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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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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正好是个艳阳天, 天清气爽,白云悠悠。

    周念像往常一样早醒,距离七点还有半小时。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重复, 她会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像是被封印在床上, 而冉银的敲门声就是解开封印的咒语。

    从前,那么多个早醒的清晨, 周念从不会想什么,思绪飘散,脑里空白。

    今天醒来后的大脑却异常活跃。

    想的问题很多-

    今天穿什么?裙子还是裤子-

    该买点什么去医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也不知道鹤遂的伤口还疼不疼-

    还是穿裙子吧。

    周念杂七杂八地想着,思绪跳跃,被窝里的脚趾翘了翘,嘴角也翘了翘。

    吃过早饭后, 周念带上画具出门。

    出门后直奔公厕,把胃腾空后再出来, 出来时, 周念看见对面长狭弄的瓦檐上, 飞窜过一道黑影,很像鹤遂投喂的那只小黑猫。

    随后,周念到水果店挑选水果。

    店门口支着遮雨棚, 棚下面摆着几排白色的泡沫箱,箱中是各种水果:车厘子, 毛桃, 蓝莓, 苹果等等……还有亮澄澄的橘子。

    周念停在一排泡沫箱前, 低眼看橘子,然后问老板:“阿姨, 橘子怎么卖?”

    老板朗声应:“四块钱一斤,幺妹,这个橘子甜得很哟!”

    “真的吗。”周念问。

    “不甜你拿回来,我给你退钱哈哈。”

    ……

    周念抿唇一笑,没当真,权当老板在开玩笑。

    挑好几样水果后,周念付完钱离开,朝着镇上医院的方向走去,不远,走十几分钟就能到。

    快要到医院的时候,周念路过一家商店,又进去买了些零食出来。

    和上次来医院一样,周念没等电梯,选择走楼梯上四楼。

    肩上背的画板,手上提的画具箱,水果,零食,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得有四十斤,相当于半个周念。

    到四楼后,周念累得半死不活,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喘气,休息几分钟后才抬脚走出通道。

    距离鹤遂所在的病房还有一段距离,周念就看见病房门开着,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谈笑声。

    在医院还能这么开心的人可不多见。

    周念来到门口,病房小,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就像那天两名警察和宋敏桃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里面的她正用手捧着鹤遂的脸,姿势暧昧。

    病房里不止鹤遂一个病人,靠门的那张床上已经躺着别的病人。

    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叔,左手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绷带一直挂到他的脖子上面;在他的床旁边,围着几个男男女女,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一边笑一边不停地说着:

    “非要和侄子扳手腕,把自己手给扳折了哈哈哈哈……”

    “笑死,都和他说了,他不行。”

    “这事儿得笑他三个月。”

    ……

    和侄子扳手腕,把手扳骨折。

    怪不得他们都笑得这么开心。

    周念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另一张病床的鹤遂。

    枕头竖放在他的后背处,他靠坐在床头,正转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盛照的太阳,和一颗贴窗而长的蓝花楹。阳光从蓝花楹的枝叶碎花间筛落,投下零碎的光影在他身上,错综复杂的明暗叠覆,倒与他身上的气质十分合衬。他眸黑唇薄,鼻梁高挺,侧颜轮廓流畅分明,帅得不讲道理。身上那件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非但没有削减这份帅气,反而平添破碎感,带来更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对病房里的谈笑声充耳不闻,满眼深寂,周身都散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显得非常的孤独阴沉。

    周念提着东西走进去。

    鹤遂还没发现她来了,直到她把几个袋子的东西还有画具箱往床头柜上一放,窸窣的声音才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过头,这才看见周念。

    周念取下肩膀画板,贴着墙放在床头柜上,再把画具箱放在地上。

    放好东西,周念抬头和鹤遂对上视线。

    他的双手环在胸前,神色平淡,看她的眼里也没什么情绪。

    周念主动开口:“是不是因为没有人来看你,你看着不高兴。”顿了下,语气变得更轻快,“没关系,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没想到,鹤遂只是冷淡地说:“我不需要谁来看我。”

    周念:“……”

    也是,是她自己要来的。

    周念抿抿唇,赌气般开口:“那就当我是厚脸皮要来的,行了吧?”

    鹤遂沉默着,没接话茬。

    周念瞥着他,也沉默下来,在想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自从认识他以后,他一直都是这幅冷淡样,但她以前可不像今天这样觉得心堵。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算了,不想了。

    周念在铁凳上坐下,说:“我给你买了点水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买了几样,但是我没有买橘子,水果店的老板说她那里橘子很甜,不甜还包退,但我还是没有买。因为我想到上次给你的橘子,你都扔了,就想着你应该是很讨厌橘子这种水果的。”

    鹤遂静静听着,黑眸平静深邃,眸中清晰地浮着周念白皙漂亮的脸蛋。

    周念拿起柜子上的一袋东西,打开给他看:“我还给你买了零食,可以解解嘴馋。”

    鹤遂瞥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再气定神闲地看她:“周念,我嘴不馋。”

    周念:“……”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唱反调。

    周念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缓说:“不,馋,也,能,吃。”

    这下轮到鹤遂哑口。

    周念还反驳:“谁规定嘴馋才能吃零食。”

    鹤遂看见口袋里装着五花八门的零食:饼干,薯片,果冻,辣条,以及……

    他伸手,拿出口袋里最底部的一样零食。

    “周念,你这是给我买的。”鹤遂把那袋东西举起来,“……跳跳糖?”

    “跳跳糖怎么了?”周念反问。

    跳跳糖的包装是五颜六色的,上面是一只跑跳中的绿毛怪,戴一顶红帽子。

    鹤遂漫不经心地说:“只有三岁小孩子才吃这个。”

    周念夺过他手里的跳跳糖,撕开包装取出一小袋:“谁说的?我买它的时候,旁边可没写只有三岁小孩子才吃。”

    她明知道他要表达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故意曲解。

    鹤遂眼睫一敛,淡嗤:“幼稚。”

    沿着跳跳糖包装上面的锯齿状纹路,周念撕开一个小口子,直接递到他的唇边:“不幼稚的你吃一包试试?”

    豁口直接怼到鹤遂的唇上,他一低眼,就看见袋中淡绿色的细碎颗粒。

    他闻到了浓浓的青苹果味。

    “我不吃。”鹤遂把脸转到一边。

    “你尝尝嘛。”周念温声软语地劝,站起来,又把那包跳跳糖送到他唇边。

    鹤遂再次转脸:“我不吃。”

    周念又把糖递过去,再次怼到他的嘴唇上。

    “……”鹤遂一边躲一边警告,“周念,你别闹。”

    语气却不是很重。

    周念也不怕他,索性胆子一横,直接趁他不备将开口塞进他的薄唇间,迅速把一包糖倒进他嘴里。

    鹤遂:“……………………”

    沉默震耳欲聋。

    他感觉到颗粒分明的糖迅速在嘴里起了反应,噼噼啪啪地开始爆炸,青苹果的味道急遽在口腔里扩散。

    像一整个春天在嘴巴里跳舞。

    “好不好吃?”周念捏着包装袋,微微偏着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嗯。”他含糊不清地应一声。

    周念还能听见他嘴里发出的轻响,好奇地问:“你说这跳跳糖的原理是什么?为什么一到嘴里就爆炸。”

    “二氧化碳。”他淡淡说。

    周念笑盈盈地夸:“鹤遂,你好厉害,懂的真多。”

    鹤遂满脸平静:“这是化学常识。”

    周念仍是笑着的:“那也是厉害。”

    鹤遂睇她一眼,嗓音无端降下去:“别夸我。”

    周念怔住,收敛笑容:“为什么。”

    鹤遂耷着眼皮,脸上有了些倦懒神色:“没有为什么。”

    看他这样,周念也不好多问。

    沉默了会儿,鹤遂突然抬眼,问她:“你讨不讨厌猫?”

    周念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不讨厌呀,我很喜欢猫猫狗狗的。”

    鹤遂又沉默了片刻,看着周念:“那帮我个忙。”

    又立马补一句,“如果你有空的话。”

    “什么?”周念问。

    “帮我喂喂长狭弄的那只黑猫。”鹤遂垂下眼,“我还要一周才能出院。”

    周念轻声道:“我早上路过长狭弄的时候,看见那只黑猫了,它一定是在等你。你不要担心,我等会离开医院就去买猫粮喂它。”

    鹤遂淡淡嗯一声,说:“猫粮的钱回头给你。”

    周念摇摇头:“不用。”

    鹤遂没应,她知道按照他的性格,之后肯定会拿钱给她,必须做到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与他人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

    “鹤遂,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挺好的。”周念重新坐下,语气特别认真,“你自己的伤还没有恢复好,就在担心流浪的小猫。”

    她每说一个字,鹤遂的脸色就越来越沉。

    周念看见他凌着脸,然后沉声道:“别夸我。”

    她当即怔住,回神后,皱着眉说:“你为什么不让人夸啊?鹤遂,你好奇怪,大家都喜欢听漂亮话,听别人说夸自己的好话,只有你表现得这么厌恶。”

    鹤遂转眸,定定望她,嗓音寒凛:“我就是不喜欢,所以你别再说了,明白?”

    周念抿着唇,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摄住,有点不敢再开口。

    就在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点了解他的时候,他却让她觉得更加困惑。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真的是个另类。

    无论被骂还是被羞辱,他都能不动声色地忍着,甚至可以被揍被刀,就是不可以被夸。

    周念把手中剩下的跳跳糖放回零食口袋里,然后神色委屈地站起来:“我来看你,老惹你不开心,我还是走吧。”

    手刚要伸去拿画板,就听见鹤遂说:“你等等。”

    周念没看他,本就软糯的声音沾点委屈,听着就像是要哭了:“干嘛。”

    鹤遂抬眼看她,嗓音依旧低沉:“我没不开心。”

    周念撇撇嘴,说:“可你刚刚都要生气了。”

    沉默。

    鹤遂眼底浮出纠结之意,他等了一会儿,才有点生硬地开口:“我也没生气。”

    周念这才转过脸,怯怯地把目光落在他脸上,慢吞吞地问:“鹤遂,你这是不想看到我不开心地离开,所以在和我解释吗?”

    与她对视着,鹤遂眸底的微光一凝,旋即移开视线,淡定地说:“你丧着个脸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周念脸上再次镶满笑容,小梨涡甜得很醒目:“那还是算你在和我解释。”

    鹤遂抿了下薄唇:“随你怎么想吧。”

    见鹤遂神色缓和,周念又壮着胆子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听别人夸你。”

    鹤遂懒散答:“你不用知道这个。”

    “我只是想不通。”周念又想起那一茬,“就像想不通我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会拿着橘子跑掉一样。”

    鹤遂眉心一跳。

    周念看见他投来凉恻恻的一眼,立马知趣地乖乖说:“好,我不说了。”

    “哐当——”

    周念的脚不小心碰翻了铁制的垃圾桶,立马弯腰去捡。

    就在这个当口,鹤遂看见周念的后背上,骨头清晰的浮凸在连衣裙轻薄的布料上,一块连一块的脊骨,一根接一根的肋骨,还有两侧的肩胛骨也是凸起来的。

    她怎么会这么瘦?

    在他看来,周念是被精心养护的花朵,理应养料充分,呈现出蓬勃的生机和饱满的色彩。但他总见她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周念直腰起来,正好对上鹤遂打量的目光:“怎么了?”

    鹤遂上下巡视她一番:“周念,你在减肥?”

    周念一怔:“怎么突然这样问。”

    鹤遂看着她精致漂亮的锁骨,纤长的脖颈,说:“你太瘦了。你刚刚弯腰的时候,隔着衣服都能看清你背上的每一块骨头。”

    他说看见了她的骨头。

    周念完全怔住。

    她那么多次,赤身裸体地在冉银面前称重,冉银从没注意过她的骨头,而鹤遂却告诉她,他隔着衣服看见了她的骨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开始在她的心底漫漶,在心脏表面洇开后,沿着缝孔渗进灵魂的最深处。

    周念迅速别开脸,避开鹤遂的目光。

    神色十分狼狈。

    她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尤其不想让鹤遂知道。

    旁边传来欢笑声。

    一间病房被辟成两片天地,一半晴天,一半暗雨。

    周念哽了一下,很艰难地张嘴,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嗯,我减肥。”

    “别减了。”

    鹤遂嗓音低沉,语气很认真,“你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

    周念把头低下,沉默。

    见状,鹤遂的后背脱离枕头,朝前倾了许多。他单手撑在床上,上半身又往周念的方向一点一点地靠得更近,最后停在离周念很近的地方。

    周念感觉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低垂的目光里,是鹤遂一只骨瘦的大手。

    她再抬眼——

    撞进他漆黑阴郁的眸子里。

    他就在咫尺。

    此时此刻,周念看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左右打转,他的目光里写满审慎,把她的心虚一览无余。

    周念感觉到心脏在骤急骤缓间反复不定,她这人也要乱掉了。

    “周念。”他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叫她名字,然后又特别认真地问她:“你平时不照镜子?”

    “……”

    周念还是选择回避他的目光,促狭地细声道:“照、照的。”

    他的黑眸就好似一面镜子,照出周念苍白的脸色,他紧盯着她不放,然后低声道:“你已经很瘦了,所以多吃点,嗯?”

    这一瞬,周念大脑一白,血液直接凝固。

    她听不见旁边的笑闹声,感受不到窗外吹进来的风,只能看见鹤遂一双漆黑又认真的双眼。

    灵魂失火,似乎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让她多吃点。

    语气好像是隐隐约约的温柔,但她不敢确定。

    “我……我……”周念蹭地站起来,动作大得碰翻身后铁凳。

    铁凳哐擦一声倒地。

    周念立马转身,手忙脚乱地把铁凳扶正,又立马伸手去拿画板:“我、我该走了。”

    鹤遂平静地看着这样慌乱的她,淡声开口:“周念,你——”

    周念打断他:“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也不等他再开口,周念就背着画板,提上画具箱,匆匆地小跑着离开了病房,出门时差点撞到隔壁床的家属。

    落荒而逃的画面似曾相似。

    像那日手攥橘子逃跑的他。

    第2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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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一口气跑出医院后, 又沿着南水河疾走了一段距离,才浑身脱力地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柳影婆娑,摆动在河面上。

    河边生长着不知名野草, 没入深绿里的石阶长满青色苔藓。

    周念转脸看向斜下向的石阶, 潮湿的青苔里有黑色的硬壳小虫, 小虫在湿绒绒里拱来拱去。她觉得她的心里现在也有这么一只小虫,在极不安分地拱来拱去。

    病房中的场景在脑中重现——

    鹤遂倾身靠近她, 神色认真,深邃的黑眸似乎有洞悉她灵魂的魔力。

    就在和他对视的那几秒钟里,她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忍不住,忍不住把秘密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是他见到的那样。揭去她天才画家的标签后,没有表面光鲜, 她还剩下什么?她仔细一想,可能就只剩下虚弱的身体和危如累卵的灵魂。

    她是经不住近看的人, 一旦凑近, 她就是个半人半鬼。

    周念庆幸当时她选择的是逃跑, 而不是一吐为快。

    倘若真的说出,鹤遂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他会不会认为她很奇怪,然后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好像没办法接受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周念在河边坐了很久, 直到情绪完全平复,才起身离开-

    周念来到南水街的临街, 停在一家宠物店门口。

    名字叫鑫鑫爱宠。

    宠物店两扇朝外开的玻璃门, 门口有一道小腿高的漆蓝色栅栏, 用来拦住店里那些放养的猫狗。

    栅栏里有只白泰迪, 见有人停在店门口,立马热情似火地冲过来, 扬起两只前爪扒在栅栏上,兴奋地汪汪大叫。

    白泰迪的叫声吸引其他狗子的注意。

    小鹿犬,法斗,柯基……相继几只不同品种的狗子都飞奔跑来门口,在栅栏前窜来窜去,汪汪不停。

    周念不知道怎么进去,只好站在门口等,一边等一边伸手摸摸那些可爱的狗子。

    很快,老板从一个侧门走出来,是一个很瘦很矮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长得憨厚。他的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把剪刀,看样子在给狗修毛。

    老板望着门口的周念:“你跨进来就行。”

    周念点点头:“好。”

    周念慢吞吞地抬起一只脚,往栅栏里迈,动作斯文又小心翼翼。

    老板打量着周念,突然笑了:“第一次来吧?以前没见过你。”

    周念终于在一堆狗子中找到落脚处,抽空看一眼老板:“嗯,第一次来。”

    老板问:“需要点啥?”

    周念说:“猫粮。”

    老板给周念指了左边的商品架:“猫粮在那边。”

    周念艰难地在一堆狗子中前行,狗子们老扒她的腿。没办法,她今天上午得留下部分时间写生,不能空手回家,否则一定会蹲下陪这些狗子们好好玩玩。

    “谁不听话!!!”老板一声暴喝,周念脚边的狗子通通听话地散开了。

    周念来到左边的商品架,上面摆着琳琅不一的猫粮,五花八门的牌子很多,名字也很多:全价猫粮,鲜肉猫粮,鸡肉三文鱼猫粮,全价烘焙粮……

    一一看下来,早已眼花缭乱。

    周念挨着看了会儿,回头问:“老板,这些都是可以喂小猫的吗?”

    老板倚在旁边的货架上:“多小的猫?”

    周念回忆了下那天蹲在鹤遂脚边的小黑猫,然后用两只手比出一个长度:“大概这么长一点。”

    老板想了下,说:“那还很小一只猫啊,照你比的手势,那猫顶多四个月。”

    周念又继续看货架上的猫粮:“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老板玩着手里的剪毛刀,“不是你的猫哇?你怎么会不清楚。”

    “不是我的。”周念随手拿起其中一包猫粮细看。

    老板用手给她一指:“那你买幼猫吃的粮,在最下面两排。”

    周念说了声好,然后把猫粮放回原处,然后蹲下了身体。

    最下面两排的幼猫猫粮花样也很多,肉松鸽肉冻干粮,养护肠胃奶糕,软便克星鲜肉粮……这第三种猫粮的包装,周念认出来,就是鹤遂那天拿在手里的那种,一模一样的。

    周念拿起一包查看,右下角写着重量:500g.

    刚好一斤,很小的一包。

    周念拿着那包猫粮站起来,转身问老板:“请问这个多少钱一包?”

    老板看一眼:“那个贵,三十块钱。”

    小镇上物价不高,里脊肉才十三块钱一斤,这么一对比,三十块钱一斤的猫粮确实贵。

    “我就要这个。”周念低头,开始掏钱。

    “连小猫多大都不知道。”老板好奇地说,“你买来喂流浪猫的?”

    “嗯。”

    一听周念是买来喂流浪猫的,老板露出心痛的表情:“哎哟小妹妹,喂流浪猫犯不着买这么好的,它们有得吃就不错啦!你买个十块钱一斤左右的粮绰绰有余,没必要浪费这个钱是不是?”

    周念把一张整五十的递过去,温声道:“没关系,我就要这个。”

    老板接过钱,一边往收银台里走一边说:“小妹妹,你还挺有爱心。”

    周念看见老板拉开收银台的抽屉,老板从当中抽出两张十块的,关抽屉的时候,老板动作一顿:“还有个小年轻也爱买这种粮喂流浪猫。”

    周念知道他说的人是鹤遂,状似不经意地问:“是吗。”

    老板把钱递给周念时,开口道:“是啊,就是鹤千刀的儿子,前阵子被肖福儿子捅住院那个。”

    周念把钱接在手里,默不作声。

    可能周念这种乖乖女,任谁见了都想多和她说几句话,老板的话匣子打开:“我跟你说哈,而且他自己本身就没啥钱,平时就四处打点零工,有时候干完一天的活路才赚个几十块钱,买包猫粮就去三十块,真犯不着,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打零工?”周念顺势问。

    老板嗐一声,说:“天天都能在这片看见他呀,他经常在这片找活路干。”

    周念呐呐道:“这样啊。”

    她没有再和老板多聊,很快便离开了宠物店。

    周念准备找个地方写生,路上不停在想鹤遂不念书就是为了打工吗?

    宠物店老板说他经常打工,那他应该是很缺钱的,但是他又愿意给流浪猫买很贵的猫粮,怎么会这么矛盾?

    他真像一团扑朔迷离的雾,就算她已经站在雾里,也还是看不清-

    写完生后,周念去了趟长狭弄,刚到巷口就看见那只小黑猫在巷中徘徊。小黑猫比周念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瘦了不少,最近应该都没弄到什么东西吃。

    怕吓到小猫,周念轻手轻脚地靠近,手里拿着新买的猫粮。

    想叫小猫的名字,又发现自己忘记问鹤遂,这猫叫什么名字,他经常投喂它,兴许是给它取的有名字的。

    周念只能用通用叫法:“咪咪,小咪咪~”

    小黑猫警惕地微微弓起身子,做出防御的后退姿势,随时准备跑路。

    见状,周念立马扬扬手里的猫粮,还故意捏得沙沙作响:“咪咪你看,你的鹤遂哥哥让我来喂你,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黑猫看见周念手中粉色包装袋的猫粮,立马呜哇地叫了一声,甩着小爪子迎上前来。

    “这也太可爱了吧!”周念的心软成一片。

    难怪鹤遂这么惦记这只小猫,下次一定问问他这只小黑猫叫什么名字-

    中午的饭桌上。

    冉银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内容还是围绕着周尽商的保险理赔。

    周念在旁边低头硬塞食物。

    冉银的语气越来越差:“你们说要死亡证明的原件,我上回就把原件也交过去了,还是不行是吧?现在又说镇医院的死亡证明不算,那我想问问你们想要哪里的死亡证明?你们这么折腾,当初直接把我老公的尸体拿去得了!”

    啪——!

    一通话呛完,冉银挂断电话,气愤地把手机摔在了饭桌上。

    周念感受到强烈的低气压,紧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继而加快了往嘴里塞食物的速度。

    “七斤。”冉银突然叫她。

    周念包着一嘴的食物抬头。

    冉银对她微笑:“你放心,爸爸的保险赔偿金我们肯定能拿到。到时候你可以随便用最贵的颜料,以后想去国外发展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周念从来没想过赔偿金的问题,现在听冉银这么说,也只能乖巧地笑笑:“好。”

    “……”

    回到卧室里,周念关上门,快步走进洗手间里。

    径直到马桶前,翻开马桶盖后蹲下。

    周念低脸,用手把头发握在一边,张开嘴开始剧烈呕吐。

    ——周念,你太瘦了。

    ——能看清你背上的每一块骨头。

    吐着吐着,鹤遂的声音就开始在耳边回响,周念的动作骤然一顿,她立马把嘴巴闭紧,想控制自己不再呕吐更多。

    然而身体却像脱离她的控制,她想停止的念头刚起,胃里就产生一阵狂涌,牙龈酸得厉害。

    周念跪在地上,咬紧腮帮死撑着,苍白的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她却不停在对自己说:别吐了,别再吐了。

    很可惜,她没有征得同意。

    “呕——”

    残余食物瞬间跃出,带着黄色的胃酸。

    下一秒,周念绝望地开始哭泣,她浑身疲软地跌坐到冰凉地砖上。她双手抱头,痛苦地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间被强拽下好多缕发丝。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发疯般扯着自己的头发。

    她想尖叫,想嚎啕大哭,又怕声音会把冉银引来,就只能捂着嘴发出闷闷的呜咽声,活像一只受冤而死的恶鬼。

    哭累以后,周念回到卧室,从帆布包里摸出那个灰色老年机。

    再次躲进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地砖上是零碎的黑发。

    周念踩过那些头发,到最里面的角落里靠墙坐下。她用一只手捂紧老年机的外放喇叭,然后开始在短信框里编辑。

    每按一个字,老年机的声音都会隔着周念手掌闷闷传出。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编辑成功后,周念盯着小小的屏幕看了很久,眼泪一颗又一颗地落在上面。

    她吸吸鼻子,然后颤抖着手摁了下去。

    “短信发送成功!”提示音随之响起。

    ……

    周念扶着墙站起来,来到盥洗台前,她把老年机随手放在台面上,然后开始脱掉上身的短袖,再解掉内衣。

    把短袖和内衣都放在盥洗台上后,她转身,背对着镜子,然后扭头去看镜子中的自己。

    和鹤遂说的一模一样,她的脸色苍白,瘦得背上每一根骨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身侧放着的老年机还亮着屏幕,屏幕上的显示着——

    收件人:鹤遂

    短信内容:我失败了。

    第2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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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手机发出短促的震动音。

    病房里,护士正在给鹤遂换药。

    护士是新来的实习生,很年轻的小姐姐,换药时看到鹤遂紧实漂亮的腹肌, 不好意思地脸色发红。

    再抬眼看见少年有一张很顶的脸, 白肤黑眸, 俊俏而冷冽。

    护士的脸由此变得更红,不敢和患者有任何眼神接触。

    当然鹤遂也没看她。

    此时此刻, 鹤遂的注意力正放在前一秒钟震动过的手机上。

    屏幕上跳出新的通知,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

    来信人是两个字的备注。

    手机没解锁,还看不见短信的具体内容。

    鹤遂能猜到发短信的人是谁。

    他伸手想拿手机,发现还差点距离,只能等护士换好药后再看。

    年轻护士端着银色铁盘离开。

    鹤遂倾身,用手捞过旁边柜子上的手机, 输密码解锁屏幕。

    而后直接点进短信里。

    【我失败了。】

    失败?

    什么失败。

    鹤遂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 想了半天, 他都能没想明白这条短信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习惯性地在对话框里打出一个问号。

    修长的手指挪到发送键上方, 刚要摁下去,动作却又停住。

    顿几秒过后,他删掉了那个问号。

    周念收拾着卫生间地板上的那些头发, 她将它们一缕一缕地用手指捻起来,再扔进马桶里, 冲掉。

    捡起的力度比扯落的力度轻得多。

    不过有些东西是很难被捡起来的, 比如说她破碎的灵魂, 也有些东西是无法被冲去的, 比如她的病态。

    “您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老年机冗亢的播报音响起。

    声音太大了。

    周念快步走过去,把老年机拿在手里, 用另一只手掌堵住底部喇叭。

    做着这些的时候,周念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这么大一个人,看条短信都需要躲躲藏藏。

    摁几下小小的键盘后,界面跳到短信内容里。

    短信内容也会播报出来——

    “你怎么了?”

    他发来的短信被机械女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周念想到鹤遂那张冷冰阴郁的脸。

    女音的语气和鹤遂那张脸严重不适配,周念突然就觉得这样有点好玩。

    她抿抿唇,还残留泪水的脸上绽出淡淡一抹笑意。

    周念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心情逐渐松缓,但她却没有再回复。

    他还是个病人,她不应该拿自我挣扎去过多的打扰他。

    就这样吧,她可以独自承受-

    那天过后,周念生病了。

    一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让她高烧不退,剧烈咳嗽,又时冷时热。

    烧得糊涂的时候,周念时常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她总看见周尽商,周尽商拿着一个陶瓷小狗坐在床边哄她吃药。

    陶瓷小狗是一只德牧犬,坐姿端正,两只耳朵高高立着,看上去非常威风凛凛。

    周念还记得这只小狗,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把它摆在床头,感觉小狗在保护她,不让她在睡觉时受到怪物的伤害。

    只可惜小狗在她六岁那年碎掉了。

    有一回,她偷懒不想画画,冉银叫她几遍都无果后,便当着她的面砸碎了那只陶瓷小狗。

    砰——!

    小狗破碎的声音是那么刺耳,她当时哭得伤心至极。

    冉银却说:“哭什么,你赶紧画,画完给你买一只一样的。”

    她哭着,急促地嚷着:“不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冉银语气变重:“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样!”

    想到这里,周念又看见周尽商拿着那只小狗在哄她吃药了。

    “爸爸?”

    周念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眼前那道人影动了起来,俯身朝着她越来越近,紧跟着冉银的声音传来:“你这孩子是烧糊涂了,来张嘴,把药吃了。”

    ……哦,不是爸爸。

    也没有那只心爱的小狗。

    周念重新闭上灌铅般的眼皮,艰难地张开了嘴,她吃着药,心里却在希望这场病好得慢一些,这样她就能看见周尽商,还有那只小狗。

    一直到周一早上,周念的病还没有大好,冉银只好向班主任请假。

    吴文向来准假都痛快,尤其是周念这样的好学生,万年都难请一回假,自然就同意得更快。

    倒是冉银在讲电话时,不停在叨唠落下的课程该如何是好,这得补多久才能补回来,可千万不要影响到下次月考,诸如此类的话。

    吴文宽慰冉银一番,说周念这孩子在学习上很自觉,不用太过于担心。

    冉银听后才愿意挂掉电话。

    在通话时,周念转身面朝着墙壁,用手把耳朵捂了起来-

    回学校上课那天是周四。

    周念的感冒还没彻底好,没再发烧,但还是老咳嗽流鼻涕。

    上午有节体育课。

    做完热身运动后,体育老师让同学们跑操场两圈,周念被允许在树荫底下休息。

    周念到一颗老榕树的树荫底下,没有坐的地方,就只能站着。

    她咳嗽着,咳完又用纸擦鼻涕。

    没过多久,体育老师就让同学们自由活动。

    周念看见罗强朝自己跑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榕树粗壮的树根上面。

    男生真是很不拘小节,也不怕脏。

    “你坐啊,周念。”罗强冲她招手。

    “脏。”周念轻声说。

    罗强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垫在身旁的树根上:“来,你坐。”

    周念看一眼他的衣服,摇摇头说不用。

    罗强哎呀一声:“我是有事给你说。”

    周念:“那你直接说吧。”

    话刚说完,她又开始咳嗽。

    罗强满脸的汗,气喘吁吁地抬头盯着周念,突然笑了下,问:“那天晚上救疯狗的人是你,没错吧?”

    周念心脏仿佛骤停了,他怎么会知道?

    罗强又说:“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没错了。”

    周念顾不得许多,立马坐下去,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强用短袖的袖子蹭着脸上汗水,不紧不慢地说:“那天晚上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就出来看热闹。看见地上有一件米色外套。那外套上全是血,我记得你有一件一模一样的,也见到你穿过。”

    是那件米色的针织外套。

    周念想起来,那天晚上用来给鹤遂捂伤口用,救护人员来了以后她起身让开,外套被救护人员拿开后随手扔在地上,后来她跑去叫宋敏桃,再后来晕倒在巷口,也忘了这一茬。

    周念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那请你不要说出去。”

    罗强笑着说:“我往外说干啥?”

    “谢谢。”

    周念想了想,又说:“我请你喝水吧。”

    罗强故作嫌弃地咦了声:“一瓶水才几块钱,你怎么这么抠啊周念,上次见你给鹤遂买药挺大方的啊。”

    “嘘。”周念生怕被人听到,“你别这么大声。”

    “好好好。”

    周念抿抿唇,问:“那你想怎么样。”

    罗强摸着下巴想了会,然后说:“起码得请我吃一份炒面吧。”

    周念没吃过这个,怕钱不够,便问:“炒面多少钱?”

    罗强露出诧异目光:“你没吃过炒面?”

    冉银不会允许她在外面吃一口东西。

    周念没打算告诉罗强过多关于自己的情况,只简单地说:“嗯,没吃过。”

    罗强说:“六块钱一份。”

    周念评价:“那这不也是几块钱的东西吗。”

    罗强乐了,说:“这可不一样。炒面比冰红茶多三块,比阿萨姆还多一块呢。”

    “好吧。”

    罗强:“那说好了啊,你请我吃炒面。”

    周念温声说好。

    话音刚落下,罗强却突然猛地一拍手,兴奋地发出嚯的一声。

    这举动吓了周念一跳。

    “怎么了?”她问。

    “吃你请的炒面,你都不知道多少男生会羡慕我。”罗强语气显得很兴奋,“我能拿这个吹上一年。”

    周念不太理解:“是不是太夸张了?”

    罗强表情认真:“一点都不夸张,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少男生喜欢你哈哈哈……”说到最后又笑起来。

    周念注意到罗强眼睛格外炯炯有神,和她讲话时更是神采飞扬。

    她也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会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周念不想把事情点破,平淡地说:“我要去找莫奈了。”

    罗强叫住她:“诶,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周念坐着没动:“你说吧。”

    罗强收住脸上的笑意,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直勾勾盯着周念:“你和疯狗来往还是慎重一点吧。”

    “……”

    周念心里无端有点烦躁,她不爱听这个话。

    罗强却继续说:“周念,他会毁了你。”

    周念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个很好的女生。”罗强变得有些吞吞吐吐,“真的非常好,但你要是继续和他来往,他准会毁了你——谁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也见识过。”

    “他会拉你一起进地狱。”他又补充一句。

    周念站起来,脸上瞧不出情绪,语气却冷淡了几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就离开了。

    罗强看着周念的背影久久失神,后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在印证他所说的——

    是鹤遂毁了周念。

    他带她上天堂,又推她入地狱。

    温柔又冷漠。

    深情又绝情-

    又是出门写生的一天。

    中午,当周念回家经过南水街的时候,罗强从自家粮油店里窜出来,飞跑到她面前:“周念,你别忘记,你说要请我吃炒面啊。”

    周念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那就现在吃吧,在哪吃?”

    罗强抬手一指:“那边有个小吃店。”

    “好。”

    小吃店就在南水街中段位置,店面不大,外面支着很多张简易的木桌,四方放着蓝色的塑料小凳。

    临近中午的饭点,小吃店很多人,里里外外都坐满了。

    周念和罗强过去的时候,有一桌人靠路边的人刚走。

    罗强立马过去站在那张桌子旁边,扬声道:“老板,这里收拾一下。”

    老板应了声好,然后随口叫一个服务员:“过去收一下!”

    周念正盯着地上的白色卵石发呆,抬头时看见从不甚明亮小吃店里走出来一道挑高的身影。

    黑色短发,凌厉的双眼皮,满脸冷漠地走出来。

    鹤……鹤遂。

    他怎么在这里?

    周念的眸光瞬间固定住。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冷白色的宽肩暴露在空气中,锁骨精致,斜方肌的线条平顺完美,两只胳膊也是最好看的薄肌状态,不过分,却很诱人。

    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一只手里拿着一张小吃菜品单。

    周念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这家小吃店里打工,并且过来的方向是她这边。

    随着鹤遂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一点一点地放缓呼吸。

    最终,鹤遂停在她和罗强的面前。

    第24章 病症

    ==============

    嘈杂的街边, 空气里飘着各种油炸小吃的香气。

    周念主动和鹤遂打招呼,唇一抿,两个小梨涡旋出来:“鹤遂, 好巧。”

    声音甜软而轻快。

    鹤遂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她, 又看一眼她身边站着的罗强, 然后冷淡地收回目光,脸色是他平日里惯有的阴沉。

    周念的笑容瞬间凝住。

    怎么回事。

    明明上次在病房里见他的时候, 他都不是这个样子。

    “鹤遂,你——”

    周念的话卡在喉间,鹤遂没给她往下说的机会,他不再看她一眼,而是径直俯身弯腰,把手上的抹布和菜单暂时放在一根塑料小凳上, 开始收拾乱糟糟的小木桌上。

    桌上是前一桌客人吃剩下的小吃,盘碗狼藉, 团状的纸巾随意扔着。

    还有两瓶空掉的北冰洋, 倒在桌上。

    鹤遂低着脸收拾着桌面, 动作很快。他低着脸,让周念看不见他的表情。

    周念准备他抬头再开口。

    鹤遂把盘碗摞在一起,端在一只手里后微微抬脸, 伸手去拿两只北冰洋的瓶子。

    周念立马逮着机会:“鹤遂,我……”

    鹤遂修长的手指分别夹住两只北冰洋瓶子的瓶口, 没等她再往下说, 也没看她一眼, 便端着碗拿着瓶, 迅速转身朝店里面走去,俨然一副和她不认识的样子。

    周念一下子就变得难耐起来, 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她咬了咬唇,眼巴巴地望着小吃店里。

    两分钟后,鹤遂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他正在往这边走来,这次一定要和他说上话。

    周念暗暗这么想着。

    鹤遂的长腿不紧不慢地迈过一张张木桌,朝这边走来。

    他目不斜视,满脸的冷漠,好似此时此刻他的目光绝不肯轻易地落在谁的身上。

    等他一到眼前,周念立马就开口,语速变快的同时甚至有点结巴:“鹤,鹤遂遂,你,你出院了呀,真好。”

    完全是一句搭讪式的话。

    鹤遂不理她,没有任何反应,臭着一张脸,看上去帅得不行也凶得要命。

    他弯腰拿起小凳上的抹布。

    “啪——!”

    湿抹布是被甩在桌子上的。

    周念被这动作吓得后退半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鹤遂,他这是在生气吗?但是他为什么要生气,谁又欺负他了?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

    鹤遂擦桌子的力气用得很大。周念看见他手臂的肌肉鼓胀,浮凸的青筋一路蔓延在手掌处,呈先出一种很醒目的贯穿状。

    紧跟着,周念又听到小木桌的桌角不堪重负,发出笃笃地撞地声。

    小木桌被擦得像是在震。

    周念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靠近他,关心地温声问:“鹤遂,你看上去在生气,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至此,鹤遂豁地抬脸,看向周念。

    他的双手还撑在木桌上,维持着俯身弯腰的姿势,抬眼的那瞬间像极黑暗中的狼被惊扰,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周念对上他沉黑的眼,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紧张地咬住嘴唇。

    他在仰视她,她却觉得是在被俯视。

    “跟你有什么关系?”鹤遂眼里有着拒人万里的寒凛,语气非常冷漠。

    “……”

    周念像被人兜头浇了凉水,从头凉到脚。

    一下就觉得心口很堵。

    她不知道鹤遂这是怎么了,但是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两人第一次产生交集的那天一样,他是那么的冷漠危险,不给她半点靠近的机会。

    旋即,鹤遂拿着抹布直起腰,把菜单轻飘飘地撂在桌上,闲闲散散地问:“吃什么。”

    罗强这时候开口:“我要一份炒面,你要点什么,周念?”

    周念心里失落,表情看上去还算正常,轻声道:“我不吃。”

    罗强啊一声:“你就看我吃啊?”

    周念心里好乱,敷衍地嗯一声。

    罗强笑嘻嘻地说:“周念,你这对我也太好了吧,不光请我吃炒面,还要陪着我吃。”

    “就一份炒面是吧?”鹤遂冷冷开口。

    “对,一份炒面。”罗强说,“放一点点辣椒就好,然后不要葱花。”

    “……”

    话音刚落下,鹤遂就伸手扯走桌上菜单,迅速转身。

    罗强在后面嚷:“不要葱花听见没啊——”然后嘀咕,“这人怎么走这么快……”

    周念本来打算给罗强买一份炒面后就回家的,但现在她看见鹤遂在这家店打工,他又是如此冷漠的态度,便想着待一会,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再和他说话,于是选择坐了下来。

    罗强在周念对面坐下来:“真不我说,你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他对你就这个态度,真的有够没心没肺的。”

    周念盯着粘污的桌面发呆,没接话茬。

    这桌子鹤遂根本就没擦干净。

    罗强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周念无心细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视线始终追随着那道瘦高的身影。

    他在木桌间穿梭,或点单,或收拾残局。

    好几次他都从周念面前经过,周念抬脸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但他还是不肯看她一眼。

    十分钟后,鹤遂把一份炒面端过来,随意地往罗强面前一放。

    罗强低头,看见炒面上的葱花:“你刚刚果然没听见我说的。”

    鹤遂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没搭理。

    周念把早就拿在手里的十块钱递过去:“鹤遂,我给钱。”

    想借此机会和他说话。

    鹤遂目光一转,看向周念手里的十块钱。

    黑色眸子在这一秒钟里凝定。

    等鹤遂伸手接钱的空隙,周念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鹤遂黑眸微动,回过神般看向周念,语气里没情绪也没温度:“和你有关系?”

    说完,就接过周念手里的钱转身离开。

    “我真是忍不了了!他怎么这样!”罗强蹭地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追上去,“他这人真是欠收拾啊。”

    周念紧张地站起来:“你别,你……”

    罗强追到鹤遂身后半米远的地方时,鹤遂骤然转身,吓得罗强耸着肩膀哆嗦了下,原地刹车。

    鹤遂垂在身侧的手里攥着十块钱,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几乎是以逼视的程度看着追过来的罗强,又借着身高优势,显得更加居高临下。

    他绷紧薄唇,下颌角线条愈发紧收。

    下一秒,他冲着罗强微微挑了一下眉。

    挑性的意味相当重。

    仿佛罗强只要再靠近一步,他就能让他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罗强从小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又想到这条疯狗把肖护半张脸都咬下来,瞬间生恐:“啊……你忙,你忙!”

    鹤遂扯了下薄唇,讥诮地冷笑,而后转身。

    罗强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周念,大声说:“我只是懒得和他计较罢了。”

    周念叹了一口气:“你快些吃吧。”

    罗强拆开一次性筷子,扒拉几下炒面,夹了一大筷喂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两下后,脸色一下就变了。

    见状,周念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罗强囫囵地咽下那口炒面后,张大嘴,用手往嘴里扇风:“我靠,这个超级辣,我明明给他说了少放点辣。”

    周念看一眼那份炒面,满满的红油,里面还有鲜红色的小米辣。

    光是看着都很辣,难以想象吃进嘴里是什么滋味。

    “那要换一份吗?”周念问。

    “算了算了,将就着吃吧。”

    “哦。”

    鹤遂拿着找零的钱过来,周念主动伸手去接,他却没有把钱放在她手里,而是直接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面。

    周念:“……”

    看着鹤遂的背影,她是真的疑惑,难道是她哪里惹到他了?

    罗强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通红,却还要在周念面前装出很轻松的模样。

    “也不是很辣哈哈哈……”罗强说。

    “你先吃着。”周念站起来,往老板的方向走去。

    老板把锅架在门口,旁边摆着一溜小料,正在翻炒着锅里的鸡杂炒饭。

    周念停在锅对面,油烟气呛人。

    “老板,请问一下,鹤遂几点下班?”她礼貌地问。

    “啊?”老板抽空抬头,“他下午三点就下班了。”

    “好,谢谢。”

    周念决定下午三点再过来。

    回到小桌前,周念弯腰去拿地上的画具箱,对罗强说:“你慢慢吃,我得回家了。”

    罗强爆红的脸上强挤出微笑:“好,好。”

    下午两点五十分。

    周念已经等在小吃店的对面,她站在一个糖画摊的旁边。

    摆糖画摊的是一个老婆婆,穿蓝色印花的外套,头上戴着一顶浅白色的草帽。

    很小一个摊子,摆着一块白色石板,旁边熬着糖浆,还有个转盘,转盘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花鸟虫鱼,草木瓜果都有。

    买糖人时就可以转这个转盘,转到什么,老婆婆就会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糖画出来。

    周念在小摊前蹲下,小小一只,有礼貌地开口:“婆婆,多少钱一个。”

    老婆婆说:“自己转的8块钱一个,指定的话看你要的是什么大小,大的二十,小的十五。”

    周念没什么想指定的,便说:“那我要转的。”

    老婆婆乐呵呵地说好。

    周念伸手拨动转针,针甩了两圈,最终在一只狗和一条鱼中间摇摇摆摆。

    天啊,千万别是那只狗。

    到时候要是拿着糖狗去给鹤遂,他会不会觉得她在故意内涵他。

    指针残忍地停在了狗头的上方。

    “是小狗咯。”老婆婆说。

    “是小狗……”周念无奈地小声重复。

    十分钟后,老婆婆把一只糖小狗递给周念,对面的鹤遂也刚好收完店外的桌椅板凳准备下班。

    见状,周念匆匆接过糖小狗,然后付钱。

    周念看见鹤遂正拿着件黑t走出来,他一边走着,一边懒散地把黑t往头上套。

    挺拔的高个儿,肩宽,腿又长又直,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周念拿着糖小狗小跑过去,还没跑近,就清脆地笑着喊他:“鹤遂!”

    鹤遂掀起眼皮,看见从光里跑来的周念。

    午后阳光醺人,光线明亮。

    周念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乖巧的圆头黑色小皮鞋,在裙摆里跑动的小腿又白又细。她的头发扎作一个高马尾,额头两侧留着少量碎发,看上去特别元气可爱,跑起来时马尾在她脑后甩来荡去。

    她还在冲他笑,小梨涡甜蜜得醒目。

    鹤遂原地停住,目光凝定。

    周念在他面前停下,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糖小狗:“今天看你心情很差,所以我给你买了这个,甜甜的。”

    鹤遂眸光微微一闪,没有表情地盯着那只糖小狗。

    周念立马解释,语气特别小心翼翼:“不是我选的这个图案,是我运气不好,我随便一转那个转盘,就转到这只小狗了……”

    她真的很心虚。

    有种在玩梗玩到正主面前的心虚感。

    鹤遂没理会她的解释,也没接她的糖人,而是意味深长地淡笑了下:“请我的?”

    周念立马点点头:“当然是请你的。”

    鹤遂单手插进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说:“看来你零花钱很多,可以随随便便请人吃东西。”

    周念眨眨眼,特别认真地说:“请你吃东西怎么能是随随便便呢。”

    鹤遂沉默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才勾勾薄唇,讥诮笑道:“也是,你是周念,你怎么会随便请人吃东西。”

    周念没听懂。

    她刚想开口,就听见鹤遂冷冷道:“我不要,别来烦我。”

    鹤遂抬脚离开,长腿迈得很大步。

    周念追上去,他的腿好长,走得也快,她追得很吃力。

    “鹤遂,鹤遂……”她一边追,一边喊,可鹤遂就是不肯停下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冷漠深远。

    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大。

    周念一直追着鹤遂,追进他家那条小巷,她跑得小脸苍白,他却越走越快,像是要执意快点拜托她。

    她只顾着看鹤遂的背影,却没注意到脚下有一块半翘起来的青石板。

    “啊——”

    周念轻呼一声,猝不及防地摔倒摔倒在地。

    钝痛袭来。

    周念痛得皱眉,手里却依旧攥着糖小狗的竹签子没松开。

    一阵风袭来。

    周念闻见风里是淡淡的皂香,随后,一道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黑色板鞋出现在眼前。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不知何时鹤遂竟然已经蹲在她的面前,她明明记得他刚刚已经走出去那么远的距离……

    周念搞清楚了刚刚那阵风的来历。

    她慢吞吞地抬头,对上鹤遂深邃漆黑的眼,他正低脸看着她,皱着眉头,看上去有点生气:“周念,你怎么能这么笨?”

    虽然他语气不好,周念却止不住地开心。

    她觉得自己有病。

    下一秒,他轻轻握住了她的一侧肩膀,低声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谁在写这种土狗剧情?是我:D

    第25章 病症

    ==============

    周念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仰着一张漂亮又招人怜的脸蛋,就那么看着上方的鹤遂,委屈地开口, 语速很慢地问他:“你真的很讨厌这只小狗吗……还是说很讨厌我……”

    鹤遂握着她的肩膀, 微微提了下:“你先起来。”

    周念倔性上来:“不起来, 除非你收下这只小狗。”

    她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签子。

    鹤遂冷峻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他摇了摇头, 嗓音低低的:“周念,你怎么像个小孩子,还耍赖。”

    周念垂下眼睑,没理他,一脸赌气的模样。

    鹤遂眸光缓缓下移,看见她拿着糖小狗的那只手肘杵在粗糙的青石板缝间, 娇嫩皮肤已经被板沿挤出两道深痕。

    下一秒。

    他伸手,拿住了镶着糖小狗的竹签。

    周念感觉到手里的竹签子微微一动, 还以为是错觉, 直到她抬眼, 看见他冷白色的修长手指正拿着竹签。

    并且他的手指还不小心与她的手指碰在一起。

    周念觉得手指与他相接的地方开始发烫,以点见面,引发一场小型爆炸。

    她整个人都怔住, 注意力完全在鹤遂拿着竹签的那只手上,两只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头顶落下鹤遂低沉懒散的嗓音:“还不起来?”

    周念回过神来:“……哦。”

    她磨磨蹭蹭地从地上起来时, 肩上感受到一道强劲的力, 是鹤遂在将她提起来。

    他的力气好大, 用一只手就像拎鸡仔似的把她提了起来。

    周念怕他马上又会走, 立马快步绕到他前方,挡住他的路, 急慌慌地说:“鹤遂,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可以直接给我说的,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鹤遂背光而立,轮廓模糊在暗色里,眼底情绪不明:“朋友?”他重复着周念的话,倏地冷笑了下,“你应该不缺朋友。”

    “不缺朋友?”

    周念没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鹤遂淡淡道:“字面意思。”

    周念若有所思片刻,然后看着他的眼睛,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鹤遂,虽然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因为那天我给你发了短信,你回给我,但是我没有再回复你,是因为这个是吗?”

    “……”

    鹤遂垂着眼睫,看见周念的眼睛澄澈纯粹,里面有着亮晶晶的水光。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用特别轻细的声音软软道:“那我给你道歉。鹤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鹤遂沉默数秒,然后抬脚退了一步,去看周念的双腿:“摔到哪里没有?”

    周念眼睛一亮:“那你是不生气了吗。”

    鹤遂低低嗯一声。

    周念眉眼在刹那变得鲜活,她笑盈盈地说:“太好了。”

    鹤遂留意到她的白色连衣裙上全是灰黑痕迹,全是刚刚那一跤摔出来的,他皱了下眉:“别笑了,看看摔到哪里没有。”

    “哦。”

    连衣裙的长度到脚踝上方,周念弯下腰,把裙摆一点一点往上面撩起来。

    在鹤遂的目光里,他看见周念脑后的马尾乖乖地垂在一侧肩膀上,随着她撩裙摆的动作,她纤细白皙的小腿一点一点露出来。

    她还在继续往上撩裙摆。

    不仅如此,她的领口宽松,以现在姿势,他不经意间就瞥到她里面的白色肩带,还有一点点雪光。

    周念把裙摆撩到膝盖上方,发现膝盖摔破了皮,想抬头和鹤遂说的时候,发现鹤遂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去,她疑惑地叫他:“鹤遂?”

    然后问:“你背对着我干什么?”

    鹤遂没转回身体,淡淡问:“你好了没。”

    周念轻轻说:“我把膝盖摔破了。”

    闻言,鹤遂转身,低眼去看周念的膝盖,果然摔破了好大一块皮,淡红的肉正一点一点地渗出血珠。

    周念抬头,就看见鹤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的目光深沉而专注,这让她的脸上一热,觉得膝盖上的伤口钝痛在加重。

    周念立马把裙子放下来,直起身子乖乖站好,说:“没事,反正也不是很痛。”

    鹤遂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闲闲道:“多摔几次,直接把腿摔断就知道痛了。”

    周念:“……”

    他嘴真毒。

    还没开口,鹤遂已经把手插进裤兜中,抬脚绕过周念往前去了。

    周念站在原地,怔怔着看着他行走在青石板上的背影,旁边院落楼阁,阴影和阳光交替叠覆,几株探出墙头的粉蔷薇,叶绿花艳,在阳光里微微发颤。

    鹤遂优越的身形懒懒经过那些淡廓浓影,瞬间将氛围感拉满。

    周念看得有些出神。

    突然就很想将这一幕画下来。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鹤遂停住脚步,姿态懒散地转身,清冷目光遥遥落过来,凝在周念脸上,他淡淡问:“你还不跟上来?”

    周念醒过神,下意识抬脚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你又没让我跟,我还以为你直接回家了。”

    鹤遂停在原地等她,等她走近到半米内的范围后,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周念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斜铺在青石板上,偶尔重合,偶尔分离。

    一直走到鹤家门口。周念有点疑惑地问:“鹤遂,你这是要带我去你家吗?”

    鹤遂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周念更疑惑:“怎么突然想着带我去你家?”

    鹤遂转脸,云淡风轻地扫一眼她裙摆处,是她膝盖的高度:“你的伤口不处理?”

    周念微微一怔,原来他是要带她回家处理伤口,她的心里感受到一道暖流,也让她忍不住抿唇浅浅笑了下,然后乖乖哦了一声。

    可是等鹤遂打开锁,推开门后,她又犹豫了,不敢抬脚往前。

    鹤遂已经跨进门槛里,回身看还在顿在外面的她:“不进来?”

    周念神色微怯,言词闪烁犹豫:“我……我……”

    她想到鹤广的模样,眼露凶光,一张冰.毒嘴格外骇人。

    似乎看透周念在想什么,鹤遂淡淡道:“鹤广不在。”

    周念顿住。

    他竟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观察人的能力好强啊。

    见周念还在原地发呆,鹤遂又说:“就算他来也不怕,我会赶走他。”

    周念放松地呼口气:“那就好。”

    她笑着跨进门里。

    这是周念第一次来到鹤遂的家里,他家里的布局和她家差不多,进门是院子,再往里是堂屋。

    有二楼,楼上还有个小阁楼,应该说花楹镇大多民居都是这样的。

    鹤遂家里的院子和她家倒不太一样,什么都没种,连最基本的香菜小葱都看不见,可以种菜的泥巴圃都干得开裂,看得出来很久没人打理过。旁边堆放着一些不用的东西,旧的床垫,木椅子,还有几根粗的钢管。

    “鹤遂,你家怎么什么都没种?”周念说,“我家院子里种着好多东西,有黄瓜丝瓜南瓜苦瓜,还有小白菜什么的。”

    “我妈没空打理。”他淡淡道。

    “好吧。”

    周念一路跟着鹤遂,穿过院子,进到堂屋里。堂屋里陈设也很简单,桌椅,一台电视,一张茶几,除外就什么都没有。

    连件小摆设都没有,给人的感觉特别空。

    鹤遂带着她上楼,木楼梯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

    他的房间在二楼尽头。

    一想到马上就要和鹤遂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周念莫名觉得有点紧张,脚步也不由开始变慢。

    鹤遂已经打开卧室门走了进去,她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来到鹤遂的房间门口,周念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样子,简单的卧室布置,打理得整洁干净。

    深灰色的床单铺得平整,上面没有一丝褶皱,被子也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

    地板拖得很干净,反着一层新亮的光。

    也没有太多冗杂的装饰,看着就很明亮大气。

    周念站在门口,这是她第一次到男生的房间,感觉特别新奇。

    鹤遂已经走到窗边的桌前,他拉出桌子下方的靠椅,淡声道:“过来坐这里。”

    周念轻脚走进屋里,显得很小心翼翼:“这就是男孩子的房间,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鹤遂随口接:“你想象中的什么样?”

    周念想了下,说:“莫奈给我说过,男生房间都臭臭的,睡过的枕头还发黄,但你的房间就不是这样。”

    鹤遂静静听着,耷着眼皮,手指摆弄着桌上那几样药品。

    他没告诉周念。

    这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进他的房间。

    “诶——”周念注意到他手里的那几样药,“这不是我上次买给你的吗?哦,不对,是你自己买的,你后来去药店给了点。”

    “……”

    鹤遂微微扬了下巴,示意她:“坐着。”

    周念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那只糖小狗,便说:“你吃这个糖吧,也不好找地方放,我自己处理伤口就好了。”

    正好桌上有个笔筒,鹤遂轻轻把竹签插进筒中,转手拿了碘伏和棉签,再次用眼神示意周念坐下。

    周念只好伸腿过去,迈进他和椅子中间,然后乖乖坐下。

    鹤遂抽出两根面前并在一起,拧开碘伏盖,伸进去蘸了蘸。

    而后单膝蹲在周念面前。

    他把碘伏放在桌上后,修长手指捻着周念洁白的裙摆,动作缓慢,神色似有犹豫。

    等了两秒,就在他要把裙摆往上面推的时候,又突然松手,冷淡地说:“你弄一下。”

    周念乖乖地应:“好。”

    她把裙摆拉至大腿处,露出两条格外纤细白皙的小腿和伤口。

    鹤遂用棉签试探性地触在她的伤口,见她没有吃痛的反应后,才一点一点地开始擦伤口。

    周念微微抿着唇,直勾勾盯着他看。

    以她的角度,看见鹤遂垂额的黑色碎发,半掩着他倦懒沉黑的眼,鼻梁高挺顺滑,上面是淡淡的月牙形疤痕。

    他现在明明是特别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上去懒散无比,但她为什么能感受到他给她擦伤口时是那么的认真专注?

    他给她擦药时,眨眼的频率变得很慢。

    乌羽似的睫毛微压,眸光有万分专注。

    就在此时此刻,周念觉得心房里有什么东西一股一股地流出来,淌在她那些斑驳的壑缝里,让那些壑缝有想要开出花朵来的欲望。

    她看得正专注,鹤遂低沉的嗓音却突然响起:“你中午为什么请罗强吃炒面?”

    他没抬头,还在专心给她擦药,问得十分随意,像只是随口开启的一个聊天话题,而他并不在意答案。

    周念回过神,老实说:“他让我请他吃的。”

    鹤遂擦药的动作一顿,眼睫下垂三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继续给她擦药,但却没有再开口。

    周念觉得有些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的脸色看着有些沉,但擦药的力度依旧很轻很温柔,语气却又变得很冷淡:“没事。”

    这让周念觉得很矛盾。

    想了下,她才知道原因,恍然大悟般说:“鹤遂,是不是因为他骂过你,你不喜欢他,而我又请他吃炒面,所以你觉得不高兴。”

    鹤遂耷着眼皮,没说话。

    周念想起莫奈曾经说过,朋友之间也是有占有欲的,见不得自己的朋友和别的人要好。

    如果说鹤遂已经愿意把她当朋友,那因为她请罗强吃炒面的事情不开心,那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

    周念温声解释:“我请他吃炒面是因为他帮了我一个忙。——他知道我是那晚上帮你忙的人,我不想让他把这个告诉别人。因为你好像很排斥让别人知道你和我有什么交集,我怕到时候你不开心,我才让他保密,然后顺便答应请他吃炒面的。我和他关系很一般的,我和你关系才比较好。”

    我和你关系才比较好。

    最后这一句,周念说得特别认真,声音又清脆,还带着丝丝笑意,听着就特别可爱治愈。

    鹤遂刚好替她擦完药,把棉签扔进桶里,他伸手将周念的裙摆放下来,随后站起身。

    他的胯靠在桌角,懒懒站着,语气也懒懒的:“你不早说。”

    不早说?

    周念一怔,旋即问:“你做了什么?”

    鹤遂的薄唇微微一扯,俊脸上的表情是似是而非:“没做什么。”-

    几小时前的小吃店。

    老板在炒锅前忙活着,只见穿着黑色背心的鹤遂迈着长腿走过来,脸上和双臂上都热得出了汗,却还是站在热气满扬的锅前,对老板说:“一份炒面,加辣。”

    老板:“成。”

    鹤遂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折回来,手里是用菜单卷的一个筒:“客人嘴巴重,要变态辣。”

    他用筒指了调料中的一碗鲜红小米辣,懒懒笑道:“加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罗强:就nm无语……

    第26章 病症

    ==============

    午后的微光浮动, 明亮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周念坐着的桌子上,也洒在周念的头脸上。

    周念侧対阳光坐着, 白皙脸颊上的细软绒毛都被照得很清晰, 睫毛翘浓, 马尾的发梢微微泛着点黄色。

    她看见桌角摆着一盒头孢,就是她上次买给她的那一盒。

    周念拿过那盒头孢, 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板药,发现里面少了三颗。她抬头看向鹤遂:“所以你上次吃了头孢后,真的喝了啤酒?”

    那次在他妈妈的按摩店门口遇见他,她好心提醒他吃头孢不能喝酒,他非但不领情, 还说不如死了免得被她烦,满身锋利的刺, 看一眼都觉得扎人。

    “没有。”鹤遂懒散地往床沿上一坐, 在她的対面, “我妈做啤酒鸭用的。”

    “……”

    一聊到吃的,周念就忍不住觉得恶心,眉间有着一闪而过的厌恶。

    鹤遂黑眸微微一眯, 把她的微表情收进眼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念。

    周念没注意到他变得审慎的目光, 而是注意到面前的桌子。

    木桌木腿, 桌面上盖着一块完整的玻璃, 可以往玻璃和木桌的缝隙里面塞薄纸页。

    她看见里面塞满鹤遂的奖状, 一张又一张的橘红色奖状呈现在眼前,是那么的引人注意。

    周念很吃惊, 都说他是个混球,他怎么又会拿这么多的奖状。

    她从左上角开始,一一扫过去。

    鹤遂同学:

    在2013——2014学年度第一学期考试中,获得年纪第一的优异成绩,被评为“学习标兵”。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鹤遂同学:

    荣获花楹初中2015年上期“校级三好学生”。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鹤遂同学:

    在花楹镇2016年中学生秋季运动会荣获(高一)年级(男子)组(1500)米第(一)名。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

    诸如以上的奖状,不胜枚举。

    周念看完那些奖状,心中五味陈杂,一股说不上来的悲伤将她挟裹。

    他明明是一个好学生,拿过这么多的奖。

    他为什么要辍学?

    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奖状,开口时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鹤遂,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听这话的前一秒,鹤遂正双手反撑在床面上,形怠色倦地往后仰着身子坐着,头也仰着,喉结显得特别突出,颈线流畅勾人。

    他一听周念的话,身子稍稍一僵,旋即又无事般放松,懒懒地将身体坐正。

    周念转头,正正対上鹤遂漆黑深邃的眼。

    无声在弥泛。

    她能看见他眼底滚动的阴郁,像暴雨摧城前的雷电滚滚。

    鹤遂沉着脸,薄唇开合时嗓音也沉:“你该走了。”

    知道自己是触到他的逆鳞了,周念知趣地站起来,但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要対他说:“鹤遂,我虽然不知道你辍学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你这么优秀这么……这么的好……”说着说着,竟有一瞬的哽咽,“你不读书真的太可惜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在小吃店里打工吗?”

    鹤遂也站了起来,沉着脸抬脚,朝周念逼近。

    周念本能地后退,腰撞在冷硬的玻璃桌沿,再死死抵住,她感觉到桌沿把她后腰的骨头膈得发疼。

    然而鹤遂还没停下逼近的脚步,他越靠越近,身上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把周念逼得无路可退。

    少年气息凛冽,黑眸危险至极。

    周念听见耳边响起自己紧促的心跳声,又看见鹤遂伸过来的双臂,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快。

    他的双手落在她身侧的桌沿,长指懒懒覆在某张奖状上方。

    就这样大胆地将周念圈在一方狭小天地里。

    她被困在他和桌子中间。

    后腰抵死,前方……前方五厘米就是面色阴沉的他。

    周念根本无路可逃。

    不仅如此,鹤遂还俯身,微微含着胸去与她的视线保持水平,俊脸在她眼前放大,他低懒地问:“周念,是不是我给你脸,所以才敢让你対我指手画脚?”

    周念怯怯低头,把脸偏开,完全不敢和他対视:“不…不是的。”

    “不是?”鹤遂一只脚尖朝前翘着,漫不经心地点在地上,“怂什么,你刚刚不是挺能说。”

    “……”

    周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怂,明明她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只是打心底里害怕满身戾气的他。

    僵持着,空气凝默。

    周念越想委屈,她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为他好的话,他就至于这么凶吗?

    真的至于吗?

    周念把脸转得更开,睫毛微微发颤,很小声地委屈说:“我就是说了,那你打我吧。”

    鹤遂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他觉得好笑,冷峻神色瞬间缓和,一抹笑意浮在眼底:“我打你?”

    周念还是不看他,眼眶渐渐发红,像随时都能哭出来,声音开始发颤:“你…你打吧……”

    瞧她一副受气包的模样,鹤遂微微咬了下牙,憋着笑,故意冷冷问:“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忍你了,我真打了。”

    周念露出视死如归般的表情,咬着唇,把眼睛给闭上。

    看来她今天是真的要挨揍了。

    下一秒,周念感觉到额头上传来轻轻的弹痛感,她怯怯地慢慢睁开眼,看见的是鹤遂停在眼前的大手。

    他刚刚是弹了下她的额头?

    没真的打她。

    一时,周念竟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开心,她憋了好久,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才憋出一句:“鹤遂,你拿我寻开心。”

    “不然还真打你?”鹤遂收回手,“我都没做什么你都要吓哭了,真打了你,你不得哭出条南水河来。”

    “哪有这么夸张啊。”周念气呼呼地反驳。

    鹤遂盯着她的眼睛,黑眸中隐隐闪着光,他用特别认真的语气说:“有。”

    周念气得不行:“你——”

    也不晓得哪来的胆子,她伸手往他胸口一推,把他推开,煞有介事地说:“鹤遂,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我不理你了。”

    鹤遂被推得后退两步,俊脸始终挂着笑,笑意慵懒而醒目。

    他真是被周念给逗笑的,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居然让他打她。

    周念愣在原地,被他的笑容晃到眼。

    她从没见过鹤遂这样笑过,只见过他的冷笑,讥诮的笑,就算偶尔有淡笑,也是漫不经心的慵懒样。

    不像现在这样的笑,他笑得如此没有防备,优越的五官变得愈发鲜活。

    周念像是发现新大陆,声音无比清脆:“鹤遂,你笑了诶!”

    鹤遂微怔,敛了些笑容,但还是笑着的,望向周念的一双眼里也满是笑意。

    周念一点都不怕这样的他,直接走上前,鹿眼晶晶亮:“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比明星还好看。”

    她突然想到莫奈说过的话,“我一个朋友还真的说过你像电影明星,大家也都说你长得很好看。”

    在这个镇上,大抵是找不出比鹤遂更英俊标志的男孩子了。

    他是所有人公认的好看。

    周念本以为这样夸鹤遂,他会高兴,也会笑得更开心。

    但是她没想到,在听了她的话以后,鹤遂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又被一张冷冰冰的面具取而代之,他淡淡说:“周念,好看是没用的。”

    以他过往的成长经历,他遇到的那些糟粕事,鹤遂比谁都清楚,好看没用。

    自小到大他听过太多说他长得好的话,漂亮的词汇一抓一大把,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他阴沟般的恶臭生活,不能停息任何污言秽语。

    他甚至听过不少人说——

    “是真好看,可惜是条疯狗。”

    所以再好看,也左不过是一副没用的皮囊。

    “你别垮着脸嘛,你这样好吓人。”周念无意识地抬手,两只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唇边,一点一点往上面推,“鹤遂,你要多笑,多笑是会变好运的。”

    “……”

    鹤遂硬是被她用手指推出一个尴尬死板的笑容。

    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制止她,只是静静看着。

    看着周念歪着头仰着脸,满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一边用手指给他制造笑容,一边哄小孩似的说:“笑嘛,笑一个嘛。”

    最后,经过周念的不懈努力,他再次没有防备地笑了。

    周念看得目不转睛。

    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时会削弱单眼皮的锋锐感,整个人看着都会柔和不少,像一只进食餍足后的狼,少了很多危险的攻击性。

    周念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笑着说:“真希望每次见到你,你都能这样笑。”

    鹤遂懒懒笑道:“那得看你,是不是每次都像今天一样这么搞笑。”

    周念噎住:“……”

    见她吃瘪的模样,鹤遂倒是又弯了弯唇角。

    那天离开鹤家时,出门前,周念突然转身,问跟在后面送她的鹤遂:“下周末我还能来找你吗。”

    鹤遂单手扶着门,掐着腰站着:“找我干嘛?”

    “找,找你……”周念灵机一动,想到他在医院说过的话,“找你画画,你不是说过吗?我想画你的时候还能找你。”

    鹤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光十分意味深长:“找我画画需要这么吞吞吐吐?”

    周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竟有些小紧张,怯怯地问:“那你答应吗?”

    鹤遂仍是以那样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唇角是淡淡的笑弧:“行。”

    他马上又说:“但是你别告诉任何人,你和我在来往。”

    周念怔住。

    鹤遂眸色暗了三分,嗓音也低下去:“対你不好。”

    这时候,周念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她做不到対他说——没关系,我们是朋友,所以任谁知道都无所谓的。

    她害怕冉银。

    非常恐惧被冉银知道她和鹤遂来往后的下场。

    所以,周念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嗯了声。

    第27章 病症

    ==============

    五月, 春光将尽,风里面关于夏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这周忙着月考,周念的时间全花在复习上面, 稍有空暇都会画画, 等到周六早上要出门写生时,她才想起上周和鹤遂说过,她这周要去找他画画。

    糟糕, 她忘记提前和他约时间。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周念准备出门要用的画具时,在纠结,觉得现在约他也来不及,索性决定到时候直接到他家去看看。

    如果他碰巧在家的话最好,不在的话再给他发短信。

    昨夜下过雨,外面路湿气凉, 周念在出门前换了件长袖的牛仔裙。

    离开家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先到公厕, 把胃里面的东西吐空后再出发。

    周念径直来到南水街, 走过长长一段白卵石街面, 看见宋敏桃的按摩店。

    从按摩店经过拐进巷子时,周念朝里望了一眼,里面没有客人, 宋敏桃靠在吧台上低头看手机,穿着一身紧致的褚红梅花旗袍, 曲线玲珑, 身后还是那张深红色的绒布帘子, 一整面墙的宽度, 长长地垂至地面。

    周念本想想叫声阿姨问好,但宋敏桃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没注意到背着画板从门口经过的她。

    周念只好安安静静地走过,转脚拐进了巷子里。

    青石板吸了雨气,变得格外湿冷。

    小巷清幽而长。

    人走在这样的环境里,会不由觉得心清性静,岁月正安稳。

    周念拐过几个小小的曲折后,巷尾清晰地展现眼前展开,她发现鹤遂居然就站在门口。

    居然能这么巧。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说不清。

    周念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后,她觉得自己好笑,又觉得有点害羞,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脚步是不由自主地变快了。

    可是距离鹤遂越来越近,周念的脚步就变得越来越慢缓,漫缓到最后,她直接停在原地,脸上的轻欣表情也荡然无存。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雨汽里的巷尾,飘笼着层浓雾,淋过整场夜雨的长石凳是深灰色,凳脚覆满吸涨水的青苔。

    画面像是被调了冷淡风的滤镜。

    偏偏在这样的冷色里,还有比这更冷的存在,是此刻正在用力擦着门板的鹤遂。

    他穿着白t和灰裤,身量高挺修长,很绝一张侧脸,起承转合都恰至好处的五官。

    碎薄的黑发垂额,眼尾是锋锐的弧度。

    薄唇紧紧抿作一条直线,衬得下颌角的线条更加优越。

    他脚边放着两个铁通,铁通上搭着湿帕子,手里也拿着一张湿帕子,在一下又一下特别用力擦着门。

    每一下擦门的动作都是他咬着牙完成的,腮帮子鼓得紧紧的,能清晰看见咬肌,还有随着这个动作爆在额角处的青色血管。

    周念看着鹤遂,又去看他面前的那扇门,终于知道他会为什么会擦得那样用力。

    门上被人用红色油漆涂得乱七八糟,歪七扭八的字眼十分不堪入目。

    不还钱死全家XXX

    婊子和死杂种住这里!!!

    去死!

    一家子全部去死!!

    ……

    周念这么看着,开始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发颤,仿佛她才是住在门里面的那个人,那些字眼也全部是针対她的。她的牙齿也开始格格打颤,突然觉得好冷,像被射成筛子的活靶,没有一点抵御风寒的能力。

    这就是鹤遂的生活吗。

    这样的……

    这样的让人难以接受。

    周念终于知道,鹤遂家的门为什么会这么干净,干净到清汤寡水的程度。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觉得奇怪。

    现在终于知道答案。

    周念直接取下肩上的画板,连着手里的画具箱一起放在地上。

    然后直接朝着鹤遂走过去。

    听见箱子落地的声音,鹤遂才注意到巷子里有人来,转头,发现是周念时,动作顿时停住。

    他的手停在一个没擦完的“死”字上面,眼里有点意外,语气却很平静:“你怎么来了?”

    周念脸色不好看,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他。她径直来到两只铁桶前,蹲下身去,伸手扯过桶沿上搭着的湿帕子。

    铁桶里一只装着汽油,一只装着水。

    油漆直接用水是很难擦掉的,先用汽油会好擦一点。

    看来他很了解,毕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周念,你干嘛?”鹤遂低眼瞧着她。

    周念没理他。

    这是鹤遂第一次从周念身上看到一股很强的倔劲儿。她那么瘦小一只,风都能吹倒的羸弱,偏偏此刻凛着一张小脸,表情特别严肃,眼神坚定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宣誓。

    周念把湿帕子放进汽油里,浸泡,汽油味直冲鼻腔。

    等帕子全部打汽油浸湿。

    鹤遂清郁的嗓音低低响起:“周念,不用你来弄。”

    周念低着眼,一个字也不说,自顾自地去把吸满汽油的帕子提起来,用小手费力地拧着。

    见状,鹤遂皱眉,神色冷下来,看上去非常不悦。

    下一秒。

    他骤然弯腰,迅速握住周念的手腕,嗓音沉得凝冰,警告的意味很重:“周念,你这是画画的手。”

    画画的手怎么能干这种活。

    他怎么配。

    周念被他握得动弹不得,手里的帕子没完全拧干,浓腻的汽油正一滴一滴往下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瓦檐下坠落的残雨声重合在一起。

    鹤遂弯腰,黑眸里迸出寒光,声音沉得渗人:“帕子放下,去洗手。”

    周念抬头,面无表情地対上鹤遂的眼睛。

    他的眼里是警告。

    她的眼里是坚持。

    周念发现自己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她虽然还是害怕戾气深重的他,但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打她以后,也变得愈发放肆。

    “我不要。”周念用另一只手,重重推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画画的手又怎样?我的手又不是只能画画。”

    说完,她直接站起来,随便拧一把帕子,就开始抬手擦门上的字迹。

    周念擦的第一个字就是鹤遂刚刚没擦完的那个“死”字。

    就算用的是汽油,也因为她自身的力气很小,就显得擦得特别吃力费劲。

    饶是这样,她却反而较劲般擦得越来越用力,皱着秀眉,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周念,鹤遂沉默良久,他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看她专注的神情,不停在空气中摆动着的瘦弱胳膊,还有她那双在这样氤氲雨雾里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眼。

    时间在木门上滑落的汽油液体中流逝着。

    他看了她好久好久。

    最终,鹤遂败下阵来,他缓和脸色,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周念,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你这么生气干嘛?”

    周念吊着脸,一边用力地擦着门上油漆,一边没好气地怼他:“鹤遂,你别不领情。”

    鹤遂拿着帕子的手撑在门上,侧身対着周念,低懒地轻笑了下:“我哪有不领情?”

    周念抿紧唇不说话,不肯再理他。

    “生气了?”

    少年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洒脱风发,吊儿郎当地低头凑近周念,“真生气了?”

    周念好想骂他,又不敢真的骂他,只敢超级小声地嘟囔:“鹤遂,你烦不烦啊……”

    鹤遂侧过脸,拿耳朵贴近她,笑弧在精致的侧脸上扩大:“你说什么?大点声。”

    周念忍无可忍:“建议你戴个助听器。”

    鹤遂不恼,只是看着她笑,笑起来时一张俊脸耀眼得像三月艳阳的天。

    周念用余光瞥他一眼,发现他就看着自己笑,一下子将她搞得很难为情,脸上微微发热,人也有轻微的晕眩感。

    “你别看着我笑了……”她慢吞吞地说。

    “上次是谁说的?”鹤遂漫不经心地笑着,声息慵懒,“说我笑起来好看,还说希望每次见到我,我都能是笑着的。”

    周念:“……”

    她当场噎住。

    这些肉麻的话真的是她嘴巴里说出来的?

    救……救命。

    好想马上死一死啊。

    周念能明显感觉到脸上温度在升高,在这样冷凉的早晨,她竟然快要出汗了。

    偏偏鹤遂还在耳边,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恶劣又醒目。

    情急之下,周念往右边迈了一大步,拉开和鹤遂间的距离,顺便故作平静地说:“快点擦吧,擦完我还要画画呢。”

    鹤遂抽身站好,脸上始终有着藏不住的淡笑。

    两人一起擦着门上的油漆。

    擦着擦着,鹤遂趁着周念不注意,抬脚朝右边跨了一步,悄无声息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然而周念没发现,他想,也幸好周念没发现。

    浓浓的雨雾里,飞来一只克莱因蓝色的蝴蝶,格外漂亮惹目。

    这只蝴蝶像是间谍,却又不受任何人的指使掌控,它飞向鹤遂,轻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膀上。

    这只蝴蝶只有鹤遂能看见,周念是看不见的。

    不仅如此。

    他看见蝴蝶的翅膀在扇动时,有光点在闪烁。

    光点不停地闪烁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蝴蝶要把这光引进他的灵魂深处。

    仿佛他就能以此得到救赎。

    可是在后来的后来——

    他亲手杀死了这只蝴蝶,由它腐烂。

    第28章 病症

    ==============

    潮湿氤氲的气雰,让空气变得格外冷凉。

    周念是个不容易出汗的体质,却在这样一个冷凉的清晨,累得满头大汗,这全得归功于面前这道被涂满红色油漆的大门。

    鹤遂进进出出换了很多桶水, 他会一次性提两桶, 一桶水的重量约在30斤,但他提得很轻松, 脚步沉稳。

    桶里的水只微微荡出纹路,并不激荡乱溅。

    周念暗暗瞥他好几眼,没想到他看着瘦,力气还挺大的。

    耗时近两个小时,两人才把门上油漆擦干净。

    周念把帕子搭在其中一只铁桶的桶沿上,累得原地蹲下, 汗蹭蹭的小脸看上去通红,像是刚从汗蒸房里出来似的。

    旁边的鹤遂在进行收尾工作, 用拖布把门口的水渍和汽油渍拖干净。

    再把铁通提进去。

    等了会儿, 里面才再次传来他的脚步声。

    周念还蹲在原处休息, 一只冷白色的大手伸至眼前,手上拿着一条拧过水的干净白毛巾。

    她抬头,正好对上鹤遂黑白分明的眼。

    他正低头看着她, 阴郁的俊脸却有着相当反差的清和,声线低沉:“擦擦汗。”

    周念愣了下, 才慢吞吞伸手接过毛巾:“谢谢。”

    毛巾是新的, 周念拿在手里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这一点。她因为这个小发现, 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开心。

    最近, 周念总会觉得自己的小开心来得莫名其妙,同时觉得像这样让她小开心的小发现也有点神经质, 说不定是他手边刚好就有一张新毛巾,才不是为她特意拿的呢?

    “擦个汗笑什么。”鹤遂双手撑着腰,懒懒地低眼看着周念,“像个傻子一样。”

    “你才像个傻子。”周念立马小声怼回去,她发现自己是真的越来越不怕他了。

    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擦干净,周念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脖子,然后忍不住用状似不经意的语气问:“鹤遂,你是特意给我拿的新毛巾吗。”

    鹤遂脸色不变,漫不经心地反问:“这不是很正常?难道拿我用过的给你?”

    “哦。”

    莫名其妙地就沉默下来。

    鹤遂盯着周念看了一会,淡淡开口:“别蹲着了,起来。”

    周念动作一顿:“干嘛。”

    鹤遂微微眯眼,眸光清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念:“等下蹲久了起来又晕倒,这次我可不会接住你。”

    周念怔住。

    他还记得她上次蹲久了起来就晕倒的事情。

    并且是他接住了当时的她。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确信,周念认定,就算这一次她再晕倒,他还是会接住她。

    “鹤遂,你刀子嘴豆腐心对不对。”她仰着脸,小梨涡镶在两边嘴角处,笑意盈盈。

    “你哪只眼睛看我刀子嘴豆腐心。”

    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目光落在周念的小梨涡上,“还不起来?”

    周念用手撑在木门上,慢吞吞地站起来。

    眼前开始发黑。

    她立马不再动,膝盖稍稍弯着,没有完全站直,准备缓一下再站起来。

    在模糊昏黑的视线里,周念隐约看见有两只手已经伸到她的面前,掌心向上,做出随时就要接住她的手势。

    那是鹤遂的手吗?

    还是她花了眼。

    周念用力地闭了闭眼,又缓缓摇了摇头,再睁眼想要看清。

    等她睁开眼睛,视野重回清明时,发现鹤遂并没有伸手,他依旧懒散地站在她面前,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看来刚刚的确是她花了眼。

    她缓和好以后,鹤遂侧身,让她先进门。周念经过他,一面往里走,一面想到一件事:“你的衣服还在我那里,就上次我从医院穿走的那件。我下次过来找你,记得带给你。”

    “下次?”

    鹤遂在她身后关上门,跟上去,“那你今天怎么不带。”

    周念的眼睛闪烁了下,还好她走在前面,没让鹤遂看见。她沉默了几秒,故作平静地说:“我忘记了。”

    鹤遂慵懒地“啊”了声,学样般说:“你忘记了。”

    周念:“……”

    她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

    周念立马停下,转过身,温吞地开始解释:“我又不是故意忘记的,我只是单纯忘记了。我下次来找你,一定会把衣服带来还你的。”

    这段话,鹤遂起先是凝神听着。

    听完后,他的神色出现变化,乌黑的眉梢轻轻一挑,看上去又坏又帅气:“我又没说你是故意忘记的,你急什么。”

    周念:“……”

    被他套进去了。

    鹤遂这个人真的是……好!烦!!!

    周念语塞片刻,喉咙里哽得紧紧的,她在他深邃的目光下竟然开始觉得心虚。她立马避开他的目光,很轻声地说:“你再这样,我就不还你衣服了。”

    听似威胁的话语,却毫无杀伤力,反而把鹤遂逗得直乐。他故意偏头,去看她的眼睛,吊儿郎当笑道:“可以啊周念,你现在敢威胁我了。”

    “……”

    “在这个镇上没人敢威胁我,你可是第一个。”

    第一个。

    周念听着最后三个字,她是第一个威胁他的人。不仅如此,她也是第一个接近他的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越来越不排斥她的接近了。

    这么想着,周念本来有些心虚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变得大胆,也变得跃跃欲试。

    想要近一步试探与他相处的底线在哪里。

    她索性不再回避目光,强行给自己壮胆,转正脸去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清糯:“既然你说我在威胁你,你就当我在威胁你吧。总之,你要是再逗我,我就真的不还你衣服了。”

    院中的雾还未散尽,太阳已经从东边缓缓升起。

    鹤遂的眼里映着这雾的清冷,又映着朝阳的明朗,让他的一双眼看着格外惑人心弦。

    他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看着周念,脸上挂着慵散的笑意。

    隔了一会儿。

    周念看见鹤遂霍地俯身,冲她而来。她不由自主地立马屏住呼吸。

    细白脖子上浮出明显的颈线。

    鹤遂肩膀微微塌着,弯腰停在距离她脸部咫尺的地方。她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拂在脸上,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色舒肤佳味。

    她有些紧张:“你、你干嘛。”

    一双深沉的黑眸里隐着笑,他看着周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既然你那么想要我那件黑卫衣,那你就留着吧。”

    周念:……?

    她什么时候想要了?

    没等她开口,鹤遂就已经越过她,大步朝堂屋里走去了。

    这可把周念气得不行。

    她小跑着追上去,就算是生气,她的声音也是又清又软:“谁想要你的衣服啊……鹤遂!”

    鹤遂故意逗她似的,她越在后面追,他的长腿就迈得越快。

    ……

    周念一路追着鹤遂上楼,到他房门口才猛地想到一件事:“糟了。”

    鹤遂敛住笑意:“怎么了?”

    周念转身就要下楼:“我的画具箱和画板还在外面。”

    “等等。”

    鹤遂叫住她,然后大步朝外走,“我去拿,你坐着歇会。”

    “哦。”

    周念就在他房间里等着,老实地坐在书桌前的那把椅子上面。

    看了看四周,和上次来时一样,没什么变化,陈设简单,打扫得很干净,光着脚在房间里走都不会沾上灰的感觉。

    没一会儿,外面的木楼梯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门口。

    鹤遂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盘子,盘子里面是四个青团,另一只手里是一个玻璃杯,杯子里装着牛奶。

    周念站起来:“我的画板和画箱不见了?”

    鹤遂轻轻踢了一脚门,门关上,他一边走向周念一边说:“拿回来了,在堂屋里放着。”

    没丢就好。

    周念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周念这才注意到鹤遂手里的吃的喝的,立马就觉得气不顺。

    不会是特意给她拿的吧?

    鹤遂来到身边,把盘子和杯子一并放在周念面前的桌子上,淡淡道:“我妈做的青团,我觉得味道还可以。”

    “……”

    “家里没有饮料,只有牛奶。”

    周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神经崩起来。

    这还真是给她准备的。

    喉咙里哽了又哽,周念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还不是很饿。”

    不知为何,她觉得鹤遂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深晦。他拿起一个青团,递给她,注视着她的眼睛:“你就当零食吃,尝尝?”

    周念盯着那个青团,眼里情不自禁露出恐惧,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糯米做的东西会很难吐出来,她每次吐,都能感觉到那股浓浓的粘稠,一点一点,像是被她强行从胃壁里刮下来,再往上送。

    “我……”周念再次哽住,变得结巴,“我,我不吃零食。”

    “这样啊。”

    鹤遂若有所思地盯着周念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青团放回盘中。

    转手端起那杯牛奶。

    “那喝这个。”他说。

    “……”

    周念看一眼牛奶,又抬头看一眼鹤遂,然后再看向牛奶,轻轻咬了一下唇:“我喝牛奶要过敏的。”

    这个不是借口,是真的会过敏,所以早上冉银都只给她喝豆浆。

    鹤遂把牛奶放下,深沉目光依旧钉在周念脸上。他沉默了会,低声道:“周念,你是不是……”

    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不往下说。

    周念听到神经断裂的声音,他要说什么?他到底想说什么?

    是不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可是她觉得自己刚刚没有露出太多的纰漏,最多一点点,但那也很合情合理不是吗?她不吃零食,对牛奶过敏有什么问题吗?

    “周念,你是不是有点……”他再次停住。

    这对周念来说,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她瞬间变得坐立难安。

    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

    就像是被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小刀子,一刀一刀地慢慢划着,虽说性命之忧,却让人觉得生不如死。

    周念的下唇轻轻哆嗦了两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虽然是这么问出口,但却希望鹤遂什么都别说。

    不管他到底想说什么,都最好不要说出口。

    因为他一旦说出口,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

    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有做好被他发现秘密的准备。

    鹤遂的神色深深凝着,薄唇微抿,眼里带着细究。

    他就这么看着周念。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三声敲门声:“阿遂。”

    宋敏桃的声音传来。

    周念像是等到一个救星般,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听到鹤遂低声问她:“要开门吗。”

    “啊?”她有点困惑,“不开门的话,岂不是会被误会吗。”

    “……”

    闻言,鹤遂对着门口的方向说:“你进。”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打开,穿着褚红色梅花旗袍的宋敏桃出现在门口。宋敏桃一看见房间里的周念,有点惊讶:“周念也在呢。”

    周念乖乖问好:“阿姨好。”

    “阿遂,去帮我抱两箱泡脚的材料包到店里去。”宋敏桃走进房里。

    “现在?”鹤遂看了眼周念。

    “对,现在。”

    “……”鹤遂抬脚往外,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就剩下周念和宋敏桃两个人。

    宋敏桃来到周念身边,亲昵地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好孩子,坐着。”

    周念听话地坐下。

    宋敏桃看着周念,表情是欲言又止。

    周念正觉得疑惑时,听见宋敏桃突然问她:“鹤遂没欺负你吧?”

    周念一怔,鹤遂妈妈怎么突然这样问。她反应了两秒,忙说:“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虽然鹤遂看着还是很凶,但他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也不会真的动手打她。

    “那就好。”宋敏桃说,“我见你单独和他待在一个房间,又关着门,所以有点担心。”

    “……”

    周念脑子一蒙,好半晌后才明白,鹤遂妈妈口中的“欺负”和她理解的“欺负”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她的脸腾地红起来,磕磕绊绊地说:“没,他没欺负我……鹤遂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敏桃清楚儿子的秉性,笑道:“我知道。周念,像你这么好的孩子,愿意和他做朋友,阿姨当然是很高兴。但是阿遂毕竟是个男孩子,你和他相处中要注意分寸,他要是给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要拒绝。也能告诉我,我会骂他的。”

    周念静静听完,低着头沉默了会,轻声说:“鹤遂也是个很好的人,他不是个坏孩子。”

    宋敏桃长长叹口气,什么都没再说,只是伸手温柔地抹了抹周念的头。

    周念觉得鹤遂妈妈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她都没想到和鹤遂单独待在房间里会被欺负这件事,鹤遂妈妈居然想到了。

    “阿姨。”她突然开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嗯?”

    “鹤遂……”周念问得极其小心翼翼,“他为什么不念书了?”

    第29章 病症

    ==============

    关于鹤遂为什么会辍学, 外面传的版本五花八门,可真正知道内情的就只有宋敏桃一个人。

    一直以来,这个话题也是家中禁忌。

    她每次尝试想和鹤遂谈谈念书的问题, 鹤遂的态度都十分冷淡, 总用三言两语就将她打发。

    “哎。”宋敏桃摇着头叹了很长一口气。

    窗外是新起的太阳, 光线以外,是小镇四周的巍巍青山。宋敏桃目光远眺, 可能在看山,也可能在看远处没有边际的天空,总之眼里流淌着悲凉和空茫。

    周念也不急着追问,安静地坐在书桌前。背对书桌,面朝宋敏桃。

    宋敏桃就那样看了窗外很久,才把视线收回, 她看着周念温和地笑了笑,又往下看, 看向周念身上穿着的那条牛仔裙。

    牛仔裙上沾着斑驳的红色油漆, 量还不少, 几乎裙摆上到处都是。

    宋敏桃盯着周念牛仔裙上的红油漆痕迹,温声问:“是你帮阿遂一起擦的门吧。”

    周念顺势低头看一眼裙子:“啊……是的。”

    宋敏桃用很诚恳的语气道谢:“你真是个好孩子,周念, 阿姨谢谢你。”

    周念摆摆手,轻声答:“没事没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稍沉默两秒后, 宋敏桃缓缓眨了一下眼, 说:“像这种门被泼油漆的事情, 不是第一次,我甚至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每一次阿遂都会对我说——‘你进去, 我来弄。’或者是‘去开你的店,别碍事。’有时候,他甚至会半夜起来检查门上有没有被人泼油漆写东西,如果发现有,就会一个人大半夜在那擦,会在天亮我出门前把油漆全部擦干净。”

    “……”

    周念静静听着,心情随着那些字眼开始变得沉重。

    那一瞬间。

    她好像变成了大半夜独自在家门口擦门上油漆的他。

    宋敏桃的眼圈有点发红,声音也变得更加缓慢:“阿遂是为了我才不肯继续念书的。他怕我一个人在家被催收的找麻烦,店子也开得不清净,就不顾我的劝阻,无论怎样都要退学回家。也不仅仅是因为催收的事情……但总归是为了我,他才不肯念书。”

    周念没有去深问,除去催收外还有什么原因,因为她觉得一个家庭若是不幸,绝不会只是因为某一件事而不幸。

    就像是鹤遂,他如今浑身长满稠密的刺,也绝非只因为旁人一句的谩骂、某次暴戾的殴斗所致。

    深渊里的毒蛇不会只有一条。

    周念扭头,看一眼玻璃桌面下压着的张张奖状,觉得好难过:“鹤遂不念书,真的很可惜。”

    宋敏桃再次叹气:“我又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很多时候晚上一想到这事情,我就老失眠。”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木楼梯的嘎吱声。

    “阿遂来了。”宋敏桃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珠,“他听见会不高兴。”

    “……嗯。”

    没一会儿,鹤遂出现在门口,他注意到宋敏桃和周念的神色都有点不对劲,在门口迟疑两秒,才迈开长腿进门。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淡淡问:“在聊什么。”

    周念抢先一步,温吞说:“阿姨让你别欺负我,否则会骂你。”

    “呵。”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两人聊的肯定不是这个,但既然她们不愿意说,他也懒得去细究。

    “我还得回店里,你们玩。”

    宋敏桃很快恢复如常,说完这么一句后就直接离开房间。

    房间里再次只剩周念和鹤遂两个人。

    鹤遂淡扫一眼桌上那盘没动过的青团,不经意般开口:“你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

    周念神经一紧,怎么又绕回到吃上面了?

    他怎么老叫她吃东西。

    是故意的吗?

    周念凝神观察着鹤遂的神色,发现他还是那副慵懒的冷淡样,看上去似乎真的是随口问问她。

    就是不知道真是如此,还是他已经发现端倪,只是太善于不动声色才没让她瞧出来。

    周念故作平静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还得画画。”

    潜台词就是她不吃了。

    鹤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没持续太久,便说:“那我们下楼画画?”

    周念嗯一声,顺势站了起来。

    她比鹤遂先离开房间,待她离开后,鹤遂还停在原地,他还在看桌上的青团和牛奶,甚至看得有些出神。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脚离开房间。

    ……

    两人一前一后到堂屋里,周念停在原地,站在放着她画具箱的茶几旁边,轻声问:“鹤遂,我在哪画。”

    鹤遂停在她身后:“你想在哪画?”

    周念抬头看向院子中,发现他家院中虽说没种什么东西,但是却有一颗杏子树。杏子树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上面结了黄澄澄的果,个头不小,看上去不消两周,就可以打下来吃了。

    “在树底下吧。”周念指了下,“那儿晒不到太阳,光线还好。”

    “行。”

    周念伸手去提箱子,还没等她碰到箱子,一只冷白的骨瘦大手已经将箱子提起。

    她转头,看见鹤遂一并拿起她的画板,动作利索地越过她朝外去了。

    周念小跑着追上去,脸上溢满笑意,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轻快地说:“鹤遂,让我画还帮我拿东西,早知道你人这么好,我就早点来缠着你了。”

    “可别。”

    鹤遂腔调慵懒,有点欠揍地说:“行行好,你放过我。”

    周念被逗得止不住笑,她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因为她看见他现在眼里也有着浅浅笑意。

    他笑起来真的很耀眼,连头顶上的日光都得让他三分。

    周念憋了下,才把笑憋住,又问:“我在哪画。”

    鹤遂弯腰,把画板靠着杏树放着,又把画具箱放在旁边:“别催。这不是正准备去给你拿凳子?”

    周念声音清脆地哦了一声。

    鹤遂又重新进堂屋里去了。

    出来时吓周念一跳,他肩膀上扛着一条矮长桌,手上提着一把木椅子。

    “你怎么把桌子都搬出来了。”周念快步走上去,想接过他手里的椅子。

    “那些画画的玩意儿放地上不嫌脏?”他轻描淡写看周念一眼,然后用示意她让开,别挡路。

    周念只好乖乖侧身让开。

    其实她外出写生,好多时候画具都直接放地上,回家的时候再擦一擦就好了。

    不过看鹤遂这么替她考虑,她还是忍不住抿着唇悄悄笑了一下。

    鹤遂把桌椅都放在杏树下,调整了下桌子的方向,似乎觉得不妥,抬头问周念:“你想朝哪边画?”

    杏树对面有一口井,周念指了下:“对着井。”

    鹤遂依言,把矮桌和椅子的方向都调整为对着井。

    然后把画具箱提到桌上放着,再把画板支起来放在地上。

    周念走过去停在矮桌前,在他的对面,鹿眼格外明亮,温软嗓音带着浅笑:“鹤遂,你这样子,会让我每周都想来找你画画的。”

    鹤遂掀起眼皮,眸色清冷,冷嗤一声:“你想得美。”

    周念还想说什么,他打断她:“别废话了,快画吧。”

    说完,他撩起黑t的下摆擦额头的汗。

    黑t被撩起来,暴露出少年冷白色的小腹,块垒分明的腹肌,线条根根分明,上面坠着几颗汗珠,随着呼吸,紧实腹肌一起一伏,有着难以言状的吸引力。

    谁能这样的腹肌。

    形状漂亮,皮肤又白,右腰一道狰狞的疤透着野性,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觉得很反差,薄汗状态下的性张力直接拉满。

    周念完全没准备,猝不及防地就这么近距离地看见鹤遂的腹肌。她一下子就抬手捂住眼睛,小声嚷:“鹤遂,你、你干嘛啊……”

    鹤遂擦汗的动作一顿:“?”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衣服,看见对面的周念把脸捂着,眼睛遮得严丝密缝,唯独露在外面的一双耳朵红得已经有点透明。

    “害羞了?”鹤遂轻笑一声,伸手捉住周念的手腕,作势要将她的手从脸上拉起来,“上次在医院掀我病号服怎么不见你害羞?再看看?”

    “……”

    啊啊啊啊啊这人是流氓吧?

    流!氓!!

    周念好想尖叫。

    她根本不知道现在的鹤遂早就把衣服放下来了,还以为他真的要让她看。

    “你别拽我……鹤遂!”周念又羞又气,感受到鹤遂还在拽她的手,急得跺了一下脚,“我不看,我真的不看。”

    越是这样,鹤遂越忍不住想要逗她,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吊儿郎当地笑道:“不看白不看,是不是?”

    周念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她又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鹤遂把手从脸上拽了下去。

    她下意识猛地闭眼,然后感受到鹤遂松开了她的手。

    四周一片安静。

    数秒后,前方响起鹤遂的低笑声,悦耳至极。

    周念不懂他在笑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见鹤遂的衣服是放下去的,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就只是在逗她。

    无言片刻,她觉得鹤遂真的坏透了。

    这可把周念气得不行,绕过桌子就想去打他:“鹤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鹤遂也绕着桌子躲周念,脸上还是欠揍的惹眼笑容:“怎么急了?难不成你真想看?”

    “我才不想看!”周念小脸通红,绕着桌子跑了好几圈都没撵上鹤遂,反而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

    又绕一圈时,周念不小心踢到矮桌的桌腿,踉跄着就要摔倒。

    已经跑出去两步远的鹤遂,立马折回,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周念,周念就那样扑进了鹤遂的怀里面,一把抱住。

    还……还抱得紧紧的。

    那一刹那,周念脸上的红意更盛,像一万朵红烧云同时在脸上融化。

    她抱着鹤遂劲瘦的腰,额头抵在他胸膛,鼻端充盈着他身上好闻的皂香,感受到他的炙热体温。

    而他的手臂也紧紧圈着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

    周念久久没有抬头,她整个人已经完全懵掉,也不知道抬头时该怎么面对他,该说点什么缓和如此尴尬的情况?

    她听见一声吞咽的声音。

    余光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鹤遂刚刚是吞口水了吗。

    就在周念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头顶落下鹤遂低沉沉稳的嗓音:“你是不是抱得有点久?”

    周念:“……”

    真的尴尬得要命。

    她立马仓促地松开他的腰,他也顺势松开她的腰。

    周念后退一步站好,额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下额头,烫得和发烧没两样。

    鹤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会,然后懒洋洋地说:“我不跑了,让你打成不成?”

    周念的心在怦怦乱跳,她没有心思再打闹,匆匆瞥他一眼:“懒得和你计较。”

    说罢就回到画架旁边,准备开始画画。

    ……

    那天,周念画了一副红色系的抽象油画,和裙摆上的油漆红是一个颜色。

    这样一来,她回家的时候就不用和冉银解释,裙摆上的油漆是哪里弄到的,因为她经常会把颜料弄在衣服上,这样一来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当她在调色的时候,鹤遂大喇喇地坐在矮桌的一侧,慵懒地反手撑在桌面上:“怎么是红色?”

    然后补了句,“你今天要画红色的我?”

    周念专心地调色,没抬眼:“谁要画你,自恋。”

    鹤遂看得出来她还在害羞,都不敢拿正眼看他,他偏要凑过去,低笑着问:“不画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

    周念没接话头,她今天确实不打算画他。

    本来是打算画他的,但是经过刚刚那一出,她觉得如果要画他的话,盯着他看,可能就没办法好好画完一幅画了。

    调好颜色,周念开始专心致志地画画。鹤遂从堂屋里搬出来一张躺椅,放在周念旁边,躺上去,长腿随意交叠放着,修长手臂懒懒垂在身侧,看上去非常放松随意。

    阳光从树影间筛落,时不时闪着鹤遂的眼睛,随手扯过周念的一张画纸盖在脸上。

    “别用这张,这张我还要用。”周念给他换了一张废稿画纸。

    “嗯。”他微沉的嗓音从画纸下传出,“我睡会,有事叫我。”

    “好。”

    ……

    这个时候,大抵是两人最美好的时候。

    彼此的伤疤都还没有完全被揭开,周念的秘密还没被发现,鹤遂也还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画画,他在旁边睡觉。

    周念也不会知道,废稿画纸下面的那双眼,大部分时间都是睁开的。——他是清醒的,偶尔闭眼,都在听周念画笔的沙沙声。

    阳光灿烂,蝉鸣不歇,杏子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

    似乎一切都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镇部分还有几万字就结束了~感谢在2023-07-05 23:59:33~2023-07-07 20:5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仙女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病症

    ==============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 周念收拾好桌面,把椅子推进桌肚底下,转身看见莫奈站在过道里, 手里提着两杯奶茶。

    蜜雪冰城的珍珠奶茶。

    莫奈递过来一杯,腼腆地笑着:“周念, 请你喝的。”

    女生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请客喝一杯奶茶。

    课间一起去厕所。

    周念很珍视莫奈这个朋友,她没有犹豫地接过奶茶, 温声笑道:“谢谢。”

    莫奈扬扬手中另一杯奶茶:“不客气,我们回家的路上喝。”

    “好。”

    周念记不清上次喝奶茶是什么时候,初一?还是更早以前。

    当然喝也是不被允许的,是周尽商会瞒着冉银偷偷买给她,现在偷偷买零食给她吃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也不喜欢零食了,也不喜欢任何食物了。

    小镇的夜晚多是昏黑, 少有路灯,两人出校门后, 尽量往亮堂的地方走。

    莫奈再次和周念聊到京佛。

    莫奈说, 京佛那样的大城市, 哪怕半夜三点都是灯红通明的,一整晚都不关门的门店随处可见,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路边老能遇见烂醉如泥的酒鬼,还有些男的特别没素质, 爱撒野尿, 动不动对着马路边的花坛来上一泡。

    莫奈边讲边喝奶茶, 嚼着珍珠讲得兴致勃勃, 偶然注意到周念只是把奶茶拿在手里,还没插上习惯。

    “周念, 你怎么不喝奶茶呀?”她问。

    “啊……”周念回过神般,撕开吸管纸,把吸管插上,“我只是听得入神,忘记了。”

    前方拱着一座石桥,石桥前后无灯,氛围昏暗,四处散落的是石桥底下的潺潺流水声,岸边杂草浮沉。

    远远地就能看见石桥上站着一个人,中等个头,太黑的缘故,辨不清男女。

    为了不让莫奈看出端倪,也为了不让好朋友伤心,周念用力吸一大口奶茶进嘴里,一颗又一颗圆漉漉的珍珠滚进嘴里。

    她咽下浓甜的奶茶,嚼着珍珠,作出欣喜的表情:“好好喝啊莫奈,谢谢你。”

    “你喜欢的话,我下次还请你喝。”见周念喜欢喝,莫奈看上去也很高兴,“下次换个黑糖口味的。”

    “好呀。”

    两个小姑娘说笑着踏上石桥,周念一步一步靠近石桥上的那个人,她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那人的存在,还在继续装作喜欢喝奶茶的样子,和莫奈说说笑笑。

    直到周念和那人擦肩而过,她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就一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啪——!

    周念手中的奶茶掉到地上。

    塑料杯子破裂炸开,里面的咖色液体飞溅开,同时渐在周念和莫奈两人的鞋上。

    莫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看见周念仿佛被定住一般,还停在原地,她不理解地问:“周念,你怎么了。”

    周念没有回答。

    在这样一个瞬间,在周念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刻,冉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冉银犀利的目光像拔剑时闪出的锋利冷光,她绷着唇看一眼周念,又去看一眼周念脚下那杯摔翻的奶茶,再抬眼看向周念,最后视线直接在周念的脸上凝定,像某种符咒。

    周念不寒而栗,她觉得自己是个被抓先行的贼,双脚前四下流淌的奶茶就是她作案后留下的工具。

    是她杀人后留在现场的带血刀。

    是她纵火后忘记吹灭的火星子。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周念终于在一片昏暗里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妈……妈,你怎么来了。”

    冉银一个字都没说,只死死盯着周念,像是要把周念的脸盯出两个洞来才肯罢休。

    倒是莫奈出声打破这样的僵局,她礼貌问好:“阿姨好。”

    冉银把目光转到莫奈脸上,停顿两秒后,才露出一个微笑来:“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和我们家周念是朋友吗?”

    “是的阿姨,我叫莫奈,是这学期新转过来的。”

    “哦,转学生。”冉银意味深长地说,“奶茶是你给周念买的吗?”

    “嗯嗯。”莫奈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冉银脸上的微笑加深了,她柔声道:“你可对我们家周念真好。”

    莫奈只当在夸她,腼腆地笑笑:“我和周念是朋友嘛。”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听着这一段对话的周念,早就冷汗淋漓,脸上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恐惧这种情绪就像是寄生在血管里的病毒,在短时间里游走全身,把她摧毁。

    冉银没再说什么,扯扯嘴角笑着:“走,回家吧。”

    周念愣了几秒,才机械地朝前抬脚。

    走下那座石桥,冉银在暗里回头,瞪着双眼,眼睑扩张到最大,眼球都像是要爆出来,她回头看向地上那杯奶茶,模样活像一只鬼。

    ……

    离家越近,周念的恐惧情绪就越强,在踏进家门的那一秒,恐惧攀至顶峰。

    她的脚步变得虚浮,走在地上却感觉自己在飘。

    “你在堂屋等我。”冉银抛下这么一句,朝厨房走去了。

    周念到堂屋里,把肩上的白色挎包取下来,随手放在茶案上。茶案上的熏香燃着,缕缕白烟缓缓上升,再在空中消散。

    周念盯着白烟出神,她已经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空气里是小豆蔻的味道。

    堂屋外传来脚步声,周念下意识看向门口,只见冉银提着一桶5L的食用大豆油走进来。

    冉银连看都没看周念一眼,径直越过周念:“跟我上楼。”

    周念像被熏香给熏醉了,上楼的步子有点踩不稳,她用手扶着楼梯,艰难地一步一步爬上去。

    冉银进到她的卧室里。

    周念慢了好几步,拖着沉重的步子,虚弱的身体,后脚进了卧室。

    “来厕所!”冉银在厕所里面冲外喊。

    “……”

    周念走进厕所时,只见冉银将那一桶大豆油放在洗手台上,红色盖子已经拧开来放在一边。

    冉银指着那桶油,以一种不容被置喙的语气说:“喝。”

    看一眼桶中黄油油的液体,周念的头皮直发麻,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怯生生地结巴问:“妈妈,我,我要喝这个吗。”

    “对,你要喝这个。”

    冉银抱着手站在马桶边,弯腰把马桶盖掀开,“你得喝下去,我要你用油把刚刚喝的奶茶全部吐出来。”

    其实不喝油她也能吐出来,可以吐的很轻松,甚至可以不用扣嗓子眼。

    周念很了解自己的大脑,它比她更加拥有身体的支配权。

    她刚想开口,冉银抬手打断她:“不要和我解释,什么都不要说,你先喝,喝了把奶茶吐出来再说。”

    “我……”

    “快喝。”冉银皱着眉催促。

    周念站着没有动,她很难想象直接喝油下去是什么感受。

    “七斤,别叫妈妈失望。”冉银用一种伤心的目光望着周念。

    周念咬紧唇,表情挣扎,脸色变成死灰白。

    “你不喝吗?七斤。”

    “妈妈都是为你好,你懂吗?”

    “帮你总能喝了吧?”

    ……

    句句是在问,可句句都没给周念回答的机会。

    冉银提着那桶5L的油,一手兜在底部,将油桶拖起来,一手拉过周念瘦弱的胳膊,把比硬币还大的桶口对着周念嘴巴。

    “张嘴。”

    “……”

    “张嘴!”冉银厉声呵斥,见周念咬着唇不肯张嘴,索性用一只手塞进周念嘴巴里,“你把妈妈的手咬伤,你到时候就好过了是不是?”

    周念怕真的会咬到冉银,嘴上一下就卸力,这样一来,也给了冉银钻空子的机会,她掰开周念的嘴,迅速地抬高油桶。

    下一秒——

    封闭的洗手间里响起周念被强灌的呜咽声:“咕噜咕噜……呜……呜……”

    又粘又腻的豆油大量地被灌进周念嘴里,周念被迫接住,疯了般开始往下咽,油顺着食道快速滑进胃里面。

    灌油的速度太快,周念无法承受,油便从她的两边嘴角流出,流得两边脸上和脖子上都是。

    油很快滴到地上,整个空间里都是食用油的闷腻味道。

    周念一阵头晕目眩,双眼发黑,她感受到强烈的反胃感,想抬脚去马桶边,却踩到满地的油打了滑。

    她是狼狈摔到马桶前的。

    顾不上摔没摔痛,周念颤抖着手掀开马桶盖,起身跪着,低下脸开始剧烈呕吐,把油吐出来,把嚼碎的珍珠混着奶茶吐出来。

    把什么东西都吐出来,也把自己的灵魂也吐出来。

    周念觉得耳边有东西在响,很尖锐吵闹的声音,像有一万根针同时产生高频震动。

    是幻听。

    她竟然开始出现幻听了,之前还从没严重到这种情况。

    冉银的声音混在万根针的响动里,她站在周念背后,手里是还剩小半桶的油,她说:“七斤,妈妈不止一次和你说过,外面的东西很脏。奶茶是能喝的吗?里面全是植脂末和添加剂,进到人体都是毒物,还好我现在全让你吐出来了。依我看,那个新来的转校生根本就是想害你,以后少和她来往,你不需要朋友,你看哪个强者是需要成群结队的?朋友是最没用的东西,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呀?你有妈妈就够了,难道妈妈对你还不够好吗?”

    “……”

    周念跪在油里面,吐得满脸是泪和汗水,她狼狈地哆嗦着说:“我都吐干净了。”

    所以可以别说了吗。

    当然后面这一句,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冉银落一只手在周念头顶上,温柔地摸了摸,满意地说:“七斤,总有一天你会理解妈妈的。”

    周念不知道自己多久可以理解妈妈,她只知道,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写到冉银,我自己都害怕……(焦躁地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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