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说白了, 玄学师可以杀鬼渡魂,但是审判,却并不是每个玄学师都具备的能力。
她抡起大刀, 朝着周身劈下, 一道血光带着业火袭上那些厉鬼飘忽的身影, 声声惨叫响起, 业火加身, 清算善恶,只有受尽了苦楚惩罚,偿还了生前死后做的孽, 才会被业火烧尽鬼魂魂飞魄散。
顷刻间,哀嚎和惨叫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声音, 纵然人间炼狱想来也不过如此, 而秦若手握一柄大刀立在业火之中, 无悲无喜满面冷肃, 犹如地狱出逃的夜叉修罗, 又好似悲悯众生超度恶鬼的菩萨, 一时之间,这方天地再无罪孽。
业火持续了有整整一刻钟,厉鬼身影全部消失不见了, 天地倏然一亮, 秦若凌厉的目光扫过正前方一棵槐树,厉声喝道:“出来!”
树后,一个跛着腿的老男人, 嘴角挂着一丝鲜血终是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你缕缕坏我好事, 我老道与你不死不休!”
那跛着腿的老男人头上扎着个道髻,身上穿的倒是寻常老百姓穿的衣裳, 手中拿着一面黑旗,满脸怨毒的盯着秦若。
那黑旗却是一面百鬼幡,至于百鬼,已经尽数被秦若的诛鬼诀斩落,如今那百鬼幡与那跛脚老男人一样看着十分落魄。
这人与秦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第一次交手。
“两次都让你逃脱了,这一回,不用你跟我不死不休。”秦若冷笑一声,指尖迅速朝着四面八方布下几道锁灵符,同这妖道布下的死地一样,她的生门依旧开在了天空里。
先发制人,她这次绝不能让这妖道逃走!
最后,秦若手中持着大刀往前方地下一插,刀身没入半米,刀刃上的煞气已经四处蔓延开来。
就在眨眼睛,秦若已经做完了这一切,那老道见此,脸上忌惮之色一闪而过,垂涎的看着插、入地下的那柄刀,心下恨意更甚,“好好一把杀人的刀,跟着我老道吃香喝辣威风凛凛多自在,如今却被人当烧火棍使,真是可惜了……”
“祭炼枉死之人的魂魄放大他们的怨气你管着叫吃香喝辣?”秦若道:“嫉妒吧?不仅能当烧火棍,煞气取之不尽,凭你丧尽天良也配觊觎?”
“在凌阳县你逃得快,那抱鲤童子没能收拾了你,化肥厂的黄鼠狼窝下那一役你找了替死鬼,如今我都到了燕城你还来上门送死,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若话音一落,指尖掐了一个五雷符,正要弹出去,却见那老妖道手中小旗子一挥,地面凭空出现了一只猫。
“你不是在找这只猫吗?让你尝尝我这猫将军的厉害!”老妖道说着百鬼幡一挥,“去!”
那猫一身黑色皮毛外笼罩着一层灰光,口中四颗尖利的獠牙泛着森寒的冷光,碧绿的猫眼已经变成了弑杀的血色,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朝着秦若扑来。
在空中宛如一道闪电,利爪又尖又长,眼看看眨眼已经挥到了秦若脸上,爪尖上带起的一阵毒雾几乎都已经扑鼻而来,秦若屏住呼吸侧身闪过,那黑猫一击不中在空中掉转身子又朝着秦若扑了过来。
秦若手中的五雷符诀一散,迅速换成一道定鬼符,在那黑猫张开獠牙朝她扑来的同时一指迅速点在了它两眼之间的天灵穴上,“定!”
一声厉呵言出法随,爪子带起的疾风已经扑到了秦若脸上,但下一秒,黑猫惨叫一声掉落在地不动了。
秦若几番躲闪之间难免狼狈,只因为她对这运气不好的黑猫存了一分恻隐之心。
否则,先前五雷符只要她弹出指尖,引来五道雷劫就能眨眼间把这黑猫劈的魂飞魄散尸骨不存。
那老妖道见他最得意的猫僵都没挡住秦若,他连挥三下小旗子,那躺在地上的黑猫却毫无动静不受他控制了。
“世间万物有灵,修行之人当存悲悯之心,你学了正统道术,却妄图御令万物,当年那些民众香火庇佑你几次躲过雷劫天罚,如今,这道雷劫看看你还躲不躲得过!”
秦若说着,之间早就准备好的五雷符诀轻轻弹指,朝着那老妖道弹了过去,顷刻间,天空中黑云滚滚,眼瞅着似乎要有一场大雨落下。
这黑云聚集的却不是大雨,而是雷劫。
那老妖道面色大变,半信半疑的看着空中,又看看秦若,“我老道却是不信你能施这五雷符!”
“没事,你终将用你的命来验证。”
秦若掏出衣兜里的罗盘,倒出罗盘上那一捻黑猫葬身之地的土,秦若之间把那土洒下,厉声道:“以此土为媒罪恶为引,请浩然雷劫诛尽此间邪恶!”
她的锁灵符已经把这里困成了一方死地,可不是老妖道拿厉鬼凑数的那种死地,如今黑猫葬身处那一捻土能判它生前善恶,如果它修的是善道,那撮土就能避免它被这劈一些邪物的雷劫误伤了。
眼见空中的黑云越来越浓,滚滚雷声似乎在黑云间翻滚酝酿,那老道又色厉内荏道:“那几个人的命,你是不管了吗?那你和我老道有何区别!”
“那几个人的命我自然保得住,你就好好受这天罚吧。”
秦若话音落下,空中一道水缸粗的黑色雷柱笼罩住了那老妖道,他大惊之下欲要挥起那面黑色百鬼幡抵挡,可惜本来还在审判他过往的雷劫一见这百鬼幡直接劈下。
顿时,“轰——!”一声巨响,百鬼幡被雷火燃的踪影全无,而那老妖道,一道雷劫还没把他劈死,跌落在土坑里蜷缩成一堆微微的蠕动着,像一条臭虫一样死而不僵。
紧接着,又是两道雷劫朝那大坑劈下,坑里苟延残喘的臭虫终于死了,而且死的就剩一堆黑色的骨灰了。
五道雷劫还有两道,眼瞅着那雷劫笼罩在了那把刀的上方,秦若心下一紧,这刀起初她还有点嫌弃,现在满心的真香,不用符纸和朱砂还不用她的血画符的日子实在是太香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右胳膊小臂上一点凉意袭来,秦若心下一稳,虽然这刀杀人无数,但斩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这才是它满身血煞之气却又至刚至阳的原因。
果然,只在那刀的上空停顿了不到一分钟,雷劫的黑云又开始移动,这一次,笼罩在了那母猫的上方。
秦若把那一捻土已经撒出去了,如今就看这母猫自己的造化了。
那雷劫笼罩着母猫的尸体,足足过了五分钟,迅速移动,劈到了那老妖道先前藏身的那棵槐树上,两道雷劫连番降下,那么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槐树却被劈的轰然倒塌,雷劫消失后,那槐树树干和树冠也已经劈成了一堆焦土。
幸好是秦若来的快,母猫才被这老妖道炼制成猫僵,还没有伤人性命就被秦若制服了,这才省了它被雷劫劈的魂飞魄散的下场。
因为雷劫而凝聚的黑云散去,终于天空又恢复了亮光,秦若上前,抱起那母猫一看,确实已经成了猫僵,但……似乎有些不对。
按理来说,这猫死了没过百天,不至于自然形成猫僵,既然是被那老妖道炼制的,那老妖道如今渣都不剩,这猫僵居然还在,这就很有意思。
秦若从它眉心一点,定鬼符消失,那猫紧闭的双眼猛地一睁,血光之气一闪而过,却没有攻击,只是朝着秦若叫了一声。
果然,这母猫虽然成了猫僵,但还有灵智。
“这倒是稀奇,生前各种倒霉,死后倒是造化不俗。”
也难怪秦若这么说,这母猫本来通了灵从动物的范畴升级到了妖物,结果,才成了妖物就被雷劈了个半死,幸好掉进张氏家的院子里落到了张氏房间的窗台上被救了,修行了三十年,报了恩也让自己那遭遇雷劫横死的崽崽有了活命的机会,眼看一切都好起来了,上次又遭遇雷劫直接劈死了。
通灵的黑猫死后心怀不甘又对孩子惦记,这才哽着一口气在尸体里没散,这才有了梁乐对月尖叫。
不过,没到五十年也没到三十年,这猫就算是妖物也没到招雷劫的时候,何况,刚才五雷符下雷劫审判它生前也没做恶事,怎么好端端的被雷劈?
“你是因为什么被雷劈的?”秦若拎起它的后脖颈,四肢死死的缩成一团的黑猫叫了一声,露出了自己的肚子。
“肚子里有东西?”秦若看着黑猫肚子上的细毛也难掩凸起的一块,比指节略大,圆圆的一个东西梗在它肚子里
这是什么呀?秦若心下好奇,上手一摸,滚烫滚烫的触感,根本不是死去的尸体上该有的温度。
看来这东西就是它已经被炼制成了猫僵却还有理智的关键,或许,可能还是它被雷劈的原因。
那母猫虽然被秦若拎着后脖颈,却还是努力伸出两个前爪抱着秦若的手腕,祈求的看着她,秦若道:“我把你肚子里这东西取出来,你立刻就会变成失去理智的猫僵。”
她说完,却见那黑猫摇了摇头,还是双爪抱着她的手腕一脸祈求的看着她,显然,求她的事不是为了这一桩。
“是梁家?”秦若询问的话音一落,那黑猫点了点头,一直安分的身体忽然挣扎起来。
秦若如它所愿松开了手,那黑猫落在地上,然后往前跑了两步,又转身回头看着她,秦若心下一动,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插在地下的那把刀瞬间消散成了点点气息围绕着秦若飘了半圈儿瞬间不见了,秦若右手小臂一凉,那凝做大刀的煞气已回归本体。
本来这里才被五雷符劈过,遮蔽天机她不好掐算,等过个一时半刻的她才要起卦寻找梁家人的下落,老妖道一死,梁家人不会再有危险,迟个一时半刻的也不要紧。
但是看这黑猫的架势,似乎是知道梁家人在哪儿。
那黑猫见秦若明白了它的意思跟着它往前走,“喵”的叫了一声,往前走的速度加快了些,朝着那被雷劈成一堆焦灰的大槐树跑了过去。
秦若也加快步子跟着黑猫一路往前走,当她路过那槐树的时候,忽然停住了步子,“咦?”
“你先等我一下,我看看。”秦若朝那黑猫说了一声,转而往那堆焦灰走去,刚才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一丝灵气波动。
要知道,现在人口剧增灵气消退,能修成妖物的动物都极其少,何况是比动物更低了一等的植物。
建国后不许动物成精是杜绝民众被迷信洗脑,但神话传说不在民间再现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灵气稀薄。
一棵被雷劫劈成灰烬的老槐树竟然有灵气波动,这让秦若不由得生了好奇心。
她走过去,站在那小山高的一堆焦灰跟前的时候,灵力的波动越发明显,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雷击木。
她也不嫌那黑灰脏,就那么径自躬下腰开始在灰堆里拨弄,等双手都被灰烬染的乌漆嘛黑的时候,她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双手迅速刨开那上面的黑灰,这才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
一节三尺多长的白色的木头,上面交杂遍布黑金色的纹路,那黑金的纹路就像缠绕在木头上的纹身,又似伴着木头一起长大的年轮。
这丈高的百年老槐树生了三尺树心,如今被两道雷劫劈下,只余下这三尺雷击木。
玄学界的法器一般都以百年桃树做底,但甚少有人知道,有鬼边木之称的槐树,千万棵才能得一棵生了灵识树心嫩白的槐树,这样的槐树树心是炼制法器的绝佳材料,若是遇上这样的树心被雷劈生成雷击木,那更是比之万年桃树生成的雷击木还要难得,绝佳上品,对阴邪之物天生具有克制作用。
如果能再辅之以大五帝钱,做成的大五帝钱辟邪剑虽然不敢跟道家张祖师那把七星剑相媲美,但放在现代也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
秦若看着那底色嫩白却身缠黑金木纹的三尺木头,心下大喜,她抓住那木头的手一阵微微发麻,就像雷劫的余韵还藏在木头里,她快速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那触之发麻的木头这才让她安安稳稳你的拿在了手里,随即,她握着那节木头一抽,本来染了她一手脏污的黑灰却纤毫不沾那雷击木,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有异曲同工之妙。
拿着这节木头,秦若满意至极,这一趟再多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这才转身对那黑猫道:“继续带路吧,咱们去救人。”
黑猫朝她“喵”了一声,掉头往前跑,秦若也手中拎着一节直径四指宽的木头大步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有五分钟,走进了一片柳树林里,黑猫停下了脚步,朝着它前方的地下开始不停地用爪子刨着地,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秦若,秦若上前道:“这里有阵法,你刨是刨不出来的,你往后走躲开。”
说着,等黑猫跑到她身后,秦若看了看手中的那节木头,从右手手臂里牵引了一丝煞气点在木头上,她抡起那雷击木向前毫无章法的一劈,“啵”的一声轻响,仿佛空气破裂了似的,前方的柳树枝条晃动落叶四散,终于,露出了前面的大坑。
坑里,梁爸爸和张氏清醒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儿,旁边,梁欢和晁文强夫妇俩倒在一处,再看柳林那头,停着的正好就是梁欢的车。
梁爸爸看到秦若激动不已,搀扶起妻子,口中道:“谢天谢地,大师终于来救我们了。”说着,和张氏连滚带爬的去看女儿女婿。
“他们没事,出了这地方通通风就好了。”
秦若说着,走下坑去指尖牵引着一丝煞气朝着梁欢和晁文强眉心印堂处一点,两人被入了眉心那一丝煞气激的一个激灵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那黑猫追上了吗?我这是在哪里?”梁欢看着四周,还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错觉。
“醒了就出来吧,”秦若看了眼也转醒的晁文强,“上去再细说。”
晁文强按了按昏沉沉的额角,苦笑了下扶起妻子,梁欢这才好似终于清醒了一样,要回头去搀扶父母,却见父母比她状态好得多,她爸甚至抱着她弟弟都走的飞快。
几人出了柳林大坑,秦若看了眼远远躲在一边怯怯的不敢上前的黑猫,道:“你不仅没有害他们,还救了他们命,你先带他们出去再说。”
张氏激动的朝着黑猫走了两步,见因为她的举动惊得黑猫在后退,她这才欲言又止的止住了脚步,然后,那黑猫朝秦若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往出走。
“梁姐姐,把车钥匙给我,我把车开出去。”
秦若看了眼脸色蜡黄靠在丈夫身上的梁欢,道:“你们跟着黑猫往出走,我把车开出去,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这一世虽然她没车没驾照,但现实世界里,她十八岁拿到驾驶证之后她爸就给她买了路虎,她后来打游戏上头时自己还买了两海岛同款的法拉利,可以说是个驾驶技术娴熟的老司机。
梁欢见她一脸淡然的笃定,又看了眼所有人,自家丈夫那是根本不是开车的料她清楚,至于爸妈,那更是坐车都惆怅,算了,还是信大师的吧,兴许人家画个符车就能自己走呢。
梁欢抱着这样的念头,干脆利落一点头,摸了摸兜,却不见车钥匙,她捂着脑袋想了想,“也许在车上?”
至于她怎么开着开着车忽然昏迷在大坑里的,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
“行吧,你们跟着那黑猫出去,我马上就来。”
秦若见此,也知道他们一家人在这大坑里显然也有隐情,于是朝大坑对面那柳林边缘上停着的汽车走去,走到跟前,才发现车门大开着,车子还没熄火,就那么大喇喇的停在那里。
她上了车,试了试各项驾驶技能,跟后世的汽车差不多,随即握着方向盘熟练的倒车,加速,然后顺着来的车辙因子把车开了出去。
梁家这头,晁文强接过岳父手里的小舅子抱在了怀里,一家人跟着那远远带路的黑猫也出了这片山林。
当然走的不是秦若来时那条路,他们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在一处浅草滩里看到了停下车子等着他们的秦若。
几人快速走过去,各自都气喘吁吁的,主要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被困在阴气重的阵法里这么久,一个个的难免气虚体弱。
至于梁家老两口为什么状态比年轻的女儿女婿还好,因为他们命里带煞,在阴气里不会受到影响。
梁家人上了车,秦若看着远远的蹲在远处不敢靠近的黑猫,招了招手,“过来。”
黑猫犹豫的看着梁家人,似乎只要他们露出嫌弃的目光,它就要转头跑进山里,张氏压着激动的神色,温声道:“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怎么不认故人了吗?”
那黑猫这才犹豫着上前,随即纵身一跳,奔进了车窗里。
秦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她道:“你们被困了一天一夜,我也一天没吃饭,咱们先回,一边走一边说,我来开车。”
副驾驶位置上坐着梁欢,见秦若开车熟练,她心下担忧淡了些,看着脚下的黑猫,她这才道:“昨天我们开着车一路朝东往大师说的目的地走来,走的就是这条路,可是我们没有见到坟墓,却看到了这只黑猫。”
昨天,梁爸爸和张氏匆忙吃了些水泡干馒头,就坐着女儿的车和女婿一起抱着怀里已经变成猫的小儿子乐乐按照大师的指引往东面走去,梁欢开车开的也快,不到十二点,他们已经走了基本要到了。
一直到前面没大路了他们停下了车,看汽车行驶的路程应该是到地方了,可是举目四望视野里并没有坟墓,甚至大中午的渐渐起了雾。
眼看再往前走就要进山了,自忖找到了活路的梁家人又一次陷入了焦急之中,就在这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只黑猫。
那黑猫似乎是特意在等他们似的,远远的站在山梁上朝着他们的车子一声声“喵喵”的叫着。
张氏看到那黑猫,着急的大叫,“快看,那就是当年出现在我窗台上那只猫,它没死真的太好了,我们快跟上去!”
虽然时隔三十年,但张氏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山梁上朝她们叫的那只猫,就是当年自己救下的那只,心下庆幸它没有死,却不知这一句跟上去,差点走进了鬼门关里。
第四十二章
虽然秦大师说那母猫已经死了, 可是他们向东走了七十里并没有找到坟墓,也没有见到死去的猫,他们倒不是怀疑秦若的能力, 只是猜测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 既然黑猫没死, 那反正也是拜干妈, 活的更好, 以后他们梁家养着黑猫也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张氏指示女儿开车追上去,只有晁文强, 觉得大中午的起了雾似乎不太对,可是眼见黑猫就在眼前, 虽然梁欢也不清楚为什么妈妈能一眼笃定那黑猫就是当年那母猫, 但与其原地打转转, 不如跟上去。
就这样, 梁欢开着车追着黑猫上了山, 走出迷雾的时候, 梁欢甚至心下庆幸,看来跟着黑猫走是对的。
只是走着走着,甚至天都黑了, 那黑猫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就没了意识,至于怎么到了那大坑里,她是一点都没有印象。
张氏接过话头道:“我们走着走着, 感觉好像没过多久, 但是又好像走了一下午,好像天都黑了, 忽然小欢停下了车,拉开车门就走了下去,紧接着是文强,也中了邪一样走了下去,在之后,我也失去了意识。”
梁爸爸也道:“我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那黑猫朝我们看了一眼,我隐约似乎看到月光下它做了一个作揖的动作之后就跑走了。”
“你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进了那老妖道的阵法里,所以才看不到坟墓,相当于进了鬼打墙的地方,其实你们在原地转了一下午,黑猫把你们引到那个柳林里,其实是在保护你们,如果你们留在原地,等那老妖道来了,你们的魂魄就会被抽出体内炼成百鬼幡里的厉鬼。”
在秦若解释的话语里,那听了梁家的叙述之后焦急的用爪子挠着车底的黑猫忽然安静了下来。
“它出现在那里也是为了救你们,它已经被炼成了猫僵,如果对你们有恶意,刚打了照面你们早就已经遭了毒手下去投胎去了,根本等不到我救你们。”
秦若说完之后,把遇上老妖道以及厉鬼攻击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又道:“这黑猫也是运气太差,当年刚开了灵智修成妖物就被雷劈,这一回雷劈是所有妖物都要受的,它才开始修行道行不深而且肚里的小猫吸食它的精气,所以被雷劈的命悬一线遇上张阿姨这才得以活命,之后张阿姨命里那一劫难是它及时送出自己孩子的魂魄和修行的法力才让张阿姨躲过了一劫,至于这次遭雷劈而死,是它吞食了一样东西引来雷劫惨遭横祸。”
“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后座的张氏挣扎着起身看着那黑猫感激道。
“也正是它肚里那东西导致它心有不甘尸体里一口气梗着不散,才让你们的儿子乐乐没有第一时间就变成猫,直到它快消失的时候,乐乐彻底没了灵力蕴养这才融合中断出现了问题,这黑猫自己也在那口气将散的时候遇上了那个修邪道的老道士被祭炼进了百鬼幡成了猫僵,但凡你们早来一天,这黑猫的尸体也不至于被那人祭炼,同样的如果你们晚来一天,等那老妖道操纵着黑猫见了人血或者沾了人命,就算它肚子里有吞下的那个东西,也无法再保持神志,自然无法救你们。”
秦若说完,梁家全家再加上晁文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大雨的耽搁,以及梁家老两口大受打击病倒,让一切不早不晚走到了如今的结局。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猫当年得张阿姨相救,一直记着恩情,如今乐乐已经恢复了人形,就是它用自己的一切修行度化了它的孩子和乐乐一程。”
秦若说着,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顺手摸了黑猫一下,她道:“梁叔叔看到的不是黑猫在作揖,那是灵猫拜月,把自己的猫灵和一切精力全部渡给了乐乐,然后它才会今天被那妖道的百鬼幡控制从而攻击我,而且,是它带着我一路找到你们的。”
等秦若解释完前因后果,梁欢等人才明白,当年张氏那一救,让这黑猫一直在报恩,如果不是黑猫把他们带进了柳林里,他们已经走进了鬼门关了。
梁欢道:“那它成了猫僵,还有救吗?”
“虽然它肚子里有那个东西能让它保持理智,但毕竟成了猫僵,天道不会容忍,最多时间时间,必然降下雷劫,到时候,十死无生。”
这也是老妖道把它收进百鬼幡的原因,收进百鬼幡里,就像鬼藏在槐树里一样不会被天道法则识破,所以百鬼幡是用极残忍恶毒的手段将各种魂魄祭炼成世间极阴极恶。
张氏一听黑猫的结局这么惨,心下一急几乎要落泪,“那怎么办?大师,黑猫它对我家有大恩,哪怕削我寿命都行,求求您救救它。”
梁爸爸握住妻子的手,也道:“它救我妻子孩子,如今又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如果要拿我阳寿去换,我愿意。”
甚至梁欢也是点点头,温柔的脸上一脸感激,她也正要点头,秦若哭笑不得的打断他们的话,“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先别急。”
秦若说着,朝车窗里弹出一道御鬼符,告知了今天送她来的那五个厉鬼,这才回神道:“如今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我取出它肚子里的东西,让它以普通猫的形态生存十年,十年后寿命终结,来日下了地府审判功过,以它对你们一家的报恩之举,应该能投胎成为人,第二,我帮它暂时压制猫僵的状态,十年内只要它不做恶事,就一直是现在的状态,十年之后,魂飞魄散。”
张氏着急的要说话,却被丈夫一把按住了,梁爸爸朝她摇了摇头,她才倏然清醒按下了急切,不管如何,该让黑猫自己选择。
梁爸爸抱着怀里的儿子,他知道妻子急切是不想看到黑猫十年后魂飞魄散,他虽然不懂这些,但话本戏剧里唱的《白蛇传》他看过,妖物都是以修成人形为追求,黑猫苦修三十年,要它做普通猫,那就等于放弃了三十年修行,它如何肯,可是如果不放弃,十年之后一切灰飞烟灭。
梁家的纠结丝毫没有影响到黑猫,它朝后座看了一眼,随即伸出小爪子抱着秦若的右腿轻轻的拍击了一下。
“选第一个方案?”秦若问它。
黑猫点了点头,张氏听得心下欢喜,终于忍不住道:“到时候咱们就在我家里,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想好了吗?”秦若道:“到时候你不能修行,没有悠长的寿命,就是山间或者院子里一只普通的猫,但是如今能听懂人话的状态不会变,十年一到,寿命结束之后你投胎大概率会投胎成人。”
黑猫点了点头,再次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它本来已经是被雷劈死的结局了,如今能多活十年,下辈子还有机会做人,它只有感激。
所以,这两个选择在它看来其实只有一个选项,就像当年它怀着肚子里的孩子被雷劈的命悬一线,却被人救了一样,那一刻善念已经种在它心里了。
“好。”
秦若道:“明天,我带一样东西来助你们达成所愿,包裹梁乐,也会好好的醒来。”
看来在武家屯得到的东西,终究是要用于武家屯了。
一路开回武家屯,秦若道:“今晚黑猫不要出门,明天等我来。”
说着她又看向晁文强和梁欢,“你们在阴气里呆的太久,回家找一棵杨树或者桃树,树龄越高越好,第一个分枝节的地方长出的枝干上的枝丫折一段,连同家里的麦子或者大米煮水喝,喝上两顿头晕的毛病就好了。”
“秦大师你会开车,我和我家文强就不回去了,你开车回去明天来也方便,”梁欢看了眼丈夫晁文强,道:“你看行不行啊当家的?”
满脸憔悴的晁文强“噗嗤”一笑,“我算啥当家的,咱家不是你说了算嘛。”
没想到新南桥黑市背后的老大却是个怕老婆。
“行行行,关于你家谁说了算你俩进去慢慢研究去,我先回家了,我饿死了。”秦若无奈的一挥手,一脚油门儿踩下去直接开着车走了。
等车子开到兴安路小红砖巷子门口,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这车要怎么跟于忆梅解释,放在巷子口吧,实在也不安全,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她看到贺逸骑着自行车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秦若本能快过理智,猛地停车往侧边一趴,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等后视镜里看到贺逸已经走远,她开着车走进巷子里越过贺钧剑家门口停在了与下一户小院儿的中间,幸好巷子够宽,旁边的空隙里不影响自行车进出。
然后熄火下车锁上车门,秦若反身出来,走进了贺家。
客厅里,桌上放着两杯茶,两杯都满满的一口未动,于忆梅脸色有些不好,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怔怔的坐在沙发上,颇有些魂不守舍。
“妈,我回来了。”
秦若的声音惊醒了她,于忆梅抬头,就像从浑浑噩噩重回人间一样,眼中缓缓浮起笑意,“若若回来了。”
“看您心情似乎不好,是因为担心我吗?”秦若走过去,很自然的坐到于忆梅跟前,拉住了她的手,手心里于忆梅的手冰凉冰凉的。
“不是,”于忆梅笑着摇了摇头,“妈妈确实担心你,但心情不好却不是因为若若。”
秦若道:“那是因为什么?妈妈可以跟我说说吗?”掌心里于忆梅的手那么凉,显然心情极度不好。
或是受了惊吓,或者说大怒,才会让人掌心的体温骤降。
“刚才来了一个人,是钧剑的爷爷那边的人,”于忆梅撩了下耳边的碎发,继续道:“他跟我说,贺老爷子想让我和钧剑认祖归宗。”
“而且,我的哥哥抗战而死的英烈之名要被正名。”
于忆梅说着,手颤抖了一下,“站在贺远的立场上,我或许该原谅一切过去,大度且感恩戴德的成为贺家的长媳,我儿子该成为贺家的长孙,可是。”
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道:“若若你懂那种感觉吗?当年我父母离开伤心地的出国之举,被批判成了懦夫,我哥哥的死,因为我于家世代富贵而被埋没。如今他们要正名,他们要认我,我就要如他们所愿吗?”
她无法忘记贺家的大家长,掌权人,当年眼里对她身世的怀疑与挑剔,如今,儿子大了,她老了,她硬气了一辈子,该妥协吗?
“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的立场去考虑,当年贺远同志能义无反顾的为了于忆梅女士与原生家庭决裂,你相信他变了吗?十七年的分离你相信他会变得愿意委屈你吗?”
秦若道:“至于贺大哥,他跟我提起贺家时,只一句带过,他说家在这里。”
或许贺老爷子看开了,愿意接纳长媳和大孙子,可是事过境迁,他却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回来,没有谁有义务能站在原地等一个人的接纳等二十多年。
于忆梅一笑,春暖花开,她身子一斜微微靠在秦若的肩头,轻声道:“若若真是贴心,人老了怕的东西就多了。”
秦若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妈妈你的迁就与忍耐,是因为你想你家先生了。”
十七年无只言片语的分别,足以摧垮任何一个坚强的人,何况是一个一腔爱意的女人,贺家的立场她不做评价,但是于忆梅,心下太苦了。
“我还有个好消息没有告诉妈妈呢,”秦若笑着,看着于忆梅的面相,道:“我今天本来是去救人,最后却救了一只猫,回来的路上我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他算的很准,我就冒昧的问了一下爸爸的归期。”
秦若说到这里,停下了语言,果然,于忆梅忽的起身,紧张的抓着她的手臂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若若,你……你说是个好消息对不对?”
秦若看着她的夫妻宫,继续善意的谎言,“妈妈应该知道,我不是清河村秦家亲生的女儿,但是那算命先生说,过完这个年,三月份现在家中的男性长辈会回归,那不就是意味着爸爸回来了吗?”
“而且,为了确定就是您心心念念期待的人,我还特意问了,那算命先生说,离家十多年以上的人,属龙,而且是带着荣誉满载而归。”
秦若虽然假托了算命先生的口吻,但话却是真话,翻过年贺远就能回来。
在于忆梅欢喜的眼神里,秦若趁机撒娇道:“妈妈肯定担心我今天干什么去了,等时机到了您就知道了,我先隐瞒您一下。”
于忆梅笑道:“好,妈妈什么都答应你。”早上还决定跟人谈话的人,这时候心情欢喜什么都愿意答应。
这头安慰了于忆梅,吃完饭秦若上楼,找出一样东西提前放进衣兜里,明天,她要给梁家与黑猫那一段三十年的缘分做个圆满的了断。
第二天,秦若一大早开着车到了武家屯,梁家梁爸爸做了早餐,也正端上桌。
梁爸爸炸了油条烧了稀饭,还特地给黑猫炸了小鱼干,晾凉之后放在盘子里,黑猫蹲在盘子跟前嗅了嗅,却无法食用。
秦若也吃了梁家一顿早饭,然后她掏出那望月鸮给她的那根羽毛,对梁家道:“这是带着祈福与吉祥的一个被视为祥瑞的鸟赠与我的一根羽毛,如今,我用它来成全你们这一段缘分。”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梁家的千恩万谢自不必提, 秦若以那望月鸮的羽毛为中心,画了一个祭祀的符阵,她先让梁乐躺了进去, 然后抱起黑猫也放了进去, 让黑猫躺下去那一瞬间, 一道巨大的鸟的阴影笼罩在了那祭祀阵法的上方, 侧影映在梁家的墙上, 黑色的望月鸮图腾神秘又诡异。
随后,秦若用兽头九环刀的煞气浮空朝着黑猫略微隆起的肚皮一划,不见血腥与伤口, 但是刀锋却闪过一道暗光,与此同时一枚圆形青铜片“哐当”一声掉落在了桌子上, 只见那不过比成年人的大拇指头略宽一分的青铜片外圆内方, 从左到右看去, 却是小篆书写的“两半”两个字。
这却是一枚秦国时期的钱币秦半两钱, 直径二点四厘米, 上面没有一丝锈迹, 方孔里渡着一层红光,钱身上却被紫气包围。
这比解昌隆老先生赠她那枚齐国六字刀币也不遑多让,一者有镇压邪祟的功德, 一者, 却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统一货币和文字时下令铸造的第一批钱币,这枚就是母钱。
开启了华夏封建王朝的一个时代,承载大国之重与民生之安的钱币, 能凝聚如此的紫气红光也是应当的。
哪怕是强汉的五铢钱和盛唐的开元通宝, 也比不上这一枚秦半两母钱的意义之大。
难怪这母猫要遭遇雷劫,通灵修行的猫也是妖物范畴, 这么一枚有祖龙气息的母钱,它吞下肚自然要被雷追着劈,也不知道该感叹它倒霉,还是该赞叹它机缘之强。
秦若心下叹息,看了那黑猫一眼,这番操作和取贺老爷子脚踝处卡着的炮弹碎片是一样的,只是黑猫已经猫僵了不能用灵气和功德紫气,用煞气做刀反而对它有好处,这就是生死阴阳最大的区别。
与此同时,那笼罩着祭祀阵法的望月鸮的黑影图腾振翅欲飞,一道圆月一样的黑影出现在了梁家屋内的墙壁上,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就是那望月鸮的图腾昂首朝向的地方。
之后,三声望月鸮的鸣叫响起,一道黑气笼罩在祭祀阵法上,黑猫体内被祭炼的阴气与契约之力渐渐浮出体内朝那上方的巨大虚影聚拢而去,随即在图腾体内一个轮回,化作点点亮光朝另一头躺着的梁乐洒下。
紧接着,梁乐周身一道透明的淡光牵起了一丝明亮的银线连在了黑猫的头颅上,就这样,三者形成了一个循环,黑猫体内的阴煞之气供养望月鸮,望月鸮的祭祀祈福之力蕴养梁乐的灵魂,梁乐体内受到望月鸮赐福的五福之气反哺黑猫,却是一个难得的三者共赢的局面。
梁家梁爸爸揽着紧张的妻子站在门边上大气也不敢喘,晁文强牵着老婆梁欢的手满眼的惊叹骇然,心下暗暗做了一个决定,这一个决定却是让他成为了以后燕城的商业圈举足轻重的人物。
三者循环互惠互利的状态持续了足足有三个小时才停,最后,那黑色的望月鸮图腾振翅高飞,衔起那枚黑色的圆月化作一道幽光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那根羽毛摇摇飘起,落在了秦若的掌心,一道十分稚嫩的声音传入她脑海——
这羽毛赠你,今天我也得到了不少好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稚嫩的语气似乎是才学会说话的小孩子,虽然它从一尊古董望月鸮尊上的图腾有了神识已经六十年,可这对于人类漫长到足以老去的一甲子于它而言不过是幼儿期,今天他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并且还学会了说话,所以这根羽毛自然作为信物继续给秦若了。
祭祀阵法渐渐消散,梁乐睁开了眼睛,“姐姐,我刚刚在梦里看到了一只鸟一只猫,都好漂亮。”他伸了个懒腰,朝着梁欢伸出了双手。
梁欢看了秦若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噙着泪小心上前,抱住了弟弟,因为她儿子与弟弟一起长大,她这几乎养着两个娃,弟弟对她格外的亲。
张氏和梁爸爸看到这一幕,喜极而泣。
“臭小子,把爸妈和你姐吓了个半死,多大人了抱什么抱。”晁文强也笑着拍了下梁乐的屁股,梁乐捂着屁股羞涩的笑了,随即,视线看向张氏夫妻二人,“妈妈,爸,抱抱。”
窝在张氏怀里,他偷偷扭头看着旁边还没清醒的黑猫,抿了抿嘴小声道:“妈妈,我是不是要叫这只猫猫干妈呀,我记得……我是你的儿子,也是它的孩子,它一直在救我。”
“对,乐乐以后就多个干妈,要好好爱猫猫。”张氏抱着儿子捂着嘴哭了。
黑猫醒来,已经收回了獠牙,猫眼也变成了漂亮的碧绿色,它先朝两家人叫了一声,然后,尾巴尖儿拨着那枚秦半两钱往秦若跟拨了拨,见秦若没动。
它从桌子上跳下来,两个前肢抱住秦若的裤腿往桌子跟前拖,梁乐“噗嗤”一声笑了,“干妈是要把那个小铁片送给姐姐你的。”
梁乐隐约知道是秦若救了自己,于是微微抿着嘴朝她笑笑,一脸乖巧。
秦若朝梁乐回之一笑,然后放轻了身体任由黑猫拖着她走到了桌子跟前,黑猫跳上桌子,歪着头看着秦若,然后左前爪把那秦半两向她跟前一拨,再一拨,眼看拨到了边边上,它左爪按住钱币又爪够到了秦若的袖口,一点点的把她的手勾到桌上,然后叼起那枚秦半两吐在了秦若的手心里。
秦若被它一系列的操作逗乐了,道:“这是个好东西,千百年只此一枚,你要给我吗?”
黑猫点了点头,甚至左爪按着秦若的手指想把她手心合拢起来。
不管是哪个行业,运气永远是实力的一环,黑猫遇上这枚举世绝无仅有一枚的秦半两母钱,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可谓是生也它死也它,如今要把这枚秦半两给秦若,也算情理之中。
秦若见此,也没再纠结,安然收下了,逼出一滴指尖血朝那黑猫眉心一点,只是对梁家道:“十年之约到来的时候,劳烦轻点它眉心叫我的名字,不论天南地北我都来亲自送它去投胎。”
她从来不欠人情,她确实救了梁家和黑猫,但,这个秦半两做报酬太过贵重,而且黑猫修行三十年没做过恶事,哪怕她什么报酬都不要也愿意倾力相助,毕竟她拿出那枚望月鸮羽毛的时候可没想着要报酬。
而且,这一滴血能保它十年不受任何苦楚欺辱,就算梁家人心易变,也无法伤害黑猫。
梁家所有人忙不迭的点头,张氏抱了个木头箱子出来,里面取出了厚厚一沓的大团结,大约分做了三七分的两份,厚的那份她拿着双手递给秦若,“大师,,请您别嫌少,您一定要收下,这些事□□关我的命,兜兜转转三十年如今得了一个圆满全是仰赖您相助,请您一定收下。”
比起秦若初见张氏时一脸病容,如今她脸上的气色虽然几天时间还没养回来,但精神面貌已经大变样了。
“我不缺钱,我和你家女婿也算同行熟人,来这一趟我已经得到了好处。”秦若拒绝道。
张氏苦劝无果,梁爸爸和梁欢晁文强都劝,秦若却摇头拒绝,如果不是这枚秦半两,她也辛劳了几天,一定的辛苦费也是会拿的,但是,如今已经有了秦半两,钱就不收了。
最后,张氏把薄的那一叠钱递给了晁文强,“文强啊,咱们一家人我就不说啥客套话了,家里的事欢欢她身为女儿肯定放不下我们老两口,她跑是应该的,可是你也忙前忙后这么久,一片心跟我亲儿子也没两样,这点钱是妈的心意。”
晁文强一脸的不高兴,郑重道:“妈,你这话说的,我爸妈有工作都顾不上带我儿子,你和我爸把我儿子带的都快不知道自己姓晁了,我不孝敬你们老两口我良心过不去啊,如今皆大欢喜,大师都没收辛苦费,我这自家人做啥都是应该的,你和我爸还要健健康康的给我们带娃呢,你都说了算一家人,那哪有一家人还收辛苦费的。”
梁欢上前按住母亲的手笑道:“妈你知道的他鼓捣他那生意赚的也不少,你就和我爸好好养身体,我赶明儿把你外孙送来,让那小子和他小舅舅继续一起祸害你吧。”
“哎好。”张氏笑的合不拢嘴,也不纠结,又抱着箱子进卧室放好了。
“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先回去了,张阿姨梁叔叔你们好好将养身体,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秦若起身告辞,一番话说到了梁家人心坎儿上,梁欢也道:“爸妈,我这请了一周的假了,我要回去上班了,明儿我把小正给你们送来,你们今天就锁上门在家好好睡一觉。”
张氏和梁爸爸也没多留女儿女婿,连带秦若一起把人送出了门,一直送到武家屯村口,直到车子走远,老两口才相携着往回走。
张氏忽然道:“老头子,当年你撒了那个谎,前些天出事的时候后悔了吗?”
“后悔啥呀,我娶回了我老梁家上上下下心心念念的张家姑娘,给我生儿育女,哪里会后悔,只后悔没问清那阴阳所有事,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梁爸爸拍拍老妻的手,言语间感慨万千,“不过咱们积德行善终于在这一回用上了。”
“那你呢?后悔那三天试验酒做了隐瞒吗?”梁爸爸也笑着问。
“不后悔,吃穿不愁,苦日子都过过来了,遇上了那么神奇的一只猫,女儿女婿孝顺,儿子听话乖巧,外孙懂事,最重要的,是我家老头子人好对我好。”
张氏也呵呵一笑,两人相携走过村间小路,只留下两道逐渐苍老却不离不弃的背影。
这头,秦若开车进了城,晁文强问她:“秦大师,你今儿个去不去新南桥巷子?”
“不去了,这几天没睡好我要回去好好睡个懒觉,等到了我家附近,你们就开车走吧。”
到了兴安路供销社旁,秦若停下了车,“我要去买点东西,劳烦二位送我一程。”
梁欢忙道:“大师太客气了,以后有机会还请您来我家坐坐,让我也抱个大腿。”她言谈间把想结识秦若的心思说到了明面上。
“好啊,以后有空一定去打扰。”秦若也笑着应下,下了车等梁欢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走远,她这才转身往贺家走去。
回到家,一觉睡到了昏天黑地,起床,摸出兜里那枚秦半两看了看,心满意足的放进了箱子里,如今,雷击木有了,大五帝钱领头的有了这么强的一枚,她的五帝钱辟邪剑指日可成。
第二天,秦若来到新南桥巷子,晁文强递给了她那个梁欢特意做的带着海绵垫的小椅子,道:“今天下午我带秦大师去见两个人,还请秦大师赏光。”
秦若心下一动,自然无不应允,“好,时间到了你叫我就成。”
不枉费她这么辛苦一遭,秦若回到九区,朱老板第一个跟她打招呼,“秦大师,你看事儿回来了?”
“对,看完了回来了。”秦若放下小椅子一坐,笑呵呵的回答。
“真是神了,那天,就你说我有大生意那天,我赚了一笔。”朱老板欢乐的一拍大腿,“我是真的服了。”
旁边刘大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确实,我也是。”
秦大师说他财运开的时候,他真的是生意不错。
“嘘。”秦若笑道:“低调低调,惊跑了财神爷,可就没这好事儿了。”
其他几个摊位上跟秦若不熟的支棱起耳朵没有错过朱老板和刘大顺前后的动静,一时也想跟秦若搭讪,却听到了她这么一句话,顿时心下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这缘分了。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过人群朝这里走来。
正是贺钧钺,他个子高,比起普通人来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大老远的就让人一眼注意到了。
朱老板见他身影,朝秦若挑眉,“这小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他笑道:“你是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他往这里跑过几趟。”
秦若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摆手道:“怎么可能,我当初毫不留情那下人脸面那话不结仇都不错了,他眼瞎啊这样还看上我。”
朱老板正要再说却见贺钧钺腿长几步已经走到了近前,所以按下了口中的话,只满眼兴味的大量他,想瞧瞧他想做什么。
“秦大师好久不见。”贺钧钺目的很明确的走到秦若的摊位跟前,朝她呲牙一笑,郑重的打了招呼。
“嗯,也不算久。”秦若应了一声,“你这是来找我的?有事儿吗?”
“没……”贺钧钺下意识的否认,又与话语完全相反的点了点头,看的对面他身后背对着的朱老板拍腿直笑。
秦若挑眉,“到底有事还是没事?”
“没有大事,”贺钧钺慢慢的从身上军绿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双手套,黑皮的面料,腕口处镶着一圈白色兔毛,他捏着手套无措的看了看,“要下雪了,你骑车动手,这手套内里是兔毛做的,很暖和……你收下吧。”
他说完,双手递上。
见他一脸真诚,秦若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需要,我下雪天就不来了,不冷的时候偶尔来一趟也会坐车,用不上。”
“我……我买错了号,我妹妹小竹她已经有了,就……唯一认识的女同志只有秦若同志你,”贺钧钺手足无措的解释着,“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就,就想请你收下。”
一个大男人,售货员得多瞎才能拿错码数,把男人的手套拿成女人的。
秦若叹了口气,脸上挂上一抹哀伤,低声道:“你家调查过我,应该清楚,我已经结婚了,我丈夫……他,他已经离我而去,寡妇门前是非多,本来你一片报恩的好意,难免让爱说闲话的人误会,我就不收了。”
贺钧钺眼里那一抹名为希冀的光淡淡的寂灭了,随即,他攥紧了手里的手套,再次坚定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对秦若同志没有非分之想,只是……”他说到这里,似乎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然后贺钧钺看着秦若,几次张嘴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口中的话,他把两只手套叠在一起快速往坐着的秦若腿上一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
放下话说完,他一秒都没迟疑,转身就走。
秦若看着腿上的手套,再看已经不见人影的贺钧钺,彻底傻了眼,这连番的意外震得她人都麻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朱老板却在对面看的哈哈直笑,“从我话上来了吧,我就说这小子想吃天鹅肉。”
“以我老朱过来人的眼光,这小子又直又一根筋,别说你只是说你守寡了,就是你说自己新婚燕尔他也愿意等。”
朱老板闲闲的吃瓜,秦若气的瞪他,又不解的看着腿上好像烫手山芋的手套,“为什么呀?”
就她这个性格吧,她自己也清楚,脾气不好,脾气上来不管对方死活,如此一想,两辈子仅有的好脾气都用在装柔弱的时候面对贺钧剑了,如此一想,沾着贺家人真没好事。
不过言归正传,为什么呀?
秦若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就她这个脾气,和贺钧钺起的这个冲突,她毫不留情的话……这位不会是个抖、M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朱老板叹息道:“看上一个人,不过一物降一物罢了,有人喜欢强的,有人怜贫惜弱,有人也喜欢势均力敌,总归各种各样的原因,其实说到底,本就没有原因,就是看上了。”
“其实也未必就是看上我了,人家就是懂事儿报恩呢。”秦若烦躁的挥退了情感大师朱老板,如今一想,也确实可能她想多了,于是把那烫手的手套拿起来看了看,做工倒是不错,针线有些粗糙但却是手工的。
她和贺钧剑是领了证的,不管真假,她都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贺钧剑的合法配偶,还是少沾染贺家人的好。
下午,天上飘起了雪花,秦若毛衣外套着厚外套感觉也有些冷,她看了眼手中拿着的手套,左手刚伸进去,忽然里面一个硬硬的触感,她拿出来一看,却是一片小纸条。
她看了一眼,随即撕碎吹进了风里,她刚戴上手套,晁文强来找她,“秦大师走吧,天也下雪了咱们早早结束你也好早点回去暖着。”
“好,”秦若应了一声,起身提起小板凳回到入口处还给晁文强,放到了他搭着的一个小帐篷里。
朱老板艳羡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个女同志这么大本事,真是让人唏嘘,不过,他跟这么有本事的人也算有两分邻里之谊,说不定哪天就沾光了,这么一想,朱老板又乐呵起来了。
秦若跟着晁文强出去,巷子口停着一辆车,开车的人见二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拉开车门下了车,远远的就打招呼了。
“晁哥,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大师?”来人看着和晁文强差不多大,眼神带着笑意从头到脚打量了秦若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若的错觉,总觉得那视线有点让她不舒服,她皱了下眉头也没说什么。
“对,这就是我提过的那位大师,别看年轻,你小子会看走眼的,”晁文强笑着点头,对秦若道:“这是我的合伙人,李自强。”
“大师你好你好,”李自强天生一副笑面,和秦若正式打招呼时还微微躬了腰,给了秦若足够的尊重。
这又显得她前面的感觉似乎只是想多了。
秦若脸色淡淡的点了下头,“你好。”
随即她目光瞥过李自强脸色,略为难道:“不过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晁文强一听,看了眼李自强,心下“咯噔”一下,他这合伙人不会是出了啥事儿吧?
“当讲当讲,大师还请直言。”李自强道。
他心下明白,秦若这是初见自己想露一手,人之常情嘛,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位大师斤两。
晁文强的家世是这新南桥巷子的护身符,虽然晁哥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但这么个长得勾人的小姑娘是个大师,他怎么就不信呢,比起大师,更像晁文强在外面找的傍家儿吧。
“色字头上一把刀,红颜知己有时候也是催命符。”
秦若淡淡的说完,没有再多看李自强一眼,这男人是有野心,也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但是,色心比野心还大的时候,就该倒霉了,这一身因情生孽的因果债,她确实是想觊觎新南桥巷子的利益,但并不是什么脏的臭的垃圾都合作的。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改了主意,合不合作,先看看背后的人是人是鬼再说吧。
李自强脸色一变,心下是一凛,这小姑娘看来是有两把刷子的。
“走走走,上车到地方再说。”晁文强打了个哈哈,拉开车门让秦若坐在了后排,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他和李自强可不一样,他真正领教过秦若的本事,李自强有点好色的小毛病他知道,他爱自家老婆也不能管别人家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如今秦大师既然这么说,他是时候该为这黑市长远考虑了。
到了和平饭店里,李自强对服务员道:“我们定了位置的,二楼胜利厅。麻烦同志带我们过去。”
服务员点了点头,看了眼秦若,一路带着三人直接进了二楼的包厢。
包厢里有暖气,秦若不由感叹,不管哪个年代,有权有钱的人总不会受苦受罪就是了。
包厢里,坐着一个年纪大些约摸五十来岁的人,见人进来,抬起头,目光直指秦若。
秦若是真的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熟人。
“姜叔,人我请来了,”晁文强对男人说了一句,又对秦若道:“这是姜叔,当初一应的筹划和管理都是姜叔做的,我只是跟着收收保护费打打杂儿。”
“来若若,到叔叔跟前来。”姜恒城一招手,直接叫秦若名字。
秦若笑了下走上去,“姜叔叔好。”她打完招呼就安然的坐在了姜恒城的身边。
姜恒城正是姜天仞和姜望云的父亲,靠敏锐的目光躲过一劫正在住大杂院,但因为儿子的病要钱也要老物件儿续命,所以背地里跟以前老同学的儿子经营了新南桥巷子。
这个开局直接把晁文强和李自强弄蒙了,前者只是震惊,后者心下却危机感顿生。
秦若看不上他,一打照面李自强就明白,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女人嘛,总是天真,算出他红颜知己多了些自然不喜欢他这样花心的男人,但做生意发大财可不是洁身自好就一定能成的,可是如今姜恒城也与这个女人认识,这就让他很被动。
姜恒城作为背后稳坐钓鱼台做策划的老大,他作为革委会一员,算是望风保障安全的,而具体经营管理的事是晁文强在做,他们三个合伙人晁文强家世好,他成分好,姜叔脑子好,本来三足鼎立的合作关系,晁文强提了一嘴要引入一个有本事的大师,起初他就不太赞同,但是晁文强说,有这个人的加入,九区会发展起来。
这才有了今天的见面会,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合着人家三个人都是亲友,就他一个外人?
“小李来坐。”姜恒城一双眼老辣至极,只一眼就看出了李自强的被动,他笑着道:“既然来的是我侄女儿,必不会让你和文强的利益有损,坐吧。”
“姜叔这话就见外了,”李自强口中说着,面上的笑容却舒畅了两分。
晁文强道:“姜叔这话不对,秦大师送我主张引进来的,未免小李觉得吃亏,秦大师日后的分成算我的,至于姜叔您那头,那您算您的。”
姜恒城始终笑着,此时等两人说完,他才道:“咱们商量的风风火火,先听我侄女说说自己想法。”
“先谢过姜叔和晁哥的好意,”秦若弯唇笑了下,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
姜恒城道:“若若有话直言。”
于是秦若道:“那我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这位李同志情孽缠身马上性命都保不住了,我不欲与这样的人共事。”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姜恒城倒是老神在在,只笑着叹了口气,果然与闺女说的性子一模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晁文强却没想到李自强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一时看看秦若再看看李自强,心下庆幸自己是个正直的人。
李自强面色大变,脸色难看却强忍着,怒气冲冲的看向秦若,“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若道:“没什么意思,第一,我还没分走你的利益,你不用对我多大恶意,第二,我不会救你。”
“所以今天就是个针对我的鸿门宴?卸磨杀驴可不是这么玩儿的!”
李自强忽的站起来,义愤填膺的看着晁文强和姜恒城,一脸被盟友背叛的屈辱。
“行了行了,别装这幅屈辱模样儿了,”秦若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私下已经把新南桥巷子的黑市给人送了政绩吗?你告诉你盟友你打算拿这个抱大腿升官发财了吗?”
秦若这一句话却是像溅进油锅里的一滴水,晁文强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自强,将恒城皱着眉头也看着他,“小李,这事儿是?”显然他也在等李自强一个解释。
“果然就是针对我,”李自强面上一抹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攥紧双拳垂在身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串通好了只是想踢我出局罢了,对吧?”
“你觉得气愤也无可厚非,”姜恒城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坐下慢慢说。”
“你可能不清楚我这侄女的能力,她算的卦没错过,”姜恒城道:“就算是这样,我和文强也不该第一时间去问你,前面那话我说的不合适,我向你道歉,那么现在咱们坐下解决问题。”
晁文强也道:“我们也合作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话慢慢说吧,而且小李,”他语气一顿语重心长道:“比起利益来,你身上那个什么情孽,你得注意啊。”
“少给我灌迷魂汤,”李自强直接不搭茬儿,他知道,今天过后合作必然要散伙儿,他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你们冤枉我再先,不是我李自强没有兄弟义气!”
“可否容我说句话?”秦若看向在场三个男人。
“若若你不需要这样,想说什么直接说。”姜恒城和蔼道。
晁文强也点头,只有李自强嗤笑一声满脸嘲讽,“说啊,又想给我泼什么脏水?”
“文强你也是,我还当这是你傍家儿,结果你别给人养了小的你还当大师呢,哪来的叔叔侄女,炕头里头的吗?”
“你当人人跟你一样畜生龌龊呢,”秦若冷冷的道:“你想给人送战绩,我正好也想给人送政绩,咱俩比比吧,你看上黑市先倒台还是你先挨枪子儿。”
秦若起身,走到他身边,一手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仅用他能听到的语气道:“哦对了枪子儿倒是便宜你了,还要费国家一颗子弹,你怎么逼的你弟媳妇儿上吊,不如你自己也试试。”
如果只是单纯花心,秦若倒不至于在这种场合直言不讳的厌恶,可是这个李自强,强迫弟媳妇,事后逼得人上吊自杀,这种畜生说他泰迪转世都有点侮辱泰迪。
李自强却坐不住了,就在秦若提起他弟媳妇儿那一瞬间,他慌了,比提起他给人送政绩出卖黑市还让他慌乱。
他年少无知犯下的错,世上活着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强自镇定,可是脸上的心虚却怎么也藏不住,最后只来得及放下一句“你们等着后悔吧”的狠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姜恒城看着秦若,有些看不透她,刚才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让李自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事关另一个可怜人的隐私,我没有说出来,总之这个人,沾染就会倒霉。”
秦若又道:“新南桥巷子的事之后再说,他找的那个人正是晁哥家能力范围之外的人,但是,这件事不会发生的。”
今天在那双手套里,贺钧钺夹了一张纸条,写得是新南桥黑市背后有人做政绩,她起初只是以为有交易不愉快的人举报,可是见了李自强,那一双打量的眼睛让她决定露一手震慑他一下,却没想到双方的龃龉在这时候产生冲突的时候她一细看李自强的面相,最后牵扯出了这么多事。
贺钧钺既然给她露了这么一个消息,那她就还他立个功。
知道秦若把黑市危机拦了下来,姜恒城和晁文强心下都对她感激,虽然事情还没发生按理还没确定真伪,但是以李自强最后绷不住的心虚,显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秦若又道:“抱歉啊晁哥,姜叔,你们本是一番好意,却被我给搞砸了。”
“若若这话说的,”姜恒城叹气,“到底是老了过于放松了,要不是你,大难临头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晁文强也道:“虽然秦大师你拦住了祸头,但我还是得回去打探打探,不然我不放心,多余感谢的话等这事儿平安过去再说,我先走了。”
姜恒城知道他脾气,挥挥手让人走了,最后,饭厅里就剩下姜恒城和秦若两个人了。
“望云发了电报,又寄了信,生怕你吃了亏,你说你这孩子,信偷偷地送来还给我们老两口留了钱,却是面都没露,也不知道来家里看看我和你阿姨。”
姜恒城这话不是客套话,他儿子和女儿都说了眼前的小姑娘倾力救他们两人性命的事,他这个当爹的哪能不记人家情,一是他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姑娘,二是他们如今住在大杂院儿里,还是少沾染他们为好。
可是上个月他们忽然收到了一封信,还有一百块钱,是裹在一个信封里被一个小女孩儿送来的,只说是个年轻的姐姐让她送的。
秦若道:“我对燕城不熟悉,再一个我现在做的这个事情抓住了就是大罪,总不能连累叔叔阿姨为我担惊受怕的,望云姐姐让我带那封信我也明白就是为了让我来燕城有个靠山,可如今情况没安定下来,我也就没有上门打扰。”
从儿女的信中姜恒城知道这孩子懂礼貌又不喜欢麻烦别人欠人情,因此他也十分理解,只是和蔼笑道:“下次若若有时间一定要来家里看看,你阿姨给你织了毛衣和围巾,如今都冬天下雪了还没见着你。”
“好的呀,等新南桥巷子的事了了,我就上门打扰叔叔阿姨来了。不然拖到明年,叔叔和阿姨都忙着上班,我上门都没人招待。”
秦若笑着眨眨眼,话里的意思却让姜恒城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太透,他点了点头,眼里平息下一抹激动,“那就我和你阿姨盼着若若早点上门。”
姜恒城也是政治敏感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当年能全身而退,如今听到秦若这话,心下激动的并不是恢复职位,而是女儿儿子有望回来团聚,这也算解了妻子心病。
两方叙旧之后,一起吃了饭,虽然彼此都初见,但因为姜望云的关系,倒是一点也不显生疏。
出了和平饭店,秦若挡下执意要送他的姜恒城,目送他上了车,这才戴上手套踩着风雪朝另一条路走去,却不想,一群带着袖章的混混堵住了她的去路。
第四十四章
既然已经被堵住了, 秦若也没有慌张,停住了脚步。
临近傍晚的天气,一阵一阵寒风吹着雪花飘在人脸上冻得刺骨, 街边行人匆匆, 带着红袖章的群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个年代上具有绝对的拦下一个普通人的执法权的。
秦若打量着这群人, 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八男两女,一脸蛮横嚣张,是这个特殊的时代给了这群二流子狂欢的机会。她没有说话, 就冷冷的站着。
“有人举报你公然宣扬投机倒把的行为,是反、动分子, 跟我们去革委会接受调查吧。”
领头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臂上的袖章绣着黄颜色的队长两个字, 他斜吊着眼睛流里流气的从上到下打量了秦若好几眼, 目光在她饱满的胸部流连的时间格外的长。
另一个也道:“对, 看穿着就是资本主义, 跟我们去接受教育!”
秦若脚上牛皮的小皮鞋, 身上的厚毛呢格子外头,里面的毛衣是马海毛前段日子于忆梅给她织的那件,再加上手上一双皮手套, 确实很洋气很像个资本主义家的小姐。
“有人还说你是畜生呢, 你怎么没去圈里吃草?”秦若冷冷斥了一声,向四周打量了一眼行色匆匆的行人没有人注意这里,因为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屡见不鲜, 人们的好奇心早已经麻木了。
随即, 不等那伙人发怒,她指尖忽的冒起一簇蓝色的火焰, 在这十个人来不及反应之际,她轻轻一弹,一缕烟没入他们眉心消失不见了。
这锁灵符当初在清河村对付刘玉丹的时候用过,会把内心做过的亏心事勾出来,然后夜夜噩梦,做过的坏事越多,噩梦越重,身上牵着人命因果的甚至会被折磨到死。
刘玉丹和赵汗青沆瀣一气对付她那天晚上,她害怕的事就会开始在梦里夜夜折磨她,比如刘玉丹,她最怕的就是与罗爱军的事被爆出来名声尽毁,最后不能回城,结果就会如她怕的那样。
至于眼前这人,他身上有杀孽,那就报应加身吧。
在这些人眼前看到他们害怕的事陷入恐惧之中时,秦若一声厉呵,“让开!”
那个领头的下意识的一怵,然后往旁边挪了两步自觉让开了大路,身后的几个红小兵也是慌忙让开了路,秦若正大光明的越过这些人走了过去。
身后那些人抱着头或惊恐大叫或满面惊惧的大喊“你别过来”等种种情态已经跟秦若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惹到她头上她也没想着去寻这些社会渣滓的晦气,毕竟这些人就像秋后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但是既然找死找上门来了,那她就成全他们。
至于谁生谁死,端看他们平日里攒的恶多还是积的德多吧。
大雪的天气,秦若赶上了最后一趟班车,如今车票虽然在秦若眼中便宜的很,但愿意花钱坐车的普通市民还是很少,哪怕是燕城,也是很少,所以车子倒也很宽敞,到了兴安路站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秦若下了车,却看到前面巷子口站着两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于忆梅和刘嫂,披着大衣站在那里仿佛在等人。
“可算回来了,这么大的雪冻病了怎么办?”于忆梅远远见着人影,向前走了几步确定正是秦若,这才一边念叨一边快步上前。
“妈,刘嫂。”秦若赶紧快步迎上去,“这么冷的天怎么都在外头等我了?”
“要是夏天秋天,我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可是这么大的雪这么大冷的天,若若一个小姑娘,妈妈哪能不担心呢。”于忆梅握住她的手,察觉暖暖的没有冰凉,这才略微放了心,“走,回家。”
秦若刚才就抹下了手套,感受到于忆梅和刘嫂牵着她时微微温热的手,这大冷的天心下也暖意融融。
在和平饭店里虽然那饭菜确实不错,量大味道也好,但秦若也吃的不多,因为她猜到于忆梅可能会等她。
坐在饭桌上,刘嫂今天炖了土鸡汤,加着蘑菇和小油菜,撇过油的鸡汤鲜香扑鼻,三人吃饭前一人一小碗鸡汤,秦若用勺子舀着小口喝着,于忆梅道:“明儿个若若别出门了吧,咱们去百货大楼购物去。”
见秦若一脸懵懵的,于忆梅笑道:“这么些年,你爸他人虽然十七年没回来了,但他的工资国家每月按时发给我的,家里各种工业券和各类票攒了不少,也马上到年跟前了,好几年了我和刘嫂两个人过年,今年有若若,咱们要好好买些东西。”
“哦对了,钧剑特意给我叮嘱了又叮嘱,入冬之后要带你去买棉衣,不能把若若冻着了,他的工资到时候也会给若若上交,还有各种票,都是他应该做的。”
这……还能买衣服吗?秦若以为只能买布自己做,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于忆梅早就给她准备好的。
一时惊讶,秦若就把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于忆梅笑道;“可以买成衣,一般咱们附近的供销商店里只有布和棉花,买棉衣百货大楼就有,要棉衣票和钱。”
“我那傻儿子,当时也太忙了,都没有带若若去百货大楼转转,明天咱们和刘嫂咱们就去购物。”
一听要逛街,秦若也是兴趣满满,吃了饭洗了个热水澡,房间里暖气热腾腾的,床上于忆梅还给她铺上了电褥子,美美一觉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面。
秦若下楼,于忆梅正在窗前作画呢,她上前凑上头去看,画的正是院子里的风景,连墙上那只麻雀都活灵活现的入了画。
“妈妈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秦若见她停笔,给她按了按肩膀笑着道。
“以前啊,夫人还去院子里雪上作画呢,那画的画连我这个没文化的粗人都看着欢喜的很。”刘嫂端着早餐出来,又笑道:“我那时候还听先生说,夫人会那个外国的话能写外国的小说,哎那话咋说我给忘了,反正夫人能绣花还满身学问,唯一的短板就是没进过厨房。”
秦若心下一动,惊讶道:“是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吗?”
“对对对,就是叫这个话。”刘嫂笑着一叠声的应着。
于忆梅转身过来笑着道:“你听刘嫂又开始吹捧我了,不管会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把日子过得舒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九年的经历,我应该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的日子会比现在更舒心些。”
“画既然画完了,那咱们先去吃一顿舒心的早餐,”秦若轻轻推着于忆梅的肩膀,到了饭桌前,三人一人一杯白开水一人一小碗黑米红豆粥,还有小笼灌汤包和油条,早餐花样很丰富但量都不大刚刚够三个人吃。
吃完早饭,于忆梅回房换衣服,她挽起头发,拿出一件酒红色的貂皮长大衣看了又看,最终还是穿上了一件颜色低调的黑色绒面毛呢的大衣,到客厅里,秦若和刘嫂也换了外出的厚衣裳。
三人出门前换了小皮鞋,围上了同款但颜色不一样的围巾,秦若是粉色马海毛的,刘嫂自己要浅黄的,于忆梅是玫红色的,都是于忆梅织的。
“若若昨天手上那双手套呢?”于忆梅出门前给秦若拢好围巾,才发现她手上没有戴手套,不由发问。
“那双手套……是别人借我的,昨天天冷我戴了一下如今也不冷不好总给人家戴着。”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补救,秦若觉得心好累。
“那没事,今天去商场咱们一人买一双。”于忆梅牵起她,三人一起出了门。
脚踩在厚厚的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带着冬天独有的气息,刘嫂道:“每次下雪夫人都不让我早早扫雪,说是要留着冬天的特色,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爱踩雪。”
“小时候江南很少见雪,就算下雪也只在空中能见到,地上是不会有这么多积雪的,小时候一遇上下雪天我就跑出门去伸手接雪花,我祖母就吓唬我说冻雪落在手上要生疮的。”
于忆梅笑着道:“一晃我都要老了。”
秦若笑着看着她的手,“你看妈妈手上白白净净没有疮,那不是也没有老嘛。”
三人坐汽车倒了两路才到了地方,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一楼门楣上写着“国营百货商店”六个红色大字。
两扇大门大开着,络绎不绝的人来来往往,还没进去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若若这表情和我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看着这人潮我当时也皱眉,但没办法,这里东西最多最全。”于忆梅说着攥紧秦若的手,对刘嫂道:“把若若牵牢了,人多容易被挤散了。”
进了大门,中央一个大大的收银台,之后就是各种商品区域,食品和日常用品占得面积最大,一楼最里头的角落里是自行车和缝纫机等大件儿商品。
中间收银台拉了一根钢丝直达三楼,上面夹子夹着钱和票还有手写的购物单一起挂在钢丝上,电机传送钢丝带着夹子到了三楼,实现了在总收银台交钱还不用跑路的目的。
到了成衣区,于忆梅让秦若自己选,秦若挑选了两件棉衣,一长一短都是丝绵的,都是白色,于忆梅给她自己选了一件长款玫红的,给刘嫂也挑了一件蓝的,不过刘嫂要中长款的。
于忆梅要去交钱,秦若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钱,她笑着按住于忆梅的手,抽出了她手中售货员手写的小票和四张棉衣票,笑道:“妈妈出棉衣票我掏钱。”
不等于忆梅和刘嫂反应,秦若放开她们的手痛快的去交了钱,一件长及小腿的女士棉衣十六块五,过臀部的中长款十三块五,秦若那件短款的十块钱,,购买了四件棉衣花了四张棉衣票和不到七十块钱,秦若十分的开心。
之后,又给三人一人一双外皮内棉的手套,因为没有手套票一双三块钱才买到,于忆梅则去食品区买了些糕点和果脯,这糕点正是上次贺钧剑来凌阳县时带的那家的,还挺好吃的。
路过日用洗化区,秦若看了几眼,又买了洗衣粉,都是秦若抢先掏了钱,至于香皂,贺家用的都是于忆梅做的手工皂,她做的护肤品保湿滋润效果十分好,贺家三个女人都在用。
实在过于拥挤,三人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趣,提着手里的东西就挤出了门,如今塑料袋还是稀罕物,购物都是自带家里缝制的布袋子,几件衣服和几样零碎东西也不多,三人分别拿着出了门,坐上车回到贺家下午两点半刚过。
刘嫂围上围裙要做饭,看着齐齐摊在沙发上的于忆梅和秦若,笑道:“瞧把你们累的,来回都是车咋还这么累?”
秦若趴在沙发背上,蔫蔫的道:“人多又拥挤,格外累人。”
最重要的是密闭的空间里拥挤的人群的味道……真的是让人呼吸都格外困难,太费人了。
“果然若若和我一样逛不动,”于忆梅看着她笑,“我是宁可坐沙发上喝茶看书也不想出去。”
“房间暖暖的,我也不想出去,窝在家里过冬多好呀。”
于忆梅道:“既然若若说了家这个字,那为什么要抢着付钱?跟钧剑聚少离多别说若若跟他不熟的样子,妈妈也是跟他好像不太熟,那都怨他总是不在家,但若若怎么也跟妈妈这么生分呢?”
她知道这小姑娘今天付钱用的一定不是她那笨儿子留下的钱。
“您都说了一家人,那为什么要分那么清呢,我与贺大哥如何,都不影响于忆梅女士您是我妈妈呀,你不是想要个女儿吗,我不贴心吗?”
秦若知道这一茬儿肯定躲不过,她也早就想好了应答的对策,说完,她坐过去抱着于忆梅的手臂枕在她胳膊上摇了摇,“嗯?”
“对,若若说的都对。”于忆梅叹了口气轻笑,揽住了她。
下午,秦若出门坐车坐了两站然后去附近的邮局寄了一封信,那个工作人员诧异道:“同城的,同志你确定你要花邮费寄这封信吗?”
“对,我确定要寄。”秦若贴上邮票,写下了贺家的地址,交了五毛钱的邮寄费,工作人员盖上戳之后她这才转身回了家。
这信是寄给贺家贺钧钺的,当然寄给贺钧钺和贺家其实也没区别。
昨天手套里那个纸条是贺钧钺给她留下的消息,这么大的事肯定也经了贺家的手,如今这个关头,举报黑市不管是功劳也好过失也罢,贺家及其派系都不打算插手这件事,贺钧钺给她报信的目的也只是意在让她最近不要去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以免被殃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贺家善意提醒,她投桃报李也送贺钧钺一份人情,算是还了他的手套和纸条的事。
若不是手套她已经戴过了,秦若都想和信一起寄回去算了,但戴了一会儿也是戴了,旧物给人还回去她做不出这种事。
第二天,贺家收到了信。
贺家客厅里,贺逸道:“上次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在吃玄学那碗饭的人眼里,上次秦若说的那个功德紫气人人抢破头倾家荡产也想要。”
他看了眼气色越来越好的贺老爷子,又看了看桌上的信纸,对儿子道:“你除了去送那个消息,你还做多余的事了吗?”
贺钧钺站在地上下意识的绷直了身体,“报告首长,没有!”
\"我是你老子,少给我阴阳怪气整这套,秦若信上说谢谢你的手套是怎么回事?\"
贺逸气的一拍桌子却被贺老爷子瞪的一眼就收敛了气势,秦若信上虽然客气道谢,但直言自己不骑车用不到显然是没那个意思。
“我……我。”
贺君竹举手小声道:“是我,买错了手套,就托二哥给秦姐姐送去,结果……可能产生误会了,都怪我!”
她决定背了这个锅,主要是她知道二哥的心思,还是在挨骂前先糊弄过去吧。
“小竹你别掺和了。”
贺君竹的谎言让贺老爷子一眼就戳破了,他对贺钧钺道:“那小姑娘如果是未婚的女同志,善良有本事,你动了心思有本事能把人娶回来都是高攀了,我还赞你一句有本事,可是人家结婚了,你就少做引起人误会的事。”
“她的丈夫死了,她已经守寡了。”贺钧钺脱口而出。
“混账东西!”贺逸气的骂了一声,“所以你就去送手套献殷勤去了?”
贺老爷子对结过婚的姑娘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孙子做的这个事就不太合适,他道:“且不说那孩子才经历这种人生变故之后想不想谈对象,就说你,才得罪了人家,还往跟前凑。”
贺钧钺蔫头耷脑的,因为他觉得爷爷说的对,看了眼桌上的信纸,他道:“那信上这个消息,我要不要去做?”
“为民除害的好事,为什么不做?有整天到处跑的精力好好整一整治安,尤其那些带上袖章装洋相的地痞子,要好好收拾。”
得了爷爷的令,贺钧钺道:“好,那我下午就带人去。”
一直没说话的贺迁叮嘱道:“先去看看情况,别愣头青一样往上冲。”
贺钧钺憨憨一笑应了一声,“知道了三叔。”
贺老爷子道:“要是你三叔和你的心眼儿中和一下我也能老怀安慰了。”
“不是,怎么还能含沙射影的?”贺迁叫屈道:“那我那不是职业病嘛,我也在尽力克服,我又没再干什么。”
“好好工作,把心眼儿都放在为党和人民谋福利上就不会有职业病一说。”
贺老爷子瞪他一眼,又道:“对了,上次你调查那孩子,她丈夫是做什么的,虽然那孩子有本事,但咱们能帮的还得帮一把。”
“和咱们一个姓,是个煤矿上的工人,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当时就怕惹恼了人没多查。”
贺老爷子听到也姓贺,不由心下一动想到了大孙子,但又觉得自己魔怔了,于是道:“那孩子宁可寄信也不上门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咱们别再插手那孩子的事了,新南桥巷子的事看好各自的人,这事儿不要沾染,到此为止吧,小二也别在往人跟前凑了。”
贺钧钺抿着嘴没出声,只是等老爷子起身走了,他眼疾手快的把茶几上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放进了兜里,搀扶着老爷子走了几步的贺君竹猝不及防的回头,把这一幕逮个正着,然后朝他做了个鬼脸,笑着搀着贺老爷子回了房。
雪化之后秦若再次出现在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晁文强这两天带人清理了这里的雪,还搭上了帐篷,甚至向摊主免费提供蜂窝煤小炉子,就是那种一个铁皮桶里泥了内膛做的简易煤炉,一块蜂窝煤能着一下午,正好一天两块分蜂窝煤。
炉子是他免费提供的,但是蜂窝煤一块三分钱,摊主不得自带煤炭,这样下来,一个摊位一天又是六分钱的进账,一个月就是一块八,除了九区摊位少,其余八个区满满当当摊位可不少,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他租下了巷子口的一个院子,就在跟前,出了事撤离也方便,火炉子蜂窝煤都放在这里。
秦若刚露面,晁文强叫住了她,“秦大师,你也几天没来了,火炉子我都天天给你准备着呢。”
“晁哥这生意头脑我是服气的。”秦若比了个大拇指,又道:“那李自强的事结束了吧?”
“那小子,合作这么久我是真没看出来,针鼻儿大的本事生了副天大的胆子。”
晁文强感叹了一句,才道:“李自强被抓了,几个维护治安的公安局的警察同志正在执行公务,结果接到举报他挖人坟墓还和亲兄弟打了起来,被抓了之后就主动交代了他强迫弟媳妇还在事后把人逼得吊死了的事。”
“还有他想拿黑市抱大腿的事,不了了之了,那人是李自强看上的一个姑娘的父亲,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张嘴也是能哄人,都哄得那女同志心动了,本来李自强想给未来岳父送个政绩好结婚,但是他那岳父不太看得上他,李自强也是个不吃亏的,还把这里的事压着没捅出去,结果现在进去了,翻出前科之后那人肯定是自己和女儿都不会再沾染李自强,也就不了了之了。”
晁文强没说的是,他父亲也是背后使了力,好像还有一股力量压下了这件事,他猜测可能是秦若的缘故,但只要结局是好的,这些都不重要。
看着这里每天络绎不绝的人,晁文强干劲儿满满。
“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折磨还在后头呢。”秦若道:“不出两天他就下去了。”
晁文强打了个寒颤,秦若一脸轻描淡写的宣布李自强的命数,不愧是大师。
“还有一件事,我和姜叔商量了,截止李自强出事之前这个季度的分成该是他的送回他家,本月之后,新南桥巷子的收益分作五份,秦大师你,姜叔,还有我各一份,剩下两分一份用作基础维护,比如帐篷,煤炭,人工的费用,另外一份定期以匿名的名义帮助一些可怜的孤儿。”
晁文强说完,看向秦若,“秦大师你觉得怎么样?”
“我这插一手占一份有点多吧?”秦若道:“基础设施维护和公益支出其实挺好的,就是我这什么忙也没帮上,感觉受之有愧。”
“不不不,你放心大胆的收,我是负责管理的,姜叔是负责策划的,你就是咱们得定海神针,就这次李自强闹出的事要不是你提前算到,被人一锅端了我们都要遭殃。”
晁文强怕秦若不收又道:“这是我和姜叔一起商量的结果,你来不来的都行,反正有你在出不了大事。”
“那行吧,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等下我在东西两个入口布几道路障符,就算公安局的同志来了,咱们撤离也够了。”
晁文强欢喜道:“那真的就是高枕无忧了。”
他一边说着一手提了火炉子一手拎了小椅子给秦若送到了九区。
亲自放好,加了无烟的木炭,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师你忙着吧,我给咱上巷子口看着去。”
“感谢晁哥了,”秦若把路障符布好回来,见此笑着道了谢,又道:“都一起共事了叫什么大师,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成,以后就不叫大师了。”晁文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秦若刚坐定还没五分钟,一个男人带着毡帽一身灰色棉衣夹着个布包裹气冲冲的直奔九区而来,见了朱老板隔壁那个摊主,一脸想打人的表情直接道:“赝品敢骗你爷爷钱,我今天就为民除害!”
说着把那布包裹往那个瘦小的摊主脸上一丢,抹起袖子就冲了上去,幸亏朱老板和隔壁一个摊主拉住了他,朱老板道:“有话好好说动手算怎么个事儿?!”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被架住胳膊的男人气的一跺脚,狠狠的瞪着那个瘦小的摊主,“我祖上是正红旗,在往前几十年你见了爷都要行礼,还敢骗你爷爷我!”
朱老板见秦若来了,放下拉架的手嗤笑一声:“哟你是正红旗的?巧了,我是五星红旗的。”
“这位王爷,大清亡了你不知道吗?”
秦若上前,“我是这儿的管理人员,有事你说事,少提祖宗,我还是炎黄子孙呢,如今你也就敢在这里提你是正红旗后裔,出去你敢说吗?”
那人被秦若怼的没了话,讪讪的放下了手,“我……我买的铜钱这人说是真货,结果回去就生锈了!”
秦若看了眼那个瘦小的摊主摊子上的东西,又问那找茬儿的男人,“铜钱你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我买着镇宅的!”
他说着,似乎怕秦若不信,捡起摊子上那个布包,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八枚铜钱,一溜儿排开,一枚淳化元宝,两个永乐通宝,两枚隆庆通宝,两个嘉靖通宝,还有那个一枚锈迹斑斑看不清字的,其余七个都没事。
“你自己看嘛,才拿回去就绣成了这样。”
朱老板道:“百年前的东西了,除了家里传下来的都是地底下挖出来的货,不生锈怎么可能!”
“你们……你们少唬我,我当然知道这种老货肯定有锈,可是我买的时候没这么严重,这七个都没事儿只有这一个回去就锈了!”
男人说着愤愤的看着秦若,“你说句公道话,我家盖了新大门,心想着买几枚铜钱八个方位镇上好保平安,结果埋下去一夜,第二天要眼看都要砌墙了,这一枚铜钱竟然锈的水都渗出了地面,耽误了我家工期就不说了,这铜钱必须退钱,其他七个的钱我就不退了,就这一个,必须退!”
“买定离手,谁知道是不是我那个,你说退就退?”瘦小的摊主虽然看着又矮又瘦,但见众人都帮着他,说话也十分硬气。
古玩行确实是这个理儿,没眼力没财力就别碰,买到了赝品只能是自己倒霉。
秦若看了眼那枚铜钱,不动声色敛下眼底的兴味,道:“古玩这一行,没有保真的,你是正红旗的你不知道考验眼力的吗?”
“可是……可是它一夜就锈出水来了,这也太假了吧?”
男人说完,朱老板的人狐疑的看着他,“不是我包庇同行,只是没听说过造假的赝品能锈出水来呀。”
“你处理不处理?你不处理就别怪我胡搅蛮缠!”男人不搭朱老板的话,狠狠的看着秦若。
秦若一副被他弄烦了的模样,“这么着吧,这个你多少钱买的,我买了。”
男人见有门儿,赶紧道:“八块!少一分都不行。”
他其实也是仗着这个摊主瘦小才敢来的,要是朱老板跟前买的,膀大腰圆一脸凶相的朱老板他根本不敢来这趟。
瘦小摊主道:“你胡说,这八个一起才十块,那枚品相最好的淳化元宝三块钱,其余七个一个一块卖给你的!”
“行了行了,我也懒得纠结这一块两块的,那我出十块八个我都买了,”秦若说着,一脸不耐烦的看向那个男人,“这样行了吧?”
男人见此,又道:“三块,这个三块你拿去,其他的都是真品我不退。”
“行吧,”秦若掏出三张一块的,道:“那个生锈的给我吧。”
男人强忍着笑容欢天喜地的把那上面还带着锈水的铜钱弯腰从布上捡起来递给了秦若,然后道:“你买了别后悔,这是双方自愿的事。”
刚刚还一脸受骗的人忽然变了副嘴脸,秦若笑,“放心吧,三块钱不算什么。”
男人这才心满意足的接过那三块钱,绕过刚刚拉架的朱老板和另一个摊主,在九区第一个摊位上花一块钱买了一个铜钱,因为这个摊主刚刚没掺和,于是他迅速交易成功拿着铜钱和白赚的两块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瘦小的摊主道:“大师一看不缺钱,应该不会逼着我退钱退货吧?”
“我从别人手里买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想多了。”
秦若没理会他的小算盘,刚才朱老板和另一个摊主为了保护他拉架,结果刚才那个男人想再买一枚铜钱的时候这人还一脸跃跃欲试,只是到底没好意思张口拉生意而已。
朱老板也是见了瘦小摊主的反应,颇有些不齿,于是故意问秦若,“秦大师这是又捡漏儿了?”
“你猜为什么别的铜钱都没事就这一个永乐通宝锈出水了?”秦若笑着眨眼。
“难道?”朱老板瞪大了眼睛,“我老朱家造的钱币是绝不可能给满人镇宅的!”
“这枚才是真货!”朱老板一拍大腿,“绝了!”
秦若点头,“确实几个明朝的钱币里只有这一枚是真的,甚至最贵那个,都是民国仿品。”
这是她刚才看那一眼唯一看到有灵光的一枚铜钱。
而且,秦若没说的是,这枚锈迹斑斑的永乐通宝还不只是永乐年间的通行货币,还是一枚万寿钱,就是为皇帝贺岁而特意铸造的。
一般帝王的贺岁币最后都会陪葬,只有极少数会被赏给有功之臣或者天子近臣,秦若张开掌心,虽然锈迹斑斑的钱币还带着湿气,但等她把这钱币拿回去自然会绽放光华。
再放个几十年的价值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她的大五帝钱辟邪剑,又多了一枚永乐通宝,如今有了秦半两,明永乐通宝,还差一枚汉五铢钱,一枚唐开元通宝和一枚宋元通宝三样了。
瘦小的摊主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想张口买回来,可是面对秦若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不敢张口,要知道之前之所以卖那么便宜,就是因为不能百分百保证是正品,要是确定那是永乐通宝,至少能卖二十块。
亏死了,他遗憾的叹了口气,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一下午。
晚上,秦若回到家,从那木头箱子里找到凌阳县时姜望云给她买来的朱砂和毛笔,还有黄纸,她画了一张聚灵符,就用那符纸包住那枚铜钱然后放在了关公雕像跟前就没再管它了。
一晃进了腊月的门,下雪的日子多了起来,秦若也就不下雪的日子才去新南桥巷子里转一转,她去了七八回,倒是又见了一枚宋元通宝,大五帝钱的铜钱只剩下两样就集齐了。
晁文强依旧每天裹着棉被躺在摇椅上烤着炉子待在窝棚里暖洋洋的当管理员,只是约定了每个月到了月中秦若去一趟。
过了腊八节,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于忆梅也总是怔怔的望着窗户发呆,这几天她书也不看了,给秦若缝了几个棉背心,都是柔软的纱布包着新棉花缝制的,还给贺钧剑也织了两件毛衣,却总和秦若或者刘嫂说着说着话就发起呆来。
秦若问道:“妈,您这是怎么了?这两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于忆梅回神道:“也到年关了,钧剑他还没回来,我担心啊。”
“当初收到贺大哥的信我也写了,但是也没个地址,妈你别担心了,说不定年跟前就回来了,或者过完年不忙了就回来了。”秦若给她轻轻按着肩膀,舒缓她的疲劳。
提起信于忆梅手一颤,毛衣针也掉在了地上,半天才道:“他就那样,沉闷话少,若若写得信等他回来再看。”
见于忆梅兴致不高,秦若想起了一样东西,兴许能让她开心一下。
腊月二十五晚上,秦若打开那封存的木箱子,拿出了一把牛角梳子,这是张生财给她的谢礼,放在巷子里也没打动,如今,送给于忆梅正合适。
她穿的衣裳有于忆梅缝制的,还有她织的毛衣围巾,她都没给于忆梅送过什么,这梳子正好。
这也是出自江南的物件儿,上面镶嵌着的螺钿和红宝石,好看又古朴,送人倒也拿得出手。
秦若正这么想着,刚要下楼,忽然拿着梳子的手一痛,梳子不自觉的掉在了地上,而窗台上一直安安静静的獓因像,也是挣扎起来了。
当时她确实从梳子上察觉到了灵气,只当是已经流传了许久的古董的缘故,让牵着绳索的獓因雕像发出了动静,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刚才掌心那莫名的一痛,她看了看手心,并没有任何伤口,秦若过去拍了下獓因雕像,让它安静下来之后,这才走到门口弯腰捡起那华丽的牛角梳子,只见上面完整无缺的牛角寸寸龟裂开来。
第四十五章
这……就算是摔裂, 应该是断做两截或者摔断了梳齿,可是这些都好好的,就像无意间推倒了多诺米骨牌一样, 一条宛若头发丝的裂痕逐渐扩大, 蔓延, 最后遍及边边角角。
秦若拿着梳子放在书桌上, 看着那龟裂的纹路越来越大, 紧接着,红宝石脱落,镶嵌的螺钿也掉落了, 最后,牛角碎裂成为一堆细细的粉末, 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是一把白玉制成的梳子, 梳子不仅比那牛角梳小了一丝, 甚至模样都不一样。
玉质的梳子本身足够华丽无需再多做什么点缀, 可上面依旧描龙绘凤, 还刻着一个娇字。
紧接着,一缕青烟自玉梳上浮起,在空中逐渐凝聚成了一个古代发饰的女子模样。
青烟凝聚而成的女子一身深青色滚着红边的交领曲裾袍服, 外罩一件素纱禅衣, 头发中分梳着椎髻,发髻间别着步摇,流苏垂在两侧额角, 只发髻上还别着一把玉梳。
“妾身陈氏, 见过大师。”
她正身肃立,右手压着左手在胸口处做握拳状, 右脚微微后撤半步躬身屈膝低头,朝秦若见过礼才收回脚微微肃立。
秦若参加过应试教育也看过好多讲汉代帝王后妃爱情的电视剧,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女子或者说这缕幽魂是来自汉代的。
而且,恐怕地位还不低,一身曲裾的颜色为暗色,古代皇权信仰五行之德,秦朝为水德以黑为尊,汉承秦制,也保留了这一特点,只是当权者又信仰火德,因此黑红为尊,暗淡庄重为上位者的服饰,还有身上的素纱禅衣,那可是贵族才穿得起的,以及发髻间的金步摇,处处都是彰显身份的。
秦若瞥了眼窗台上的压胜兽獓因木雕,心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出声问道:“你是?”
“勿乃武帝发妻陈氏。”
青烟女子的一句话,印证了秦若的猜测,果真是她,馆陶公主的女儿也是汉武帝第一任皇后陈阿娇。
从汉武帝“若得阿娇金屋储之”的承诺到最后陈阿娇千金买赋最后被赐死于长门宫,各种正史野史记载中的故事,后世被搬上荧幕演绎了无数版本,但无论如何,陈阿娇的形象都是刁蛮跋扈的,与如今这个见她行礼的幽魂似乎有些不一样。
虽然曾是皇后,如今时隔千年光阴也不过是一缕幽魂,秦若也平常心对待,故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把梳子里?你与窗台上那獓因像又是什么关系?”
“这把梳子,是吾初为太子妃时他为吾描眉绾发所赐,”青烟女子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玉梳,“也是唯一一件吾心存执念之物。”
“当年我母乃景帝同胞长姐,得封馆陶公主,而刘彻之母,不过后宫一美人,彼时栗姬独宠后宫,刘彻母子甚是卑贱,我虽姻缘必落皇室,可那刘彻虽与我年纪相仿然身份却与我实不相配。我母为我一生安稳,曾意与栗姬之子太子刘荣结亲,可栗姬恼怒我母曾向舅舅献上美人之举而拒。我母甚怒,转而看上刘彻,他许诺得吾必金屋储之一生珍之,因这一诺,我母助他登位,次年我得封皇后入主甘泉宫。”
似乎是想起了年少时恩爱的光景,青烟女子眉目间幽怨淡了几分,随后,她叹了一口气才道:“可是君心易变,第二年,在我有孕之初,我那好表姐平阳公主献上美貌家奴卫氏子夫,刘彻不顾帝王颜面体统与之轩车苟合,甚至召那贱婢入宫夜夜宠幸,那卫氏贱卫氏贱婢得封夫人之时,正是我腹中四月胎儿落下之日,她独宠后宫,我那金屋宛若囚笼,自此,我于后宫无立锥之地,这样的杀子夺夫之仇我如何能忍!”
“后人道我陈阿娇身有隐疾无法孕育子嗣,可实际却是因卫氏贱婢让我生生胎落伤了身子余生无法有孕,这样的日子我忍了十年,终于,我母家给我送来了一个婢女名楚服,她善巫蛊之术,献上了一个紫檀木雕,据说是个压胜兽,只要以我的精血日日供养,就能替我除去那贱婢卫氏,可是还没等我行事,却东窗事发,我被废除皇后之位退居长门宫,楚服被腰斩于市,当年为我陈氏阿娇建造的金屋甘泉宫却被卫氏贱婢入主,薄情竖子负我良多,自此我苟延残喘只为报仇!”
“后人道我陈阿娇千金买赋为复宠,”青烟女子讽刺冷笑,“区区薄情男儿何至于我自甘下贱如此!不过是为了取竖子刘彻一抹龙气精血罢了,长久的幽闭让我明白一件事,爱人亲插、匕首入心才能疼的椎心泣血死不瞑目,我如此,被刘彻相负痛不欲生,那卫氏贱婢亦该如此!”
“于是,我一掷千金让司马相如为我做《长门赋》,人人以为我陈阿娇意图复宠,竖子刘彻亦是如此,不知事怜我一片痴情还是怕落得忘恩负义的骂名,他终于又来长门宫见我了,当时少年夫妻的恩爱重新焕发,他甚至一度意欲复我后位,可那卫氏贱婢到底无过不好废黜,我与他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他身上的精血供养我的压胜兽,根本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等我目的达成,自然不会对仇恨之人再假以颜色,自此,人人都道长门宫陈阿娇复宠失败彻底被打入冷宫,而实际上,只是我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罢了。”
青烟女子脸上一抹大仇得报的笑容,“我进冷宫之后,竖子刘彻开始夜夜噩梦难安,虽然我死了,但我在这把玉梳中一直在等仇人的结局,前朝卫家霍家兵权独大让他寝食难安,后宫,李夫人钩弋夫人是他枕边新宠。卫氏贱婢也终于尝到了我曾经的痛苦,可是这远远不够,我要她和她儿子的命!于是,昏君刘彻的噩梦加剧,梦里就是卫霍拥立刘据造反的情形,为了削弱军中卫青的威望,他派草包国舅李广利二次西征葬送无数汉室儿郎,终于,卫氏贱婢那儿子刘据因刘彻的疑心冤死,贱婢卫子夫上吊自缢而亡。我不过被废除后位,至死都是馆陶长公主之女,生死皆尊贵无比,可那贱婢卫氏子夫,以极卑贱之躯荣登后位母仪天下,最终又沦为罪人家族获罪,合该卑贱而生卑贱而亡!自此,我与我腹中胎儿之仇终于得报。”
“后人评汉武帝年轻时雄才大略也难免后期老迈昏庸,人赞他千古一帝征伐疆域,说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有帝王权术,后来他晚年昏庸,有说是祸水误国,如钩弋夫人李夫人之流,还有知情识趣的韩焉,有说是谄媚小人沉迷长生,独独没人说是我苦主陈阿娇导致了这一切,可实际就是我呀,都是因为我用血和命一点点祭祀而成的压胜兽让他夜夜做梦,梦里的一切都是他最害怕的,龙城飞将李广,封狼居胥的少年英才霍去病,大司马卫青,博陆侯霍光……这么多的英才良将在他的梦里都是推他下位拥立刘据造反的逆臣贼子,他如何不慌,他自己青年时期磨得刀,要么要他的命,要么被他亲手摧折。”
青烟女子陈阿娇的幽魂笑的癫狂不已,“昏君选了后者,所以良将忠臣死的死贬的贬,我本只想让他亲手扼杀卫氏贱婢一门荣耀,让那卫氏贱婢子夫受摧心挖肝之痛为我母子报仇,却不曾想,反倒让大汉的帝王气数为我陪了葬,他刘彻忘恩负义负心薄幸,活该如此!”
秦若听完她的自述,也无意用现代的剑去斩汉代的人,只是想起自己学过的历史,却没想到星汉灿烂的汉武帝时期,却毁于一个女子的疯狂复仇,毁于一个木雕压胜兽。
如今不用说,那压胜兽就是以梦为食的獓因,就是自家窗台上她才锁着铁链安顿下来的这只凶兽獓因。
“想来我这獓因像就是你当年诅咒用的那个压胜兽,”秦若又问,“那你怎么死后会一直在这把梳子里?”
“以血和命供养它达成复仇目的是无法投胎的,楚服当年被腰斩便已经断了往生之路,我亦是,兴许这玉梳是我执念所在又是得他亲手刻字吧,我血流尽死后头七一过就出现在了这玉梳里,本来它陪葬进了我的陵寝,可是我已有意识如何能在墓里被囚禁,我受够了被囚禁的日子,于是我悄悄操纵了为我守灵的婢女,偷藏了这把那人早已不记得的玉梳,之后,我被那宫人送回家中作为传家宝一直流传,千年更迭,我换了无数个家室,见了战火流离,经了王权更替,直到在宋朝,被人裹了一层牛角,镶了宝石螺钿成为江南张家新妇的陪嫁,至此,再没有换过主人。”
当年操纵那守灵宫女已经用尽了她微末的能力,之后只能待在玉梳中有意识却无法出来。
已经在玉梳中流传千年的幽魂陈阿娇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厌倦了看这人间的悲欢离合,我只为寻求一个寄托,如今大师因缘际会得到这玉梳与当年那压胜兽,求您渡我出这苦海,赐妾一个解脱。”
陈阿娇的魂魄因为供养压胜兽獓因而无法往生轮回,一直囚禁在这梳子里不能离开,如今见了当年的压胜兽才能鬼魂飘出梳子来陈情,如果秦若不答应,时间到了她自然又得回去梳子里。
这才是她初见秦若就对她礼遇有加的原因,实则,从她对卫子夫一口一个贱婢对刘彻称竖子的言行中可见她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女。
“我渡你一程的前提是你得放下恩怨,而且,你面临的是消失在这三界五行之中魂飞魄散,你明白吗?”
秦若叹气,她对陈阿娇的遭遇也挺同情的,只是千年了她还没看透,错的不是卫子夫,也不是钩弋夫人李夫人等人,而是站在权利之巅的男人,与后妃何种爱情纠葛流传后世的千古一帝汉武帝刘彻,不论是金屋藏娇的陈阿娇,还是轩车得宠的卫子夫,或者舆论营销的钩弋夫人与北方佳人李夫人,都是王权的牺牲品,没有一个幸存者。
陈阿娇金屋藏娇沦为笑柄,卫子夫得宠多年巫蛊之祸母子获罪,钩弋夫人被去母留子红颜早逝,李夫人生育之后不见汉武帝,是因为她明白,她明白色衰而爱驰的道理,爱好容貌的男人一见她有损的红颜必然弃她如敝屣,所以为了家族荣耀为了死后哀荣她只能以完美的侧影企图在帝王薄情的世界里留一抹隽永。
陈阿娇这缕幽魂流离千年还没看透,是封建王权对女性的压迫让汉武帝有得到或者舍弃的绝对权力,陈阿娇等人没有说不的权力,游戏的开始和结束都掌握在汉武帝的手中。
“这一千多年我看了太多,我哪能不知道,没有卫子夫还有别人的道理,可是我当年能恨的只有她,我恨得起的也只有她,怪只怪,她跟我一样是个苦命的女人吧,杀人的或许不是拿刀的,但谁让她确实是拿起屠刀夺我恩宠的人呢,仇恨我已经放下了。”
陈阿娇只一眼就看穿了秦若的心思,她轻笑了下,又道:“至于魂飞魄散,妾之所求也。”说着,又是敛袖一拜。
“好,”秦若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不管陈阿娇看不看得开,历史的车轮已经走到了如今,再提往事孰是孰非也没有了意义,只是当年历史书上寥寥一笔写下的却是一个古人生平,金屋藏娇四个字却困住了陈阿娇一生。
“既然你因压胜兽而有此际遇,那就,让它还你一梦送你解脱。”
秦若说着,走到窗户跟前,拿起那獓因像的木雕,一指点在它眉心上,道:“送你的旧主在梦里解脱吧,不过不要殃及其余无关的人。”
她交待完,那做回首之顾的獓因浮起一道黑色虚影,朝秦若一点头,这才向那青烟幽魂走去。
“多谢大师成全,妾知你缺一枚五铢钱和开元通宝,此地以西三十里那颗柳树下就左侧三尺处就有一枚开元通宝,”陈阿娇又是一拜,最后道:“这梳子困了我千年,赠与大师留作纪念吧,后续归属全凭大师之意。”
说完,她化作一道青烟朝那走来的獓因黑影奔赴而去,獓因朝那一缕青烟大口一张,喷了一口气,至此,青烟消失不见了,这一次,陈阿娇在梦里,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獓因做完这一切已经归回木雕,桌上牛角化作的齑粉和玉梳证明陈阿娇的魂魄来过,秦若看那玉梳,灵气盎然一道淡淡的金光偶尔闪过。
如今这梳子,送于忆梅倒是不合适了,陈阿娇的结局不怎么好,而且上面有个篆书“娇”字,送长辈也不合适,她这个注定守寡的人用着才正好!
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秦若看了看桌上的红宝石和螺钿,决定给于忆梅做一把梳子。
木头就用那段有黑纹的雷击木,反正她就算做两把五帝钱辟邪剑也还绰绰有余。
秦若根据这两天黑市人流减少的情况猜测,于忆梅心情不好固然有担心贺钧剑的缘故,但也跟外面情况又严峻了有关系,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外面的形式经过十一月会议也变得有些不太好,黑市来往的客流不仅减少还行色匆匆。
但愿她这把梳子能稍稍让于忆梅开怀吧。
第二天,飞飞扬扬的雪花飘了一天,秦若也在二楼刻了一天的木头,晚上,秦若缠着于忆梅道:“妈,我要你房间床帐上那个月上缠枝梅的花样儿,你给我画一下嘛。”
说着她又补充,“要缩小版的哦。”
“好好好,妈这就给你画。”于忆梅放下茶杯笑着应下,拿起手边的钢笔和纸随手一画,就算活龙活现的一幅画,秦若拿起一看,满眼惊艳,“这也太好看了,以后妈妈可以开绘画班教人画画。”
“如今形势又不太好了,”于忆梅放下笔叹了口气,“未必还有我再教人的一天。”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黑的人心惊,过后就亮了。”
秦若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膀,拿着画上了二楼,梳子她已经雕刻成了,雷击木再加上一丝功德紫气刻下平安好运符,如今就等月上缠枝梅的图案刻上去了。
最后在把那螺钿和红宝石镶嵌上,就齐活儿了。
整整一天秦若趴在桌上鼓捣这个梳子,除了吃饭根本没挪位置,也幸好她小臂上兽头九环刀足够锋利且能助她雕刻,不然这种精细的手艺活儿再来三十年她也不会。
最后这些工作就算秦若有帮手她也做不了,正好年底了,新南桥巷子里的集市经过一茬儿年货后也该关门了,她这个甩手掌柜也该去看看。
腊月二十七,秦若陪于忆梅吃完早餐,她看了眼手表正好十点,于是道:“妈,今天正好不下雪,我出去一趟,可能下午回来。”
“去吧,穿上厚棉衣,里面把棉背心也套上,带上手套,围上围巾别感冒了。”
于忆梅一边交待还不放心,等秦若换了棉衣下来,她掀起长及脚踝的棉袄衣襟看了看,确定秦若棉衣里面穿着她缝制的棉背心这才满意的放下手,又给她围上围巾,拉好拉链才把人放出门去。
秦若坐了车,冬天的公共汽车上人更加少,路上的雪还没化,车子走的也慢,一路摇摇晃晃到新南桥站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她还没进巷子,入口处人来人往的身影略见几分忙碌,进到巷子里面,这才有了真的要过年了的热闹。
多了卖鞭炮的摊位和卖福字年画的摊位,虽然不能贴门神,但家里卧室的山墙上贴个身体健康或者年年有余的年画还是很有必要的。
晁文强摆了个摊位,上面各种各样的腌制肉,干果坚果以及水果,还有手工粉条糖糕之类的东西,抢购的人络绎不绝。
看到秦若,他把摊子交给了手下的小弟,起身朝秦若走了过来,低声道:“若若你咋今儿来了?办年货的吗?我给你和姜叔还有我岳父家一家一份儿都留好了,我爸找的百货大楼负责进货那经理的关系,给我匀了百货大楼一小半的量,这都马上要卖完了,年货在这院子里放着呢,我总想着年前你会来一趟,不拘哪天来都能送到你手里。”
与秦若相识这么久,他也跟着姜恒城开始把秦若叫若若了,晁文强比她大,两口子人还不错,秦若也就随他去了。
提起姜恒城,秦若先前还说要去姜家,结果一直不是下雪就是有事没顾上去。
正好年后过去拜年,秦若打定了主意,却不想年后她也没去成。
“我先谢谢晁哥了,”秦若笑道:“我想找个做木活儿的手艺人,晁哥有熟人吗?”
晁文强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就你对面那个自称明朝朱家后代的朱老板,他父亲做木活儿手艺好得很,听说祖上修过宫苑。”
“我有个小木器需要木工师傅帮忙,既然如此,那我过去看看去。”
秦若说完朝晁文强挥挥手,挤过人群进了九区,九区今天也热闹了不少。
“朱老……”秦若一个板字还没说出口,被一个人迎头撞上差点掉地,撞得秦若捂着下颌眼中都沁出了生理性眼泪。
“对不对,对不起!”一个瘦小的女人弓着身子一边朝她鞠躬一边道歉,破旧的棉袄既不遮寒酸也不掩风霜,抬头的瞬间,嘴唇都干的掉皮了。
她皴裂的双手紧紧把一个麦乳精的罐子抱在怀里,局促的看着秦若,似乎在等她原谅。
“没事,你这是要卖东西吗?我可以收。”秦若道伸手扶起她,“人多了难免人挤人,不要紧的。”
女人一身寒酸眉间愁绪笼罩,但撞了人等道歉才离开,至少明面上的品德还不错,在九区忙忙碌碌,是要卖东西的人,她不由出声问了一句。
“卖……我卖家里老人以前收藏的几样零碎东西,”女人眼睛一亮,下意识抓住了秦若的胳膊,又见她棉衣是新的,倏地缩回了手,局促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似乎怕弄脏了秦若的新棉衣。
见她神色间颇有些不知所措,秦若主动扶住她手臂走到了自己往日摊位上,道:“来咱们在这儿说,这是我摊位,你先等一分钟我拜托对面老板一件事,你把要卖的东西拿出来我都要。”
这女人看面相才三十岁,也曾是吃穿不愁的富足之家,只是如今落魄,印在她子女宫上,女儿生了病,夫妻宫丧偶有丧偶纹,一个人也可怜,她能帮一把是一把。
见秦若声音温柔对她态度好,孟安然眼眶含泪点着头,“好,谢谢你,谢谢恩人。”
如今秦若还没买东西,她已经要感激涕零了,显然也是窘迫到了极点,也同样是个心怀感恩的人。
秦若快速走到朱老板摊儿前,对他道:“朱老板,听说你会木活儿雕刻是不是?”
这头有人等着,秦若直接开门见山。
朱老板也放下揽客的心思直接应了,“那必须啊秦大师,你要做什么家具一句话的事儿!”
“那就好,我不打家具,我这儿有个忙要你帮,辛苦费少不了,就是要麻烦你给我加个点儿做。”秦若说着把梳子和螺钿红宝石以及图样儿掏出来,“就这把梳子,把这画儿刻上去,螺钿和红宝石镶嵌上,位置你看着来,如果方便你看着上个沉稳内敛的颜色,我送我婆婆的礼物。”
“没问题,上面要刻字吗?”朱老板端详一眼,道:“好木头,我让我家老爷子亲自做。”
“她名字里有个梅字,看叔叔方不方便刻上,这个有没有都无所谓,”秦若道:“最快什么时候能好啊?”
“年三十儿之前给你整好,让我爹把他老手艺调的无害的上色漆给你用上,”朱老板利落把东西装起来道:“腊月二十九下午三点我在这儿等你。”
秦若道了谢,“好,那麻烦朱老板和叔叔了,辛苦费你说了算。”
“这话就见外了,我应下了,以后咱们一起摆摊儿我还等秦大师罩着我呢,这都是小意思。”朱老板哈哈笑着一挥手,“你忙你的去,我也忙活我生意了。”
秦若笑了下,点了点头也没纠结,回到自己摊位上,那女人如她所说,打开麦乳精的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有六枚铜钱,一柄巴掌大的青铜镜,一只雕刻着弥勒佛的佛牌。
以秦若的阴阳眼来看,就那六枚铜钱上有光,其中一枚格外浓烈,一枚稍次,其余四枚光不浓烈但也有,至于其他东西,都没有光,显然也不是古董。
“这枚五铢钱可能值些钱,其余一枚洪武通宝在的都是清朝的康熙通宝,至于这个镜子,我小时候吵着要的,被老人家收在这些东西一起了,”孟安然笑着眼里泛起一丝泪花,女儿的小镜子被父母与古董收在了一起,足见对女儿的爱重。
“这佛牌是……是我丈夫生前留下的,我本来也舍不得拿出来,可是看着像玉的,兴许值点钱。”孟安然攥着佛牌几次又放开,最终展开了手心。
女儿等着救命,怀念亡人也得先顾活人。
“你想卖多少钱?”秦若拿过她手里的佛牌,“这个东西不太好,是不是一直戴在你女儿脖子上?”
“这……”孟安然一愣,愣愣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丈夫六年前去北方华俄边境上个打仗,没能回来,战友收拾了遗物给我送来,就有这个玉的佛牌。”
“当年他上战场前我还没生,最后我女儿六个月我见到了他的遗物,”孟安然眼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成了烈士遗属,这佛牌我就给我女儿戴上了,没想到今年她生了病也快要……”
生活的艰难与命运的恶意让孟安然捂着嘴却无法捂住喉咙间的哽咽,哪怕有国家对烈属的照顾,也填不上她为女儿治病的窟窿。
“你缓缓情绪,你女儿能好,你先说你这些东西想卖多少钱。”秦若拍拍她的肩膀,缓解她激动的情绪。
“三……二百。”话语在临出口前,孟安然改了口。
“我给你五百,等我去取。”秦若道。
为保家卫国而死的烈士遗属,秦若愿意帮助她。
秦若快速找到晁文强,“晁哥,借我三百块钱有没有?”
“有有有,”晁文强把摊位交给小弟拉着秦若隔壁避过人道:“你该分到的钱不止这个数,我先给你三百你应急,具体到腊月二十九和平饭店里老地方咱们说。”
说着,晁文强很迅速的数出二十张大团结递给秦若,秦若道过谢就走了。
“这是五百块钱,你先拿好。”
秦若把钱递给孟安然的时候,孟安然整个人木木的已经傻了一样,她丈夫的战友一路对她帮助,那是怜惜她孤儿寡母,也是感念丈夫的战友情,可是这个女孩子,只一面就这么心善,她想说“我的东西不值这个价”,可是女儿在等着钱救命。
孟安然几次伸手,最后在颤抖着手碰到钱的时候都缩了回去,只汹涌的流眼泪,秦若握住她的手给她强行塞进了手里,“拿着,孩子能好,你先听我说。”
“你今年二十九岁,父丧于你十六岁那年,你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三岁丧夫守寡,有一女六岁,你和你女儿以及你母亲三代人生活,你母亲曾经是小学老师,右腿三十岁那年为了你而雪天滑倒骨折没处理好有点跛脚。”
秦若根据她面上十二宫和骨相断完她的过往,在孟安然惊骇的目光里,才继续道:“你女儿不是病了,她脸色越来越白是邪祟吸取生气导致的,所以查不出来原因人却越来越苍白消瘦像贫血,甚至开始重度昏迷,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医生查不出来原因,中医也没法儿治,只能在医院里吊营养液,在医院里还好些,一回家就睡过去醒不来,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女儿,钱我不要,这些东西不够报酬的话你要多少钱我给你筹!”
孟安然一听,如果她的命数她前面说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妹妹说了不算什么,但是她妈妈的腿,却是因为她在雪天滑倒骨折的,除了她和她妈妈,甚至她爸都不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五岁正调皮,要在雪地里滑雪,妈妈怕她冻着骨头以后腿疼,来找她回家,可是她却跑着不让妈妈抓她,导致妈妈脚下一滑摔倒撞在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右小腿骨折了,结果接骨的大夫医术不精没有接好留下了一个骨茬,导致妈妈自此走路有点跛,那一次之后,她淘气的性子变得文静,妈妈的腿是她一辈子的愧疚。
如今听秦若一语道破,孟安然知道这是遇上活神仙了,抓住秦若的手双腿一曲就跪在了雪地里,“求求大师救救我女儿。”
“你起来,我本来就要救你女儿,”秦若一把将人扶起来,“钱是我买这些东西的,你要不收我就不救了。”
“好好好,我,我我……我起来。”孟安然激动的语无伦次,胡乱接过钱塞进了兜里,急切之下一张掉在了地上。
秦若弯腰捡起,对她道:“正好我画一道符在这张钱上,回家压在你女儿枕头下,不要把这张钱花出去,全民的信仰之力,民族的团结之心,再加上我的压祟符,过完这个年,你女儿就好了。”
她说着,左手轻点右手小臂借了一缕杀气在钱上画了一道压祟符,随即递给孟安然,“那佛牌不是你丈夫的遗物,不信你去问当年送遗物的同志,一定没有这个东西,它出现的蹊跷,我就不还给你了,就算我买了,以后你和你妈妈还有你女儿日子会越来越好,回去吧。”
孟安然怔怔的把那一张钱叠起来放在了心口处的棉袄内袋里,朝秦若深深鞠了一躬,她临走前又驻足道:“方便恩人说一下高姓大名吗?”
知道了恩人姓名也好每天祈求老天爷保佑恩人诸事顺利健康幸福。
“不用了,人生还很美,好好过日子。”
秦若朝她一笑,抱起麦乳精盒子转身走进了人流里,孟安然目送她离开,这才匆匆转身朝另一头脚步不太的离开了。
她从麦乳精盒子里找到康熙通宝里一枚贺岁罗汉钱,放在了朱老板跟前,“这枚罗汉钱给朱老板玩玩。”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贺岁币招财,”秦若笑笑,说完就走了。
既然朱老板不要辛苦费,那她就投桃报李。
“嘿,这大师,是一点儿不占人便宜啊。”朱老板笑了一声,美滋滋的把那罗汉钱放在了摊位上,以后就是他的镇摊之宝。
秦若离开新南桥巷子时,见到了一大堆晁文强给她准备的年货,她哭笑不得道:“这……我拿不动,二十九那天我要来一趟,麻烦晁哥和小梁姐姐到时候送我一程吧。”
“行,到时候正好接你去和平饭店。”晁文强爽快应下。
解决了做梳子的难题,秦若也没多耽搁,就坐上了回去的车,只是快到站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枚开元通宝。
陈阿娇的鬼魂将近两千年的流离,见识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
秦若回贺家放下麦乳精盒子,临走前想了想又拿上了罗盘,出门又坐上了车,这次,她要去找向西三十里那棵柳树下的开元通宝。
却不想到了地方,还差点给她惹来了一堆麻烦事。
第四十六章
兴安路往西走就到隔壁的解放街了, 秦若估摸着距离等觉着差不多的时候在就近的站点处下了车,身后的车门刚关上,一个老太太牵着两个孩子一边跑着一边冲了过来, 一边口中喊着“等等我, 司机同志等等我!”
司机倒也是个热心人, 本来已经启动的车子打了一声喇叭之后又停下了, 秦若要走的方向正好与那老太太来的方向一致, 此刻她还在举目四望看方向,却没注意到那老太太左手牵着的孩子正在一脸恨意的看她。
不知那小男孩儿跟他奶奶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就在秦若与那老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那老太太“哎哟”一声惨叫躺在了雪地里,不偏不倚正好摔进了一雪稍微厚些的地方, 随即捂着腰大声嚎叫起来, 她左手上牵着的大些的那个男孩子“哇”的一声大哭, “你……你怎么能撞我奶奶呢!”
这一声哭泣的指责, 让秦若蹲下身去扶老太太的手缩了回去, 小孩儿都知道碰瓷的人不能扶, 她站起身,这才把目光放到小男孩儿身上。
这一看她眼中情绪一冷,哟倒还是熟人呢。
老太太牵着的赫然是赵汗青的儿子, 在清河村里待过半年的赵海平和赵潮生。
小的那个赵潮生也眼泪汪汪的一边和哥哥一起把奶奶往起来扶, 一边控诉的看着秦若,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着,一边扶着腰一边在孙子的拉扯下坐了起来, 她道:“好好的, 你这姑娘推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
“我这退休老教师本来在讲台上站了几十年了腰不好,如今这一摔这个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老太太也就是赵汗青的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我儿子响应主席的号召下乡去支援大西北插队去了,我要是出个什么事,留下我家同样腰不好的老头子带着两个小娃娃饭都吃不到嘴里,可怎么活呀!”
赵家老太太就生了赵汗青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发鬓处几缕白发,看脸面也不是很老,但刚才那一摔,身上的呢子棉袄沾上了被人踩得脏污的雪,加上她的哭诉,就显得老态凄惨了些。
不愧是文化人,三两句话又是扯主席的大旗又摆教书育人得了职业病的功劳,还不忘提自家儿子下乡插队的荣耀,最后再来卖个惨,几句话的哭诉就把自己放在了道德至高点上。
这里的动静了引起了公共汽车司机和车上几个乘客的注意,车子一熄火,司机先拉开车门跳了下来。
司机说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同志,面方口阔眉目周正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正好一字不落的听见了老太太的哭诉,于是紧抿着嘴唇颇有些不赞同的看着秦若。
“你说你这个女同志,长得一副面善的模样,穿着也不错,咋撞倒了老人家不知道扶起来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搀住赵家老太太的胳膊,路边人行道上积雪没化,被人来人往的踩踏加上下午温度已降容易结冰,走在路上难免摔跤或者撞到行人,可是他刚才在后视镜里正好看到这个女同志本来要扶人的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缩了回去,这才略带谴责的说了两句。
赵家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着,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一手被司机搀扶着往起来扶,“司机同志,真是感谢你了……唉,老人啊就该早早地老死算了不该给社会添麻烦。”
“大娘啊,您这话说的,眼瞅着要过年了,可不兴说这不吉利的话,”司机一边笑着一边想扶起她,可是司机憋着劲儿试了几次也没把人扶起来。
他有些不信邪,又看了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同志怎么回事儿?撞了人还不知道搭把手?”
就在这耽误了两分钟的当口,车上的乘客闹了起来。
“到底走不走啊,我这回家还有事儿呢!”
“谁撞得谁去管呗!”
“赶紧把窗户关上大冷天的我要冻死了!”
车上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头伸出窗外往这边瞧了几眼,催促着司机赶紧走。
“不行就报警吧。”又一个乘客建议道。
“世风日下,好像自己不会老,家里没父母一样!”
一个男乘客见司机一个人扶不动,于是从车上跳下来,冷冷的瞪了秦若一眼,上前一起搀扶,“咱们不行把老人家送医院吧,把撞了人还不管的坏分子直接送到公安局,让公安局的同志去教育!”
其余几个乘客一听,与其在这儿耗着不如就这么办,这个男同志说的不错,他们各自家里都有老人,自己也会老,可不能助长这种坏分子欺负老年人的风气。
几人不约而同下了车就要扭送秦若,秦若冷冷瞥他们一眼,见子弹飞的差不多了,该自己出场了。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秦若看向被三个大男人才扶起来的赵家老太太,道:“老人不该死,有些心眼儿坏的老不死的该早点儿死,您觉得呢?”
最先下车的那个男乘客一听这话拳头都硬了,“哎我说你这女同志,你是没妈还是不会老?马上大过年了这么诅咒人?六月的萝卜少教啊!”他说着撸起袖子一副想打人却极力忍着的情形。
“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秦若淡淡瞟他一眼,走到赵家老太太跟前,“来,我给你治治病。”
见她这么嚣张,周围人和车上乘客也不催司机了,直言她这种坏分子该□□,秦若的手刚触碰到赵老太太胳膊上,后者吓得一缩,司机赶忙把秦若的胳膊甩开了。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这个女同志本来想扶来着。”一个女乘客看了看所有人都在指责秦若的一边倒的情况,有些犹豫的道。
“有什么误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那个攥紧了拳头快打人的男乘客冷冷怼了一句。
“哎警察同志!这里有人撞了老人还不管甚至口出狂言诅咒,这个坏分子警察同志抓了好好教育一顿!”
一个好事的女乘客眼睛亮,见到远处三个路过的穿着制服的警察,于是高声喊了一嗓子。
秦若淡淡瞟了一眼,微微勾唇,来的正好。
等三个听到召唤的警察走近,周围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说秦若的恶行,赵家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唤声又响亮了两分。
秦若嘲讽的视线看过众人落在警察同志身上,却一愣,暗道冤家路窄,三个警察之一正是贺钧钺。
贺钧钺正要跟秦若说话,却被她冷冷一眼止住了嘴边的话头,他顿了顿,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说这话并不是明着是非不分要偏袒秦若,只是秦若虽然性子确实不好但不是却很善良,连他爷爷这样级别的老人都不想沾染,足见她内心清正不慕权贵,虽然他家也算不上权贵,何至于去好端端的把一个老人推倒在地?
“这姑娘是我儿子插队的那个地方来的,我儿子曾经差点跟她结婚,因为她名声不太好,所以婚没结成,她刚刚认出了我孙子,是把对我儿子的愤恨发泄在了我身上……”
眼见事情已经要闹到警察局了,赵老太太决定先发制人,毕竟她也没说错,这个叫秦若的女生不检点清河村人人骂破鞋,儿子让大孙子带回来的信她看了,没想到今儿就遇上祸害儿子的仇人了。
“你儿子是不是叫赵汗青?”贺钧钺问道。
赵老太太一愣,警察咋能知道?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是,是叫赵汗青,响应主席号召下乡插队去了。”
“头儿你认识这人?”贺钧钺一个同事瞥了赵老太太一眼,问贺钧钺道。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贺钧钺冷笑,“聚众搞迷信宣传邪、教欺负女同志,被抓去当地县上公安局吃牢饭去了,儿子两个月前刚被送回来燕城。”
爷爷说情势不好的情况下警察作为保护人民的人更应该时常出去转转维护治安,别让那些又猖狂起来的红小兵欺负无辜的人名,他这几天一直在跟人大街小巷转着巡逻,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秦若。
贺钧钺庆幸家里调查秦若的那张纸他看了,着重写了赵汗青与秦若的恩怨,他记在了心里,心下道幸好还能帮上她一点忙。
先前为赵老太太指责秦若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老太太却脸色一变,“警察同志,你和这个女同志是不是认识?”
她反应够迅速,绝口不提贺钧钺提到的事,迅速倒打一耙,“警察同志既然你和这个女同志认识,那我老婆子也不要这位女同志道歉了,只请求警察同志不要为难这几位为我说话的好心同志。”
这一招以退为进,就差指着贺钧钺鼻子说他徇私枉法了,把贺钧钺和其他两个警察架在了火上。
恶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这话秦若这一刻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眼见众人看贺钧钺等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意味深长,贺钧钺最笨却还在解释,秦若垂在身侧的手打了和响指,是时候让着老太太开始真正的表演了。
下一秒,众人就见被公共汽车司机和最先头跳下车那个乘客扶着还哀嚎呻、吟的老太太胳膊两甩甩开了司机和那个男人,然后指着秦若道:“就是你这个丧门星,我儿子哪里不好?有学问一表人才你还不愿意跟,害得我儿子被那群有眼无珠的坏怂警察抓了,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你这个仇人了,幸好我大孙子机灵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这故意一摔,看不把你名声搞臭闹到警察局去我就不姓常!”
本来被眼看不能动弹直言自己活不成的老太太甩开而一脸懵的司机,乍然听到这些话,整个人都傻了眼。
老太太这一番疯了一样的自爆把同情她指责秦若的理中客们整不会了,一时之间表情都十分精彩。
“做好事没问题,善心是社会进步的养料,但是,先弄清事实真相再下场评点是非指责别人是最基本的素质。”
秦若嘲讽的话像巴掌一样“啪啪”打在了那些激动的“见义勇为”之人的脸上,那个前面还想打她的男人一听来劲了,“不是,老人家错了就错了,你这个女人怎么揪着点别人的过失不放呢?”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正确,嗓门儿重新打了起来,“虽然是她故意摔倒的,但谁还不会老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个年轻人扶一下怎么了?”
不等秦若说话,那喘了两口气的老太太开始了,“这些蠢货好煽动得很,几句话就替我搞臭了小贱人的名声,本来还想弄去警察局批、斗写大字报,就该像我那些愚蠢的看不清事态的同事一样活该被我举报挨批、斗下放到牛圈改造!可是警察却知道我儿子的事,真是失算。”
“都怪那个多嘴的女人非得把警察喊来,要是叫来红、卫、兵多好!”
赵家老太太中了邪一样骂骂咧咧,只狠狠地瞪着秦若,显然把她是仇人的事刻进了骨子里。
“蠢货们”和多嘴的女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老太太,“我呸,个老不死的,利用我的善心!”
那个真相大白还嘴硬指责秦若的男乘客就像被人当头一巴掌一样扇的闭了嘴,秦若袖中的手指一弹,真话符失效了,陷入癫狂的老太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秦若刚才借着去扶她那一下,已经把早就捏在指尖的一个真话符拍在了赵老太太手臂上,这才有了恶人自爆的这出戏。
赵老太太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看着周围眼神指责她的人,真想眼前一黑晕死过去算了,可是她身体很好,根本晕不过去。
眼见她似乎摇摇欲坠,旁边几个人不由得往远处走了半步,“这老不死的可别又假摔赖上我!”
果然,当理中客的时候不觉得,真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感觉得到疼。
“本来我想扶你,你非得诬赖我是我把你推倒的,别说你倒了,就是死在这儿了我还拍手叫好。”
秦若冷笑一声,看向那个指责他的男人,“你说我没妈教,我妈不在这里,但你妈可在,但愿你妈被人冤枉你还能说出这话,你被人冤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要记着,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男人推开人群匆匆上了车,逃跑的模样狼狈至极。
就在不久的将来,他妈被人冤枉指责要他们家赔钱的时候,他想起这位女同志的话,真的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举报同事,装摔倒冤枉路人,你这老同志思想很有问题啊,还辱骂公安局的同志,你一把年纪了我们就不批评教育你了,哪个社区的?”
贺钧钺的一个同事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圆珠笔开始询问赵老太太的地址,赵老太太见此心下更慌了,把大孙子赵海平往前一拽,赔着笑道;“都是这孩子不懂事误导我了,警察同志你就不记了吧。”
“你恶意诬赖无辜的人要搞臭人名声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手下留情?”
贺钧钺道:“要么好好回答问题,要么带你去公安局我们再问。”
“我说,我说……”赵老太太虽然这么说着,但目光左右斜了斜,口中胡乱答应着。
“在找哪儿雪厚摔着不疼是吗?”秦若笑容灿烂,一指旁边,“这儿雪厚,摔着应该不疼,就是离得有点儿远考验技术。”
警察和周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赵老太太磨磨蹭蹭还往四处看的意思,警察瞬间冷了脸,“老实回答,不然跟我们走一趟!”
一个乘客道:“真是死性不改,我都被蒙蔽了,幸亏这位女同志机灵。”
这明显捧秦若的话算是别别扭扭的道了歉,然后他说完就返回了车上,那个司机见此,走到秦若跟前,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同志,我误会你了,我也明白你要是伸手她可能更加变本加厉冤枉你。”
“没事,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去工作吧。”
这个司机也没有说太过激的话,如今诚恳道歉,秦若也大度的接受了道歉。
其他的人讪讪的朝她笑了下,就争先恐后的上了车,秦若走到那个唯一说可能有误会的女同志跟前,露出了笑容,对她道:“谢谢你。”
“女孩子生来就柔软善良,并且遭受了很长时间的压迫,我想着应该没有这么漂亮好看的女孩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坏事吧,坏人的坏往往都表现在暗处,所以才说了那句话。”
女人说着也笑了,“好巧我也曾经是老师,我曾经教育我的孩子们要以公正的目光看待是与非,不能先入为主的想当然,所以我作为他们的老师这么做是应该的,不需要道谢。”
陌生人一份公正的善意往往更能触动人心,秦若道:“以后,你也会是个很好的老师的。”
“再见。”女人对她的说法回之一笑,然后朝秦若挥挥手,转身上了车。
赵老太太的伎俩被秦若戳破之后,见当下赖不过去,不情不愿的说了地址,最后匆匆忙忙扯着两个孙子坐上车走了,那司机虽然冷着脸没给她好脸色,但大冷天的也没有为难特意不拉她。
“感谢三位警察同志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秦若一副不认识贺钧钺的模样,一脸感激的朝三个人无差别的道了谢。
“不麻烦不麻烦。”一个和贺钧钺年龄相仿的警察笑着看了眼浑身不自在的贺钧钺,又看了眼秦若,道:“维护人民的正义是我们的责任,回见啊同志。”
就是这位登记的赵老太太地址。
贺钧钺想跟秦若打个招呼,但见人家根本不给他眼神,藏起了眼中的黯然带着两个同事走了。
走了好几步,他还转身回头再看她,另一个老实些的警察道:“今儿这事儿真是怪事,我从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自爆的坏人。”
那个叫贺钧钺头儿的年轻警察笑着道:“我遇上了第二次了,上次也是和咱们头儿一起见的挖坟现场那个凶手自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最后那人听说用裤带把自己活活勒死在看守所里了,感觉好吓人。”
“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呀,”年轻警察用肩膀蹭了下贺钧钺的肩膀,斜着眼笑道:“这种好事儿下次继续带着兄弟啊。”
贺钧钺被挤得回神,憨憨的笑了下,低声道:“没有诀窍,或许……是坏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那刚才那个女同志,头儿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年轻警察也回头看了一眼,原地已经没人了,他打趣道:“看你恋恋不舍的样子,据我多年断案经验,绝对有问题。”
贺钧钺是他们七人小队的队长,有功劳都会带着他们,他们六个人也都十分服气的叫他头儿。
“我喜欢她,可是我……我前面话没说好也做了混账事,”面对自己兄弟,贺钧钺沮丧的说了实话,又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容易引起误会,赶紧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冤枉了她。”
“喜欢就去追呗,这么好看还性子得劲儿的女同志,不追还等着成为别人的老婆啊!”
年轻警察才说完就被贺钧钺当头拍了一记,“怎么说话呢?”贺钧钺叹了口气,“有些人可能这辈子注定只能仰望。”
感叹完,他最后朝后望了一眼,那里早就没人了,“走吧,继续干正事儿巡逻吧!”
这头,秦若拿出自己的罗盘放在掌心里,指尖借了一丝右手手臂上兽头九环刀的煞气催动罗盘,就见一条黑红的线从阴阳鱼里延伸出来指向了一个方向,大约是马路对面北偏东三十度的样子。
秦若去了马路对面,根据罗盘的指引走了五分钟,看到了一个公园,公园建在一棵大柳树的边上,旁边还有一个结了冰的湖。
还有几个孩子一身臃肿的棉衣,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打陀螺玩儿。
秦若走近,罗盘的指针转的更加速度快,最后直指大柳树,大柳树有两人合抱粗细,粗壮的树干上有刻刀刻下的痕迹,高处分叉处还有枝丫被折断留下的碗口的疤痕,看树龄也上百年了,如今只余下千万枝条光秃秃的垂了下来,像去掉发饰的长发一样有种洗尽铅华的质朴,公园里还有被打砸倒了的亭子留下的断垣残壁,几根柱子上隐约可见曾经雕梁画栋的斑驳漆色。
大柳树周围的树坑直径足足有三米,如今被雪覆盖着,上面印着一些杂乱的小脚印,应该是孩子玩儿的时候踩下的。
不对吧,秦若看看罗盘再看看大柳树,罗盘上的指针确实指的是大柳树,而不是陈阿娇的鬼魂说的大柳树左侧三尺的地方,三尺为一米,这个位置也在大柳树的树坑里,但是指针只是偶尔摇摆一下,并没有往左边偏斜停止的意思。
秦若看了几眼几十米之外打陀螺正玩儿的开心的孩子,走到她的卧室正对着的西面的大柳树那一侧,收起罗盘往左侧迈了两步,约摸有三尺的距离,她站定,随即蹲下身,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掐了一个法诀按在右手小臂兽头九环刀的位置上,牵起了一丝兽头九环刀图腾里的煞气,凝聚在指尖随即双指按在了雪地上。
她是来找开元通宝的,大柳树让罗盘指针指着的事左不过就是老树生了灵气而已,这不是她来的目的。
她轻轻移动双指,这是用煞气牵动地下的灵气从而发现那可能存在的开元通宝下落的办法,秦若指尖向右移了两厘米不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传到了她手指上。
就是这里,找到了位置,秦若微微牵唇轻笑,这一趟虽然遇上了恶心事儿,但总算没白跑。
她站起身,正要抽出她那多功能法器来把这枚铜钱取出来,忽然,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吹得静止不动的大柳树枝丫晃动起来,那千万条春夏柔嫩如今已经干枯的枝条在风中狂舞,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被发怒而陷入癫狂的疯子。
按理说秦若站在巨大的树冠阴影里,晃动的枝条总会误伤打到她,可是秦若却发现凌乱的枝条明明已经要抽到她身上了,却又硬生生的拐个弯儿荡开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飞起,吹得结冰的湖面上孩子们的陀螺怎么也转不起来,最终,孩子们扫兴的拿着鞭子收起陀螺互相搀扶着小心走出冰面回家去了。
这个寂寞的公园里,只剩下了风中发怒的大柳树和秦若。
秦若如今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棵生了灵智的大柳树,是要阻止自己拿到那枚铜钱的。
本来有兽头九环刀在,虽然那刀的本体杀气和煞气过重她无法使用,但是煞气凝聚成的虚体她还是可以用的,可是这件法器变数太大,她至今还没忘记在黄鼠狼窝下初入那棺材型刑场时那股让她震撼让她灵魂恐惧的威压,那是一丝九龙之子睚眦的魂,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所以她想有一把自己能够驾驭有绝对掌控权的法器,而现在,千年一遇的槐树树心雷击木有了,大五帝钱她也得到了四枚,眼看最后一枚近在咫尺,最难的秦半两钱和汉代五铢钱她都遇上了,只要拿到这里的开元通宝,之后她的五帝钱辟邪剑就能炼成。
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就差临门一脚,这个大柳树忽然弄风狂舞,甚至驱赶走了那群孩子,却分明是在阻止她拿到那枚开元通宝,可是秦若如何能甘心?
如果如今缺的是永乐通宝,她可以放弃,虽然艰难些但过完年她在新南桥巷子未必遇不上,可是开元通宝却没那么好得,古玩这一行,历史越久的物件儿存量越少是不争的事实,错过这一枚,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遇上。
秦若借着右手臂上的煞气指尖挽了一个通灵诀朝柳树树干隔空一点,随即执手抱拳,微微颔首道:“在下有礼,这枚开元通宝于我有大用,阁下方才手下留情我十分领情,但,敢问阁下为何阻我?”
她这一句话一出,狂风骤停,被风掀起的雪沫儿洋洋洒洒的回归地面,狂舞的柳树枝条也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秦若脑海里响起:“后生,我这老柳树扎根这里整整六百年,这枚铜钱与我一起被埋在这里,不是我老柳树惦记那点灵气不愿成、人之美,是不能拿啊。”
见老柳树态度十分好,秦若也缓声道:“我十分需要它,阁下要阻止,请给我一个放弃的理由。”
她也不想最后兵戎相见,如果有转圜的余地,她愿意尽力一试解决问题,如果理由不能说服她,那就只能恕她无礼了。
“唉……这样的铜钱这座城市里有九枚,分别镇压九处古战场遗迹和瘟疫聚集的地方上,连我这棵老柳树,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被那位大人亲手栽在这里的,”
老柳树叹了口气,继续道:“这燕城在六百多年前发生过瘟疫,六百年前那位大人临终前算到顺天府会成为明朝的帝都,为了国泰民安,他在生命的最后年限里拖着病体在怨气浓重死魂聚集的地方栽下了九棵柳树埋下了九枚铜钱,开了九个阴阳门,以度化死灵镇压怨气。”
作为一个玄门中人,哪怕不知道明朝历史,也没有人会不知道号称卧龙在世的刘伯温的生卒年。
能算明朝运势的,除了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之称的刘伯温之外,没有别人,而六百年前一三七五年,正是刘伯温的卒年。
“那位大人甚至算到了他死后这里会发生瘟疫,帝王之都若发生瘟疫,如何能安邦兴民,他开的九个阴阳门以柳树为阴铜钱为阳,镇住了顺天府的安宁,而我,一棵本该无心无情的柳树,因为沾染了那位大人的微末功德在三百年树龄那一年经过雷劫之后生了灵识。”
这样作为守护或者镇之物而存在的妖物,雷劫都会减弱三份网开一面。
“那距今都六百年了,该度化的怨气和死灵早就应该渡完了吧,”秦若往周边四处看了看,“我有阴阳眼,这里难得干净,没有一个鬼魂,更别说是厉鬼怨魂,六百年前的使命你已经完成了,这铜钱我为何不能取?”
“正因为铜钱与我老柳树在此,后生你才能看到方圆十里干净的景象,”老柳树叹了口气,挥动一根枝条指了指西面,道:“百年前燕城西面皇家三山五园被异族抢掠,冤魂遍野怨气滔天,又过了几十年,又是战火纷争,每一日新死的冤魂不可计数。”
老柳树说的是八国联军侵华和鬼子侵略,他又伸出一根枝条一指那破败的亭子,道:“八年前,这亭子逃过了异族的战火没逃过咱们自己人的打砸,当时好些人在这里被打,还有死了的,就在这个亭子里,你道那冤魂哪儿去了?”
“都在老柳树这三米范围的坑地下压着呢,怨气和不愿投胎的鬼魂哪里能度化的尽,当年地藏菩萨发下宏愿,地狱何曾空过?”
听老柳树全部说完这里古今的变迁,秦若不由得皱了眉头,“既然是冤魂,在这处阴阳门里度化不及却要落得镇压的下场?他们本无过错,为何要镇压?”
对于冤魂的镇压相当于对活人的囚禁,一堆人锁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小房子里,怨气之会原来越重,出事儿是吃早的事。
老柳树无奈道:“死的人太多,我与这铜钱能力有限,为了平衡此地的安宁只得镇压,或许十年五年,或许百年,总能度化完,只盼着世道好些,不要再添新的冤魂怨鬼啊。”
“镇压厉鬼这无可厚非,可是这里镇压的鬼魂大都是无辜的百姓,只是没来得及投胎,这阴阳门一刀切的形式确实杜绝了他们作恶的可能,但不问善恶一律镇压,也让那些死于战火或者含冤而死的鬼魂失去了投胎的资格,一年两年尚且还好,你没觉得你镇守的阴阳门很久没有度化冤魂了吗?”
但凡是鬼都镇压,不问善恶,当年那位大人为了明朝的气运与安定设下这个阴阳门,也是为了解决前朝的瘟疫与□□留下的隐患,可是一道阵法就像一个朝代的政策一样,有时效性,并非能惠泽万年。
而且当年那位大人被贬之后,含恨而终之前时间不够,根本来不及做详细的部署,只能匆匆保下下一代君王明主新设的国都,有限的保住大明气运。
可是之后的战火蔓延,伤及的全是无辜百姓,他们都没机会投胎就被镇压了,四百年后更是已经结束了封建王朝走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虽然现在的文化、革、命让情形看起来不太好,但天快亮了。
秦若说这番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老柳树讲明前因后果之后她再次用煞气探了那枚开元通宝,钱币方孔为鬼魂度过之门,可是那方孔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阴魂鬼气穿梭,显然是已经出了问题。
老柳树被秦若质问的无言以对,只沧桑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守门的老柳树,纵然拼了我一身的修为,我也做不了什么呀。”
“你不能但我能啊。”秦若道:“那这样,从你镇压的地方召出一个鬼魂来验证平生,如果他愿意去投胎,我就破了这阴阳门,之后你去山野间修行,我拿那枚铜钱,并清空这里怨气冤魂,如果是个有心作恶的厉鬼,那铜钱之事我自然不会再提,如何?”
“好,整整六百年了,兴许也是天意,那就如你这后生所言,”老柳树挥舞着枝条,“如果是我错了,我散去二百年道行还这些被我无辜镇压的冤魂。”
“这也不是你之过,那位大人当年强弩之末也只能如此施为,到时候你离开这里自己找个地方好好修行就是了。”
秦若打定主意,又道:“为了公平起见,找那鬼魂验证的事,你来找吧。”
“好,就如小友所言。”老柳树言语间对秦若已经带上了几分尊敬,他也意识到了只堵不疏的做法可能再过几年要出事,如今秦若能解决这场事故,他言语间带着尊敬也理所当然。
秦若笑了下,不管是叫她后生也好还是小友也罢,如今她生活在这片地方,自然不能不管。
一阵微风吹来,柳树的柳条极有韵律的摆动了几下,随即,一根柳枝一晃,从其下三米的树坑处抽出来了一缕带着淡淡鬼气的魂魄,虽然有鬼气,但不过是灰影并没有任何怨气存在。
那灰影只隐约可见吊着长长的辫子,是个男人,面目已经不清晰了。
这样的鬼魂,离魂飞魄散已经不远了,长久镇压无法度化的唯一结局,就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我这是在哪里?”灰影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喃喃道:“当年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不是把我打死了吗?”
都不用审判,从他鬼魂的颜色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没有怨气不会沦为厉鬼也不会在人间为恶的鬼,应该是死于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时期。
面目模糊的灰影向四周看了看,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我之前是在圆明园里养护太湖石的工匠,遇上一队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一枪打在我心口处,我就疼了一下之后就成了鬼,我想着进城赶紧禀报大人们,结果我好像走得很快就到了这里,我还记得这里有个亭子,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老柳树什么话也没说,只挥舞着枝条带起一道淡淡的光朝那灰影渡去,秦若想阻止最后又忍了,万物各有选择,老柳树想为自己的过失做弥补,她这个局外人就不插手了。
等了五分钟左右,秦若见那面目模糊的鬼魂已经渐渐身影清晰,这才出声道:“那我送你去投胎?”
“死了自然该去投胎,只是瞧你这姑娘的穿着,想说时代又变了吧。”鬼魂点了点头。
“嗯,变得越来越好的,见人不用跪,人人平等了。”秦若笑了下,念了一段往生咒。
那鬼影渐渐变淡,最后朝秦若一挥手度入了轮回。
“愿赌服输,这里的这些鬼魂,还要仰仗大师你出手。”老柳树再次变了对秦若的称呼,语气唏嘘又带着一抹解脱。
秦若点头应下,这阴阳门下鬼魂千百,她念往生咒念到什么时候去,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
第四十七章
这些被镇压的鬼魂和兽头九环刀镇压的厉鬼可不一样, 那些都是恶鬼,这些却大部分都是枉死的百姓,秦若自然不会用雷霆手段, 就算要念往生咒, 他们已经被镇压的太久早就找不到轮回的路甚至记不清生前事了。
哪怕大柳树愿意一个一个补偿, 可是已经腊月二十七了, 她却没功夫等老柳树一个一个判定善恶之后再由她一个一个念往生咒, 那就请黑白无常上来把他们带下去,这种事情黑白无常是专业的。
那二位的锁魂链和哭丧棒一出,谁善谁恶自见分晓, 到时候善有善道恶有恶道,也不用她一个一个念往生经了。
于是她道:“待我把黑白无常两位请来, 这里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秦若说着, 看了看四周, 眸色一顿, 心下掐算了一番, 又道:“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吧,今天日子不好不合适。”
“多谢大师相助成全。”老柳树挥舞枝条,千万枝条齐齐弯下, 宛若鞠躬。
“不用如此, 玄门中人做这些事也是一种修行,积攒功德留待以后总有好处。”
秦若笑了下,又道:“何况我本来就是为那枚开元通宝而来, 只能说恰逢其会吧。”
玄门中人有时候除一些杀气死地或者风水伤人的地方, 看似别人不知道而得不到任何报酬,实则, 天地就是一杆秤,称善恶量良心,不论善恶总是在猝不及防之间得到回报,尤其玄学界的人,都信因果与缘分,能积德的事儿哪怕大费周章也有人做,因为五弊三缺的命数是天道对惊才绝艳能窥破三份天机的人的桎梏与惩罚,想挣脱这个命数,只有功德护佑。
而秦若是个例外,自从现实世界里开了阴阳眼之后,到最后入玄门,没有人能算她的命,她家庭幸福父母恩爱家里经济也宽裕,除了寡王这一点,好像也不太像五弊三缺的命,当然,不管像不像五弊三缺不影响她做好事。
“不论如何,总该谢谢大师的,不然酿成大祸我就算被雷劈死也难以赎罪啊。”
老柳树显然自责非常,他是被那位大人亲手栽种布下聚灵法阵镇守这阴阳门才靠着这点微末功德开了灵识的,从草木之身时期善念就刻在他的经络之中,一想到他这阴阳门对无辜鬼魂的镇压,导致那些生前就苦的人死后也魂飞魄散,他就愧疚。
“你只是遵守那位那人命令罢了,你要是心结不解开,你这因为沾染功德而开了灵智的机缘也就止步了,”秦若见这老柳树开灵智不易且心地善良,不由为他可惜,如果愧疚不解开,那他就无缘再修行了。
“而且我发现开元通宝的方孔不渡鬼魂也才是近几十年的事,还没有酿成大错,还有机会挽救,一切等腊月二十九晚上再说,我就先回去了。”
相劝几句,秦若挥手告辞,她回城的时候恰巧又坐上了那个司机的车,只是车上的人换了一批,那司机硬是不收她的钱,被秦若强行塞给了他。
也不知道是如今吃的好了所以养好了原主身体,还是因为她的穿越改变了原主体质,秦若这两个月生理期都很准,就是在月末,每当这个时候,于忆梅都会让刘嫂给她熬姜糖红枣枸杞水,还给会炖乌鸡汤。
想起第一次自己不会用那个月经带的尴尬,还多亏了于忆梅亲自给她垫了纱布折好交给她,当时秦若又尴尬又感动,当夜,她小腹冰凉疼痛,于忆梅坐在她床边给她揉肚子,最后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听刘嫂说于忆梅守了她一夜。
走到贺家家门口的时候,她已经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香味儿。
秦若进门,于忆梅从沙发上抬头,放下了手中的绣花针,顺带卷上了正在绣的绣品,“若若啊,今天有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这几个月被妈妈和刘嫂照顾的身体哪儿都没有不舒服,”秦若脱了外套换上家居服,然后坐到于忆梅跟前,轻笑,“闻到鸡汤味儿了,但是还没有来。”
于忆梅道:“若若正在长身体,任何时期都要做好保暖。”
秦若正要看于忆梅正在绣的绣品,她却卷起来了,笑道:“等……如果我能绣成,再让若若看。”
见她言语中似乎有些未竟之语,但出于尊重秦若并没有探究,只是笑着点头。
晚上吃了饭,秦若陪于忆梅喝了养生花茶,这才上了楼,她打开今天买到的那个麦乳精罐子,拿出了那一枚玉雕佛牌,白玉的质地看着像和田玉,正面是大肚含笑的弥勒佛,背面,却沁着一点妖娆的血色,只是那滴血色好巧不巧的正在那弥勒佛像的眉心的位置。
所以拿起玉佩从正面看,隐隐约约能看到佛祖眉心一点红,却看不像翻开背后直面那点血色那么艳丽,给这块玉佩加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增色。
不过……这点血色下午她初见玉牌的时候却是没有的。
秦若侧头瞥了眼关公像和旁边的獓因木雕,是了,什么魑魅魍魉在她这间房间里都得现原形。
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宝相庄严的玉佛牌,但是在秦若阴阳眼下,却是祟气丝丝缕缕绕着佛像,从那处血迹穿过再从弥勒佛的眉心穿出。
这是……一枚陪葬品。
古代达官贵人在死后身体各个穴窍是要塞上玉器再下葬了,其初衷有两个,一是古人迷信神魂不死,觉得塞住穴窍就是保住了元气,死者还有复活之时,第二个原因,就是玉通灵,穴窍含玉器能保来生富贵。
以玉佛做陪葬品,那想必应该是魏晋南北朝时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大诗人杜牧的诗句说的就是南北朝时期佛教兴盛,僧尼数十万,佛寺千百资产丰沃的景象,彼时上位者姓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开始效仿,其盛况使得儒家和道家都要退一射之地。
而且,这不仅仅是个陪葬品,虽然冥器确实得罡气重的人才能佩戴,但就算如此,气息弱魂火微薄的人只是佩戴会损耗精气使得身体变弱但不至于要命,除非生了变故。
这枚玉牌上的血沁本身就很蹊跷,只有趁人还没断气的时候把玉塞进口中,憋闷而出的喉头血被玉堵住不能流出口中,在密闭的死人口腔里长久的浸血才能养出玉牌上这一点血色。
玉牌上的祟气,更是只有墓里的尸体发生了尸变才能产生,也就是说,有一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贵族墓,已经诈尸了,这玉佩能六年前就流传出来,那僵尸或许已经出来六年了。
如今通讯不发达,不像后世一样人人自媒体,拍个段子全网都知道,如今电报一个字五毛钱,写信走的又慢,信息不流通,也许已经出事了,但往好处想,也可能那僵尸已经被隐士高人收拾了。
秦若心下不安,甚至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件事冥冥之中好像跟她有什么牵连,她深呼吸平复了心跳,洗了手,走到阳台上,把那枚诡异的佛雕玉牌放在了阳台上,然后借着一缕月光之力,再牵起一丝兽头九环刀上的煞气,先后点在玉牌上,秦若闭眼垂眸,左手伸出窗外随手起了一卦无心卦。
半晌后,她睁开眼,看着左手上月光和煞气作为阴爻和阳爻落下的阴影,只见左手上的虚影上方客卦为六道断裂的月光在她五指的位置上,是坤卦的卦象,下方手掌的位置两道煞气凝做上下,中间夹着一道断开的阴影,正是主卦为离卦,内卦为离,外卦为坤,为坎宫游魂卦卦,却正是第三十六卦明夷卦。
明夷,君子受困,静观慎行。
她怔怔的看着手心里这卦象目前构不成凶相却也已经是下平局的明夷卦,心下顿时烦乱,没有占卜到这诡异的佛雕玉牌与她的牵连,也没有那僵尸的毫末信息,却得了这么一卦。
秦若心已乱,手上的月光和煞气散瞬间散尽,卦象也已不见踪影,她的左手这才收回。
受困的是谁?该静观其变待时慎行的又是谁?
如今心绪已乱,解卦自然没有头绪,秦若把玉牌拿进室内,放到了獓因雕像跟前,“吃吧,祟气给你当零嘴儿了。”
随即,转身进了洗手间,却没看到麦乳精罐子里,一闪而过的一道淡光。
这一切,秦若睡得十分不安稳,迷迷糊糊总觉得梦里有因果缠绕,可是看不清摸不透,就像那一卦一样,扰乱她的心神却雾里看花不见真相。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了,刘嫂端上早餐的时候于忆梅还叮嘱她要买些年货,秦若道:“妈,刘嫂不用买了,我明儿拿回来,就怕多的咱们三个人吃不完。”
“哟,若若年货都备下了。”刘嫂笑道。
秦若笑道:“朋友送的,明天就到家,腊鱼腊肉,土鸡,猪腿排骨,还有干果花生和一些干菜。”
晁文强准备的一大堆的东西,要是一样一样去买,排队挤就不说了,没有关系你有钱有票也未必买得到。
于忆梅笑道:“那咱们就沾若若光了。”
“妈你这话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嘛。”
秦若和于忆梅和刘嫂一起吃了早饭,虽然外面在下雪,但她还是跟于忆梅说了一声就出了门,明天要请黑白无常,煞气画的符把那二位请上来没渡阴魂呢肯定先拘她的魂,而且金元宝过路费甚至香火都不能少。
虽然她有那枚功德币,但她舍不得用,那两位见了那样的好东西,不一定能给她剩下。
坐车到了新南桥巷子,秦若走进去,跟晁文强打了个招呼,她谢绝了晁文强给她拿火炉和椅子的好意,自己拎着两样东西就往九区走去,反正戴着皮手套也不怕烫,九区里,今天摆摊儿的只有三个人,一个算命的刘大顺,一个朱老板,还有那个瘦小的卖永乐通宝的那个老板。
“秦大师今天咋来这么早?”刘大顺笑着跟秦若打招呼。
自从秦若解决了他外婆的事之后,他舅母几次让他给秦若送钱,秦大师都拒绝了没有收,当初本身自己心术不正愿赌服输的一百八十八块钱,最后却成了秦大师辛苦那两天的辛苦费,这让刘大顺如何能不感激。
“今天有点事,要找你和朱老板帮帮忙。”
秦若放下板凳坐在自己位置上,旁边就是炉火,一点也不冷,这条搭了帐篷的巷子里的雪也被一个一个蜂窝煤炉子烤的早早地化了。
正要跟秦若打招呼的朱老板听见了,直接道:“啥事儿啊秦大师,你只管开口,能帮上的我老朱义不容辞。”
刘大顺也道:“秦大师你直说。”
“我需要一些檀香和黄表,檀香越多越好,黄表至少要三十张。”
不是秦若非得麻烦别人,只是如今香烛黄表这些东西拿出来就是牛鬼蛇神,就算是九区也没有人卖,一是这东西也就清明,中元节或者十月一寒衣节以及过年的时候用一下,根本不挣钱,二如今情形不好,为太微薄的利益没有愿意犯险。
“我家有黄表,不过就放了快十年了,秦大师这成吗?”刘大顺道。
秦若心下一喜,点头道:“能行,年代越久越好,没受潮沾上污迹就行。”
朱老板道:“那檀香我给你整,能给你弄到十来捆吧,够了吗?”
“够了够了。”秦若道:“多谢朱老板了。”
“没事儿别客气,这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我家老爷子认识一个开棺材铺的,以前还捎带着卖香烛灵牌,后来卖不了了就把能烧的全烧了,灵牌劈柴烧了,香烛味道太大不敢烧,就压在了地窖里,受潮的一堆,我估摸着能找十来把干的吧。”
朱老板念叨完,又一笑,“那老爷子和我爹熟得很,这都不是啥事儿。”
秦若笑着听着,视线掠过他摊位,看到了那枚罗汉钱,于是道:“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好了不少,每天都有进账,”朱老板一拍大腿红光满面的笑道:“尤其让满人的钱给我老朱家招财,有种免费雇了长工的感觉,那叫一个舒爽!”
秦若“噗嗤”一笑,打趣道:“注意你的言辞啊朱老板,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你这种思想可不对。”
“秦大师我其实有些看不透你,”朱老板啧了一声,“明明脾气拽得很,但有时候又心软的很。”
他指的是这段时间见证的秦若的一些为人处世,就昨天抽空看了一眼,秦若帮助那个落魄女人的画面正好收入眼底。
秦若笑了下,“人性复杂,我怜贫惜弱不影响我嫉恶如仇呀。”
她没说的是,在和平富足安定的现代社会长大,没有经历过战争,文、革这样的变故,每个心怀善念的人不论是来到这物资匮乏的七十年代还是穿越到古代,骨子里多年的德育与教养是不会变的。
因为在善意与和平下长大的孩子,心性与三观已经塑成了,不会被当下的环境所扰。
“这倒是,”朱老板笑道:“要搁古代秦大师你就是个侠女。”
正说着,前面卖鱼的一个摊位上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众人尖叫着飞快退散,一时间喊救命的声音和人群嗡嗡的噪声让恐慌逐渐扩大,秦若脸色一变,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迅速起身,朝西头这侧守门的喊道:“别让人出去!”
随即抓起朱老板摊子上一样东西,一边走一边对他道:“借你这宝贝一用!”说完不等人回话她就快速朝引起骚乱的那里走去,她到的时候,晁文强也正好赶到,所幸晁文强也是有生意头脑的,知道这时候要是把人放出去,这个黑市就完了。
只有当着这些目击者的面把事情漂亮的解决了,才能安抚人心,而他相信,能诛鬼除妖的秦若,一定能稳住局面,他只无比庆幸今天秦若来了。
晁文强指挥着人把入口堵住,秦若也见到了引起骚乱的现场。
却是一个卖鱼的男人,嘴边沾着血迹鱼鳞却正在妖娆的对着左手中的一条鱼撩着自己的头发,就像……就像一个对着菱花镜揽镜自照的女子。
而他嘴上的血迹不是别人的,正是他手中那条鱼身上的。
晁文强的堵门行为让那些惊慌的顾客破口大骂,甚至有哭爹喊娘嚷嚷着见鬼了的。
“出来!”
秦若一声厉呵,冷冷看着那个正梳妆打扮的女鬼,这一声,也是镇住了周围几个大胆观望的摊主和顾客。
“你是何人啊?”
卖鱼的老板一出口,却是一个妖娆的女人声音,单单一把嗓子让人就能想到风情万种的红唇女郎,可是斜吊着眼睛看人的,却是个脸黑粗糙的中年大汉。
这种声音与画面的落差太大,让人不忍直视他那妖娆的扭着腰的举动。
秦若冷声道:“你管我是何人,你出不出来?”
“奴家去哪儿呀?”
那卖鱼的老板扭着身子朝秦若抛了个媚眼儿,“妹妹真是好硬的心肠啊。”
秦若见他还不罢手,她露出手中那枚罗汉钱,正是秦若送给朱老板的。
罗汉钱就是送给最高大老板贺寿的生日礼物,自然是什么吉祥搞什么,她左手拇指和食指中指捏着罗汉钱朝那被女鬼附身的卖鱼老板的面门打去,那人想躲,却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秦若的康熙通宝的罗汉钱正中他印堂。
“啊——!”
女鬼一身惨叫,随即那罗汉钱带着一抹黑影在空中一折朝秦若又弹了回来,秦若张开掌心,铜钱落下。
那卖鱼的老板在倒地前被几个大胆的摊贩扶住了,他悠悠转醒,却扭身在背后空地处吐了起来,满嘴的血腥和鱼鳞终于被他吐干净了,他这才回头,脸色蜡黄眼底发青。
刚才的一切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身体主导权被占据,无法言语。
“我这是被鬼被缠住了吗?”卖鱼的老板擦了擦最,赶忙朝秦若和几个周边的摊贩道谢。
“你是怎么遇上她的?”秦若手中攥着铜钱,不打算问这个始作俑者,引起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她今儿恰好在,那不是出了大事么,她的广进财源断了来路是小,引起慌乱把晁文强和姜叔连累了就是大事了。
所以,就让这个拎不清的女鬼先在罗汉钱里酸爽酸爽。
“我……我家离以前的护城河比较近,我天天晚上在那里砸开冰钓鱼呢,”这是自己生意的秘诀,卖鱼老板说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但又一想差点命都没了,而且也腊月二十八了,也就干脆了些。
“就是昨晚,我又像往常一样钓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护城河边各种水鬼害人的传说以前不少,只是这些年被禁止了而已,胆子小的根本不敢干这个,可是卖鱼老板已经四十八了,经历过战争的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吃不饱肚子,别说晚上钓鱼,就是像那古经里说的一样张大胆给死人灌米汤,只要有钱拿他也是敢的。
他本来也不是燕城人,跟着战乱到了这里,春夏时期他晚上会偷摸下河捉鱼,这可是家里唯一加餐的来源,但是冬天,只能凿冰窟窿放饵钓鱼,他作为湖泊沿海地区长大的人,钓鱼手艺自不用说。
就这样,今年冬天,他寻摸到这黑市来摆摊儿卖鱼了。
以前一天卖个十来条鱼,最近年底了,他甚至一天能卖三十条,当然相应的他和自家婆娘几乎要一夜不睡。
但是看着手中的票子,又觉得熬的值了。
就在昨晚,他下午回去匆忙吃了饭小睡了一觉天擦黑就和婆娘出门钓鱼了。
可是昨晚怪得很,前半夜一条鱼都钓不上来,杆儿动了之后,拉上来的不是破鞋烂衣裳,就是水草,他婆娘见此,劝道:“要不算了今晚歇歇吧,我白天还能睡觉你这没黑没夜的熬,身体哪受得了,今晚钓不上咱们明儿就不去了吧。”
可是卖鱼老板哪能舍得一天赚的钱,尤其这几天生意旺得很。
“我再下最后一竿。”卖鱼老板收了鱼竿,卷了根旱烟“吧嗒吧嗒”抽完,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差不多刚过午夜。
他甩下鱼竿,不到两分钟鱼儿咬钩了,卖鱼老板想起今晚钓上来的破烂东西,也没抱希望但还是钓了起来,这次钓上来了一条鱼,却是个翻着眼已经死的发臭的死鱼,身上的鳞片都掉光了,尾巴处连鱼骨都露出来了。
就这样的死鱼,却端不端的咬着他用一点鸡小肠做的饵,而且,那点鸡小肠已经不见了。
看到这怪异的一幕,卖鱼老板背上一麻。
湖海地区长大的他哪能不知道死鱼正口的忌讳,死了鱼按理不会咬钩,有种说法是遇上死鱼正口是钓到了鬼。
月光下,卖鱼老板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就在他决定带着妻子回家的时候,妻子却惊喜的道:“我钓上了一条看着三四斤重的白鲢。”
这一声,映着妻子手电筒微光下的笑脸,卖鱼老板就像重新回到了人间。
是啊,已经钓上了死鱼正口,就算他扔了死鱼赶紧跑,该有的劫数躲得过吗?那些死鱼正口要了钓鱼人命的故事里,哪一个都没跑掉,与其如此,不如好好钓鱼,明儿大赚一笔,就算出了事,兴许还能好好过个繁华年,万一不幸死了,给婆娘和孩子还能多留几块钱。
卖鱼老板一瞬间想通了,反正死鱼是他钓上来的,与妻子没关系。
卖鱼老板心下大定,朝妻子一笑,“我也钓了一条,太小了放了去吧。”说着,他面无表情的取下鱼钩上的死鱼扔进了冰窟窿里,妻子在他上游,不会钓到。
等了一分钟,他毫不犹豫的再次下竿,这一夜,虽然只有后半夜钓到了鱼,但卖鱼老板两口子前所未有的丰收,足足钓了四十六条鱼。
趁着天快亮了他们夫妻二人回了家,女人去收拾卖鱼老板出摊儿的用具了,卖鱼老板上了炕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梦里,他听到有人说,四十七条鱼换你的命,交易你答应了就反悔无效。
“我醒来却忘记了这句话,”卖鱼老板苦笑一声,他让婆娘去睡觉就出来这里出摊儿来了,“刚刚我只觉得一股冷风吹过我的脊背,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就眼睁睁看着‘我’拿起了一条本来要给顾客称的鱼忽然大吃了几口,我这才想起梦里那句话。”
“护城河里的?”秦若看了眼自己攥着铜钱的手,“那没事了,孤魂野鬼而已。”
“你们好好做生意,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若临走前看了那些面上惊惧之色已经去了大半的顾客,道:“江河湖海死过人的不计其数,鱼儿是无辜的,想买鱼过年的,刚刚那老板那鱼没毒也没鬼,放心吃。”
“提前祝大家过年快乐。”秦若道完祝福,让晁文强放开了门,几人看了几眼东侧巷子口,却没有人急着走了。
“那女同志是干什么的呀?看着乖乖巧巧的不像个大师!”
“她还说过年快乐呢,我听说这样的大师说话都是有法力的,我们今年一定能过个好年。”
“不怕了不怕了,这么厉害的大师坐镇呢,以后根本不想去百货大楼挤了。”
众人议论纷纷,新南桥巷子里长长一条黑市重新恢复了热闹。
秦若回到九区,把那枚铜钱朝朱老板一亮,道:“今儿这个铜钱我得带回去,明儿重新给你拿一枚。”
朱老板道:“我刚亲眼见到了秦大师的本事,大师不用解释我知道那鬼在里面。”
他说着又哈哈一笑,“不过有啥故事明儿个讲给我们听听哈。”
这是个喜欢看热闹侃大山的人,放在现代那就是网上吹水吃瓜最积极的先锋军。
秦若笑,“好,明儿说给你听。”
她约好了第二天拿黄表和檀香的时间,就打算起身离开,正好,那卖鱼老板来感谢她。
手上赫然是那条四斤多的白鲢,“大师,这鱼请你收下,感谢你救了我的命,还让我把鱼全部卖完了,我给你留了一条。”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刚才摊子上还有鱼走不开,也没好好谢大师的救命之恩,明儿个我一定给大师补上。”
他言下之意就是这鱼只是个添头,大的谢礼还在后头呢。
幸亏秦若那番话让他的鱼不仅没有滞销还早早地卖完了。
“这鱼你们两口子炖了吃了正好,”秦若笑着拒绝,“举手之劳不用感谢。”
卖鱼老板再三要送见秦若拒绝,只得收回手,秦若又嘱咐,“你被鬼附身总会不舒服两天,这鱼别卖了就你们两口子吃了,哪天有太阳的时候就好好晒晒。”
“哎我记住了大师。”卖鱼老板满心感激的应下,一直目送秦若离开,还在朝她的背影鞠躬。
经此一役,秦若彻底成了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坐镇的大佬,经历过今天这一场惊魂变故的人,以后来这里总会去九区边儿上晃一圈儿,见到她在就十分高兴。
秦若从巷子里出来,看到了在巷子口转来转去的贺钧钺,今天他没穿警服,他值班没排在这天,已经放假了。
她脚步一顿,走了过去,“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我……我在等你。”贺钧钺从兜里掏出了一封信,双手递向秦若,“我知道我笨,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也脑子直不会转弯儿,但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秦若同志,我真的喜欢你。”
“你喜欢我什么呀?”
秦若看了看封面却没接,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刚刚看到贺钧钺的时候她隐约有这个猜测,就想着一次性说清楚也好,就贸贸然过来了,可是如今一对话才知道,原来与人交流比与鬼交流难多了。
这一刻秦若觉得自己有些社恐。
“我……我,我,我嘴笨不会说,都在信上写着呢。”
贺钧钺脸色通红,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
被人喜欢可能会苦恼,但秦若尊重他这份心意,她正色道:“贺钧钺同志,首先感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不能答应,原因有三点,第一,我是个寡妇,你们家门第太高我不想高攀,也无意牵扯,这点你应该心里有数,第二,我还没忘了我的亡夫,他曾经帮助我很多,我要代替他照顾他的父母,第三,我不会喜欢一个心性比我弱的男人,虽然你年龄比我大,但是处事方式我觉得更像我的弟弟。”
提到贺钧剑,秦若心下不由想起了清河村里那些事,那条回村的路上自行车后看到他宽阔的背影。
也只晃了晃神,秦若第一次目光和缓的看他。
贺钧钺跳的飞快的心慢慢的平息了下来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可能是坚韧的性格,也可能是美丽的容貌,或者说你强大的能力,但……我一直记得阳光下你展开手掌接着一撮土含笑的样子,那一刻,美的像普度世人的观音。”
他好像看到了秦若的神性,除了顶礼膜拜与自甘臣服,无路可退。
这是贺钧钺第一次说这么奔放的话,但他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你……”
“你先别说,听我说完。”
温柔的打断秦若的话,他继续道:“我虽然姓贺,但爷爷的荣耀和我父亲的军功与我没关系,不可避免的我要受到他们的庇佑必然得到因为姓贺带来的好处,但我自己,只是个小为民除暴安良的基层警察,我的家人也尊重我的一切选择,你是我喜欢并且尊重的人,没有人能质疑你,不管是谁,第二,你没忘了他我理解,相遇总有早晚,我可以等,等你放下他那一天,或者我陪你一起等到那一天,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可以让你看到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决心,他的父母我们可以一起照顾,第三,我承认我确实行事冲动,脑子又笨,但我会改,总能成长成让你能愿意依靠的模样。”
“我知道,这封信给你你也未必会打开,那我就抓住最后一次机会,谢谢你,听我说完。”
贺钧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与话语里的偏执仿佛是两个人。
“我不想耽误你的年华,但是我尊重你的心意,”秦若道:“我确实不会喜欢你,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这是我明确的拒绝。”
秦若冷静的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灭了下去,她不喜欢贺钧钺那就不要耽搁人家,最直白的拒绝才对双方都好,何况她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嫂子,嫂子与小叔子这种禁忌的刺激她一点儿没兴趣。
而且最重要的是贺钧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好,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再打扰你,男子汉说话算话,但是,你有需要帮助的我能帮忙的你千万不要客气,毕竟你帮了我家那么多。”
贺钧钺看了看手上的信,道:“就做个纪念吧,我要说的话今天已经说了,其实信里也没几个字,我知道你不会看,但不要仍在垃圾桶里,可以吗?”
硬汉目光离那一丝祈求,让秦若再次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好。”
她随手接过那封信装进了兜里,贺钧钺笑了下,“再见。”这次,激烈告白的人,反而先转身了。
就像贺钧钺所说的,这封信不是表白的,而是告别,他可能再来之前就猜到了结局,所以最后孤注一掷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最后体面道别。
多年后,秦若才知道,初见那么不愉快的人,犟得跟一头牛一样的人,原来真的会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会执着的等一生,但一切都有先来后到,所有的相遇都已经在初遇时就写好了结局。
回到贺家,秦若把那封信放进了抽屉最底层。
这头终于处理完了那一团乱麻,秦若拿出那枚康熙通宝罗汉钱,轻轻一弹,一抹黑影落到了地上。
“哎哟,可摔死奴家了。”
黑影是个古代女子的模样,看身上的衣裳,像唐宋时期的,一张脸也长得很好看,尤其眼下一滴泪痣,平添妖娆。
她妖妖娆娆的扶着腰侧身坐在了地上,微微勾起眸子看着秦若,“大师你这是要放了奴家?”
“可惜了刚才那好儿郎,大师怎地就看不上人家?”
不等秦若回答,她老毛病又犯了似的自顾自的惋惜,“长得浓眉大眼身量又高,明明俊俏得很,听大师和那郎君说话,也是个家世富贵的,富贵好啊,吃穿不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郎君被大师拒绝,看的奴家心都要疼了。”
这女鬼做了个西子捧心的情态,真是绰约风流我见犹怜。
可惜她对着的是秦若,杀神一样的存在。
可是这女鬼还没说够,惋惜的“啧”了一声,朝秦若抛了个媚眼儿,道:“大师看不上怎地就那么狠心不让给奴家?”
“奴家可是就喜欢那种钱多又俊俏还活儿好的郎君。”
女鬼满脸不理解的看着秦若,“男人多好玩儿呀,当玄学大师有什么好的,这人间无趣的紧,除了风月二三事,有何乐趣可言?!”
“然后呢?”秦若无视她的撩拨,嗤笑一声,“你都被男人害成鬼了,还没玩儿够?”
“大师说的这是什么话?”女鬼脸色一变,身子都坐正了两分,又腰一软半靠在了床头脚上,朝秦若娇媚一笑,“大师说的话奴家怎么听不懂呢?”
第四十八章
“你聒噪了半天了, 现在能好好说话吗?再这样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胡闹,我就把你喂了那窗台上的獓因,反正你这害人未遂也算不上善类。”
秦若一句话吓得那女鬼花容失色, 扭着腰的身子一个哆嗦, 马上靠着床脚坐正了。
“老实了吗?”秦若见她如此, 嗤笑一声, “老实了就好好说话, 我怜惜你生前凄惨遭遇,才对你多有容忍。”
“奴……”女鬼娇娇的嗓子才说出一个字,就住了口, 顿了几秒,道:“民妇柳氏, 南宋时期汴京人士。”
女鬼朝秦若拜了一拜, 端正跪在地上, 秦若往旁边挪了下, 并没有受, “你坐下好好说, 为什么要害那卖鱼的老板?”
“请大师且听民妇细细道来。”
女鬼见此,神色稍缓,又侧着身坐在了地上, 道:“民妇为商户之女, 家道小有产业衣食无忧,十六那年,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江南檀州乔家秀才为妇, 可我那夫虽有功名看似表面光鲜一表人才, 背地里却是个衣冠禽兽!”
想起曾经受的屈辱,女鬼恨得咬牙切齿声泪俱下, 再不见初时的轻浮与风情。
“他喜好龙阳,却为传宗接代聘我为妇,且不说我夜夜独守空房的苦楚,还要日日面对姑舅刁难,清晨婆母立规矩,晚间,我那禽兽丈夫为糊弄父母,竟……竟让小厮强迫侮辱我那丫鬟,我相救不及,巧儿她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我入乔家一载未能有孕,我婆母辱骂我要以七出无子之罪将我休弃,如此我非但不难过反而以为能逃出狼窝而心下欢喜,可不曾想我那丈夫乔晗却对公婆直言他心悦我不愿休弃我,甚至纳妾都不愿,自此,婆母视我为眼中钉,对我的磋磨加剧,那畜生甚至将外头的相好男扮女装带进府内,对我多般羞辱,我却不敢反驳一字,不然便会遭受更加剧烈的羞辱和责打。又是半年,那畜生染上花柳病,公婆才得知他喜好龙阳的事,可是他们为了儿子声誉,不仅不愿出放妻书还硬生生囚禁了我,乔晗是乔家独子,眼看已经不行了,我那婆婆竟生出要我公公与我……”
女鬼说到这里,掩面痛哭,“我虽说是商户之女,但也是好人家的清白之身,如何愿意做那苟且之事,我抵死不从,幸好那乔晗短命鬼及时下了地狱,如此,婆婆歹毒的心思算计不成了,我为那畜生守灵送葬,本以为守孝三年能放我归家,可是那乔家却在那畜生还未下葬时就请知府大人赐了我一座贞节牌坊,我家人奔丧之时赶来,却为时已晚,贞节牌坊立在乔家门口,堵住了我唯一的生路。”
“我才十八岁,就成了寡妇,要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倒也行,可我恨那老虔婆磋磨我,乔晗短命她怨我,乔家无后她也怨我,一宿一宿的捡豆子,穿铜钱,做衣裳绣花……无数夜晚我都这么过来了,可恨那老虔婆怕我做出什么不贞的事把我又囚禁了,整整三年,无人与我说话,最后我想通了,他们不是想要后代吗?我柳氏给那老虔婆生不出孙子来,我还给她生不出儿子么!”
女鬼笑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勾引了我公公,那老不死的一双眼睛早盯着我了,我才露出点意思,他就急不可耐的来了,虽然世人看来我自甘下贱,可我不过想活着罢了,至此,我才结束了被囚禁的日子。”
“东窗事发,就是我故意的,那老虔婆被我气的中风,我成了乔家内里真正做主的女主人,我给她顿顿馊水剩饭,叫了丫鬟专门在她病床前说我跟我公公的事,终于把她气死了,我体面的当着吊唁的人哭灵,我柳氏还是乔家那可怜守节的贞妇,当年侮辱我丫鬟巧儿的小厮被我亲手推进了井里,就在此时,老不死的要过继乔家同宗里的嗣子入家门来,我才过上过日子又如何能肯,老东西已经不中用了,我便勾引了他的小厮,几次后顺利怀孕,那老不死的以为他老当益壮我肚里是他的儿子,于是越发待我如珠如宝,那小厮起初倒也是个知冷热的人,待我十分好,才终于让我感受到了身为女人的一点温存,多年遭受的磋磨仿佛终于挣脱了,可是好景不长,到我怀孕六月的时候,我与那小厮的事被人撞破,前头还对我温柔的人忽地反咬一口说我逼迫勾引才让他犯了错,老东西怒不可遏,要把我浸猪笼,又念及肚里的孩子,想等我生了之后再害我,两个男人一个老不中用,一个软弱不堪,我柳如玉不愿为这样的懦夫生子。”
女鬼柳如玉道:“我更不愿待在那座恶心人的贞节牌坊下苟且偷生一天,我就跟那老不死的说我肚里的野种是乔晗那个小厮的,毕竟前后几天的事谁知道呢,老东西对我的挑衅果然上当了,他如我所愿大张旗鼓的开祠堂把我拉到城外江中浸猪笼,一路上怕我爆出与他的丑事他割了我的舌头,我就这么死了,兴许是过得太憋屈死的太窝囊,我没有投胎成了鬼,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见了太过负心薄幸的人渣,男人只有埋在地下才会老实,他们一个一个不配女人的真心,只配被玩弄!”
对这女鬼柳如玉,秦若有些同情,被压迫到极致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她本人其实更痛苦,毕竟曾经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姑娘,只是命运捉弄成了这般模样,但看她身上的黑气,确实是已经害过人命的,还不止一个,正因为秦若一眼看穿了她的命运,这才没有一出手就灭了她,还对她的撩拨挑衅几番容忍。
“只是你没遇上罢了,好人不少,但是好男人确实少,你杀了几个人?”
感觉到了秦若对她的善意,女鬼柳如玉一笑,“那奴家可得好好算算。”
“元朝的时候,弄死了一个为了我要杀妻的人渣,我附身他之后写了休书给了大笔的钱把他那可怜的妻子放生了,”柳如玉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继续又道:“明朝的时候我差点被弄死,待在水里没敢出来,到了清朝,也就弄死了两个吧,梦里做春、梦马上风死的,也其实算不到奴家身上去。”
她还不是厉鬼,附身活人一次就要修养百年。
“大师为难了?”女鬼柳如玉见秦若面上犹豫没有说话,嘻嘻一笑道:“要是再来一次,奴家还如此行事,只是昨天那男人,梦里却害怕的是死鱼正口殃及妻子,我附身却是强行拿鱼换的,至于其他死了那些,都是人渣,活该!”
“大师该如何就如何,当人当鬼我都当过了,人是可怜人,鬼却是个艳鬼,如此也不算可怜到底。”
女鬼柳如玉笑着捋了捋颈侧一缕头发,似乎魂飞魄散或者下地狱受刑她都不怕,也是,生前能受的罪她都受尽了。
“如果这样送你去投胎,毕竟沾了人命估计也到不了好人家,”秦若叹了口气,她这个事情真是一笔烂账,那个要杀妻的男人因为她的引诱,她又救了那个女人一命,虽然在自己看来无功无过,可是阎王爷万一不这么判,柳如玉必然要去地狱里受刑,之后投胎遇不上好人家,那也太苦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去处,你先暂时待着,等世道好些了,我把你送去寺庙里听高僧讲讲经,然后化了身上的杀孽再投胎,如何?”
听她这么说,女鬼柳如玉蓦地一笑,“奴家就是试试大师如何对待奴家,当人奴家早就当够了,别说要听老和尚讲经,就是当下立马给我王权富贵,奴家也不要了,一株无情的草木也比当人强,活个一季或者几年,生生死死自己皆无心无情,多好。”
对她的试探秦若也不恼怒,“你当真不愿去投胎?”
女鬼柳如玉迅速摇头,“不愿,死的透透的也好过当人,我附身那人,只是水里呆腻了上来玩玩罢了。”
见秦若为难,女鬼掩着嘴“噗嗤”一笑,“大师你这么面嫩心善容易被骗,当年要捉我那个天师,那可是凶残得很,若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已经成了尘埃了。大师你实在同情我,就找棵树把我鬼魂打进去,之后我无知无觉的能活多久算多久,如何?”
“我是因为你遭遇不幸才心软,”秦若心下一动,忽然道:“我给你找人画一副美人图吧,你呆在画里看看新的人间,如果想投胎,到时候还走第一条路,如果不想,你连同画一起自燃了就是了。这样如何?”
“好啊,这个去处好。”女鬼柳如玉摸摸自己的脸,“我曾经因长得好看也被人笑称西施在世呢。”
“那你等着吧,我去找人给你画像。”
秦若说的人,自然是于忆梅,那惟妙惟肖的画技她亲眼见过。
第二天,秦若请于忆梅画了一幅江南少女采莲图,画中一个少女乘船在荷花莲叶间采莲笑着,正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女鬼柳如玉被秦若封进了画里,瞬间,那画更加生动逼真了。
秦若又给画上加了一道符,“你如果想投胎,我能感受到,我给你安排,如果实在腻了人间,这画会自燃。”
这样,既是对柳如玉的成全,也是一道保障,就算她再想戏弄或者伤害人,也只能在画里无法造成任何对人的影响。
秦若的防备之心从来没有消失过,她可以心软,但是她绝不会失去防备,这是上辈子的经验教训。
她做完这一切,把画挂在了阳台上,面朝着的正是外面的世界。
吃过早饭出了门,秦若坐在车上时才苦笑一声,大年二十九了,她还在路上奔波,也真是这几件事赶在一起了。
到了新南桥巷子里,今天摆摊儿的只是几个卖年货的,晁文强两口子在等秦若,见到她梁欢很高兴,“又见着秦大师了,过年好呀。”
秦若也回之一笑道:“过年同乐,小梁姐姐就叫我名字吧,今天要麻烦小梁姐姐送我回家了。”
“不麻烦的,那就沾光叫你一声若若。”梁欢也笑着应下,“你去忙你的吧,我和文强把东西放到车上,我们等你。”
“好,麻烦你们了。”秦若走到九区,朱老板和刘大顺今天都没摆摊儿,但两人都来了,是给秦若来送东西的。
“大师,这是梳子。”朱老板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一把沉木色的梳子,带着淡淡的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木纹,隐隐泛着光泽。
上面雕刻的正是月映缠枝梅的图画,甚至细看那蜿蜒的梅枝,正是一个“梅”字,朵朵梅花点了淡淡的红蕊,十分好看。
“真是太好看了,多谢朱老板和叔叔了,麻烦你们了。”秦若拿着梳子左看右看爱得不行。
朱老板摆手苦笑道:“我爹不听我的擅自改动了下刻得不太好的梳齿,又打磨了一遍,老头儿倔得很不听我的,我发现时已经成了,我知道是秦大师亲手刻的一片心意,但我爹有手艺人的执拗,所以秦大师你别责怪。”
“朱老板客气了,我还得感谢叔叔哪能会责怪呢,这么漂亮的梳子我看着都喜欢。”
秦若笑道:“等你家闺女出生我上门讨杯喜酒喝,到时候再亲自跟叔叔道谢。”
“求之不得,我和我全家都欢迎的很。”朱老板满面喜色,又把一个布包裹递给秦若,“里面的东西都是秦大师你应该用得上的,你打开看看。”
秦若解开,里面两盒朱砂,十多捆檀香,厚厚一沓黄表和黄纸,还有叠好的金元宝。
“朱老板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以后有难处你就跟我说。”
本来在年跟前了还要麻烦朱老板跑一趟,梳子做的好,东西又给她带了这么多,秦若心下十分感激。
“这罗汉钱你以后出摊儿带着招财吧,”秦若把带着的罗汉钱递给朱老板,笑着道:“放心吧换了一枚。”
“我老朱胆子大,其实那枚也好得很。”朱老板满面喜色,心道自己这番心思终于把交情套上了,从熟人到朋友,那可是不一样的。
他的心思秦若也明白,但这份儿心意她还是领的。
另一边,一直安静等着的刘大顺适时地道:“我倒和朱老板想到一处去了。”他笑着打开手上的包裹,里面也是黄纸和黄表还有一盒朱砂,“只是没有朱老板的齐全。”
“你们的心意我都感谢。”
秦若笑着接过两个包袱,对二人道:“回家过年吧,咱们明年再见。”
朱老板和刘大顺也道:“好,过年快乐,明年见。”
秦若走到巷子口东侧,晁文强和梁欢两口子已经把年货装上了,梁欢道:“我看若若好像晕车,你来开吧,我这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总忘。”
“好,”秦若也没客气,上了驾驶位,她想着以后也要买个车,只是如今加油麻烦再加上情况不太好,升斗小民还是不要买车的好。
这次,秦若把车停到了兴安路小红砖楼巷子口,她道:“我住在我婆婆家,麻烦晁哥和小梁姐姐帮我拿一下东西吧。”
与晁文强已经合作了,何况秦若对梁欢娘家有恩,这两口子知道她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因此秦若大大方方请他们帮忙。
“好嘞。”
晁文强应了一声,与妻子梁欢利索下车帮忙,三人大包小包提了无数,跟着秦若进了贺家门,进门前,秦若对二人嘱咐道:“我婆婆不知道我会玄学这个事,麻烦你们不要提,就说是给我送年货的朋友,麻烦你们了。”
梁欢笑道:“好,我们记好了。”
三人这才进了大门,刘嫂听见动静出来,惊喜道:“若若真带回了这么些年货!”
于忆梅也跟着出来了,秦若道:“妈,这是我的朋友,是夫妻二人,来给我送年货的。”
“阿姨好,我们是若若的朋友,若若人美心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又不收钱,就送点年货,大家也过个繁华年。”
晁文强和梁欢都是会来事儿的人,把秦若夸了一顿还解释了送年货的原因。
于忆梅笑道:“你们是若若朋友以后常来家里坐,多谢你们照顾我家若若,快请进。”
几人进了房门,把年货放进厨房里堆了半地,拿了几趟才拿完,还有一袋米一袋富强粉,晁文强道:“阿姨,这些冻货可以放在院子冻上,家里暖和也容易坏。”
“好好我这就收拾,你们去客厅歇歇,”刘嫂一叠声的应下,端了茶喝水果到客厅。
晁文强和梁欢被于忆梅请到客厅了,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秦若对于忆梅道:“妈,我上去准备点东西,我等下还要出门一趟,今天天擦黑才能回来,你和刘嫂吃完饭不用等我。”
于忆梅道:“那这马上到中午了,在家把饭吃了再去,刘嫂已经再做了。”
晁文强两口子推辞不过只得应下,秦若也上楼折了一堆金元宝,拿了三把檀香,又用大黄纸画了符,叠好一起装进包裹里,正好楼下刘嫂叫她吃饭。
今天加了两个客人,刘嫂多做了两个菜,还做了一条晁文强送来的腊鱼,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又喝了饭后消食茶,秦若道:“妈,这下我真的要去忙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明晚除夕夜送给你哦。”
“好,”于忆梅笑道:“出门穿暖和,妈妈等着礼物。”
上了车,尤其是秦若开车,梁欢道:“若若你今晚还要处理事情吗?都要过年了。”
“有点事不能拖,都赶到一起了,我也想躺平好好睡一觉,”起若苦恼的道:“好久没睡过懒觉了,算起来都快五天了。”
五天就好久?梁欢哭笑不得。
这样的大师和以前想象得不太一样。
到了和平饭店门口,梁欢对晁文强道:“你们的事儿我也不懂我就不去了,我回趟武家屯,赶人家饭店下班我来接你。”
秦若和晁文强到了上次的包厢里,姜恒城已经在了。
他的黑大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整个人气色看着不错,正在喝茶。
姜恒城先跟晁文强打了招呼,“若若呀,说是来家里都没顾上来,过年了一定要来。”
秦若坐在了他右手的椅子上,笑道:“好的姜叔叔,大年初三一定给你和阿姨拜年去。”
晁文强坐在了左侧,也道:“放心吧姜叔,到时候我去接若若,我们一起去。”
几人寒暄叙话之后,晁文强拿出一沓钱和账本,道:“这是这两个月的账本,姜叔,你和若若看看。”
“我就提了个思路,都是文强你再做,如今日子艰难我仗着和你爸那点师兄弟情分就厚着脸皮分钱了,占小辈的便宜的事都做了还能怕小辈账目不均?”
姜恒城笑着挥了挥手,账本看也没看。
秦若也把那账本往晁文强跟前一推,笑道:“我就是个混着分钱的,辛苦的是晁哥。”
晁文强见此也不强求,笑道:“姜叔你这话说的,我爸听见了肯定得念叨,那咱们就直接分账,你知道的我家我其实也不缺钱,但我喜欢做生意。”
最终,两个月时间一人分到了五百块,秦若前面借了晁文强三百,今天也拿到了二百块的分红。
秦若也拿出了她给合作伙伴准备的东西,她拿出一叠用朱砂画好的符纸,口中念着玄清赐福诀按玄门手法把符折成了六芒星的模样,先拿出两枚给姜恒城,道:“过年了,祝姜叔叔和阿姨身体健康好运连连。”
“过年压在枕头下,招好运养身体的。”
她笑着解释完,姜恒城道着谢十分开心的收下了,“谢谢若若了。”
然后,秦若拿出剩下五张,还是叠了六芒星,递给晁文强,“晁哥,我从你和欢欢姐谈及的只言片语里估摸着你家五口人,这五张好运养生符你收下吧,你拿来那么一大堆年货我没什么能赠与你的,就画了几张符,也是过年压在枕头下的,祝晁哥阖家幸福好运健康。”
“这可是好东西,我一直眼巴巴的等着呢,可感谢若若了。”晁文强十分欢喜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揣进了口袋里。
送礼事毕,三人坐下喝茶聊天一直到和平饭店要下班了,梁欢开车来把三人都接上,先去送了姜恒城,到了距离大杂院还有一段距离,姜恒城下了车。
“若若,也要过年了你住在婆婆家就早点回去,叔叔就不请你去家里了,过年一定要来。”
秦若笑着道:“好的姜叔叔,你快回去吧。”
之后,梁欢又开车把秦若送到了解放街那个公园那里,此时正好天擦黑,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了。
梁欢道:“若若,我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你处理完事情我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欢欢姐,我有办法回去。”秦若谢过梁欢和晁文强两口子的好意,目送二人离开,这才摸着黑进了那大柳树所在的公园。
秦若像上次一样先画了通灵符隔空点在老柳树树干上,这才道:“这两天没出什么意外吧?”
“大师如约前来,我老柳树感激不尽。”老柳树先挥动着枝条弯腰行了礼,这才道:“大师请放心,无事发生。”
“那就好,时间紧迫,我家人等我回家呢,那咱们就开始吧。”
秦若说着,就要解开带来的包裹,老柳树道:“大师且稍待片刻,让我把附近的人都赶走。”
虽然说大年二十九了,加之天气寒冷也没有几个人出门,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小心的,毕竟现在情况十分严峻。
老柳树说完,抽出四根柳枝把柳树方圆五米之内罩了起来,然后挥动剩下的枝条,平地起了一阵狂风,这阵风以这里为中心覆盖了足足八里的距离,空无一物的街道更是被这阵风吹得没了人影。
三分钟后,一切恢复平静。
老柳树这才道:“大师现在请开始吧。”
秦若点了点头,把包裹放在地上,蹲下身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张大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条路,尽头是一道门。
正是通往地府黄泉的路和黄泉界门。
把这张图朝西铺在地上,她又拿出了三捆檀香和众多叠好的金元宝放在那黄纸后,最后,她拿出了一张请阴符。
秦若指尖捏着符纸站直身体,面向西拱手一拜,口中道:“玄门中人秦若略备薄飨请二位阴差大人拨冗一见。”
她说完,手中的请阴符无火自燃,一缕烟最后落到了地上的黄纸上,蜿蜒而去直到黄纸尽头的黄泉界门口,那黄纸上秦若画的血色的门似乎动了一下,烟瞬间就不见了。
随即,摞在黄纸上的元宝一个个的开始燃烧,燃烧到最后,黄纸上的大门一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纸上,两人边走边捡路边的金元宝,一路走出了黄泉路。
秦若捻起三炷香,一缕阴风吹过,香头上燃起了一点红,却是已经点燃了。
这是这二位应邀前来的信号。
秦若把其余的檀香抽出三炷来放在一边,其余的就着金元宝往黄纸上一撒,香火和金元宝都送出去了,就等办事儿了。
终于,黄泉路上那二位也走到了人间。
“何人召唤?”
说话的是白无常谢必安,从头到脚一身白,手中拿着拘魂锁,高高的白帽子上写着四个黑字——一见生财。
“在下是人间玄门中人秦若,”秦若拱手一拜,这才道明来意。
“四百年前有人在这里设下阴阳门,可是朝代更迭的战争加上瘟疫再加上近百年外族侵略,导致死人过多魂魄没有及时度化,如今压在这阴阳门里时间久了唯恐生出变数,这才打扰二位大人,请大人量他们生前功过带众鬼魂入地府。”
“当时为何不入地府?”
这次说话的换了黑无常范无救,他全身宛如黑炭,连脸都是黑的,手中一根黑色的哭丧棒,只有高高的帽子上四个白颜色的字——天下太平。
他脾气不太好,不等秦若就一声冷哼,“当年不投胎,私设阴阳门,是不是把阎王的位置让给你们人间的人来坐坐?”
“大人容禀,”秦若瞥了眼地上她撒下的檀香,再次抱拳道:“当年情况紧急,瘟疫死人太多,那位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四百年来难免阵法疏漏已经造成了隐患,麻烦大人出手相助。”
“你这天师性子倒是不急不躁。”
黑无常范无救被秦若诚恳的解释弄得没了脾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正好再说,谢必安却一把拉住了他,朝他使了个眼色,范无救顿时身子一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路上铺满了香灰,他这一眼之后好像有些不知所措,随即两人侧头低声嘀咕起来。
秦若不知道这二位怎么了,还是试探道:“二位大人可是为难?”
“不为难,”谢必安马上站直身体应了一声,然后道:“那些鬼魂何在?放出来吧。”
秦若心下一喜,正要拱手再拜,谢必安却抢先阻止道:“不必如此。”
随即,秦若的手和腰被一股阴气拖着,她也没拜下去,于是朝大柳树道:“开阴阳门把那些鬼魂放出来吧。”
大柳树枝条挥舞之间,千百鬼魂密密麻麻的出现在了地面上,有些已经面目模糊成了淡淡的影子,只略微看到是长头发的古人,有些,面目清晰的却有几个穿着现代的中山装。
范无救看着这些鬼魂皱了皱眉头,不由跟谢必安道:“这些快魂飞魄散的却大都是没有大恶的普通鬼魂,要是再迟三个月,就该魂飞魄散了。”
老柳树一听,愧疚非常,舞动之间散了自己的百年修行朝那些鬼魂洒下点点荧光,那些微弱即将魂飞魄散的鬼魂倒是又凝实了几分。
谢必安扯了范无救的法袍一下,看了眼秦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随即谢必安与范无咎两位一手抡起哭丧棒一个甩起拘魂索,顷刻之间就把那些鬼魂带上了黄泉路,奇怪的是鬼魂踩着路上的香灰走过之后身影会凝实一点。
就这样,谢必安的及时处理让散去自己修行补偿这些鬼魂的老柳树得了一丝的生机,保住了元气。
黄纸上,金元宝已经烧光了,三炷香也快燃到了尽头,范无救率先走踏上了黄纸,谢必安朝秦若一点头,这才跟着踏上了黄纸,这是意味着二位要离开了。
秦若赶紧再次道谢,“多谢二位大人拨冗前来,大人慢走。”躬身拜下再起身,却见没有点燃的三炷香瞬间冒起一簇火焰,火舌舔上地上的黄纸,卷着黄泉路一起已经燃成了灰烬。
虽然回去的路上没有金元宝了,但这二位一副被狼追着咬的急迫是怎么回事?
秦若有些纳闷儿,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把事情办了,他们跑得太快就太快了。
虽然谢必安处理的及时,但老柳树的道行还是散去了两百年落在了那些差点魂飞魄散的鬼魂上,如今就剩下一百年道行。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要拿了那开元通宝,再走之前送你一点机缘吧。”
秦若从老柳树的身上看到了古人的重诺的一面,也看到了古人的愚忠,为了酬当年那位大人的恩德,老柳树哪怕能离开也从没想过离开,就这么扎根六百年,明明已经算作树妖了,还在这里跟普通的树木一样兢兢业业镇守着阴阳门。
说到底,它从根本上也是善的,只是时代变迁战火影响了这个六百年前的阵法罢了。
这也是秦若愿意帮它一把的原因,人为灵长之首,天生具有慧根,动物修行开灵智比人难千百倍,而草木却又比动物修行更难千百倍,足见老柳树依靠功德开了灵智有多难。
“多谢大师善心仁慈。”老柳树挥舞着枝条行礼道谢,声音却虚弱了许多。
秦若用煞气取出开元通宝,那枚钱币没有丝毫锈迹,方孔里还凝聚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她揣进兜里随后拿出包裹里最后一张御鬼符,找来了上次五鬼抬轿送她去处理灵猫事件的那五个小厉鬼。
她道:“你们成为厉鬼是冤死报仇,加之之后入了山林没有坑害无辜的人,这才躲过了雷劫惩罚,我也网开一面不纠你们过往,并赠与你们一缕煞气,但是有个要求。”
秦若说到这里,那五鬼齐齐躬身下拜,“全听大师吩咐。”
“你们把这棵柳树带去深山里扎根种下,不要打他的主意,他身上的功德虽然不多,但足够你们魂飞魄散。”
秦若警告完,五人齐齐道不敢,最后,她抽出兽头九环刀的一缕煞气朝这五个鬼各自弹去一缕,这五鬼大喜,连连道谢不止。
“哦对了,大晚上没车了得麻烦你们送我一趟。”
她说着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了。
“是,大师请上轿。”
这次,因果线编织的轿子都没等秦若自己动手这五个鬼就自己弄好了,然后领头的继续前面开路,秦若坐上了去,临走,她对大柳树一挥手,“这五鬼用搬运术会把你送到深山里去,好好修炼,我回去了,有缘再见。”
老柳树挥舞着枝条朝她道谢告别,这一夜,在燕城无数人沉寂在即将过年的梦境中时,城西解放街公园里的一棵树龄四百年的老柳树枯死成了一堆焦炭。
当然,老柳树的本体已经被无辜运出了城,留下的不过是几根枝条罢了。
秦若回到贺家,客厅里灯亮着,于忆梅在灯下一边做绣活儿一边等她,刘嫂也在对面沙发上织毛衣呢。
“妈,刘嫂,我回来了,”秦若推开客厅门,一股暖意袭来。
“回来了就好。”于忆梅抬头,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带着慈祥,“刘嫂给你熬了鸡汤,咱们三人一人喝一碗就睡觉吧。”
“好的妈妈。”秦若上前抱了抱她。
三人一人喝了一碗鸡汤,然后各自回房休息。
一夜无梦,秦若再次醒来,已经一九七五年最后一天将近中午了。
中午吃了一顿简单的手擀面,下午,刘嫂忙忙碌碌的煮上骨头,又剁了饺子馅儿,端着馅料盆和和好的面拿着擀面杖到了客厅,笑道:“今年包饺子的多了个若若,终于不是太太和我两个人过年了。”
“贺大哥他这几年过年都不回来吗?”秦若好奇道。
于忆梅垂下眼睑,道:“他工作忙,六年没在家里过过年了。”
说着,她朝秦若一笑,“不过今年有若若陪着妈妈。”
三个女人说说笑笑的开始包饺子,秦若唯一会做的,就是包饺子,这是华夏北方人从小到大多少年必然学会的技能,刘嫂剁了三种馅儿,一种是牛肉萝卜的,一种是鸡肉香菇的,还有一种是大肉芹菜的,临近傍晚的时候,砂锅里熬的鸡汤味道香飘满屋,煮的排骨和卤肉也好了,桌上的大盘子里,一个个圆滚滚的金元宝饺子,麦穗儿和年年有余的饺子各式各样。
直到大年三十儿夜幕降临,贺钧剑并没有回来,于忆梅和秦若以及刘嫂三个女人吃团圆饭。
桌上,有饺子有肉,有鸡汤有全鱼,还有一大桌子好菜。
“今天除夕夜,咱们三人也喝个洋酒好好过个年。”
于忆梅收起望向门外的目光,回神脸上噙着笑意,从柜子里拿出高脚玻璃杯和红酒,放在桌上打开,“这是我和贺远三十年前从英国回来时带的,如今还有三瓶,咱们三人今天不醉不睡!”
秦若笑着说好,但她总觉得于忆梅好像有心事,一想也明白,丈夫十七年没回来,儿子六年没回来过过年,没落也是可想而知的吧。
她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正是那把梳子,牵过于忆梅的手放在她手心里,秦若笑道:“妈,这么久了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我知道你惦记贺大哥,我没办法让你开怀,只能给你做个小礼物表表心意。”
于忆梅看着梳子,眨眨眼睛咽下眼泪,笑道:“以后有若若在,妈妈真高兴,这礼物妈妈很喜欢。”说着,她爱不释手的看了看,满心欢喜的收下了。
三个女人喝了一瓶红酒,于忆梅喝的尤其多,最后都几乎醉了,被秦若和刘嫂扶去卧室睡了。
“唉……太太这些年太苦了,醉了也好,不然又是一个人熬一夜。”刘嫂感叹。
秦若点头道:“你也睡吧刘嫂,明儿再收拾。”
她也上楼洗了个澡早早睡了,闭眼前却总觉得仿佛有件什么事被她忘在了脑后,梦里也皱着眉头惴惴不安。
第二天,秦若下了楼,于忆梅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脸上有些憔悴,见她下来,道:“若若,钧剑留下的信,你看了吗?”
第四十九章
秦若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她一愣,道:“没,没有呢。”
于忆梅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叹了口气, 道:“没看也好, 那就等过完了年, 若若如果有空, 就去看看吧。”
秦若不明白为什么一封信于忆梅却这么哀伤,难道,贺钧剑已经……
就像她随口对贺钧钺扯得谎一样, 已经……死了?
可是,书里提到人渣赵汗青捡到那封遗书是八二年呀, 这才一九七五年, 就算今天是一九七六年第一天, 那也隔着六年时间, 难道因为她改了书里的剧情, 导致贺钧剑提前死了吗?
秦若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冷肃, 心口莫名一堵,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迅速上了楼。
于忆梅在楼下看着她急促的背影,捂着脸转过了头。
秦若几步走回房间里, 拉开抽屉找出一封信, 迅速打开,却看到是邮递员送来的那封信,是了, 是在他们的新房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迅速又把这封已经打开的信塞回抽屉里, 转身出门去了对面于忆梅为贺钧剑准备的新房里。
推开房间的门,一切一如当初, 好像连床单上几乎没有的褶皱都没变过,窗帘是拉着的,屋里有些暗,秦若视线落到靠窗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抬脚走了进去。
她一手拉开窗帘,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里,越发显得房间空荡苍凉。
秦若躬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翡翠镯子下面确实压着一封信,跟当初拉开抽屉匆匆一瞥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左手拿起手镯又右取出了抽屉底的那封信,放下手镯合上抽屉,秦若看了眼这间房间,又重新拉上窗帘出了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这里打开这封信,兴许是因为房间里满目的喜庆吧。
回到对面自己的小房间,秦若坐在了书桌前,手中捏着信封,褐色的信封上没有一个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从封口处打开,取出了里面叠好的信,端看那叠纸背后他力透纸背的笔迹,就知道这封信不薄。
秦若展开,她目光没落到字上的时候,生怕看到顶格是“遗书”两个字,哪怕她口口声声对外面的人说她丈夫死了,哪怕她结这个婚就是为了守寡,可是,这和贺钧剑因为她导致崩了书中剧情而提前死亡是两回事。
她可以从容面对一个死人,可是她无法从容的去面对,去面对贺钧剑的提前死亡与她有关。
秦若目光垂落,终于落在了信纸上,幸好,不是她不想看到的那两个字。
整整五页的信纸,满满当当,只见信上道——
若若:
不仅展信舒颜,希望若若余生都佳颜含笑。
想必依若若的小脾气,如果我妈不特意提起,若若应当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是,我又了解我妈,虽然我对她嘱咐让她不要提及,若若能不能看到就看天意吧,但,以她身为母亲那点对我的偏爱,总有一天会跟若若提起,只是希望那一天晚些到来。
如果是除夕夜之后你打开的这封信,那么我应该已经死了,为国家建设而死,虽然我该大义凛然说一声死而无憾,但我贺钧剑确实是有遗憾的,那遗憾名叫秦若。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万般纠结,我一个必死之人,那样的有去无回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奇迹发生,若若还小,还有丰富多彩又漫长的人生,可我已经没有以后了,我写下我的心思,只会给若若增添烦恼,可到底不甘心,不甘心我想守护的姑娘,误会我是个骗婚的混蛋。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当个坏人了,那我就郑重告诉你,秦若同志,我贺钧剑喜欢你,是想跟你共度余生,生儿育女的那种喜欢。
在俄国那段日子,我从小见过我爸妈的恩爱,回国之后也见过他们的苦难,我记得我爸离家前跟我说,钧剑,你可能很长时间甚至余生都没有爸爸了,但是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而妈妈是爸爸最重要的人,连你都比不上的那种重要,作为一个男人,爸爸要为了妈妈而去战斗,男儿就应该一生践诺,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长大,好好替我保护她。
那时候我甚至不太能理解这些话,只是十年前这场运动有苗头的时候,我三叔登门要接我回贺家,要强制送我妈妈出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爸爸的决定,男儿一生践诺,我不会回贺家,也不会让我贺将军以任何理由伤害我的母亲。
当时年少,我只想着,我父亲贺远去参加国家研究也不能护住我母亲的话,那我就去当兵,军人家属会被社会优待,就算我死了,我母亲作为烈士遗属总不会再因为外祖家曾经是资本家而被伤害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用一年的时间加速读完了大学,还记得那种没日没夜看书的日子,现在想想,其实也安逸。
一九六九年,华俄边境防卫战爆发,我上了前线,战火里也受过伤,但到底活着回来了,所以若若,其实很抱歉,当初骗了你,我不是光荣的劳动工人,我是华夏人民解放军。
我知道若若是最讨厌欺骗的,可是当初遇上若若的时候,我正在休假加养伤,是我们执行任务之前组织给的一个长假,我有个战友也是凌阳县的人,他执行任务牺牲了,而我虽然受伤了,但我到底活着回来了,我是去给他家里人送遗物的,这才路过凌河,遇上了若若。
华俄边境战之后,我在军队扎根下来,我家的情况也安稳下来了,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可能随时面临死亡,但人性很纯粹的地方,喜欢与我的战友一起活着归家。
因为我们执行保密任务,所以不能跟若若说,这才有当初的欺骗,对不起,不论有什么原因,骗了若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初若若来谢我救命之恩的时候,我心想这是哪家乖巧的小姑娘,我要是这样可爱的妹妹,我们全家一定都会喜欢,事实确实跟我想象得一样,我母亲很喜欢若若,所以,请求若若以后就当我母亲的女儿吧,代替我陪着她。
我知道昨夜我和母亲的争执被若若听见了,作为一个侦察兵,我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若若的动静,我知道若若听见争执想出来相劝,可是我那句混账话伤到了若若。
我母亲从小不干涉我的任何选择,只要我是个正直的人,她不介意我是贩夫走卒还是军人科学家,只是在我当年要去当兵的时候,她说我的人生不该为了她去做选择,那是第一次她劝阻我,但是我没有听从,从小她对我独立自主的教育已经让我习惯了自己拿主意,这么多年之后她对我的第二次劝阻,就是关于我们的婚姻,我父亲脱离贺家,我母亲心有愧疚,她怕我出了意外又不能阻止我,就陷入了执拗之中,最大的表现就是催我结婚生子,给我留个后,其实我妈不是这样的人,但兴许是察觉到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虽然我瞒着她,可是从我的长假里还是查出了端倪。
起初若若提起,能不能和我结婚的时候,当时想无耻的着,这个秦家姑娘成分好,娶了不会影响到家里的安宁,性子绵软好拿捏,也不会跟我母亲闹别扭。另一方面,又想着结了婚可以把这个妹妹带回家,能糊弄陷入执拗的母亲的催婚,也能让这个乖巧的小姑娘逃离这个人性一点也不淳朴的村子,逃离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秦家。若若心地善良温柔,这是我慢慢才知道的,但是你拎着两只兔子来时,我第一眼就知道的,是若若生的十分好看,是我有限的二十六年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以前从来没察觉自己是个重色的人,当时答应的干脆,只当时一腔功利心思,没有任何关于喜欢的情思,可是若若伏在我怀里那一瞬间,我的手竟然想搭在你的背上,而不是头上,摸摸你的头是对可爱的妹妹,可是想轻抚你的背,那是一个男人下意识的本能,但当时我及时醒悟,不断告诫自己,我是个即将执行危险任务会有去无回的人。
回燕城的路上,坐在火车上满脑子都是你,担忧你被欺负,怕你为了那些闲话黯然神伤,跟母亲才提起你,她就笑着说我这是喜欢那个叫秦若的姑娘了,我很诧异,但又觉得好像是这样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许是对若若一见钟情我还不自知吧,我说的初见,是我暂居的清河村的那个院子里第一次见拎着兔子来道谢的若若。
我母亲得知我要跟若若结婚,我大致讲了一些你的情况,她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明明能花钱发电报的事,却把你留在那样的处境里自己走了,这是混蛋的做法,我想着也是,走时还没明白我贺钧剑喜欢若若,所以做出了把你一个人留下面对困难的混账事,我再次跟若若道歉。
因为的即将跟喜欢的人结婚了,我母亲十分开心,连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的担忧都没了,她带我去了医院检查了身体,兴冲冲的准备那些带给若若的见面礼。所以母亲做的裙子也好,还是后来拿出我外婆留下的镯子也罢,或者说我父亲十七年前走时留下的给儿媳妇的礼物,都是给若若的,从来没有变过。
我离开清河村回燕城打结婚证明之前,揍了那个赵汗青和罗爱军一顿,他们欺负若若,我很生气,这不是穿军装的贺钧剑该做的事,但,这是喜欢若若的那个男人贺钧剑该做的事。
那一晚我说的那句话,不仅惹了若若生气,也或许成为我这短暂一生的心结,原话是:“妈,本来我去执行任务应该瞒着你,可是我不想你看到我的遗物伤心,你知道我没有以后的,我跟谁结婚都是耽误人家姑娘,你催的我没办法,我才耽误了我喜欢的人。”
至于最后那句“按你的要求给你找了个家庭成分好性子绵软好拿捏的儿媳妇,你还想怎么样”,这话是我大逆不道戳她心窝子的话,因为她想让我们圆房,可是我已经耽误了我喜欢的姑娘一次,拿到那张结婚证,与若若名字并立出现在那一张法律承认的纸上,我很满足,我如何能再耽误第二次?所以母亲的催促和前面一些争执谈话让我说出了那句伤了你们两个人的话,我是个混蛋,在这里为这句话道歉,对不起若若。当晚跟母亲到后来心平气和谈话之后她也理解我了,我也道了歉取得了她的原谅,我走的那天,我在若若耳边解释过了,可是若若熟睡我不忍打扰,就想着,如果老天爷厚待我,我还能跟若若再见,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道歉,再亲口跟若若诉说心意。
因为这次任务,组织上给了我们一点权限,我的优待我用在了与若若的婚姻上,等我死亡手续送到燕城的时候,若若就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了,但你还是贺家的人,受烈士遗属待遇,婚嫁自由。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的牛皮纸袋里,是给若若办好的一应手续,如果以后时代变好了还能恢复高考,若若就去读书吧,若若照顾清河村的骆老师,就能看出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那时候如果若若出国留学想必也是可以的,一应事宜我这些年攒下的津贴和阵亡抚恤金应该都够的,这些都是若若的。
这些事情我都跟我母亲说过,她也同意,至于我爸,如果能回来,我给他留了信,以他对我母亲的爱,应该也能理解他儿子的所有决定。
可能若若会骂我混蛋,明明已经说错话把人伤害了,临死前还不好好死还非得留下一封信扰人安宁,贺钧剑简直就是个大混蛋。
但这个混蛋他就是爱上若若了,他都已经死了,若若就原谅他吧。
床头柜里那些票,是我昨天兑换的,匆忙来不及多准备,主要是忙着办理牛皮纸袋里那些手续,对了,组织上给我分了一套房子,面积不大就只有九十八平米,钥匙和房子过户证明还有地址都在袋子里,如今是若若的了,如果若若和我母亲相处的不错,兴安路红砖巷子的小楼就是若若的家,如果若若不愿意和她一起住,那就去自己的房子里住。
如今要走了,才可惜没有趁着活着的时候好好和若若相处,如今回忆起来,画面都短的让我舍不得,昨晚月光下,我几次都不想放开若若的手,多谢就那么牵一辈子,从青年时期到白发苍苍,印证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终究是使命释然,纵然我满心的不舍得,有对这人间的留恋,有对若若的眷恋,但我只能勇往直前,为了更多人的安宁生活,为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家人和爱的人,我义无反顾。
世上优秀的男儿还有很多,只盼着我的若若,有人替我护她周全,余生有人疼爱再不受委屈,再不会生气伤心,好好的快乐健康的活到一个白发老奶奶的岁数。
我作为军人,本该明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我还是奢望,奢望我在地下等若若八十年,在没有战火的来世,我能早点遇上若若,那时候我一定用最大的诚意再娶若若为妻,伸手拥你入怀,陪若若一世到老。
最后,若若别难过,你看我们认识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我进入若若的生活也就一个月时间,那若若就用一个月时间忘记关于我的一切吧,然后好好生活,做个快乐的小姑娘。
愿若若珍重万千,余生欢颜。
一滴泪连同秦若模糊的视线一起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她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她想说,贺钧剑你别愧疚,我也是骗你的……
不是说好要守寡的吗?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个男人死了她拿到守寡身份就替他照顾家人作为回报吗?
秦若奔到新房里,颤抖着手拉开第二个抽屉,抽屉底部静静躺着的牛皮纸袋里,细看确实有一个钥匙顶着纸袋的形状,她打开,一串钥匙,一叠盖章的证明,钥匙下,是一份过户证明,房主,秦若。
抽屉也没合上,信纸飘落在地,秦若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出,“噔噔噔”一声急促的下楼声,于忆梅听到动静才转头,一样的泪眼迷蒙的两人,面面相觑。
“妈,他执行任务的地点是哪里?”
秦若抓住于忆梅的手,才问出口,又后知后觉的念叨道:“对了,我可以算。”
她看着于忆梅的脸,可是泪光挡住了视线,怎么也静不下心,怎么也看不清。
是了,她心痛流泪的时候,已经跟贺钧剑牵扯上了因果,看于忆梅的子女宫是看不到的。
“若若,”于忆梅攥紧她的手,哽咽道:“钧剑他可能已经……你别哭,咱娘儿俩都别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等……”
她闭上眼睛,忍着刀扎一般的心痛道:“等,等送烈士遗物的同志来……”话到此处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忍了一夜的难过与眼泪这一刻爆发,于忆梅无声的眼泪汹涌,趁着身上素净的衣裳和鬓间的白发,整个人瞬间苍老。
秦若试图按下心里的烦乱与难过,她努力的勾勾唇角,心道,这是贺钧剑的阴谋,为了套牢她陪伴于忆梅……
可是,在贺钧剑面前的,从来不是玄学大佬秦若,而是一个兔子都提不动,会脸红害羞,要人照顾保护的身体不好的弱鸡秦若呀。
厨房里洗涮昨晚锅碗瓢盆的刘嫂听到动静伸出头来,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叫门声响起——
“请问于忆梅女士和秦若同志住这里吗?”一道年轻的男声想起。
秦若安抚的把哭的心神憔悴的于忆梅按坐在沙发上,出门看到身穿军装的年轻军人,心里一痛,她还没见过贺钧剑穿军装的模样呢。
“我是秦若,请问同志你有什么事?”秦若道。
“大过年的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应该,但是情况紧急,请家属跟我们去辨认贺钧剑同志的遗物和……和遗体。”
多年以后,秦若也无法忘记那一瞬间,她听到贺钧剑的遗物和遗体几个字时的那种难过,是眼泪都流不出来却瞬间抽干了她浑身力气的那种绝望。
闻讯走到门口的于忆梅,顺着门框倒了下去,刘嫂急忙奔出来抱起她。
来通知烈士遗属去领遗物辨认遗体的军人同志瞬间奔进来救人,秦若怔怔的站着,听不见刘嫂的惊叫看不到于忆梅的哀伤,刚才擦肩而过匆匆一眼,她瞥过他手中名单上那长长一页的名字后面“疑阵亡”三个字,而贺钧剑,名字在第一个。
秦若转身走进房门,于忆梅心神大恸引起的晕厥已经被救醒了过来,她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就像一个病弱的老将重上战场时披上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冷静的对那军人同志道:“同志你好,如果已经确定阵亡,为什么需要遗体辨认?”
如果不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压不住的声线,与在门口心神受创晕倒的人判若两人。
“因为……因为……”军人同志说了两个因为,却满脸为难的说不出口中的话。
“你直说吧同志,我们能接受。”秦若走到于忆梅身侧,攥住她的手,对那军人道:“这是我婆婆,我是他妻子,你直说吧,一切结果我们接受。”
那男同志一狠心,直言道:“因为遗体……没有完整的。”
而且他没说的是,不仅没有完整的,还……
也不是他们非要大年初一来报丧,只是,多耽搁一分钟,那些遗体残骸就难辨认一分,烈士前辈们已经壮烈牺牲,总不能死后还魂魄不宁。
没有完整的……怪不得他在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诀别的信,她那天早上睡着了,都没见他最后一眼。
今天大年初一,本该喜庆的日子呀,窗户上还有刘嫂贴的红窗花,刚才那新房里,大红的床单被套……
秦若忽然不合时宜的记起小时候陪着爷爷看《大破天门阵》那出戏时的情景,杨宗保战死时死讯传来佘太君正在过寿,杨家七个儿媳妇和孙媳妇穆桂英拿起那朵红珠花却怎么也簪不到发鬓上去,她问爷爷为什么这些人看着红花会哭,她可喜欢小红花了,爷爷告诉她,红的像血一样的喜庆,在亲人去世时会扎的人心都疼。
那时候不懂的情绪,时隔两世,连同当年电视上那朵鲜艳好看的红珠花在这异世的大年初一,宛若一柄利刃直插心脏,疼的秦若连指尖都颤抖。
秦若手里于忆梅的手冰凉的像一块冻在三九天的枯木,仿佛生机尽失,于忆梅道:“好……我们知道了,什么时候去辨认。”
那同志道:“就……下午统一的车会上门来接,因为离得比较远,时间紧迫。”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准时去,你忙去吧同志。”于忆梅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单,虽然看不见字,但那上面的人,那些人背后的亲人,也应该和她一样吧,但不论生死,都该去接他回来的。
等那位同志走了以后,刘嫂已经把家里为过年做的所有鲜艳的装饰取了下来,她摸着眼泪进了厨房,她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若若,对不起,妈妈不该让你看那封信的,前次钧剑来信就是嘱咐我这个,可是我终究是有私心,我儿子第一次动心喜欢的姑娘,还没亲口告诉她,我不忍心他满心遗憾去了,我说错的话没有机会再跟他细说,一个没忍住把你拖下了水。”
于忆梅这段时间越是临近过年她心下越慌越难过,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她不能颓废悲伤,不能让儿子走的不安宁,她阻止不了儿子的选择,那就默默成全他的责任担当,只是最后终究没有忍住还是自私了一把,把这小姑娘拖下水了。
“没事,妈,我该知道的,毕竟我是和他领了结婚证的妻子。”
“我去找他,”秦若抱着于忆梅,轻声道:“是生是死,我把他带回来,他带我出清河村,我带他回燕城。”
秦若看着自己的左手,这一刻,第三十六卦明夷卦的卦象解读骤然清晰——明夷,君子受困,静观慎行。
受困的是贺钧剑,卦象警示不要轻举妄动的是她。
原来书中贺家这个一笔带过的背景却这么惨,贺远为了国家为了妻子隐姓埋名参加研究,明年回来,得到的是儿子成了烈士的死讯和妻子大恸去世的悲剧。
没错,秦若看着于忆梅的脸,于忆梅本来的命数,在贺钧剑出事时是就会去世的,到底是她在她房间里布下的阵法没有白费。
既然已经改了于忆梅的命数,那贺钧剑一定没有死。
她生平最恨人威胁,天道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偏不!
反正也回不去现实里,在这里是生是死又有何惧?
“若若,你还是个小姑娘,见尸体的事……妈妈去吧。”
于忆梅以为秦若说的是她去辨认尸体,她心下感念这孩子对她的体贴相护,但儿子身上的特征,这孩子也没见过,小姑娘没见过惨烈的尸体,别吓到了。
她杀过人,她解剖遗体做过实验,她不害怕,儿子已经……她总得把他带回来好好安葬。
“不是,”秦若摇头,指尖窜起一缕符火,她道:“这就是我一直瞒着妈妈的秘密,也是我出去忙碌的原因。”
于忆梅的震惊一瞬而过,她抱住秦若道:“别去,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若若这个女儿了。”
她道:“若若应该知道了,钧剑走的时候说,让我把你当女儿一样,要宠着你关心你,你不要去,你再厉害都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不要去。”
秦若道:“我是玄学师,我不仅能捉鬼,我还能招魂,他活着,龙潭虎穴还是战火前线我都能把他找到带回来,他死了,我把他的魂魄也要找回来。”
她说着抱住于忆梅,“妈妈你等等我,我去算一卦,看他还活着吗?”哪怕心下难过,她还是道:“万一呢,万一他还活着,我就去找他,如果他……那我就不去了,你先等等我。”
说完,秦若快步往楼上走去。
于忆梅想叫住她,却只看法她一闪而过的背影。
秦若上了楼,先回到新房里把抽屉里的东西归位,然后捡起散落一地的信纸,好好的折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先把信纸放进抽屉里,她找出了那朵书桌上贺钧剑信里寄来的风干的兰花,又取出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她要起卦占卜。
哪怕名单上贺钧剑已阵亡,她不亲自验证她不甘心,两辈子第一次动心,秦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初见对贺钧剑就起了色心,才能在听到他那句话时那么生气,其实很多个瞬间,她这个想守寡的人都不坚定的满心欢喜了,那些也许早已假戏真做的故作羞涩,两辈子唯一的柔弱只有他贺钧剑见过。
天道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那个给她安排好后路或许命悬一线,她怎么能不动!
秦若拿起那朵干花,这是贺钧剑最后接触过的东西,他离开三个月不到,这是唯一能卜算他生死和最后位置的东西了。
她抽出齐国六字刀币上一丝功德紫气,渡在那风干的兰花上,兰花的花瓣与枝叶随机掉落,落在了桌子上形成了卦象。
秦若屏住呼吸低头去看,只见桌上花瓣兰枝形成了两个卦爻,阴爻为艮,阳爻为乾,为易经六十四卦第三十三卦——遁卦。
下下卦,遁世隐退,明哲保身。
这又是再警示她不要插手贺钧剑的生死?
那么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死!
秦若看着那干花光秃秃的枝干,毫不犹豫的刺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滴了三滴,随即,她又拿起那枚功德币,不要钱似的把上面的功德紫气往干花那光秃秃的枝干上渡去。
花枝最后的躯干断裂成几节,落在桌上又形成了新的卦象,阴阳两个卦爻却都是坎卦,这是周易六十四卦第二十九卦,卦象也是下下卦的坎卦。
水中映月一场空,只见光影不见人,千山万壑遍寻去,只见棺材不见人。
虽然是个下下卦,但秦若心下大定,贺钧剑还活着,是被困在墓地里了!
坎卦为两水相叠,又水为汉!
汉代的墓,那难道在西北地区秦省?不对,她是秦省出来的,这卦象跟她没有任何牵连。
山南水北,坎为水,在北面,有土,再加上一个千山万壑,秦若皱着眉头在桌上画着,最后,出现了一个疆字,有山有水有田,还有沙漠!
贺钧剑提到的沙漠!
他被困在北疆了!
正在这时候,“咔嚓”一声脆响,面前的书桌上,她刚才落卦象写疆字的书桌上,毫无预兆的出现了错综的裂痕。
秦若面无表情的把桌上的碎屑扫进垃圾桶里,修行就是与天道挣命,别说是给她桌子上劈个裂痕,就是冬雷震震她也丝毫不退。
她不起念便罢了,如今起了念头,她不可能退缩!
看了眼自己右手手臂,这安静的兽头九环刀她不放心。
秦若下楼,于忆梅已经换了外出衣裳等着车子来就去辨认儿子遗物遗体,是一身黑色的棉袄,刘嫂红着眼睛端了白粥出来,“太太,若若,吃几口粥吧,总不能让钧剑他走不安宁。”
“他还没死!”
秦若一句话,惊得于忆梅转身,满眼含泪希冀的看着她,“若若?他……”
刘嫂也是,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撒了一点,她蹲下身一边捡一边双眼死死盯着秦若,嘴唇颤抖眼泪直流。
秦若坚定的眼中含着淡淡一丝笑意,“没死,确实还活着,但是情况不太好,很危险,三个小时后我要去救他。”
于忆梅慌乱的握住秦若的手,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若若……这,这是真的吗?要不要上报国家?”
不等秦若回答,她又道:“我去贺家求贺老爷子,我认错,我怎么样都行,我不执拗我不争这口气了,只要把我儿子救回来,我怎么样都愿意!”
她说着就要夺门而出,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年她住在这方丈夫和儿子护起来的红砖楼里深居简出,这是于忆梅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妈不用。”秦若及时拉住她,“不用去,普通人救不了,连枪都救不了,给我三个小时时间,我去把东西准备好,我这就上路去带他回家。”
时间紧迫秦若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安慰于忆梅,只是对刘嫂道:“刘嫂,我走后妈妈就交给你了,下午认领遗物的车你们坐上去,就当去给那些钧剑的战友送别,相信我,他活着!”
说完,她又快速上了楼。
这一刻,秦若无比庆幸感激朱老板和刘大顺给她准备的那些香烛黄表和朱砂。
她要祭炼五帝钱辟邪剑,齐国六字刀币确实可以镇一切邪祟,但她今天占卜用了不少,其余的要留着救贺钧剑的命,一丝都不敢浪费。
秦若在桌上铺开大大的黄纸,手指刺破蘸着朱砂画了聚灵符八张,祭炼符八张,之后,她拿起八张巨大的聚灵符,以她的房间床前的空地为核心,朝着四面八方各自拍过去一张,她指掐玄清诀口中道:“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供我祭炼法器济世救人!”
之后又各自点出一滴血压住了符脚,聚灵阵顿时生效,天地灵气汇聚于此,连窗台上的关公爷木雕都睁眼了一瞬间,引起的异象秦若已经顾不上了,她又迅速在各个方位拍下祭炼符,如此,才把那雷击木和五枚五帝钱辟邪剑拿了出来。
旁边的檀香无火自燃,秦若左手拿起那节槐树雷击木,右手拇指把无名指和小指压在掌心其余中食二指并作刀,朝那雷击木削去,双指带起的一道淡光宛若刀锋,几分钟就削好了木剑的雏形。
秦若拿起那枚秦半两钱,把手上的灵气淡光往方孔里灌去,直到再也灌不进去,她这才拿起秦半两钱往削好的木剑剑尖第一个位置处一按,指尖血滴下一滴,以指做刀,刻下了祭炼符,祭炼符成那一瞬间,钱半两钱失去了踪影,只见木剑上却出现了一个秦半两钱的图腾,紧接着,秦若拿起那枚汉代五铢钱,一样施为,到开元通宝,再到宋元通宝,都如法炮制。最后,那枚锈出水的永乐通宝已经除了锈迹露出了原本铸造之初的模样,正好被秦若祭炼在了剑柄前一寸的地方。
最后,就剩下剑身上九九八十一道镇邪纹了,秦若毫不吝啬的给剑锋抹上一道指尖血,然后到底还是牵引出了一丝功德紫气渡在了剑身上,最后,她以指为刀刻下八十一道镇邪符,檀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绕着剑身打了个转儿不见了。
房间里的十六张符纸瞬间无火自燃,祭炼阵和聚灵阵双双尽破,她的五帝钱辟邪剑成了!
外面的天空中开始洋洋洒洒的下雪,鹅毛大雪让天地仿佛都白了。这一道红砖巷子里,各家小楼的红墙上,本来冬天已经干枯的紫藤萝藤蔓焕发生机,在这大冬天的白雪里,显得生机勃勃,尤其贺家的小楼上,枝繁叶茂,紫藤萝花苞开的花团锦簇。
秦若撞上齐国六字刀币,獓因像,以及獓因像前那块佛雕玉佩,这是当初占卜明夷卦的契机,最后卦象是落到了贺钧剑身上,显然二者有联系。
她换上棉衣穿上皮靴,出门前,阳台上那画里的女鬼柳如玉叫住了她。
“大师,那人是何人?你这番情义她可配?”刚才那汹涌的灵气让这画里的女鬼也有受益。
秦若回头,看向阳台道:“他是我第一个动心的男人,是我法律上的夫君。”
女鬼幽幽叹气,“奴家前车之鉴在此,大师也看不开吗?心疼男人倒霉一生,你可想好要去?”
“我能救他,我就有本事杀了他,他敢伤我的心那我要他的命。”
秦若眉眼间轻描淡写,却张口就是狠辣的话,陈阿娇的复仇在她看来不算高明,她秦若敢动心,就敢兜底,她冒天道大不为去救的人,哪怕以后情缘散尽各奔东西,只要好聚好散她就不会后悔。
第五十章
“那奴家祝大师永结同心此情不悔。”
女鬼柳如玉想自焚消失的心态被秦若这番霸气的话影响得改了心思, 她想看看,看看这位此时眉目张扬满眼笃定的玄学大师会不会后悔,若他们夫妻恩爱不悔, 那她就再好好当一回人, 如果也是最后狼藉收场的结局, 那她到时候再自焚也不晚。
“借你吉言。”
秦若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人已经下了楼。
楼梯口, 于忆梅满眼焦急,眼巴巴的等在那里,她满心的纠结, 她想要儿子活着回来,可她也舍不得若若去涉险, 这样难以取舍的情况还是几十年前回国那一天才有的情形。
只是那一回, 她面临的是亲情与爱情的选择, 这一回, 却是儿女生与死的抉择。
“若若……我, 我……”于忆梅纠结的看着秦若, 口中挽留或者相送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放心吧妈,我一定把他带回来,”秦若按住她的手轻轻一拍, 弯唇轻笑, “因为我不想守寡了。”
在于忆梅怔愣的目光里,秦若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
“等等,”于忆梅叫住她, “你带上这个, 若若大恩,妈妈记住了。”
于忆梅快速从房间里拿出来一把枪, 递给了秦若,“当年我用它救下了我爱的人,祝我儿子儿媳早日归来。”
秦若不会打枪,但于忆梅的一片相护之情她收下了。
“好。”
秦若接过手、枪,揣进背上的包裹里连同五帝钱辟邪剑,罗盘还有獓因像放在了一起,这包裹还是朱老板给她送那些黄纸檀香时用的,如今还能闻到一股子檀香味儿。
现实中她各种各样的包都提过,唯一这种一张大块的布折叠后卷起来的包裹她还是第一回 用,今天大年初一,路上行人稀少,街上连公共汽车也没有。
秦若自然不可能买票坐火车上北疆,那等她去的时候贺钧剑的尸体都凉了,她的五鬼抬轿走得快正合适,但是,如今在燕城市内,这要是被人看见了……
走了几步,这样的速度走到城郊也太慢了。
往北疆的方向望了一眼,秦若一咬牙,她顾不上许多了,只离开兴安路之后,找了个偏僻的巷口,她燃起御鬼符招来了上次五鬼搬运术送老柳树去深山的那五个厉鬼。
越是在紧要关头越不能慌乱,秦若道:“我要去北疆救人,这一路时间很紧我们要马不停蹄的走,我予你们煞气做路费,你们可愿送我?”
“大师先前赐予我们煞气我等感激不尽,必然不负大师所托,只是我们五人怕力有不逮,待我再召唤几人来,一起送大师去北疆。”
那领头的厉鬼躬身一拜,等秦若颔首同意,他伸手结了个鬼印,不多时,又来了二十个没去投胎的厉鬼。
那些厉鬼一见秦若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战栗,吓得差点乱窜,被领头的鬼安抚住了,“这位大师捉鬼会根据生前恩怨善恶,各位不要怕,咱们生前都是好人,死后怨气不散报了仇才成了厉鬼,也没有伤及无辜,大师不会处置我们的。”
秦若一一看过,确实如此,就道:“我要去北疆,劳你们送我一程,一路自会有煞气滋养你们,必不让你们吃亏。”
重鬼躬身齐齐道:“我等愿意。”
这些鬼生前都是好人,秦若用御鬼符确实可以令他们听话,但到底有些手段不好看,如今你情我愿,正好。
如此,五组五鬼抬轿开始送秦若上北疆,领头那个鬼本事也不小,虽然在城中闹市,但他或用鬼打墙或用迷幻术,愣是让那些擦肩遇上他们的人没有见着秦若坐在空中飞速而过的身影。
出了城之后五鬼放开了跑,他们抬轿的速度愈发得快,他们都知道秦若着急,因此卯足了劲儿在原野山林间狂奔,秦若指尖时不时的燃起一张聚灵符,间或抽出一丝煞气渡在这些送她的厉鬼身上,像一个财大气粗对员工十分大方的老板。
她自己,脸上包着于忆梅织的围巾,一身长及脚踝的棉衣,手上带着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是有聚灵符引来的灵气护体才不至于被凌冽的寒风冻死。
秦若看着眼前迅速掠过的山川峡谷,心中一哂,两辈子也就贺钧剑了,她什么时候这么狼狈着急过。
到大年初一傍晚八点的时候,秦若终于到了北疆。
“停一下。”
秦若从轿子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对一众厉鬼道:“你们退后,我要算算他在哪里,当心被殃及。”
她这一趟本就是逆天而为,想起那两卦下下卦和桌上的裂痕,秦若生怕等下降下雷劫殃及这些送她来的厉鬼。
她说完,等一众厉鬼隐去,才掏出罗盘抽取一丝煞气催动,秦若往阴阳鱼眼里各自滴了一滴血,指尖掐了玄清决与煞气一同打在罗盘上,又找出那佛雕玉牌放在罗盘中心,口中道:“我血为媒此玉为引,指引因果之地。”
秦若话音一落,指针迅速旋转,她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有黑云威压,但却没降下雷劫。
秦若赌了一把,她赌贺钧剑有去无回的任务就是与这佛雕玉牌所在的墓地里墓主诈尸有关,虽然这玉雕佛牌出自魏晋南北朝,贺钧剑在汉代墓里,但明显两者有关联。因此,她现在不是来救贺钧剑的,她是来杀僵尸保护人间的,雷自然不会劈下来。
就像她祭炼五帝钱辟邪剑时念得天道法则一样,她为济世救人,而贺钧剑,只是恰好在这其中罢了。
天道不让她插手贺钧剑的生死,却不能阻止她为了保护世人而杀僵尸,天道的空子也是时候该钻一下了。
眨眼间,飞速旋转的罗盘延伸出一根血色的指针,指向的正是乾位,西北方向。
只见棺材不见人,自然就是棺材里的尸体已经诈尸不在棺材里了,不知道贺钧剑是怎么撑过这么多天的,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她就能把他救回来。
秦若想到兜里的功德币,心下略安。
西北方向的汉代墓地,有了详细地址,秦若手中拿着罗盘,招来了厉鬼,道:“往西北方向走,找汉代墓。”
这时,一个瘦弱的小厉鬼犹豫道:“大师,我,我可能知道地方。”
秦若神色一顿,道:“哦?你说来听听。”
“我,我以前是秦省一个墓地山下的村民,有什么挖墓的专家来村里说要代表国家挖墓,村里的人说墓里有金银陪葬品,要连夜上山去打劫,我胆小不敢去,他们怕我告密把我绑进了地窖里,我是活活饿死的,再次睁开眼,有个很厉害的人带了好些和我一样的人往北方走,我那时候才成鬼我也什么都不清楚,反正跟着她吃了饱饭,到了咱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我忽然就成了厉鬼,我们下了好多墓地,那个厉害的人下墓地去找东西,一直到了北疆黄沙下一个墓地里,她说到家了,我有些害怕我没进去我就走了,结果,我发现黑白无常带刚死的人去地府却没有带我,我才知道我成了厉鬼,可我都没杀人,就只是跟着那个厉害的人吃了几顿饱饭。”
他后来迷迷糊糊的乱走,走到了燕城才跟着领头的厉鬼在燕城外的荒山上住了下来。
诈尸的一等紫僵能吞噬鬼气和僵尸的脑髓,是有灵智会思考的,这个弥勒佛雕像玉牌所在的墓地墓主应该就是这个小厉鬼说的厉害的人。
这个小厉鬼说的饱饭,应该差不多就是墓地里的鬼气,才让他成了厉鬼。
“好,你在前头带路,咱们赶紧走。”秦若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有小厉鬼在前头带路,他们的行程又能避免很多弯路。
疾行半个小时之后,秦若他们穿过沙漠到了一处山坳里,眼前,正是一座墓地的入口。
这个墓不仅在山里,还在黄沙下。
秦若手中罗盘指着的正是这里。
“这里的僵尸能吞鬼气,你们往远走,别惊着人,到山林里打野去,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再召唤你们。”
秦若从右手小臂处牵引了一簇煞气,分作二十五缕渡向这二十五个厉鬼,众鬼虽然一路疾行确实也累得够呛,但这一路秦若大方他们也是收获颇丰,如今还有这么多煞气壮大自身,众鬼躬身欣喜道谢,秦若挥手,等他们离去,这才转身看向这墓地。
入口是被炸药炸的塌陷封死的。
沙粒里有些带着黑褐色的痕迹的细沙已经被风吹远,这里曾经沾染过血迹。
秦若左手轻点右臂,道:“劳烦帮我把这墓地打开,我的辟邪剑容易让里面的东西忌惮,它要是逃跑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胳膊一凉,秦若知道是那兽头九环刀答应了,她左手按在右手手臂上一抽,抽出了一把煞气凝结成的大刀,秦若双手抡起朝着墓地炸碎的入口处一劈,“轰隆”一声巨响,墓地大门口堵着的碎石和山壁开了个大洞。
“多谢,把墓地口封死吧,以防那些东西跑出来。”秦若闪身进去,手中大刀化作一道煞气又封死了墓地入口。
霎时间,刚刚透进墓地的几丝亮光又豁然寂灭。
秦若眼睛适应了墓地里的黑暗,一股潮气与血腥扑鼻而来,她朝獓因像眉间一点,解了獓因颈间的锁链,道:“这里一切阴祟之气你都能吃,但是才死的生魂不能动,不然我就把你也变成生魂。”
她放开手,獓因像里闪出一道矫健的黑影,两个呼吸之间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秦若把木雕和罗盘扔回包裹里,拿出了五帝钱辟邪剑,这里的生魂都是贺钧剑的战友,她既然来救人,也会送他们去轮回。
秦若左手燃起一缕符火,刹那间,火焰照亮了脚下三步之内,左前方不远处,一个一身军装的尸体靠着石壁坐在地上,他身前一串已经发黑的血脚印,出口处也有凌乱的脚印与黑褐色的血迹,他脖子上五个黑窟窿,像是武侠剧里被九阴白骨爪戳过的泛着毒气的血窟窿,他头偏一旁,太阳穴处一个子弹穿过留下的血窟窿血迹已经凝固,他左手从肩膀断裂已不见踪迹,右手,僵硬的手臂还是拿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姿势。
想起前世各大社交平台上常见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千疮百孔,总有人替我们缝缝补补负重前行。
秦若上前,伸手抚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我会带你回去。”
她不敢再多看,忍下心酸匆匆转身往里走去。
现在她在的地方是墓地入口通道,两方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是雕刻的抽象壁画,秦若既不是历史考古专业的也没心思研究,她直奔主题往里走。
走了五分钟不到,前面出现了一道落下的石头闸门,还有三厘米的距离就要卡进地下的凹槽里,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那手但指骨早已被压断,手上的肌肤已经失去了活人的色泽与弹性,泛着青色。
秦若挥起五帝钱辟邪剑一斩,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响,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师石门没有断裂,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裂痕,紧接着,里面却传来一声闷响。
“此处有机关,不破不得入。”
一道声音传入秦若脑海,正是兽头九环刀的刀魂。
秦若只得加紧在墙上寻摸,正在此时左侧墙壁上一幅凸起的壁画引起了秦若的注意。
那壁画上貌似是一个骑马的人在一个地方一座石碑旁插下大汉的旗帜,下面一个凹槽,壁画周边散落着一些凌乱的汉字,这些汉字全是小篆书写的,秦若伸手一试,可以移动。
她看着那幅画,死马当活马医一般,在凌乱浩瀚的小篆里找出了四个字——封狼居胥。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秦若把“封狼居胥”四个字移动到壁画里的凹槽上,“轰隆”一声巨响,石门乍然间升了上去。
眼前一亮,与此同时一股死寂之气扑面而来,伴着“嗬嗬”的粗喘和怒吼,八个诈尸的尸体早在门内等着她了。
只见这些尸体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碎破布,干硬的腐肉勉强挂着骨架,长发宛若稻草凌乱四散,脸上漆黑的干皮绷在骨头上,脸上肉腐烂的几乎已经没有了,牙床外露流着恶心的黄绿的尸水,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没了眼珠,却一眼能感觉到眼里的贪婪。
只一个照面他们就向秦若扑来,对于生机血食得食欲是这些僵尸唯一的目的。
秦若左手间符火一灭,右手挥起五帝钱辟邪剑一招横劈,八个僵尸齐齐拦腰斩断,秦若闪身越过石门,她还来得及用木剑拨开了那卡在凹槽处的手指,身后石门“轰”的一声落进了凹槽里。
那被秦若腰斩的僵尸还没死,拖着半截身体还在往她的方向爬,秦若前世也是杀过僵尸的,自然也知道击穿脑袋才能彻底让诈尸的僵尸死透。
这也是石门外那具穿军装的遗体最后穿太阳穴自我了断的原因,他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的僵尸。
挥起木剑,一道寒光闪过,地上八个脑袋齐齐碎裂,霎时间那些本来还绷着一层干皮腐肉的僵尸迅速成了骨架子,只有几片褴褛破布晃荡荡的挂在身上,只不过他们的骨架子是泛着青黑的颜色。
秦若弹起一道符火,那些清灰的骷髅瞬间化成了一堆灰。
她这才转头看向石门里躺在边上的那具尸体,看出生前曾双手撑着石门,一条断了的残腿上全是碎肉齿痕,眉心一个弹孔泛着血迹,军装早已被血染透。
过于惨烈的情状让秦若不敢多看,她一边默哀一边极速往里跑去,她怕她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了尸体残缺不全的贺钧剑。
这个墓室里八个石棺,就是刚才那八个僵尸的棺椁,这才不过是陪葬的副室,主墓室还没到。
她一路往里走,也有僵尸“轰隆隆”的脚步声朝她迎了上来,听着数量就不少,秦若左手符火右手五帝钱辟邪剑,俨然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这些都是低等僵尸,都不用她第二剑就能死透。
唯一让她忌惮的,就是那紫僵,但愿贺钧剑不要遇上。
穿过三个副墓室,如今这里应该是墓地的中央,来的路算一条,左中右前方分别是通往三个墓室的三条路,墙壁上三步一个青铜灯盏,里燃着千年蛟龙血做的灯油,这才能几千年没有熄灭,照的室内明亮。
秦若掏出罗盘,血色指针飞快的在三条路上摇摆不定,最终,停在了左侧的那条路入口处。
她提起五帝钱辟邪剑毫不犹疑的走了进去,漫长的墓道上没有蛟龙血做的灯油,黑漆漆的一片,地下还能听到暗河汹涌的声音。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从黑暗里传来,秦若燃起符火,这才看清,前面石门前密密麻麻的僵尸朝着她奔涌而来,速度比前面遇上的低阶僵尸快了不少。
而且这些僵尸虽然僵硬但却隐约能看出人影来,并没有腐坏的那么彻底,身上的绫罗绸缎也腐化的成了碎布。
她指尖符火带着一道镇邪符先弹了过去,前方两个僵尸侧身一躲,后面的却没有躲开。
前头这两个僵尸已经达到了二级白毛僵的等级,有初步思维,会本能躲避危险。
但,这不影响秦若杀他们。
她一把五帝钱辟邪剑舞得密不透风,道道寒光直取那些僵尸的脑袋,一个又一个应声倒在了墓地里,化成了骨架之后秦若还有空闲弹起符火烧成骨灰。
那两个白毛僵见势不好转头就跑,前方本来被堵的密不透风的石门终于露了出来,秦若稳住剧烈的心跳,看着石门,她知道,贺钧剑还活着,就在这一道石门后,她顾不上去追杀那白毛僵,毫不犹豫的舞动指尖挥出一道惊雷符,煞气化作的惊雷劈在石门上,石门应声而碎。
石门里,一只掉落在地上的军用手电筒倔强的泛着最后的微光,地上摆着七个石棺,各自都打开着,却没有贺钧剑的身影。
秦若正要踏进这一个墓室,忽然,这个墓室那一头涌出来一阵僵尸,领头的正是刚才逃跑的那两个白毛僵,却好似在逃命。她没有见到贺钧剑,心情十分不好,像冷面修罗一样堵在这头门口处,以一夫当关之势把奔涌而来的僵尸全部斩落剑下。
就在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地上尸横遍地,僵尸的脑袋都被一道寒光穿透脑髓滚在了一边。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秦若猛地回头,这一次的脚步声,是活人的,有跑动的轻盈感,不是行尸走肉的拖沓木讷的声音。
虽然时隔三个月,却也是隔了一年,贺钧剑与秦若再次遥遥相遇。
那墓道里尚且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逐渐逼近,但秦若知道就是他。
秦若手中能斩一切邪祟的木剑垂下了剑尖,她满腹的委屈与欣喜,她看着那个人影渐渐在墓道里走近,清晰,她想说,贺钧剑,我来找你了,这次我带你回家……
可是张了张嘴,眼泪却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不是今天早上见到那封信时只流出的一滴泪时的绝望,是终于见到他过着而汹涌的委屈与欢喜。
“不要过来。”
下一秒,贺钧剑对着秦若举起了枪,他努力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眼前那厉害的僵尸幻化成了他最爱的人,摇晃的重影都是若若的模样,可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若若。
他身上绿色的军装有几处已经被血迹浸染成了深色,脸色苍白消瘦,长期缺水干裂的嘴唇泛着一阵不正常的殷红,最险的是左胸口处,一道五个窟窿的抓痕险些就要戳进心脏里了。
贺钧剑努力稳住已经紧绷到极限开始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撑着石棺台借着力气稳住身子,右手里的枪纹丝不动的指着前方的秦若。
我大冷天千里迢迢来救你你拿枪对着我?
秦若瞬间委屈气愤不解诸多酸楚的情绪袭上心头,除了一双盛满委屈的桃花眼里滚落的泪,人已经傻了。
贺钧剑苦笑一声,老天爷也算对他不薄,临死,能让他在这尸毒产生的幻觉里见到最想见的人。
虽然他见到了他爱的人,但是,任那僵尸在厉害,假的终究是假的,毕竟——
“我的若若连只兔子都提不动。”
被贺钧剑举枪的举动伤的怔愣在地的秦若瞬间回魂,她嘴角抽了抽,她哪里就提不动个兔子了……得,当初把柔弱人设焊死在了身上,如今抹不下来了。
贺钧剑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嗓音里传出的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多看一眼都是对若若的亵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的眼中温柔一闪而过,最后,他看也不看秦若一眼,靠着那石棺台站稳,微弱的喘了两口气,手上终于聚集了一丝力气。哪怕是假的,他也没办法对她开枪。
他已经逃不动了,“若若,下辈子……再见。”贺钧剑想着秦若的模样眼中升起一抹满是遗憾的笑,曲起右臂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先前被贺钧剑朝着她举起枪的举动惊呆的秦若把五帝钱辟邪剑果断一扔,义无反顾的嘤嘤嘤的扑进了贺钧剑怀里,委屈巴巴的告状道:“老公,刚才好害怕,好多死人!”
贺钧剑要光荣的最后一颗子弹,被秦若这一抱拦住了那扳机没扣下去,他昏沉的最后意识里,贪婪的视线描摹着怀里任的眉眼,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想起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脏污又停顿在了空中,只虚弱的道:“若若……不是幻觉?”
秦若正要说话,恰在此时,背后墓道里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女人的娇笑,一个身上歪歪扭扭的裹着白衬衣黑裤子披散着满头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间墓室里,正是贺钧剑来的地方。
她身后带着一群白毛僵和张牙舞爪的厉鬼,女僵尸满眼兴味的盯着贺钧剑,除了左手露出袖口的皮肤青紫僵硬和手上沾着血迹碎肉的长指甲显得不像个人,其余白皙的脸和凹凸有致的身段儿俨然就是一个活人。
这正是高级紫僵,已经跟普通人快一模一样了,得无数的鬼魂和活人做养分才能进化到这个地步,秦若猜测这就是从那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墓穴里诈尸出来的墓主。
可是这个女僵尸为什么说这里是回家?
“我最爱吃男人跳动的心脏,血液在舌尖跳动的鲜美真让人着迷,上次让你逃了,这次,看你还逃不逃得掉。”
女僵尸除了腔调有一点僵硬,就像刚刚才学会说话的人,其余,表情没有任何违和,她伸出左手爱怜的放在唇边轻轻一舔,袖管滑落,秦若这才看到她左手从手腕开始皮肤是青紫的,其余小臂往上都已经是白皙的与人无二的皮肤了。
秦若被打扰十分不悦,她放开抚在贺钧剑胸膛上的左手,垂在身侧五指一张,拿她血祭炼的五帝钱辟邪剑泛起一道冷光回到了她手中,随即,她把强弩之末的贺钧剑往后面石棺台上一推,朝他柔柔一笑,“等我。”
之后,牵出一道煞气绕着贺钧剑划了一圈,紧接着跨出一步,扭头看向那女僵尸时,眉眼间已是杀伐冷厉之色。
“你找死。”
秦若举起五帝钱辟邪剑那一瞬间,女僵尸脸色一变,她一挥手,身后几十个白毛僵尸和厉鬼朝着秦若一拥而上,秦若迎了上去,五帝钱辟邪剑剑尖发出一缕红光,秦半两钱带头,其余几枚铜钱的罡气汇聚而上,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巨剑虚影。
这才是这把辟邪剑真正的威力,前面的白毛僵也好,低级僵尸也罢,都不配让它开封。
“斩!”
秦若一声厉呵,双手挥起那木剑,外面红色的巨剑虚影朝着女僵尸落下,她怒吼一声,獠牙露出了唇外,白皙的脸色也变得青紫僵硬,五指做爪朝着秦若快速抓来,秦若掏出那枚佛雕玉佩冷笑一声,“屠杀无数人命,还不受死!”
手中一个镇邪符画在玉雕佛牌上朝着女僵尸打去,速度极快的女僵尸一只利爪也攻击到了秦若门面上,一道带着血腥气的风袭来,眼见秦若就要被那女僵尸利爪伤到。
说时迟那时快,秦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两道臂膀拥抱住她就第一滚,躲开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啊——!”一声尖叫,却是女僵尸面上被镇邪符烧了一个洞,她满眼恶毒的看着秦若,旁边,厉鬼已经在辟邪剑下魂飞魄散,白毛僵围绕着秦若的身体倒了一地。
就在此时,红色的巨剑虚影终于落下,女僵尸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巨剑虚影化作无数镇邪除恶的符纹,缠绕在她身上,一点一点灼烧着女僵尸。
能让秦若没有防备的,也就这方墓地里除了她之外唯一的活人贺钧剑了。
两人滚到了下一个棺材的石台前,贺钧剑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没有伤到甚至都没有磕到她一丁点。
贺钧剑此时全凭着一股强烈的意念在撑着,他想认真的看看怀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他的若若,刚才那一扑,本能对她的维护快过理智,行动全凭这些年训练的肌肉本能。
他放开护住秦若的手挣扎着想起来,可是目光已经涣散身上没有了一丝的力气。
秦若掌心扣着齐国六字刀币的左手扶着他坐在石台上,两人四目相对,贺钧剑眼里闪过欢喜眷恋,最终,化为了疑惑,道:“你真的是我的若若,不是鬼怪变的?”
“我是秦若呀,不过,贺大哥你不是挖煤的吗?你怎么穿上军装了?”秦若无辜的装傻,“刚才好害怕,刚刚幸亏贺大哥你救了我。”
贺钧剑看着一地的僵尸尸体,和那最厉害的现在却被烧的只剩下一堆渣的女僵尸,嘴角抽了抽,他到底得多瞎,才能以前觉得这样的若若柔弱好拿捏?
不过,还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就好。
贺钧剑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心头涌起巨大的满足,他轻轻亲了下秦若的发顶,“若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刚刚还拿枪对着我。”秦若伏在他怀里,左手抚在他胸膛上,功德币的紫气在蕴养他沾染了尸气的身体,口中继续柔柔的控诉,“还要当着我的面不想活了,哼。”
“我错了。”贺钧剑眼中浮起笑意,“我以为我又出现幻觉了。”
“又?”秦若从他怀里抬头,轻轻指着他胸口处的破洞,道:“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按理被那女僵尸戳到是没有活路的,秦若看着这令人心惊的窟窿,心下一阵后怕,那僵尸的长指甲差点就戳到了皮肉,再深几毫米她就真的守寡了。
“是我们的结婚证救了我一命。”
贺钧剑从胸口处的口袋里掏出结婚证,已经被僵尸的尸毒腐蚀的只剩下了半张,只有秦若签下名字的那半张还是好的。
“我们来执行任务本就是有去无回,可是谁也不想在这里等着被那怪物弄死,出口封死之后,我们埋好炸药就要引爆的时候,这个怪物出现了,她太快了,根本不是人类的反应能应对的,我们小队被打散,子弹也打不透她的身体,那些僵尸根本打不死,我们一个战友手臂上被咬了一口,当晚发烧,第二天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求我们杀了他,他身体僵化已经连枪都开不了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沉重悲痛之余贺钧剑揽着怀里的人有种劫后余生重回人间的庆幸。
那一晚,是他们进入墓地第二晚。这种特级保密任务就是敢死队执行的,侦查部队半年之前探查到西南地区一个村庄一夜所有人死亡,罪魁祸首就是一个诈尸的尸体,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们特一营,作为秘密武器培养的三十人,享受全军最好待遇身份进行最高规格保密的尖刀营,都是从华俄边境战争中立了战功回来的战士,他是营长,这次任务就是他为队长带着他的兵去执行的。
在此之前,他的上级政委找他谈话,提起了他的爷爷贺将军,他的二叔贺师长,还有他离家十七年音信全无的父亲贺远,老政委告诉他,组织上可以调整,他不用执行这次任务,可是他只回答了一句话,他不会看着他的找战友他手下的兵赴死而自己退缩。
他的军功不是靠着他姓贺拿的,是他在战争与任务中拿血汗功绩拼出来的,虽然阵亡的消息送到家里注定对不起爸妈,但他无法退缩,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也是一个军人的责任。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会遇上喜欢的想共度一生的人,可是就算知道,也只是添了惆怅遗憾罢了。
至此,三十人的尖刀特一营成了敢死队。
他们每个人有了四十天的长假,这一个月的时间,有其他部队的战友们想法儿把那怪物往沙漠里引到,他们九月中旬归队,来到这北疆,探寻墓地在外面埋炸药就用了将近三个月时间,之后,腊月二十六号,他们会进墓地里在内部继续安置炸药和引线,到腊月二十八,中午十二点,就是炸药引爆的时间。
可是当时出了事,那怪物比预计的更早找到了他们,一个战友被咬伤,当晚发了烧,第二天,他作为曾经特一营的营长,小队的队长,他亲手把那枚打进了战友的心脏里,结束了他的痛苦,可是他还是变成僵尸诈尸了,在袭击一个战友的时候那人下意识的自我防御开枪打到他的头,那已经变成僵尸的战友才彻底死去,瞬间就化成了一具白骨。
低级的僵尸他们尚且还能拿枪打,可是有些有思想的僵尸他们遇上就是死,贺钧剑当机立断,把二十九人小队分成了三队,一队十人去吸引僵尸,一队十人借机引爆,一队八个人带着大家的遗物和情报拼杀出去。
眼见已经活不了了,要把这里比起预计的还糟糕的情报送出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因为引爆的地点被那怪物占领,贺钧剑带着九个队友一露面,生人的气味就引得那些僵尸冲着他们来了。
队友一个一个死去,他在逃生的途中进了一个幽闭的墓室,看到了他心爱的小姑娘,就那一个晃神,一只手戳到他胸口处直取他心脏,那手看着和人的手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就是那只手掏出了他战友的心脏,那尖利的指甲上还挂着血迹碎肉……
那一刻,贺钧剑已经要认命了,这暗无天日的墓地里没有活路可走,带情报的那一队战友也不知道外面接应的人能不能接应到,但是,贺钧剑生气,这个怪物不该变做若若的模样,那是对他无法挽住的那道月光的亵渎。
僵尸的利爪与贺钧剑的子弹同时出手,子弹无法打透那怪物的皮肤,但是,那只利爪也没有掏进他的胸膛,他胸口处“嗞”的一声响,他感觉到一阵灼热袭上胸膛,那怪物尖叫一声捧着已经漆黑青紫的右手怨毒的看着他,就那一瞬间,贺钧剑抓住机会再次逃出生天。
“起初我不明白这张结婚证怎么会救我一命,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若若,早就护着我了。”
幸亏他不舍得他的小姑娘,他走的时候,却发现他没有小姑娘的任何东西,只有这张结婚证,他和她对着主席的像宣誓后并肩写着名字牵着法律关系得证明,与她有关,贺钧剑一直折叠成胸口的口袋里能装下的大小装在心口处,仿佛这样,他的心就能离她更近了。
贺钧剑抱着她,一手轻轻掰开她白嫩的掌心,看着那个连同她的手一起贴在自己身上的齐国六字刀币,笑着问她,“我越来越有力气了,我知道是若若的功劳,那我对若若都坦白了,若若还不愿意原谅我么?”
“我怎么没原谅你?”秦若抬头看他,眼里含着不自觉的笑意,又把带着功德币的手抚在了他心口上,“你中了尸气,才会产生幻觉,会看到自己想见的人,那紫僵没那么大本事能变做我的模样。”
贺钧剑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临走时说错了话惹得若若生气,刚刚还拿枪对着若若,又惹了若若。”
“那你的若若不是连只兔子都提不动吗?”
秦若凉凉的抬眼睨他,“我就不一样了,我家庭成分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不仅提得动兔子,我还性子不绵软一点儿也不好拿捏,还能杀得了僵尸,就问你怕不怕?”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