赃害我也在情理中!”
“殿下休要胡言。”
“谁在胡言!你才是胡言的那个!”
刘旦抬头,直面江充:“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因为我只要见到父皇,就能让你碎尸万段!还有你!韩说!”
“殿下,我……”
突然被点名的韩说一脸无辜。
“怎么?事到如今还觉得自己只是个奉命行事的?”
刘旦讥讽道:“若非你们联手威逼,我又怎么会受辱?”
“殿下,您这话……”
“还有我的国相!他是你们害死的!”
“……”
此言一出,韩说惊呆。
江充倒是面色不改,淡定反问:“殿下当真如此认为?杀他的剑可是握在殿下手中。”
“不是你们逼迫,他也不会被我意外杀死?所以是你们害死了他。”
刘旦大言不惭。
江充:“……殿下,请与我同去正堂等候结果。”
“不行!”
刘旦看向韩说:“我必须亲眼看着你们从土里挖出巫蛊之物!”
“殿下,你信不过江充难道还信不过我?”
韩说试图缓和气氛。
刘旦骂道:“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和江充一样都是父皇身边的佞臣!何况你还是大将军麾下!和卫霍都关系匪浅!”
“殿下,你——”
韩说无语。
“你们是一路货色!”
刘旦仗着江充、韩说不敢对自己下杀手,肆无忌惮地辱骂两人:“等我见到父皇,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殿下,您未必还能再见陛下。”
江充强调道:“我们是奉陛下命令办事,陛下——”
“父皇再恨我、厌恶我,我也是他的儿子,没人能改变这个事实。”
刘旦态度依然跋扈:“就算他因为你们的谗言对我恨之入骨再也不想见我,我还有广陵王这个同胞弟弟,父皇只要见到他就会想起我!他终有一天会原谅我,而你们注定身首异处!”
“……殿下,你是在逼我吗?”
刘旦的过分跋扈让江充严重不适,手中长剑抖动半寸,在刘旦脖颈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血!”
刘旦大惊。
他没想到江充竟敢伤害自己:“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可是……”
“殿下,当我奉陛下命令处理此事时,我已经必死无疑。既然必死,何不同死?”
江充镇定自若地说道。
刘旦被吓坏。
素来骄横跋扈的燕王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是天潢贵胄,但江充是早就把性命置之度外的亡命徒!
“……请殿下不要乱动。”
江充威胁道。
刘旦看向韩说:“……你……你……你可得看紧这个疯子!别让他胡来!”
“殿下放心。”
韩说性情宽厚,即便刚刚才被刘旦言语攻击,此刻依旧礼貌有加。
刘旦不觉松了口气。
……
……
江充、韩说奉命搜查燕王刘旦在长安的住处的消息很快传到广陵王刘胥耳中。
刘胥大惊,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三皇兄他虽劣迹斑斑但不至于触怒父皇!”
广陵国相闻言提醒道:“殿下,燕王此次返回长安后公开表示要在上林苑周边寻一处风水宝地重建蹄氏观供奉长陵神君,而那长陵神君的巫者可是曾经与淮南逆王勾结,试图谋害陛下和大将军的罪大恶极之人。想必是这件事触怒了陛下。”
“原来如此……”
刘胥恍然大悟,随后道:“蹄氏观勾结淮南逆贼的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皇兄与我那时都还在襁褓中,连长陵神君是谁都不知晓。为何三皇兄如今突然供奉长陵神君,难不成……”
“殿下怀疑——”
“定是这个长陵神君极其灵验,甚至托梦给三皇兄,许下万里江山。三皇兄才会明知此举可能触怒父皇依旧坚持重建蹄氏观!”
刘胥自以为是地说道。
国相顿时无语,深吸一口气后,提醒刘胥:“陛下虽笃信神灵巫蛊之术,却禁止其他人对他和他身边的人施用巫蛊,突然下令严查长陵神君之事多半也由此缘故,还请殿下务必谨言慎行,莫要让奸佞小人抓到把柄,在陛下面前谗言诽谤。”
“……我懂得分寸!”
刘胥不以为然,不耐烦地赶走国相。
国相深知刘胥性情,摇头晃脑地离开。
国相走后,刘胥一番思量,决定利用刘旦为自己谋一些好处。
……
……
李令月知道刘彻对刘旦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和容忍,所以,她冷眼看江充冒着寒冬风雪在外奔波、收集对刘旦不利的东西,得知刘胥求见,也只是应了一声,让刘凤继续练字。
刘凤抬头:“母亲莫非不想见四皇舅?”
“他是我的兄弟,不是我想不见就能不见。”
闻言,刘凤坏笑道:“等母亲登基做了皇帝,就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李令月笑了笑,起身去见刘胥。
被留下的刘凤咬着笔杆,心不在焉。
……
“四皇姐!”
李令月才出现,刘胥立刻扑上前,抱着她的腿哭泣道:“父皇怕是要杀我!”
“……你又做了惹父皇生气的事情?”
李令月面露诧异。
刘胥:“我这几年循规蹈矩,没有任何违逆父皇的行为,但是……但是三皇兄他……他明知父皇不想听到长陵神君这个名字却还……他该死,可我……我……”
“到底怎么回事?”
李令月皱眉。
即便她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听刘胥一通语无伦次也只觉头大如斗。
“……事情……是这样的!三皇兄为了博取父皇欢心,在燕王宫中豢养方士,其中有方士心怀不轨,建议三皇兄供奉长陵神君,说什么父皇能够登上皇位全是因为长陵神君的庇佑……三皇兄心思单纯,就……就……”
“三皇弟他是长了狗脑子吗!”
李令月假装愤怒。
“……他……他是太孝顺父皇,一时不慎,中了算计。”
刘胥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令月:“如今父皇震怒,派人严查此事,我担心……担心……”
“你担心自己被牵连?”
“我不怕被牵连,因为我从未参与此事,我只是……只是……”
刘胥急得抓耳挠腮。
李令月催促道:“只是什么?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我担心那长陵神君确有神异……”
“若长陵神君确有神异,早在父皇下令焚毁蹄氏观时就会出现异像。”
“可是——”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李令月不信任地看着刘胥。
刘胥:“……三皇兄曾经邀我一起供奉长陵神君。”
“——你!”
“我没有照办,但我怕他念及兄弟情谊,在自己供奉长陵神君的密室里为我准备供奉神像。”
“这种事情……”
李令月不相信刘旦会在这件事情突然讲究兄弟情谊。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说到这里,刘胥也是图穷匕见:“四皇姐,你可愿意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原来这才是……”
“三皇兄与我同父同母,他若出事,我必定会被连坐受罚。”
“……你平日也没少做糊涂事,即便因此事连坐受罚也是罪有应得。”
李令月懒得理睬刘胥。
刘胥闻言,干笑道:“四皇姐,你可知道大皇兄至今对你成为皇太女一事耿耿于怀?”
“皇兄是否至今耿耿于怀,我不知道,倒是四皇弟你似乎对大皇兄和我都异常在意。”
李令月受够刘胥的愚蠢,懒得继续虚与委蛇,挑明道:“可惜,你绝无可能成为皇太子。”
“——你说什么!”
刘胥失声惊呼:“我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会没有机会……”
“若父皇曾经考虑过你和刘旦,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我做皇太女。”
李令月直言不讳,击碎刘胥的希望。
刘胥顿时胸痛如刀刺:“四皇姐,你……你……就算是实话,你也不能这么明白无误地对我说出口!我……我……”
“送客。”
李令月挥手,让奴仆带刘胥离开。
刘胥不甘心地看着李令月,眼角几乎要滴血:“你知道把这些大实话说出口以后会发生什么?本来,看在同父异母的情分上,我始终对四皇姐存有亲情……现在……你……你……”
“皇家当然有亲情,但你对我从没有亲情。”
说完,李令月拂袖而去。
刘胥:“……”
剥去往日温情的四皇姐让他感到害怕。
……
刘胥走后,李令月回到刘凤身边,发现儿子方才一直在发呆,笑问道:“有心事?”
“凤儿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凤儿什么时候能有个妹妹?”
刘凤期待的看着李令月:“别家都有妹妹,唯独凤儿没有妹妹。”
“那母亲把音儿妹妹接来陪你?”
李令月知道刘凤喜欢上官桀和李显君的女儿,她也对女婴有一见如故的微妙亲切。
“母亲此话当真?”
刘凤大喜,扭扭捏捏道:“音儿的父母不会反对吧?”
“音儿的父母觉得边塞苦寒,有意将她留在长安。”
“那……那可太好了!”
刘凤乐得眼睛笑成一条缝。
但随后,他又恢复镇定,板着小脸严肃道:“音儿妹妹虽好,终归不是凤儿的亲妹妹。凤儿想要个亲妹妹,母亲可以答应吗?”
“这种事情……”
“母亲……”
刘凤抓着李令月的胳膊不住摇晃,脑袋也贴着肩膀磨蹭。
李令月无奈,低声告诉儿子:“我近来食量增加,时常因为琐事生气。”
“母亲身体有恙?”
刘凤年纪小,没听懂母亲的暗示。
李令月嘘声笑道:“这些都是凤儿将要做哥哥的前兆。”
“哥哥?!”
刘凤大喜:“那母亲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说完,不等李令月回答,刘凤补充道:“最好是妹妹,凤儿想要妹妹,音儿妹妹也肯定希望是个妹妹。”
“……生儿生女这种事情可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就算不能做主,凤儿也想要个妹妹!”
刘凤理直气壮。
李令月:“……好好好,生妹妹就生妹妹!”
她也确实希望这次生个女儿。
毕竟,儿子再好,终究不及女儿贴心。
何况——
[……生儿生女可以有定数,只要和我通个气。]
探知李令月心思的系统冷不防出声。
李令月不理会,专心指导儿子读书练字。
第215章 燕王薨
“找到了!找到了!东西找到了!”
伴着惊呼, 一个木漆盒子被送到正对峙的江充和刘旦面前。
盒子表面缠绕铁链,铁链尽头挂着铁锁, 可见盒中之物非同小可。
“殿下——”
江充用剑锋轻敲刘旦的肩膀,示意他交出钥匙。
刘旦道:“盒子不是我的!”
“但它是在殿下的住处挖到的。”
江充加重语气:“难不成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殿下在长安的住所?埋藏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知道盒子来自哪里!这事和我无关!”
刘旦坚决不承认盒子是自己的,梗着脖子争辩道:“就算你把我押送到父皇跟前,这盒子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殿下——”
“或者你现在就杀了我!”
刘旦昂首,露出江充先前留下的伤痕。
江充:“……殿下,我们一起去陛下面前,如何?”
“你竟然还敢提议去父皇面前?!”
刘旦惊讶:“你知道你对我做的这些事足够三族全灭吗!”
“知道,但陛下命令,不得不从。”
说完, 江充收剑, 接过军士找到的木漆盒子,请刘旦与他进宫。
韩说看了眼横在一旁的燕相尸体, 决定将这个可怜人也一并带上。
……
“……陛下,以上便是我等在燕王处的遭遇。”
条理分明地说完和韩说一起搜查燕王在长安住处时发生的大小事情后,江充主动解下发冠,稽首道:“罪臣冒犯燕王, 是死罪,请陛下处死我!”
“死罪确实是死罪,但在处死你以前,朕要先弄清这个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刘彻看向他们带来的表面缠着铁链铁锁的木漆盒:“打开!”
话音落,刘旦再次喊冤:“父皇,这个盒子与我无关!我从没有见过此物!”
“朕也是想相信你的清白,所以才要当众打开盒子。”
刘彻的话语透着绝情的冷冽。
刘旦大惊, 意识到父皇确实对自己起了杀心,且这个木盒无论是否与自己有关, 一旦打开就——
想到这里,刘旦终于慌乱,哀求道:“父皇,你要杀儿臣吗!”
“朕怎么可能杀自己的骨肉,朕只是想弄清楚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刘彻神情淡漠,示意工匠用铁钳之类弄断铁锁,打开木盒。
“喏。”
工匠得令,取出铁钳,三下两下就铰断铁链,又将木盒表面的铁锁小心凿下,打开木盒。
盒子里是两个身上穿着锦缎的木雕,一个木雕酷似昔日供奉在蹄氏观的长陵神君,另一个木雕的样貌——
“陛下——”
工匠不敢妄言,将第二个木雕小心奉上。
刘彻接过第二个木雕,嘴角泛起冷笑:“旦儿,你还想怎么狡辩?”
“……这木盒当真不是儿子的东西!”
刘旦疯狂喊冤。
“它是在你的宅邸内挖到的!”
“在我宅邸内挖到的东西不一定是我的东西。”刘旦争辩,“父皇,我在长安的宅邸有奴仆数百,而我每年只有八月和十二月底回长安小住,若有人趁机栽赃陷害……我也……也……”
“长安城内如今只有你供奉长陵神君。”
刘彻不想听刘旦的解释。
“父皇——”
“供奉长陵神君已是大错,你居然还……你让朕太失望了!”
说话间,木雕落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刘旦胆战心惊,哀求道:“父皇,我虽然糊涂但是我……我……求你饶恕我!我绝对不可能背叛您!诅咒您!您是我的父皇啊!”
“朕也一直努力把你当儿子。”
刘彻垂眸,眼神微妙:“但是你又一次地辜负了朕。”
“——父皇!”
刘旦惊慌失措,膝行爬向刘彻,却被苏文等人拦住,似笑非笑地提醒道:“燕王殿下,陛下如今对您是失望透顶,还请您自重!”
“父皇!”
刘旦呼喊。
刘彻侧过身,不予理会。
苏文跪下,对刘旦道:“殿下回去吧。”
“回去?去哪里?”
刘旦木然,愤恨地看着每个人:“你们……你们……你们联手害我!会有报应的!”
话音落,刘彻道:“让这逆子退下!”
“殿下——”
苏文等人再次出声恳求,希望刘旦自己离开。
刘旦不服,眼巴巴看着刘彻:“父皇,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怜悯和喜爱?我是你的孩子,我是你……”
“退下。”
刘彻催促。
闻言,苏文和江充异口同声道:“殿下,陛下已经下令,请您立刻离开。”
“我……我……”
刘旦还是不甘心,试图死皮赖脸留下。
刘彻见状,转身离去。
刘旦试图追赶,被众人拦住,一左一右地劝说道:“请殿下不要让我们为难。”
“我……我……你……你们……”
“殿下!”
……
……
燕王刘旦被逆贼设计迷惑迷信长陵神君甚至诅咒陛下的事情很快传遍长安。
诸侯王们大多对此不以为然。
毕竟,燕王刘旦和他的同母兄弟广陵王刘胥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又刚愎自用,成天捣鼓巫蛊迷信之事,闹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惩戒。”
“虽说燕王犯下死罪,但他毕竟是陛下的骨肉,最终应该会网开一面。倒是燕王身边的人,此次必定死劫难逃。”
“生为皇子,即便犯下死罪也可以网开一面饶下性命,我们却……唉……”
诸侯王们惆怅哀叹。
……
另一边,刘旦在苏文、江充的“陪同”下跌跌撞撞地走出未央宫,由三百军士“护送”返回住处。
宅邸很安静,因为里面已经没有活人。
刘旦失魂落魄地走进空荡荡的宅院,看着残留血迹的庭廊和被搜查的军士们挖得满目疮痍的庭院,喃喃道:“父皇,你当真恨我到这般地步?”
奉命陪刘旦回府邸的苏文闻言,淡然道:“天色不早了,请殿下回房歇息。”
“闭嘴!”
刘旦愤怒,反手一个耳光打在苏文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指手画脚!”
“殿下,我不是东西,我是阉狗。”
苏文抬头,眼神含着笑。
黄昏的阳光照在他被刘旦打得高高肿起的脸颊上,透着莫名的诡异:“殿下,阉狗苏文请殿下立刻回房歇息。”
“你……”
刘旦被苏文的模样吓到,声音哆嗦道:“我……我……我没有人陪着睡不着!把我的姬妾叫过来!我要她们陪着才能睡着!”
“殿下,您请稍等,伺候您的姬妾很快就送到。”
“——我要的是我的姬妾,不是随便什么女人!”
刘旦试图用蛮横无礼驱赶内心的慌乱。
苏文拱手道:“陪伴殿下的自然是殿下的女人。”
“——见不到她们,我绝不回房。”
“殿下,您这是为难我们。”
“我要见我的女人算什么为难!她们……他们……”
“殿下——”
苏文低头,语调怪异:“除了女人,您还需要什么?”
“你……你们……你们该不会真的想要……”
“殿下——”
苏文拖长尾音。
冬日的夕阳几乎没有温度,何况刘旦此刻已经早已失魂落魄:“……父皇……父皇不会这样对我!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的儿子啊!世上哪有杀死儿子的父亲!”
“所以陛下请殿下自行了断。”
苏文重音提醒。
“——不!”
刘旦不想死,发狂一样在空旷得吓人的宅邸里乱跑:“我要见父皇!我只要见到父皇就不用死!你们一定是假传旨意!父皇怎么可能让我死!父皇不可能让我死!不可能!”
“……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余晖中,苏文自言自语。
……
……
“听说了吗!燕王自觉愧对陛下,在长安宅邸内饮毒酒自尽!!”
“什么?燕王自尽?怎么可能!他的脸皮那么……”
“可是陛下说他是饮毒酒自尽啊。”
“原来如此……那他必定是……”
……
收到噩耗的诸侯王们暗暗嘀咕。
他们知道以刘旦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因为陛下的斥责就羞愧自尽,自尽背后必定是——
“猜到也要放心里,不能说出口。”
当然,比起刘旦被逼自尽,诸侯王们真正在意的是陛下居然狠心杀死燕王!
亲儿子都能杀,何况我们这些诸侯王。
想到这里,诸侯王们不由瑟瑟发抖。
刘胥也在瑟瑟发抖。
一直以来坚信再怎么胡作非为都会因为是父皇的儿子轻松逃过惩罚的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阴影!
“父皇杀了三皇兄,接下来会不会杀我?”
刘胥惴惴不安。
他开始恐惧,坐车前往刘旦府邸吊唁时即使身裹裘衣依然浑身发冷,自言自语道:“父皇,在你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
“殿下,燕王殿下是饮毒酒自杀,不是——”
同行的广陵国相试图安慰刘胥。
刘胥摇头,喃喃道:“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现在不仅害怕,更感到绝望……我知道父皇不爱我和三皇兄,可我不知道父皇竟然……竟然可以……”
想到被他藏在广陵王宫深处的各类巫蛊诅咒之物,刘胥再次汗出如浆。
……
燕王薨逝,诸王吊唁,陛下也因为儿子的去世悲伤到不能自已,无法亲临灵堂。
至少,史官是如此记录的。
刘胥战战兢兢的想着,走下马车,走进哭声惊天动地的宅邸。
前几日还在此处和刘旦一起饮酒作乐的他很快发现燕王宅邸的奴婢没有熟面孔,由此推测伺候刘旦的人全部都已经——
刘胥又打了个冷战。
父皇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的杀伐果决让他战栗不止。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意识到他的父皇是睥睨天下的君主,是一声号令就能流血漂橹的天子!
而他居然……
“四皇弟,你在回想与三皇弟的往昔吗?”
刘姣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刘胥下意识抖了一下,转头看着一身素缟的刘姣:“四皇姐,你——”
“逝者已矣,我们要尽快走出悲伤。”
李令月接过奴婢递来的香,神情淡漠。
刘胥紧紧盯着她,心跳如擂鼓。
突然——
“四皇舅,你为什么盯着母亲?”
稚嫩的声音传入刘胥耳中。
刘胥低头,发现年幼的刘凤正拉扯自己的衣服,乌溜溜的眼中写满困惑。
“我……我……我没想到三皇兄会……难免神情恍惚……伤感……走神……”
“哦……”
小孩似懂非懂地松开拽在手中的衣摆,回到兄长身旁。
此时,李令月已经完成上香,回到刘胥身边:“四皇弟,你是不是很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刘胥潸然泪下,为刘旦也是为自己:“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从小在一起,长大以后也亲密无间,可是如今……三皇兄他……他……我知道他为人荒唐刚愎自用劣迹斑斑,但也不能……不能……”
“你心中有恨?”
“对!我恨江充!恨苏文!恨所有在父皇面前进谗言害三皇兄的佞臣!也恨轻信他人冲动行事的三皇兄!”
说到这里,刘胥又怕又恨地看了眼刘姣。
李令月感受到刘胥的注视,淡然道:“三皇弟这些年任性妄为,屡教不改,终于还是闯下了大祸。”
“可他再罪有应得也罪不该死啊!”
刘胥理所当然地说道。
此言一出,灵堂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礼节性前来吊唁的朝臣们。
刘胥感觉到灵堂内的诡异安静,却不以为然,径直走向躲在人群深处的江充,阴阳怪气地夸赞道:“不愧是父皇倚重的绣衣使者,竟然真敢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谢广陵王殿下夸赞。”
江充硬着头皮收下刘胥的话。
刘胥闻言,瞬间沉下脸:“但是我不喜欢!”
“殿下——”
众人大惊。
李令月也厉声道:“四皇弟!不许胡来!”
“我不会胡来,我只是……只是……”
刘胥冷笑着,绕着江充转圈,口中恶毒道:“我只是想看清楚害死我三皇兄的绣衣使者的模样!”
“殿下,我是奉命行事,何况燕王殿下确实犯了国法……”
江充试图为自己争辩。
刘胥瞪了他一眼,随即命人将江充轰出。
“你不配出现在这里!”
江充闻言,讪讪而去。
江充离开后,刘胥给刘旦上香,悼念兄长,随后走到李令月身旁,神情颇有几分微妙:“四皇姐,三皇兄纵然千错万错,他也是我们的兄弟,不该死于卑贱人的谗言诽谤。”
“你想……”
“我要江充和苏文的命。”
刘胥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们进谗言害死三皇兄,必须为此付出性命代价。”
“哪怕这件事……”
“动手的是他们,他们必须死!”
见刘胥态度如此专横,李令月提醒道:“杀人者死,这是汉律。”
“知道,但是那又如何?”
刘胥不以为然。
身为皇子,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凌驾于汉律之上。
李令月:“……父皇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但是我偏要这么做!”
说完,刘胥走到刘旦的棺椁前,轻抚厚重棺木,道:“三皇兄,你也想让我为你报仇,对不对?”
李令月垂眸,不做声响。
前来吊唁的众位诸侯王和朝廷官员也是一声不吭。
……
……
刘旦的葬礼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在长安的为期七天的吊唁,随后棺椁送往封国,举行为期四十九天的大葬,最终以诸侯王礼节埋入陵墓。
由于他的死亡发生在年底,正月初一的大朝贺近在眼前,因此,大部分官员和诸侯王都只参加长安的七天吊唁,连与刘旦同父同母的刘胥也要等正月初一的大朝贺结束后才会前往燕王宫为兄长送葬。
冗长的葬礼队伍缓缓离开长安,站城门口相送的刘胥默默握拳。
他当然知道是父皇授意江充和苏文对刘旦下手。但和天下大部分人一样,即便知道真相,他依旧不敢怨恨父皇,只把怒气发泄在江充和苏文身上。
“苏文,江充,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殿下,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广陵国相担心刘胥闹出大事,小心提醒道:“即便殿下是陛下的儿子,也不能每次都凌驾于汉律之上,何况此次的事情涉及……”
“本王不傻,知道真相是什么,罪魁祸首是谁,但是……”
刘胥抬头,看了眼站在城楼最高处目送刘旦的棺椁离开的父皇和父皇身边的皇后、四皇姐等人,喃喃道:“这就是偏心吗?为了最喜欢的人,可以随便牺牲其他一切不喜欢的东西。”
“殿下,陛下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还请殿下——”
“别说话,我不想听。”
刘胥冷脸训斥国相。
国相垂头,不敢做声。
……
送葬队伍走出视野范围后,刘彻转头,问李令月:“听太医说姣儿又怀了身孕?”
“太医说孩子估摸着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那就是明年八月前后出生。”
陈阿娇顾及场面,努力忍住笑容。
刘彻却毫无顾忌地大笑道:“不知这次是男是女。”
闻言,刘凤脆生生道:“一定是可爱的妹妹!”
“为什么?”
“因为凤儿想要妹妹!”
刘凤脱口而出。
刘彻:“……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但神情并无丝毫不满,唇角甚至带着宠溺。
“等再过几年,凤儿长大一些,大父也给凤儿封王,好不好?”
“大父可要说到做到。”
“君无戏言。”
刘彻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外面风大,我们回宫吧。”
“喏。”
……
皇帝的提前离开并未引起任何诧异。
大家都知道陛下对燕王之死是什么态度,名为悲伤过度其实所有的悲伤都只是给天下人的一些场面上的交代。
“陛下的心果然如磐石一样坚毅不拔。”
不满皇帝薄情又不敢公开批评的朝臣婉转评价道。
闻言,丞相刘屈氂立刻反驳道:“陛下心系天下百姓,将天下百姓都当做亲生儿女,为了天下的福祉有时不得不压抑个人私情,将私心的爱化为对天下的大爱。”
“丞相不愧是丞相。”
先前说话的朝臣冷笑道。
与他交好的朝臣也无不对刘屈氂侧目而视。
刘屈氂不以为然。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有任何违逆行为。
……
……
盛大的送葬队伍离开的同一时间,匈奴王庭的使者和西域各国的使者陆续抵达。
或许是受降城战败的缘故,此次出使大汉的匈奴使者态度非常和善,满口流畅汉语,对待昔日的奴仆——西域各国使者时也没有一贯的倨傲,甚至愿意和西域小国使者称兄道弟。
西域小国使者们无不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接受匈奴使者的“和善”。
和西域各国的使者打完招呼,匈奴使者又马不停蹄地前来拜访李令月:“皇太女殿下,大单于和左贤王让小人抵达长安后务必觐见大汉皇太女,并呈上来自王庭的珍贵礼物。”
“什么礼物?”
李令月好奇。
使者转身,打开随从捧在手中的锦盒,里面是一整套的汉地风格的玉石饰品:“这些都是大阏氏生前的收藏。”
“大阏氏……”
看到玉石饰品,李令月不禁想起她和大阏氏在朔方城的那场会面。
当时,大阏氏前来与她见面,身上佩戴的全是历代匈奴大单于从汉地掠夺来的玉石饰品,以此显示匈奴的强盛。
如今,大阏氏已死,她生前珍爱的从汉地掠夺的玉石首饰也被匈奴使者送回长安,李令月不禁叹息道:“当国家强大到不可战胜时,连曾经的敌人也会主动成为朋友,奉上珍贵的礼物。”
闻言,匈奴使者神色微妙:“殿下,大单于和左贤王此举是向大汉表达两国长久保持和平的期待,并无其他意图。”
“我当然明白你们的意图。”
李令月莞尔一笑,请匈奴使者喝茶吃点心,并告诉使者:“进入大汉疆域的右贤王部都已得到妥善安置,他们对现状非常满意。”
“能与大汉为邻,是匈奴的幸运。”
使者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令月又道:“安息皇太孙前些日子亲率使团来到长安,我对他的评价是——”
“是什么?”
匈奴使者问。
李令月道:“贪图享乐,浑浑噩噩,甚至不如我的几个兄弟。”
第216章 广陵王发疯
“大汉得天神眷顾, 皇子女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匈奴使者假情假意地恭维道。
李令月道:“但他是安息皇太孙,从小接受最优秀的师长教育, 怎么能表现如此不堪?”
“皇太女殿下为安息皇帝不平?”
匈奴使者意味深长。
李令月见使者已入圈套,进一步暗示道:“安息与大汉分享丝绸之路带来的巨大利润,大汉自然希望安息能够上下一心、长久安稳和平,如今见安息皇太孙能力低下平庸,难免对未来生出一些担忧。”
“那丝绸之路……”
匈奴使者被黄金引诱,情不自禁问道。
“匈奴有兴趣?”
李令月故意欲擒故纵。
匈奴使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掩饰道:“一时好奇罢了。”
“你们没了西域,便无法入侵安息,更无法分得丝绸之路的好处。倒是那群迁徙进入大夏地区的大月氏人, 阴差阳错能分得一些好处。”
“大月氏人龟缩在大夏地区居然也能分得丝绸之路的好处?”
“他们可以从东南方向的身毒得到香料, 卖给往来丝路的商贩获取利益。”
李令月兴致盎然地向匈奴人解释其中缘由。
匈奴使者得知连被大汉和安息联合赶进大夏、身毒地区的大月氏人都能通过丝绸之路得到零星的好处,唯独匈奴分毫不得, 心中愤恨,努力做出淡定姿态,喝完茶水,吃过糕点, 毕恭毕敬离开。
匈奴使者走后,上官婉儿问道:“殿下为何向匈奴人详细解释丝绸之路的刘润好处?”
“因为我希望他们被金钱利润吸引,主动向西迁徙,减轻大汉边防压力,同时也消耗安息国力。”
说到这里,李令月顿了一下,强调道:“以匈奴如今的情况即便看穿我的谋算也会迫于实际压力不得不接受。”
……
……
匈奴使者是个聪明机敏之人, 与大汉皇太女分开后不久便猜出皇太女的真实意图。
但也如李令月对上官婉儿所言,即便看穿皇太女的谋算, 匈奴依旧会顺着她的暗示做事。
因为财帛动人心。
更因为匈奴在和大汉的对抗中已经彻底处于下风。
若是西去安息能够得到丝绸之路的财富和适合放牧耕种的肥沃之地,又何必留在荒凉寒冷的北境受苦?
听皇太女的意思,安息皇帝虽然有些能耐,皇太孙却是个昏庸无能之人。
联系安息曾被西迁的大月氏人两次击败的往事,匈奴使者逐渐确信入侵安息能让匈奴再创辉煌。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他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要说服大单于和左贤王,还需要收集关于安息和丝绸之路的更多情报。
想到这里,匈奴使者调转马头,前往大宛使者的住处。
……
匈奴使者屈尊降贵而来,大宛使者受宠若惊,赶紧为匈奴使者牵马,请匈奴使者上座:“贵宾前来,未能迎接,还请见谅。”
“我是临时过来,你事前不知道,不必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不同于和大汉皇太女对话时的谦卑谨慎,匈奴使者此刻态度非常傲慢。
大宛使者敢怒不敢言,陪着笑脸道:“贵使突然而来,可是有要事?”
“确实有些事情要找你们问清楚。”
匈奴使者入座,径直问道:“安息是个怎样的国家?”
“安息强大,非大宛可以比。”
“匈奴和安息比,如何?”
“自然是……”
大宛使者神色迟疑。
匈奴使者追问道:“怎么?不敢评价?”
“匈奴强悍无可匹敌,但安息也非比寻常,不是大宛这种弱小的国家能够碰触。”
“……你这不就是什么都没说!”
匈奴使者愤怒,拍案道:“安息与匈奴,究竟谁更强!”
“匈奴不可抵挡。”
大宛使者被匈奴人吓得颤抖不已。
“还有呢?”
“安息土地广阔肥沃,人口众多,但并无对抗全民皆兵的匈奴的实力,所以他们不敢和大汉为敌,一心想着通过丝绸之路得到好处……”
大宛使者担心触怒匈奴,想尽办法挖空心思地讨好。
匈奴人听了大宛使者的讨好话,心情逐渐缓和,脸上更绽放笑容,道:“如此说来,安息在匈奴面前是不堪一击?”
“这个……”
“是!还是不是!”
“是!是!是!”
大宛使者连声附和。
他太清楚得罪匈奴的下场了。
而匈奴使者见大宛使者如此恐惧自己,顿时心情大好,笑道:“若匈奴对安息出兵,大宛可愿借道匈奴?”
“这……这……这事是我们有权决定的吗?”
大宛使者干笑,同时提醒道:“其实,匈奴要进入安息并非只有西域一条路。”
“哦?”
匈奴使者眼前一亮。
毕竟,西域如今受西域都护府统管,匈奴若是借道西域难免和大汉发生冲突。
“当真有其他途径?”
“有。”
大宛使者非常笃定。
……
……
从大宛使者处得知存在绕开西域进入安息的途径后,匈奴使者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个好消息用飞鹰穿书送回匈奴王庭。
“长安的飞鹰穿书?”
突然收到飞鹰穿书,詹师庐颇感意外,看完书信内容后却是难掩欢喜,笑道:“安息国若真如大宛使者所言是个占有广阔土地的弱国,岂不是……”
“大单于有意对安息出兵?”
“大汉太强,匈奴很难从大汉得到好处,但如果转向西方、从安息处获取粮食以及丝绸之路的利润……必定可以再次强盛!”
受降城大失败对心高气傲的詹师庐的打击非常大,匈奴的粮食问题也因为战败变得越加严重。
所以,尽管战场受挫的詹师庐希望尽快重整旗鼓率领大军在战场上击败霍去病父子,但身为大单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为匈奴人寻找适合生存的肥沃土地,恢复因战争、雪灾、蝗灾而大量减少的人口。
“大单于要攻打安息?”
“不是攻打,是向安息借一些粮食。”詹师庐阴狠道,“顺便确认大宛人口中的绕过西域进入安息的道路是否真实存在。”
“那万一道路不存在……”
“无所谓。”
詹师庐冷笑:“我只是输给了霍去病,没有输给其他人!”
“大单于的意思是——”
“如果不存在绕过西域进入安息的道路,我就亲自带领你们强行穿越西域进入安息!反客为主!”
詹师庐嚣张宣布。
年轻气盛的他不介意把整个匈奴帝国都摆在赌桌上。
看到少年大单于如此激进冒险,王庭贵族们纷纷陷入沉默,不自觉地看向左贤王。
刘故感觉到众人的注视,却是一声不吭,走进帐篷。
他的反常表现让匈奴贵族们感到不安,甚至隐约有些惶恐。
……
晚上,詹师庐找到刘故:“且鞮侯,你白天为什么……”
“我完全支持大单于的决定。”
“完全支持我?”
“我和大单于一样,认为匈奴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困境的办法。目前看,安息或许是最适合的选择。”
“那派谁出使安息?”
“左大都尉可以。”
刘故建议道:“他虽是呴犁湖的兄弟,却选择归顺大单于。”
“万一他离开王庭后背叛我?”
“他不敢。”
刘故笃定地表示:“他连追随呴犁湖去大汉的勇气都没有,拿什么背叛大单于?若他真不知死活利用出使安息的机会背叛了匈奴,匈奴反倒可以趁机出兵安息!”
“——原来你打着这种主意。”
詹师庐恍然大悟。
刘故道:“汉人说,师出要有名,如此才能进退适宜。”
“汉人的书确实蕴藏大智慧。”
詹师庐深以为然,道:“等我得到安息的土地,我也要按照汉人的规矩住进华丽的宫殿,享受美女的伺候。”
“大单于的梦想很快就能达成。”
刘故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
……
匈奴因为困窘潦倒的现状和打探到的关于安息的富裕软弱描述而生出攻打安息、占据他们的土地的想法的同一时间,长安又一次迎来正月初一大朝贺。
诸侯王们鱼贯进入,奉上黄金为主的贺礼。
刘彻笑容可掬地接受,并在诸侯王和百官的朝贺结束后,正式宣布给刘髆和刘鹏封王。
其中,刘髆为实封,封地在昌邑,为昌邑王,刘鹏为虚封,封号是他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岳。
由于两人都是虚岁不过十岁的孩童,即便是实封的刘髆,封王后也不会立刻离开长安前往封地。他会继续留在长安,直到完成冠礼。
百官和诸侯王们早就被告知陛下的这个打算,如今封王诏书正式下达,不敢有半句怨恨,纷纷领命恭贺,强颜欢笑。
封王诏书下达以后,刘彻又召见各国使者。
匈奴使者率先进入大殿,献上昔日高祖被困白登城时派使者送给冒顿大单于的礼物中最为珍贵的几件以示友好。
刘彻从中常侍手中接过历经百年时光依旧莹润生暖的玉璧,叹息道:“历经百年,完璧终于归赵。”
“陛下所言极是。”
朝臣被刘彻言语中蕴含的沧桑与骄傲感染,纷纷潸然泪下。
随后,西域各国进献礼物,有制作精良的金银玉石物品,有擅长杂技、魔术、歌舞的美貌奴隶,也有闻所未闻的新奇植物种子。
尤其让大汉群臣感觉舒畅的是,参与大朝贺的几乎所有西域使者都能流畅使用汉语,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
“主动接受汉化、使用汉语,不错,不错!”
刘彻对西域各国的驯服表现非常满意。
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燕王刘旦薨逝这则插曲,刘彻的心情会更加开朗。
想到这里,刘彻低头,看向刘胥:“胥儿怎么沉着脸?”
“父皇,我……”
刘胥努力挤出笑容:“儿臣难得出席这种场面,心中恐慌不安,难免神情严肃。”
“朕知道你为何面色沉重,朕不怪你。”
“谢父皇。”
刘胥欲哭无泪。
……
朝贺结束后,诸侯王们被带去偏殿歇息,等待晚上的皇家宴席。
以往,诸侯王们聚在一起难免对国家各种事情发表意见,肆无忌惮地发泄不满,完全不担心隔墙有耳。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诸侯王,只要不做谋逆之事就可以一生嚣张跋扈无所顾忌。
但是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刘旦的死震撼了他们。
平生第一次,他们意识到死亡的无处不在!
陛下连亲儿子都能说杀就杀,何况他们?
“果然,陛下对我们是仁慈的。”
某个诸侯王自嘲地说道。
其余多位诸侯王纷纷干笑附和。
尤其是曾经被皇帝、皇太女正面敲打过的几个诸侯王。
无尽的后怕笼罩心头,脑海中净是当日的敲打言语。
“回封国后,我要做个什么都不过问也什么都不关心只会躲在王宫里逍遥快活的废物。”
“说得好像你以前不是个废物。”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此一时非彼一时。”
“唉……”
叹息间,刘胥走进偏殿。
众人见刘胥到来,纷纷避开。
刘胥不解,询问与自己关系较为亲近的诸侯王:“你们为什么避开我?难不成……”
“我们担心你难受,不敢和你说话。”
几个堂兄假惺惺地安慰刘胥。
刘胥干笑两声,走到刘据身边:“大皇兄——”
“四皇弟?”
刘据神情诧异。
“父皇对三皇兄和我的母亲是不是真的没感情?”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刘据越听越迷糊。
刘胥道:“自古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我们兄弟如此不得父皇喜欢,想必我们的母亲也不曾得到父皇的宠爱。”
“父皇对后宫向来一视同仁,唯有大汉江山永远在他心中。”
刘据不敢妄议刘彻又不能刺激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刘胥,只能婉转回答。
“唯有大汉江山……后宫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刘胥笑容苦涩,近乎滴血。
刘据看情况不对,好言稳住刘胥,随即命人将刘胥的异常告诉刘姣:“……老四的样子看着不太正常,必须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
“刘胥样子很不正常?”
听完宫人禀告,李令月神色诧异:“情况严重吗?”
“……奴婢不敢说。”
“恕你无罪。”
“喏。”
宫人抬头,战战兢兢:“广陵王殿下的模样像中了巫蛊,非常渗人。”
“巫蛊?”
李令月冷笑:“他素来喜欢行巫蛊术,如今自己中了巫蛊,还真是——”
“殿下,他终究是您的兄弟。”
上官婉儿轻声提醒。
倒不是让李令月顾念手足情谊,而是——
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能对广陵王表现出太明显的厌恶和不屑,虽然他即便真中了巫蛊也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让太医过去给他看一下。”
“喏。”
“既然身体不适,晚上的家宴就不用参加了,让他好好养病。”
免得宴席上发疯闹事,搞得大家都战战兢兢,芒刺在背。
李令月心中补充。
“遵命。”
宫人领命,领着多位太医前去为刘胥诊治。
……
太医见到刘胥,立刻行礼:“广陵王殿下,听说您身体不适,我等奉命前来为您诊治。”
“奉命?谁的命令?”
刘胥瞪大双眼。
太医们如实回答:“是皇太女殿下的命令。”
“皇太女……四皇姐……四皇姐说我身体不适?!”
“殿下——”
见刘胥这般模样,太医们也不由地心里发怵,想为他诊治又怕诊治中途发生异常。
这时,宫人又补充道:“皇太女殿下说广陵王不用参加晚上的家宴。”
“什么!”
刘胥闻言,顿时暴起:“她凭什么不许我参加晚上的家宴!”
“您身体不适,应当安心养病。”
“养病?我没病!”
“可是您……”
啪!
一记耳光打在宫人脸上。
刘胥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顶嘴!”
“殿下,您确实身体有恙,还请让我等为您诊治。”
太医们陪着小心请刘胥接受诊脉。
刘据见状,也对刘胥道:“你要不是身体有病,为什么刚才无故发怒还打伤宫人?”
“她——”
“四皇弟,这里是父皇的未央宫,不是你的广陵王宫。”
刘据提醒刘胥:“你在广陵王宫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在未央宫,你不绝能像还在广陵王宫那样肆意妄为。”
“你也要教训我?”
刘胥怒目刘据。
刘据:“我是你的兄长,本就有资格教训你。”
“——什么长兄!什么教导!你不过是想借机讨好父皇!”
刘胥不服,指着刘据大骂:“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四皇弟——”
刘据沉下脸色。
刘胥的胡言乱语让他严重不适,若不是顾及旁人目光,他必定勃然大怒。
深吸一口气,刘据幽幽道:“四皇弟这般胡言乱语,莫不是中了巫蛊?”
“……巫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围上前,催促太医为刘胥诊治。
太医神色哀怨地看着刘胥:“广陵王殿下——”
“我现在很好很好!”
刘胥破口大骂。
众人见刘胥疯癫至此,不敢继续呆在他身旁,唯有太医碍于职责不得不留下:“殿下,您……您还是应该随我们……”
“滚!全部给我滚!”
刘胥对待其他诸侯王尚且毫无客套,何况此刻围在身边的是太医。
见太医不离开,他竟当众轰赶,口中骂道:“你们不是说我中了巫蛊吗?我现在就是中了巫蛊!巫蛊让我杀你们!杀江充杀苏文!杀光所有害三皇兄的混蛋!”
“殿下!殿下!”
太医们慌乱逃亡。
其余诸侯王也纷纷四散避开,免得被借机装疯卖傻发泄的刘胥伤到。
……
……
广陵王刘胥疑似巫蛊发疯的消息很快被呈报给刘彻。
听完禀告,刘彻冷笑:“他这场巫蛊来得可真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正月大朝贺发疯。”
“陛下,我等以为广陵王殿下或许是悲伤过度,心智失常。”
“悲伤过度?”
刘彻反问:“旦儿的棺椁都已经送出长安数日,该悲伤都已经悲伤完毕!”
“陛下……”
众人意识到皇帝对广陵王疑似发疯这件事的态度是厌恶远大于疼惜关爱,赶紧调整口吻,建议道:“广陵王殿下突然发疯,理应严查用巫蛊暗害他的逆贼,召集太医为他诊治。”
“一年之初的大喜之日竟然发生这等事,暗害胥儿的逆贼其心可诛。”
重音落在“逆贼”和“其心可诛”上。
众人会意,纷纷附和,建议陛下严查严惩,不放过任何有嫌疑的逆贼。
至于广陵王刘胥——
“他既已发疯,自然也不能回封国,让他留在长安接受治疗,不许闲杂人接近,以防不测。”
“陛下英明。”
……
刘胥以为发疯可以让自己达成目的,谁承想换来的竟是父皇名为治疗其实圈禁的关押,随他同来长安的广陵国随从也半数被下狱,交酷吏严审,务必找出对广陵王施展巫蛊的逆贼。
“这……这……我没疯!我没疯!”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刘胥大喊大叫。
尤其当他得知他的随从们将会被交给江充审问时。
“江充!你敢我的人,我就灭你满门!三族一个都不剩!”
刘胥威胁江充。
江充看着怒气冲天的刘胥,笑道:“殿下果然是疯了。”
“谁说我疯了!我没疯!没有!”
刘胥拼命挣扎:“你们这群逆贼!立刻松开我!松开我!我没疯!没疯!你们才是疯子!疯了!”
“殿下,你都满口胡言乱语了,怎么还觉得自己没有发疯?”
江充略带怜悯地看着刘胥。
刘胥气得睚眦欲裂:“你们等着瞧!等我得到自由,第一件事情就是杀光你们所有人!”
“还不快把广陵王殿下送去静养!”
江充催促道。
刘胥不甘,但此刻所有人都认定他被巫蛊陷害已经发疯,不由分说地将他用丝绸绑缚,扛走。
“……江充!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刘胥气急败坏,疯狂谩骂。
然而,因为皇帝已经宣布广陵王发疯,即便他骂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依旧无人理睬。
人们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第217章 精神上的臣服
夜色降临, 应邀出席宫宴的诸侯王们、各国使者鱼贯走进,在美轮美奂的歌舞表演中, 尽情享受欢宴的快乐。
其中,来自安息的驯兽喷火表演最是引人注意。
在驯兽师的指挥下,原本凶猛狂暴的野兽变得驯良温顺,不仅能竖起前肢学人走路、转圈,还会跳火圈、爬梯子,有一只猴子甚至会吹奏音乐,虽然吹得音节混乱无法成调。
“好!好!赏!重重有赏!”
新奇又憨态可掬的表演惹得刘彻哈哈大笑,不断赏赐。
驯兽师们得到皇家的赏赐,表演得更加卖力。
诸侯王们看到陛下在宴席上言笑晏晏竟完全不受燕王薨逝、广陵王发疯影响, 心里不住地打鼓。
连至亲骨肉都能冷血处理, 他们这些堂亲若是触犯国法或是不小心碰触陛下逆鳞,岂不是……
想到这里, 诸侯王们开始视线游移,顾左右而言。
李令月注意到诸侯王们的不自然,唇角冷笑,口中却温和亲昵:“堂兄没喝几杯酒怎么就眼神飘忽似有醉意?”
“因为西域美人的歌舞演出比酒更加醉人。”
被点名的诸侯王强颜欢笑, 为自己的心神不宁做辩解。
李令月:“如此说来,堂兄有心带几个西域美人回封国?”
“若是陛下愿意,我自然是……是不胜荣幸……”
诸侯王此刻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令月抬头,看向刘彻:“父皇——”
“喜欢就带回去,西域送来讨好大汉的玩意罢了。”
刘彻满不在乎。
闻言,倒霉催的诸侯王笑得更加艰难了。
……
酒过三巡,刘彻的目光落在匈奴使者身上:“王庭近来可好?”
匈奴使者起身, 礼貌回答道:“谢大汉皇帝陛下关心,我们大单于虽然年少却无比聪慧, 又有左贤王辅佐大小事务,王庭因此一切安好。”
“没有人冻死饿死吗?”
“……”
匈奴使者顿时沉默。
片刻后,他非常勉强地回答道:“匈奴苦寒,每年冬天都难免有人冻死饿死。”
“所以之前百年,你们每逢春暖花开就要入侵大汉掠夺粮食和财物?”
“匈奴人要想活下去,必须这么做。”
匈奴使者直言不讳。
“可惜这条路现在走不通了。”
刘彻淡淡道:“你们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免得像之前生活在草原的无数没能留下姓名的部落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谢大汉皇帝陛下关心。”
匈奴使者强忍怒气,咬牙切齿道。
若匈奴还是当年的草原帝国,他是绝对不会受此等屈辱的。
可惜——
如今的匈奴即便被汉皇帝陛下当面嘲讽奚落,也必须忍气吞声。
……
……
宴席结束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
匈奴使者为首的各国使者在宫人们的陪同下踩着浑浑噩噩的步伐走出未央宫,返回各自国家在长安的驿馆住处。
诸侯王们也纷纷散去,神情恍惚,似醉非醉。
刘据没有离开。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厚,他鼓足勇气走到李令月面前:“四皇妹,我想和你说一些贴己话。”
“去偏殿?”
“求之不得。”
说话间,两人一起走出大殿。
“四皇妹,你跟我说实话,老三和老四的事情……”
“三皇弟行巫蛊事发,忧惧而死,四皇弟悲伤过度,妄言谵语,形容发狂。”
“我们都知道这些是场面话。”
刘据打断李令月,恳切地问道:“父皇为什么要做到这般地步?”
“不是父皇要做到这地步,是他们逼迫父皇不得不这样做。”
“……他们逼迫父皇?”
刘据深感意外:“他们怎么可能逼迫父皇!”
李令月道:“他们做的事情让父皇感觉被逼迫。”
“……他们……做了什么?”
刘据隐约觉察到真相,不敢贸然承认。
“大皇兄非要让我把话挑明吗?”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和父皇是同谋?”
“大皇兄……”
李令月垂眸,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刘据叹息,道:“是我不该问。”
“时候不早,大皇兄该回去歇息了。”
“……四皇弟什么时候能病愈清醒?”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可是——”
“皇兄放心,类似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皇兄身上。”
“……”
刘据沉默,不能回答也不愿回答。
或许,从他被废的那一刻开始,未来就都已注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暂时不用担心自己落得类似下场。
……
……
匈奴使者返回王庭时,春天也缓步降临大汉的土地。
由于大汉最近几年大量兴修水利工程、推行养鸭治蝗等利民措施,边境战事又凯歌高奏,帝国疆域不断扩张,史书记载中提及的汉武后期因为国内天灾频繁百姓流离失所、对外战事不利死伤无数而引发的无地流民占山为寇、阻山攻城等起义行为也消弭于无形。
因为诸侯、豪强的各种兼并手段不幸失去土地沦为流民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前往西域、东北等边疆地区,在异乡开启全新的生活。
与此同时,西域各小国的中小贵族们也通过西域都护府的选拔获得来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当这些人第一次抵达大汉首都长安时,无不被巍峨高耸的城墙震撼,紧接着又被长安城内拥挤的人群震惊。
“长安竟然这么大?生活着这么多人?”
西域小贵族感到难以置信。
要知道,西域大部分国家是全部人口加起来都不到十万的弹丸小国,而大汉,光是住在长安城内的人就不止十万,霸陵、阳陵、茂陵等地也分别有数以万计的住户。
“长安之大,岂是你们能够想象。”
长安百姓满脸骄傲地告诉来自西域的外乡人们。
“那……那长安尚且如此,整个大汉岂不是……”
西域人越想越震撼。
长安人见状,得意道:“大汉的富庶强盛是绝对远超你们的想象。和大汉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确实是……以卵击石……”
西域人喃喃自语。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对大汉的臣服将不再仅限于军事,更是发自内心的精神上的臣服。
……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来自西南夷诸国、朝鲜半岛汉四郡以南的南朝鲜王国等向大汉称臣纳贡的多个属国的科举试子们身上。
和主动汉化、报名参加西域都护府的科举选拔的西域各国中小贵族们一样,他们希望通过参加大汉的科举考试被大汉朝廷赋予官职,改变家族的命运。
当这些人历尽坎坷颠簸抵达大汉都城长安,见到长安这座巍峨高耸又宏伟华美的壮丽城市时,他们顿时感觉到直击灵魂的震撼,认为即便无法科举高中也不虚此行。
“这真是人间的城市吗?”
来自属国的试子们感慨万千。
“这不是人间的城市,难道还是神灵的城市?”
长安百姓不屑地看着这群明显是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外乡人,好心提醒道:“等你们得到殿试机会、进入未央宫,你们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灵居住的地方。”
“未央宫?”
“对,未央宫!陛下居住的地方,世间最繁华最富丽堂皇最接近神仙住所的地方。”
说到这里,长安百姓脸上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
试子们闻言,更是摩拳擦掌,期待取得殿试资格进入未央宫的那一天。
……
……
大汉首都长安为科举而忙碌的同时,数千里外的匈奴王庭,一场针对安息的军事行动正在酝酿策划中。
已故右贤王呴犁湖的同母弟弟左大都尉被任命为使者前往安息,名为友好其实查探安息虚实以及绕过西域进入安息的道路是否真实存在。
因为兄长的死亡,左大都尉对少年单于詹师庐的感情异常复杂——既承认詹师庐的天才能力,又不满儿单于的残暴嗜血。
但他归根结底是个匈奴人,他知道境遇越发艰难的匈奴需要詹师庐这个天才少年,侵入安息也可能是解决匈奴困境的最好办法。
“若是我不幸死在安息境内,还请左贤王照看我的家人。”
临行前,左大都尉将自己的妻子儿女们全部托付给刘故。
“放心吧,匈奴和我们都会记住你的付出。”
刘故虚情假意地承诺左大都尉。
左大都尉转头,看了眼哭泣悲伤的孩子们,对詹师庐道:“大单于,愿我的这次出使能够给匈奴带来全新生机。”
“如果你无法从安息带回生机,我会用我的皮鞭和刀为匈奴砍出另一条生路。”
詹师庐姿态强硬。
在他看来,安息也好、西域也罢,全都是帮他恢复人口和国力、让他再次拥有和大汉决一死战的力量的工具。
所以——
能够找到绕过西域进入安息的通道自然最好不过,找不到,他也不会感到遗憾和绝望。
发现詹师庐性情如此强势,刘故眼中再次闪过叵测的光。
但他不动声色。
……
……
看到刘胥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刘据心中也难免唏嘘。
离开长安前,他特意来到父皇为刘胥精心准备的“养病”宅邸,吩咐道:“带我见广陵王。”
“殿下,广陵王已经——”
管事试图阻拦。
刘据直言:“我们都知道他的疯病是怎么回事!让我进去!”
“……喏。”
管事被刘据的强势震慑,小心翼翼领着刘据穿过戒备森严的层层门户,来到房门紧闭的内室门前:“广陵王殿下,南王殿下要探望您,您可愿意——”
“我是疯子!疯子怎么会知道自己该不该见客!”
房屋内,传来刘胥不耐烦地声音。
管事:“南王殿下,广陵王殿下似乎不太想见您。”
“但是我想见他。”
刘据抬头,隔着房门对刘胥道:“三皇弟,不论我们之间存在多少冤仇,我们都是至亲兄弟,你现在这般模样,身为兄长的我心里……很难受……”
“难受?你要真觉得难受就该在父皇面前为我说话,让他放我出去!而不是假惺惺地跑到我面前说你很难受!”
认定刘据要对自己落井下石的刘胥怒骂道。
刘据无语,令管事打开门锁。
管事不同意,婉转拒绝道:“南王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广陵王殿下病情时好时坏,万一他一时失控伤害南王殿下,我们必定罪该万死。”
“他不会伤害我,就算他伤害我,我也不会将此事声张。”
刘据态度坚决,要求管事必须立刻打开门锁。
管事无奈,打开门锁,叮嘱道:“殿下,小心。”
“无妨。”
刘据推开门,走进光线昏暗的房间,走到被认定发疯的刘胥面前:“三皇弟——”
“隔着门还不够,非要看清楚我的惨状才开心!”
刘胥抬头,喝问刘据:“我真后悔当初没用巫蛊杀死你!”
“你到现在还不承认巫蛊咒我有错?”
刘据惊呆。
刘胥:“皇位只有一个,想成为皇帝的人却有千千万万。我想做皇帝,有错吗?”
“想做皇帝没有错,但你应该用能力去争取,而不是……”
“巫蛊杀人难道不是一种能力?”
刘胥冷笑:“把有资格和我竞争皇位的人全部杀死,我不愁不能成为皇帝!”
“可是——”
刘据顿了一顿:“我早在数年前就已失去太子之位。”
“即便不是太子,你也还是皇长子,有两位大司马作为后盾,是所有皇子里面离皇位最近的那个人,何况……”
刘胥顿了一下:“我恨你!我从小到大一直恨你!”
“为什么?”
刘据不解。
刘胥道:“恨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你恨过四皇妹吗?”
“四皇姐?哈!哈哈哈!”
刘胥发出连串冷笑,形容狰狞宛如鬼魅:“我原本不恨她,因为她是女子,我坚信女子再优秀也无法和男子竞争。但是我没想到父皇竟然会……父皇笃信天命玄学,为了顺应天命甚至做出不可理喻之事!从她被立为皇太女开始,我开始恨她,恨她身为女子却能拿走本可能属于我的东西……”
“即便父皇不立皇太女,你也不可能成为太子。”
刘据直言相告。
“我知道,我是父皇所有儿子里最蠢笨无能的,除非你们全死掉,否则我绝不会成为太子!”刘胥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我搞巫蛊,我诅咒和我竞争皇位的你们全都死掉,只留下我一个!这样我就能顺顺当当成为太子!”
“刘胥,你疯了!”
刘据震惊。
“哈哈哈!哈哈哈!”
刘胥再次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嚣张中透着绝望:“——大皇兄,我现在就是个疯子啊!”
“……我以为你是为老三抱不平才……我曾一度为你的遭遇伤心难过,如今看来让你做个疯子是父皇的仁慈。”
被刘胥的真面目吓到,刘据烙下狠话。
刘胥闻言,不屑地反问:“你当真曾经为三皇兄和我的遭遇伤心难过?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兄弟一死一疯,你比谁都开心!”
“你是真的疯了。”
刘据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外全神戒备的管事说:“广陵王疯病严重,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喏。”
管事连声答应,将房门小心锁上后,弓着腰领刘据离开。
走到宅邸出口处,刘据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层层叠叠的屋舍楼阁,叹道:“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可能属于你。”
“殿下——”
“走吧。”
……
……
见完“发疯”的刘胥,第二天,刘据在随从的簇拥下离开长安。
李令月前去送行。
刘据看着刘姣的脸,往事种种划过眼前,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叮嘱:“四皇妹,小心四皇弟,绝不能一时心软放他出去。”
“皇兄何出此言?莫非昨日——”
“他恨我,也恨你,”刘据道,“他认为只要杀掉所有和他竞争皇位的人,他就一定会成为太子,将来登基做皇帝。”
“所以他成了疯子。”
李令月淡然道。
“疯子……疯子确实适合他……”
刘据本就不喜刘胥,昨日的对话更加重了他对刘胥的嫌恶,如今看到刘姣也和自己一样讨厌、不屑刘胥,心中顿感安慰。
这时,李令月突然道:“昨日翻看试子名册,发现皇兄治下的南国有五名试子通过郡试,前日抵达长安。”
闻言,刘据嘴角泛起骄傲,道:“他们几个出生渔民之家,祖上几代都不曾读书识字。”
李令月见刘据为自己的教化推广成就感到骄傲,顺势夸赞道:“南国本是蛮荒之地,识字之人屈指可数,幸得皇兄耐心教化、推广教育,逐渐有了诗书礼乐的气息。”
“那也是因为南国百姓仰慕大汉,愿意接受我带来的中原文化。”
说到这里,刘据忍不住问道:“出兵身毒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
“身毒气候炎热,夏季多雨多瘴气,父皇的意思是让军队冬季出兵,春秋季修整,以此减少不必要的折损消耗。”
“那就是说……今年冬天……”
“很有可能。”
李令月无法给出明确答复。
刘据道:“若果真如此,我就让南国百姓今年多多耕种,为大军出征储备粮草。”
“谢皇兄。”
“不必谢我,开疆拓土本就是对当世和千秋万代都有好处的事情。”
刘据毕竟从小接受帝王教育,即便不再是太子,内心深处依旧憧憬着开疆拓土、千秋万代之类的君王大业。
说完大事,刘据准备上车,临行前惯例请刘姣帮忙照看留在长安陪伴卫子夫的刘进等人。
李令月欣然答应,送刘据等一行人离开。
刘据的车队走远后,陪同李令月前来的上官桀小声抱怨道:“南王殿下真是奇怪,打着孝顺的名义把不喜欢的儿女妾室留在长安还要求——”
“殿下面前不许瞎说!”
李显君狠狠踩上官桀的脚。
上官桀吃痛,连忙求饶:“微臣错了!微臣知错!殿下饶命!”
“皇兄是经过深思熟虑过才做出将皇长子和两个女儿留在长安这等容易让人误会的决定。你不知内情,生出不解也无可厚非。”
李令月没有责罚上官桀,相反,上官桀的话让她生出一些想法。
以上官桀的身份尚且觉得刘据将不喜欢的儿女、妾室留在长安的行为非常不妥,常人必定更加不能理解刘据这一行为。
所以,刘据究竟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因为不愿和刘进朝夕相处生出父子之情?
还是——
自污以求自保?
或者,两者兼有。
……
李令月没有花心思进一步揣摩刘据。
刘彻迷恋修仙,身为皇太女的她因此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国事。
何况此次科举不仅有来自各郡县的数百名汉人试子,还有西域、西南夷等数十个大汉属国的异族试子们。
要知道,这些异族试子大多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学汉人的语言读汉人的典籍,对圣贤经典的理解远不及饱读经典的汉人试子。
大汉需要根据这些人的汉化水平针对性出卷,从中选出忠于大汉的异族人才,将他们任命为属国官员,通过以夷制夷缓和广泛存在于各个属国的土著和汉人的矛盾,引导属国百姓逐步接受汉人习俗、使用汉语,最终完全融入大汉。
“征服只需要一场决定性的大战,融合却需要至少百年的时光。”
李令月自言自语。
她越来越理解秦始皇对长生不老的渴望。
奋六世之余烈,十年就可以指挥雄师灭掉六国完成一统,要让六国贵族和百姓舍弃旧身份接受新身份则需要无数个十年。
正如她现在做的事情:将周边众多小国收入大汉版图,让被征服者成为汉人,前者只需要强大的国力,后者需要长期的、刚柔并济的融合。
“殿下有心事?”
上官婉儿见她走神,小心问到。
李令月低头,摸了摸隆起的小腹,道:“我在想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大以后会背负怎样的命运……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有绝世才华,轻松担起大汉江山,又害怕太高的期望和压力让他们不堪重负……”
“殿下,未来的事情自有天意,而你已经尽力。”
第218章 行动前夕
由于参加此次科举的既有从小接受汉文化教育的正统汉人也有最近几年才成为大汉属国的胡人、夷人, 经过多位朝臣反复商议修改,此次科举的考卷被分成两种, 分别发给汉人考生和胡人、夷人考生——两种卷子的前三道大题目的内容完全一致,区别在第四道大题。
汉人考生的第四道题目考问他们对汉人、胡人、夷人的关系的看法以及如何帮助胡人、夷人主动汉化。
胡人、夷人考生的第四道题目则是考问他们如何看待汉人在胡人/夷人地域内生活,如果外派为官,辖区内发生汉胡/夷冲突,会怎样调解矛盾,维护大汉利益等。
有机会通过郡县/都护府选拔得到来长安参加科举资格的胡人、夷人考生大多在他们的国家有贵族身份,知道大汉为何让他们参加大汉的科举考试,但看到科举考卷内容时,还是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
汉皇帝陛下和他选定的继承人果然是……
震惊的同时, 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毕竟, 他们中的大部分是为了打破母国大贵族对权力的绝对垄断才报名参加汉帝国的科举考试,而汉皇帝用考卷的第四道大题明明白白告诉他们:
只要你们向大汉证明你们的忠诚和价值, 就能得到大汉授予的官职,拥有和母国大贵族甚至王室成员平起平坐的地位。
现在,我们已经赌赢第一步,要进行至关重要的第二步!
用精妙的回答向大汉皇帝陛下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忠诚!
……
……
考试时间结束, 考生们恋恋不舍地走出考场,考官进入,将考卷分类收走。
汉人试子的考卷统一做糊名处理,交评阅官员;胡人、夷人试子的考卷直接送进未央宫。
“……这些都是胡人、夷人的考卷?”
看着宫人们双手奉上的总数接近百份的考卷,李令月颇感意外,没想到第一次允许胡人、夷人参加大汉的科举就能收到这么多考卷。
假以时日,必定……
“禀告殿下, 这些全部都是。”
说话间,按考生籍贯来历分为西域、西南、东北三大堆的卷子依次摆放在李令月面前。
“请殿下阅览。”
“你们都退下吧。”
“喏。”
送考卷的宫人们退出, 李令月将按考生籍贯分好的三堆卷子分给身边精通胡夷语言、习俗的男女官员,让他们从中评选出十份优秀考卷。
“此次评选关系到大汉对四方属国的后续管理,要尽一切可能得择优,宁缺毋滥。”
“喏。”
男女官员领命,分别查看考卷。
李令月则前往刘彻处,详细禀告科举考试的进展情况。
……
“……光是胡人、夷人的考卷就收到了接近一百份,各郡县的试子也有数百份考卷,大汉果然人才济济。”
听完女儿的禀告,刘彻心情很是畅快,兴致勃勃道:“以胡汉共同治理胡人,以夷汉共同治理夷人,如此循序渐进,直到胡夷完全融入大汉,以汉人自居。征服身毒以后也可以用这个手法——选拔身毒本地愿意接受汉文化的贵族和大汉官员共同治理身毒,直到身毒人甘心情愿以汉人自居。”
“父皇英明。”
“但有一点要注意,和大汉官员共同治理身毒的本地贵族必须完全臣服于大汉、接受大汉教化,避免重蹈前朝覆辙。”
刘彻神色凝重。
昔日,大秦灭掉六国后因为秦人官员数量严重不足,不得不任用六国贵族后代治理六国故地,导致大秦政令无法贯彻六国故地或是被六国贵族后代恶意曲解,以至于疆域上完成了大一统,具体的民众治理和思想领域却保留着浓烈的六国残余,为秦末大乱世早早埋下祸根。
李令月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科举制度刚刚稳定就建议允许属国试子参加大汉科举,以大汉官职为诱饵,加速四方胡夷的汉化。
并且,大汉征服身毒后,也会把这个措施在身毒地区推广。
“疆域越大,要解决的问题越多,但朕相信天命对朕的眷顾,相信一切都会如朕的心意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刘彻自信满满地展望未来。
这时,宫人进入:“陛下,匈奴送来国书。”
“国书?”
刘彻讥讽道:“儿单于又想做什么?”
“禀陛下,匈奴想和大汉签订和约,增开边境互市,允许边境百姓自由进出。”
“嗯?”
刘彻意外,接过国书,发现匈奴国书竟是儿单于詹师庐亲笔,内容也确如宫人禀告那般:匈奴有意和大汉保持长期和平,增加边境互市规模,两边百姓自由进出,彼此和谐。
“这小子怎么突然转了性?”
刘彻认为其中有诈。
李令月想到另一种可能,询问宫人:“送国书的使者现在何处?”
“匈奴使者现正在宫外等候觐见。”
“父皇——”
李令月看向刘彻。
刘彻想了一下,道:“传他进来。”
“喏。”
……
半炷香时间后,匈奴使者被带到汉皇帝面前:“拜见汉皇帝陛下。”
“抬起头来。”
“喏。”
或许是太清楚如今的匈奴和大汉的力量差距,匈奴使者的态度表现越发谦卑恭顺。
“儿单于为何突然发来国书?”
刘彻径直问道。
使者回答:“受降城一战,匈奴损失惨重,之后又有蝗灾、雪灾,匈奴境内受灾严重,逼迫大单于向大汉谋求和平。”
“无法通过战争轻松得到粮食,于是不得不示弱,请求重启互市贸易?”
刘彻讥讽匈奴人。
匈奴使者却是早有准备,波澜不惊地表示:“对强大的敌人示弱并非懦弱,而是真正的智慧。”
“真正的智慧?原来你们的儿单于经过受降城之战的打击也开始懂得智慧。”
刘彻刻薄讥讽詹师庐。
匈奴使者闻言,努力露出笑容:“草原有句俗语,年轻人要经历过失败才会真正长大。大单于虽是天神骄子,终究也是要受一些挫折才能真正长大。”
“……有意思!”
刘彻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示意宫人带使者退下。
“谢汉皇帝陛下。”
匈奴使者毕恭毕敬行礼退出。
……
使者走后,刘彻面色大变,对女儿和身旁众人道:“匈奴使者方才所言若是真实,詹师庐将来必成大汉心腹之患!”
“父皇担心他——”
“少年气盛却能如此快速走出失败阴影甚至借助失败得到成长,假以时日,詹师庐定成气候。”
“父皇放心,儿单于有天赋的才智,大汉也有大汉的智慧。”
霍去病安慰刘彻。
刘彻听过霍去病的话,嘴角再次扬起笑容,道:“朕的冠军侯都这样说,朕自然不会对未来有任何担忧。”
“父皇——”
李令月低头,小声道:“女儿怀疑匈奴此番突然态度大转变是因为他们已经决定向西进发,掠取安息的土地和财富。”
“嗯?”
刘彻想起去年年底匈奴使者来长安时从刘姣处得到关于安息的种种信息情报。
“你认为他们真会听从我们、转头攻向安息?”
“至少目前看,他们是对安息产生了兴趣。”
李令月直言不讳:“一旦匈奴入侵安息,大汉就可正式对身毒用兵。”
“因为北境和西域的边防压力都大大减轻?”
“是。”
李令月承认她对安息怀有一定的戒备——虽然安息通过丝绸之路得到巨大利润也愿意和大汉分享丝绸之路的好处,但安息同样也从身毒地区获取香料赚取利益。以安息帝国内部那一盘散沙的状况,难保不会有地方行政大员出于利益考量干涉大汉对身毒的军事行动。
何况,匈奴经过连番内战和天灾,早已受损严重,儿单于若对安息用兵,必然减少对大汉北境侵袭,间接减轻北境的军事压力。
最重要的是,即便匈奴看穿大汉建议他们打安息这一行为背后的所有谋算,依旧会投身其中。
因为匈奴已经失去从汉地取得粮食和财物的能力,也失去了对西域各国的统御权,他们需要从富裕但软弱的安息获取粮食和金钱。
“出兵身毒的事情,由你们全权安排准备,地方郡县包括诸侯王若有人反对此举,可以便宜行事。”
为了尽快获取身毒的财富和土地,刘彻给予女儿等人更大的政治权限。
“谢父皇。”
“对了,你四皇弟的疯病,近来可有好转迹象?”
虽说对刘胥早已没有一丝亲情,但当着众臣们的面,刘彻也偶尔会表现出慈父一面。
“四皇弟的疯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够和人正常说话,谈论国事,严重的时候见人就骂,不分青红皂白,有时甚至会打死打伤身边伺候的人。”
“看样子,他这疯病短时间内是治不好了。”
刘彻淡漠说道,语气甚至暗含喜悦。
臣子们都知道陛下对广陵王是礼节性关心过问,闻言,纷纷附和着做出同情、叹息姿态。
……
经过十多天的焦急等待,殿试名额终于确定,其中汉郡试子八十人,西域、西南夷、东北诸属国试子二十人。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殿试皇榜上,汉郡试子们无不欢欣喜悦,有人甚至因为开心到现场晕死过去,惹得同榜哈哈哈大笑、落榜酸楚挤兑。
来自西域、西南夷、东北诸属国的试子看到自己有幸入选殿试,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大汉的统治者们想要什么,更清楚地知道想得到大汉的官职必须做出怎样的牺牲,可是——
“这种事,即便我们不做,总会有人去做,不是吗?”
来自周边属国的试子们自我安慰地说道。
何况——
做大汉的狗并不是什么丢人事情,相反,是大势所趋甚至民心所向。
毕竟,他们的国家迫于大汉强势不得不接受大汉管辖后并没有遭受预想中的横征暴敛,反倒是汉人的大量涌入让本地百姓学会了原本只存在于汉地的各种先进技术,生活得到极大改善。
除此以外,汉皇帝派到他们国内的汉人官员还主张废除原始残忍的旧法,推行宽松仁慈的汉律,建议用儒家的仁德礼仪教化百姓,拒绝残杀斗狠。
西南夷诸国尚且如此,更不必说西域各国。
自从归入大汉治下,几乎每个西域国家都因为丝绸之路获得大量财富,迁居西域的汉人还教西域各国百姓开凿井渠解决荒漠地区的灌溉问题,推广种植土豆和长绒棉,让他们能吃饱穿暖。
——虽然汉帝国也会对他们征赋税,时不时征召西域青壮年服劳役,但和被汉帝国统治后得到的好处比,这些都是九牛一毛。
“但愿汉皇帝陛下喜欢我的文章,将我任命为大汉官员。”
西域各国的试子们摩拳擦掌地幻想着。
……
……
殿试的前一天,李令月前去探望刘胥。
“皇太女殿下——”
管事不敢怠慢,引李令月一行人到刘胥房前,大喊道:“广陵王殿下,皇太女殿下来探望您了。”
“我不想见她!”
房间里,传出刘胥愤怒地吼叫。
“我也不是很想见你,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
李令月淡然道。
“什么事情?父皇终于要杀我?还是说——”
刘胥有些慌张。
被发疯非他所愿,他内心深处依旧渴望自由、渴望权力,渴望——
“父皇派人去广陵国调查,发现四皇弟你屡教不改,竟然在广陵王宫内行巫蛊手段,诅咒你的兄弟姐妹。父皇非常愤怒,本想严惩,念你已经疯癫,所以……”
“所以什么!”
刘胥紧张极了,隔着房门都能感受到他的慌乱失措。
听着屋内聒噪响动,李令月淡淡一笑,道:“父皇慈爱,怎么可能因为这类事情就杀自己的儿子?哪怕你的罪行令人发指。”
“慈爱?慈爱!哈哈哈哈!”
刘胥大笑,笑声中充满嘲讽和绝望:“四皇姐,你怎么在我面前说连自己都不信的慌话?父皇若是真心慈爱,三皇兄又是被谁杀死的!”
“三皇弟作恶多端,忧惧而死。”
李令月理直气壮的回答。
“忧惧而死?胡说!胡说!他明明是被父皇授意下面的人逼死的!他是被你们逼死的!四皇姐!你真的很像父皇!一样的表面仁慈,内心狠辣!一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谎话都能说出口!你压根不爱你的任何一个兄弟!却总是装出关爱兄弟的模样!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比高祖皇后还狠毒!”
“四皇弟,若不是我一直在父皇面前为你说话,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刘胥不服,质问着强调道:“我恨你!我恨所有和我争夺皇位的人!”
“然而父皇永远不可能选择你。”
说完,李令月准备离开。
刘胥不甘心,追骂道:“就算他永远都不可能选择我,我也是——”
“是什么?父皇看到使者从广陵王宫带回的巫蛊诅咒物品时差点下令赐死你!是我为你求情才让你苟活到现在。”
“——别再对我假仁假义!”
刘胥仗着自己如今是“疯子”,破口大骂,尽情发泄:“四皇姐,你最好祈祷我永远没有机会离开囚笼!否则我一定会纠结宗室诸侯铲除你!就像当年功臣团结一致,勤王铲除高祖皇后!”
“然而你做不到。”
李令月轻柔又冷酷地告诉刘胥:“因为你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我会逃出去的!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囚笼的!你等着!等着吧!”
刘胥声嘶力竭地诅咒着。
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发疯还是被长期的囚禁逼到了快要发疯。
……
走出关押刘胥的府邸后,全程跟在李玲月身边一言不发的李显君冷不防道:“殿下当真要留广陵王的性命?”
言外之意有为皇太女分忧的意思。
李令月知道李显君为自己着想,笑道:“他是个无能的家伙,掀不起风浪。”
“可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万一……”
“即便发生万一的情况,我也有自信应付这场万一。”
说话间,李令月坐上马车。
看着道路两旁枝条舒展如丝绦般柔顺美丽的柳树,她不禁感慨道:“很快,柳树就能够度过玉门关了。”
“殿下的意思是——”
“匈奴大概也要行动了。”
……
……
匈奴派去安息的使者并未得到希望得到的礼貌对待。
安息帝国虽然听过匈奴的威名,但因自诩“万王之王”,又得知匈奴帝国如今被汉帝国打得处境狼狈,难免对他们生出轻视不屑。
何况匈奴要进入安息有且只有两条道路,一条需要横跨如今被大汉掌控的西域地区,另一条则遍布高山险阻。
安息因此认定怠慢匈奴使者不会招来匈奴帝国的报复。
遗憾的是,南下受挫的匈奴帝国在派出使者前就已经计划向西发展,入侵安息、从安息获取他们急需的食物、财物,如今安息公然怠慢匈奴使者,无异于双手奉上出兵理由。
……
收到左大都尉率领的匈奴使团在安息帝国被冷遇怠慢的飞鹰穿书,詹师庐非常开心:“安息人莫非是被丝绸之路的好处迷花了眼睛,觉得匈奴无法越过西域入侵安息?匈奴虽已衰弱,却也不是被大月氏人连杀两代君王的安息能够羞辱!”
刘故闻言,立刻附和道:“大单于可是要出兵安息?”
“安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却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强大军队,现在还主动羞辱匈奴,自然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说到这里,詹师庐看向聚集王帐的诸多匈奴小王:“你们以为如何?”
“遵从大单于命令!”
匈奴小王们畏惧詹师庐的狠辣残暴,不敢公然反对。
何况,他们从往来王庭的西域商人口中得知,安息帝国虽然丰饶富裕却没有足以抵抗匈奴的强大军队,对如今无法从大汉边境、西域获得粮食和财物的匈奴而言,征伐安息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那就趁夏天还没到来,抓紧时间整合军队,寻找绕过西域进入安息的路途!”
“遵命!”
怀着对安息帝国的巨额财富的美好想象,匈奴小王们领命走出王帐。
众人离开后,詹师庐走下王座,对还未离开的刘故道:“左贤王和我一起领兵征讨安息吗?”
“领兵这件事,我不如大单于,治理、安顿后方,大单于不如我。”
刘故拒绝和詹师庐一起出兵。
“你想留在王庭?”
“大单于不信任我?”
“……你有时确实让我无法真心信任。”
闻言,刘故微微一笑,径直问道:“大单于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我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保护我、教导我、帮助我的人。”
说到这里,詹师庐叹了口气:“我曾不止一次想过杀你,但最终都放弃了。我担心杀了你以后,我身体的一部分也会和你一起死掉。”
“大单于,你……”
“我知道你想成为大单于,可惜匈奴人本性只服从强者,除非你能证明你比我强或是我死掉,否则——”
“我知道,所以我不止一次生出野心又不止一次主动掐死我的野心。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打败你的能力。”
刘故坦荡荡承认野心和欲望,平静地表示:“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远只是左贤王。”
“有你这句承诺,我可以放心把王庭暂时交给你驻守。”
詹师庐抬手,拍了拍刘故的肩膀,笑盈盈道:“且鞮侯,你敢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我一定不杀你,但会当着你的面杀死你的所有女人和孩子,然后挖掉你的膝盖,割掉你的舌头,刺瞎你的眼睛,像对狗一样把你用锁链拴起!等你死后再把你的头盖骨做成酒杯!”
“你如此残暴嗜杀,终有一天会惹下杀身之祸。”
刘故平静接受詹师庐的威胁,甚至好言劝诫。
詹师庐没有发怒,他转身走出王帐。
第219章 匈奴的动向
殿试的日子终于到来。
天还没亮, 取得殿试资格的试子们就聚集在未央宫前,按宫人要求分为大汉各郡县的汉人试子和四方属国的异族试子两支队伍。
其中, 汉人试子的队伍里有近三分之一的试子是女性,异族试子中也有两名女子。
天边渐渐泛白,人们不禁屏息凝神,双目紧盯着沉重的宫门。
咚!
悠长的钟声响起,接着是洪亮的鼓声,钟鼓声一声接着一声,以未央宫为中心传遍长安城。
哐当——
宫门缓缓打开。
朝臣们鱼贯而入,他们的威仪让还需等待才能进入未央宫参加殿试的试子们羡慕不已,纷纷暗中发誓:终有一天, 我要和他们一样每日穿戴礼服进出未央宫, 向陛下进献国策,受天下敬仰。
又过了一些时间, 终于到了试子们入未央宫殿试的时刻。
人们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按队列跟在领路的中常侍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慢走一步路, 即便被沿途的壮丽风景吸引,也会立刻掐灭贪恋,跟上队伍。
……
“……你们是通过层层选拔的饱读诗书之人,你们中最为优秀的十人将会成为大汉重臣,其余人等也都会得到任用,为国效力。”
随着这段话,试子们依次从阉人手中领到殿试考卷。
计时长香点燃, 殿试正式开始。
试子们展开散发墨香的考卷,看着内容涉及地方的具体治理的三道大题目, 冥思苦想。
题目好难……
但如果能完美回答问题,就可以得到陛下的赏识,从此一飞冲天,贵不可言。
所以,题目再难也不能气馁,要在限定的时间内竭力展示自己的才学,让天下人看到我的能力!
怀着对未来的雄心壮志,汉人试子们或是冥思苦想或是奋笔疾书,墨香浓郁的大殿内,交错着试子们的野心。
聚满来自四方属国的试子的考场中,类似的故事也在上演。
对近几年才接受大汉经典教育的他们而言,大汉的殿试考题实在太难太难,光是读懂、读透题目就要小半个时辰,但想到通过殿试后能得到大汉朝廷授予的官职,这些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双目如炬,斗志昂扬。
……
试子们在考场的种种表现都被负责巡查殿试现场的内臣们看在眼中,记在心中。
计时香燃尽,中常侍宣布考试结束,伺候试子们磨墨的阉人起身,从恋恋不舍的试子手中收走考卷:“殿试已经结束,还请您离开考场,不要为难奴婢们。”
“可是……”
试子们大多不愿交卷——有人还没写完题目,有人则觉得给自己再多一些时间能写出更完美的答案。
“交卷吧。”
阉人笑里藏刀地看着不愿交卷的试子。
试子无奈,不得不交出答卷,委屈地走出大殿,看着外面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风景,心情低落,如丧考妣。
“诸位不必太过惆怅担忧,即便殿试不能高中,你们依旧可以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职,每年都可以凭在任政绩获得朝廷嘉奖甚至擢升高位。”
路过此地的公孙如君和善安慰众人。
众人闻言,想起眼前这位男装女性官员正是通过科举得到官职,出生商贾世家的她如今协助桑弘羊管理丝绸之路的各种生意往来和由此产生的税务征收,兼职侍中,可以每日进出未央宫,在陛下和皇太女殿下面前都有一席之地。
“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一定会得到朝廷重用。”
说完,公孙如君缓步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忐忑不安的试子们逐渐平复心境,在中常侍的带领下走出巍峨宏伟的未央宫,并在心中默默发誓:今日是我第一次进入未央宫,但不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进入未央宫!终有一天,我也会得到侍中职务,每日进出未央宫,成为陛下和皇太女殿下的心腹重臣!
……
……
上官婉儿抱着考卷走进宫殿:“殿下,此次殿试考卷已全部收齐。”
跟在上官婉儿身后的宫人也将捧在手中的来自四方属国的考卷呈上。
“这些都是?”
“全部都是试子们的卷子。”
“好。”
李令月点点头,让上官婉儿把这些卷子分给内臣们评审,选出回答优秀、见解不凡的再呈给自己。
“喏。”
上官婉儿领命,将卷子交给身后宫人,随即走到李令月身旁,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不知为何,明明不是第一次怀孕,也已经过了容易恶心反胃的初期,但我近来却时常感觉困倦劳累,仿佛……”
李令月低头,看了眼越来越明显的小腹:“仿佛怀的是双生子,而且这两个孩子还是都打娘胎开始就争强好胜,调皮捣蛋。”
“还未出娘胎就活力旺盛,不甘人后,将来必能成就大事业。”
上官婉儿温馨安慰。
李令月苦笑:“就怕她长大以后还没成大业先把我烦死了。”
“殿下太过多虑。婉儿相信天命始终在殿下这边。”
上官婉儿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并忠于李令月。
“天命……”
李令月叹了口气,问道:“匈奴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匈奴近来非常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安静到不正常?”
李令月问:“究竟有多安静?”
“以往,即便是两国休战的和平时期,北方也总有小股的匈奴人流散为寇,每逢春季便沿边境四处侵扰袭击百姓,劫掠村庄,带走人口、粮食和财物。但是最近几个月,北方边境几乎没有再发生汉人居住的村庄被匈奴流寇袭击的事情,安静得仿佛所有的匈奴人都消失了。”
“匈奴人贪图大汉的粮食和财物,不可能自己主动消失,尤其是这些流寇。除非他们有了更好的打劫对象……更好的打劫对象……”
李令月自言自语。
直觉告诉她,自去年开始就一直密切期待的匈奴入侵安息即将发生。
……
……
李令月的猜测没有错,匈奴此刻确实正在整合军队准备进攻安息。
考虑到现在的匈奴并不具备穿越西域进入安息的能力,加上大汉对匈奴始终虎视眈眈,少年单于詹师庐经过几个昼夜的深思熟虑,将匈奴暂时分成两部分,精锐力量随他通过北方的高山险阻突袭安息,老弱病残妇孺等均留在匈奴境内,由驻守王庭的左贤王且鞮侯负责。
此外,选择在暮春和初夏时节率大军越过北方的高山险阻进攻安息,除了突袭制胜的考虑,也可以避免被汉帝国发觉匈奴境内的空虚。
“这是决定匈奴命运的一战!胜利的话,我们就能用安息的粮食和财富供养我们的人民、我们军队,继续和大汉争锋!”
“那万一失败呢?”
参加会议的某个匈奴小王小声嘀咕。
詹师庐听到了他的嘀咕,冷笑道:“匈奴自诞生之日起曾无数次遭遇失败,但没有哪场失败能彻底毁灭匈奴!因为有水草牛羊的地方,就有匈奴人!只要还有活着的人,哪怕是一个女人一个婴儿,匈奴就随时可以复活!”
话音落,被詹师庐的雄心壮志鼓舞的匈奴小王们齐声呐喊:“大单于!大单于!大单于!”
詹师庐张开双臂,示意他们安静,说道:“记住!安息是天神赐给我们的肥沃土地!这场战争,匈奴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伴随着匈奴小王的呼喊声,强烈的战斗欲如火焰燃烧,王帐内外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大单于!大单于!必胜!必胜!”
詹师庐沉浸于万众瞩目的荣耀中,年轻的脸庞露出陶醉的笑容。
刘故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沉浸在胜利憧憬中的少年单于,面色冷冽,无悲无喜。
……
王帐会议结束,刘故回到帐篷,看着他最喜爱的阏氏和她为自己生下的儿女,回想詹师庐曾经对自己说的威胁话,心情渐渐沉重。
“殿下有心事?”
“嗯。”
刘故接过阏氏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来自汉地的甜酒:“大单于决定亲自领兵征讨安息,我将在他离开王庭期间监国统领匈奴,成为这里临时的主人。”
“这是好事啊。”
“好事?”
刘故苦笑:“我一起跟随大单于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大单于的性情。若是我在他出征安息期间有任何轻举妄动,他即便不杀我也会杀死我身边的人作为警告。”
“殿下,你别吓我……这种事情……”
“这不是吓人,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刘故又喝了一口酒,道:“大单于的才华堪称绝代,可是他的脾气也……残忍嗜杀胜过匈奴历史上任何一位大单于……”
“殿下,您受苦了。”
“我不怕苦,我只是担心……”
刘故放下酒杯,走出帐篷,看着灯火通明的王帐:詹师庐正逐渐长大,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残暴、不受控制,而野心暴露的他在詹师庐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岌岌可危……
……
……
经过一整天的反复深思熟虑,李令月主动找到系统:“你曾经说过会帮助大汉得到身毒地区。”
[因为你承诺得到身毒地区后会想办法废除身毒的种姓制度,我因此对你产生期待,希望你可以成功,并约定在身毒相关的问题上提供三次不收交易物的免费交易。]
系统担心李令月趁机敲诈勒索,特意强调重申免费交易只有三次。
李令月:“你果然很小气。”
[我怕你又趁机钻漏洞。]
李令月:“我现在正式提出第一个要求——”
[在你提出你的要求前,我必须重申两点,第一,免费交易的内容能且只能和身毒有关;第二,因为是免费,如果你的要求超过我对免费的承受极值,你的这一要求将无法免费实现。]
系统补充说明。
“你的这两条补充条件全部都在我的预料中。”
李令月波澜不惊地告诉系统:“我的第一个要求是随时掌握匈奴动向。”
[免费交易的内容能且只能和身毒有关——]
系统试图拒绝李令月。
李令月道:“大汉计划兵分两路对身毒用兵,一路通过大夏地区的山谷地带进入身毒北部,一路借道西南进入身毒南部。其中由于气候原因,驻扎西域的预定通过大夏地区进入身毒北部的军队能且只在暮春至初秋时节行动。而这段时间也是匈奴侵袭大汉边境事件高发的时间。所以我最近半年一直努力挑唆匈奴对安息发动战争,减轻西域和北境的边防压力,为攻打身毒省出更多的人员和物资。所以我希望通过你随时掌握匈奴动向,以防不测。”
[原来如此,你果然想得深远。]
系统被李令月的理由说服,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会像当日辅助你解决春汛提前问题那样不定期给你提供匈奴大军的移动情况,掌握这些情报后能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
李令月真诚道。
通过系统同步掌握匈奴大军动向后,她就可以放心指挥目前驻扎西域的汉军通过大夏地区进入身毒北部了。
[……我非常期待汉军给身毒地区各个小国的城楼插上大汉的旗帜的那一天。]
……
……
从系统处得到随时提供北方匈奴大军动向的承诺后,李令月走到已经内臣审阅评级分类的考卷前,打开一份被评定为中下等的考卷,简单看过后,露出欣喜笑容:“中下等的考卷尚且如此有见地,可见推广教育确实只需十年就能大有收获。”
“殿下所言极是。”
内臣附和道:“百姓学得文化,懂得礼仪廉耻是非对错,才会舍弃刁蛮斗狠,接受官府管束,人才因此脱颖而出,为朝廷效力。”
“仅是教化汉地百姓还远远不够,四周属国的百姓也不能遗漏,必须引导他们逐步抛弃野蛮简陋的习俗,学习汉人的语言、经典,成为真正的汉人。”
唯有如此,大汉才算是真正掌握了四周属国,随时可以找借口除掉这些属国的王室,废国家为郡县。
内臣们在宫中多年,对陛下和皇长女的盘算早已心知肚明,闻言,纷纷表示必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李令月于是问道:“四方属国试子们的考卷表现如何?”
“不论文采、见地都远不及汉地试子。”
评审考卷的臣子们如实回答。
“他们本不是汉人,殿试表现不如汉人不足为奇,只是古人有千金买马,本朝也需要通过重用这些人让四方属国感受到大汉对他们的重视,同时利用这些人更快地推进对属国的汉化。”
“殿下的意思是——”
“尽可能择优,但不必用汉地试子的标准对待这些人。”
说到这里,李令月顿了一下:“等他们的国家完全并入大汉,就不会再有这份优待了。”
“殿下英明。”
……
……
殿试结束的第五天,不远万里来大汉长安参加科举的原箕圣国(箕子朝鲜)王子终于从恢弘大气的未央宫带来的震撼中清醒。
“不愧是大汉,泱泱大国,非小国能够想象。可惜我们的先祖当年……不过以武王伐纣那时,先祖即便留下多半也……”
“殿下,这些都已经是千年前的往事,您何必给自己寻找烦恼。”
随行的遗臣劝诫道:“如今,篡夺我们的国家的卫氏早被大汉诛灭,卫氏的土地变成大汉的郡县,我们虽然没能趁机复国,却也通过和汉皇帝在半岛设立的汉郡县密切来往,得到了许多好处。若是王子殿下在汉皇帝的科举中取得名次,被大汉授予的官职,我们的境遇必能得到更大更多的改善。”
“事到如今,我早已放下复国之心,参加汉皇帝的科举也只是不想辜负至今仍不离不弃追随我的你们。”
原箕圣国王子深重叹息。
他出生的时候,传承近千年的箕圣国(箕子朝鲜)的江山已被卫满一族篡夺多年,甚至连取代箕圣国的卫氏朝鲜也被毗邻朝鲜的大汉帝国压得喘不过气,多年来一直俯首称臣苟延残喘。
所以,虽然身边始终有老臣孜孜不倦地劝他长大以后一定要光复箕圣国,但他却觉得光复箕圣国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遗民愿意听他号令随他攻打卫氏朝鲜,他们在打败卫氏朝鲜后也一样要向大汉俯首称臣。
幸运的是,他长到十多岁时,卫氏朝鲜也不复存在——他们以为他们可以对大汉皇帝阳奉阴违,却不知大汉皇帝素来心狠手辣,当漠北决战打垮匈奴后,大汉皇帝随即腾出手狠狠收拾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今,卫氏朝鲜被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取代,反倒是被卫满一族赶到半岛南方的他们得以苟延残喘,并通过和汉四郡进行商贸往来学会了汉人的纺织、造纸、染色等诸多先进技能,还从汉地获得了土豆、棉花、甜菜等珍稀种子。
如果能在大汉的科举中取得优异成绩,得到大汉的官职,我一定能为箕圣国遗民们带回更多的好东西。
原箕圣国王子沉重地想着。
……
殿试结果终于公布。
有幸面见陛下的试子们——不论是汉人还是来自四方属国的胡人、夷人——无不欣喜若狂,纷纷翻出随身携带的最隆重的服饰,对着铜镜反复整理仪容,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觐见礼节,生怕御前失仪,惹来陛下震怒。
原箕圣国王子也得到了觐见大汉皇帝陛下的资格。
觐见当日,他穿上早已尘封多年、布料陈旧得失去光泽的箕圣国王室服饰,站在一众鲜衣华服的同榜之间,心中莫名生出鸡立鹤群的自卑心情。
有来自西域的试子按捺不住好奇询问道:“看衣服形制,你也不是出身卑贱之人,为什么衣服陈旧毫无光泽?”
“我虽然出身世家,但家族早已没落,这身衣服是先祖穿过的旧衣裳。”
原箕圣国世子苦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家族没落了……”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惋惜神色,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科举的意义:即便家族没落、失去爵位,后人子孙依旧可以通过科举重新获得官职和爵位,而不是彻底沦为平民。
同时,他们还注意到等待进宫的汉人试子队伍里有至少两个人是平生第一次穿礼服,动作异常拘束不安,问过才知这两人确实是第一次穿觐见皇帝的宽袍大袖的礼服:
一个来自南国,家中世代打渔为生,祖祖辈辈都目不识丁,直到南王治理南国推广教育,他才第一次走进学堂识字读书,通过层层考试,获得进入未央宫觐见陛下的资格;
一个是巴蜀人,幼年丧父,母亲不堪养家劳累重病缠身,幸得乡邻怜惜他为人孝顺又聪明勤奋,资助他读书识字,如今他在殿试中取得好成绩,总算对得起一路扶持他的父老乡亲。
听完两人的精力,众人无不感慨佩服:“只要有才学,即便是渔民、农户、猪倌甚至奴隶,都能通过科举考试改变命运。提出科举的皇太女殿下果然是上天赐给大汉的福泽。”
“就不知此次觐见,我等能否见到皇太女殿下。”
“应该能见到吧。”
说到这里,男试子们不自觉地看了眼队伍里的几名女试子,后者神色镇定自若:“陛下与皇太女殿下操劳国事,愿意百忙中拨出时间见我们已经是我们的荣幸,又怎能再生奢求?”
“也对。”
众人深以为然。
此时,森严宫门再次开启,中常侍走出,似笑非笑地对等待已久的众人道:“人全部到齐了?跟我进去吧。”
“喏。”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整理衣襟,低头肃穆,跟在中常侍身后,再次走进富丽堂皇又庄严肃穆的未央宫。
期间,他们不止一次与进出未央宫的侍中们擦肩而过,看着这些或丰神俊朗或威仪不凡的皇帝宠臣,既羡慕又憧憬。
第220章 建功立业的欲望
有幸入未央宫觐见皇帝的试子共十五人, 其中十人为汉人试子,七男三女, 五人来自四方属国,四男一女。
这些人进入大殿后,李令月的目光立刻落在原箕圣国王子身上。
因为他的衣着实在太奇怪。
明明是来自四方属国的试子,衣着样式却更接近中原,布料陈旧暗淡,颜色以白色为主,辅以纹样古朴的深色镶边,很不寻常。
略作思量后,李令月问原箕圣国王子:“你来自哪个属国?祖上可是中原人?”
“我的先祖确实来自中原, 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原箕圣国王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千年之前?”
李令月愣了一下:“周朝?文王?武王?”
王子抬头, 略带拘谨:“先祖是箕圣。”
箕圣是自称箕圣国的箕子朝鲜对建立者、殷商王室成员箕子的敬称。
“原来如此,你的衣裳也是……”
“衣服是箕圣国王室的礼服, 先祖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我。”
“难怪衣裳布料陈旧暗淡,样式却古朴大气。”
理清其中缘由,李令月也有些感慨。
原箕圣国王子闻言, 小心说道:“草民感谢大汉威严,灭掉篡夺先祖国家的卫满一族,设立汉四郡,让箕圣国遗民也能沐浴大汉的恩泽。”
“原来如此。”
刘彻对侵吞箕子朝鲜的土地没有太多的兴趣,因为已经到手的汉四郡普遍存在土地荒芜难以耕种的情况,何况辽东以北地区发现了大片黑色沃土,大汉又即将对身毒用兵, 同时还要提防北方的匈奴,无意分出精力处理这群龟缩在半岛南方、对大汉又怕又谄媚的箕圣国遗民们。
“你和你的臣民们可是自愿做大汉的属国百姓?”
“是。”
原箕圣国王子谦卑道:“能成为大汉的属国, 是我们的荣幸。但箕圣国如今穷苦潦倒,甚至无法拿出像样的贡品贡礼送到长安表达臣服之意,所以我才斗胆前往汉皇帝陛下设立在北方的乐浪郡参加大汉的科举,希望以此获得觐见陛下的机会,向汉皇帝陛下表达箕圣国百姓对大汉的向往与臣服。”
“因为没钱只好努力读书博取朕的欢心?”
刘彻笑了笑,对女儿道:“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半岛本就穷山恶水,北边尚且可以耕种,南边连耕种都艰难,难怪他生出此策。”
说到这里,李令月同情地看了眼原箕圣国王子,悠然道:“你能够通过层层考试站在这里,可见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谢皇太女殿下夸赞。”
原箕圣国王子战战兢兢。
“如此辛苦努力,想必不单单只是想见到父皇和我们,向大汉表达箕圣国的臣服。”
“殿下——”
“说出你的意图。”
“我……”
王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怎么?不敢说?”
“我……我恳请大汉皇帝陛下赐衣冠,以及……以及允许我们学习汉人经典、使用汉人语言,衣食住行种种均可效仿大汉!”
“你想学习大汉的一切却又不成为大汉?”
刘彻讥讽。
王子不敢回答。
因为刘彻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依附大汉、学习大汉的方方面面,地位上却依旧保持国家身份,而非逐步沦为大汉的郡县。
正当大殿气氛沉闷压抑时,李令月低声道:“父皇,女儿听说半岛南边的土地比北边更加贫瘠,百姓也无知愚昧蠢笨……何况,身毒那边……”
“确实一切当以身毒为重。”
刘彻深以为然。
众所周知,自从大汉在朝鲜半岛北边设汉四郡,夺取半岛南边的土地便如探囊取物。
想通这层的刘彻笑着告诉原箕圣国王子:“你不远万里来大汉参加科举,足见诚心,既然如此,朕便准你所请,赐你衣冠,允许你携带汉人书籍、衣食住行各类物品返回,臣民从此使用大汉语言。”
“谢大汉皇帝陛下!”
原箕圣国王子感激涕零,指天发誓:“我等必定世世代代忠于大汉,侍大汉如主人。”
“忠诚……”
刘彻轻笑。
身处皇位之巅多年,他早已看穿人性,深知四方属国是畏惧大汉的绝对强大才承诺忠诚,一旦大汉衰弱,这些国家必定半数以上都无情背叛!
所以他支持女儿的以科举手段怀柔四方属国,以此鼓励他们主动汉化。
唯有属国百姓都接受汉文化、自认为汉人、废国成汉郡县,他们才能真正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
与箕圣国王子对谈结束后,刘彻又与来自四方属国的其余四人交谈。
三男一女四人中,三名男子均为西域小国的贵族,唯一的女子来自西南夷国,母亲身份类似汉郡主。
不同于箕圣国王子的算计和患得患失、渴望得到好处又害怕失去王室地位,这四人在回答问话时明确表达了对汉文化的认同与仰慕,希望得到大汉的官职任命,和大汉派遣的汉人官员一起在自己的母国推广汉化。
“大汉的一切都值得我们学习,大汉如天空的旭日,令我们仰望。”
“你们一个个诚意十足,朕自然也不能不给你们机会。”
刘彻点头,示意身旁将这四人的姓名、话语记录。
“谢陛下恩典。”
意识到即将被授予大汉官职,四人感激涕零。
……
不同于对待西域试子的利用与怀柔,考察汉人试子能力时,刘彻问出的每个问题都异常尖锐且紧跟实际。
入选的十名汉人试子因此汗流浃背、如坐针毡,一场阐述完毕竟湿透了几层衣裳。
好在他们的回答都非常优秀,尤其是来自巴蜀的孝子和来自南国的渔夫儿子——相较于其他八人,这两人的回答内容没有华丽的辞藻、精彩的形容,简朴的字句紧贴底层百姓生活,可谓字字沉重,句句千金。
听完两人的回答,刘彻感叹道:“由此可见,官员应时常走访乡间探查民情,然后才能知道百姓真正想要的以及他们正在遭遇的困难。”
“父皇所言极是。”
“陛下英明。”
众人一起称颂。
与两人同榜的其余八位汉人试子也纷纷自惭形秽,叹息不已。
……
……
殿前问答结束,十五名试子被依次带出。
李令月将北方边关最近数月的异常情况禀告刘彻。
刘彻听完女儿的禀告,看了眼卫青:“仲卿,你有什么看法?”
“青以为,匈奴准备有大动作。”
“什么样的大动作?”
“青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
刘彻又看向霍去病:“你呢?”
“儿臣以为匈奴人或许真如我们的希望正谋划入侵安息之事。”
“如果他们入侵安息,对大汉可谓大好事……但是……”
刘彻皱眉。
匈奴毕竟是大国,即便它因为连年的灾荒、外战失败、内斗不止出现颓势,它依旧是草原猛兽。
何况,现任大单于詹师庐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之人。
“继续派人探听匈奴动向,不能错过机会,但也不能因此放松警惕。”
“喏。”
“至于此次科举录用的人才,他们的职务安排由姣儿你全权负责。”
“遵命。”
随后,刘彻又进一步询问西域和身毒消息,得知因为不愿投降大汉和安息而迁徙身毒地区的大月氏贵霜翕侯部落如今已在身毒地区占得大片土地,贵霜翕侯自立为王,称为贵霜王。
消息传回大夏地区,留在大夏地区的四个翕侯部落的青壮年深受鼓舞,成群结伴沿贵霜部落路途,进入身毒地区。
“确定匈奴要进攻安息后,西域都护府可自行组织军队沿大月氏人的旧路进入身毒,为身毒人驱逐盘踞此地的大月氏人。”
“臣立刻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告诉西域都护府。”
“就这么办吧。”
刘彻深知军情如火的道理,通常不会过分约束派遣驻扎各地的军队,何况此次的事情关系大汉能否得到身毒这块肥沃土地。
“安息及安息以西的地方,有任何情报都必须立刻上报,不能因为它们不是大汉的土地就不多加关注。”
毕竟,现在不是,将来未必不是。
……
议完国事,刘彻的目光难免落到女儿身上:“太医那边怎么说?”
“太医说孩子大约七月底至八月初出生。”
“朕此刻最关心的不是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是男孩还是女孩。”
刘彻直言不讳。
李令月无语,提醒道:“父皇,我们已经有鹏儿和凤儿两个儿子了。”
“那也……”
刘彻有心得到更多,但想到女儿如此聪明厉害,又改口:“姣儿说得也有道理。”
随后又问:“太医可说胎儿情况如何?”
“太医只说胎儿一切都好,让女儿平日里注意休息,不要过分劳累。”
“太过劳累确实不好,好在你身边有足够人才,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分派给他们处理吧。”
“喏。”
“另外——”
刘彻看向霍去病:“南方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从西南夷各地征集的青壮年经过两年的操练勉强算作训练有素,武将学堂这几年下来也培养了上百名能力中等的将官。”
“军士大体已经准备妥当,粮草辎重情况如何?”
“还在筹备中。”
“从西南方向进入身毒,沿途泥泞炎热,还有瘴气肆虐,即便冬日出兵依然必须提前准备好足够的粮草辎重应对万一情况。”
“儿臣明白。”
“传言身毒土地肥沃,非常适合耕种,西南汉军进入身毒占得部分土地后可暂停兵戈,就地屯田修整,务必稳扎稳打,切莫贪功冒进。”
刘彻直言道:“身毒不是匈奴,匈奴的土地荒芜难以耕种,得之无用,弃之可惜,无奈匈奴频犯大汉,大汉必须定期出兵震慑。如今身毒遍地膏腴,朕希望朕的将军们能将它们稳妥收入疆域,得到的每块土地都要细细耕耘。”
“陛下英明。”
桑弘羊难掩激动之情。
身为陛下最忠诚的钱袋,他始终支持陛下打匈奴的主张,但他比所有反对打匈奴的迂腐儒生更清楚汉匈战争的财政消耗,碍于忠诚,在大匈奴这件事上,不得不只迎合不抗议。
如今得知陛下向来体谅他的为难不易,对占领身毒一事的要求是不可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步步耕耘,桑弘羊怎能不感激涕零。
“身毒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柘制糖,种植作物据说能一年三熟,还盛产各类香料,地下有黄金,是天赐的好地方啊。”
刘彻毫不掩饰自己对身毒的欲望。
众人闻言,也都对身毒生出强烈的渴望。
……
……
天气渐渐转入初夏。
经过反复调整,一支足有十万人的精锐远征骑兵终于整编完成。
詹师庐坐在大单于的六骡车上,检阅着即将随自己远征安息的军队,并对陪在身边的左贤王道:“我走以后,王庭大小事务由你全权处理。你若胆敢辜负我的信任,我一定让你失去所有的亲人!”
“大单于天资绝世,我又怎敢对您有丝毫不忠?”
刘故假情假意地讨好詹师庐。
詹师庐知道他在撒谎,但也知道且鞮侯是个野心勃勃又瞻前顾后的家伙,用汉人的话说,左贤王是个过分谨慎的人,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绝不越雷池一步。
所以,詹师庐明知且鞮侯坏有取代自己的野心依旧敢重用他甚至出征期间把王庭大小事务交他全权处理。
“你对我有多少忠诚,你知道,我知道,天神也知道。”
“大单于——”
刘故笑容不变。
詹师庐转头,看向如乌云般整齐列队的匈奴骑兵,大喊道:“你们想要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丝绸还有漂亮女人给你们生孩子吗!”
“想!”
骑兵们的回答震耳欲聋。
“追随我的脚步,跟我一起出发,翻过高山,去山的那边!将住在山那边的软弱无能的安息人的粮食、丝绸、女人还有黄金全部装进口袋带回草原!”
“大单于!大单于!”
匈奴骑兵们纷纷附和。
在艰难的自然环境中出生长大的他们对粮食、女人还有象征财富的丝绸、黄金都有着本能的渴望,谁能带领他们轻松劫掠粮食、女人、丝绸、黄金,谁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
“准备一下,明天天亮后,出发!”
“出发!出发!”
全军轰动,声音震耳欲聋。
刘故站在詹师庐身边,看着被詹师庐的话语挑起火热欲望的匈奴骑兵们,心中逐渐泛起不祥的涟漪。
……
晚上,刘故在大帐里喝闷酒。
明日天亮,詹师庐便会率大军出发,短期内,匈奴王庭将完全由他做主。
但是——
除非詹师庐和他的军队死在安息,否则……
“我只是想成为匈奴大单于,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看似给我机会其实连一条缝隙都没有给我留下?”
“殿下,明日以后,你就是王庭的主人,你何必——”
“临时的王庭主人罢了。一旦大单于返回王庭,我就又只是左贤王。”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趁着大单于离开王庭期间直接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大单于?”
阏氏给刘故出主意。
刘故闻言,盘旋多日的想法再次死灰复燃。
但他毕竟是个有心机之人,短暂的欣喜后立刻把给他出主意的阏氏一把推开,恶骂道:“你懂什么!大单于是天神为匈奴选定,岂是自己相当就能当!”
“可是您——”
“再敢废话,我杀了你!”
说完,刘故将女人赶出大帐。
女人无奈,委屈无比地返回自己的帐篷。
赶走女人后,刘故继续一边喝酒一边盘算:詹师庐率大军征讨安息,如此一来,匈奴境内空虚,只有少量兵力和老弱妇孺,不具备对抗大汉的能力也不存在与我对抗的力量,换而言之……
詹师庐率领大军离开超过一个月后,我可以裹挟匈奴境内所有人、强迫他们和我一起投奔大汉,让大汉扶持我做匈奴单于!
这是一个看似冒险其实成功率极高的计划。
刘故暗自思量道。
他知道安息是一个地域辽阔的国家,且从北方进入安息的那条路沿途都是高山峻岭,詹师庐再天才战神也无法在行军翻阅崇山峻岭中途收到他的逃亡消息后立刻下令撤军并追击自己。
何况,詹师庐收到消息的时候,很可能已经陷入攻打安息的战争泥沼。
前有一望无际的安息军队,后有难以翻阅的崇山峻岭……
想到这里,刘故已经打定主意。
“可怜的詹师庐,我确实永远不会背叛你,因为我从来没有效忠于你。”
……
……
“匈奴军队正式出发?”
清早醒来,睁开眼就看到系统依约定提供的匈奴军队将随詹师庐出征安息的大好消息,李令月大喜,险些忘记还有身孕。
“太好了!”
匈奴一旦和安息开战,西域都护府就可以抽调兵力从大夏地区进入身毒北部地区。
[一南一北的构想很美好,但身毒的土地比你的预想更加辽阔,而且身毒南方每逢春夏季节就会出现绵延数月的雨季,造成道路泥泞、蛇虫遍地,根本无法行军。]
“没关系,我们可以用时间慢慢熬。”
李令月淡然道:“大汉要得到的不止是身毒的物产和土地,还有身毒的百姓的臣服,后者本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
[也对,只有将身毒人的心也征服,你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身毒的统治者。]
系统认同李令月的构想。
并且——
[喂!真的不想提前知道你这次怀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强行把前世是男人的灵魂按进女孩的身体会产生意想不到的麻烦。]
“听你这意思……可见我的孩子是女孩……”
[哈!你还真是……好吧!你的猜测很正确,确实是女孩……并且……你希望她是谁?]
“暂时没想好。”
李令月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她并非没想好,而是——
这样做会不会有点过分?
想到这里,李令月心虚问道:“凤儿醒了吗?”
“小侯爷此刻已经起身,正在梳洗。”
说完,奴婢补充问道:“需要奴婢将小侯爷带过来——”
“不必了。”
……
处理完毕事务,李令月派人将李显君和上官桀叫来。
“殿下——”
“匈奴那边近期可能有大变动,你们尽快返回西域都护府!”
“喏。”
两人深知殿下是信任自己才将如此机密军事提前告知,眼中燃烧着建功立业的火焰。
“至于你们的女儿……”
“殿下喜欢音儿?”
上官桀会意,谄媚询问。
李令月故作淡定:“凤儿一直想要个妹妹,见到音儿后便觉得她是自己的妹妹,吵闹了好几次。”
“得小侯爷喜爱,是音儿的福泽。”
“但是……”
李令月有些不好意思。
李显君却道:“边塞苦寒,我们夫妻又都在军中效力,一旦战事开启,难免自顾不暇,本就有意将三个孩子都寄留长安交父母长辈代为抚养,如今小侯爷喜爱音儿,愿将音儿作为妹妹,可见是天意。”
“你同意……”
“求之不得!”
李显君和上官桀齐声道。
见两人都爽快答应,李令月松了口气,随即命人回侯府为音儿准备住所和奴婢,并将此事告诉还在早课的刘凤。
……
“什么!母亲要将音儿妹妹接回来和我们一起住!”
刘凤听得喜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拍手叫好:“母亲果然疼凤儿!有了音儿妹妹,就算全天下的美人都给我作老婆,我也不稀罕!”
“二弟,你才多大年纪,怎么满口都是……”
刘鹏皱眉,怀疑刘凤此刻说的这些是从大父身边的中常侍、侍中们那边学来。
但他喜欢李显君的英姿飒爽,对即将到来的音儿妹妹难免也充满期待。
“就不知音儿妹妹是否也喜欢我们。”
刘鹏有些担忧。
刘凤笑道:“大哥和我如此优秀,音儿妹妹怎么可能不喜欢!若母亲能生个妹妹与音儿妹妹作伴,便是再好不过。”
“二弟,你——”
刘鹏无语。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弟弟既优秀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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