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没有就算了。”
秦若也不纠缠, 她确实好奇,但是,万事讲求一个缘分, 这个女人遇上她是缘分, 但是这个人错过她救命的机会, 那也是注定的缘分, 没必要强行。
她歉意的一颔首, 收回目光就提步往巷子里头就去,再有三四步就到第二个岔路口了。
“等……请您等等!”
身后的声音带着股冲动之下的慌乱,仿佛叫住她只是一时没过脑子的冲动行为。
秦若转身, 那女人局促的抓着包裹,脸上闪过一抹挣扎, 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怀里的东西给秦若看看。
与女人蜡黄憔悴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她还不错的穿着, 上身红底碎花长袖衫, 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的确良裤子, 叫上的鞋也是一双很干净体面的小皮鞋, 虽然这身衣裳看着并不是簇新的,但穿的人没有刻意的小心防范。
首都的人民生活质量肯定高于凌阳县的人,但也能看出这个女人的家境条件应该不至于缺钱。
“我……我这个东西没有二百绝不出手, 你确定掏得起我再拿出来给你看。”女人终是说话了。
“我掏得起, ”秦若顺手从兜里掏出一卷钱一扬又装了回去,表示自己不是闲得慌才拦人去路,“走吧, 去里面说。”
她转身进了岔路口, 女人一咬牙,终是跟了上去。
倒不是秦若非得让女人多交几毛管理费, 只是这位如今身体和精神状况堪忧,这个人她救不救倒在其次,总不能好事没做成先成了命案嫌疑人。
走到最里头,一个比凌阳县的东西市还大的黑市出现在眼前。
路是东西走向的,所以摊位是在南北,南边是食品,北面是物品,而根据价格档次又分了几个区域,丝巾,化妆品,写着缝纫机的牌子,还有录音机电视机等等值钱的高档货,吸引秦若目光的,是北面最西端的那个区,那里摆着古玩,还有打着算命幡卖手艺的玄学师。
这里显然有已经颇具规模,东侧西侧巷子的两头各有一个管理模样的男人,东侧划分出来的区域应该是散摊儿,就是那种今儿来了或许以后都不来了那种做一锤子买卖的。
秦若只几眼就弄懂了规则,她对女人道:“你占个摊位,我再看货,看不成的话摊位费我出。”
她最后这句话,打消了女人心里些微的不悦,女人到东侧这边那个管理人员跟前要了一片小纸条,交了两毛钱,一脸肉痛的到了那管理人员指定的摊位上,蹲下身,把怀里抱着的东西终于舍得放开了。
包裹里先是一个木头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尊木雕。
那通体黝黑的雕像保养的不错,没有磕碰损伤,周身镀着一层年月留下的暗光,是个跃马扬刀的威武形象,马的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人一身战袍美髯飘扬,手持清龙偃月刀端坐马背之上,赫然就是那武圣关公。
“这关公像是我家世代供奉着求财的,我父亲疼惜我,把它给我做了陪嫁,我也时常像我爷爷一样一天三炷香的供奉着,要不是家里如今出了大事,我也不至于要卖了它!”
女人说起这一段缘由,大概是想起了家人,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三十岁的年纪哪怕如今看着憔悴,眉目间隐约可见细腻的肌肤,以前应该过得不错。
“你说这尊关公像是求财的?”
秦若笑了下,供奉关公像坊间也流传着各种说法,可是跃马扬刀的关公明显是在战斗!
这是一尊诛小人镇邪祟的镇宅关公像,木料也是一两木料一两银之称的小叶紫檀木。
“是啊,我丈……”女人一愣,下意识的一句回答,却只吐出几个字就住了口,她的丈夫如今生死未卜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呢。
“那你到底买不买?二百块,一分不能少!”
想起家里的烦心事,女人有些着恼,语气也带了两分不耐烦。
“你从小出生于富庶之家,家里有祖传的生意吃喝不愁,命里生来带财,如今家破人亡,父死母疯,两个女儿死了一个,一个昏迷不醒,是也不是?”
秦若本不想给她断命,可是如今关公爷都睁了眼,她也就多管一回闲事。
女人在秦若说完之后,脸色骤然大变,“你,你是谁?”
“江南最大布商家的小姐,你爷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
秦若把最后半句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咽了下去,怪不得印堂里的因果血线红的发黑呢,父亲的死,女儿的命,老母亲的病都系在她身上,要不是祖上供奉的关公爷睁了眼,这桩仇怨真的是永世不见天日了。
“你认识我爷爷?你家和我家祖上有旧?”女人试探的问着,态度已经好了两分,眼睛里亮起一抹盘算,“那……那你把我这关公像买了吧妹妹?能保家里发财的。”
说着她一抹眼泪,“要不是时代如此我不能宣扬,这雕像远远不止这个价的,我听我爷爷说我家供奉了二十三代人了,到我这里都二十四代人了。”
“我可以买,但是你卖了别后悔。”秦若看了一眼那木头盒子两掌大的雕像,再次看向女人,“不仅我愿意买下这尊关公像,我还可以给你送一张符,如果有缘,三天后这个点儿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女人起初惊喜,后来听到她一张符那句话时眼中恰到好处的鄙夷一闪而过,不过隐藏的很快,敷衍道:“我不后悔,想来也不会再见了,妹妹要是想好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以让这里的管理人员做个见证,事后不许后悔。”
二百块在这个年代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女人是生怕秦若后悔,虽然她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燕城这么大这个年轻的姑娘肯定也没机会再相遇,但以防万一还是请管理员做个见证的好。
“好,”秦若也懒得询问她既然看不起画符的,为什么还笃定关公像能求财,想来这位曾经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觉得她们家祖上的财富是供奉关公像供奉出来的吧。
女人已经麻利的叫了那收钱的管理员来,她快速看了一眼管理人员,道:“劳烦同志给我们做个见证,我这祖传的关公像,二百块卖于这位年轻的女同志,双方不许后悔!”
管理人员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诧异的看了眼秦若,询问道:“你确定二百块你愿意买?”
他没别的本事,就是识人过目不忘,这个女人今天这是第二趟来,一百五没谈妥的物件儿如今二百块卖了,显然是欺负这个女同志脸生,但这里买卖全凭双方自愿,他出口阻挠又违反了行情,于是才问了这么一句,就算这年轻的女同志事后后悔,他这一句状若提醒的问话也算仁至义尽了。
“对,劳你做个见证。”秦若掏出二百块钱,又从兜里找出一张绿色的两角,递给管理员,“把这位女同志的摊位费还给她吧,我掏。”
嘿,真是个钱多还干脆的主儿!
管理员心里念叨了一句,接过秦若的两分钱也爽快的从兜里掏出两张一毛钱,随便递给了女人。
女人也把手中的纸条还给了她,如今交易完了,摊位凭证自然也不用了。
秦若这是与女人在清断因果,哪怕是两分钱的因果,她也不想沾染上,随后,把二十张大团结递给女人,同时双手连同木头盒子一起抱起了关公像,至于外面那破布,她还有用。
等管理人员走了,秦若一指地上的破布,“你家是布商起家,这道符我就给你画在布上,如果你信,可是带着它去见一见你女儿,如果你不信,随手丢了就行,想来你也不缺一块布。”
秦若举目四望,正考虑要不要去那西侧区域借一点朱砂,但是她目光扫到自己的胳膊,忽然福至心灵,左手在右手小臂处轻轻一点,然后以中指食指并拢做笔,凌空在那块看着老旧脏兮兮的破布上随手一画。
前后不过几秒,看在女人眼里却是在装神弄鬼,不看看在二百块钱的份儿上,她忍了下来。
“劳烦妹妹快点儿,我丈夫还等着救命钱呢。”只当是秦若还没操作完毕,她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好了,”秦若收手站直身子,这一道开眼符,如果能见到那可怜的小女儿,自然能生效,如果见不到,那没办法,她也不会上赶着讨人嫌去多管闲事。
那只能是命该如此。
女人一听终于可以走了,匆匆提步就要离开,走了两步,才记起那破布上还有什么符,她又转身回来尴尬的看秦若一眼,弯腰拽起地上那布,随意裹了裹就卷成一团攥在手里出了巷子。
秦若收回目光,盖上盒子的盖,继续往摊位上逛去,走到最西侧那一片买卖古玩的区域,秦若正要弯腰看一样东西,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大惊小怪的声音——
“这位女同志,我打量你夫妻宫泛黑气,你丈夫今天离家,你这是要守寡的征兆啊。”
而女同志本人秦若,惊讶的转身,才看到他身后站着个男人,手中一面算命幡,破旧无比的白布上,写着卜吉凶事,结来往缘。
显然是隔壁摊位特意为她这个即将守寡的可怜女同志算命来的。
“哦,我知道了。”秦若应了一声,没有想多搭理的心思。
这个男人看样子也是会一点门道的,只是道行还是不够,算出来了她要守寡,却没瞧出她十分想守寡。
“你,你就不想化解一下吗?”算命的男人一愣,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比起拜月老,我更想拜拜财神爷。”
秦若笑了下,想起了后世网上一句段子:路过月老庙我看也不看,财神殿里我长跪不起。
算命的男人被她搅和的七上八下的心听到这话瞬间一稳,求财啊,求财好啊。
“那要不要我给女同志你算一卦?”算命男人说着补充道:“就算今天女同志在哪个方位能发财,怎么样?一卦一块八,寓意着今天发发发。”
“算命我也会,你还是去挣别人钱吧,我今天已经发了财了。”
对于算命男人的推销,秦若并没有着恼,只是好脾气的解释他赚不到自己的钱。
男人仔细打量她一眼,蓦地一笑,“女同志可以不算这个命,但是对万事要存敬畏之心,红口白牙说出的话,可是要牵连因果的。”
听他说的玄之又玄,秦若笑着直起腰,“我今天本来只能发一波财,但是你强行送我发第二波财的机会,那我就笑纳了!”
“我送你发财的机会?”男人一笑,眼中轻蔑一闪而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你算算吧。”秦若微微一笑,今天注定是她收获颇丰的一天啊。
不理那男人一头雾水的视线,秦若走到走到东侧入口处,找到那才给她的交易做过见证的管理员,道:“如果我想在西侧那头摆摊儿算命,交多少管理费?”
临时摊位在这东侧,但是秦若却想去西侧那里,既然那位大师拦着她要给她算命,也正好比一比。
秦若玩心大起。
“除了这儿的临时区域,其余都是按月交摊位费的,一个月两块,不过你今天交过一回了,我做主给你便宜一下,一块五。”
男人一沉吟,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木头盒子,只当她是要摆摊出售手中的东西,想着这位女同志就算自己吃了亏也没找他们掰扯,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于是就开口少了五毛钱。
“好的,多谢大哥。”秦若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交了钱领到了一片巴掌大的纸片,上面写着北侧西端零九区,一个月。
“把这个凭证拿好,就是每天来摆摊儿的证明,到下个月这一天之前,都不用再交任何管理费。”
秦若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管理人员不仅一一回答了,临走前还递给她一个小马扎,“借你的,不收钱。”
对于有礼貌还掏钱干脆的商贩,他们这些做管理人员的也是愿意适当给个小福利的。
秦若拿着小马扎一路溜溜达达过去,不偏不倚走到那算命的男人旁边空地上,小马扎一放,往那儿一坐,安之若素。
算命的男人心下嗤笑,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敢充老大,他倒要看看他今天怎么给这位奇怪的女同志送发财的机会。
对于男人眼中暗藏的轻蔑,秦若回之一笑,坐了不到五分钟,东侧巷子入口处走进来一个人。
来了,今天她第二波财运来了!
算命的男人显然也远远的看到了,他也顾不上再打量秦若,忙凝神看向来人,虽然如今离得还远看不到面相,但周身的气场也是信息。
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早前的打量,等人走到近前,才能出言挽留一击必中。
那人果然是朝这边走来的,边走边仔细辨别着什么,算命的男人心下一定,像这种就是专门来他们九区的,要么想捡漏儿,要么,想讲迷信。
“这位女同志,我观你面相紫气东来,这是有好事要临门啊。”
算命男人打着算命幡,向前一步从摊位上跨到路中间,拦住了来人的去路。
来人也是个女孩子,一张讨喜的圆脸,黑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用红色绒面发卡卡着露出饱满的额头只留下细碎的刘海,两颊上还有酒窝,只一双眼睛,像蕴着寒星一样倒是给圆团团的脸上添了一丝英气,她穿着一身白底碎花裙子,脚上白袜子小黑皮鞋,看着跟秦若差不多大小,放在后世也就正读大学的年纪。
“哦?你说我脸上紫气东来?这是说我发了财吗?”
女孩儿酒窝一深微微笑了,显然算命的男人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虽然在与男人搭话,但她的眼睛却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九区所有的摊位,直到目光移动到秦若这里,眼睛一亮。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不等算命的男人继续下文,她朝着秦若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朝四周看看,也没见摆摊要卖的东西,也没写个什么招牌,不由得好奇道:“姐姐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呀?”
秦若心道,这满满的好奇和天真,是家境不错的不错的小公主没跑了。
可是不等她答话,算命的男人却道:“听说这位女同志也是算命的呢,还是位大师。”语气带着一抹嘲讽,嗤笑道:“要不姑娘你让这位女大师给你算算?”
撺掇嗤笑的话显然不怀好意。
“妹妹也好看,”秦若笑着道:“我也确实是算命的,”她慢悠悠的说着,朝那等着看她笑话的男人投去怜悯的一瞥,“不过我算命有个讲究,不主动找我算命的人,我不会自作主张去窥探谁的命数。”
“毕竟,这种背了因果不讨好的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
秦若凉凉的话让算命的男人面皮一痛,一时心下想着秦若会不会真的会算命?一时又觉得这是故弄玄虚罢了,他不出声揽客,像姜太公钓鱼一样钓到八十八岁才等来机会吗?
这个碎花裙的姑娘显然没见过这么好看还会算命的女孩子,心下瞬间好奇心爆棚了,“那姐姐你给我算算吧?”
“卦钱是一卦十八块八,至于其他的,另算,小妹妹你还要算吗?”
秦若才说完,那算命的男人又出声道:“靠故弄玄虚骗钱,可别毁了我们同行的名声。”
如今这句话,他说的已经十分不客气了,他觉得秦若就是来克他的,他一卦才一块八,这人就敢十八块八,谁给的胆子啊!
碎花裙的姑娘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这是半个月工资……不过,少买一件裙子也就是了,反正她才发了一笔财,小花一点钱买个高兴也值当,主要是她想看十分漂亮的小姐姐算卦的画面呀。
“算!”碎花裙的姑娘掷地有声,从手上的一个绣花的小手包里掏出一张大团结,一个五块三个一块,以及一张五毛三张一毛按宽到窄整理好一起递给了秦若,“十八块八,姐姐算吧,随便算什么都行。”
算命的男人看到这叠钱,嫉妒的眼眶都红了,他冷哼一声也不招揽其余人了,就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似乎打算时刻戳穿秦若。
秦若接过钱,这才开始看这位女孩儿的面相。
这一看,她竟然看到了这女孩儿跟她之间一丝淡淡的因果,秦若眼神一闪,神色有些唏嘘,贺钧剑的堂妹,理论上她这个冒牌嫂子的小姑子。
“还有两个月二十岁,生来命里带财,祖辈功德庇佑,父母宫挂官印,兄弟宫一枝独秀,没有同胞兄弟姐妹,除了找了朵烂桃花处理不好会刑克双亲,若是及时处理了三年内一切平顺。”
伴随着秦若的话一句一句吐出,碎花裙的女孩儿从惊讶到震惊再到最后有些神色惊疑不定。
抱着胳膊的男人本来一副摩拳擦掌要挑刺的表情,可是随着秦若一句一句的断言,他脸上的轻蔑之色不见了,不由放下了抱着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贺钧剑的堂妹贺君竹,她也不是一意孤行的高傲性子,虽然在家里比较受宠,但并不骄纵,听到秦若说刑克父母,她忧心的问道:“他……他,我是说我男朋友,刑克我双亲是什么意思?”
“轻则降职,重则牢狱之灾。”秦若也不含糊,直言道。
秦若这句话一出,让算命的男人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秦若的破绽,手臂重新抱起,心下也多了几分打算。
“让你家人动用关系往深处查一查他的来历,不仅能化险为夷,还是不大不小一件功劳。”秦若说着,又看了眼她鼻头财帛宫,一点紫气夹杂着黑雾,若是忽视那若有若无缠着紫气的黑雾,这就是刚才那个算命的男人说的紫气东来的面相。
贺君竹一听,这是危机家族的大事,心下满足好奇心看热闹的欢愉情绪消失的一干二净,又听到秦若说明了验证方向,心下本来一两分的猜测变成了五六分。
“前面姐姐算的都对,如果……如果最后这件事也对,下次再见面还有重谢!”
许下诺言之后贺君竹匆匆转身就要走,那个算命的男人却挡住了她,他侧头一瞥秦若,道:“我承认我这位同行确实会点皮毛,但是,这位夸大其词故意制造姑娘你的焦虑我却是看不下去了。”
这位穿着碎花裙的姑娘,不仅是个掏钱大方的肥羊,还是个家里有权的,哪怕为结个善缘他也不能让这个女人专美于前。
“瞧你财帛宫明显是紫气东来的面相,应该是捡漏儿发了一笔横财,有道是鼻头紫气来相照,小人远离霉运消,这么旺的运势,就算不会带动周边之人的气运也绝不会出现招烂姻缘刑克父母的情况!”
算命的说完,故作高深的一摇头,似乎对世风日下同行骗钱的行为颇为痛心。
“这么着吧,既然同行怀疑,那做个验证,今晚你捡漏儿的那东西,只要别放在正北位置上,明天你就会明白是捡漏儿撞了好运还是把霉气招回了家,小妹妹开口就夸我好看,我给你破个例,这卦金先还给你。”
秦若说着,语气一转,“不过,明天要是验证我算的对,那,卦金按照江湖规矩可就要涨到十倍了。”她说着,把那叠钱递给了贺君竹。
算命的男人一听,冷笑道:“好。明儿个做个验证,要是她算的对,涨价的钱我来出!”他说着再次看了眼贺君竹,眼尾泛红姻缘旺,脸上紫气东来,不可能有什么刑克父母甚至招霉运的事,于是语气硬气了不少。
“要是你不承认怎么办?”并非秦若要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只是这人也算到了贺君竹家世不菲,把人推到她跟前之后又后悔了,想宰肥羊就只能踩她出头,想让她当垫脚石,那就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男人被秦若一激,掷地有声道:“我拿我毕生算命的本事来赌,要是算错了还不认,那我此生卦卦皆走空!”
贺君竹已经被这个走向弄懵了,但秦若的话始终梗在她心头,她掏出的卦钱是她心甘情愿掏的,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钱是我愿意掏的,不管明天准不准,据说卦不走空,这钱我不能要。”
可是秦若秦若手中十八块八执意要递给她,“放心收着,明天我会加倍赚回来。”她轻笑了下,“不过我需要妹妹答应我一件事。”
贺君竹还没作反应,算命男人道:“怎么?又想加钱?”
秦若没搭理他的嘲讽,兀自道:“小妹妹要保密,我是我和你的缘分,不可涉及家中大人。”
听她这么说,贺君竹心下更是信了她两分,算出她出生不错却直言不涉及大人,这更是比那些试图接近她来搭上她家线的人强千百倍。
于是毫不犹豫点头,“这是自然,姐姐放心,如此,那这卦钱我先收下,明天如果准了,他掏不掏十倍的卦钱我不管,我都如数掏。”说完,结过秦若手里的钱转身径自从西侧的巷子离开了。
“你不会明天不来吧?”秦若故意笑着问那算命的男人。
“谁不来谁是孙子!”男人气愤的说完,才察觉不论如何秦若都没亏,于是不甘的道:“说来说去把我们都套在里面了,你自己反而坐庄稳赢不亏,不能这么算吧。”
秦若也干脆,直接道:“放心,如果不准,我卦金的十倍我给你,耍赖的人余生卦卦走空,霉运加身!”
“好,爽快!”旁边一个摆摊儿卖古玩的老板亲眼见证了全部始末,如今听了秦若的话,不由赞了一声。
秦若本来打定主意在这里可以时常来捡个漏儿,可是如今这么一闹腾,明儿真相大白之后她看上的东西不说坐地起价,摊主也绝对不会轻易卖了。
但是又一想,一切皆是前定,她在这里捡不到漏儿,总会有有缘人送上门来的。
秦若朝周围几个吃瓜看热闹的笑了下,抱着小木盒起身,临走前弯腰拿起小马扎,对那算命的男人道:“我说第二波财运上你强行送给我的,记住了哦。”说完,她拿着小马扎朝东侧而去。
还了小马扎,秦若抱着盒子出了巷子,坐上车一路摇回兴安路,下了车要回家的时候才想起兜里还有一张特殊的票,转而又朝着兴安路供销社走去。
这里她来过,是贺钧剑带她来的,不意外的又想到了那个人,秦若垂眸看了眼木盒子,想起里面的关公爷的雕像,恋爱脑要不得,瞬间步伐坚定了许多。
她目标是守寡,连今天那个算命本事半瓶水的男人都说了她要守寡,那不该想起的人就不要老是出现。
大润发杀了十年鱼那种波澜不动的心态,才是赚大钱当大佬的人。
到了供销社,秦若掏出月经带票,道:“同志你好,我兑换一条月经带。”
招呼她的一位女售货员接过她的票仔细看了眼,道:“好的,再掏三毛钱。”
秦若第一次在供销社消费,原来给了票还要补钱,于是赶紧掏了三毛钱递给她,那女同志又道:“皱纹卫生纸要不要?”
她说着倒也没干等秦若决定,转身从柜台里取了一个比火柴盒稍微大点的半个巴掌大小的纸盒子,上面印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花,正中印着卫生带三个字,盒子底部正中写着“卫生消毒妇女用品”,最底下一排小字写着生产厂。
“皱纹卫生纸要票吗?”秦若接过月经带,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问。
“和月经带一起买不要票,一包两分钱,”售货员道。
“好的,那给我来十包吧。”秦若猜到这卫生纸可能会有点硬,但上厕所总得用,爽快的掏了钱。
透明塑料袋印着女性消毒卫生用品几个字,里面的纸上红色的,粗糙的皱纹清晰可见。
秦若接过,抱在怀里出了门,回到贺家,刘嫂在做饭,于忆梅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呢。
“若若买了卫生用品啊?”于忆梅道:“妈妈给你准备了的,在衣柜的抽屉里。”
“谢谢妈,”秦若心下一暖,一声妈自觉叫出了口,只当是在喊干妈。
“这纸有点硬,平时用还好,特殊时期女孩儿家身体娇嫩用着太硬了,给你准备了纱布,那个柔软些。”于忆梅到底是好家底儿出身,小时候她的月经带都是母亲拿最软的蚕丝垫着棉纱缝的。
她除了在贺家这件事上,其余她看得很开,爱国精神和吃苦没有必然联系,有条件过得好些谁愿意受苦谁去受,她才不愿意呢。
“好的,我上去把东西放下就下来。”秦若抱着东西上楼,推开她那向阳房间里的衣柜,里面抽屉里,带着盒子还没拆封的月经带,还有旁边垫着皱纹纸已经叠好的纱布,有好几条。
想来于忆梅知道她农村出身,想着她应该不会用这种高档的卫生用品,才面面俱到的给她准备了,甚至都叠好了。
秦若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她取了一个东西攥在手心里下了楼,于忆梅放下书,朝她招手,“来若若坐这里来。”秦若依言坐过去,于忆梅对她道:“这么几天了咱娘儿俩还没聊过天。”
“你告诉妈妈你喜欢做什么?”于忆梅和善的问完,又补充道:“咱家也养得起咱们娘儿俩,钧剑和你爸爸都有工资,妈妈问这话并不是催若若是工作,只是人总有自己的爱好才能活的开心些。”
于忆梅又介绍起以前自己的工作,“妈妈以前是化学老师,后来出了实验事故,再加上学校如今这个情况,于是就在家养身体,所以我现在喜欢鼓捣一些护肤膏啊口红啊什么的,若若你呢?喜欢什么?”
秦若却知道,眼前这位于女士,教授的可不是普通的学生,要不是为了实验献身差点丢了命,贺钧剑应该作为留守儿童长大的。
“我喜欢读书,我觉着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好,总会恢复高考的,我们牛棚里一个改造的老人是位学识渊博的老师,姓骆,在我来燕城之前他一直在教我念书,我想着如果恢复高考,我想考大学去读书。”
秦若心道我喜欢赚钱捡漏儿发大财,可是这种思想不端正的话不能说,于是换了个正能量又积极的说法。
“不管会不会恢复高考,妈妈都很支持若若读书的想法,若若心善,那骆老师才愿意教你。”于忆梅摸摸她的头,“若若读书遇上不理解的,妈妈可以教你。”
秦若点头道过谢,又道:“我来之前,在凌阳县偷偷做过一段时间生意,攒了一点小钱,”秦若说着,有些忐忑的看着于忆梅,“妈我知道这是投机倒把行为,可是我……”
不等她继续说,于忆梅两眼放光的抱住了她,“若若很棒,自力更生的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该被表扬,妈妈不是那迂腐的人,何况我祖上严格算都比那黑五类还严重,只是我父亲当初捐了大半产业支持党和国家抗战,我才能和他在一起,我有什么可看不起若若的。”
秦若知道于忆梅的出身一直让贺家老爷子诟病,也才有了贺钧剑因为她成分好答应她结婚的事,于忆梅也算是成全了他们这一段假缘分吧。
“那我就放心了。”
秦若说自己做过生意赚了小钱,是表明自己有钱,不会干吃软饭,当然于忆梅没有催她去上班的意思,但她自己立身正才不会遭人诟病,懂分寸有自知之明适用于任何关系。
当然,贺钧剑不是个话多的人,于忆梅也不会闲到发慌去向儿子打听她做的什么生意,那么她这个贫苦出身的姑娘的钱有了来路,一切都光明正大说得通了。
秦若撇了眼于忆梅看得书,是一本英文原文的化学类书籍,她道:“来家里也三四天了,我可以去妈妈的房间看见吗?”
于忆梅欣然同意,“是我失礼,早该邀请若若去看看的。”她牵起秦若,从沙发上起身,一边跟她细声细语的说着话一边带着她往自己的卧室走。
房间向阳,但用轻纱做了遮光窗帘,上面的月上缠枝红梅的图案应该是于忆梅自己绣的,栩栩如生又饱含情调。房间整体很温馨,床头柜上立着一幅八寸大小的她与一个陌生男人相拥而立的照片,照片上男人西装革履手臂揽着她的肩头,垂首正在爱意脉脉的看身边的于忆梅,于忆梅则一身红色旗袍,发髻上一朵优雅的珠花,笑的温婉柔雅,男人眉眼间有贺钧剑的轮廓,尤其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看来是贺家人标配。
宽大的双人床上的床单和被套是淡蓝色的,上面的百合花栩栩如生,不属于后世知名大牌床品印花,甚至更为精致,只听于忆梅道:“这间卧室里,所有的花纹都是我绣的,包裹那张照片。”
秦若一惊,这才反应过来,那张双人照是一副绣品。
哪怕是他们留学国外的技术,三十年前的拍照色彩也是没有这么明艳的,“您手艺真好,您不说我都没看出来是绣品,”
“曾经这是一幅照片,可是褪色了,我就亲自绣了二倍大的仿品。”想起拍照的那些年月,于忆梅眼里闪过一抹追思的哀伤。
第三十二章
秦若没有打扰她, 正当于忆梅沉浸在往日甜蜜里的时候,秦若展开掌心,赫然就是那齐国六字刀币, 她指尖一捻牵出上面的一丝功德紫气, 手下悄悄掐起符诀朝着四面八方不着痕迹的打去, 她装作一边看一边慢慢转悠的时候, 带着紫气的一道养神符一个聚灵阵已经布在了这间卧室里。
人生病之后缠绵病榻越久气运会越发低迷, 于忆梅受的伤已经基本治好了,只是身体的亏损加上她郁结于心导致气运越来越低,人也越来越消瘦, 多思多梦,梦里都是她害怕成真的情况, 所以总看着病恹恹的, 身体也越来越差,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再加上于忆梅常看化学类的书籍, 与各种金属元素打交道, 会损耗身体的精气, 有这一道符一个阵法在,总能让她把身体的亏损慢慢补起来。
她布下的养气符和聚灵阵当然不会一下子就让于忆梅红光满面体态丰腴,但至少她今晚她就能睡个好觉, 能做一场好梦, 明天精神应该会不错。
今天用掉的这功德币上的紫气足够在大凶之地保凡人一条命,但秦若不后悔,于忆梅对她释放善意表达关心的那些细节让她心生感动, 她又是个不愿欠人情的性子, 那就投桃报李护她健康。
晚上吃完饭,秦若上楼前对于忆梅道:“妈妈, 今晚做个好梦哦。”说完,她眨眼一笑道过晚安上了楼。
回到房间关上门,秦若打开那木盒子,“我没法儿一天三炷香,那就给您老换个地儿,请吧。”秦若说着,找了个日月星辰的光能照到的地方,把那关公像放了过去,月光下,那本该闭眼阖眸的雕像一双丹凤眼却是分明已经掀开了一条细缝。
俗话说不怕马王爷三只眼,就怕关老爷挥刀睁眼。
关公爷睁眼,必诛小人!
第二天下午,秦若照旧摇着公车去了新南桥巷子。
都走到那黑市巷子口了,秦若这才惊觉昨天那张摆摊儿凭证她没带,但来都来了,如果不让她摆摊儿,那随便逛逛也行。
正巧管理人员还是昨天那个男人,见了秦若没用她出示那证明就给她递了个小马扎,还顺口问道:“昨儿个那东西同志卖出去了吗?”
秦若愣了下,笑道:“我昨儿个摆摊儿不是卖那个,我是算命的,大哥有亲戚需要我可以打八折哦。”
她才说了不到两句话,等她等了一早上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朝着她走了过来,秦若跟愣住的管理人员一挥手,迎着贺君竹走了过去。
“姐姐……”贺君竹叫了一声,又慌忙改口道:“不是,是大师,您算的太准了。”
贺君竹的语气赫然从喜欢已经上升到了崇拜。
“别急,走,咱们过去再说。”秦若微微一笑,一句安抚仿佛带着魔力,让坐立难安的贺君竹心稍稍定了些。
两人走到九区,昨天那算命的男人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们走进,十分平静的对秦若道:“大师,我输了。”
愿赌就要服输,他是吃玄学这碗饭的,自然知道毁诺是什么后果,技不如人那就大方承认。
秦若递给贺君竹一个稍等的眼神,然后看了他一眼,只是道:“慕强攀高枝不丢人,和贵人结善缘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多大本事端多大碗,切记谨言慎行。”
“受教了。”男人谦虚低头,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百八十块钱掏了出来,双手朝秦若递去,“请大师收下。”
秦若点头,接过钱装进了裤兜里,“说吧,还有什么事?”
算命的男人心下叹息,为自己的平庸为秦若仿若先知的反应,恭敬道:“我一个亲戚家有点不安稳,需要大师帮忙去打整一下。”
“好,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吧。”
秦若一口应下,然后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坐好,这才看向贺君竹,“昨晚怎么了?”
“我们全家,包括我爸妈,我爷爷,我二伯和我二伯母,还有我二堂哥,甚至我家阿姨,不约而同做了一夜的噩梦,今早醒来,齐齐头疼,做的噩梦都是一样的,漫天的尸山血海,今天陪我爷爷去了趟医院没查出问题来,我这才惴惴不安的到这里来,结果转了转我的头疼倒是好了,医院找不到病因,我只能来找大师救命,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可受不了这样要命的头疼,求大师救命!”
贺君竹语速极快的说了前因后果,一脸祈求的看着秦若,她觉得她真是个惹祸精,要不是买了那个破东西,也不至于让家人受罪,还有……还有那个烂桃花!
她心下大惊,今天兵荒马乱的一早上根本没顾上记起那件事,要是因为她让爷爷的名声染上污点,让爸妈跟着受累,她真的是万死难赎!
只见手忙脚乱的掏出一百八十块钱,慌忙递给秦若,脸上一副快哭的表情。
“做了噩梦头疼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到这里转了转头不疼了因为这条街上有些物件儿确实是好东西能辟邪,”秦若毫不客气的接过卦金,道:“你爷爷和你的家人想必不会信,我给你先说个缓解的法子,时机到了我再去帮你处理。”
贺家老爷子一辈子枪杆子里打出来的地位,干了一辈子老革命,她这会儿贸然上门去,符还没掏出来能把她撵出来。
赚钱归赚钱,秦若可没有自取其辱的爱好。
贺君竹心下略微一定,可是想起那祸端来源,心又提了起来,急急地问道:“那,那……那个金钱豹怎么办?”
这事儿也怪她,跟父辈不一样的是她从小对这些古玩很感兴趣,可是琉璃厂如今古的跟鬼一样,还是男朋友不知道哪来的路子听说了这里,结果一来,就在东侧那里遇上了起争执的一桩交易。
还来是一个临时的摊主卖出去的一个木雕,却后悔了卖的太便宜,想要加两块钱,结果那买主不愿意,本来钱也还没付,那买卖双方谈崩了之后她一眼就瞧中了那个黑漆漆的豹子,看着十分神秘威武,听摊主说是宋代的。
经过男朋友三寸不烂之舌的一番讨价还价,不仅没有多掏那两块钱的加价,还让那摊主兴高采烈的少了十块钱,说是东西卖给投缘的人少十来块钱也畅快,她却一眼看出,那带着一股淡淡香味的豹子雕像是个紫檀木的,一百零八块的价格,她买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雕像,听摊主说还是供奉来财的金钱豹。本来以为捡了大漏儿,她也开心了两天了,也听那摊主的话供在正北的位置上,没成想昨天这个好看的姐姐开口就让她挪个位置,挪了位置只一夜,全家都出事了。
她可不会觉得是这个大师姐姐做的妖法,求财的金钱豹让她全家做了噩梦,那必然就不是求财的。
“金钱豹?”秦若笑道:“那是上古凶兽獓因,专门用来施压胜诅咒之术的。”
虽然是压胜兽,但也分善恶吉凶,比如相传蜀郡太守李冰在岷江上建造都江堰水利工程时,因为岷江喜怒无常泛滥成灾,他就经人指点把一头石雕犀牛做压胜兽镇在都江堰工程下,才保水利工程顺利建成。
当然,这传说经过历史的淘洗已不可考,但压胜兽却不能随便供应。
贺君竹自以为捡漏儿的紫檀金钱豹,却是一只人血浸透染着香灰供奉的凶兽獓因。
獓因与豹子长相略相似,一般人打眼一瞧只觉得像个豹子,这种凶兽最善于编织梦境网罗人脑中精气,等时间一久人要么在噩梦里死去再也醒不过来,要么日渐消瘦精气尽毁,总之不是个善茬儿。
把雕刻的上古凶兽当金钱豹供奉,纯属是嫌家里太过安稳了。
“獓因?”贺君竹倒吸一口凉气,作为一个爱好与当下主流不太相同的青年,她如何能没看过七叔《山海经》,当然,这种事肯定是背着爷爷父母和一众家人偷偷进行的。
所以她知道獓因是什么。
“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供奉的时候好说,但是如今要送出去,那可不能随便丢出去了事。”
秦若的话戳破了贺君竹心下的一丝希冀,她刚才就打算远远的扔出去。
“那怎么办?”她焦急的问道。
“别往正北位上放,如今它不过吸了两夜精气,昨晚第一次织梦不成才导致你们头疼,所以对于你和你家人伤害不大,等我给你教个解了獓因梦境的法子,你家人的头痛就没大碍了,把那雕像别在正北位供奉,等时机到了我就去给你处理了。”
秦若说着,一伸手,对贺君竹道:“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贺君竹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把左手伸了出来,秦若左手往自己右臂上轻轻一点,然后右手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迅速的画了一道解梦符。
“回去在你头疼的家人命宫也就是两眉之间的印堂处按三下,头痛立消,”秦若放开她的手,又提醒道:“既然验证了我算的没错,那你那朵刑克你父母的烂桃花该处理了,告知你的恋情,让你家人去查他背景,一定详查。”
她收了一百八十块钱,一卦加上解梦符,贺君竹不吃亏。
贺君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耳朵支棱的老长听着秦若的话,生怕漏掉一丝重要的信息。
她左手攥得死紧郑重的端在身侧,像是掌心里揣着聚宝盆。
“放松,掌心张开触碰任何东西甚至跟人牵手或者洗手都不影响符的效果,今天半夜十二点之后会自动失效。”
秦若解释完,朝她一挥手,“回去吧。”
“那……那我怎么找大师帮我送那雕像?”贺君竹想要个大师地址,又怕大师觉得唐突,她今天早上热过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打转转却找不到人,最后死心了想到约的时间是下午,又回去心事重重的吃了饭,这才赶忙又来这里,焦急的等待漫长的好像一个世纪。
她如今住在贺钧剑家,一报地址这不是闯了大祸了么,秦若故作高深道:“等你家解决了你烂桃花的事,时机自然就到了,我自会在这里等你。”
贺君竹这才点点头,然后恭敬的一鞠躬转身跑了,弄得秦若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全程围观了全过程的隔壁摆摊儿的老板,不由给秦若竖了个大拇指,“这大妹子,昨儿个我是一点没相信你会算命,结果如今,我老朱服气了!”
昨天赞秦若爽快的老板,见她这会儿闲了下来,他自己也没生意,于是跟秦若搭话闲聊。
“混个饭吃罢了。”秦若笑着谦虚道。
如今高工资一个月不超过五十块,大多中上游工资三十块一个月,她这一卦赚了三百六,相当于高中档人群十个月收入,放在后世那就是一卦十万。
所以让周围的人惊叹是必然的。
秦若看了他摊位一眼,“你这开张吃三年的生意哪里用得着羡慕我。”
古玩行有句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能在九区摆摊儿的,都是家里不愁吃穿的,虽然算不上款爷,但也绝对不是靠辛苦工作维生的那群人。
“大妹子这话吉利!借你吉言了。”
姓朱的摊主呵呵一笑,“我姓朱,朱元璋那个朱,有家里传下来的开门到代的好东西,只有一样儿,妹子不妨猜一猜?”
秦若笑了下,“我昨天本来就是看上了老板跟前儿一样东西,结果还没来得及询问,意外发展成了这样,证明那样东西与我无缘,我知道,但是我不会说。”
她目光平静且雨露均沾的扫过那堆古玩,没有刻意在哪个上停留,这个老板精得很,亲自见证了她算命的手艺,想利用一下她的能力给他自己摊位上的东西个筛选选,可秦若却绝不会插手。
“万事自有缘法,老板何必强求,按照自己的经营理念来,该你赚的钱不会少一分,要是让我给你打眼一瞧,我倒能全部给你点出来,但是你赚了不该赚的钱就怕代价你付不起。”
摊主虽然有些小心思,却不过分贪婪让人讨厌,秦若故而也笑着劝了一句。
若真有开门到代的明朝宫廷好物,也不用秦若的法眼鉴定,她这话包含的意思双方都懂。
朱老板一拍大腿,称赞道:“是这个理儿,大妹子爽快人!”
秦若笑了笑,又与他闲聊了几句,望了一眼巷子东侧入口处,心下终是叹了口气。
三天的时间眼看剩下两天,让关公爷睁眼的那女人,到底今天没来。
回到贺家,夕阳下于忆梅在跟着刘嫂种园子,小院空着的地方载着一棵梅树,其余空地每年春天开始,刘嫂都会种上几垄菜苗,只是于忆梅不通俗务加之身体不好,从来没有亲自上手过,今儿个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若若回来了,妈妈在跟刘嫂学种菜,刘嫂说咱们这小院子还能吃两茬儿的新鲜青菜。”
于忆梅今天显然精神头儿极好,脸色甚至带着微微地红晕,额头上沁着汗珠,虽然累却十分有活力。
“妈妈多活动活动反而对身体有好处,以后教我念书也精力充沛。”
对于秦若每天出门,于忆梅从来不追着问,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听了秦若的话,她高兴的点头,“是要的,要教若若读书的。”
园子也正好种上了,三个女人和和气气的又一起回房讨论晚餐,小日子过得也十分不错。
“若若真是妈妈的福星,昨儿个才进我房间参观了一下,晚上我就梦见他了,他好好的在工作,告诉我时间到了他就回来了。”于忆梅给秦若夹了一筷子菜,眼中满心欢喜。
秦若笑着应道:“是您啊心情开朗了,心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啊,您不能思虑过重,你要相信好人有好报的。”
晚上睡觉前,秦若看了眼窗台上被月光照着的关公爷,一层薄薄的月光照在那青龙偃月刀上,似是镀上了一层光,就像给那兵器开了刃一样。
她也没多想,就拉上窗帘上了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着前秦若还在想没有电子设备的时代她睡眠是真健康……
半夜,原本睡着的人眉头一皱,隐隐有要醒来的趋势。
一阵战马嘶鸣声隐约在秦若耳边响起,把跌入好梦的秦若终于吵醒了。
她睁开眼,夜凉如水,月光亮的惊人,而阳台上的窗户大开着,室内的窗帘随风在房间内都快涨成了迎风招展的大旗,再看那窗台上窗帘后的的关公像,周身罩着一层红光,显然是要月下打马而去。
秦若恰好看到一个背影,她急的一起身,跟着从窗户里飘了出去,在看床上,她分明却又在闭眼睡觉。
这是天魂离体。
秦若一路跟着那关公爷下了楼,穿越过无数的街道,到了燕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在她眼中,淡淡的鬼气与生机笼罩着这座建筑,关公爷举起青龙偃月刀一指,医院的大楼被一道红光笼罩了一瞬间,随后,这里的人不论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全部陷入了昏睡。
他们不会知道,因为一尊被某家供奉了二十四代的雕像饱受那家人香火,一丝神力在雕像体内苏醒,今夜踏月而来,给他们也渡下了一丝保佑之力。
这一丝血光蕴含的保佑之力,足以让绝症的患者变为可治难症,让轻症患者加速痊愈,也让普通人在梦里能修复身体的疲劳暗疾。
却有一间病房除外,住院部四楼七号病房。
那里住着的正是卖了这雕像的那个女人陈美婷一家,前次关公爷出手,这是让那家子人住了院,如今见陈美婷执迷不悟,他却是亲自来诛小人了。
上楼前,那一身杀气的关公爷回头看了秦若一眼,丹凤眼里寒意凛然,“吾深夜劳你前来,是要救一人之命,吾主杀却不能救人。”
“关公爷有令,莫敢不从。”秦若的天魂点头应允。
一阵疾风来,就像他们乘风来的几个瞬间,人已经到了病房里。
陈美婷一脸疲惫,刚靠着床头睡着,却被一阵喧嚣的吵闹声惊醒了,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看到逼仄的病房里,一个一身战甲身骑战马手拿大刀的男人,她吓得攥紧了床上丈夫的手,再一看,旁边却是还有一个女人,是她见过的,买了她祖传雕像的那个女人。
“你们来干什么?”女人神色有些不好看,总觉得秦若神神叨叨的。
陈美婷没敢认那个骑马的男人,可是病床上本来陷入昏迷的男人却是猛地睁开眼睛,一下把他认出来了。
齐思贤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美婷,这是咱家那雕像显灵了啊,你快求关老爷救救我!”齐思贤激动不已,心下却也隐隐后悔,他曾经没少对着雕像嗤之以鼻。
陈美婷惊讶的瞪大了眼,随即,跪倒在地朝着关公爷一顿磕头,“求关老爷救救我丈夫,看在我家供奉您多年的份儿上,求您救命!”
“你父因他而死,你母因他而疯,你长女遭他家毒手丧命,他当为你陈氏仇人,你却跪地求吾救他?”
关公爷一句话,让齐思贤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慌张的攥住陈美婷的手,“美婷,这不是关老爷这是妖孽你快赶出去!”
陈美婷已经被那句话定死在了原地,她就那么呆呆地跪着,半晌才似乎理解了关公像的意思。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美婷的手冰凉冰凉的,却没有放开齐思贤的手。
“我们大半夜吃多了撑得来这儿给你说误会?”秦若嗤笑一声,“人可以无知,但不能愚蠢到无药可救。”
“陈老爷子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教出你这么个蠢货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秦若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骂了出来,坑爹妈坑女儿独独爱她丈夫的这位陈小姐,确实让人很南评。
“思贤……你说劝我爸想开些要了我的亲笔信,你去做了什么?”
被人指着鼻子骂,陈美婷转身,泪眼汪汪的看着齐思贤,“之后你回来,有了工作,你说你没见着他最后一面,是真的吗?”
“只要你说我就信。”陈美婷坚定攥住丈夫的手,她妈疯了她爸死了,她已经没了一个家,不能在连这个家也毁了。
“岳父的死跟我没关系,你相信我,快把这两个妖孽赶出去。”
齐思贤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性情,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一顿保证,“我爱你,爸妈,我们的女儿,再生一个儿子,我们才是一家人。”
陈美婷像是被说服了,眼眶一滴泪摇摇欲坠,眼里却有了神采,正要说话,关公爷挥刀一劈,病房的白墙上出现了一副血色的画面。
只见这齐思贤带着一群红小兵闯进了一个小院儿里,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被带走,赶出房间来的妇人,齐思贤却交给了她一封信,然后那妇人看完,满脸绝望指着齐思贤大骂。
画面一转,被抓走的中年男人胸口上挂着牌子在游街批、斗,他一身的菜叶子和脏污的粪水,神情麻木。
画面再次转换,阴暗的小院角落,一群地痞流氓在欺负那妇人,男人目眦尽裂追上去相救,可是他一身伤,又被那些人一顿拳打脚踢,他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生息。
最后,画面里留下了那妇人衣衫不整疯疯癫癫的背影。
“我……我不知道这些事。”陈美婷无意识的念叨着,看向齐思贤,眼泪汹涌而下,“是你举报了我父亲,为什么?”
“人人都说陈家有藏宝图,你父亲那个老不死的明明就你一个女儿,还舍不得给,陪嫁的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眼看已经无可辩驳,齐思贤明白陈美婷的性子,彻底撕开了伪善的真面目,“你少质问我,那封信里你不是亲自问了藏宝图的事吗?女儿亲自盖章父亲私藏宝藏,红小兵不批、斗你家批、斗谁!那老不死的死了活该!”
“你也别这样一副质问我的模样儿了,”齐思贤捧着她的脸细细擦去陈美婷的眼泪,神情无比的口吻却说着最凉薄的话,“你关心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你骨子里的自私和我才是一路人,岳父他也没白死,这不是给我换了个铁饭碗吗?”
齐思贤虽然心下慌乱但他面上很稳,他从遇上陈美婷开始,他的算计就没有落空过,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脑子好使,他现在很清楚,这个看一眼都瘆人的关老爷,是陈美婷家供奉出来的,果然陈家那老不死的不是好东西,他没有举报错。
既然陈家供奉出来的,那会听陈家人的话,只要拿捏住了陈美婷,就算这鬼东西不能为他所用,也绝对不会伤害他。
而陈美婷,似乎真的如他所想。
“我……我父亲的死,明明怪那群地痞流氓,思贤只是……他虽然有错但又不是他要他们打父亲的。”
陈美婷祈求的看着关公爷,“我和思贤还有两个女儿,我如今已经没有了一个家,您还要我再次家破人亡吗?”
“我不要您救人,只求您高抬贵手别管了。”
她这句话说完,齐思贤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陈美婷牵着齐思贤的手从地上起身,给他掖好被子,转头看向秦若,忽然道:“昨天那块布……现在还有用吗?”
秦若心下一动,“有用。”
“思贤,我去看看妈和囡囡,关老爷不会伤害你的,咱们有钱了好好给你治好了咱们再回家。”
陈美婷说着,朝关公爷再次叩头,“我已经卖了雕像,您不受陈家供奉,以后求您保这位女同志平安顺遂。”
磕完头,她起身朝丈夫安抚的笑了下,转身出了门。
秦若看了眼陈美婷的面相,对那血色身影道:“既然如此,关老爷咱们也走吧,还是莫要招人厌恶了。”
隔壁病房,住的就是陈美婷的婆婆蒙氏和孙女囡囡。
陈美婷满手的脏污从楼下上来,手中捧着一块布。
进了房间,那破布在她拿着走进女儿病床边的时候,她忽然眼中一凉,她看到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淡灰色的影子一样趴在妹妹身上已保护的姿态护着三岁的囡囡。
那是她的大女儿珠珠。
陈美婷捂着嘴哭了起来,那灰影的大女儿一身的伤,冷冷的转头看着她,“你只想要弟弟,我身体好疼,我不想要你当妈妈!”
然后,她忽然咧开嘴一笑,鲜血开始从口中涌出,一枚农家妇人纳鞋底的三寸长的大针,混着血液缓缓吐了出来。
“奶奶扎在我嘴里,说口中含针的鬼无法跟阎王爷告状。”
九岁的珠珠口中鲜血淋漓,还在冲着陈美婷笑,“我肚脐眼里,我数了足足有四十九根针,她说扎肚脐眼能生弟弟,我说我疼,可是你嫌我不听话。”
这针不是一次性扎的,是从珠珠出生开始就扎了,蒙氏扎了六年可是陈美婷还是生了个赔钱货。
可是二孙女出生那一年,国家鼓励生两个最好,提出了计划优生的政策,眼看孙子没了指标,蒙氏决定创造指标。
“我是在奶奶屋里被捂死的,她拿枕头捂着我的嘴,我想叫奶奶,叫不出来,她说我占了弟弟的名额,好疼啊,我死了之后她掰开我嘴扎了一根大针,她纳鞋底的针,我听她念叨说这样一来我不能像阎王爷告状。”
珠珠稚嫩的话说着世间的残忍,她笑,“ 是仓库角落里那个爷爷让我不疼了的,我才能保护妹妹,只要奶奶来扎妹妹,我就吓她。”
说着,她又沮丧起来了,摸了摸昏睡的囡囡的头,“可是妹妹太弱了我好像要害死她了。”
秦若心下一酸,上前摸摸她的头,“没有,珠珠一直很棒,在保护妹妹,我能叫醒她来。”
“漂亮姐姐。”珠珠抿嘴一笑,有些羞涩有些开心。
关公像显灵以自己的血光杀气化去了珠珠身上的恨意,所以她没成厉鬼才以灰影的姿态在保护妹妹。
秦若掏出功德币,抽了一丝朝珠珠眉心一点,“珠珠以后九世,每次投胎都是父母独宠的乖宝宝,不会再受任何委屈。”
至于之后的轮回,看她自己造化吧,这个孩子这一世太苦了,哪怕早已看尽人间邪恶黑暗的秦若,也没忍住湿了眼眶。
关公爷一刀劈下,三岁的囡囡睁开了眼,她转了转头,视线略过陈美婷,却在转向墙那边的时候,咧开嘴一笑,“妈……妈。”
叫的却赫然是珠珠。
“姐姐,我是姐姐。”珠珠好开心,妹妹没事。
“姐……姐。”囡囡三岁说话还不连贯,却口水滴答的跟着姐姐说话,伸出小手还要牵珠珠,珠珠却躲开了,她不能碰妹妹,妹妹会生病。
“可以牵她的手,珠珠不会害了妹妹的。”秦若轻声道。
珠珠欢喜的牵住囡囡的手,“要乖乖长大,姐姐不能保护你了。”又俯身在囡囡耳边嘀咕了几句悄悄话,随后羞涩的看了秦若一眼,慢慢的身影变淡消失了。
秦若心下一动,她仿佛察觉到了一丝与珠珠的牵连,但淡淡的因果被什么遮蔽了她参不透,于是只得作罢。
陈美婷只眼眶通红,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她看向秦若道:“你们走吧,请别打扰我家平静的生活。”
周身气息一冷,却是关公爷要发怒,秦若却道:“走吧关老爷。”成功按捺住了关公爷的怒气。
两人身影飘远,陈美婷弯腰看着小女儿,在俯身要亲她的时候看到女儿眼里的抗拒她顿住了,然后抱起她趁着半夜的月光出了门。
秦若这头回到贺家,关老爷那一丝神魂归位,她对那雕像道:“人的人生得自己去过,过好过坏神也帮不了。”
然后那一缕天魂飘进了身体里,再次陷入了梦境。
第二天,秦若起床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下了楼,于忆梅道:“若若起来了,咱们正好吃饭。”
正说着,刘嫂麻利的端了午饭上桌,她忧心忡忡道:“若若这两天出门小心些,今天城西那医院里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嗯?”秦若停下筷子,好奇的道:“怎么了?”
“一个女人,砍了婆婆整整五十刀,最后婆婆还是被捂死的,老公公也被她掀出窗户从四楼下来摔死了,男人更惨,扎了不知道多少刀,砍断了左腿和右手,人却没死,可是吓疯了。”
刘嫂提起今天去买菜时听人议论的情况,现在还头皮发麻,还有一处他没说,男人那活儿直接被碾碎了。
“那杀人的女人怎么样了?”
秦若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陈美婷,昨天在齐思贤的病房里,她一副自私只爱自己不管父母死活的模样,可是秦若却看到她面相变了,印堂里黑的滴血,因果线加重。
亲生父母已经没法儿再惨了,那能让孽债加深的,也就婆家一家人了。
既然做了孽,那就苦主自己去讨,就像她说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陈美婷从头到尾没要她帮忙,她自然不会插手。
她这才没管闲事和那关老爷回来了。
“自杀了,戳瞎双眼自己抹了脖子。”
刘嫂摇着头叹气,“说来就瘆得慌,半夜偌大的医院愣是没人听到惨叫,那老公公本来没死,硬生生爬到楼梯前才流血流死,昨晚所有人好像都睡得特别沉。”
第三十三章
于忆梅道:“若若这两天别出门了吧, 这女人杀了这么多人,怕不是受了大委屈或者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毕竟一把年纪了阅历丰富,虽说她是个搞化学的, 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她还是见过的
秦若乖巧道:“好, 我今天不出门, 在家看书学习。”
对于陈美婷这个人, 如今这番操作与其说是在为父母和珠珠报仇, 不如说她没了活路。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出生江南世家, 家族的荣华富贵与她而言只存在于回忆里,当地主土豪和文化人成为过街老鼠的时候, 三代贫农的齐思贤就很符合她的择偶目标。
齐思贤光看外表也是一表人才长得不错, 又温柔小意会说话, 还有脑子懂钻营, 珠珠今年周岁没满九岁, 九年前文化特殊运动开始, 陈美婷的驾驶面临的只有一条路,要么下乡,要么像父亲一样被心术不正的人举报之后得到像母亲一样的遭遇。
彼时燕城大学的高材生迅速下嫁三代贫农的齐思贤, 一个图陈家可能存在的遗产等着吃绝户, 一个图成分好的家世避过时代浩劫,就这样一拍即合爱的轰轰烈烈。
陈美婷带着家里的陪嫁从苏州城远嫁燕城,摇身一变成了贫农家的儿媳妇, 成了纺织厂的书记员, 按时上工下班一个月还有三十块工资,年末大女儿珠珠出生, 婆婆和丈夫想要儿子她未必不知道。
可是她本身就不是为了过日子嫁的齐思贤,生了一个是为了稳固自己成分好的地位,珠珠与囡囡相隔那六年,是她在观望,如果浩劫过去,她还能回江南陈家。
可是一晃六年过去了,这次大革命还没有结束,她绝望了,认命了,这才打算给齐家生个儿子,所以婆婆的一应想要孙子的念叨她十分清楚,蒙氏对珠珠的嫌弃她借口工作逃避,直到囡囡出生,她在齐家很尴尬。
两个孩子的指标已经用完了,儿子没生出来,回娘家也回不去,她娘家没有藏宝图,陪嫁的古玩也成了破铜烂铁扔的扔堆进仓库,她在齐家的地位很尴尬。
自来贫贱的蒙氏靠着时代浩劫一朝翻身,与身为儿媳的陈美婷立场天生就在对立面,她看不起儿媳,因为生不出孙子更加嫌弃,陈美婷没了倚仗翻身无望,能仰仗的只有以爱为名,所以她爱齐思贤。
大女儿的死她未必没有察觉到异常,但是,第一她没有底气去寻找原因,第二,她也没有这个想法,戳破了女儿被婆婆伤害的真相,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可是大女儿没了她只有一个孩子,她可以再生一个,或许能生个孩子,然后让自己好过些。
所以在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卖木雕的时候,她张口闭口提的是丈夫齐思贤的生死,至于昏迷不醒的小女儿,不在她最紧要的首选关心对象之内。
丈夫齐思贤是蒙氏的心头肉,是一家之主,是她过得轻松些的依靠,所以她把自己装成一副恋爱脑的模样,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她自己过得好。
昨晚关公爷木雕显灵戳破了真相,齐思贤撕破脸皮直接承认自己做的事,并一语直指她的真面目,彻底断了陈美婷的后路,就像齐思贤知道她的冷漠与利己,她也明白齐思贤的虚伪与记仇。
陈家她父亲的死和她母亲的遭遇赤、裸、裸的真相摆出来那一刻,成了横亘在她和齐思贤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就算再恋爱脑,也不会置父母的生死于不顾,齐思贤不信她不恨,陈美婷也不信齐思贤能继续善待她。
父死母疯,家里成分不好,丈夫与自己有仇,婆婆看自己不顺眼,当这一切摊在明面上的时候,陈美婷发现她没路走了。
从垃圾桶里找回那一块丢掉的破布,也许是良心未泯,也许只是给自己找一个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的理由,所以她第一次正视珠珠的遭遇。
珠珠的仇视,囡囡的抗拒,证明陈美婷的心思只在齐思贤身上,而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好。
秦若不讨厌任何爱自己的女性,毕竟爱自己,才是终生浪漫的开始,哪怕是单纯的利己主义,也并没有错,但陈美婷对于生她的父母,和她生的孩子过于冷漠,她的利己在与伤害真正爱她的人来成全她。
先是父母和身份,再说可怜的两个女儿。
秦若在昨晚看她那一眼面相的时候,已经预见了陈美婷的结局,这样的人她不同情,只是可怜了珠珠,活的那么痛苦死的那么可怜,所以她牵引了一丝功德之力送给珠珠,这个小女孩儿也是关公爷要救的人。
至于囡囡,有关公爷亲自劈下那诛小人镇邪祟的一刀,陈美婷随便找个人都能遇上一个心性正直善良的人收养她,也能保她这一世平安。
陈家一天三炷香供奉的关公爷,陈父怜惜女儿给了她保平安的,结果落在齐家角落里吃灰,珠珠死的时候陈家血脉的血气才唤醒了没了香火陷入沉睡的那一丝神力。
然后关公爷木雕那一丝神力救下了珠珠的魂魄让她得以保护自己的妹妹囡囡,并把齐家全家恶人一刀劈进了医院里,独独放过了陈美婷。
陈家供奉了关公爷二十四代人,关公爷几乎散尽自己那一身血光杀气为陈家报了仇,又用那一丝神力保住了陈家的血脉囡囡的命。
始于陈家祖先,终于陈美婷,这关公爷木雕与陈家的香火因果,用昨晚最后对囡囡那一刀的祝福与庇佑断干净了。
秦若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木雕,那周身一层岁月沉淀的光几乎暗淡的看不见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用日精月华再养一养,神魂应该还在。
秦若拿起于忆梅给她找来的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昨天答应那算命的男人的事,今天要去给他他亲戚家看事情。
从床上翻身而起,秦若下了楼,于忆梅在午睡,她跟刘嫂说了一声,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本来她以为公共汽车一个半小时才到是十分的远,结果昨天忍着看了看窗外,主要是车绕着能通行的路都走了一遍,还一会儿一停浪费了时间,就是后世公交车的雏形。
如今天也凉了下来,骑着自行车不是太热也少受些晕车的罪,最重要的是于忆梅不至于在念叨她不用贺钧剑留下的东西。
到了新南桥巷子,秦若把车推进去放在了东侧管理人员那儿,她今天没要那小马扎,临走前对那个男人道:“我不仅会算命,还会捉鬼,你亲戚打八折。”
在管理员诧异的目光里,秦若去了九区。
她多次提醒这个管理人员,就是为了跟黑市的人交好她的生意才能做大,而这个男人人品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会做生意还对她当初散发了善意,这就是很好的拉拢对象。
低等的拉拢是送礼,而高级的交好方式是转换高低关系,她要从下位变为被这管理人员感激欠人情的上位者。
走到了九区,那算命的男人正在四处张望,显然也是在等她。
走到近前,秦若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今天的事,现在走吧。”
算命的男人叫刘大顺,他爹是个赌徒,他爷爷辈是个小地主,曾经家里良田百亩佃户上千,还有伺候人的下人,不过在建国前就被他爹在赌坊里摇碗子压大小赌上了大半的身家,只给刘大顺留下了一个六六大顺的花名和一身清贫。
当年他爹死于赌债,他和他娘两人过得艰难,全凭他外婆外公的接济拉扯,才磕磕绊绊在燕城站住脚,本来他学了这门手艺还不错,靠三寸不烂之舌赚钱也不用下苦,可是如今世道艰难,他这钱赚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总体算下来比在水泥厂里做苦力的强。
他说的亲戚正是他的外婆,八十二的老人了,身体原本一直挺硬朗的,结果前两天出门去山上捡野菜,回来之后当晚就发高烧说胡话还不认识人了,他妈也去伺候,起初,他舅舅和他妈以为只是人老了所以得了老病,八十二了老糊涂了不认人也是正常,可是前天晚上,外婆嘴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尖叫,那种声音人类绝对发不出来。
亲戚都知道全家就他学过这行,连夜把他叫了起来,可是他虽然学的相面,但相面只占玄学一角,他又只学了这一角的一点皮毛,更何况,外婆与他有血缘亲情,牵着因果也算不出准确的命数来。
昨天亲自验证了这位的能力,他当即心下就起了心思,想叫这位去给外婆看看,克到底才出言不逊得罪过,他又不好意思张口,结果大师就是大师,一句问话显然已经对他心下所求的事成竹在胸了。
“没有没有,本来大师约的就是下午,只因为我那亲戚对我十分重要所以急切了些。”
刘大顺慌忙摆手,把那算命幡卷吧卷吧往怀里一揣,就对秦若道:“那咱们走吧大师。”
“走吧。”两人从东侧往出走,遇上那管理人员,那人看了眼她又好奇的问了一嘴刘大顺,“你二位这是?”
如果要走,这位女同志应该会推自行车,可是她并没有来推车的意思。
如今人思想淳朴,也不会觉得一男一女一起进出个小巷子有什么带着颜色的事,故而他也是单纯好奇。
刘大顺看了秦若一眼,见她没阻止,于是道:“请这位大师去看个事,今儿算命摊就不摆了,”他说着还朝管理员招了招手,“明儿个见。”
秦若瞥了眼那管理人员眼中的惊讶,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她的目的想来也快达成了。
两人出了新南桥巷子,刚走到前面站口处,一辆公共汽车刚好开了过来。
上了车,因为从这里再往南走就出城到城郊了,所以坐车的人一路几乎没有,车子也就没停,到了郊区武家屯站的的时候,下午两点半。
刘大顺的外公家姓武,就这武家屯土生土长的人。
进屯的小路第二家就是。
刘大顺上前敲门,平时家里都不闭门的,但是外婆这两天这个情况,也不敢随意开着,要不是这特殊时期,门口该挂上筛子和红布闭门谢客的。
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眼下浮肿带着些熬了大夜的疲倦,“大顺儿,这女同志是?”
这是刘大顺的舅母,身材微胖个头中等的一个妇人,鬓角里也微微掺了几缕,昭示着也已经不年轻的年纪。
外甥说要带个大师来瞧瞧,可是……这个女同志,私心里说句惹人骂的话,这模样儿,如果不是端庄沉稳的眼神,比起大师更像个下山魅惑书生吸人精气的山鬼狐狸精,这也长得太好了些。
秦若只一眼就看穿了这妇人的心思,不过人皆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固有印象,如果她是个留着八字胡一把年纪的老爷子,这妇人肯定口中唤着大师请她进门。
刘大顺有些尴尬,歉意的看了一眼秦若,上前扶住他舅母孙氏的手臂,道:“舅母,这就是我说的大师,年龄比我小本事比我大十几个燕城。”
听外甥这么一说,孙氏脸上瞬间浮起了一丝笑,“是我这老眼昏花不认人了,大师快请。”
并不是她非得堵在门口盘问得罪人,主要是家里老太太现在这个情况,万一遇上一个有心思了,把他们举报了去邀功,那真的一窝端了。
秦若略一颔首,也不以为忤,对普通人她总是包容多些,才走进院子里,一阵尖锐的叫声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那叫声似乎像鸟,又像老鼠,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才走近北边的堂屋,还没上台阶呢,又一个和孙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打起了帘子,“这是大师吧,快请进。”
是刘大顺的母亲武氏。
秦若进了房间,是一个正堂带着左边隔间的房,隔间里才是住人的,外面上饭厅也是待客的。
进了隔间,秦若这才看清里面的事主是什么情况。
一头白发的老太太蜷缩在炕与两个山花墙的夹角那里,双脚并的齐齐的蹲在炕上,拖着身体全部重量,两只枯瘦的手拢在胸前,脸上一脸的怪相,口中可见舌尖抵着上颌半张着嘴发出一声一声的怪叫。
这个年岁没有裹脚的老人,要么家里孤苦无依无父无母,要么性子要强极有主意。
秦若伸手朝老太太眉心印堂处隔空一点,老太太口中的怪叫戛然而止,她收回仔细瞧着老太太面相的目光,她只看出一缕异魂附身,其余内因却是被这一丝异魂遮蔽只能看到一团雾。
这一手,瞬间就镇住了孙氏和武氏,二人心下的怀疑顿消。
“大师,我妈这是怎么了呀?”
武氏一脸关切的凑上来,她妈人老了八十二岁了,说句不孝的话就算现在平顺的闭眼也算喜丧,可如今临了临了却出了这事,她这个当女儿的都已经当了奶奶,自己都半截身子入土说不定哪天也就闭了眼,哪里还舍得让一头头发都全部花白的老母亲受这个罪。
“阿姨你没觉得老人家这个举动,有点熟悉吗?”
秦若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这老太太,这样的模样儿就像一只猫头鹰蹲在树上对着月亮咕咕鸣叫。
“像……像夜鸽子!”武氏脱口而出之后脸色一变。
夜鸽子就是猫头鹰在民间的别称。
有夜鸽子三更叫,阎王五更到的说法。
不过这句俗语里的夜鸽子却不是猫头鹰,而是一种极少见的鸮,名望月鸮,与猫头鹰在华夏文化里象征着不详不一样的是,这种东西是真的邪门儿,以前明明是祭祀的祥瑞,可是却一叫必死人,能让它们开口,那就是惹上事了。
秦若点点头,“像猫头鹰,却不是,是望月鸮。”
武氏听她这么说,虽然不知道望月鸮是什么,心下的担忧越发的重了。
“老人家出事那天,是不是九月十六?”
月亮十五十六而圆,山精鬼魅吸收月华总喜欢在月圆夜出来,但是一般这些灵物邪物都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不会主动与人结仇。
毕竟天道钟爱凡人,那些开了灵智修了道行的灵物,谁没事儿吃力不讨好折损自己修行去找人类不痛快。
“对对对,大师好本事,”孙氏走进来一叠声的应和,“我妈刚强了一辈子,虽说八十二了,可是身体硬朗着呢,我娘儿俩一起挖野菜我甚至挖不过她,就那黄花子,她眼睛亮手稳,要不是一头白发,都不像个上八十的老人。”
孙氏话语间和婆婆极为亲近,武氏也点了点头,她嫂子虽然性子厉害却是个讲理孝顺的,对她妈那确实是没得说。
“九月十六那天,我妈说是想吃黄花菜,就提了个小笼拿了个铲子上山去了,下午饭点的时候提了一小笼的黄花子回来,吃饭的时候都没事,晚上忽然开始发烧。”孙氏叹了口气道:“我们村就在山下,说是上山也就几步路,她也走惯了,前头我还劝,后来劝不住也就随她去了老人家闲不住,一直都没出过事到底是我大意了,让八十多的老人一个人上了山。”
黄花子就是蒲公英,能入药,去根清洗干净在水里焯熟之后可以凉拌做菜。
虽然是在燕城城郊,但这年头的人其余的本事不敢说,哪种野菜能吃那是一挖一个准儿。
武氏劝道:“嫂子你也别自责了,妈要强惯了说又说不听。”
秦若也略一颔首顺带目光扫过孙氏的脸,唇边有痣爱与人犯口舌是个厉害性子,却没有奸恶心思,面相比较平和。
“望月鸮一缕魂附身在老人家身体里,答案就在山上,但我傍晚得赶车回家,去山上找答案来不及了,你们等下见了任何异请不要声张。”
秦若说着视线看过几人,刘大顺先忙不迭的表态道:“你放心吧大师,我吃饭的营生也涉及玄学,就算见着观音菩萨下凡了我们家人也会当做没看到的。”
孙氏和武氏姑嫂俩也附和的点点头。
“把老人家平时吃饭的碗端给我,再找三根线香,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取老人家指尖一点血。”
秦若说完,武氏听后却有些迟疑的皱眉,“大师……我妈她一把年纪要是折腾这些伤了身体,要不……您给安抚一番就不整治了吧。”
刘大顺慌忙道:“妈,别说我外奶八十二,就是一百零二岁取一滴血也不折损寿数也不妨事的。”
“你放心,按原本的命数老人家寿数还有五年,如果没有什么大仇,这个劫能解开,”秦若说了,看了一眼炕角里自从她来之后再没发出怪叫的老人,道:“如果任由这一丝望月鸮的魂附身在她身体里,不出十天老人家必出事,故去之后还会在月圆夜诈尸。”
在这说话的空挡,孙氏已经端着一直搪瓷大碗来了,“大顺儿妈不是我当儿媳妇的对婆婆离心远,你也知道我与咱妈关系一直还成,如今这个当口,妈这样的情况要是被人听见了,咱们一家子被打成封建余孽拉去批、斗,其他都不说了,老太太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武氏脸上愧色一闪而过,歉意的道:“是我想岔了。”
孙氏点了点头,知道母女连心小姑子不想老人受苦,也没多做纠结,对秦若道:“线香确实没有,大师你取我的血行吗?”
比起武氏来,孙氏显然更有主意,行事也更果决。
“不行,就得老太太的,你们放心,就针扎一下取一滴血,不妨碍健康和寿数。”说着,秦若接过搪瓷碗手指轻轻一动,掐指一算口中念叨了一句那山在西面,然后在碗底轻点了三下,然后把碗递给刘大顺道:“出门朝西面走十六步,遇上树枝草叶或者任意的东西,拿三个进来,给这碗里在捧一抔土进去。”
见刘大顺神□□问,不等他开口秦若主动道:“至于土无关数量多少,一抔就行。”
刘大顺快速出了门,孙氏又道:“大师我们做什么呀?”
这个大师虽然露了一手能力没得说,但还是个小姑娘,还要按时回家,能快则快吧。
秦若道:“你们不用做什么,等下把东西拿进来再说。”
刘大顺端着碗里的东西进来,心中的佩服却是更浓了,刚才他向西走了十六步,却是被一个有大人两个巴掌大小的黄花子挡住了去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就好好的长在那里。他手中碗里端着的,碗底的一抔土上放着三个蒲公英杆儿,其中两支上的种子都在,第三支上毛茸茸的种子却是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瞧着凌乱一片。
秦若看了眼碗里的三根蒲公英杆儿,目光落在了第三只蒲公英上,因为那落去大半种子的蒲公英,却形成了一卦。
俨然是一副坎上兑下的卦象,困卦第四十七卦,文王失子。
困卦出现在她还未成型的问灵香上,蒲公英的种子又散落远方。
这老太太那流落远方的亲子在阻挠她问灵。
而且那卦象显示,人已经死了。
秦若看向孙氏,问道:“老人家看面相应该两子一女,你可是长媳?”
“这下大师就算错了,”孙氏摇头,“我是长媳,不过我婆婆就生了两个,我家掌柜的和我小姑子。”
武氏也点头道:“我妈就生了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叫武忠勇,我叫武山花,我都六十二了,这种事肯定知道的。”
“不对,老人家还有个儿子,虽然没序齿,但按年龄那位才是长子。”
秦若这话落下,还不待孙氏和武氏反应,炕角里的老太太忽然口中“嗬哧嗬哧”的,眼睛也瞪的老大眼底充血红彤彤的看着好吓人。
正在这时,堂屋门一响,一个看着六十五岁上下的男人进门来了,他头上黑发里夹杂着白发,一脸的土气,刘大顺和这男人脸上轮廓神似。
都说外甥像舅舅,他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武忠勇,今天本来去上工去了,可是下午总也心慌就提前请假回来了,他担忧的看了眼炕上的老娘,这才对秦若道:“大师算的不错,我确实应该排老二,我上头还有个大哥。”
就在这当口,秦若画了一道安魂符已经让老太太重新安静下来了。
她转头,看向武忠勇,后者才道:“当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后,我爹和我娘都各自没了家,一起往南逃难的时候,几年的相处两个没了家没了亲人的人就搭伙过了日子,那一年一九零八年,我妈十五,生下了我大哥,取名武大勇,三年后一九一一年生了我,我爹给我取名武仲勇,一九一三年那年,眼见南方也不安稳,我爹娘决定北上回家,索性哪里都没有活路,死在老家还算落叶归根,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爹娘带着五岁的哥哥和两岁的我往北走。”
武忠勇那时候不过才两岁不记事,还是后来听他爹娘一次晚上怀念才知道的,“南方春天来的早些,我们出发的时候土层刚解冻,路上,走到九月,还离燕城大老远,我哥哥得了痢疾,吃不饱再加上年龄小,我爸妈都没来得及治,他就昏死过去没再醒来,我爹挖坑就把他埋在了路上,我妈怀着我妹妹差点一尸两命,我这妹妹那时候还才七个月就早产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她活了下来。我爹取名山花,其实是三花,因为她本该是老三。我哥哥死的时候还不到七岁,没有序齿,我就成了武家老大,名字排行的仲字也改成了忠。”
说完这段过去,武忠勇看向秦若,“大师,我妈这个情况,和我哥哥有关系吗?”
当年武大勇死的时候太小,世道乱又天天在死人,人都麻木了,自然也不会惦记一个五岁就夭折的小孩子多久,日子还得过,所以哪怕武家老两口偶尔会想起,却也没有找过,再说找了又能怎样,大半个世纪都过去了,几小节骨头一捧土罢了,徒增伤心难过,就这样,那小小的尸体在那条逃难的路上沉睡了六十二年。
秦若看着那蒲公英上的困卦,叹了口气道:“你哥他……当时,可能还没有咽了气。”
也就是说,武大勇昏死过去之后,老太太当年怀着孕惊痛过度差点一尸两命,武忠勇的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就把大儿子挖坑草草埋了赶紧救妻子,然后那还没咽了气的孩子就被活埋了。
秦若的猜测显然武忠勇也想到了,他脸上闷痛惊惧之色一闪而过,他也已经当了父亲,甚至当了爷爷,如何能不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那……那怎么办?”武忠勇也慌了神,如果是哥哥当年被活埋时还活着,活活闷死在底下必然满心怨气,虽然就算没有活埋他也一定活不了,那年头得了痢疾就是个死,可是他如今像抛下他的家人发难,也是在理的。
“你想岔了,他要是满身怨气怨你们,你们还能好好的活到这时候儿孙满堂吗?”
秦若感慨了一句,又道:“我先问灵看老太太说怎么了,她身体了望月鸮的一丝阴魂附体,不是你那哥哥的鬼魂。”
说完,也不管武家人作何感想,把碗递给刘大顺,道:“端着,跟我去取老太太一滴血。”
刘大顺慌忙接过,安抚的看了一眼陷入悲伤自责的舅舅和母亲,跟着秦若走到了炕边,秦若牵起老太太枯瘦的左手,她自己的左手摸了下右手小臂,借了那兽头九环刀的一点刀锋,划破了老太太手指,一滴血珠滴进碗里,取血完毕老太太手上的伤口也不再渗血了。
一滴血滴进碗里,看似没有任何的用,连一点土都没打湿,秦若,拿起那三只蒲公英杆儿,插.进了碗底的土里。
然后把碗往面向西面的桌子上一放,指甲掐了个问灵诀在那三只蒲公英上手一拂,蒲公英头顶掠过一丝火焰,顶着一点猩红的火星就像三支燃起的线香,甚至有袅袅青烟升起。
武家人看着这一幕,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青烟越来越浓,开始在空中交织,几人大惊的看着这一幕,因为那烟开始凝聚画面,正是老太太提着小笼上山挖野菜的画面,虽然简略但让人一眼就能瞧明白,就像……就像戏台上看幕布后的皮影儿戏。
画面上本来一切正常,结果变故发生在老太太勾着身子拔了一株盘子大小的黄花子,是在两个山坡的夹角里那山水冲刷出的崾崄里够着手拔出来的。
只见那青烟形成的人影拔完黄花子之后放下笼子摸了摸手臂,似乎打了个寒颤,也就几秒的事,恢复正常之后就是老太太继续挖野菜的画面,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常。
青烟形成的画面到最后老太太进家门戛然而止,三支蒲公英已经燃烧到了根底,碗底的土也变成了香灰一样的灰色。
“老人家拔那黄花子那里风水局上叫聚阴走水局,她打寒颤是阴气入体,本来老人家魂火不旺,加上沾惹了那崾崄里的阴气,就让那望月鸮有了可乘之机,如今源头与你们的大哥武大勇有关,但是为什么牵扯这个望月鸮,老太太面相上看不出来。”
秦若话音落到这里,武家人无比焦急,孙氏道:“那把我那早夭的大伯子尸体迁回来入武家祖坟,能解决吗?”
秦若赞赏的看她一眼,“我猜那武大勇若有执念也是在这里,想回故土入土为安,他入土前没断气,这么多年悄无声息也没折腾你们按理没有怨气,那么他没去投胎的原因可能就跟这望月鸮有关。”
望月鸮,殷商时期用以祭祀的一种祥瑞之鸟,但祭祀总有三牲甚至奴隶,所以它出现,必死人,几千年前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种鸟,现在一缕魂附身在老太太体内,这就是棘手之处。
显然青烟里看到的聚阴走水局只是表层原因,可是更深处的却被这一缕魂遮蔽,她相面看不出因果,这种情况极少。
“那……难道我妈就没救了吗?”武氏怔怔的看着她。
“别急,我是说这会儿解决不了,今晚,请老太太大儿子托梦,问原因。”
秦若看了眼武忠勇,转而对刘大顺道:“我听见你舅舅提及当年正是九月,你母亲生日是不是九月十七?”
不等刘大顺点头,武氏自己道:“对,母在不过生辰,我也就几个日子,就是九月十七。”
“那九月十六那天算是武大勇的祭日,老太太正好又是那天出了事,”秦若沉吟了下,道:“那我画一道请梦符,请那位梦里一见,具体如何明天自见分晓。”
武家众人脸上一松,就听秦若看着他们道:“你们谁今晚跟老太太共梦?”
“我来!”孙氏第一个道,随即她看了眼丈夫和小姑子,“你们因为感情和愧疚难免梦里情绪激动万一影响了效果那可牵扯着妈的命。”
而且,她男人要上工,这几天担心老太太都没睡好,她婆婆和男人对她好,这时候她不出手还待何时,小姑子虽然也六十二的人了,但遇事容易慌,还是她更合适。
刘大顺和武忠勇以及武氏三人都积极表态自己愿意,可是秦若道:“孙阿姨是个性子沉稳有担当的,就她吧,这个没有危险,就是要在老太太梦里见武大勇,明儿个晒晒太阳就行了,主要是现在老太太身体里那一缕魂还在,她不能自主说话才来这一遭。”
秦若解释完,武氏和武大勇满眼感激的看着孙氏,他们二人的亲妈,却是与老太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媳妇在忙前忙后,几人也都不是奸恶之人,自然心下感念。
“行了,这大师虽然厉害但也是个姑娘,太晚了错过公共汽车回不去城里她家人可不得担心,别婆妈了,赶紧请大师画符吧。”
孙氏见自家男人和小姑子眼中那好似有千言万语的感激,一挥手,直接对秦若道:“大师你画符吧。”
秦若微微弯了弯唇角,“好,把你手伸出来攥住你婆婆的左手,你随便哪个手都行。”
她说完,孙氏忙不迭的爬上炕,左手握住了老太太的左手,秦若左手点过右胳膊小臂,然后在老太太的手心开始画请梦符,同时口中道:“乱世战火催,骨肉终流离,漂泊一甲子,如今请梦还,是非恩怨请君梦里一见。”
话音落符脚最后一笔也成了。
孙氏直觉掌心里先是一烫,然后一股微微地凉意在掌心里浮动。
“好了。其余的事明天等我来,我早上无法出门,再一个孙阿姨明天起来九点半之后就要去院子里晒太阳,到我明天下午来时间刚好。”
请阴魂入梦,直系血亲不要紧,可是孙氏跟武大勇只有伦理关系,要晒晒太阳去阴气,不然容易做噩梦。
秦若叮嘱完注意事项,就告辞了,“我先回去了。”
武忠勇让孙氏取了一个小箱子,道:“大师您辛苦这一趟,辛苦费多少您直说。”
“事情还没处理完,现在谈这个太早。”秦若笑了下,“等事情结束再说吧。”
见她坚决,孙氏道:“那也成,大顺儿啊,你去把大师送回去,晚上就不来了。你媳妇儿也怀着身子呢有我们在呢,你哥下工了也回来,你就别来了回家去。”
秦若直言自己不用送,可是孙氏和武忠勇以及武氏三人执意要刘大顺把她送到城里,刘大顺也是这个意思。
他已经对秦若的能力佩服的服服帖帖,自然想着交好。
见此,秦若也没再推辞,两人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坐车回了新南桥,刚走进那黑市的巷子里,秦若眉头一皱,看着最西端九区那神色不善的年轻男人,冷着脸迎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秦若一在巷子口露面, 那个男人就朝她走了过来。目光死死的盯着她,似乎生怕她逃跑似的。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人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既然来者不善, 她也自然不必笑脸相迎。
东头的管理人员叫晁文强, 见到秦若身影他上前道:“那头九区那个小伙子是来找你的, 看样子来者不善, 有事你只管说,敢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来闹事的,不管什么身份我都还能插上一手。”
“感谢大哥仗义出手, 我这儿出不了事儿,”秦若朝他感激一笑, “有人总有被害妄想症, 我给治一治就好了。”
就在这一来一往言语间, 秦若与那人当头迎上, 来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 一身军绿色的衣裳, 并不是簇新的,但洗的干净整洁,脚上一双解放胶鞋, 头发发茬儿几乎贴着头皮, 一张周正的脸没贺钧剑那么帅气,但也看着十分端正,是那种一脸正气的长相。
那人也是显然没想到, 秦若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走近见到秦若的模样儿, 脸上的冷肃一僵,颇有些不知所措。
随即一愣, 刘大顺正要说话被秦若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来找我的吧?九区的事儿那就九区解决,别打扰这里其他区做生意的。”秦若淡淡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率先与他擦身而过往里头走去。
那人见此,也转身跟了过去。
“哎大妹子,这小伙子你前脚走他后脚就来了,等你等了一下午了,”朱老板远远见着秦若打了招呼,还豪气道:“有事儿跟哥吱声儿,别客气。”
“好,感谢朱老板。”秦若点头道过谢,走在自己摊位上的位置站定,这才看向年轻男人,“说吧,找我什么事?”
男人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看向秦若,满眼的不赞同,“你这女同志看着也端端正正乖乖巧巧的,咋就干这种事儿?”
这话说的秦若直冒火,本来晕车晕的就心情不美丽,这人远远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瞪着她,现在开口就说教,还说的似是而非的,“我干什么事儿了值得你四处打听还等我等了一下午,远远看到我一张脸跟欠你八百万粮票一样,你直说我倒是干什么事儿了?”
男人见她不知悔改,声音更冷了,“你……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公然传播封建迷信,你还有理了?!”
昨天下午妹妹贺君竹和在住院的爷爷一起回家来,说是找到了治头疼的法子,爷爷也说小竹的按摩法子有用,往他额头的眉心按了三下,立竿见影的不疼了。
三叔三婶儿,还有他爸妈,全按照那个按摩的法子治疗好了头疼,他联想到妹妹一反常态的从爷爷书房里拿走了送给爷爷那个木雕的事,直觉这其中有问题,于是哪怕头疼也没用妹妹那个按摩的法子。
直到晚上吃过饭,全家都好好的了,就他还头疼,他等着妹妹来跟他交待,果然,十点的时候妹妹敲响了他的房门。
执意要给他额头按摩,可是贺钧钺既然知道其中有鬼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再三逼问之下,小竹才为难的说自己遇上一个厉害的大师,说那个木雕是上古凶兽獓因,织梦吸人精气的,那法子不是按摩,是一道画在她手上的解梦符,那一通荒诞的说法,也就他涉世未深的傻妹妹才信,每一句都是封建迷信,他一边安抚住妹妹,敷衍的任由她用那个手上的什么符按摩,一边套出来了这里的地址。
如果没效果,他可能还只当是个骗子,可是他头竟然真的立竿见影的不疼了,这种能控制人的解头疼的法子,怎么看也不像正道,如果真这么厉害,要医院医生干什么!他这才来了这一趟。
“头不疼了就有力气来找事儿了?”秦若嗤笑一声,“我教的法子治了病,现在回头指责我传播封建迷信?”
这人正是贺君竹的二堂哥,贺钧剑的堂弟,贺钧钺。
秦若这话一出口,贺钧钺脸色倏地一变,如临大敌,“果然是你,我初见你还当是我妹妹她说错了,传播邪、教思想上要判刑的你知道吗?”
“知道这条法规是令尊参与定制的,但也没必要见个人就往身上扣,”秦若冷笑一声,“从封建余孽到邪、教分子,一顶帽子比一顶重,这么能扣你是个打篮球的?”
一听对方连自家爸都知道,贺钧钺心下大惊,这人……难道真是有备而来针对他家的?
要知道,老爷子作为反对当年这一决定的中坚力量,一个不小心差点被打成极右分子,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知道他家大人身份欺骗他妹妹沾染邪、教的人,怎么看背后的阴谋都很大!
本来他想着,这个黑市有如此规模想来也有它的道理在,如今一看,确实是留不得了。
贺钧钺目光在黑市各个摊位上逡巡了一圈儿,心下做了决定,想来邪、教的人语言都厉害,这个女同志他既然劝不了,那就怪不得他了。
“你父母知道你传播邪、教思想吗?”
贺钧钺见她跟自己妹妹一样大,到底是临走前劝了她一句,“为人子女的,有时年少走了弯路要想想家里的父母,你和我妹妹看着差不多的年纪,何必做这种事呢。”
秦若如何能不明白,贺钧钺是想去找公安局的同志来摧毁了这里的黑市。
“你口口声声我是邪、教分子,到时候求着我的时候,但愿你也有这么足的底气。”
秦若自己画的解梦符,还能被人欺负都头上来了,真的是还没道理!
眼见贺钧钺油盐不进就要走,秦若一声厉呵:“你站住!”
贺钧钺倒是如她所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主要是他想看看这个邪、教分子还想做什么,既然已经确定了是冲他家来的,那没有匆忙就走的道理。
他腰后别着一把□□,就算这个□□分子想喊人,他也是不惧的。
老一辈曾经打仗的时候,哪一个不是与群敌殊死搏斗,如今不过是些投机倒把的群众,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危险性。
她左手轻点右臂,借了一丝兽头九环刀上的杀气,指尖轻轻朝贺钧钺一弹,在放着獓因像的家宅里睡了两天,没有她的解梦符压制,看这人嘴还硬不硬的起来!
“你现在还活蹦乱跳有本事来说教我,因为你的解梦符是我画的,”秦若做这一切没有避着他,“性子冲动,勇气有余谋略不足,好自为之。”
弹指之间几乎言出法随,贺钧钺只觉得自己的头与昨天如出一辙的疼了起来,他并没有错过秦若的动作,也没有忽略她的话,但是他不相信!
如果世间真存在法术,如何能视线如今的人民当家作主,那不是那些邪、教说了算吗?
“疼的受不住的时候,想想今天的硬气,一定能靠不屈的意志撑过去。”
秦若眼含讽刺轻笑,不相信可以理解,毕竟未知的事情并不是尽数要相信,但直接给她头上扣的帽子一顶比一顶大,还当她要害他家,纯纯被害妄想症,这病她可不惯着!
“知道你家本事好,但是少来打扰我。”秦若走之前,看了一眼贺钧钺,见他面上表情已经没那么舒服了,转身没再搭理他径自往巷子口走去她要赶紧回家,不然于忆梅和刘嫂肯定担心她。
被害妄想症得治,而疼痛恰好是一味好药。
秦若骑着自行车回到贺家,已经下午六点四十了,她没这么晚进门,于忆梅和刘嫂都快要出门去找她了。
“妈,刘嫂,抱歉啊,让你们担心了。”
见秦若一脸愧疚,于忆梅知道她性子柔弱,按下心里担忧拉过她的手轻轻往她胳膊上一拍,“以后早点回来,再晚归说要挨妈妈打的,妈妈也不问你去做什么了,因为若若很好我知道一定没做坏事,但是要要点回来,虽说人民心性淳朴,但不论什么时候人性都有多样性,哪怕实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共产的理想主义,那时候世上也是有坏人的。”
秦若笑,“好的,我知道了妈妈。”她一边好好的应下一边倾身抱住了于忆梅。
她发现于忆梅是真的在把她当孩子,贴心的照顾她的情绪,哪怕担心她却也不干涉她的自由,有什么劝阻的话也有商有量的跟她说。
也许这就是贺钧剑的父亲宁肯跟家里闹翻也要娶她的原因吧,有情调又不会拿腔拿调,精神独立却也有女性感性柔弱的一面,丰富的精神世界,除了那一晚那句哽咽的质问,于忆梅的人生过得安静闲适,让身边的人也会不自觉的平和。
第二天早上,秦若和于忆梅一起吃了早餐,二人又一起相携出门在附近逛了逛,去了兴安路的人民公园,趁着早上还不热还骑着自行车溜达了一段儿。
对于这样的经历,于忆梅很是开心。
“那时候我就想有一个软软的女儿,想着以后会带她去公园,会与她一起骑车,如今若若都陪我实现了。”
院子里,于忆梅牵了秦若得手一起一起往房间里走,神情愉悦笑的合不拢嘴。
“我不就是妈妈你的女儿么,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秦若笑着回答,话却别有深意。
贺钧剑出事后,她也决定好好的保护于忆梅,就当是她的女儿了。
又想起了那个人,秦若眼神一闪,看了眼于忆梅,但愿到时候她不要过于伤心难过。
中午吃过饭,秦若跟于忆梅说了一声就骑车出了门,到了新南桥的巷子里,贺君竹一脸心虚又焦急的站在东侧入口处来回徘徊,是在等秦若。
“大师……姐姐,对不起,我给你惹了麻烦,我二哥贺钧钺肯定来找过你了。”贺君竹一脸歉意道。
秦若应了一声,无所谓的道:“也没做什么,也就说我是封建余孽和邪、教分子而已。”
她风轻云淡的态度却让贺君竹羞愧的满面通红,昨晚上二哥回来脸色苍白,全家问他怎么了他却怎么也不说,直到她看到二哥一次吃了三片安乃近,安乃近最常见的一个药效就是止头痛的。
在她再三追问之后,二哥默认自己去了新南桥巷子,其余的却怎么也不肯多说。
哪怕知道这个厉害的姐姐早上不会来,可她还是早上来了一趟,二哥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也是为了她,她不能不管,可是如今见秦若的态度,她却不敢说求一道解梦符治二哥头疼的话了。
“求情的话就算了,我虽然不会为了几句口角进行恶意报复,却也不是普度众生没脾气的菩萨,我还有事,再见。”
秦若看了眼贺君竹,把她才鼓起勇气酝酿好的求情的话堵在了口中,贺君竹也好贺家也罢,她都无意沾染,只是挣钱的时候顺带手的做个好事罢了,既然贺钧钺硬气,那好啊,她就佩服硬气的人。
她说完朝九区一招手,刘大顺也正在等她,二人出了巷子坐车到了武家屯。
孙氏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整个人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点气血不足,听到敲门声她眼睛一亮,麻利儿的从凳子上站起身,一阵风似的上前拉开了门。
“哎我猜着就是大师来了,快请进。”孙氏热情的道。
“你这因祸得福,虽然脸色看着苍白,但腰疼的毛病没了吧。”秦若看了眼孙氏,朝她笑着道。
孙氏眼睛一亮,高兴地道:“对对对,我就说我在院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咋哪里不太对,我那月子里落下病根儿的老寒腰,坐了这么久竟然没疼!”
她心下顿生感慨,真的是不服不行啊。
秦若进了门,还没走到堂屋,道:“老人家没事了吧?”
提起这件事,孙氏叹了口气,心下也涌上了几分酸楚。
昨晚她攥着手心与婆婆在堂屋炕上一起睡了,其实自从婆婆生了这怪病,她一直是在堂屋半睡半守夜的陪着,就怕老太太万一有个好歹身边没人老衣穿不上,据传说人走时不穿新衣裳是要去地下受磋磨的,老一辈的话儿谁也没验证过,但总归也有两分道理,人苦了一辈子,活个几十年也未必舍得扯一身新衣裳,临了体面上路,也算对得起这一辈子的辛苦。
她陪婆婆陪了这几夜也是熬的一沾枕头就想睡,昨晚上炕前还惦记着共梦的事,结果上了炕一沾枕头,她就睡了过去,说到这里孙氏更是对秦若佩服的无以言表。
她刚睡着,但是意识却似乎清醒了过来,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扶着婆婆的手,一路走啊走,婆婆口中叫着大勇,她就跟在身边瞧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只到她腰际高的孩子出现在了眼前,孩子抱着个瓦罐儿,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一张小脸瘦黄瘦黄的,看的孙氏心下直发酸。
哪怕知道眼前的小孩儿伦理上是她大伯子,可年龄却只有她孙子大小,那瘦弱的模样如何不让人心疼,可是还没轮到她说话,婆婆却老泪纵横扑了上去,“大勇,带娘走吧,娘撇下你六十二年了!”
那五岁的孩子却一个闪身,让老太太的手扑空了。
“当年,娘是生了妹妹吧?”
男孩儿正是武大勇,当年不过五岁稚子,哪怕六十二年没去投胎,他也只是个孩子的心态。
这一声问话,让老太太险些哭死过去,当时决定北上回老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三月出门,直到六月,肚子里的娃四个月显怀了,她才知道她怀了身孕,大儿子虽然不到六岁,但总是懂事的不要她和她男人抱,也曾躺在她怀里轻轻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叫妹妹,也因为大儿子一直笃定她肚子里怀的是妹妹,三花的名字是早就起好的。
可是谁曾想,最期待妹妹的武大勇,却没见上妹妹一面。
老太太一头白发,看着五岁大的大儿子,哭的泣不成声,点头,“是个女儿,像你。”
武大勇小小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瞬间,“是,是叫三花吗?”
“改了山花,你走后,老二改了名字叫忠勇,你爹他临死前,一直叫你的名字,爹娘对不起你,把我娃一个人留在了那漫长的寡川古路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道:“今儿来了个大师,说……说当年我娃还没断气,是被狠心的爹娘活埋了!”
这一句说出来,老太太几乎要哭晕在孙氏的怀里,“娘做下这样的事却活了八十二,老天爷收人该早收了我这狠心短命的妇人的,该留下我娃的命看看这能吃饱能穿暖的好时代的。”
老太太伸着手,枯瘦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摸摸武大勇,可是却没有底气再次扑上去。
“我是鬼,娘不能摸我的,摸不到,碰到了会生病的。”
他把怀里抱着的瓦罐儿换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到头顶摸了摸自己的头,缓缓咧开嘴笑了,“我替娘摸过了。”
那一笑,还露出了口中一颗豁着的门牙。
孙氏见到这一幕心里一阵一阵揪的疼,背过身擦了一把眼泪。
老太太更是捂着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大勇我的儿啊,你带酿走吧!”
武大勇摇了摇头,“娘,当年我爹就算那时候不埋了我,我也活不了的,我不怪你们。”他说着摸了下怀里的瓦罐儿,“幸好当时我还活着,我才能让小月复活。”
孙氏听的云里雾里的,却不等她疑惑,武大勇又道:“这就是小月,”他开心的双手举起瓦罐儿给两人看。
“当时我被埋在了小月身边,被土闷得吐了一口血,小月就活了,这么多年是小月一直陪着我,”武大勇说着,小手抚摸着瓦罐儿,“可是小月要走了,他说他帮我找回家人带我回家,正好娘那天在我死的同一天的时候想起了我,小月就说要去给你传话然你带我回家。”
“可是他说话你们都听不懂,”武大勇沮丧的抿了抿嘴,“不过小月说有个厉害的大师要阻止你带我回家,我就想着,让她不要发现小月。”
武大勇说到这里,忽然满眼希冀的看着老太太,“娘,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如果……如果娘不能带我回家,那就算了吧,”武大勇懂事的道。
只是又要撇下他一个人了。
“带,娘带你回家,娘和你埋在一起,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老太太说完,挣脱孙氏的手蹒跚踉跄着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五岁的孩子,哽咽道:“娘不怕病,也不怕死,让娘抱抱你。”
这一次,武大勇不知道是没躲过还是没想躲,悄悄地窝在老太太的怀里抿着嘴笑了。
“娘亲自去埋我大勇的地方接我儿回家,爬也要爬去。”老太太抱着怀里一团寒凉的气息,已经想好了,如果二儿子和女儿不陪她去,她爬也要一个人爬过去把她大勇接回来。
武大勇摸了摸瓦罐儿,忽然道:“小月刚才说,他会送我回来的,娘等着给我开门就好。”
“好,娘这次等我娃回来,娘和你一起走。”老太太终于止住了眼泪,笑了,就像秋收的时候站在田埂上的老农看到了一川沉甸甸的麦穗儿,也像临终前看到游子归家的母亲。
“娘,天要亮了,你们走吧,再见。”武大勇从老太太怀里挣着出来,伸出小手轻轻一推,眼中的笑带着不舍,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孙氏说到这里,擦了一把眼泪,“梦到这里就停了,之后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九点半了。”
不早不晚,刚好是大师交待的晒太阳的时间。
秦若听完了孙氏的讲述,道:“你是说武大勇怀里抱着个瓦罐儿?”
“对,就像我家装盐的坛子一样大小,”孙氏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番,看那大小就像后世小卖部里装糖豆的塑料罐儿大小。
孙氏记起了一个细节,补充道:“哦对了,那罐子虽然不大,但模样儿挺奇怪的,整体也不是圆的,就像个站着的鸟儿。”
秦若点了点头,“那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孙氏叹了口气,带着秦若一边往堂屋里走一边道:“好好的睡着呢,没发烧也没头疼,还吃了一大碗洋芋面条,只说等儿子来了就给她准备后事,我们劝也劝不听。”
今早醒来,她婆婆先把她男人催去上工去了,又让她搬个凳子去院子里晒太阳,最后把她小姑子武氏赶出了门让她回家伺候大肚子的儿媳妇去。
“是大师来了吗?”
秦若刚走进堂屋,里间炕上躺的好好儿的老太太忽然忽的一下翻了起来,“大师,昨儿个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老太太又问道:“我儿子说那个叫小月的朋友会把他骨头送回来,啥时候送来啊?”
秦若道:“今晚半夜十二点过了就送来了,到时候注意你家门口。”
老太太脸上一喜,这才放了心似的,“那我要把老衣穿好,跟我儿一起走!”
刘大顺心下一急,“外奶你这还有五年的时间呢,你走了我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我干什么?”老太太瞪眼,“见了几十年了还没见够?多见你家儿女和婆娘,我早该入土的人了有什么好见的。”
“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两个娃拉扯大了,女儿虽然没嫁个好男人,但总归苦过来了,还有个本事就是娶了个好儿媳妇,”老太太看着孙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有你看着这个家,我活了八十二岁,够本儿了,你就别再劝了。”
说完,老太太又躺了回去。
孙氏和刘大顺求助的看向秦若,秦若摇了摇头,出了里间,最后走出堂屋到了院子里,刘大顺和孙氏对视一眼也跟了出来。
“大师,我婆婆她这是……”孙氏其实心下有种预感,婆婆这回怕是到时候了。
“存了死志,寿命尽了。”秦若没有多做遮掩直接说出了孙氏隐隐猜测的那个结果。
刘大顺道:“那……那就没办法了吗?”
主要是他们记得秦若昨天说过,不出这一遭意外老太太还有五年的阳寿。
“她的面相已经变了,每年九月十六老太太上山挖野菜,就是在回忆儿子不想让你们看见,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年年她这时候会出门?”
秦若道:“因为记着儿子的祭日,所以那天想起了,在那崾崄的聚阴走水局的影响下让那望月鸮尊上的望月鸮附身来传话,可是传话的不会说人类的话,就造成了老太太的怪叫,然后听到我说的话她瞪大眼眶的粗喘,就是以为我要阻止武大勇回家。”
“明天准备办丧事吧,最好今天让武大勇没见过的妹妹来一趟,解了心结,他就该投胎去了,一个人在外六十二年,如今也该回来了。”
秦若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切丧事听老太太的吧,儿子团聚,八十二高寿,也算喜丧。”
谁能想到,逃难路上被误认为已经断气活埋的五岁小儿一口血,把一个埋在地下几千年的殷商时期的陶罐上用以祭祀的图腾望月鸮给祭活了。
一个初生灵智的图腾阴魂,一个五岁就死的稚子鬼魂,两个小家伙在地下相伴六十二年,如今要分开了,传话的不会说人类的话,导致了这么一场误会,武家以为武大勇要来讨债,其实那孩子只是怕被撇下又成了一个人。
老太太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决定不把儿子再次丢下,她阳寿未尽可儿子已经死了六十二年,母子拥抱一下都那么困难,阴阳相隔就是天堑,儿子虽然活不过来了,但她可以去死,她活了八十二岁,女儿武山花虽然所嫁非人,但最艰难的时候她拉扯着过过来了,如今儿子成器,儿媳妇怀着娃,老年也就是好日子了。二儿子武忠勇,身体好没疾病,娶得婆娘能当家明事理,如今也儿孙满堂,这个家没有老太太放不下的了,她自觉亏欠的只有武大勇,所以她五年的阳寿一梦就尽了。
一生为儿女奉献的老太太,最后的五年时间给了亏欠的大儿子,如今就算秦若能强留下老太太的人命,却留不下她必死的心。
秦若说完,孙氏作为梦境的亲历者,自然也很快想明白了,点了点头也释然了。
“今晚十二点之后准备接遗骨,其余的事听老太太自己意见吧,如今没我的事了我就先走了,”秦若说着,挥了挥手就要离开,孙氏慌忙小跑着要去开箱取辛苦费。
秦若却摆手道:“刘大顺已经给了。”说完,就阻止了刘大顺和孙氏非要给她辛苦费的举动,出了武家。
当晚,武家家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老太太从炕上“呲溜”一下下来,中气十足的打开了院门,一个瓦罐儿放在门口,里面装着几节骨头和一个小小的头骨。
老太太躬身,颤抖着手抱起瓦罐儿,摸了摸罐口的头骨,“大勇,妈带你回家。”
进了家门,老太太抱着瓦罐儿坐在炕边上,“三花,来,让你哥看看你。”
武氏听了嫂子孙氏的讲述早就满心的难过,如今含泪上前,摸了摸那头骨,老太太道:“如今我儿回来了,老二仲勇,老三三花,名字也该改回来了,我走后讣告上就这么写,把我大儿武大勇的名字加上,之后你们的人生你们自己做主。”
“不办丧事,要一口大棺材,把我和你们爹,你们的哥哥,埋在一个棺材里,我们老两口为你们奋斗了一辈子,给你们成了家,拉扯了孙子,唯一愧对的就是我大儿,要你们花钱办一口大棺材,能做到吗?”
地上,只有武家武忠勇两口子和武山花在,孙辈的重孙辈的老太太都轰走了。
他们母子母女之间的悲剧,小辈们就不掺和了。
“能!”武忠勇老泪纵横,跪在了地下,孙氏和武氏也跪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留我是孝顺我,可是我一辈子都为你们操心,最后这五年,我陪我大儿。”老太太笑着道:“都别哭,八十二高寿是喜丧,母子团聚是喜事,来,儿媳妇和三花给我把老衣换上。”
武忠勇带着妻子和妹妹磕了三个头就出了门,孙氏和武氏给老太太洗了澡洗了头,换了老衣,梳了头发,老太太就把人赶出去了,“棺材买回来我时间就到了,都去睡觉去。”
武家连夜找做棺材的木匠订了一口大棺材,拉回门口那一刻,老太太抱着怀里的瓦罐儿闭了眼。
武家墓地里,武忠勇亲自捡了作古多年的老爹的骨头放进了新的棺材里,宽敞的棺材,一身新衣的老太太,一个陶罐,一堆枯骨,最后封棺下葬。
当晚,秦若在梦里听到了一声怪异熟悉的鸟叫,第二天醒来,床上放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上面一层淡淡的妖气。
秦若拿起这根羽毛看了看,确实是望月鸮的羽毛,但这是什么意思?
是约战还是给信物啊?
她正思索间,右手小臂上一烫,一道声音传来——
“这是信物,这枚羽毛可助你一次。”
却是那兽头九环刀魂在说话。
秦若心道,这把刀还挺有用的,既能当导航,又能当朱砂和画符笔,如今还自带解说功能,赚了赚了。
就这么一声之后,那刀魂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下午,秦若照旧到了新南桥巷子里,才走到黑市东侧入口,晁文强把小马扎递给了她,顺带道:“那天来的那个小伙子,今儿个早上又来了,不过等到中午又急匆匆的走了。”
秦若点头道过谢,见晁文强面色迟疑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她只当做不知道,拿着小马扎到了九区,刘大顺今天要戴孝送葬,没有来,她旁边的摊位空着。
对面的朱老板爱跟她闲聊,今儿见她拿了小马扎,知道她不出去,于是搭讪道:“大妹子啊,你这出去看什么事儿了给我们讲讲呗?”
玩古玩的,不管真假,对这些玄学世间总是很感兴趣,毕竟二者也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这种事除了事主,我哪能随便说。”秦若笑着拒绝了。
每个玄学事件背后都有内情和牵扯,她虽然是个处理玄学事件的大师,但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那。那你看看我命里有女儿缘吗?”朱老板说着,一指自己摊位的左上角,“这些东西你随便挑一件当卦钱。”
秦若看了那处一眼,收回目光,挑眉笑道:“当真?”
“当真!”朱老板一拍大腿,“爷们儿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咱也实话跟你说,”他顿了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里那些都是早些年下乡收东西时的添头和赠品,没花钱,我估摸着有真货,但价值不高。”
秦若道:“确实有真货,”然后她把目光放在朱老板的面上,“你老婆这胎就是女儿,这是你仅有的女儿缘。”
朱老板一听,欢喜的咧嘴直笑,“这么说,我家那口子怀上了?还是个姑娘?”
他大儿子已经八岁了,他们两口子都喜欢个姑娘,可是他家和他老婆娘家兄弟姐妹生的都是儿子,他们一直吃着中药愣是没敢要二胎,如今老大都八岁了,还有一个生娃指标,再不生年纪越来越大都能当爷爷了。
可到底还是想要个女儿,如今一听秦若说这一胎就是女儿,朱老板可给高兴坏了。
“对。”秦若点头。
朱老板豪气一挥手,“那挑吧大妹子,随便挑。”
“不了,等你家姑娘出生时我再要报酬,你记下就行了,朱老板这么大方我又不怕你赖账。”秦若说完,又补充道:“那里的东西你还是正常卖,到时候剩下的我挑一件就行了,留下的是真是假全凭缘分。”
“那,那成。”
经过这几天摆摊儿做邻居,朱老板也知道秦若是个爽利人,也不多纠结,只把这件事好好记在了心里。
坐了一阵子,秦若目睹了周边几个买卖古玩的老板做生意,正无聊的当口,她等的人来了。
贺钧钺的脸根本没有上一回的意气风发,这次强撑着走到九区,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了,他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嘴唇上几乎没了血色,全靠贺君竹搀扶着才没有倒下。
“大师……”贺君竹颤抖着嘴唇一声话还没说完就先哭了出来。
她满面羞愧,所有祸端都是她惹出来的,凶兽獓因木雕是她买的,大师说了让她保密也是她泄露了,二哥得罪了大师也是为了她,她求情都没有脸面,可是如今二哥疼的连觉都睡不着,她只得舔着脸来求大师救命。
秦若淡淡一眼扫过她,随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兀自坐在小马扎上看周围的热闹。
“大师……是,是我……是我的错。”
这次说话的却是贺钧钺,他疼的咬着牙,一字一顿断断续续的说完,疼的额角的青筋都在颤抖,他的手死死的攥成拳头垂在身侧,似乎这样才能忍住头部的疼痛。
秦若嗤笑一声,终于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你错了?”
她呵呵一笑,“你骗鬼呢,你要真觉得你冤枉我了,”她怜悯的看着他,才慢悠悠说出后半句话,“那头就不疼了。”
秦若现实世界咯虽然也还没到三十岁,但她经过的风浪战过的厉鬼比二十四岁的贺钧钺见过的反、动派都多,那天她亲自破了自己的解梦符,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她顺带的下了一个灵言谶,只要贺钧钺不诚心认错,那么头疼会越来越重,如果他真心觉得自己冤枉了她,头疼就会消失。
贺君竹听了这话,脸色苍白的转头看着自己的二哥,“二哥,如今你还不信吗?就是我惹的祸,不是这个姐姐骗我,我们都好了就你在头疼,你还觉得这是邪、教吗?”
“见过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但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还真是少见,”秦若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认错那就继续疼着吧,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二位同志麻烦让让,”晁文强拨开杵在秦若正前方宛若雕像的贺钧钺,对秦若道:“我亲戚家孩子出了点小毛病,麻烦大师抽空帮忙看看。”
第三十五章
晁文强表明来意这一刻, 秦若知道,自己在这新南桥巷的黑市终于站住了脚跟,也不枉费她多次的主动询问了。
“劳烦二位让让, 别挡着我做生意。”
秦若好声好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想了想又对贺君竹道:“我无意招惹麻烦, 你的一百八十八块钱一卦加上解梦符, 再加上那条消息, 你稳赚不亏,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等真相大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至于其他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只是个普通农民。”
说完, 再不搭理贺君竹兄妹二人, 转而开始招呼晁文强。
晁文强面上是黑市东侧收摊位费的管理人员, 实则是背后的老大之一, 被秦若晾在一边他也没有介意, 他也是经过多番斟酌才决定来找秦若的。
这还得亏了贺钧钺上次前来,让晁文强笃定了秦若是真的有本事。
今天下午初见秦若的时候,他本来就想张口, 但是那件事过于诡异, 背后牵扯也有些大,他不敢轻易开口,本想着等那个算命的刘大顺来, 问问情况, 如果秦若真的靠谱,他再来邀请也不迟, 反正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可是刚才贺钧钺来了,他反倒笃定了心思,毕竟上次这个小伙子,可是一副要举报这黑市立功的愤慨模样儿,如今再次来,可是大变了模样。
“现在清闲了,大哥说吧,你家的亲戚是什么情况?”
秦若看了眼晁文强的面相,家境不错有野心,命带七杀,是个不动声色干大事的那类性子。
“我姓,晁盖的晁,叫晁文强,大师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文强,我那亲戚……是我小舅子,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晁文强做了自我介绍,近前来见了贺君竹两人,对秦若的态度反而更加恭敬,他说着往四周看了一眼,“这么着吧,我是个男同志不方便与大师私下交流,我让我妻子在前头巷子岔路口跟大师详谈,您看这样可以吗?”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一个你小舅子的八字就行了,今儿个显然来不及了,我先看了情况再说。”
秦若没从晁文强脸上看出什么来,于是又道:“没从你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要么你小舅子没事,要么,你妻子和你小舅子没血缘关系,不管哪种情况,你拿个八字过来吧。”
她说完,却是听得晁文强神色一凛,随即下意识一摇头,“不可能啊,我和我妻子结婚八年,感情一直不错也没什么大矛盾,如果我那小舅子不是我丈母娘亲生的,我哪能不知道。”他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丈母娘也算老蚌生珠,四十了生了我小舅子,正是我和我妻子结婚第二年生的。”
“如果晁大哥你信我,你就照我说的去做。”秦若也没多解释。
晁文强略一沉吟,终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儿下午还走不开,明天我就给你。”
秦若又看了晁文强的夫妻宫和奴仆宫,忽然改了口道:“这个事这两天应该是到不了我手上,不拘时间是哪天,我能处理的时候我自然会见。”
她刚才看了眼晁文强的面相,却发现这件事在玄学之外还有得掰扯,短期内到不了她手上。
晁文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听她这么说,又因为秦若说的事过于离谱隐隐有些不信,他还要和妻子求证,故而也觉得一时之间没法儿快速处理,秦若这句话也正中他下怀,于是点头应下。
两人说定之后,直到晁文强临走前,贺君竹和贺钧钺还站在秦若摊位旁边,没有离开。
秦若也不在意,爱罚站那就站着吧,她把小马扎收起来一还,径自骑着自行车兴安路贺家。
她骑车正走到巷子口,正好遇上一个送信的邮差正要往巷子里去,秦若心下闪过一股预感,这个邮差跟自己有关。
送信的邮差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两侧各自挂着一个大帆布包,显然里面都装着信。
不等秦若询问,那个邮递员主动停下了自行车,他一脚支着地手拉着闸,问秦若道:“同志,这里就是兴安路红砖巷吧?”
兴安路是官方的地址,至于红砖巷,则是为了好记就地取了这里的特征随便叫的。
“是的,往里走就是了。”秦若指了路,又道:“同志,请问有于忆梅同志的信吗?”
“有有有,我正要去送,还有一封,不过收信人是秦若,都是同一家的。”
邮递员说着把两封信抽出来捏在了手里,但却并没有给秦若,他要走到收信地址上写的地方才能把信交出去。
“我正是秦若,”秦若应下身份,也知道他送信的规则,道:“同志你跟我来。”
进了巷子到了门口,秦若道:“同志你核对地址,我去叫另一个收件人。”
于忆梅的信与她的一起来的,那大概……是她那天选老公寄来的吧。
秦若心下如此想着,进门对于忆梅道:“妈,门口有邮递员,说是有您的信,要本人签收。”
于忆梅放下书从沙发上起身,一边走一边笑道:“如果给若若也写了,那就是钧剑寄来的,如果单单只有我的信,那就是你爸写来的。”
“倒是听那同志说也有我的。”
秦若挽着于忆梅的手臂一同到了门口,那送信的同志拿出了一个大的笔记本,翻开,对二人道:“在这里签名,签完之后就可以拿着信离开了。”
于忆梅上前,拿起那圆珠笔签了字,名字写得极其漂亮,秦若也接过笔,下意识的一笔写上了后世的行草艺术签名,端的是龙飞凤舞气势凛然。
于忆梅笑着攒了一句,“第一次见若若写字,笔锋凌厉写的极好。”
“写得一般好,经妈妈一夸就特别好了,”秦若腼腆一笑,从邮递员手里拿过信,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寄信人,正是贺钧剑。
回到家,于忆梅笑道:“我就知道钧剑会给若若写信,若若上楼去看吧。”
本来没有什么的,但是被于忆梅这么一说,仿佛她和贺钧剑关系多好似的,她又不好张口去分辨,既然当她不知道真相,那就让这个误会一直存在吧。
秦若垂眸羞涩的点了点头,拿着信转身往楼上走去,背过于忆梅的时候,脸上的笑才放了下来。
上楼回到房间里,秦若捏着信有些不知所措,这信到底要不要打开,她心下有些犹豫。
他不过才走了十天左右,这时候来一封信,想来是到了矿上就写了寄出的,应该是为了给于忆梅报平安,至于她这封信,大概是顺手为之,毕竟已婚男人给老母亲写信报平安,却没有妻子的信,怕是会显得过于突兀,所以才有了她手上这封信。
左不过两句报平安的话罢了,既然人家面面俱到的都送来了,她何必辜负了了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心思。
秦若伸手撕开信封的封口处,由于封口处拿的较低,比之叠起的信纸,信封里却先滑出了一样东西,同时,一股几不可闻的淡香拂过鼻尖。
她下意识伸手一接,本能快过理智的伸手,一朵风干的花薄如蝉翼静静躺在手心里。
却是一朵蓝色的兰花。
风干的花连同枝叶一起不过手掌长,正好能装进信封而不折断。
江南无所有,聊增一枝春。
秦若心下很突兀的浮起了这句诗,掌心间的兰花脆弱不堪,她只要稍稍曲起手掌就能摧折,秦若看着那花,一时却又看不懂这寄花的人了。
压下种种烦躁的心思,秦若把那朵风干的兰花放在了桌上,只不过动作间透着些许小心翼翼,也不知道是怕折损了这朵花还是怕折损了某人千里迢迢的心意。
再次抖落信封,这次里面掉落出来的是一封叠起来的信,平整规矩的折信样式,还没拆开,已经隐隐可见力透纸背的字迹。
秦若打开信纸,几乎有满满一页的内容,只见信上道——
若若,见信如唔: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工作的地方,我走的时候离别匆匆,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很多地方还没带若若去看过,临走的前一天,我知道你对我心有误会,虽然愚笨如我还没有参透原因,但总归是我做的不好,惹若若生气了。
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无法诉诸于口,我万般不愿意就这么带着误会离开,但是责任使然,无法多留一天,只盼若若不要生我的气,若我能按时归家,一切自有我亲口向若若赔罪解释。
这里不像燕城,没有众多的人口与繁华,早晚除了落日孤风,就是工作和队友,也不像清河村,没有那么一条环村而过的河流。这里有的,是一望无际的视野和漫天的黄沙,还有连绵不绝一眼看不尽的山峦丘陵,是与若若生活的地方全然不一样的风景。
那一朵花,是我工作的时候遇上的,我觉得好看,开在静处不声不响,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科属,只因觉得好看,便在夕阳下风干了想让若若也看看,这朵开在荒漠里的花。
信纸浅薄,想说的话总觉得不该这样说,但相隔千里,也只有这浅薄的信纸廖寄心事,千言万语不及细说,只盼若若一切安好。
万望珍重,贺钧剑书。
秦若算上书中这一世虽然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但阅读理解还是满分的,这封信虽然有些不像贺钧剑平时寡言冷肃的性子,但,如果她没理解错,这信好像就是表达感情的。
所以她和贺钧剑这对塑料夫妻,演戏也要这么敬业吗?
除非贺钧剑表演型人格或者闲得慌,尤其信里提及误会,那晚她亲耳听到的,是误会吗?
谈感情或者去恋爱,不是捉鬼也不是渡魂,没有那么干净利落,那她该怎么办?
初见贺钧剑,她就对人家的长相和声音有好感,不然短命的又不止这一个,她非得又装又作的刷好感度,离开凌阳县之前,贺钧剑做的一切让她几乎都快要记不起这婚姻只是她守寡第一站的铺垫了,可是那一晚那一句话让一切原形毕露。
假的终归是假的,人总是下意识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她承认她气贺钧剑那一句话,让她的好感落空了,虽然那好感还不至于达到喜欢的地步,不至于让她冒险去为他改命,但在那些故作羞涩的瞬间,也许是演戏演的久了总会忘了真假。
可是,她自认为贺钧剑临走前带她坐着末班车去游燕城的那一晚,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符合她人设的情绪,那么贺钧剑为什么笃定她就生气了?
这么一朵花一封信,又搅乱了秦若平静的心。
走这么一条路,结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婚,到底是对是错,秦若第一次有些迟疑,她叹了口气。
她后悔拆开了这封信,眼不见才能心不烦,如今见了又烦了,她该怎么做才能彼此都体面?
正在这时候,刘嫂在门口敲门,“若若,下楼来吃饭了。”
秦若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把信纸折起来装进信封里放在了桌上,不偏不倚的正好压在了那朵花上。
吃了饭之后,于忆梅道:“一楼书房里的书架上有些小说,若若如果闲来无事可以自取翻阅。”
她本来还存了如果秦若想学习她可以教她的心思,可是今天一见秦若那笔字,心下顿时明白她这个儿媳妇应当是不用自己教着识字了。
虽然以字取人草率了些,但字如其人总有道理。
“好的,谢谢妈。”
秦若点头应下,神色如常,只当不知于忆梅这小小的试探,任何精深的伪装都会被时间与细节拆穿,她下意识写下的那一笔签名,已经让于忆梅怀疑了。
她也没打算伪装太久,适当的露一点自己的能力,是生存之道。
于忆梅心道,她那傻儿子看着做事有章法,可是到底对于女孩子没接触过,这不就是看走眼了嘛,不过不管是腼腆害羞的若若,还是笔锋凌厉善于藏拙的若若,她都很喜欢。
短短一句话,两厢试探与交底已经完成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晚上,秦若上楼再次看到桌子上的信封,心里反而平静下来了。
当初她困于清河村,自觉困于这个时代,面的贺钧剑时虽不至于说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如此碍手碍脚,她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贺钧剑以后出了事她会以他遗孀的身份照顾他的家人吗?
于忆梅对她的好,她也在回报,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失了平常心呢?
一年后圆房是贺钧剑说的,婚已经结了,他说让她等,那她就等着,有命回来再说吧。
反正这层窗户纸不该由她来捅破,结婚是她提的,所以她也如约去领了证,就算贺钧剑那晚说出的话说误会,就算他就像信上说的,有千言万语对她讲,那也该贺钧剑来先说。
既然如此,贺钧剑依旧是她的天选老公,她也该扮演好一个妻子该有的模样,虽然她没当过不清楚是啥模样儿,但总归就是贤良淑德范儿吧。
纠结别扭的情绪终于平复,秦若从抽屉里找出一张信纸,在桌上展开,提笔写道——
贺大哥,展信佳颜:
收到你的信打开那一瞬间,一股清香拂过鼻尖,看到那朵风干的兰花,古诗曾曰‘江南无所有,聊增一枝春’,重阳过后,这里已经没有一缕春意来相还,但见之一腔欣喜不亚于收到你的信。
贺大哥信中提及我生气,我很是困惑,我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大概是那天离别在即,总也提不起往日的欣喜让你产生了误会,离别总归遗憾,但余生漫漫也总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你那里的风吹不到燕城,但燕城人的思念却能抵达你处,我在燕城走过你走过的巷道街头,那你也替我看一眼那落日孤风与山峦荒漠,说不完的千言万语,以后慢慢说。
盼君康健,唯愿珍重。秦若书。
秦若写完放下笔,等折叠好之后拿起原来的信封一看,寄信地址一片空白,所以,她这是写了个寂寞?
人家根本没想着收回信。
秦若见此,拿起自己才写好晾干了墨水的信纸作势要撕,垂眸看看,又卸了手上的力道。
好歹是两辈子第一次写信呢,算了还是留着吧。
打定主意,折叠好之后与贺钧剑的信一起放进他寄来的信封里,拉开抽屉放了进去,至于那朵兰花,她拿到鼻尖轻轻一嗅,淡的几乎闻不到的一股清香,她拿着花仔细端详了几眼,到底还是以花做卦,观他吉凶。
兰花虽然是风干的,但保留了盛放时的姿态,加之枝叶躯干,纹理自然没有曲折与断裂,表明贺钧剑如今至少平安无事。
放下花,秦若这才上床熄灯睡了过去。
半夜,一场大雨骤然落下,下到第二天早上,也还没有停的趋势,既然如此,新南桥的巷子显然去不了了。
索性也没有处理到一半需要解决的事,秦若翻了身拢好身上的被子又睡了过去。
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了将近十天,秦若都没去新南桥巷子,在家读书写字,倒也找到了一点养生生活的趣味,也托这场雨的福,燕城也进入了要添衣裳的深秋。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秦若骑着自行车往新南桥巷子里走去,她一身白色长袖衫,上面套了件粉色马海毛的毛背心,是于忆梅给她用毛线钩织的,穿着好看又具备保暖性,秦若十分喜欢。
到了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晁文强见到她就像见到救星一样,不等她推着车子停到地方上,就着急忙慌的上前,道:“秦大师你可算是来着,我和我妻子等的望眼欲穿了都。”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妻子娘家这件事还有的掰扯没那么快到我手里,晁哥这个等的望眼欲穿,可是水分极大呀。”
秦若笑着停好车,“怎么?晁哥等太久了所以我这免费小马扎的待遇都没了?”
“不不不,”晁文强慌忙摆手,把小马扎换成了一把垫着海绵垫子带着靠背的小木头椅子,那椅子不过小腿高,上面绑着海绵垫子,靠背上也薄薄的缝了一层海绵,他平时坐的就是这种,便于携带不过与高却久坐也舒服。
“还得劳烦大师你抽空哪天去一趟我家,如今我才知道大师你那几次主动问话是多大的恩情,”晁文强双手把椅子递给秦若,“这是我妻子特意缝的,垫子里头海绵垫着狗皮,久坐也不至于硌得慌。”
“好,既然嫂子都准备好了我这不收也不合适,辜负了你们一番心意,就明天吧,明天早上九点半,”秦若接过那椅子抬头看了眼天空,“如果不下雨,我准时到这里来,咱们去你家,如果下雨,你就别等了家人担忧不会让我出门。”
晁文强赶紧点点头,目送秦若走远才叹了口气。
他丈母娘老蚌生珠生了个小儿子,结果如今养大的却是别人家的孩子,这上哪儿说理去?
秦若走到九区,隔壁刘大顺本来坐着,见了她不自觉的站起身来,主动恭敬问好,“大师好久不见啊。”
“这不是这些天下雨嘛,你们这些天都来?”
秦若说着放下小椅子,回顾了一圈儿,几乎她常见的摊位如今都在。
朱老板道:“这都是我们吃饭的营生啊,刮风下雨饭还得吃,那生意自然也得做。”
“别人我不知道,朱老板我只能不知道你?”秦若笑道:“哪儿就是缺钱的主儿了。”
朱老板哈哈一笑,“大妹子说话总是中听得很,我跟你说,那兄妹俩这几天跟门神一样,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往你这儿跑,来了就跟门神似的一站一整天。”
“哪儿是往我这跑啊,大路朝天各走各的道儿,我这就一个月的摊位,”秦若笑着说道。显然是根本不在意。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朱老板朝东侧一瞥头,“门神又给秦大师站岗来咯。”
秦若听见他这话“噗嗤”一笑,“以前还当朱老板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人,如今才发现嘴损起来也是真的损。”
朱老板一拍大腿哈哈直笑。
正在这话语间,贺君竹和贺钧钺来了,后者面色如常只是清瘦了些,显然头已经不疼了。
“大师,我性子鲁莽见识浅薄,是我错了,这十天时间我风雨无阻来道歉,都没见到大师,如今终于见着您了,请您原谅。”
贺钧钺这次不用妹妹如何暗示,直接站直身体朝秦若一鞠躬,可是他却发现那个腰怎么也弯不下去。
秦若坐在小椅子上靠着靠背右手一抬,旁人不觉得如何,可是贺钧钺却明白,一股气流托着他的腰,这个躬他鞠不下去。
“鞠躬不必了,至于其他的事,免谈。”
秦若手一放,贺钧钺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体。
贺君竹一脸急切,“大师……秦姐姐,我二哥已经知道错了,如今诚心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
秦若挑起唇角蓦地一笑,掀起眼皮看她,“初见你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怎地如今偏心不讲理成这样?”
“冤枉我是你家人说了算,如今来道个歉我就得感恩戴德原谅?左右都是你们说了算?”秦若冷笑,“这十天时间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天天来诚意十足?”
“你们天天来此因为还有求于我,所以不要标榜自己多诚心,这不是我要求的,”秦若直指问题所在,只要她心理强大,谁也别道德绑架她。
“还有,我凭什么要有大量?我就普通一个小生意人,担不起国家兴亡,忧不了民生国策,我就赚点小钱过自己日子,要什么大量?”
秦若生气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贺家调查过她了。
她在这新南桥巷子里,漏了姓名的除了刘大顺和晁文强,以及朱老板大概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如果这三个人跟这两人说了,那势必会跟她这个当事人打招呼,既然他们没说,贺君竹张口秦姐姐,哪里来的称呼?
“既然贺家已经调查过我了,那么那件事应该有了结果,所以我那一百八十八块钱,可多收你一分了?”
贺钧钺只觉得秦若目光如炬,烧的他面皮滚烫。
“没……调查大师的事,是迫不得已,毕竟关系重大……”
不等贺钧钺说完,秦若冷声打断,“别跟我戴高帽子扯这些官面文章,看在你们没有打扰我生活的份上,我不计较了,但是,少再不经过我允许做什么多余的事,你们不清楚,你们大人应该知道那个消息的分量,咱们的认识到此为止。”
贺君竹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二哥,满面通红心下愧疚,是她一直在言而无信,先是给二哥说了这里遇上秦大师的事,又在家人想调查秦大师的时候没有及时劝阻,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没有立场,可是……可是家里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的獓因像在,她又没办法只得求秦大师。
“大师,我们错了,但是调查只是查了下大师的籍贯,确认您是秦省的,其余的都没有查。”
“怎么?查的少了我还得感谢令尊手下留情?”秦若本就与于忆梅感情不错,从贺钧剑到于忆梅,对贺家都感官一般,她当时插手贺君竹那个男朋友潜在的威胁,一是既然算命,那就尽职尽责,二是如今背景虽然相当于一个现实里的平行时空,但以华夏为原型,一腔爱国心驱使管了这个闲事,谁曾想如今是惹了一身腥。
“话不必多说,如今那獓因像也伤不了你们,贺家家大业大一座雕像应该是放得下的,再说了能人多的是,兴许遇上别的大师就给你们解了这事儿,言尽于此,咱们就此别过。”
贺君竹和贺钧钺虽然并不十分清楚那个男人背后牵扯的事有多大,但家里人那几天慎重的态度可见一斑,甚至他们的父母和爷爷那几天一脸劫后余生的欣慰,足见那个消息有多重要。
正是因为秦若的恩情太大,如今虽然他们贺家私下调查人的做法可以勉强开脱,但到底是手伸得太长,还有贺钧钺前面莽撞的得罪,真的是……说句恩将仇报也不过如此了。
“二哥我们回吧,我们在这里,就是在为难秦大师,咱们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贺君竹扯住还要再说话的贺钧钺,心下做了决定。
“大师,说句僭越的话,我觉得你态度过于强硬了,那家人到底不同于我们老百姓,万一惹到了……”
刘大顺忧心忡忡的看着秦若,因为秦若于他家算是有恩,他才说这话。
“没事。”秦若如何能不知刘大顺是真心担心他,朝他一笑,“你这今儿下午财门开,有几单大生意,好好给人算命,至于我这个事,我敢这么做就有底气。”
想道歉那就拿出诚意来,谁主张调查她的谁来跟她谈。
朱老板竖了个大拇指,“大妹子你这脾气,我服了!”
一般人遇上高官子女,不说溜须拍马但总归会和颜悦色,只是这秦若,对方越刚她越强,主打一个专治不服。
秦若笑笑并不辩驳,因为为人处世无欲则刚,她对贺家没有任何接近的想法,既不靠贺家博富贵,也不靠贺家拓展人脉,更不会企图他们做她后盾,自然平常心待之。
果然,刘大顺下午遇上两个算命的人,经秦若指点,他一下午赚了七十二块钱,自然对秦若更是感恩戴德,还虚心的请教她一些有关命理相面的学识,秦若也不藏私,仔细都给做了解惑。
如此一来,秦若与刘大顺倒是也有了半师之谊。
刘大顺遇上自己无法算的情况,也会跟客人直言相告,说是他旁边有个厉害的大师,下午才出摊儿,一来二去也是为秦若拉了小小一笔进账。
下午秦若还了小木椅子,推着自行车刚走出巷子,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汽车,要知道,如今才一九七五年,家里能用得起汽车的,都不是普通人,车型比起后世各种豪华的模样来,两个大灯显得蠢笨夸张,但这可是这个年代真正的高档奢侈品。
汽车朝着巷子这一侧站着一个警卫员一样的一身军装的年轻小伙子,站姿笔直端正如枪,远远看到秦若,就朝车内说了什么。
秦若见了这一幕,欲要骑上自行车的举动一停,捏着车闸站住了脚步。
既然人家是冲她来的,那就看看想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在秦若的注视下, 那辆车后座车门打开,先下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约摸四十五左右的年纪, 紧接着, 这中年男人躬身, 扶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下了车。
那老人也是一身黑色中山装, 左手手上拄着个黑色的拐杖, 与附庸风雅拄拐杖象征地位与身份的人不同,这个老人,他走路走得很慢, 腰板挺得笔直,但这一切也难以忽略他左脚微微的跛。
这一位前来, 秦若确实没想到。
她站在原地, 一时也忘了反应。
等两人走进, 中年男人道:“你就是给我女儿算命的那位大师?我是来道歉并且道谢的。”
“您言重了, 钱货两讫的关系, 我收钱办事, 道谢就不必了,”秦若微微一欠身,继续道:“没想到惊动您二位, 至于道歉, 也不必了,事过境迁,已经过去了。”
那老人也道:“孩子, 查你的事是我下令让我儿子去查的, 贺家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妥,希望你原谅。”
人已经来了,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秦若恢复了平常心。
对于救国救难得民族英雄,秦若自然心怀敬佩,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位老人前来震惊的情绪她确实有,但倒不至于愧疚。
儿孙惹祸家长收拾烂摊子,华夏不都是这样的传统么。
“没想到您老能来,”秦若对老人道:“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不影响对您功勋的敬仰。”
老人呵呵一笑,点头,“你这种心有方圆又性子强硬的孩子,很不错,我老头子这一把年纪了不至于是非不分。”
“我和家父前来,既没有来给儿孙后辈找场子的意思,也没有以势压人的想法,”中年男人眉间悬针,显然也是个惯常皱眉多思的主儿,他此刻却展颜一笑,“主要是大师帮了贺家这么一个大忙,想请大师到寒舍一叙,还望大师赏光。”
说话的是贺君竹的父亲贺迁,贺家第二代的老三,老大贺远是贺钧剑的父亲,老二贺逸是贺钧钺的父亲。
至于老人,当然是战功赫赫位列开国十大元勋的贺安邦。
“您二位来都来了,我要是再拿乔倒是我的不知好歹了,劳烦了。”
秦若一颔首,点头应下,随即看了眼自己的自行车,贺迁道:“大师请放心,你的自行车一定给你妥善带回去。”
说着一挥手叫来那警卫员,嘱咐了两句就引着秦若往汽车的方向走去。
秦若走的极慢,刻意照顾着贺老爷子的脚步,见此,贺老爷子胳膊一抬,放开了儿子扶着他的手臂,贺迁退后一步让开了自家父亲身边的位置,贺老爷子看向秦若,秦若心下一叹,到底是往人跟前走了两步,“那晚辈扶着您吧。”老人家小心思得逞,呵呵一笑。
秦若心下叹息,就这样有点老顽童一样性子的老人,当年为什么会固执的与大儿子各执己见甚至儿媳于忆梅和大孙子没登过贺家门呢?
当然,人的性格会面对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年龄有所改变,而且,人往往对外人宽和。
上了车,贺迁甚至去了副驾驶位,把后座留给了老爷子和秦若,一路到了贺家。
如秦若猜测的那样,车子停在了一处四合院门口,警卫员荷枪实弹的敬礼目送下车子又再次启动行驶了进去。
因为早有猜测,所以秦若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走进贺家,坐到会客厅里,秦若又再次见到了眼眶通红并且一脸不好意思的贺君竹,以及站在一面墙下似乎在面壁思过的贺钧钺。
桌上已经先一步端上了水果和冒着热气的茶水,贺老爷子坐在了北边的单人沙发上,秦若被让在了西边的沙发上,贺迁坐在了她对面,之后,在她坐定的前后脚又进来了一个男人,看着比贺迁年纪大些。
“调查秦大师的事是我手下人去做的,只查到秦大师送西北秦省宁阳市下辖清河生产大队的社员,从小在清河村长大,再没有涉及其他了。”
秦若接过贺迁递上的那张纸,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里面都是一些原主的成长轨迹,主要还提了和赵汗青的恩怨纠缠,至于结婚,只提了一句——路过凌河救了秦若的一个挖煤工人。
她看完,把那张纸放回茶几上,看向贺家的当家人贺老爷子,“那么您老今天要我来,是想问什么?”
她喜欢开门见山,而且彼此交锋两次也没有了拐弯抹角的必要。
“好,孩子你这爽快刚烈性子对我老头子胃口!”贺老爷子赞了一句,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孙女小竹的对象是他国间谍的事,你真的是算出来的吗?”
这就是捏了贺迁命脉差点让贺迁夫妇丢官坐牢的事,如果是个小间谍,还罢了,问题是米国的那个间谍,已经来过他们家里见过他们了,甚至,搜捕到那间谍没来得及传出去的资料,有秘密武器的研究进度。
当然,这肯定不是贺君竹泄露出去的,她没有这么大的权限能接触这些,但是,在那人似是而非别有用心的套话,贺迁主管这方面内容,他的加班出差,都是蛛丝马迹,贺君竹不知道这些,在闲谈间泄露出去,再一个原因那间谍利用贺家准孙女婿这一身份,能接触的人能接触到的消息就十分的广阔,杂乱的看似无用的各种消息经过一番专业间谍的汇总分析,就是一份十分机密重要的的情报。
如果这份情报传出海外,贺迁夫妇引咎辞职都是轻的,他们二人必然坐牢,何况,贺家能牵扯到的还不至于只是一份秘密武器研究进度,还有军中一些武器实力,这些都是保密资料,一旦传出去,贺迁夫妇作为主要被间谍利用的对象,他们就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在这个敏感的当口,哪怕满身功勋的贺老爷子,不仅保不住二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得沾上连带责任。
“以您老的阅历和身份,这张纸上的东西说是全部那必然不屑于诓骗我一个后辈,”秦若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查过我的身份,想来您老更加疑惑,从小清河村长大,虽然上过夜校但字也没识多少,我这样的阅历算得上空白干净,应当跟他国间谍扯不上关系,但也同样的,命理玄学这些高深的学问,也不是一个自小生活在乡下的女孩子能接触的。”
“所以您老心下的怀疑更甚,哪怕有贺君竹解了各位头疼的事打底,也还是依旧不信,这才有了新南桥巷子口等我那一幕,晚辈猜的不错吧?”
秦若没有直接回答,却一语道出了贺老爷子的心理历程。
贺老爷子也点头,“我老头子也清楚,你对我贺家有恩在先,我们却调查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但是再来一次,我依旧还是会下这个命令。”
“您的立场没问题,”秦若点头,“如今我们坐在这里开诚布公的谈,想来前因后果您已经了解,如果不是贺钧钺贸然前来,在我救人之后给我扣上邪、教分子的帽子要抓我,我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调查而生气,事赶事赶到一起了,所以双方都有理由,那么贵方不必道歉,您老亲自来一趟我也不会愧疚。”
俗话说万事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逼得一个满身功勋的老人来纡尊降贵见自己,这事儿任谁看了都得指责她,但是秦若不想担这个责任,那么先把双方立场捋清楚,把丑话说在前头,再来谈其他。
贺老爷子点头,认可秦若说的话,说到底是他二孙子鲁莽了,退一万步讲秦若真是个邪、教分子,可是明面上她确实治好了全家人没有由来的头疼,就算他们家心有怀疑,也该证据确凿的时候抓人抓的心服口服,结果他那傻孙子,跑去人家跟前一顿说教,凭借的是自己的见识和猜测,这就很难服众。
何况这小姑娘性子倔强不吃亏,可不就把好好的关系弄僵了么。
如果没有小竹对象是间谍这回事,治个头疼,也可以说给了钱两方不相欠,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是那么一个消息,帮助他贺家度过了这么大一个潜在的危机,往小了说,事关贺家荣辱安危,往大了说,牵扯到了国家机密,不论哪方面,贺老爷子都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他们就坐不住了。
小辈道歉只是试水,没想到这孩子一连消失近乎十天,就在二儿子问他要不要动用手段全城查找时他阻止了,如果这孩子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能人,他们贺家已经得罪了人,不能把人再得罪死了,今天两个小辈去可是这孩子直接不搭茬儿,那只能他这把老骨头倚老卖老亲自上阵。
秦若看了眼他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长得很像的中年男人,又看向贺老爷子,道:“俗话说耳闻不如眼见,我会玄学的原因我不能细说,但我不是国外间谍,语言总是苍白的,我说破大天去不亲眼所见还是难以置信,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所以,”说到这里她傲然一笑,“那就验证一番吧。”
“如何验证?”说话的是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很安静的贺家老二贺逸开口发问。
比起眉间悬针的贺迁,贺逸面上比他多了些刚毅果决,在军中任职的贺逸虽然没有穿军装,但军容肃穆依旧。
“我要是算诸位的生平,或者贺家各位女眷亲戚,难免有我早就查好了资料的嫌疑,那就由贵方来找人,我来算,无论任何身份,但凡有一处错处,我任由各位处置。”
秦若眉目坦荡自有傲气,“我一天的规矩是不过三卦,所以最多您可以找三人来验证,之后,我还有计较。”
她其实可以在指尖弹出一缕符火,但这种和邪、教口中喷火的情形太像了,当然,还有其他的比如说拍一张真话符能现场展示,可是是人就会私心,虽然万事论迹不论心,但当众说出阴暗面,这种社死的事也没有人会愿意,还是算了吧。
所以她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既不得罪人,又能验证她的能力绝无掺假。
能让她帮了人还得自证清白,这也就是涉及国家大事,但凡贺家私人的事,秦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还别说找三个人来算命。
谁让她是个爱国的守法公民呢。
“好,有魄力!”贺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贺逸道:“你去找吧,就按这孩子的办法,让我这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革命,是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有贺君竹的极力劝说,但他不亲眼所见他无法全信。
“爷爷,如果验证了秦姐姐确实很厉害,你心服口服之后要把我二哥狠狠揍两拐杖,”贺君竹盯着自家老爹吃人一样的目光挨挨蹭蹭的蹭到贺老爷子跟前,伸手抱住了他脖子摇了摇,又撒娇道:“我二哥也是为了我,那我可以替他挨一拐杖。”
“呵呵,我哪里舍得打我小竹啊,”老爷子呵呵笑着拍了拍贺君竹的手,“那一拐杖我打你爸。”
贺家三代独独这么一个姑娘,贺老爷子那些死于战乱的叔伯家没有姐妹只有兄弟,他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三儿子独独得了这么一个娇女娃儿,哪里舍得打。
贺君竹偷偷看了眼一脸苦笑还瞪她的老爹,吐了吐舌头,又察觉到秦若在看她,想着秦姐姐和她差不多大那么厉害她还在撒娇,不由得有些害羞。
秦若收回目光,怪不得贺君竹天真,贺老爷子宠出来的。
“孩子,上次我们头疼,还幸亏你给了解那头疼的方子,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交待了。”
贺老爷子也没有干等着儿子找人来验证,而是与秦若拉家常一样叙话闲谈。
他们查清楚了小孙女的对象是间谍,自然也查出了买卖木雕故意纠纷的那伙人就是那间谍的圈套,对于那金钱豹的木雕变成了什么凶兽像,说那个能伤人,他还是信了两分的,毕竟他亲身经历。
“您老福泽深厚,遇事自能逢凶化吉,我正是恰逢其会罢了。”秦若笑着应了一句但却并不居功。
来到贺家的几句话,秦若的态度贺老爷子已经明白了,这孩子是真的没有跟贺家要有牵扯的打算,哪怕对上他,也是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滴水不漏,自信而内敛,有胆有识,行事张弛有度,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可是反观他那自小军队里长大的二孙子,刚正有余谋略不足,明明比这孩子大了几岁,却差了那么一大截,小竹又是个女孩儿被他惯的难免娇憨了些,第三代三个孩子,唯一出彩的那个长孙,却是因为他早年的执着如今自立门户几乎不认他这个爷爷。
想到此处,贺老爷子心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您老何必执着,您身逢乱世立下不世之功,我们这一代人却是在安稳和平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虽说现在艰难了些,但总归会好起来,不同时代造就不同的英雄,有您榜样在前,自然您的孙辈后代自有大放光彩之处。”
秦若作为一个晚辈,自然无法点评置喙贺家第二代,但贺老爷子的孙辈她还是可以提的。
这女娃儿好生厉害,他不过看着孙辈的一声叹息,这位就洞悉了他的心思,就算是贺迁,也几乎才察觉老父亲的心思。
“但愿如此,你这孩子机敏灵巧的让人心惊。”
贺老爷子的感慨秦若微微一笑,算命的必修课就是察言观色。
正在这时候,贺逸领着三个人进来了,两男一女,有身着军装的,有身着普通衣裳的,但看外表年纪各有不同,都是面目平和没有特别吸引人注意的普通长相。
“三个人都是可靠可信的,你请。”
贺逸朝秦若一点头,就在他先前坐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心下也是疑惑的紧,他一个铁血汉子,坚信枪杆子的男人,一边觉得荒谬,可儿子的痛苦以及痛苦消失他亲眼所见,还有那件差点让贺家陷入危机的事,他也是雷厉风行一顿整顿亲自去抓的人,自然明白那分量,一边又似乎不得不信,所以对于这个验证,他十分期待。
秦若点了下头,目光看向三个人,“那就从离我最近这位开始吧。”
“看骨相周岁三十六岁,五行命属己土,两眉间间距宽,性子宽和敦厚,与人为善,但容易相信别人,夫妻宫生丧偶纹,头一个妻子病逝五年,新娶的续弦刚出月子,子女宫子孙纹繁盛,家里三儿一女,两儿为亲生,长子和女儿是收养,廉贞入主财帛宫天相星辅佐,做生意的料子,如今职业应当是供销社售货员。”
秦若说到这里停下了语气,看向贺逸,“第一个,还需要继续算吗?”
再算算的可就是隐私了。
那被看相算命的当事人哪怕尽力稳住了神色,眼神也难掩震惊。
“她算的对不对?”贺逸了解了大概,但至于子女有收养这个事,他还真不清楚。
那男人这才迅速点头,“太对了,真的没有一点说错。”
“好,”贺逸一点头,朝秦若道:“你继续第二个吧。”
中间站着的正是唯一一个女性。
秦若只一眼,就叹了口气,看向贺逸,“首长,这位同志的身份我在这里说合适吗?”
这位大校同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个国家培养的特殊工作人员来测试她,她这是说还是不说呀?
贺逸哑然,半晌,点了下头,“第三个吧。”
秦若目光移向第三个,赫然是穿着绿色军装的那个小伙子。
这位列兵同志,却是贺逸小舅子的儿子。
“二十五岁,五行命属庚金,父母宫日角凹陷,父丧,职业……”秦若停顿了下,“电报员。”
秦若话音一落,又深深看了贺逸一眼,虽然没明说,但那眼神就是在说这位和你有亲戚了。
“你们三个辛苦了,各自去忙吧,”贺逸出声先打发了三个验证的人,然后才看向秦若,“分毫不差,我服气了。”
能让贺逸服气的人真的不多,他刚毅的眉目间毫不掩饰对秦若的赞赏。
秦若目送那三人背影,左手似乎不经意间轻轻点了点右臂。
“如今,您老放心了吧?”她笑着看向贺老爷子,又道:“我不仅能治头痛,还能帮你把腿上骨缝里困扰您多年的弹片取出来,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我老头子今儿个可真大开眼界了!”贺老爷子感叹一声随即眼睛一亮,倒不是为自己的腿,看向秦若道:“孩子你算了一卦就抓住了一个间谍,那如果投身国防事业的话……”
秦若没有急着反驳,只是笑着看他,“您老觉得我这个能力当下露出来人尽皆知的时候,是福还是祸?”
随着秦若的话,贺老爷子一愣,之后惋惜的长叹一声,眼里的激动寂灭了,秦若却神色不改继续道:“华夏这百年间,经历了从半殖民半封建乱世到反侵略战争胜利,再到两党之争结束走到如今成功建国,每一步都是党和人民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的,没有玄学与非人力的能力相助华夏人民依旧走到了如今,哪怕现在艰难了些,但总归会好,人民的智慧与力量能改写历史能挡住战火能抗拒滚滚洪流,人定胜天,所以我的这点微末能力能不能用于国防建设都不影响国家大局,您也不必遗憾。”
秦若的一番话,激起了贺老爷子沉寂已久的雄心,想起曾经命悬旦夕炮火连天的峥嵘岁月,顿时豪气冲天道:“说得好!”
秦若始终含着笑,站起身道:“如今,既然事情已经了了,那我就回家去了。”
贺迁眉头皱的死紧,看看贺老爷子的腿再看看秦若,几番欲言又止,看的秦若心下好笑。
贺钧钺和他这位三叔也是两个极端,一个直的跟椽一样,一个肠子像九曲十八弯,得亏贺君竹被贺老爷子养着,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天真的性子。
她只作不知,她可以给这位老英雄解决了病痛,但是没有上赶着一而再再而三去提的道理,多疑的人还当她心怀不轨呢。
比起父亲来,贺君竹直接多了,她抱着贺老爷子的胳膊撒娇道:“爷爷,秦姐姐敬佩您,求求您再倚老卖老一下让秦姐姐把那个木雕送走吧,我现在看着就害怕。”
贺老爷子笑着摸了摸孙女儿的头,“因为她敬佩爷爷,所以爷爷更不能再麻烦她,你闯的祸全凭她救了咱们贺家一劫,人要懂得感恩,你和你二哥从头到尾的做法都让爷爷很失望,是爷爷没教好你们,如今,不管任何理由,你们不能再去麻烦她。”
他说着目光淡淡扫过三儿子贺迁,后者神色一凛,微微躲开了他的目光,羞愧在眼中一闪而过。
“孩子你放心,贺家任何人都不会再打扰你,你帮助贺家的恩情贺家一直铭记于心,如果有需要,你派个人来上门说一声,只要不违反国家大义,我贺安邦代贺家祖孙三代人应下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贺老爷子说完,把一块小半个巴掌大仿佛铜制的打磨的十分平滑上面刻着贺字的铁片递到了秦若跟前,这是一枚炮弹的弹片,从他腿上取出来的,还有一点卡在他左脚踝的骨头里,陪了他几十年。
这半块碎片是贺家的信物,别说在座的儿子孙子,就是他那倔强自立门户的长子长孙也是认的。
“当时已经收了钱了,您老这半生戎马勋章我受不起,”秦若执意不要。
“拿着,听话!”贺老爷子严肃了神色,“我贺安邦一辈子不欠人情,今天叫你上门多方试探已经失礼了,如今再不做些什么,那有违我老头子为人处世的标准。”
贺老爷子一直举着手里的铁片,大有秦若不收他绝不让步的趋势,贺逸道:“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父亲作为贺家大家长为不肖子孙收拾烂摊子给出的承诺,与其他无关。”
“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少不得还得来打扰一趟,”秦若这才双手接过,今天她也没带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只决定明天一定把这位老人的腿上顽疾治好,把那獓因请出去。
贺老爷子哪里不明白这孩子明天的来意,他张了张口,到底把劝阻的话咽了下去,这孩子固执强硬不亚于他,算了总归已经欠了,让他不成器的儿子看顾着些这孩子吧。
两方都暗下决定,然后贺逸出口留秦若吃饭,秦若拒绝了,“家里大人担忧,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她起身告辞,贺老爷子看了贺逸一眼,贺逸会意,厉声道:“贺钧钺!”
“到——!请首长吩咐!”
面壁思过的贺钧钺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差点吓了秦若一跳。
“把秦若同志亲自送回新南桥巷子,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
秦若本来拒绝的话就被这么堵在了口中,行吧,那就送吧。
“我也去,”贺君竹满面祈求的看着贺逸,贺逸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看向秦若,秦若道:“我无所谓,随便。”
反正也不会深交,多去一趟少去一趟没什么关系。
“贺钧钺,贺君竹,把秦若同志好好送到目的地,能做到吗?”贺逸下令道。
“能——!”贺君竹也慌忙站直,双手贴着裤缝放好,小时候她也被二伯这么训练过,都被训哭了才被爷爷解救,死去的回忆瞬间回笼,她加紧双腿站的格外的用力。
秦若被这一幕差点逗笑了,之后她和贺君竹以及贺钧钺一起往出走时嘴角还是弯着的。
等人走了,贺老爷子对贺逸嘱咐道:“今天那三个人虽然是自己人,你也一定把后续保密工作做好。”
“爸你多虑了,”贺迁淡淡的道:“你明儿派人去问,那三个人保准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是个合格的政客,该注意的细节逃不过他眼睛,尤其在女儿的对象身上差点栽了大跟头之后,他是一点也不敢再放松警惕。
贺老爷子和贺逸不约而同看了贺迁一眼,在他点了点头之后,贺老爷子叹息,孙辈鲁莽,错过了与这么一个厉害的小辈交好的机会。
他没有什么野心,但为儿孙前程还是会多谋划几分的。
“那女孩子是个胸有丘壑的,哪怕不能交好,至少不能再交恶,如今咱家确实得了大实惠,你们兄弟二人暗中照顾着些,”贺老爷子说完,又严肃的看向贺迁,“把你那政客的毛病收一收,少再对那孩子刨根问底,就算她身怀什么绝技,只要不危害国家那就是仙人转世你也只当不知道。”
贺迁苦笑道:“我没有这个想法,你儿子虽然多疑但也不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
果然老爷子就喜欢继承他衣钵的,他这闲气受的,“您这也太……”面对老爷子瞪过来的目光,贺迁乖乖住口,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这头,贺钧钺和贺君竹跟着秦若上了车,来时开车的司机一路把她送到了新南桥巷子口,一个警卫员推着自行车正好从巷子里出来,秦若没跟贺家兄妹多做寒暄,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到了下个路口,她往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踪,但她还是决定回去布下一道隐匿身份的符咒以防万一。
回到家,秦若借着洗漱的名头,上到二楼,首先,走到窗台前,对那黑色的紫檀木雕关公像一拱手道:“关公爷,我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隐藏我住在这里的事,不管谁探查都不能查出来,我力有不逮需要您帮助。”
“可。”木雕上一道微弱的暗光一闪而过,一声应允响起。
并不是秦若非得麻烦他正在修养恢复的神魂,只是她布下的符阵不如这位一刀劈下的效果,她道:“我牵引一缕杀气做辅助,请关公爷助我。”
说着,秦若左手抚上右臂,口中故意道:“亲爱的小刀啊,需要你一口气帮……”她还没说完,右臂上兽头九环刀图腾纹所在的那里微微一凉,紧接着一股浓郁的杀气从那里以她小臂为媒介汹涌出来,正是不偏不倚的朝着那关公木雕像泳去。
然后,只隐约听见一声战马的嘶鸣声响起,那关公像周身亮起一道血光,他挥刀一斩,血光四散向四面八方,就在这时,秦若迅速借着血光掐诀画符,以右手手指做笔,这兴安路贺家院子为纸,呼吸之间笔走龙蛇。迅速画下了一道隐匿符,借着关公爷诛小人镇邪祟的那一刀,自此可以安枕无忧了。
“多谢。”
一阵冰冷冷的道谢飘出,那木雕又陷入了沉寂,不过周身的暗光微微强了几分。
秦若出了门,点着右手臂,轻笑,“小刀还挺会来事儿的嘛,知道那位身体不好,你还给送了补品还了他相助我的人情,棒极了。”
当然她的碎碎念高冷的某刀魂是不会回应的。
布下这个隐匿秦若气息身影的符阵只是借了关公爷的刀,需要的血气都是兽头九环刀魂提供的,不仅提供了符阵需要的,还输送了多余的,这才有关公爷帮助秦若反而他开口道谢那一幕。
有这个符阵在,任何人想打探秦若,都会受到小小的教训做警告,任他本事通天也绝不可能查得到秦若住在这里。
秦若如今能在贺老爷子等人面前保住这最后一层马甲,得亏了这个年代的人淳朴或者说贺老爷子没想把她得罪死了,也可能贺君竹有心维护,总之那调查才只查了对那件事来说最关键的地方,如今,就算他们再想细查,也是查不到了。
这件事上她过于大意了,在玄学之外还有一个东西叫权力,在人间,权力的能量比玄学要大,幸好险而又险没让贺家知道她在这里,不然,把于忆梅夫妇牵扯进去,那真的就是她的罪过了。
布下这个符阵,谁再来查她,那就是在自讨苦吃。
做完了这一切,秦若这才匆匆洗了个手下楼吃饭,今天刘嫂做的三菜一汤,红烧肉,清炒小油菜,洋芋泥,豆腐鱼汤。
于忆梅以前吃的清淡,桌上的肉都是特地给秦若做的,如今身体一天好过一天,竟也跟着秦若一起养成了无肉不欢的饮食。
吃完饭,秦若并没有急着上楼,而是亲手泡了助眠养生的花茶,跟于忆梅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尝尝我的手艺。”
把茶双手递给于忆梅,秦若道:“瞧着您这两天气色越来越好,可以跟我讲讲您和我爸爸的爱情吗?”说着她又撒娇似的抱着于忆梅的手臂轻轻摇晃,眼巴巴的道:“想听。”
于忆梅呵呵一笑,手摸着她的头,欣然同意,她也想好好讲一讲她曾经那些浪漫又波澜的岁月。
秦若这么说并不是无的放矢,也并非是有窥探人隐私的爱好,只是于忆梅如今心结慢慢打开了,胸闷气郁痊愈的最后一关,把曾经的苦与难爱与恨倾吐出来,才能让新鲜的活力进入心底深处。
“小时候,我过得比较富足,和你爸那贺家贫苦人家出生不同,我家以前江南苏杭的绸缎以我家为最,刺绣手艺最好的绣娘就是我祖奶奶,到了我父亲这一辈,身逢乱世,当时救亡图存的各个势力兴起,我出生那一年正好是新文化运动开始那一年。”
于忆梅细细啜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神色唏嘘。
曾经江南有“苏杭十里锦绣,姑苏于氏为魁”的说法,足见于家在绸缎锦绣一行是多么举足轻重的地位,晚晴之后战争迭起民不聊生,于忆梅的父亲虽然商人出身,但国不将国之际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又加之江南深受戊戌六君子等人思想影响,他也曾经说维新运动背后的参与者,也曾出国留洋,是在辛亥革命前一年回来的,捐钱捐粮,积极支持那些先驱者的救国运动。
在这样的背景下,于忆梅在一九一五年出生,她是于家这一代的老二,她上面还有哥大她八岁的哥哥,虽然出生在乱世,但于家几百年的底蕴在那里,生意虽然做不成了,但吃老本也足以三四代人过得富足。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从小,一边听祖父讲诸子百家,一边听父亲讲新文化运动,一边还要跟着祖母学刺绣,祖母常常抱着她念叨:“我的梅儿呀,咱家的手艺啊祖母也没学上精髓,给我梅儿教一教,能学多少看缘分看天意吧。”
老人家那时候只期盼着乱世也别断了这一门手艺的传承,毕竟是多少代人传下来的。
于忆梅就这样长到十六岁,虽然于家之外并不安稳,但她在于家的保护下过得安稳富足,也是好好娇养着学着诗书礼乐长大的,那一年,九月十八日,所有华夏民族都不该忘记的日子,鬼子的屠刀挥向了华夏民族,战火开始波及全国,富足的江南成了鬼子觊觎的第一站,于家也不安稳了,于忆梅在父亲新文化运动和留样思想的影响下,胆子大的不像个十六岁女孩儿。
她拿绣花针和毛笔的手也是会打枪的,偷偷拿了一把父亲书房里的枪,她偷溜出门报国去了,她想的简单又明了,既然哪都不安稳,那就打出安稳来,于忆梅也硬气,一路跟着当时的有志学子北上。
就这样略带儿戏的一腔爱国情怀,没有成就她女将军救国的梦想,却成全了她的姻缘。
第三十七章
于忆梅跟着奋起反抗救亡图存的学子们一路走到中原地区的时候, 她手中的枪在鬼子的刺刀下救了一个人。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本该是吃腊八粥的日子,天上下着小雪, 天气却雾蒙蒙的一股硝烟流亡的味道, 她出去树林里解手, 正巧看到远处一个也来方便的鬼子发现了林子里的病弱少年。
鬼子两枪托打的那少年蜷缩在地却咬紧牙关没有求饶, 于忆梅握着枪的手很稳, 她心道:“这位同胞,我要是打偏了把你打死了,那你别怨我, 我也没杀过人,反正我不开这一枪你也会死, 开了这一枪说不定你还能活!”
也不管那人明不明白她救人的想法, 于忆梅毫不犹豫开枪了, 一枪正中鬼子的背心, 一击毙命。
于忆梅一身红色夹棉骑马装, 背上还亲自绣了梅花, 就像一道光,闯入了贺远濒临昏迷的视野里。
彼时,于忆梅是姑苏魁首于家的千金小姐, 贺远是父亲去打仗了, 与母亲弟弟们走散差点丧命的穷小子。可是谁能想到,多年后穷小子成了开国元勋的长子,千金小姐却落魄成了成分不好遭人嫌弃的人。
打死了鬼子于忆梅带着贺远回了队伍, 却被队长批评她无组织无纪律擅自行动, 让他们的小分队陷入了被动,可是于忆梅辩驳当时贺远的命危在旦夕, 如何能等到自己汇报之后再救人。
正好这时候,于家找于忆梅的人一路追了过来,几人嗤笑于忆梅是只知道花钱的富家小姐,奶都没断还要家人追随,加之贺远受伤了也不能继续走,于忆梅就怀着一腔愤满被父亲亲自抓回了家,还顺带带走了贺远。
就这样,比于忆梅小一岁才十五岁的贺远在于家住了下来,相当于于忆梅的伴读小厮这样的,他有哮喘,是于家延医问药给他治疗,两人在相处中情意渐笃,贺远喜欢于家这位明艳美丽又救了他命的千金小姐,可他自知身体不好家世不好也不敢表露,只是沉稳的陪在于忆梅身边,就这样过了两年。
变故发生在于忆梅的哥哥于忆箫死在鬼子屠刀下那一天,于忆梅的祖父惊怒哀伤过度第二天也随之去了,就在这当口,于忆梅的父亲把她送上了出国的游轮,任她百般哭闹也没用,一定要把她送出去。
在战火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面临的不止是丧命,于忆梅还不懂,可是于家人在于忆箫的悲剧里已经懂了,这也是于老爷子临终前唯一惦念的,把他孙女送出去。
于家没人能在大丧前离去,只有贺远,能照顾她。于是贺远这个伴读一路伴去了海外,于忆梅失去哥哥祖父的郁郁寡欢,异国他乡对亲人的思念,对祖国命运的担忧,她像一朵枯萎的花,眼看就要落了。
贺远告诉她,他们太弱了,一个有哮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回国战斗也只能给战士们添负担,但是,他们学会了洋人的东西可以自强,可以建设祖国,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理念这一刻成了燃起于忆梅心中求生意念的火种。
到英国大半年后,于忆梅才真正开始奋起学习。
她卧室里那张刺绣的照片,是贺远跟她表明心迹那天他们决定在一起时照的,那是自从家里出事后于忆梅第一次露出笑容。
贺远洗衣做饭照顾她,递给她的水永远都是刚适合入口的,学做的菜都是杭帮菜,夜晚给她读书,清晨陪她起床慢跑,给了她所有的爱与关心。
“那时候我年轻也执拗,总是问他,对我是爱情,还是为还救命之恩所以才照顾我,他告诉我,我是他的命。”
于忆梅抿了一口红茶,这一刻笑的目光轻盈宛若少女,“只当是年少的情话,为了这句话,哪怕后来我父母带着一身心伤捐了大半财产也出了国,但我却只匆匆见了他们一面就义无反顾的跟着贺远回国了,为了我的爱情,为了我十六岁那个救国的梦想。”
回国之后,建国前夕,两人结了婚,一九四九年,七月初七,贺钧剑出生。之后,十月一日建国大典,贺远成了将军的长子,她成了父母逃往海外避难的懦夫之女,可是她哥哥死于故土的战火里,是烈士,她家积累的财产也曾用于救国,她的父母是国难过后才心伤远走的,但是无论怎样说,贺家老爷子不接受不承认她这个成分不好的儿媳妇。
于忆梅的丈夫贺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委屈她去让贺家接纳她,只坚定的告诉她,“我只是你的丈夫只会是你生的孩子的父亲,我虽然姓贺但你身边才是家。”
贺钧剑三岁那年,贺远站在贺家门口,没有进门,对父母磕了三个头,最后对贺老爷子道:“当年我有哮喘病,为了我妈和我弟弟们能活下来,我不做拖累自己留下了目送他们逃走,是我妻子从鬼子屠刀下救了我,是我岳父一家治我伤病供我吃穿送我念书,你是天下人的英雄我不该怪你在我需要父亲的时候你没在,可是你想决定我的人生,那你先拿走我的命!我贺远的儿子妻子,不进你贺家高门!”
贺远虽然没有享受贺家长子的待遇,但他本人作为学成归国的物理学家也足够优秀,当年年底在他要被国家派往苏联留学之际,他只有一个要求,带着妻子和儿子,而于忆梅也是化学领域高知人才,就这样哪怕脱离了贺家,或者说从没有回去过贺家,夫妻两人的能力也足以让国家重视,就这样他们带着儿子坐上飞往苏联的飞机公派留学。
“五年后,一九五七年我们回国,因为苏联要撤回帮助我们国家研究武器的人才,国家领导人召唤留洋学子归国,我和贺远带着八岁的贺钧剑回来了,第二年,他去了我国某个秘密基地去工作,我成了华夏大学的化学教授。”
如果不是当年她怀了身孕,我国某个角落秘密基地隐姓埋名的研究人员也有她一席之地,可是当时于忆梅怀孕了,只能夫妻分离。
从那一别,他们夫妻已经十七年没有见过面了,于忆梅怀着四个月的二胎,在一场学生的实验事故里,为了救人流产导致终身不孕,她本人也受了伤,腰背和腹部被化学试剂烧伤留下了疤痕,唯一幸运的是,有贺远在不知名的地方为国奉献光和热,所以她得以安稳的度过这十七年。这一条红砖小楼巷子,住的都是那些人的家眷,没有被这一场已经持续了九年的特殊运动殃及。
“贺钧剑重要的成长经历里没有父亲,但他很懂事,早早地就知道保护我,”于忆梅轻叹,“也不知道当年执意回国是对是错,虽然苦守十七年,眼看就要赶上挖野菜等薛平贵回来的王宝钏了,但是我不后悔,贺远从没有一丁点的委屈过我,我的父母当年虽然不舍得,但他们支持我的决定,所以我虽然在乱世出生,但我其实并没有受过苦楚,父母爱我,我的丈夫爱我,我的儿子也孝顺我,如今还有若若,贴心的像我亲生女儿,唯二的遗憾就是他回来我都老了,还有就是不能去教书学了一肚子学问却没有用武之地。”
“那妈妈,再来一次,你还这么选吗?”
几乎就在秦若话音刚落,于忆梅坚定的道:“我选,他从未辜负过我,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一腔情意的辜负,只是于我父母而言,我又当了一回不孝女。”她面上带着苦笑却神色没有丝毫动摇。
“妈妈放心吧,善人终有善报,外祖父外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与你还有再见的一天。”
秦若倾身抱住她,能让于忆梅解开心结归国,贺远那些年在海外一定把她照顾的很好,让她感受到了深深地爱意才能义无反顾去赌这一程。
“而且,现在情况已经在好起来了,说不定两年之内,您还能重新站在讲台上教书呢。”
等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于忆梅这样留学归来的人才那就是国家高薪聘请的对象。
于忆梅与贺远的爱情,秦若不好评价,毕竟这种事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是能让于忆梅坚定的说不悔,想来贺远应该是值得的。
知道了于忆梅的这些经历,她身上那股矛盾如今也解释的通了。
“但愿有那一天吧,只盼着和他早日团聚,也盼着那异国他乡苦学十几年的结果还能有用武之地。”
于忆梅笑着拍了拍秦若的背,“如今有你陪着,妈妈觉得很幸福。”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秦若伸手把于忆梅额角一缕头发挽在耳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于忆梅女士,你要好好保养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以最好的状态与爱人重逢。”
这一刻,秦若觉得自己跟于忆梅的感情更近了些,像母女,也像朋友。
第二天秦若出门时,记着带上了那枚功德币,虽然贺家那半块铁片的信物她不打算使用,也没什么好使用的,但是,既然和家人给了,她就得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如今已经分不清这你来我往之下她什么吃亏还是占便宜,但这一笔糊涂账看在那枚老人家的份上就不算了。
骑车到了新南桥巷子里,秦若看了眼时间,九点半,晁文强身边站着个女人,眉目很温柔贤淑宜室宜家的那种女人。
见到秦若露面,晁文强和梁欢就迎了上来,梁欢道:“您就是秦大师吧?我叫梁欢,是晁文强家的。”
梁欢个头不高,看着不到一米六,上身红色的毛衣下身黑裤子,头发扎着个马尾垂在脑后,眉目五官很温婉,哪怕神色焦急,话语也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你好小梁姐姐,你叫我秦若就行。”
对于温柔可爱的女孩子,秦若总是格外好说话。
梁欢受宠若惊的露出一抹笑,感激的道:“听文强说大师您都是下午出摊儿,如今为了我家这事儿难为您一大早就迎着冷风来了,麻烦您了。”
秦若摆手表示没什么,道:“不算什么的,是我昨天就答应了晁哥的,那咱们现在过去看看?”
“好的,麻烦您了,咱们坐车过去吧。”
梁欢说着,跟晁文强道:“你忙你的吧,我和大师过去看看。”
晁文强笑道:“我老婆家里出事儿了有多少钱我也不能这时候挣啊,走吧,回家,这儿有人看没啥事儿。”
两口子带着秦若从九区那头的西侧巷子里拐出去,大路边上却是停着一辆汽车。
跟昨天贺家那辆不一样,但也看着崭新崭新的。
秦若有些诧异,她知道晁文强是骑自行车来这里上下班的。
“这玩意儿我不会开,还坐上晕得慌,平时是我老婆偶尔开一下,”晁文强念叨着给秦若拉开了后侧车门,“大师您请上车。”
秦若坐上后座,晁文强坐上了副驾驶位,然后一脸温柔的梁欢上了驾驶位,路宽人少的街道上,一路飙车出了城到了城郊,目的地还不是别处,正是秦若前段时间来过的武家屯。
下车的时候秦若腿都是抖得,她真的第一次看走眼,梁欢顶着温柔如水的表情一路飙车,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因为进屯的小路不能走车,车子就停在了进屯的小路上,梁欢看出秦若脸色苍白,一脸歉意道:“抱歉啊大师,我这一开车就忘了顾忌车上的人,倒是让您遭了这一场罪。”
“没事,就是有点晕车,走着吹吹冷风就好了。”
秦若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往里走,路过武忠勇家的时候,正巧孙氏开门出来背着个蛇皮袋子拿着个铲子好像是要去山上铲草。
见着秦若,她眼里涌上尊敬的笑,“秦大师,你咋在这儿呢?”
“这大早的天冷,瞧你脸冻得森柏森白的,走家里喝口热水去。”
秦若笑着拒绝道:“不了我孙阿姨,我这还有事呢,以后有机会了一定上门叨扰。”
孙氏一听也不强求,看了眼旁边的梁欢,“这是三队梁家的闺女吧?这秦大师本事好得很,你们真是找对人了!”
她自然知道叫秦若上门的一般都是家里出了大事,也不打探,只认着梁欢好像是一个屯三队嫁出去的闺女,就夸了两句秦若。
梁欢心下那是大喜,与丈夫晁文强对视一眼,心下的慌乱也减轻了些,“是我武婶婶,我家出了点事这不也请了秦大师,您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告别孙氏,一路到了屯里更深处的梁家,梁欢拿出钥匙打开门,却是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爸妈为这事儿都病倒了,我那弟弟……唉。”梁欢叹了口气,把秦若让进大门。
秦若皱了下眉头,这院子里,一股浓重的妖气。
进了堂屋,一掀门帘子,一个黑影快如闪电朝秦若袭来,秦若眉眼一厉正要出手,梁欢抢先一步跨出,急急地道:“弟弟快住手!”
那黑影倏地在空中一滞,随后滚到地上打了个滚儿,却分明是一只黑猫,眼神绿油油的盯着秦若,随后朝梁欢叫了一声,发出一声“喵——!”的声音,却是是猫叫。
如果不是秦若阴阳眼能看到那黑猫周身笼罩着一层黑色的人影,是个七岁的男娃娃,那黑猫在寻常人看来却跟梁欢口中的弟弟怎么也联系不上。
看着似乎就是一部现代版的狸猫换太子。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梁欢歉意的看了一眼秦若, 道:“大师对不起,惊着您了,我弟弟他现在怕生人……”她说着蹲下身, 把地上的黑猫抱了起来, 露出了左前爪上一点零星的白, 那刚才还试图暴起伤人的黑猫, 窝在梁欢的怀里委屈巴巴的叫了两声, 还把头往梁欢臂弯里藏。
进了梁家堂屋,一眼可见桌上一个小碗,里面是煮好的面条, 上面还趴着半颗被咬的参差不齐的煎蛋,听到动静隔间的门一响, 一个一脸病容的中年妇人强撑着走了出来。
梁欢怀里的猫见了妇人“喵”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 惹得妇人瞬间掩着面哭了起来。
这正是梁欢的妈妈张氏, 今年四十九岁, 在七年前大女儿二十一岁结婚第二年, 她老蚌生珠生下了儿子取名梁乐,倒不是她非得拼个儿子,只是多年没能怀上二胎, 早就放弃的时候却怀上了, 不论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她都高兴不已,梁欢当了二十一年的独生女, 忽然她妈妈又有了身孕, 很奇特的那种体验,但有个弟弟妹妹总归她也是开心的, 梁家全家除了担忧张氏的身体,都沉寂在欢喜里。
检查之后一切安好,全家欢喜的同时一点心事压在梁家夫妇的心上,总有些不安。
梁欢扶着张氏坐下,把那黑猫放进了她怀里,“妈,你别再哭了,大不了……咱们就把这样状态的弟弟养一辈子就是了。”
她面上柔弱内里却是个果敢刚毅的女人,张氏接过那黑猫,伸手抱紧,又哭了起来,梁欢又道:“我请了玄学大师来,具体情况当初是什么情形我没在你跟前,得你来说,我去看看我爸。”
说着她拍拍张氏的肩背转身进了隔间,不多一会儿,一个同样脸色蜡黄提不起精神的男人出来了。
中年男人一听秦若是玄学大师,面色间是又悔恨又隐隐间带着一抹希冀,他对秦若道:“大师你好,你先稍座我给你倒杯水咱们坐下慢慢说。”
“好,劳烦了。”
秦若在椅子上坐下,晁文强拿了壶去烧水,房间里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人气,除了桌上那一碗看着新做的还没坨在一起的手擀面,不见一点儿烟火气。
等晁文强烧了水一人倒了一杯,五个人一只黑猫才围着方桌坐下来。
“这事儿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梁爸爸看了一眼妻子,叹了口气,正回忆着三十年前的事要开口,张氏却擦了擦眼泪,爱怜的抱住怀里的黑猫,道:“我来说吧。”
“三十年前,虽说已经解放了,可是我们那时候结婚,却还是要进行一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程序,三书六礼简化成了相看,合八字,还有试验酒三项,男女双方结亲前,男方要拿双方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算,五行合不合,命宫合不合,我和我家老头子虽说是家里亲戚介绍的,但一眼就看上了彼此。”
可是他们两的亲事才过了第一项就出了问题,合八字的时候,算命的阴阳说他们两不仅五行相克甚至属相也相克,张氏和梁爸爸都是一九二六年生人,那算命的说一床不卧二虎,两人结亲影响子嗣,也就是强行结亲会子嗣艰难。
而且,梁爸爸说炉中丁火命,梁妈妈张氏却是檐下癸水命,水克火,这样五行的两人分明是命宫不合。
八字是梁爸爸亲自去合的,听了那算命阴阳的话他不以为然,毕竟已经解放了是新时代了,不过走个过场而已,于是多掏了十个铜板,让那老阴阳在批八字的红纸上写下了吉祥语,那老阴阳虽然为了钱改口,但到底最后写了一句合婚则子嗣稀少。
梁家父母看过八字批语也没当回事,主要是他们也看上张氏这个儿媳妇,温柔勤快性子好还模样儿端正,是个过日子的,自家儿子没问题,那张家闺女也是脸色红润气血足,腰细屁股大,分明就是好生养的模样儿,哪里还会愁没孙子抱,也就没把当年那算命的那句子嗣稀少放在心上。
梁家这头做了假,把八字婚书递还给了张家,只等张家三天试验酒过了如果没事就商量日子结亲了,然后那头张家,也出了事。
“事情发生在试验酒第二天,那一天雷声一直响个不停,晚上都吃过了晚饭,我正要睡觉,我窗外忽然一声凄厉的猫叫,我出门去看,一只大着肚子的黑母猫断了腿一身血污掉落在了我家院子里,端不端的就落在了窗台上,洒了一窗台的血。”
打个碗都算不吉利的试验酒,见了血那就是大不吉。
可是张氏一心看上梁爸爸,也明白如果这件事教家里人知道了,那是万万不会同意她的婚事的。
再一个她又是个心底柔软善良的,见了那大肚子还一身伤的黑猫,就心软了,于是也不管那猫听不听得懂,她批了件衣裳出来,低声道:“你别叫出声,我救你,给你治伤。”
就这样,张氏把受伤的母猫连夜抱回了房间,擦了窗台和院子里染上的血迹平稳度过了三天的试验酒。
张氏摸着黑猫哽咽道:“也许当年就有预兆是我没听,那母猫在我房间里没再叫,一直到生产,她生了两个小猫,与它一模一样的纯黑色,然后它总是把一只左爪上带着一点白毛的小猫叼到我跟前往我跟前推,可是才生下的猫我哪能养得活,再一个我要结婚了总不能抱着只猫去嫁人,我就总是给它送回窝里,几次过后它似乎也懂了,没再执意要送给我一只小猫崽,到我出嫁那天早上,它叼着两只小猫离开了。”
那次一别之后,张氏别说再见那黑猫,甚至什么猫都没见过,这件事除了她跟梁爸爸说了之外,都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说出来才知道两人为了能和对方结婚都隐瞒了一点事。
“就这样一晃二十一年,我再没有过身孕,期间中医看过,也去医院看过西医,我两都没任何毛病,就是再也没怀上,想起那给我们批八字的那老阴阳说的子嗣艰难,却是印证上了,我公婆去得早只是临走前遗憾没抱上孙子,倒也没机会为难我,欢欢他爸老梁也没有因为这个后悔什么的,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直到欢欢结婚了,我们俩孤家寡人日子到底有些孤独,正想着收养个孩子或者养只猫狗做伴儿的时候,翻过年我怀孕了,我都四十二了,却怀上了二胎。”
梁爸爸拍了拍妻子的手,接过话头道:“怀了这个孩子之后我虽然欣喜但更多的是担忧,那老阴阳在我离开前还说了一句话,我和我妻子结婚,命里最多一女,当时本也没怎么信,何况一女就一女,只是认定了她这个人,直到二十一年我妻子没再怀上过,我才深深信了那老阴阳的话,可是忽然间她再次有了身孕,想起那老阴阳说的我命里最多一女,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却让我在高兴之余心下深深担忧。”
虽然检查的时候一切都好,妻子已经算高龄怀孕,流产对她身体伤害也大,而且妻子也不愿意,说她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等来的老二哪能舍得流掉,就这样怀孕到了六个月,有一天晚上,张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半夜惊醒发现下红不止,梁爸爸和张氏连夜去了医院,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给张氏输上了营养液,天亮情况稳定下来就做流产手术。
梁爸爸心下道果然是躲不过那老阴阳说的命运,也就一心照顾妻子开导她,张氏也知道那个阴阳批的八字,虽然遗憾难过但也强撑着并没有多绝望,当初怀孕时的担忧成了真反而就像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张氏醒来看着护士拿来的药,却执意要医生再做一回检查,医生虽然确定自己昨晚半夜的诊断,但为了照顾产妇情绪,还是又做了一回检查,可是这一查,胎儿好好的在肚子里,心跳正常,各项指标都正常。
仿佛张氏昨晚下红不止的腹痛只是虚惊一场,医生不死心,能做的检查都做了,胎儿强力的心跳确确实实存在,张氏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了院,她谁也没说的是,那一晚她输着液睡过去,梦到一只黑猫撞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一下子就不见了。
因为这个怪梦,她才执意在吃药前再做一次检查,当时庆幸她的孩子保住了,张氏出院之后能吃能喝身体超级好,又怀了四个月,孩子足足十个月才出生。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七,顺产生下一个四斤八两的儿子,虽然瘦弱但孩子一切都健康,取名乐乐,成了梁家老二,梁乐一路平顺成长,连感冒都没得过,可是谁曾想七年后却出了事。
三个月前,梁家的老二梁乐忽然在月圆的夜晚对着月亮发出猫一样的叫声,平时都好好的,就每个月的十五和十六号月圆夜对着月亮“喵喵”的叫。
梁家老两口起初只当小儿子调皮,并没在意,还是梁欢来接儿子的时候发现了异常。因为梁家老两口不仅带小儿子,还带着女儿生的四岁的外孙子,七岁的小舅舅和四岁的大外甥时常养在梁家,梁欢只是每个月接回去给晁文强的父母也就是她公婆带几天稀罕几天,正好八月中旬,她来接儿子,被一场大雨堵在了娘家,晚上没得回去,这才发现了弟弟的异常。
她是个护士,听说过一种病,有些小娃娃婴儿时期哭泣的时候像猫一样,那种婴儿长相十分典型,也基本活不过五岁,可是她弟弟长相正常,聪明乖巧说话早,也已经七岁了,和那个治不好的病症状也不一样,第二天她接儿子顺便把弟弟也带走了,把儿子送回公婆家,她带着弟弟去了医院。
七岁的乐乐抽血化验一应折腾,甚至那些高科技的机器扫描也做了,没有任何异常。
梁欢只当自己想多了,心下庆幸自己那不靠谱的猜测没说给父母听,不然还惹得爸妈担忧,她就把乐乐留在城里过了两天,然后接了自己儿子又一起送回了娘家。
变故出现在上个月月末,晁文强晚上跟妻子温存过后说小话儿的时候,无意间提起说黑市里有个年轻的女同志算命玄学都会,却总跟他说给他亲戚处理事情打八折,晁文强还笑着跟妻子说那算命的女同志是个会来事儿的,算到了他是黑市背后做主的,这是跟他套近乎呢。
夫妻两无意间的夜谈,却让梁欢心里“咯噔”一下,当时心惊肉跳一般就想起了一个月前弟弟的异常。
她面相承袭了母亲的温软,但内里却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当了二十一年独生女,她性子坚韧有主意,决定一定要弄清楚弟弟的异常,如果是小孩子调皮学猫叫,那为什么只在十五十六两晚出现这个爱好?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丈夫之后梁欢就开车回了趟娘家,问了父母她弟弟乐乐本月十五十六号有没有那样叫,梁家父母点了点头,也终于在女儿一脸严肃的目光下开始心下不安察觉到这事儿似乎不太对。
梁欢按住焦虑的父母,说了自己上个月带弟弟去检查一切正常的事情,然后提了一嘴讲迷信试试,小孩子眼睛亮天灵窍没关,容易见着脏东西,兴许是沾染上了脏东西。
这无心的一句话却直接戳在了梁家老两口的心事上,当年那老阴阳说的只得一女的那话像一把刀悬在了头顶,可是乐乐都七岁了,除了女儿的办法,他们别无他法。
梁欢那一头稳住父母,把儿子顺带送回了婆婆公公跟前,然后跟自家丈夫晁文强说了弟弟总在月圆夜学猫叫的异常,让他跟那个女同志问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晁文强吞吞吐吐的一番话,却让秦若断言他那小舅子要么没问题,要么他小舅子跟妻子没有血缘关系。
这一个结果犹如一声惊雷,炸的晁文强心事重重的,当晚回家跟妻子说了这个结果,梁欢却笃定摇头,她弟弟是她亲自从产房里抱出来的,也是她一手照顾的妈妈和弟弟,怎么可能存在把别人家的孩子抱回来的意外。
可是弟弟那个情况,却又分明不太正常。
就在梁欢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当晚,她家出现了一只黑猫,朝着她焦急的叫唤,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她的弟弟,她试着叫了一声乐乐,那黑猫眼泪流着泪点头,又伸出前爪一下一下拨着梁欢的裤腿,梁欢此时虽然惊讶猫听到弟弟的名字会流泪,可是却没想到,这就是弟弟,只当是弟弟出了事,开着车跟着那黑猫一路出城,一直走到了武家屯她家门口。
梁欢心下“咯噔”一声,看着大开的院门慌了,一路奔进去,堂屋里,地上一套小孩子衣裳,父母双双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生死不明。
给父母做了急救把人救回来,才知道她弟弟乐乐在父母眼睁睁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只黑猫,父母惊惧过度晕了过去。
张氏醒来,抱着黑猫只知道流泪,尤其看到那黑猫左前爪那一撮白毛,她心下想起了婚前三天试验酒救下的那大肚子的黑猫,可是如今,亲自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养了七年的儿子成了猫,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梁欢道:“爸妈,晁文强开的那黑市里有个玄学大师,我前面因为弟弟圆月夜学猫叫的事打问过情况,那大师给出的结果是要么我弟弟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要么他没事,他是我亲自看着生的,不可能抱错,那兴许是有玄学方面的问题,我让文强把人请来给咱们看看,你们不仅要好好的,还要把乐乐也照顾好。”
两口子虽然被这件诡异的事打击的病倒了,但女儿的话也在理,这个情况不管那大师能不能管,总不能把自家儿子饿着,于是哪怕老两口病的没胃口吃不下一口饭,但是按小儿子的口味给黑猫做的饭却一顿没落下。
不想一场雨把这件事耽搁了十天,如今才等来秦若。
秦若听完这前因后果,开口道:“我在这黑猫身上能看到一个属于人的阴魂,圆眼睛单眼皮,左下眼睑有一颗小红痣。”
她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看着一脸激动到流泪的张氏,梁爸爸也是点点头,“那就是我儿子。”
黑猫也是“喵”的叫了一声。
“那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他在母腹中六个月的时候就死了。”
秦若这一句话,让梁家陷入了绝望中。
她看向张氏,“阿姨,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孕育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的。”
张氏整个人一颤,脸色煞白,半天才点了点头,“怀乐乐六个月的时候那次本来天亮就要吃药把死胎流出来,可是我梦到一只黑猫撞在我肚子上不见了,第二天我肚子不疼没有任何异常了,做了检查一切正常,我心下也隐隐担忧,可是孩子又在我腹中动弹,小脚踢我的动静那么用力,我哪能狠的下心去流掉他。”
“乐乐生下来是个孩子不是只猫的时候,我心下狠狠松了一口气,只因为是那母猫报恩救活了我的孩子,乐乐出生就早慧,两个月会翻身四个月就会爬,九个月已经很清晰的叫爸妈姐姐,十个月就能放开大人手慢慢挪步,聪明乖巧懂事的令人心惊,七年的时候都足以让我忘了那个怪梦忘了那被判胎死腹中要流产的惊魂一夜,可是我儿子,我的乐乐,它忽然就成了一只猫。”
张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黑猫的身上,黑猫急的伸着爪子似乎想给她擦,口中细嫩的哀叫声,也有泪珠从那绿油油的眼睛里涌出来。
秦若朝那黑猫打了一个固魂符,这才看了看张氏和梁爸爸的面相,道:“你二人命里带煞,不管跟谁结合都是命里无子的命数,也只有你们两人结合,才能生下一女破了这个命数,至于再多子嗣是绝对没有了,所以你儿子乐乐,六月的时候已经胎死腹中,而且,张阿姨你的面相上显示你四十二岁那年有一劫,劫数在子女宫,就是印证在你七年前差点流产上,如今却已经度过去了,你左眼卧蚕位置的子女宫留下了一个淡色的黑痣,就是那劫难过去的印证。”
梁爸爸看着妻子眼下那个痣,仔细一想,确实是后来才长得,张氏也道:“确实是怀了孕之后长得,还有人调侃说我怀孕之后这里长了痣,是儿孙有福的福痣。那我度过那命里一劫,是不是因为那母猫?”
秦若点头道:“对,你如果天亮之后吃了那药,会大出血而亡,那黑猫报恩还你救了它们母子的恩情所以把自己儿子的魂魄送到了你腹中,才让胎儿似乎正常了一样继续妊娠了四个月,让你度过了大出血而亡的劫难,你生下的胎儿看似正常,可是魂魄却是那黑猫幼崽的魂魄蕴养着没有及时离开母体的胎儿的阴魂。”
“那……那黑猫其实……”梁欢想问的话在看到黑猫时息了声,她叫乐乐黑猫也会给她反应,其实,这就是她弟弟吧。
秦若知道她想问什么,点头道:“如果那母猫不是出了事,只要你弟弟过了九岁,猫魂蕴养的阴魂也就彻底在你弟弟身体里扎根下来就没事了,可是母猫出了事,如今蕴养阴魂的猫灵后继无力,它对月尖叫也是在吸引月之精华想继续蕴养你弟弟的阴魂,可它自己也只是个幼崽,这才恢复了原型。”
“那母猫显然不是山野间的普通野猫,已经通了灵识懂了修行,妖物出世是要引来雷劫的,它被雷劈的命悬一线,而张阿姨命里带煞恰巧招惹妖物亲近,她身上阴煞让那母猫就近吸食得以恢复还顺利产子,而那两只猫崽在母猫肚子里时已经被雷劫劈死了,母猫生下的不过是吸食阴煞之气强行凝聚魂魄形成的半阴半阳的猫,动物比人敏感的多,母猫推着白爪小猫要送给张阿姨的时候,已经冥冥之中注定了要有这一段母子缘分。”
秦若解释到这里,张氏想起女儿的话,反而不哭了,本该胎死腹中的孩子带给了她七年的快乐,本该死于七年前的她却度过了劫难,这猫既然就是乐乐,那她就养着,猫寿命没有人寿命长,好点的话她还能活三四十年,运到差点她还能活一二十年,总能和儿子一起走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丈夫,梁爸爸似乎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握紧了她的手。
“所以你们养了七年的乐乐,就是黑猫幼崽的猫灵和原本胎儿的阴魂的结合体,只要再有两年就能蕴养成功了,可是如今母猫死了这才出了差错,所以现在就算你们想养着这只猫,它也只剩下三天的寿命了。”
黑猫幼崽的猫灵本就因为至阳雷劫而死,又因为阴煞之气而生,被母猫用修行养了二十多年,在张氏的胎儿胎死腹中时它抽出自己幼崽的魂魄送进了张氏的身体里,既是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活命的机会也是报恩,救了因为子嗣流产大出血而亡的张氏一命。
张氏一听,如遭雷击,竟然……竟然连养着猫形态的儿子都不行吗?
一直沉默的晁文强看着因为这话已经陷入绝望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转而对秦若道:“大师,我岳父岳母一辈子积德行善也没做过恶事,求您帮帮他们,哪怕把乐乐以猫的形态留下都可以,就养着给二老作伴。”
晁文强这话深的梁家一家三口的心,还有那只黑猫,齐齐一脸希冀的看着秦若,尤其是张氏和梁爸爸,看着秦若就像看着掌管他们生死的神灵。
“我能救,但是有个条件,”秦若道。
晁文强道:“大师您只管开口,什么条件我们两口子一力承当。”
并不是他老婆扶弟魔,只是他父母都有工作,他儿子四岁了都是他老丈人和丈母娘带的,他老婆也孝顺尊敬他父母,如今老丈人家有难,他如何能不管,他以为秦若的条件是要钱,晁文强心想砸锅卖铁也要救。
梁欢感激的看了一眼丈夫,按住了激动不已的母亲,对秦若道:“大师您只管提要求。”
“我不是要钱你们放心,”秦若哭笑不得,“你们两口子承当不了这个要求,得张阿姨和梁叔决定。”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那母猫怀了这黑猫幼崽一场,乐乐又因为黑猫幼崽的猫灵才得以出生,相当于母猫对乐乐也有生身之恩,乐乐恢复之后要拜那母猫牌位为干妈,给它戴孝送葬,逢年过节要上香,如果你们能接受,你们儿子猫灵与胎儿阴魂会彻底融合,到时候我再处理一番他就与常人无异了,只是多了一个干妈。”
梁爸爸和张氏劫后余生一般松了一口气,齐齐点头,梁爸爸道:“这是应当的,别说乐乐,就是我,知道它救了我妻子一命给它上炷香也是应该的。”
秦若点头,“那母猫劫难没渡过去,如今留着一口气在身体里不散,时间拖得久了要出事,你们抱着乐乐去解了它的遗憾送它一程,乐乐自然能恢复人行。”
她说着,掐算了一番,然后道:“这里向东七十里有一片至少埋着七个人的墓地,背阴处就是那母猫的尸体,三天之内如果不处理,那母猫要么诈尸形成猫僵被雷劈死,就化成怨灵魂飞魄散,乐乐就再也活不成了。”
猫的修行靠月华和阴煞之气,所以一般开了灵智的野猫夜半都在坟墓附近溜达。
“我们这就去!”梁欢即刻拍板,“爸妈,家里有东西吗赶紧吃两口,你们这病歪歪的路都走不动怎么救乐乐。”
张氏和梁爸爸感觉终于有了力气,找了些干的掉渣的干粮,泡在水里狼吞虎咽的一顿吃。
“我就先回去了,我是玄学师,那母猫最后一丝猫灵见了我也不舒服,我就不去了,到了地方你们找不到让乐乐带你们去找,给母猫送葬之后乐乐会昏迷,你们别着急,等我明天过来。”
秦若交待完,就起身告辞,梁欢要送她秦若慌忙摇手拒绝,做私家车比班车还让她晕车,她是再也不想体验了。
“我自己坐车回去,你们忙正事要紧。”
秦若看了眼时间,她回城还要去一趟贺家四合院。
第三十九章
秦若坐公共汽车回到城内, 却不曾想她计划好的一切除了变数差点搭上梁家一家五口的命。到了新南桥站正好十一点,自然没有饭点去别人家的道理,她在黑市上买了些蘑菇, 还买了五斤腊肉, 放在一起用纸包着绑在后座上带着回了兴安路贺家。
秦若把菜递给刘嫂, “刘嫂, 我买了点菜, 你方便什么时候做你看着来。”
刘嫂一叠声的夸个不住,“若若多大点人,都知道买菜啦。”
于忆梅听见动静进来厨房, 也是满眼惊喜,“比钧剑强, 我那儿子我是饿死都等不到他买一顿菜。”
秦若发现了, 刘嫂和于忆梅都把她当孩子一样, 特别容易夸她, 所以她只笑呵呵的听着也不反驳, 至于贺钧剑没买过菜这事儿, 她不做评价。
于忆梅挽着秦若的手出了厨房,站在门口道:“刘嫂,把若若买的腊肉炒一点吧, 馋的等不到晚上了。”
说着, 她又牵着秦若往客厅走,“女孩子家皮肤娇嫩,如果不是以做饭维生, 那就不要往厨房走, 你爸我已经训练的一手厨艺十分拿得出手,至于贺钧剑, 得若若自己来调理。”
秦若只是笑着,并不言语,不免心下感叹于忆梅不亏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千金小姐,当下女性以勤劳能干为美德,像这样前卫的思想那是极少见的,陪着于忆梅在院子里散了散步,中午吃了饭,她早上起早了有些困,睡了一觉起来,这才出门坐上车往贺家的四合院去。
贺家大宅那地方不仅戒备森严,而且,离车站那是远的不能再远的,秦若一路走的腿都疼了,还没看到影儿,她怨念极深的往前走,一辆自行车路过她老远,忽的在她前方三四米处停下,车上的人似乎没想到是她,满脸惊讶的下来,推着自行车掉头,对她道:“秦若秦大师?”
秦若看着为了说句话特意还把自行车掉了个头的贺钧钺,心下叹了口气,平静的道:“嗯,是我。”
既然已经跟大人言和了,那也没必要揪着这个愣头青不放。
“那个……上次那事儿对不起,我坐井观天眼界不足还自以为是,虽然秦大师和我家人言和了,但该道的歉我不能不说。”贺钧钺扶着车把站的正直,脸上也是一脸正色自己错误的诚恳模样。
“好吧,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秦若走的一脸有气无力,贺钧钺见她脸色不好,那句我去新南桥巷子找过你的话梗在了口中没说,转而道:“你这是要去我家吗?”
贺钧钺当然不是无的放矢,秦若想给他爷爷治好那腿上的伤,他们全家都知道,正是因为家人知道她善良又不计前嫌的大度,这才越发嫌弃他。
他虽然性子又笨又直,但也不是不知道好歹,如今错了那就想法儿补偿。
秦若点了点头,也趁着说话的当口终于站着歇了歇,好歹喘匀了气。
贺钧钺道:“那我带你一程吧,靠走的还得走十多分钟。”
他说的走是他们平时越野拉链那种全速的走。
秦若哪怕脚底板酸痛的一步都不想挪,还是硬气的坚定拒绝了,“不用了,十来分钟也不算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快先走吧。”
贺钧钺也知道自己不招秦若待见,心下一横,抬脚把自行车的撑子踩下来往地上一撑,一手摁住车座一手拧了拧车座上的螺丝,看了眼秦若身高,确定了高度,这才拧紧螺丝,甚至收手前还把车座用袖子擦了下。
秦若看他顷刻间就做完了这些事,她心下有了个猜测,不等她发问,贺钧钺放开手一边转身一边朝秦若回头道:“剩下的路都是平路,自行车留给你,我跑步回去,我说的十多分钟是普通人跑步的速度,你要去我家帮忙哪能还能让你累着、”
而且贺钧钺没说的是,秦若走的一脸疲累好像是下错站了。
“哎你等……”秦若一句话还没说话,贺钧钺挥了挥手已经跑远了,她看了眼自己眼前撑在地上的自行车,是女士那种没有横梁的一辆蓝色自行车。
既然贺钧钺已经留下了,秦若也没多法儿再推辞,走到车子跟前双手拄着车把右脚把撑子拨了上去,然后骑上车一蹬,自行车往前窜了一大截路,车座高低正好,坐着蹬平路上也不费力气。
而且,自行车的脚蹬子如今正好有力的垫着发酸的脚底板软肉处,踩得越用力还像按摩一样越舒服,想起那二愣子拿袖子擦车座的那举动,秦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几分钟她就见到了前面贺钧钺跑步的身影,秦若心下一动,右手食指轻轻翘起按下了车把上那个铃铛,随即“定;“叮铃铃”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引得贺钧钺回头,龇着牙朝秦若一笑。
“你骑车我跑步,看谁先到我家门口呀。”
贺钧钺朝她一招手,转身提速像一阵风一样向前冲去,秦若也玩儿心大起,脚下踩着脚蹬子一阵猛蹬,车子也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急速行去,几乎在同时,气喘吁吁的秦若和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的贺钧钺一同站在了四合院入口前的岗哨处。
两人相视一眼,秦若缓缓浮起一个笑容,对于贺钧钺的看法也在这小小的比赛里化干戈为玉帛了。
贺钧钺龇着牙笑的一脸灿烂,结过了秦若的自行车推在了手上,站岗的士兵放下敬礼的手目送二人背影走远,心道这是哪一出?难不成这姑娘是贺小二的对象?
秦若却一概不知道旁人的误会,进了贺家门,贺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提着个铁皮大洒壶在浇花呢。
贺安邦是军界的巨头,如今没有大的战事要他在军中坐镇,因着伤病时常在家休养,还有一个不能明面上说的原因差点被打成□□,他也如今深居简出不太管事,除非国家级大会才去参加,否则很少出门。
“爷爷,你看谁来了。”贺钧钺扬声道。
贺老爷子掀起眼皮远远一看,看到秦若身影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放下水壶笑了,慢慢的从花园小路上出来朝秦若走去,“你这孩子啊,总要让我这老头子欠你人情才罢休。”
“您老此言差矣。”秦若快走两步上前扶住人,笑道:“您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承诺,我不得回报一二?何况,我相信很多华夏人,如果有机会,都想回报像您老一样这些为国家为民族鞠躬尽瘁奉献征战了一辈子的老革命家。”
秦若的话说的讨巧又真挚,哪怕是奉承的话也是听得贺老爷子心下熨帖不已。
“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占一回小辈的便宜。”人既然已经来了,贺老爷子哈哈一笑心情大好,也不再你来我往的推辞。
秦若昨儿个说了自己还得打扰一趟,贺老爷子有心让儿孙交好她,只是他这也不能倚老卖老,故而不好明着提,如今看到得罪了人的二孙子已经与这孩子冰释前嫌,他心下也高兴。
贺钧钺默默走在一老一少相扶着向前走的二人身后,眼中闪过一抹欢喜。
到了客厅里,照顾老爷子的保姆已经泡好了茶水,端了茶点和水果上来,贺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对秦若道:“昨儿个你来去匆忙,今儿时间还早,孩子,尝尝我老头子这茶叶。”
贺老爷子与秦若相处,虽然用着对晚辈的称呼,但态度上,却是带着平辈的相处模式。
秦若端起描着青花的茶盏轻轻一嗅,一股清冽的茶香随着热气蒸腾而起,香味韵远持久不散,茶汤酒红澄明,清澈而无杂质,她轻抿一口,入口甘爽,岩韵经久不退,舌尖后味掠过一丝苦涩。
放下茶盏,秦若笑叹,“这大红袍品之忘俗,我今儿个有口福了。”
贺老爷子被夸得高兴,大手一挥道:“待会儿回家给若若包上二两。”
“好啊,您老这个便宜我今儿个占定了。”秦若笑着应下,又道:“茶要慢慢品,还是劳烦您老先派人把贺首长他们请回来吧,我好给您看看腿上的伤。”
以贺老爷子的年龄,有个头疼脑热的儿孙在跟前还是必要的,何况这么高的身份,她可不敢随意处置。
贺老爷子点了点头,也知道儿孙后辈们在场很有必要,于是对贺钧钺道:“小二啊,去把你爸妈和你三叔三婶儿叫回来,让他们请半天假,就说他老子生病了。”
“你这一把年纪了也不怕忌讳,明明治病是好事儿非说生病了。”贺钧钺嘴上应了一声,嘟囔着走了。
“嘿这傻小子。”贺老爷子叹了口气,他这真要是病了,那就惊动一片人马,不过嘴上这么念叨,这傻小子一贯不知道变通的实心眼儿。
不过军人嘛,直也有直的好处,贺老爷子想起自家第三代儿孙,只得苦中作乐的开解自己。
秦若只当不知他这瞬息万变的心思,默默的品着茶。
贺老爷子看了眼平静的秦若,不由赞叹:“你这孩子才二十岁,就这么不动如山的沉稳,还有机敏的应变能力,当真不是池中物呀。”
秦若微微笑着摆手,一脸汗颜的道:“哪儿就像您老说的这么好了,我脾气差,性子没耐性,哪个池中物这么急躁?这句夸奖我厚着脸皮也不敢领。”
“有本事的人才有底气发脾气,无能狂怒之辈毕竟只在少数,你很好。”贺老爷子看秦若是越看越满意。
“得您老如此夸奖,那想来我确实是好的。”秦若笑着应和老爷子的话开了个玩笑,惹得贺老爷子哈哈大笑,“我家这几个小辈,老大执拗孤冷,老二憨直少变通,小竹又被我养的娇气天真,真是没有一个合我心意啊。”
“您老这话可就假了,我们庄稼人有句俗话,说是庄稼越看别人家地里的越好,娃越看自家的越乖,您提起哪个来虽然口中说着不满意,可神色间难掩骄傲,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如今这个情况,贺老爷子见了秦若之后也难免对比自家孙子辈三人,看来看去也就大孙子是个心有成算的,可是大孙子却不认他,听秦若这么说,难免老怀安慰。
两人正闲谈间,门口进来了三男三女,赫然就是贺迁家一家子和贺逸家一家子。
昨天贺迁的妻子黄梅与妯娌刘双燕没露面,如今见了秦若,朝她点头笑了下算作打招呼了。
两人均是一身工作服,黄梅戴着眼镜看着比刘双燕年轻些,两人都是朴实沉稳的面相,与她们的大嫂于忆梅完全两种风格。
再看那进来的昨天见过的两个男人,贺逸一身大马金刀的戎装,越发气势逼人,而秦若的目光,却在贺迁微瘸的右脚上打了个转儿,随即弯了弯唇。
怎么就总有人不信邪呢?
“秦姐姐!”最后进来的贺君竹,欢喜的朝着秦若打了招呼,她如何能不高兴,秦若不仅来给爷爷治病,还能把她惹出来那尊煞神永除后患,全家她最开心。
“既然首长们都来了,那我就给您老看看腿。”秦若说着,环顾了一下客厅,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贺逸见她眉目间有些犹豫,道:“你需要什么你只管开口,我们来准备一应的东西。”
秦若也不客气,直言道:“需要一个宽敞向阳的地方让老爷子躺下,我好方便施为。”
贺逸点了点头,“小二,走抬床去。”他说着挽起袖子就往老爷子卧室里走,他三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出力气的事还得看他们父子,因为这位给老爷子治伤肯定不是医学手段,他把警卫员也打发了。
贺钧钺应了一声,没两分钟,贺逸父子俩抬了一个实木的一米八的大床放在了客厅东面的窗户下,下午的太阳照进来一片亮堂。
贺君竹在后面抱着枕头放在了床上。
“您老过去躺下。”
听秦若说完,贺君竹快速上前扶起爷爷,道:“爷爷你躺好了。”
秦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贺老爷子喜欢继承了自己衣钵的二儿子,但老三家的女儿贺君竹却会撒娇深得恩宠,看来看去也就老大贺远一家不受待见。
贺老爷子乐呵呵的躺在了床上,脱了鞋,抹起了裤管儿,露出了枯瘦变形的左脚踝,一道狰狞的巴掌长的增生疤痕像一条丑陋的巨型蜈蚣缠在脚踝处,难以想象他没踩下一步经过了怎样的疼痛。
本来只是为了不欠人情才打算横插一手给贺老爷子治一治这个伤痛,可是看到这伤口,秦若心下肃然起敬。
前世历史书里文字记载过的战火与峥嵘岁月,在这一条疤痕上忽然具象化了,这是活着的伤疤,还有很多人,如今早已化成了累累白骨。
秦若掏出齐国六字刀币捏在左手里,随即拿着它刀锋朝自己右手小臂轻轻画了一下,心下默念道:“小刀,给我这功德币的刀锋处裹一层煞气。”
贺迁眉头拧做一股,几番欲言又止,想问要不要酒精消毒,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为了验证昨天的猜测,今天早上他去找了二哥,找来那三个人一番打听,可是一个都不记得昨天的经历了,这样的能力如何能让贺迁不惊心,就那一番打探,他才从二哥的办公室里出来,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下楼时他的脚就崴了。
眼见手中的齐国六字刀币上布上了一层寒光,秦若右手轻轻按在了贺老爷子的足弓上,轻声道:“可能会有点凉,您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围拢在身侧的贺家众人,清晰的展示出自己左手不到巴掌长的刀币距离贺老爷子的腿还有一个指节的高度,然后她用力一划,一道银色光亮化作残影落在了贺老爷子的伤疤上,秦若心下疑惑这道十分迅速的银光,但手上却没停,“噗”的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可是那腿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贺老爷子只觉得脚踝处一寒,刺骨的那种冰凉,紧接着,一直钻心疼痛让他无法触碰的部位忽然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刀锋上的煞气在清除脚踝内部坏死的骨头以及骨缝里卡着的已经与骨肉长在一起的炮弹碎片,但是功德币本身的紫气却又在蕴养贺老爷子的生机。
秦若左手快如来回横飞的梭影,右手快速在贺老爷子的周身布下聚灵阵,口中念叨:“借三寸灵气布阵,护周围之人生机不散!”
话音才落下,贺家的人只觉得周身忽然一阵令人神清气爽的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尤其贺逸,感觉尤为明显,他只觉身上的陈年暗伤一阵舒爽,他虽然是开国元勋的儿子,可是他的军衔却是实打实的拿战绩换来的。
身上的伤自然少不了,如今,只觉得那些陈年旧疾像是在恢复生机。
秦若抽空侧头瞥他一眼,那目光满是了然。
忽然,“当啷”几声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沉寂在震惊中的贺家人,只见保姆拖得十分干净的地板上,一大一小两块染着血的铁片掉落在地上,大的足有并拢的两个指节宽一个指节长,小的也有一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
上面血淋淋的,甚至还带着丝丝铁锈。
最后,秦若收起左手上的刀币,动作一顿,却看到功德币上的紫气分毫没少,看了眼贺老爷子,心下了然,这是人民的信仰之力代替了功德紫气,就是刚才那道银光,在她刚才挖除那弹片的时候护住了贺老爷子的生机。她右手浮空轻轻拂过贺老爷子的伤口,变形枯瘦的脚踝如今看起来还是那样,但是那里那个蜈蚣一样的增生疤痕却是已经快速的结痂然后蜕下一条死皮摇摇欲坠的挂在伤口处,至于伤口,只留下了一道陈旧的白色痕迹,像是……就像是被砍了一刀却只划破了皮肤似的那种浅浅的一道刀痕。
“恢复十天,不要用力不要碰水,十天后就不疼了。”
秦若说完,贺老爷子一手拄着床撑着身子要起来,贺家大小慌忙上去搀扶,却被老爷子一把挥开,“都走开!一点都不疼扶什么扶?要不是若若说了不能用力,我现在觉得我浑身干劲儿还能带兵打到小鬼子老巢。”
贺家的人齐齐的后退了几步,让开了贺老爷子床前的位置。
“您老好好休息,这聚灵阵还有一会儿才散,你就躺在这儿吧对您身体有好处。”
秦若交待完,又对贺家人道:“老爷子不需要忌口,按平时饮食来就行。”
说完了注意事项,她拿出那齐国六字刀币,“这是一枚镇压过邪祟的功德币,上面有天地赠与的紫气,这是给贺老爷子挖除陈年旧疾取出弹片的关键,我希望各位保密。”说着,她视线别有深意的看过贺迁,后者脸色一红尴尬的无地自容。
最后,秦若道:“贺君竹,带我去处理那獓因像。”
贺老爷子没有错过秦若看向自家老三时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等秦若跟着贺君竹离开,他宛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三儿子,“你怎么就屡教不改?你老子的病和你家的运势得人家大师相助,是我倚老卖老舔着脸讨来的,你是不是又去瞎打听了?”
“去书房跪着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黄梅本来昨晚听了自家丈夫的叙述只当是个有本事的小姑娘,又庆幸秦若是真有本事才能救了他们家,如今听到公公这话,也没求情,她也是深以为然。
“我……我没想着探查……我就想验证一下昨天那个猜测。”
贺迁的解释老爷子直接不听,他就算这会儿解释的理直气壮,可是刚才对着秦若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却不敢直视。
“刚才的那股气你们也应该感受到了,咱家的烂摊子人家这么帮忙,以后就算不报恩还是少做点惹人误会的事吧,还有那个功德币和紫气,我总觉得不简单,等我去找个人问问。”
贺逸说完,看了眼自己精神倍儿好的老父亲,急匆匆的就出门打电话去了。
贺迁也一脸羞惭的去了书房,他曾经是情报中心工作的,对人性的怀疑和把令他不安的事要刨根问底尽在掌握的职业病真的是稍不留神就发作了。
秦若到了侧面贺君竹的房间里,粉色的床单被套,还挂着粉色的带纱床帐,看着桌上那个木雕,对她道:“找个碗来,把你的血在碗里滴三滴,给我找一张干净的白纸。”
她话音刚落,贺君竹正要答应,跟着她们而来的贺钧钺却是快她一步应了一声快速的去厨房拿了个碗过来。
他递给秦若时眉眼暗含感激,秦若看他一眼接过那碗,然后对贺君竹道:“要你三滴血。”
贺君竹虽然娇气,但她也知道这是她惹出来的乱子,刚刚在她二哥帮她去取碗的时候她就找了剪刀,如今左手撑开剪刀刀刃,右手快碰到刀刃上了,她又停下,问秦若道:“秦姐姐,这个血有规定哪个手哪个指头吗?”
秦若哭笑不得,“没有,你随便哪个指头都行,因为是你带进来的,你的血要给它引出去的路。”
贺君竹放心了,点点头,把右手的食指往剪刀口的利刃处一碰,血珠滚了出来,她快速接到碗里,用指甲掐着伤口滴滴答答淌了好些,秦若慌忙叫停,“够了够了,三滴就够了,你这都三十滴不止了。”
贺君竹憨憨一笑,“我怕少了送不彻底。”
秦若端过碗,看着站在门口没有离去的贺钧钺,又看了眼贺君竹,“走吧,你俩跟我去取八方土。”
贺钧钺眼睛一亮,赶忙上前,贺君竹也是欢欢喜喜的跟了上去,秦若出来站在贺家院子里,仰头朝周围环视了一圈,四合院大都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她看向东方震位,是一排房间,墙壁干净,窗户上也得玻璃也十分干净,似乎找不到一点土。
秦若目光一转,看到了那一根悬在檐下的蛛丝,东面是万物生机之门,如今这一根蛛丝吊着一点生门的万物之土,正是天意。
秦若上前伸手,白嫩的掌心张开,正好不偏不倚落在那根蛛丝线,不过隔着两米多的距离罢了。
贺君竹和贺钧钺并排站在秦若三米远的地方,屏息凝视看着她张开的掌心含笑而立的模样,此时正好太阳在往西面移动,光芒给东面俏然而立的秦若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一刻她宛若神女,庄严美好包容万物。
一只黑色的小蜘蛛像是受了惊吓又似乎得到了指令,攀着那银色的蛛丝迅速向上攀爬而去,同时,“扑簌簌”一声轻响,房檐下落下了一撮房檐土,恰巧落在了秦若的掌心里。
光影下这神圣的一幕,让贺钧钺多年后想起,依旧心潮澎湃悸动久久难平,这一刻,巫山神女在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形象。
土为万物出生发芽的生门,一念生土蛛丝垂,死惊伤门顿不开。
这一卦,贺家今天诸事顺遂生门大开。
秦若掌心捧着震位上的生土转身,这才看到贺君竹和贺钧钺兄妹两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嗯?你们怎么了?”
贺君竹被惊醒,小脸一红,有些羞涩的道:“刚刚那一幕,秦姐姐宛若仙女。”
贺钧钺没出声,却在心里小声补充,不,是神女。
秦若“噗嗤”一笑,“哪有仙女,只是光影很美而已,走吧。”
她说着又从东北艮位,正北坎位,西北乾位,正西兑位,西南坤位,正南离位,东南巽位七个方位各自去了一捏土,一起拢进左手心,随后进了贺君竹的屋子里把掌心的土放进了碗里。
之后,右手做笔,在贺君竹给她找的白纸上手指迅速滑动,不过须臾,手指在三根手指宽的白纸底部停下,电光火石之间,白纸上闪过一道红光,快的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但贺君竹和贺钧钺二人都没错过这一幕。
他们的震惊程度再次被刷新,只呆呆地看着秦若捻起那张白纸掐了个符诀往那碗中一抖,一股幽蓝色的火焰陡然升起,火苗快速舔上符纸,连同碗里的八方土仿佛都在一同燃烧,几个呼吸之间,碗里灰烬火灭,却沉淀着约摸半小碗的酒红色的液体。
秦若做完这一切,这才视线看向桌上面对着墙的獓因雕像,想来贺君竹是真害怕,竟然把它面对着墙放着。
只见成年人巴掌大的雕像,通体黝黑泛着光泽,只见那雕像的獓因伸长躯干微微侧头回首相望,与市面上金钱豹舒展身躯回首相望的造型如出一辙,只有这木雕的头部细节处与金钱豹不一样。
秦若一指那耳朵,对贺君竹道:“你看,这里分明是两只尖尖的犄角,因为贴着耳朵又与头颅上的耸起的毛发贴近,所以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这就是故意误导人被人供奉在家里招财实则害人性命的原因。”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獓因像的黑色是用人血浸透了紫檀木然后沁出来的这种黝黑的颜色。
贺君竹弓着身子凑近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那犄角像公羊的犄角,上面还有粗糙螺旋状的纹路,只是乍一眼就觉得像个金钱豹,只有这个念头一产生,怎么看都是金钱豹,如今被秦若点破,再次观之,分明一点也不像豹子。
秦若见她一脸纳闷儿的不解,又道:“这上面……血染着迷津咒,只要有人说这是金钱豹,看到的人心力弱些的猝不及防就被带跑了,心下会下意识的笃定的认定这是金钱豹。”
她解完疑惑,指尖逼出一点血珠朝着那獓因的眉心处一弹,忽然平地一阵疾风起,吹得窗帘床帐呼啦啦的作响,犹如漫天飞舞的旗帜张着风乱舞。
“吼——!”
“是我的错觉吗?我刚听到风声中一声兽吼,明明好大声几乎震耳欲聋,却又有种听不清的矛盾感。”
贺君竹自言自语的念叨完,贺钧钺却道:“很清晰的一声兽吼,大概雄狮咆哮就是这样子的。”
秦若点头,“就是这位。”她说着下颌一抬指向獓因像。
然后对贺钧钺道:“让你家大人把门口的闲杂人等先调离五分钟,当然,如果你家不怕传出去搞封建迷信的名声的话,也可以不用。”
贺钧钺点了点头,笑了下就出了门,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朝秦若点了点头,“外面没有一个人了,时间半个小时。”
“不用那么久。”秦若左手端碗,右手指尖朝着那獓因像一弹,一道看不见的丝线拴在了它脖颈上,然后她右手朝着碗里伸进去白嫩的指尖蘸取了酒红的水,朝地上一洒。
却见那木雕的死物獓因像忽然“嘭”的一声,像是从桌子上跳下来了一样,不偏不倚落在了那滴血色的水滴上,秦若退了三步,又洒了一滴,那獓因像却是又跟着一跳,跳到了三步之外的第二滴血色水滴上,再回头看第一滴,却是已经不见踪影毫无痕迹了。
到秦若出了贺君竹的房间,贺家人齐齐站在北面客厅的台阶上,屏息看着她牵引獓因像跳出了贺家,一路走到巷子口,九十九滴血水正好用尽,踩完最后一滴血水,赫然间,黑色的木雕脖颈间出现了一道血色的纹路,像是一个锁链。
正是八方土和贺君竹的血凝聚成的锁魂链,当初贺君竹把它带回贺家唤醒了它,这獓因对贺君竹的血有别样的执念,加上八方土和锁魂符,一路引它出了贺家门并把头套进了锁链里。
任这凶兽再强,如今也逃脱不得,现在看着只是一个木雕的死物,想要它变成凶兽,当然是秦若说了算,它眉间那一滴血,相当于契约,秦若对这獓因有绝对的约束权,它脖颈上的绳子,则是牵在秦若手里的。
秦若捡起那木雕,朝目送出来的贺家人挥了挥手,贺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也被孙子推着出来了,贺钧钺放开推着的轮椅,对贺老爷子道:“爷爷,秦若她不太记得路,我去送她到车站。”
“去吧,快去。”贺老爷子看着开了窍的二孙子笑的合不拢嘴。
贺钧钺快走两步追上她,道:“你来的时候下错站了,我送送你吧。”
秦若侧头看他,“好吧那谢谢了。”
贺钧钺腼腆一笑,陪着她一路走到车站,安静的只时不时余光瞟过她,没有出声打扰的走完了这一程,抢先给秦若买了票,目送人上去坐好,直到车子开走甚至连尾气都散在空气中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往回走,只不过这一次,脚步快了很多。
秦若在新南桥巷子门口下了车,她打算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肉或者食物,买些回去和于忆梅还有刘嫂三人打打牙祭。
才刚走进去走到九区,正碰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消瘦的脸上愁容不展,怀里揣着个布包袱,似乎想出手,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想拿出来。
秦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正要擦肩而过之际,男人却出声拦住了她,“姑娘,我这有个老物件儿与你有缘,价格合理,要不要瞅瞅?”
不等秦若搭话,朱老板“咳咳”两声,秦若看过去,只见他嘴唇微动,口型分明是三个字——西贝货!
秦若回之一笑,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这个拦住她的中年男人,准确的说是看向他怀里的包裹,雾蒙蒙一片,没有任何光亮,放在后世话说那就是义乌商贸城出土。
男人见秦若停住了脚步,瞬间眼睛一亮,有门儿!
随即,脸色一苦摆出了一抹愁容,“我女儿也像女同志你这么大,得了绝症等着钱救命,不然我也不卖家传了几十代的老物件儿。”
口中虽然卖着惨,但男人解开包裹的手十分迅速,里面赫然是一方看着像鸡血石雕刻的大印,那大印的印面有搪瓷海碗大小,上面篆刻着五个金文大字——发丘天官印。
说是一方印,可是底部大的不像话,高度尺寸又不够,说来也巧,那印头雕刻着的正是睚眦兽头,一点鸡血石的血沁正好点在眼睛处,虽然这一点添了灵动,但整个大印的尺寸有问题,就算是新手也不可能把一方印雕成这个比例尺寸。
可以说是极其离谱敷衍。
“曹操摸金校尉七十二疑冢听过吧?”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下墓都能保平安,这印代表的就是诸邪退避,百无禁忌!”
“我祖上就是跟着曹公下墓筹军饷的发丘中郎将,这就是我家传的宝印,还是开启曹公七十二疑冢的线索,要不是家道中落等钱救命,我是玩玩舍不得出手的……唉!”
中年男人说着摸了摸眼睛一副不肖子孙愧对列祖列宗的模样儿。
看的秦若只想发笑,她看了眼这人面相,田宅宫富足,小有祖产,父母宫日角月角深陷,还在他命宫里牵了一丝血线,夫妻宫子女宫空荡荡,鼻尖财帛宫生漏财恶痣,分明是无妻无子气死父母的一个老赌棍,装什么女儿重病卖传家宝的慈父人设呢!
秦若正要揭穿他,却发现那大印有点不对,于是改口道:“我能看一眼吗?”
如果是西贝货,她阴阳眼应该不会看到任何反应,但是就在刚刚,一团雾蒙蒙的气忽的一闪,快的几乎抓不住,但秦若眼尖看到了。
虽然不确定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秦若心下生了好奇,决定看看再说,如果有异常,她不介意当这个“冤大头。”
第四十章
“看你随便看, ”男人双手捧着那方又矮又宽的大印,往秦若跟前一递,满口胡诌道:“这印跟普通官印私印可不一样, 官印镇平民, 私印表身份, 可是我这方尺寸特殊的大印。”
他说着, 语气故意一顿, 刻意压低声音道:“我这可是镇鬼的!”
秦若嘴角始终含着笑,还时不时满眼惊讶的点点头,这时她一伸手, 想要摸一下那大印,却被男人倏地往后一缩, 躲开了她的手, 男人一脸高深莫测道:“哎这可不兴摸, 这等好东西都是有脾气认主的, 也就我家祖上老祖先是曹公收下的发丘天官我才能这么拿着, 你还没交钱, 碰了可就损了这大印的灵气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买了。”秦若状似扫兴的皱了下眉头,一脸不高兴的道:“都不能碰我要它当传家宝放着看吗?”
男人见秦若不高兴, 反而心下一松, 他就怕遇上懂点皮毛的,既然是个有钱的门外汉,那就好说。
“那……与姑娘你遇上也是缘分, 就破个例让你瞧瞧, 但是,我这多少代的传家宝了, 那可不便宜。”
男人一脸的故作慷慨,“给你看看见见世面也行,毕竟遇上了,但是想买……姑娘你怕是也要掂量掂量。”说着还眼神上下打量了秦若一眼,似乎光明正大的在衡量秦若的购买力。
故弄玄虚罢了。
秦若心下嗤笑,脸上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喜,“那……那我拿在手里看看,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大印好奇的很,如果看看还喜欢,那……钱不够我回去取也要买了。”
这话正中那老赌棍下怀,他一脸高深的往前一递,“你看看也无妨,毕竟买卖这等物件儿讲究的可都是缘分。”
秦若受宠若惊的点头,伸出右手往那大印上轻轻一搭,状似在看那印头睚眦兽头那里的血沁,手下却感觉一股透骨的凉意袭来,秦若不动声色收回手,道:“这鸡血石这儿的血沁不俗,红的是真漂亮,就是少了些,老板你这传家宝多少钱肯割爱?”
她一边感叹着挑剔了两句,又问了价格,这在男人心中,活脱脱就是想买故意压价的顾客,他激动的心下直发笑,面上忍痛一咬牙,伸出了一只左手,“一只手,不讲价!”
“五十?”秦若瞪大了眼,“太贵了太贵了!”她一脸你在诳我的表情,掏出了那獓因像,“我才收的,这宋朝的金钱豹才五十,紫檀木的!”
说着她口中又随意扯了一句,“宋徽宗玩儿过的物件儿。”
男人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五十?我这上千年的传家宝,五百块,少一分都不卖!”
“如今挖人祖坟可是反、动分子,至于镇宅,我家不缺钱习惯用财气镇宅,我就看上了这个龇牙咧嘴的这个豺狼,四十九块,卖就卖,不卖那就是与我无缘。”
秦若口中振振有词,却把那男人气了个仰倒,“豺狼?这是睚眦,是龙的儿子!”
这哪儿是个门外汉呀,这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土锤!
男人心下鄙夷,长得看着一脸灵慧,内里却是草包,真是人不可貌相。
吐槽归吐槽,可是秦若一脸你不卖就算了的表情,让男人十分为难。
而且这个门外汉根本不懂老物件儿的妙处,盯着一处可有可无的血沁喜爱的不行,这让男人觉得他前面那些噱头仿佛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既然老板为难,那就算了,传家宝还是留着的好。”秦若感叹了一声,就要走。
“别别别!”男人下意识的出声拦住她,“我闺女得了大病等钱用,姑娘你就再加点吧?”
说着他又开始了苦情戏。
“这个价都是感动老板一片慈父心肠才出的,”秦若笑道:“我家虽然不缺钱但我也不能这么糟蹋。”
她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似乎不想再讲价了。
“等等,我卖,你再加一块凑个整,我卖了!”男人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秦若的胳膊,终于挡住了要走的肥羊。
“好,那就加一块,祝你女儿早日康复。”秦若脸上噙着一抹真挚的笑,从兜里掏出一叠钱,不多不少,正是五张大团结,干脆利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来了那大印。
男人虽然一脸的心痛,心下却嗤笑一声,呵冤大头,他家那短命的老不死的不知道上哪儿捡来的,当年因为这东西差点被□□,如今好了,遇上个冤大头可不就钱到手了嘛。
秦若连同那布包裹一起把那大印一卷,她知道男人心下肯定说她是冤大头,可是冤大头到底是谁还未可知呢。
男人拿着钱匆匆出了新南桥巷子,朱老板见秦若到底是买下了,一时心下涌起好奇,对她道:“你这……秦大师,你这也不是上当受骗的主儿啊,怎么滴,这西贝货还有说道?”
秦若笑了下,“那男人说女儿生了重病,我就动了恻隐之心买下了,就当做善事了吧。”
“我信你个鬼哦,”朱老板笑骂,“一眼断人生平事的玄学大佬,还能被那人骗了去?”
“好吧,那我说实话,”秦若满脸认真的道:“只是觉得这大印好奇,买来研究研究,看着确实是个西贝货,但心下好奇难免冲动消费。”
“你牛!”朱老板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五十块巨款说买就买,只因好奇,来来来大佬,看我这摊儿上有你好奇的吗?”
他说着手上比了个八,“熟人八折!”
“那不能,咱们都是熟人同好,我可不能断朱老板财路。”秦若摆手一笑,“行了,你今儿好好守着吧,能发大财。”
说完,朝他一挥手,其他摊位也不逛了,她现在对这发丘天官印满心的好奇。
坐上车回到兴安路贺家,秦若拎着包裹进门于忆梅也从来不打听,她的房间刘嫂要收拾前也会提前询问她,这种尊重让秦若住的很开心。
虽然她背地里做的事足以偿还住宿费和伙食费,可是表面上她却是个寄人篱下吃软饭的,这让秦若琢磨着得明面上做点什么。
但现下她还没想好做什么,秦若心里这么想着,跟于忆梅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了楼。
把那獓因像把关公木雕像跟前一放,秦若这才把那发丘天官印的包裹放在了桌子上,打开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她还是没有看出门道来。
就像是雕刻行业的门外汉随手取边角料刻了这么一方大印,秦若虽然对古董没有多少研究,但她的阴阳眼看得见这些古物上各种各样的气运。
只要是百年以上的老物件儿,必然有独属于它自己的或浓或淡的气,可是这么大一块鸡血石雕刻的大印,却愣是没有任何气息,说明这就不是古董。
连一百年都没有,还敢充千年前汉代的东西,真是只要胆子大曹公来站台啊。
秦若拿着左左右右翻来覆去的一顿看,鸡血石上好的一点血沁都在睚眦眼睛上,印面上金文阴刻的发丘天官印五个字,笔触凹槽之间,甚至每一条刻痕里,都有沉淀的黑红色干硬物质,看着大约是干了的印泥。
依旧没个头绪,可是借着兽头九环刀的威力她触摸这大印那一下,那一股森冷森冷的寒意又不似作伪。
一时想不透,秦若也没多做纠结,去洗手间洗了手下楼,刘嫂做了粉蒸腊肉,炒了个蘑菇,还熬了鸡汤,所有菜都是秦若爱吃的,她摸着肚子坐在座位上苦笑,“刘嫂这手艺啊我非得胖了不可。”
于忆梅笑道:“我多少体重偏瘦,今天一上秤,胖了三斤!如今跟着若若一起吃饭,我是胃口越来越好了。”
“你正在长身体,妈妈也在长肉,刘嫂也一天劳动辛苦,咱们一起长肉一起胖。”
刘嫂泡了花茶端到客厅里,听到于忆梅的话笑着道:“我自从来贺家,从没觉得辛苦过,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的好日子。”
于忆梅笑着道:“咱们这么多年关系了这些话都不说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秦若听贺钧剑提过,刘嫂是二十五年前从家里逃出来的,她没儿没女,男人赌博家暴,她逃出来遇上回故里给哥哥上坟的于忆梅,就一直在贺家做工,没工钱,但是一应花销包括她本人花销都是于忆梅承担,生死都在贺家了。
刘嫂脾气好也没什么坏心思,照顾于忆梅,操持贺家三餐家务,她自己也有了家。
也是这么多年了,所以刘嫂比起佣人来更像贺家家人。
秦若看了眼笑的憨厚温柔的刘嫂,目光在她眼尾夫妻宫扫过,眼神一闪,怪不得在贺家一待就是这么多年,那男人何止是家暴,差点要了她的命,不过刘嫂却不知道,她的一次反击彻底的解决了人渣,为她的孩子和她自己的遭遇报了仇。
“坏人自有天收,所以啊三们三人好好过日子,其余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秦若话里有话的一句感慨,让这几天惴惴不安的刘嫂略略安了心,每年到十月她总是会梦见她那恶人丈夫把她抓了回去,打她折磨她,也总梦见足月的孩子被那人渣活活害死的画面,总是担惊受怕。
遇上夫人得到救赎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好运,贺家就是她的家,可是过往总是缠在回忆里时不时出来蜇她一口,也许就像若若说的,坏人自有天收,那个人渣兴许已经死了。
“这才对嘛,要展颜笑,你看若若来之前我动不动沉湎于回忆与痛苦中,身体越来越弱,再看看我现在,脸色红润气血足,心情就像蕴养宝石,长期的好心情能蕴养出夺目光彩的宝石,而不好的心情,就是宝石里的杂质。”
于忆梅端起玻璃杯,朝秦若和刘嫂展示,“看,这酒红色的茶汤在玻璃杯的映衬下像不像红宝石?”
“妈妈这比喻很好,”秦若说着,心下忽然一动。
鸡血石作为一种大自然蕴养出来的宝石,它埋在土层里千百年,哪怕没有雕刻不是千年前的古董,但宝石本身应该是有气韵存在的,但是那方大印,却没有!
那石头确实是鸡血石,不是造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鸡血石只是个封印的手段,重要的是它要保护的东西!
于忆梅一个比喻一语点醒梦中人,秦若坐不住了,道:“妈妈,你一句话点醒了我,我要去验证我的一个想法,我先上去了!”
“好,去吧。”于忆梅笑着道:“把花茶端上去喝了,能助眠养颜,我喝完也要睡觉了。”
秦若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朝刘嫂和于忆梅笑了下,转身上了楼。
到了房间里,秦若反身锁上门,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可以用的东西,拉开抽屉,抽屉底部静静躺着一把裁纸刀,秦若拿起来,一手取来那大印,坐在书桌前左手刀右手印,那刀子毫不客气的朝着那鸡血石的大印撬去,可是硌的左手都疼了,那鸡血石别说裂开了,连个伤口都没划下。
秦若又试着画了一道解封符,对着那方大印一用,一簇蓝色的火鸦一闪即逝,还是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难道她想错了?
看着桌上这个东西,秦若却隐隐觉得里面绝对有惊喜,她就不信她弄不开!
秦若端了盆子“噔噔噔”跑下楼,楼下,于忆梅正好喝完了茶刚要进屋进屋休息,见到秦若端着个盆,不由好奇,“若若这是?”
“我在变戏法儿,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成功了再给妈妈看。”
秦若朝她一笑,进了厨房,找到装醋的瓶子倒了大半瓶在盆子里,然后又风风火火的上楼,把那大印拿到洗手间洗了表层干涸的那层黑红印泥一样的东西,然后擦干仔细看,印面边上那两道阴刻纹,看出了点门道,就像……就像是镶嵌进去的榫卯。
其实一力降十会,她找个石头总能砸烂,但是万一伤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东西就白折腾了,于是找了个下刷子蘸着醋一顿刷,然后一个不小心,手指指节磕在了那印的边缘棱角处,疼的秦若“嘶”的吸了一口气。
手指伤口处滚出了一滴血珠,正巧滴在了那印面的那个天字上,紧接着,大印印身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咔嚓”声,一道细如头发丝的裂痕出现在了侧面印身上。
难道……难道解封还得用人血?
秦若倒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伤口,一咬牙,朝着“发丘天官印”五个字里除了天字之外的四个字上各自又滴了一滴血,然后“咔嚓”几声声音大写的碎裂声传来,那坚不可摧看似毫无人工合成痕迹的鸡血石大印就裂开了。
印头上的睚眦像掉落,几面印身裂成了一堆碎片,唯一完整的,除了一指厚的印面毫发无损,再无其他。
如果非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那印面断裂的过于整齐了,就像这本来就是一指厚的一块鸡血石平板。
难道她浪费了五滴血和五十块钱就折腾了这一堆废渣?
秦若把鸡血石的残渣扫进垃圾桶,留下了那个沁着一点血沁的睚眦和宛若一个平板电脑的印面。
她没有顾上多搭理那睚眦兽头,拿起那印面进了洗手间放在水龙头下一顿冲洗,然后,她发现这个东西,兴许她可能搞错了正反面。
只见手中那一方成色并不好的印面,因为她那五滴血,倒是显得妖娆了不少,泛着黄白的印面上那血迹纹路像是一朵丝丝缕缕相互勾缠的花,又像一道符文。
被保护在石头里的内面,打磨的平滑如水,看着那光滑又昏黄泛白的石面,秦若想到了一样东西——
鉴!
我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一面风月宝鉴要了贾瑞的命,这么平滑的面,就像铜镜,兴许,这也是面镜子呢?
秦若双手端起来一照,虽然那鸡血石的石面看着透光,但是并没有照出她任何的影子来,可是,照不出人影可以理解,但是,这么光亮的面连个反光的光影都映不出来?
就在这时,变故丛生。
忽然,房间某个角落里“咯噔咯噔”一阵东西磕碰的响动,这大晚上的,但凡秦若不是个专治厉鬼三百年的玄学大师,她就该被这骤然出现的响动声要吓软了。
众所周知恐怖片和闹鬼现场大多都是从一阵响动开始的。
秦若还捧着那鸡血石印面站着没动,只是支棱起耳朵在听说哪儿的动静,她这房间里,关公爷木雕坐镇,如今还来了一只凶兽,可以说是鬼神不侵,至于蛇虫老鼠,连这一层都不敢上来,甚至这栋小楼都不敢靠近。
就在此时,响动的声音忽然越来越大!
秦若放下那块印面转身,她背后,是衣柜,衣柜底层放着她从凌阳县带回来的那个木箱子。
可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切响动像是被一只大手掐灭了一样倏地烟消云散,甚至都没余音,就那么一下斩断了似的不见了。
秦若上前拉开衣柜,她封上的箱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她看了两眼,回头看向桌上那印面,没有关门走回书桌前,再次拿起那印面,房间里没有响动发生。
难道她想错了?
今天和昨天,这房间里唯一不同的,就是手上这东西和窗台上给关公爷护法的那獓因像,那东西拴着锁链不可能闹出动静来,那就只是手上的这块东西可能引起变化。
秦若拿着那鸡血石印面一转身,她这房子朝南,衣柜在北面,如今她那一转正好朝北,房间里响动迭起,她又一转身,面朝西,响动又消失了,她低头看着手上的印面。
如果此时还不明白手上这玩意儿和她箱子里的某个东西有联系,那也是白活了。
秦若拿着那石头印面转身往衣柜跟前走,响动越来越大,“咵咵咵”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以秦若良好的视力可以看到那箱子被这动静震的微微摇晃。
她转身把石头印面放回桌上,然后走过去抱起也放在桌上,一手打开箱子一手把那石头印面往箱子口一放,然后她看到那块在凌阳县西市得来的土疙瘩红光冲天,欢喜的在原地震动摇晃着。
她来了燕城一个月了,把这宝贝儿竟然忘了。
一手拿起别人碰之则寒意弥漫的土疙瘩,一手拿着那鸡血石印面,把两样东西往跟前一放,“咔嚓”一声轻响传来,却是两样东西都开始像蜕皮一样脱落。
秦若赶紧放在旁边的桌面上,免得落一箱子渣滓,这褐色的土疙瘩表明这层结晶体是护宝泥,而且还有一道玄学手段的封印,她本来兴致勃勃好奇至极,但是当时离开凌阳县在即时机也不合适,来到燕城又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一时把这东西忘在了脑后,却没想到相隔千里得来的两样东西竟然还有联系。
就在这须臾之间,桌面上两样东西都模样大变。
那丑丑的褐色土疙瘩脱落掉了表明的那一层厚重的护宝泥结晶,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看着像一个铜黄色的菱花镜,古代女子闺阁里那种小镜子。
而那鸡油黄的印面,褪去了一层像是杂质一样的东西,刻着字的那一面,油润的鸡油黄上沁着血丝,就像天然的顶级鸡油黄鸡血石,而平滑的那一面,脱落掉了表层的外皮变成了莹润的白色。
难道这是大小两面镜子?
秦若这么思忖着,伸手先拿起那面菱花镜这才看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菱花镜,这是个罗盘。
只是这罗盘,过于精简了,比起后世里那些一圈一圈年轮一样上面雕刻着无数奥秘的罗盘,这一个简单粗暴。
整体上一个女子手掌大小的铜制圆盘,铜黄色,天池中心卧着道家的阴阳鱼,一黑一白交融相接,外围两圈算作一个整体,内里是十天干,外围上十二地支,再外围,一个正八边形,乾、坤,震、巽,离、坎,艮、兑八个方位各据一边。
再外面,就是正八卦与全盘边沿的空隙处,刻着些诘诎奥秘的符文,这就是正面全部的东西。
就完了,没有指针没有河图洛书和卦象天星,就仅有这些。
秦若拿起这罗盘,翻开露出北面,北面有一个字,阳刻的天字。
她心下一动,拿起旁边的石印面,那本来作为印面存在的那一面,上面阴刻的五个字就是有一个天字。
她把两样东西面对面拿起来,无事发生,别说震动响动,连个细微的变化都没有。
秦若看向那罗盘,化繁为简的东西往往更加高深,可是没有指针怎么用?
就像倒醋刷鸡血石一样,不管有没有用,试还是要试的,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秦若放下两样东西,左手食指中指两指并拢,大拇指把无名指和小拇指扣在掌心里,这姿势却是一个玄门最简单的法诀,她往自己右手小臂处一点,那里安静的兽头九环刀图腾,就是取之不尽的煞气储存器。
太极阴阳鱼黑鱼象征灭,白鱼象征生,一生一灭一轮回,就是万物周期。
秦若把指尖牵引出来的煞气往那罗盘黑鱼里一点,又往白鱼的阴眼里注入了一丝,果然,罗盘上出现了一道光,但转瞬即逝。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但有煞气还不够,还得有生机。
秦若想起了齐国六字刀币,那上面天地赠与的功德紫光,就是生气的一种,但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她已经用了好几次不能再随便使用,毕竟它不可再生。
她看着罗盘,心下一横,借了右臂上一缕刀锋往左手指尖一划,一滴血珠滚了出来,她先滴了一滴到那黑鱼中心的白眼处,又逼着指尖血滴滴落入那白色的阴阳鱼里,血落入瞬间就被消失了,直到第九滴血珠灌入,那白色阴阳鱼一闪,却是已经够了。
秦若没有再逼着指尖的伤口,很快就不渗血了,她拿去那罗盘再次面对面往那石头印面上一放,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平滑的石面左下角出现了几条弯曲的线,然后那线斗折蜿蜒宛如蛇形,分明就是山脉走势,却是一幅古代地图的残篇,或者说一角。
秦若看了看印面上其余三处各据一方的空白,想起了背后的字。
发丘天官印,印就是这个承载地图的印鉴,天字印证在她手里这方罗盘上,那么也就是说,还有三样东西,印着发,丘,官字的三样东西是承载这幅地图的另外三角。
找到了或许就能拼成一幅藏宝图。
秦若把两样东西各自拿开,白玉印鉴上的线条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她刚才眼花幻觉一样,这幅隐形的地图做的这么繁琐,地图集齐后指向的地方,就很让人好奇。
不过好奇也白好奇,这两样东西都是机缘巧合得来的,一个在凌阳县一个在燕城,她就是转遍华夏,未必能遇上其他三样。
好奇归好奇,不过秦若一向看得开,得失之间都是因缘际遇,不要强求,侥幸遇上或者最后集齐,有机会探秘固然好,但是,就算只能遇上这两样,她见识了这么高深的玄门手段,也是不俗的经历。
秦若如此想着,心态平和了下来,把那印鉴放进了那箱子里,然后手中拿着那罗盘把玩,看了眼窗户跟前敛声静气的两个木雕,她放弃了试验的心思,还是别打扰关公爷了。
左手拿起罗盘,右手逼出胳膊上一丝煞气,然后就见那安静的罗盘阴阳鱼迅速转动,最后中间生出了一厘米长的一条黑红的血线,直指她右手臂的方向。
不错不错,她唇角微微弯起,右手的煞气一散,那罗盘上的指针也不见了,安安静静侧面看就像一面菱花镜。
秦若满意了,今晚一顿折腾,还用了她那么多血,要知道玄学大师的每一滴血对画出的符都有加持效果,可不能随便浪费,也幸好这个罗盘还是有用的。
把箱子又封上之后放进衣柜底层,秦若放下罗盘开始打扫房间和桌面,这罗盘表明那层护宝泥结晶渣滓掉的到处都是,秦若把房间收拾完。
看了眼表已经半夜一点了,她简单洗漱了下,把盆子里的醋倒掉清理了洗手间,这才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
睡过去没多久,秦若就在梦里听到一阵求救声,她皱着眉头仔细听,却一无所获,随后,梦里的声音消失了,她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秦若洗漱完毕看了眼手表,八点过五分,她走过去拉开窗帘,回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桌上的罗盘,只见昨晚已经收回的指针,却指着震位。
震位在东,秦若看着罗盘,皱起了眉头,猛地想起了昨晚梦里那道似有若无的求救声。
在东的……
梁家!
梁家昨天根据她的掐算去了那母猫身死的地方,武家屯向东七十里的坟茔。
难道出事了?
秦若一番掐算,却是已经找不到晁文强的身影,那些人里只有晁文强跟她算是牵连了一点因果,借着这点因果一番掐算,可是如今却找不到人。
出事了!
秦若面色一变,拿起罗盘往兜里一揣就下了楼,于忆梅见她难得起这么早还挺好奇,“若若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出了点急事我要出趟门,”走了两步,秦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看向于忆梅道:“妈,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不要给我留了,还有,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你不要等我也不要担心,早早睡。”
于忆梅脸上浮起一丝担忧,但见秦若面色严肃似乎很急,只得按下担忧点了点头,“好,妈妈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秦若点点头,脚下不停出了门,却没看到于忆梅脸上的担忧,这一刻她无比庆幸于忆梅的开明和对她的尊重。
直到看不见秦若的背影了,于忆梅这才收回视线,孩子大了有各自的事,她不会过问,她坚信她的孩子们不会走岔路,那么具体做了什么,跟她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对秦若是这样,对贺钧剑她也是这样,只是到底难免担忧,等若若这次回来,她要好好跟她谈谈。
打定主意,于忆梅心下的担忧微微松懈了些。
却说这头秦若出了门,她来不及再慢慢等车,掐了个符诀画了个引路符,随即,不到两分钟一辆出城的公共汽车停在了秦若所在的站点上。
秦若上了车,司机还口中在感叹,“嘿,今儿真是怪事,总想往这一路开,难不成这一路有宝?”
口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平稳加速的往城郊的方向开去,出了城,秦若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站点,起来身走到下车车门处,掏出两张大团结递给那司机师傅,“谢谢师傅,耽搁了你行程,我给你做经济补偿。”
她放下钱,车子正好到站,她下了车,也不管身后那司机师傅的喊声,迅速走进了山间的小路上。
走到山林里,指间掐了一道御鬼符,秦若厉声道:“方圆十里厉鬼速速来见,违者必遭雷诛!”
随后她掏出罗盘,里面已经灌满了生机与死气,够她用一段时间的,秦若左手拿罗盘右手一点,一道黑红指针出现快速转动,方圆十里五道阴煞之气迅速聚来,却是这里没去投胎的厉鬼。
秦若也不废话,牵着五个鬼身上的因果血线指尖飞舞之间编织了轿子,五鬼俯首不敢有丝毫怨言。
如今没有车,她骑自行车骑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她想过找贺家的车送她一程,可是她不想跟贺家多做牵扯,五鬼抬轿是最快的到达目的地的地方。
秦若一坐上去,最强的厉鬼俯身道:“请大人指路。”
“这里一路向东南走七十八里地,避人速行!”
“是。”领头的厉鬼应下,随即飘去头前开路,一路在山间疾驰,朝着那目的地而去。
十月的山间草木枯黄,在山野间急速掠过的一抬因果轿子,越过枯黄的杂草掠起一阵凉风,那领头的鬼是个会来事儿的,怕行的太快疾风吹着秦若,一边开路还用自己的鬼气掠开了吹来的冷风。
九点五十,秦若看到了前面那一处坟茔。
“停!”秦若一喊停,轿子立马落下,“你们自去找地方休息,不要离开太远,等我处理完此间事必有你们好处。”
秦若说完,朝那坟茔走过去,手中的罗盘急速旋转,指针却没有停止,也就是说这一片墓地里,四面八方都是阴煞之气。
可是秦若的阴阳眼并没有看到一个鬼魂,她穿过墓地走到背阴处,只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土坑,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长久躺过似的。
正是那通灵母猫的葬身之处,躺了将近三个月,自然把这里的土压下了一片凹痕。
通灵母猫虽然死了心存执念,体内一股气困着一魂不散,但没过百天按理不该诈尸呀。
何况王城脚下,封建王朝的龙脉曾经在这里绵延更迭,邪物诈尸的几率就更小,况且有梁乐在,这母猫不会伤人,到底哪里出了变故?
秦若走近,一股鬼气扑面而来,可是却只有气息,她的阴阳眼并没有看见鬼物,她弯腰捻起一撮土,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钻入鼻腔,她皱了皱眉,这不对劲。
把那撮土往罗盘上一放,她率先要找的,就是这母猫如今在哪里。
罗盘也不负她所望,指针迅速旋转之间,朝着东北方向停了下来。
前面东北方向,正是一座丛林茂密的山。
秦若也没有多做耽搁,毫不犹豫的拿着罗盘按照指示的方向往前走去。
入了山林,空气更加寒冷,地上的草木都枯黄的差不多了,踩上去发出清脆的摧折之声,她一路往里走,翻过两座山峰,本来指路的指针,却疯狂的旋转了起来,似乎四面八方都是目的地。
四面八方找不见,那么不见天上便是在底下,秦若低头看了眼脚下,这一片的草木干枯的格外严重,几乎已经化作了肥料落在了地皮上,她抬头再看,树木遮盖下的一片小小天空像个窗口。
收回目光再看四周,周围的树木却是形成了一片死地。
引她进死地,生门开在天空里,也就是说她插翅难逃?
“小小死地想困住我?”秦若冷笑,“装神弄鬼!”
她把罗盘一收,左手按在右手小臂上,“亮个相吧小宝贝儿!”她的法器也是时候出来亮个相了。
秦若笑着一声调侃,左手缓缓从右臂里抽出了一把大刀。
那把大刀煞气逼人,刀柄上睚眦做吞口,刀身上九环加身,刀刃上弥漫着一层血光之气。
正是那兽头九环刀,不过,却不是那刀本体,而是煞气凝聚而成的一柄刀,但是诛宵小斩邪祟却是够用了。
正在此时,天色忽的一暗,如果不是手腕上姜望云送的手表显示才十点四十,真的仿佛太阳落山天黑了似的。
左边疾风一闪,一道鬼影朝着秦若抓来,她脸上甚至都感觉到了那阴冷的气息,秦若不慌不忙抬起手腕抡起大刀一斩,铺面袭来的阴冷骤然一散。
大刀不用多花里胡哨的动作,毕竟这刀千年前就一个作用——斩立决。
用这些小厉鬼来对付她,就算没有这大刀,也只是给她送战绩而已,真的是厉鬼给阎王送快递呢当鬼当的不耐烦了。
“一起上吧少浪费时间!”
秦若口中厉呵落下,四面八方的树荫里阴影袭来,密密麻麻的厉鬼朝着秦若攻击而来。
这是鬼海战术吗?
与此同时,树林里层层叠叠的迷雾弥漫开来。
那带着阴森恶意的厉鬼把秦若围困住之后并没有急着攻击,一个个目光贪婪的看着她,又有些忌惮的扫过她手中的刀,他们惦记着她的肉身,垂涎她的灵魂,虽然略有些忌惮她手中的大刀,但贪欲终究占了上风。
厉鬼心有灵犀一般一齐朝着秦若攻击而来,连空气里都是粘稠的鬼气,秦若眉眼一厉,在大刀刀刃处画了一个诛鬼诀,但凡这里厉鬼不是这么多,但凡她手中没有这生了器灵至刚至强的刀,只要少了一个条件,这诛鬼诀都无法使用的。
因为诛鬼诀生效之后带着审判的气息,可不单单是简单的魂飞魄散。
还有业火清算!
这一道符诀,也只有惊才绝艳天赋惊人的玄学大师才画得出来,不仅考验气运,也考验天赋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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