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8.17日更新
季言礼走到窗边, 把嘴上衔着的烟点燃。
隔着窗户往外看,静谧的夜下仿佛一切都已经安然入睡。
季言礼转过来,低头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时问了另一个问题。
“十年前的沈家的那个工程你知道多少?”
季言礼今天来不光是为了收走段宇宏手里的账本和看看究竟是谁要把他送出国, 还是为了问这个——三天前, 林行舟追根溯源找到了当年这项目的几个知情人,继而把线索追到了段宇宏这儿。
林洋还不知道这事儿, 比划着跟林行舟打哑谜,问他怎么回事儿。
段宇宏两条胳膊痛得都没了知觉,袖管空空地晃荡着。
林行舟看了眼季言礼,又扫了下跪在地上的段宇宏, 绷唇, 压着声音跟林洋解释:“沈卿父母的案子。”
林洋也是个聪明的,当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两声:“季言礼在帮她查?”
林行舟点点头, 他背着手, 站得直挺,眼神收回去的时候不期然地落在了夹着烟倚窗而立的男人身上。
男人微垂眼睫, 神情疏离冷淡。
有一瞬间,林行舟忽然有点替季言礼抱不平。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人, 或者是季家本家人,总说他这个人又冷又狠,不留情面, 和他的相处中, 不是谄媚恭敬得让人恶心, 就是明面上怕他背地里却又骂他。
其实他们都不懂, 季言礼明明是个对身边人其实很好的人。
他会纵容那些季家的小辈, 季家人求他的事,他虽然面上冷, 却也几乎从未有不答应的时候,顽劣如林洋,还有不被林家待见的自己,季言礼却一直把他们当做亲近的人。
林行舟垂了垂眼,去看自己的鞋尖。
甚至是明知道是在被沈卿利用的情况下,还是会用自己的人脉和手段,帮她查她父母的事情。
“不愿意说?”季言礼脚下换了重心,把烟灰掸落在窗台上,嗓音清冷,“这样,你如实告诉我,你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怎么样?”
段宇宏不顾肩膀处的疼痛,登时仰脸,睁大了眼睛看季言礼。
他本以为今天落在季言礼的手上就是死路一条
于此同时,林洋又开始挤眉弄眼地给林行舟使眼色。
就为了沈卿这事儿要放过段宇宏??
林洋总觉得有点亏。
林行舟面无表情地瞪了林洋一眼,让他别手舞足蹈地跟个蚂蚱一样。
林洋瞥了瞥嘴,收起了挥动的手。
季言礼提出的诱惑太大,段宇宏不可能拒绝。
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交代了出来。
当年的事跟窦裴两家都有关系,而且能帮沈卿父母父母翻案的关键性证据是那时候几家签署的一份文件。
但这文件现在具体在哪儿他就不知道了。
得到答案,季言礼抬了抬手,示意林行舟把叫人把刚搜出来的账本收起来。
他把手上的烟按灭在窗柩上。
林洋贱兮兮地凑到季言礼旁边:“你和沈卿现在感情挺好啊,能让你这么黑心的人放过段宇宏帮她问东西。”
季言礼没理他,只是想到前两天他和沈卿出差都不在华元府,也不知道被养在白玉池的那几只王八怎么样了。
沈卿的那个小十七最金贵,不知道华元府那池子换水的速度,那王八习不习惯。
想到这儿,表情一向清冷漠然的人,眉眼好像柔和了点。
站在一旁的林洋眨了眨眼,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季言礼把烟头丢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拇指指腹按在手机界面上,给沈卿发去了消息。
季言礼:[在华元府?]
季言礼:[我晚会回,你困了先睡。]
消息平常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像任何寻常夫妻间的对话。
短信发出去了有两分钟,没人回。
季言礼没太在意,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可能是在浴室,或者这个点已经睡了。
所有账目被带来的会计整理好放在收纳箱里,林行舟托了箱子过来给季言礼看。
别墅的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打开。
段浩带了一身夜露,行色匆匆地从外间走过来。
段浩带了另一拨人被安排在山庄外的主干道上,是为了堵来找段宇宏的那人。
此时段浩过来,应该是帮段宇宏的那人来了。
林行舟看到段浩脸上的神色,有一霎心里稍微抖了下,有种很隐晦的不安。
段浩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总觉得这人的名字,有可能是此时站在这里的几个问都不想听到的。
林洋神经大条,一见段浩过来,赶忙搓着手问了句“谁啊,谁敢在季言礼头上撒野”。
几秒的时间,段浩已经走到了季言礼的身前。
他先是看了眼问问题的林洋,又看了眼季言礼,很罕见地没有直接汇报,而是绷着脸在犹豫什么。
季言礼微微眯眼,两指拨了下一侧的烟灰缸,不太在意地问了句:“看到谁了?”
段浩脸上凝重,唇线绷得很紧,迟疑着还是没有说。
林洋耐不住性子:“到底是谁你说话啊!”
短暂的沉默后。
“沈卿。”段浩吐了口气。
季言礼搭在身旁桌面的手,食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再接着又伸直,他脸上没有任何别的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稍吊起的眼角都未压平。
仍旧是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周身的温度却陡然降了下来。
两秒间,季言礼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沈卿大概也是为他刚刚问段宇宏的那个问题来的。
“不是,沈”林洋诧异出声,然而在下一秒就闭上了自己那张嘴,看向了季言礼。
前一秒还在帮的人,后一脚就捅了自己一刀。
任谁都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林洋看到季言礼把手边的烟灰缸推开,转身两手撑在窗柩上。
这个点,山庄里照明的灯早就熄完了。
季言礼正对着窗外的姿势,光线有些暗,让旁边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段浩看了眼表,恪尽职守地提醒道:“她们一共三辆车,沈卿”
段浩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沈卿小姐的车在第二辆,副驾驶坐的余曼,我过来的时候她们车已经到第三大道了,停车再从山庄入口绕进来可能需要十分钟。”
林行舟站在一旁不说话,林洋憋不住,他心思是个活络的,当下下意识开口替沈卿求情:“她肯定是为了父母的事太着急才会这样,她一定不知道段宇宏带着这些账目出国会给你造成多大的损失”
撑着窗的人一直维持着刚刚转过来的姿势,良久未动。
他下巴微收,垂眸,视线越过窗框,看的不知道是不是远处旷远的草坪。
林洋怕沈卿这次真把季言礼气狠了翻脸,手肘撞了撞斜后方的林行舟,努着嘴示意他也说两句。
林行舟嘴唇蠕动了两下,没说出来一个字。
求情这事儿他真的做不来。
更何况沈卿这回,真的做得过分了。
林洋抓耳挠腮地由把目光投向段浩。
然而看到段浩那张冷酷的脸后便直接放弃了,这人更是个机器人。
几个人僵持间,许久未开口的季言礼却突然说话了。
“把他胳膊装上,”季言礼语调无甚波澜,“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三分钟。”
他背对着林洋他们,重新从烟盒里磕了支烟出来,用火机点燃却没有吸,而是指尖反复地碰了碰点着火光的烟尾。
不知道是在玩儿还是想事情时的下意识动作。
林行舟听到季言礼这话抬了抬眼,他听明白季言礼的意思了,但又却不是很“明白”。
“三分钟”指的是要在沈卿到之前离开吗?
什么意思?
不让她知道他们来过,也不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背后被戳的这刀是她沈卿给的?
下一秒,季言礼把一口没吸的烟直接捻灭,转身走到两步远外段宇宏的身前,他俯身掐着段宇宏的脸:“等会儿她来了问什么答什么。”
季言礼把段宇宏的脸甩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捻了下,搓掉上面的烟灰。
手直接捻灭的烟头,灼烫的感觉还残留在指腹。
季言礼接过段浩递来的帕子,很细致地擦手。
他擦的慢条斯理,眼底微不可见的阴翳和身上的慵懒散漫让他做这动作时有种病态的美感。
仿佛下一秒擦干净的手就会掐在你脖子上,又或者是杀手杀人前擦拭刀具的习惯性动作。
“不要提任何一句我来过。”季言礼轻轻抬了抬眼,把帕子丢给段浩时,阴戾的眼神落在段宇宏身上,缓声,“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段宇宏胳膊被撞上时发出一声十足惨痛的猪叫,他痛的口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口齿不清,一句接一句地说“知道知道”。
季言礼带着人离开时,沈卿的车刚进山庄的大门。
沈卿觉得今天和段宇宏的见面有些过于顺利了。
进了门,她还没怎么开口问,段宇宏就把她想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沈卿坐在沙发上,手很轻地敲了敲扶手,把这丝奇怪从心头按了下去。
许是这人对季言礼的畏惧太盛,实在是太想明天早上能坐飞机安然离开,要仰仗她活命,所以才如此坦诚。
沈卿最近工作忙,前两天去了趟法国,现在时差还没倒过来。
人有点晕,脑子也没平时清醒,忽略了这丝异常。
沈卿问完想问的,从别墅出来再上车,呼了口浊气,倚着座椅靠了会儿,想起来先前看到季言礼的消息还没回他。
她按亮屏幕,调出消息界面。
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一个小时前季言礼发的那条“困了先睡”。
季言礼从来不是个对方不回消息还会一直发下去的人。
所以过了这么久,这消息后面没有再跟新的信息。
沈卿用指骨顶了顶太阳穴。
沈卿:[公司有点事,在回去的路上。]
沈卿:[你回了吗?]
发完,沈卿觉得这句问得不太清楚,补充。
沈卿:[我半个多小时后到家。]
沈卿这条发出去久久没有回音。
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季言礼虽然不是个喜欢追着给人发消息的人,但也从来不会看见消息不回。
沈卿每次给他发短信,基本都是三五分钟内就会收到回信。
但今天沈卿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她揉了揉额角,食指敲在手机边框上,但今天实在有些太安静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电话那端的人是不想回。
沈卿合上眼,窝进座椅里。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被握在手上的手机震了下。
沈卿困意消散,睁开眼拿了手机看,动作里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只有几个字,是她在等的那人发来的。
季言礼:[今天不回了。]
第32章 8.18日更新
沈卿垂眸, 眼神在那条消息上多看了两遍。
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种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的轻微酸胀感。
谈不上难受, 但稍微有些不大舒服。
一个小时前不还说回来?
沈卿想了想, 回过去一条。
沈卿:[公司有事?]
这次季言礼的回信没有让她等太久。
没过几秒,对方发过来一个十分简短的“嗯”。
沈卿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很久, 车窗降下来,头靠过去。
初秋的风掠过面颊,稍有些凉。
她合了眼,感受着车开在高速路上, 冷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余曼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的人, 问沈卿:“怎么了?”
“刚刚心情不还挺好。”余曼打趣,“怎么这会儿像个霜打的茄子。”
父母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尽管最近几天的奔波让人疲惫, 但刚刚从温泉山庄出来时,沈卿是笑着的。
余曼的话太直白, 让沈卿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
季言礼回不回去关她什么事。
沈卿坐直了一些, 把窗户升上了一点,浅声道:“没不高兴。”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沈卿回到华元府, 果然没看到季言礼的身影。
凌晨一点多, 家里打扫的阿姨也早已进了房间睡觉。
整个华元府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沈卿站在玄关处, 盯着黑漆漆的屋子看了会儿, 眼睛适应了光线后, 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放的那瓶折纸星星。
几天前从季家回来的时候,季言礼把那东西放在了那儿。
现在还在茶几上, 证明他这几天也没回来。
沈卿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一侧的衣架上,想起来季言礼和她一样,这几天都在出差,今天下午才回到淮洲。
那没回过家确实也是应该的。
沈卿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亮屏幕时,十几分钟前的那个“嗯”字不期然地再次撞进她的视线。
沈卿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再接着手机放在鞋柜上,去了厨房。
倒过水,洗了澡,沈卿换了衣服上床睡觉。
一连几天超负荷的工作,沈卿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很奇怪的,她有些睡不着。
沈卿在床上翻了一会儿,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
她放了手机,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轻呼出一口气。
头疼欲裂,但真的好像睡不着。
寂静的夜,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得无限大。
沈卿皱着眉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蹭,再然后听到楼下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好像是开门声。
脚步声很轻,在客厅里停了一下,再接着是上楼的声音。
沈卿按着床直起了半截身子,想看看是不是季言礼回来了,但想到晚上那条明显透露着冷漠的短信,她秀眉拧了下,又躺了回去。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很突然的,她有些拧巴,不想在这个时候先开口和对方说话。
沈卿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等着那人推门进来。
等了会儿,却听到上楼的那人脚步声从门口响过,逐渐又远了些。
随后是客卧的门被推响的声音。
沈卿楞了一下,晃了下神,再接着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客卧的门敞着,就在主卧的斜对面,站在里侧的男人刚松了衬衣的衣扣,衬衣两襟耸搭着,敞着怀。
从前胸往下,清瘦而有力的肌肉线条十分明显。
但沈卿此刻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往前走了两步,眉心蹙着问屋子里的人:“不是不回了吗?”
“公司事情办完了。”季言礼松了腕上的表,放在床头柜上。
声落,没再看沈卿,而是抬步往浴室走去。
沈卿抿着唇,本来是想问季言礼为什么不回主卧睡,但此刻看到他这个反应,突然有些问不出口了。
她一点都不傻,能看出来季言礼不太想理她。
但究竟是为什么不想理她,沈卿不清楚。
几天前从季家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过季言礼不理她,好像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季言礼这人又阴晴不定。
许是先前觉得她有意思,现在又觉得她没意思了也不一定。
沈卿在客卧的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客卧浴室的门没关严,镜前的男人两手撑着洗手台微微弓腰站着,从他的方向往镜子里看,能透过虚掩的浴室门看到外间。
女人转身而去,月白色的睡裙在房门前很轻地荡了下,最后一片布料消失在视线中。
季言礼把刚拿起的漱口杯“咣当”一下扔进了水池里。
一旁的手机震了震,弹出一条消息。
是林洋不知死活地问他。
林洋:[不是说不回了吗?]
季言礼扫了一眼,两秒后,很低地冷笑了一声,伸手把手机按灭
一连几天,季言礼晚上都回来,但也都是在客卧睡的。
两个人都忙,晚上回来时都不早,很多时候都是晚饭已经过了的时间。
没一起吃饭的契机,自然也没缓和关系的机会。
季言礼不说话,沈卿也没开过口。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在这儿。
这样过了大概有四五天,沈卿得了空,回来早,看到餐桌上阿姨提前准备好的饭菜。
家常小炒,色香味俱全。
阿姨看到门口站着的沈卿,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问她是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
沈卿扶着鞋柜换鞋,踩着柔软的棉拖走过来时,又扫了眼桌上的碗碟,问了句:“季言礼回来吗?”
阿姨很明显的脸上尴尬了一下,搓着身上的围裙说了句:“先生说晚上不回来了。”
最近两人之间的气氛太冷,连家里的阿姨都看了出来。
沈卿点头,把包放在沙发上,手绕到脖子后面摘项链,往楼上走去。
几分钟后,沈卿从楼上下来,身上的衣服没换,只是把一些繁琐的首饰摘了。
她抽了椅子,坐在桌前,捡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眉皱了皱,觉得胃顶得慌,吃不进去。
沈卿不想为难自己,放了筷子,长舒一口气。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铺开的满汉全席以及只有自己面前放置的一双碗筷。
厨房的阿姨见沈卿不吃了,走出来问她要不要喝汤。
沈卿摇了摇头,沉默了两秒,抽了一旁的湿纸巾擦手,对阿姨道:“把没动过的饭菜打包一下,放在保温盒里。”
阿姨点头应“是”,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打包好,还用银色的保温桶帮沈卿盛了刚熬出来的山药排骨汤。
等沈卿提着东西开车到季言礼公司楼下时,才恍惚中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看了看副驾驶放着的饭盒。
有一丝不太理解爬到了她的脸上。
疯魔了吗,给季言礼送饭。
沈卿的车就停在路边,她仰头望了望马路对面那栋三十几层的写字楼。
最上面一层东侧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应该是那人还在。
沈卿伸手把车内音响的声音调高,安静地坐了会儿。
车窗半开,微凉的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沈卿缩了缩脖子,把羊毛裙的衣领拉高。
时恒湫没想到能在这地方遇到沈卿。
他晚上跟一个竞标商吃饭,在淮洲高新区CBD的一个私家酒楼。
晚饭的时候喝了点酒,没开车,叫来罗岩当代驾。
车刚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去,看到了主干道旁边停着的黑色保时捷。
是沈卿的车,车牌还是当时自己陪她一起去选的,时恒湫不可能记错。
时恒湫让罗岩把车停下来,拨了沈卿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仰头看了眼斜前方矗立在一众高楼之间的尖顶写字楼,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在季言礼楼下?”时恒湫问。
沈卿思绪被打断,明显晃了下神,她“嗯?”了一声,紧接着坐直身体左右看了两眼。
时恒湫看到她的动作,说了句“我在你后面。”
沈卿扭头,从车尾的玻璃处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等会儿回,”时恒湫顿了下,还是不太习惯说出来华元府几个字,“回华元府还是哪儿?”
时恒湫这么一提醒,沈卿又想到了那个空空的大别墅。
她抿了抿唇,想到季言礼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又要睡那个客卧,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点烦。
她一时有点不太想回去了。
沈卿默了下想到上次回沈家,有两份文件落到了老宅,过两天开会要用。
她往身后的座椅上靠了靠,吐了口气,问时恒湫:“你回哪儿?我可能要回老宅一趟,东西落那儿了。”
时恒湫打开车门往外走,他本来就是要回老宅住的:“我也要回去。”
时恒湫往前几步,走到沈卿的车边,拉开副驾的门,屈腿想要坐进去,看到了座位上放着的保温饭盒。
银色的盒子被放在纯白色的保温布袋里,看起来有四层,再旁边还放了一个更小一些的圆桶,里面盛的应该是汤。
沈卿不太喜欢换经常用的东西,饭盒杯子之类的基本常用的就那一个。
时恒湫目光垂落在那个保温桶上,他很确定,这个不是沈卿的。
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给季言礼带的饭?”时恒湫皱了下眉。
他没去动那个饭盒,而是选择站在车旁,扶着打开的车门问了这句话。
沈卿的思绪还有些飘,听到时恒湫这句问话的时候垂眸看了眼那个布袋,她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提了布袋放在车后排的地上,给时恒湫腾位置。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时恒湫的问题。
听到沈卿的回答,时恒湫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一些。
刚沈卿提那桶的力度,能很明显地看出来里面的东西是满着的。
沈卿在季言礼楼下等了很久,但饭没有送出去——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让此刻的时恒湫非常难受。
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连家人一起吃饭也从来都是他们等她的妹妹,现在却在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楼下提着饭这样等他。
这么多年都被他和父母惯着的人,季言礼他凭什么?
晚上喝的那点酒发挥了作用,让时恒湫此刻的情绪趋近于爆炸。
他紧紧地攥着车门,沉声问沈卿:“他对你不好?”
沈卿两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她恍惚了一下,摇头:“没有。”
沈卿说的是实话。
平心而论,季言礼确实没有对她不好。
家里的衣帽间都要堆不下了,她随口说喜欢的艺术品也被拍了放在华元府的书房,态度上,季言礼也一直是温和好脾气除了最近几天。
可能是沈卿也对自己做过的事心里有愧,所以即使季言礼这几天明显态度冷漠,她其实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自己也确实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时恒湫一步跨进来,带上车门。
“跟我回老宅住几天,”时恒湫目视前方,说的话不容拒绝,“让周姨做点你爱吃的给你补补,家里冰箱里冻的有你喜欢的鲅鱼馄饨,你本来就贫血,肠胃也不好,再瘦下去身体会有问题”
“我没事,”沈卿木楞地笑了下,觉得时恒湫小题大做,“华元府的阿姨做饭也挺好吃的。”
时恒湫伸手捡了中控台上的胃药扔到座位之间的收纳箱上:“那这是什么?你没犯胃病的话会吃这个吗?!”
沈卿被时恒湫明显提高的声音堵住话,一时抿唇,噤了声。
这几天公司忙,又因为季言礼的事沈卿确实胃口不好。
瘦了,饮食不规律,也胃疼。
时恒湫没说错。
时恒湫转过来,他看着沈卿明显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些的脸,喉间轻滚,干哑的声音挤出嗓子:“听话,行吗?”
季言礼一连几天都在公司呆到很晚。
最近的几个并购案,有人竞标抬价,光投资估算就做了四次。
确实是忙,但他也确实是不想回去。
段浩前两天给他汇报了段宇宏的行踪,被沈卿送到了在挪威的鼎盛。
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季言礼不想跟沈卿撕破脸,所以不想跟她把事情挑明。
但这口气实在是怄在心里没吐出去,季言礼需要个时间消化一下。
一连几天的加班终于让季言礼冷静下来。
既然当时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没等沈卿来,那现在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事情让两人的关系僵在这里。
过去就过去了,段宇宏手里的账本被收了回来,所以即使他真的被送出了国,季家其实也没损失什么。
季言礼手搭在一旁的办公桌上敲了两下,他阖着眼,指骨轻抵了下眉心。
沈卿本来就是为了父母,也没什么好跟她计较的。
这么几天冷战也够了。
段宇宏的事季言礼睁开眼盯着吊顶上明黄色的灯球。
骗他就骗他了。
季言礼喉结滑动了一下,拿过一旁的手机,这几天有史以来第一次打算给沈卿发个消息问她在不在家。
手机就在一旁的文件夹上,季言礼拿过来时看到屏幕上亮了一下,好像是进来了一条消息。
紧接着季言礼手指划了下屏幕,看清了刚手机亮起的原因。
是沈卿发来的短信——
沈卿:[我跟我哥回老宅住几天,这周先不回来了。]
季言礼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随后砰的一声把手机扔回了桌子上。
他极低的哂笑一声。
真行。
又是她哥。
第33章 8.19日更新
时恒湫喝多了酒没办法开车, 车子是沈卿一路开到老宅的。
文园路的房子,沈卿上次回来还是半个月前。
拿了点东西,跟时恒湫吃了顿饭就走了, 住都没有住一晚。
这半年多来, 隔三差五回来的次数太少,让沈卿对这房子都有些陌生了。
她目光往右侧飘了飘。
一楼东侧的阳台是什么时候养了绿植?她怎么不记得。
这里绿植的名字沈卿大多都叫不出来, 但最左边几盆她认识,是曼陀罗和铃兰。
沈卿看到的一瞬间很轻地皱了下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细想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短暂的心慌和不适来源于什么——这两种植物都有毒。
毒性不说多强,但很少有人养花是养这种花。
早晨太阳升起时, 温暖的日光洒在这些花花草草上, 是阳光治愈的。
而这种阴暗的花和阳光治愈实在太违和。
时恒湫上楼换了睡衣,挽着袖子从楼上下来时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盯着阳台一角发呆的沈卿。
他想也没想, 对着那个安静的背影道:“上楼洗澡换衣服, 我把馄饨给你煮了”
“哥,”沈卿转过身, 把时恒湫的话打断,她指了下阳台, “你阳台怎么种的有曼陀罗?”
时恒湫目光顿了下,突然想起来忘把阳台上的那个镂空铁架撤走了。
沈卿说完刚刚那句,有些好奇地抬步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时恒湫快步从楼梯上下来, 在沈卿伸手拉阳台门时扯住她的胳膊, 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你别动, 有毒。”
时恒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出去, 放盆栽的黑色架子一共有三层, 时恒湫扶在架子的最顶端,把它往另一侧庭院的方向推了推。
沈卿站在玻璃门后, 扶着扶手勾头看时恒湫,脸上表情蒙怔。
成年后,她极少再露出这种像小女孩儿的神态,大多有这种表情和动作的时候都是在父母或者时恒湫面前。
在沈家所有人或者是单单沈卿的记忆里,在她咬着奶嘴跟在家里阿姨后面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时恒湫就已经是哥哥了。
上学时犯了错,或者是在家里惹了爸妈不高兴,她的第一反应也永远都是躲在时恒湫后面。
他们是爱她,尊重她,保护她,永远能为她抵挡风雨的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这个,沈卿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来堵在心头的郁结消散了不少。
像那种上学时失恋了回家找父母哭闹一通,哭完闹完又笑嘻嘻地张嘴喊想吃红烧排骨的小姑娘。
回到家,人总是会轻松点。
思及此,沈卿脸上的凝重淡了些,很轻地眯了下眼睛笑了笑。
她把被时恒湫关了一半的玻璃门再次推开,背着手走过去,在时恒湫背后吓他.
“你养这些干什么?”沈卿皱眉,不赞同地对着那些绿植点了点,“竟然还有虞美人。”
怎么全是带毒的。
时恒湫怕沈卿碰到那些植物,再次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点,让她远离那个架子。
“无聊养着玩。”时恒湫随口说道。
他拉着沈卿往回走,从半敞的阳台门回房间里。
沈卿一步三回头,瞄那些开了花或者还没开花的盆栽。
她撇了撇嘴,觉得人的爱好有时候也是真奇怪,比如种这些有毒花草的时恒湫,再比如养一堆王八的季言礼。
季言礼的名字在沈卿的脑海里飘过时,她无意识地再次拧了下眉。
时恒湫关上门回头时正好看到沈卿这个表情,他勾着阳台门前的深灰色布料把窗帘拉上,问了句:“怎么了?”
沈卿摇了摇头,回了句:“没事。”
她用腕骨顶了下眉心,很努力地想把有关季言礼的事情从脑子里剔除出去。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无论是出于哪种理由,沈卿都不想让自己再想他了。
沈卿把脚下卷边的地毯踩平,冲时恒湫指了下楼上:“我上去换衣服。”
时恒湫点头,挽了睡衣的袖口往厨房走。
沈卿洗完澡从楼上下来时,桌子上已经放了煮好的馄饨。
白玉瓷的碗里面,十几颗小馄饨,最上面飘了紫菜和虾皮。
还冒着热气,应该是时恒湫听到她屋子里的响动,知道她从浴室出来了才下锅煮的。
沈卿提着椅子往后拉了点,在餐桌旁坐下来。
她用勺子舀了一颗放进嘴巴里,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周姨调的馄饨馅料还是那么得香。
“你不过来吃点吗?”沈卿捧着碗吹了口汤,问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人。
“晚上吃过了,”时恒湫回,“不饿。”
饭吃到一半,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下。
沈卿捞过来看。
是余曼发来的,说是段宇宏已经到挪威了,问沈卿暂时要把人放到哪里。
沈卿放了勺子,盯着屏幕上的消息看了几眼,想了想。
沈卿:[检查一下他随身带的东西里有没有u盘账目之类的,别让他把季家的东西卖出去。]
余曼:[搜过了,没有。]
时恒湫听到勺子碰在碗壁的声音,他松开手里的鼠标,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侧头往餐厅的方向看去。
坐在餐桌前的人,吃了一半的东西被她放在手边。
而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恒湫张口,想提醒沈卿把东西先吃了,等会儿凉了再吃胃又要不舒服。
“哥,”沈卿看到时恒湫看自己,想起来,“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个研究智能AI的小公司在挪威?”
时恒湫点头应声:“怎么了?”
“有个人不太好处理,我想先放在你那儿。”
段宇宏到底算是叛逃出的季家,沈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他不乱给季家惹麻烦。
得了时恒湫的首肯,沈卿给余曼发去消息,事情就暂时先这么定了下来-
季言礼收到沈卿那条消息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
他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在办公椅里靠了一会儿,几分钟后睁开眼睛站起来,单手勾着领口,略有些烦躁地把领带扯松了一些。
哑白色的衬衫和深灰色细领带,让男人看起来清冷贵气,但扯松的领口又为他平添了那么一些凌乱和慵懒。
他单手掐着腰站在东侧的落地窗前,垂头看了眼楼下。
川流不息的主干道,一辆辆车疾驰而过,连成一道明亮的光线。
半个小时候后,林行舟和段浩急匆匆地赶到季言礼的办公室。
身后还跟着刚在楼底下碰到的林洋。
林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中央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给口干舌燥的自己倒了杯茶:“和Wir的那个会不是下周吗,干嘛非今天晚上把方案订下来,市场部那边的民调还没有完全统计上来。”
季言礼右手拽上领口把领带从脖子上抽出来,扔在桌子上。
他半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低头看段浩发给他的初选方案。
他语调没什么感情,极其冷漠:“不想干滚。”
林洋的茶差点呛出来,他用眼神抓住走过来的林行舟,眼睛快瞥抽筋儿了“问”他季言礼怎么了,这几天跟吃了枪.药一样。
林行舟往季言礼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脸色平静,但不知怎么的,你就是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很轻易的让人联想到古代那种面上温和,实际上杀伐果决,暴戾狠毒的暴君。
林洋顺着林行舟的目光往那侧瞄了下,眼神收回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妈的,结了婚的男人这么易怒吗?
这鬼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跟林行舟几个开完会,再回到华元府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季言礼还是有点人性,没留几个人通宵。
家里没人,阿姨也早睡下了。
季言礼连灯都没有开,借着从客厅右面的落地窗泄进来的月光脱了外衣,踩着拖鞋往里走了两步,整个人往后仰了下,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手上的衣服抛在身前的茶几上。
与此同时很清脆的一声,玻璃撞击玻璃的声音。
季言礼睁开眼看过去。
继而看到了滚落在脚边的那个玻璃瓶。
从季家回来时放在这儿的,这么多天谁也没动过。
季言礼盯着那个瓶子凝神看了几秒,弯腰捡起来,往前几步,把瓶子丢进了电视墙旁的储物柜里。
男人修长的食指抵上柜门,没再看一眼,往楼上走去-
沈卿一连几天都住在老宅,周姨到底是从小看着她长大,每顿饭都能做到她的心尖上。
这么住了五六天,沈卿的气色明显比刚回来时好很多。
几天前沈卿发给季言礼的那条短信没得到回音,沈卿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便没再给他发任何消息。
转眼一周过去,周日晚上有场很重要的商会,沈卿提前从公司回了文园路的住处,碰巧时恒湫也在家,两人便一路去了晚上的商宴。
进入十一月,气温陡然降了下来,上周偶尔热的时候还只用穿个单衫,这周就是毛衣外套都不能离身。
沈卿选了条一字肩的黑色长裙,修身束腰,裙摆拉长是不规则的鱼尾。
她提着稍长的裙尾从车上下来时,时恒湫刚从车尾绕过来。
他手上握了柄黑色的伞。
淮洲一年四季都爱下雨,今天天空不作美,出门时飘了细细的雨丝。
时恒湫把伞斜到沈卿的头顶,伸手帮她拽了下大衣的衣领,便很克制地收回。
他皱着眉,嗓音一如既往的沉:“不是说穿另一件?”
这件太薄了。
突然变天,又下雨,很容易感冒。
沈卿提了下自己的裙摆,乐呵呵地笑道:“这件好看。”
大多数女孩子都是这样,可以为了风度不要温度。
时恒湫叹了口气,让沈卿拿着伞,把自己的大衣脱给了她。
“我不要。”沈卿推拒。
时恒湫不由分说地把衣服罩在她的身上,黑着脸,语气一点都不温柔:“你住院了我还得去照顾你。”
“我公司那么多事儿,项目黄了你赔不赔?”时恒湫说。
沈卿轻嘶了一声,觉得时恒湫这话是在讹她。
她笑得像个被家人惯坏了的顽劣小孩儿,把胳膊伸进袖管里,无奈道:“怎么能说是因为我黄的呢?”
时恒湫不理沈卿,盯着她把扣子挤好。
这商宴季言礼早前就收到了邀约,他到得早,在二楼没人的阳台煮他那刚从林洋那儿拿的君山银针。
林行舟站在一旁汇报段宇宏的事情。
“进了WIR,名义上的鼎盛的公司,实际上是时家的产业,时恒湫是最大的股东,持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
林洋在一旁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吸烟,闻言也皱了皱眉:“沈卿把他放时家的公司是什么意思?”
段浩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不应该插话,但他左思右想,犹豫再三还是把想说的说了出来。
“段宇宏身上背的几个合约其实都和时家有关,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倒向时家,北欧那边AI智能那块我们损失了先机,以后也并不好再拓宽市场。”
林行舟默声。
他虽然和段浩想的一样,但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
他不清楚沈卿是不是知道段宇宏那些合约的事情,但生意人,向来是要以最恶毒的心思揣度对方,才能避免被背刺。
所以林行舟其实也很想提醒季言礼,沈卿会不会是想借这个事情,卸掉季家在北欧的半条胳膊,给时恒湫铺路。
但因着季言礼和沈卿的这层关系,林行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沈卿不好的话。
不过无论他说不说,季言礼肯定也想到了这儿。
裴家旗下的酒店,用的都是新中式的建筑风格。
红色实木栏杆旁是高脚茶台,再往右是到人腰位置那么高的褐色书架。
头顶的挑檐很宽,遮住了整个阳台,但阴冷的雨时不时地扫进来,还是让人的衣衫沾染了些许湿意。
倚在茶台前的人把手里的提着的热罐放下,他神情寡淡,眉宇间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如此时的雨般冷冷淡淡。
他知道段浩的意思,也明白林行舟没说出口的顾虑。
季言礼把陶瓷杯的茶盖放在一侧的盖置上,食指在置物架上很轻地点了点。
然而在他还没想清楚要不要让在挪威的人看着点段宇宏的时候,他眸光下落,不期然地看到了楼下车前的两个人。
楼前的树荫下停了两辆黑色轿车,打头的那辆车旁站了两个人。
女人裹着男人的外套,在对帮她打着伞的人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
季言礼眸色沉了沉,把杯子放在了木台上。
林行舟离季言礼近,看到他把杯子放下时,眉眼压着,唇角勾了一下,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嘲讽。
林行舟刚想往楼下看是怎么回事,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极清丽的女声,“季言礼,不是找我来当女伴吗,你死哪儿了?”
林洋望向从门口走进来的人,抖着腿叫了声“南枝姐”。
沈卿和时恒湫从大厅进去,上到二楼的雅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路过拐角阳台的时候,沈卿转头往那侧看了一眼。
穿着深灰色衬衫的背影和一周前见的没什么差别。
沈卿脚下顿了一下,勾住时恒湫的胳膊拽住他。
虽说她现在和季言礼的关系并不算好,但她还是有些想缓和的。
“我去一下。”沈卿指了下一旁隔着一道玻璃门的阳台,对时恒湫道。
时恒湫抬眸往那侧扫了一眼,点了下头。
他往旁边两步,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从银色的烟盒里磕出来支烟,给沈卿时间。
他不喜欢季言礼,但并不代表他会不尊重沈卿。
沈卿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转身往阳台处走。
刚进来,虽说厅里开了暖气,但身上的那丝潮冷还未散去,沈卿身上还搭着时恒湫的那件大衣。
她手刚搭上阳台门的扶手,看到从阳台另一侧走过来一个穿着酒红色长裙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是栗色的波浪,身上的裙子虽说上半身是略微保暖的长袖,但下侧,左腿上方开着的叉让她露出了一双细白笔直的长腿。
这样的天,在室外穿成这样,是个很飒的冷美人。
她刚站在阳台的左边,隐在另一道屏风后,沈卿没有看到她。
身后有结伴的两个女生走过,她们应该是刚刚在楼下见过季言礼和这个女人。
此时往阳台里侧张望了一下,小声议论:“那不是季家的公子吗?她旁边的女人是谁?不像是他老婆。”
沈卿背对那两个女孩儿,所以注意力此时都在阳台的她们并没有看清沈卿的脸。
“好早之前我参加过的一次商宴见过她,当时也是跟季言礼一起来,好像关系很好。”其中一个女生说
另一个女生八卦的语气猜测:“前女友,还是白月光?或者红颜知己??”
“谁知道呢,”刚刚最先说话的那个女生接着道,“这些世家子弟的事情乱死了。”
身后两个女生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沈卿刚刚过来的拐角。
顾南枝刚把手里的u盘递给季言礼,转身便看到了门口的沈卿。
女孩儿手搭在门把上,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进来。
顾南枝用胳膊撞了下季言礼。
季言礼恹恹地抬了下眼,转眸过来。
“你老婆?”饶有兴致的女声。
季言礼的目光顺着顾南枝示意的方向投过去,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卿。
顾南枝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一下,提步走过去。
门拉开,她声音热情:“沈卿?早就听说”
顾南枝的声音被季言礼打断。
“你帮我把刚刚的东西给林行舟。”是对顾南枝说的。
季言礼右肘撑在栏杆上,背抵在上面,手上捏了个打火机,神情懒散。
他眸光很淡,并不太认真地垂落在沈卿身上。
顾南枝轻挑了下眉,眼神再次在沈卿和季言礼身上转了一圈。
最后没说什么,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时恒湫的衣服太大,有隐约想往下掉的趋势。
沈卿伸手拽了下,把大衣拉对位置。
她轻抿了唇,跟眼前的男人对视。
他身上穿了件单薄的衬衣,袖口散着,其中一只挽在肘间,也不知道冷不冷。
“刚刚那个”沈卿开口。
她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得不对,总之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话就已经问了出去:“刚刚那个是你的前女友?”
话音出来,沈卿自己都是一愣。
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太不像她。
沈卿皱了下眉,下意识想开口找补什么。
然而在她的话再次出口之前,两步远外低头点烟的人,甩了甩手里的烟,轻掀眼皮,瞧向她。
他左手的两指掐在烟嘴的位置,眸光沉沉,不知道看的是沈卿,还是别的什么。
两秒后,就在沈卿舔了唇打算再次开口时。
季言礼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挺混的腔调:“是又怎么了?”
他斜了下阳台外等着的时恒湫,接着视线收回来又不找痕迹地在沈卿披着的大衣上落了下。
“你们不也挺开心的吗?”季言礼扬了下手里的烟,含着笑的声音响在这清冷的雨里。
第34章 8.20日更新
“季言礼, 你犯什么神经??”
顾南枝推门进来吼了一句,她瞪了一眼季言礼,转脸对着沈卿伸手, 露出微笑:“别理他, 我是他表姐。”
顾南枝的母亲是季言礼父亲的亲姐姐,早逝, 去世的时候顾南枝才七岁。
母亲不在,父亲又是个视雕刻如命的艺术家,顾南枝从小被养的无拘无束,这些年不参与季家的生意, 天南地北的跑, 在全世界各个时尚杂志跳来跳去,当编辑, 所以很多人不识得她也很正常。
刚顾南枝推门走出去两步, 发现季言礼让她帮忙交给林行舟的东西根本没给她,无奈折返回来, 门刚推开便听到沈卿和季言礼的那两句对话。
沈卿握了下顾南枝伸过来的手,轻扬了唇, 很礼貌地笑笑:“沈卿。”
“我知道,”顾南枝抱臂,探身朝前, 冲沈卿眨了眨眼睛, 笑得明媚张扬, “季言礼的漂亮老婆。”
沈卿笑了下, 没再多话。
她偏头, 扫了眼栏杆一侧。
站在那里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侧对着她, 月光染在他的脸上,明暗分明,沈卿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男人一手插在西裤的口袋,另一手把只咬了一口的烟扔进沾了水的烟灰缸。
白色的细长烟蒂浮在很薄的水面上,烟纸的地方被浸湿,染了深色的痕迹。
沈卿眼神瞥回来,盯着脚下地板砖上的墨绿色纹理。
她轻吐了一口气,也不想再跟季言礼说话了
无论季言礼是出于什么目的,说了刚刚那两句让人误会的话,她都不想再理了。
就这样吧,反正本来就是塑料夫妻。
“那我先过去了?”整理好心情的沈卿对顾南枝指了下门外的时恒湫,“我哥还在等我。”
顾南枝偏眸看了季言礼一眼,那人倚在栏杆旁,像没听见她们说话似的。
她再转回来时对沈卿友好地点了下头:“等下拍卖再见。”
沈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阳台。
阳台的门被推开再合上,屋内的暖风恍然间涌出来,粘在人的皮肤上,继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某人带过来的温暖,只是稍纵即逝地在季言礼的身上停了一下。
短暂的让人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来过。
阳台门被关上时,搭扣发出“咔哒”一声闷响,接着顾南枝看到一直未动,像是漠不关心这侧情况的季言礼抬了下眸,他视线略过阳台寂冷的空气,扫了眼闭上的玻璃门。
顾南枝笑着走上去,转了下身子,胳膊搭着木栏,靠在上面。
她扬了扬下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追上去?”
季言礼神情极淡地瞟了眼顾南枝,他脚尖抵着窗台转了个方向,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冷漠。
“怎么回事,”顾南枝抱臂,语气探寻,“连话都不跟人家姑娘说两句。”
“说什么?”季言礼轻嗤。
是问把段宇宏扔到时家的公司是不是为了分他的钱,还是问这几天跟她哥在老宅住得开不开心?
还用问吗,刚在楼底下笑得跟花一样。
怎么没见她在他面前这么笑过。
哦对,也笑过,不过都是为了骗他。
自己弟弟这边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顾南枝索性放弃,她扭头看向走廊上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随口道:“刚等外面的是时恒湫?两兄妹关系不错嘛”
话音未落,“砰”一声,被季言礼扔在桌面的打火机打断。
声音不小,顾南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她侧眼过去,睨了眼季言礼阴沉的脸莫名其妙:“吃火.炮了??”
商宴的后半程是个具有慈善性质的拍卖会,今天到场的一些人会从自家拿出颇有价值的物件拍卖,卖出的钱将以商宴的名义投放到相应的公益项目里。
所以简言之,拿出的这些东西相当于都是捐赠的。
沈卿也没想到,今天这么巧,不仅遇到了季言礼,还能在拍卖会开始的时候遇到郭弋。
那个一年前在伦敦上学时,谈过两周恋爱的前男友。
郭弋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沈卿的旁边。
沈卿和时恒湫到场,往座位里走时,看到了已经坐在那里和身边朋友攀谈的郭弋。
郭弋见到沈卿,很开心的扬手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今天穿的还是英伦风的马甲,跟季言礼和时恒湫都不一样,郭弋是无论上看下看,横看竖看,都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礼貌绅士”。
腼腆,周到,有礼数。
沈卿在挨着郭弋的位置坐下来。
时恒湫看了郭弋一眼,帮沈卿把过长的裙摆撩起来搭在座椅的一侧,坐在沈卿左手的位置上。
沈卿和郭弋谈恋爱的时候,时恒湫并不知道,但后来沈卿回国,时恒湫无意中听到她同学提起这档子事,让人去查过。
短短半个月,不算恋爱的恋爱,沈卿既然没说,时恒湫便也当这事情没发生过。
郭弋把搭在扶手上的西装外套移到自己的腿上,笑容维持着很好的风度。
“你没有和季言礼坐一起吗?”郭弋问,“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了。”
沈卿无意聊季言礼,微微点了下头,想揭过这茬。
没想到单纯如郭弋没看出她的想法,往后扭了扭,转回来时跟沈卿示意:“就在后面那排,好像是和他姐姐一起。”
“是吗,我不太清楚。”沈卿抚平裙子。
郭弋想了下,很妥帖的:“你们要坐一起吗,需不需要我换座位”
“太冷了,盖好。”时恒湫伸手把沈卿腿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适时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屋子里暖气足,这么坐着,早就不算冷了。
沈卿被时恒湫拽回注意力。
她把时恒湫给她提上来的毯子扒拉开,笑道:“真的不冷,你给我盖这么厚,要捂出来痱子了。”
“捂就捂吧,”时恒湫把沈卿的爪子拍开,不留情面地用毛毯把她露出的皮肤裹紧,“总比生病发烧好。”
这个天,穿点这种开叉露肩的裙子,鬼知道会不会一个小心就被冻到。
沈卿低头看了眼被裹得像个僵尸一样的自己,胳膊从毯子里抽出来,捡了另一条扔到时恒湫身上,愤恨的:“那你也盖,热不死你。”
搞什么,别人都漂漂亮亮的,就她在这儿cosplay木乃伊
“看什么呢,”顾南枝把手里的册子拍在季言礼肩上,“让你过去你又不过去,在这儿看看看。”
季言礼收回目光,低头捡了顾南枝扔到他身上的手册,漫无目的地往后撩了两页,模样认真。
顾南枝盯着季言礼这个死人样看了几秒,片刻后轻啧了一声。
她很困惑自己一个干什么都风风火火,明媚肆意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个看起来总是半死不活的弟弟
公益性质的拍卖会,规则采用的是盲拍。
到场的每位宾客手上都有一个电子拍卖器,每展出一件展品,报出初始价格后,有意向的可以通过手上的盲拍器给出心里价格。
主办方会在倒计时结束时在屏幕上显示每位报价者给出的价格,出价高者可得。
沈卿没想到——会在这场拍卖会上看到自己母亲的遗物。
去年收拾苏秦遗物时,有一条红宝石项链怎么找都找不到,沈卿想过是落到了沈家长房手里,但没想到今天会被沈怀拿出来当做捐献物拍卖掉。
“怎么了?”郭弋注意到沈卿明显的情绪变化。
这种性质的拍卖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本家人是不能参与竞拍本家人展出物品的。
既然都拿出来拍了,自己家的人再拍回去算怎么回事。
面子上不好看,规则上不允许。
几分钟前,时恒湫被罗岩喊出去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现在并不在场。
沈卿慌乱中在时恒湫的座位上找他的盲拍器,但很遗憾,大概是被他随身带了出去,沈卿并没有在位置上看到。
郭弋望着沈卿焦急的神色,再次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卿手很轻地抵了下心口的位置,努力吞下喉咙处想翻涌而出的哽咽。
“能拜托你以郭家的名义,帮我把这条项链拍下来吗?”沈卿望着郭弋的眼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我母亲的遗物,事后我以高于竞拍的价格还给你。”
沈卿的眼神太真挚,琥珀色的瞳仁,眸光微闪,是藏也藏不住的忙乱。
沈家几房的恩怨,郭弋知道的大差不差。
刚他在厅里看到了沈怀,结合现在,也明白了这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台上。
郭弋看着沈卿的眼睛,心下轻颤,耳朵稍稍红了些。
其实严格来讲,他对沈卿,并不算余情未了,只是面对她时,很容易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去罢了。
郭弋慌忙摆手,语气真诚,说钱的事情无所谓,他帮她拍下来就是。
郭家家大业大,一条项链而已,也确实不需要跟他客气。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比常人收获更多的瞩目。
俊朗的青年和说是倾城也不为过的年轻女孩儿,在此时安静的内场,只是很简单地低声讲了两句,已经有人转过来,把目光投向了他们。
有人问那是不是郭家的小儿子,还有人说一旁的好像是沈家女儿沈卿,怎么没和季言礼坐在一起。
当然也有见缝插针的说了句没想到书香门第的郭家,儿子长得这么好看。
看过来的人其实也不光是因为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还有一部分是知道这项链内情的——
“好像是沈卿母亲的遗物,沈怀拿出来拍的吧,沈家长房的人真是恶心。”
“自家人不能拍自家人的东西,这项链怎么办?”
“还是盲拍,要出多高的价格才能确保把这项链拍下来?”
项链的起拍价是一千二百万,沈卿为了有把握压下所有竞拍者,让郭弋以五倍价格,六千万叫价。
竞拍所得来的钱将会全部捐献,所以为了让公益的氛围更浓厚,这场拍卖会所有展品的起拍价均报得高了些。
这条红宝石项链的实际价值应该在八百万左右。
郭弋报了六千万,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能拿下来这条项链。
远方屏幕上的倒计时还有最后三十秒。
时恒湫的助理罗岩从厅外匆匆赶进来,把手上的盲拍器交给了沈卿:“你哥帮你拍了这条项链。”
沈卿抓住他,刚想问时恒湫的报价是多少。
远处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结束,弹出了竞拍这件展品的所有竞拍者。
一共八位,分别是12排7座,7排1座3排10座和5排12座。
只亮了座位号,没有显示竞价和竞价人的姓名。
沈卿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屏幕,她两手紧紧捏着裙摆,连身上的毯子滑下来了都没有注意。
拍卖师轻点手里的按键,让屏幕上的价格从低到高逐一显示。
12排7座叫价1300万。
7排1座叫价1350万
前五位竞价者从1300万到1730万,叫出了五个不等的价位。
和预想中的一样,没人会为了一条价值只有八百万的项链叫出翻几倍的竞价。
屏幕上仅剩最后三个竞价没有显示。
远处的拍卖师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举着手里的小木锤在台子上踱了两步,笑了笑,把悬念感拉到最高。
他俯身,捏着话筒靠近,操纵手里的按键,亮出最后三个竞价——
“六千万。”
“九千八百万。”
“一亿一千万。”
这条项链是第十二个竞拍品,拍卖会已经进行到了后半场,现场的人大多已经有些疲了。
所以拍卖师故意没有报出座位号和姓名,单单只报了价格,想拉回疲惫观众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拍卖师声落,场下一片哗然,安静的内场响起来比先前高几倍的议论声——
“疯了吧,一千万的项链叫到一个亿?!”
“六千万已经是冤大头了,那两个叫一个亿的有病吗??”
“沈卿叫的一亿一千万吗,那不是她母亲的遗物吗?”
“只有她会把价格叫这么高吧,但怎么有三个高价啊??”
沈卿盯着那三个数字,心里再次“咯噔”一声。
她反手拉住身边的罗岩,嗓子紧道:“我哥叫了多少钱?”
第35章 8.21日更新
罗岩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九千八那个是你哥叫的。”
沈卿耳边嗡了一声, 心骤然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回头再度望向大屏幕时,盯着那个“5排12号”的几个字看了两秒,脑子里突然闪过另一种可能。
刚刚郭弋是不是说季言礼的座位就在他们后面两排?
沈卿正愣神间。
远处的屏幕再次变了变色, 展示出最后三位竞价者——
3排10座, 六千万,郭弋。
3排8座, 九千八百万,时恒湫。
5排12座,一亿一千万,季言礼。
淡蓝色的屏幕, 右侧展示着项链的整体和细节图, 左侧竖着列了三行,是竞价者的姓名和给出的心理价位。
白色的繁体汉字, 边缘做了模糊处理, 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周围的议论声并没有因为谜底揭晓而消失,反倒是像煮开的开水般, 持续不断的咕嘟——
“郭弋是帮沈卿出的价吧,刚看到他们两个说话了。”
“季言礼肯定也是帮沈卿出的价啊, 不然他花一亿买一个八百万的项链干什么!”
“我的天啊,这什么盛况。”
“沈怀要气死了吧哈哈哈哈,沈家自己人不能拍就不能拍呗, 哥哥和老公又不是不能帮忙。”
“季言礼帮忙了吗?”郭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后脑, 笑容温和, 腼腆道, “刚刚应该跟他商量一下的, 白花了几千万。”
沈卿点点头,很茫然地回了个:“嗯, 应该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转了下头,看到了坐在斜后方的男人。
他手上翻着一本拍卖会开始前发的手册,光滑而硬的杂志纸面,反射着内场银白色的光。
不期然地,他抬了下头,跟身旁的顾南枝说了两句话,再接着看到了几米外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沈卿。
两人隔着两排座椅遥遥对视了一下。
紧接着季言礼率先移开视线,转向另一侧有事情跟他说的林行舟。
沈卿扭回来,哈出一口气,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今天气氛好,这商宴可能要进行到后半夜了。
拍卖会结束,还有歌舞表演,节目de 内容和形式“伟光正”的像央妈的晚会。
刚刚拍卖会上时恒湫出去接的那个电话,涉及到公司的增资问题,有些棘手,他现在还在楼下听罗岩和公司法务的汇报。
而沈卿则和郭弋礼貌道别,继而犹豫了两秒,往二楼季言礼所在的雅间走去。
一份周后,沈卿站在了包间门口,她踌躇了有半分钟,还是没想好开门进去的第一句应该说点什么。
季言礼那一个多亿,显然是为了她花的。
这时候再不主动点,就显得她有些过于不识好歹了。
“怎么不进去?”林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闲散公子哥的语气。
要不是现在跟着季言礼混得还挺好,整天这样的做派很容易让人把他归到不务正业,游手好闲那一类。
林洋从二楼楼梯口的方向往这侧走,手里还拿着要给季言礼的文件。
沈卿的手从门把上收回来,抿了唇,声音有点干巴巴的:“他人在里面吗?”
“在啊,”林洋笑道,“就等你呢。”
“等我?”沈卿下意识重复出声。
林洋理所当然:“不让南枝姐过来,还找借口把我和林行舟都轰走,能不是等你呢吗。”
“正好你过来,我就不进去了,帮我把这个带给他,”林洋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沈卿,“今天晚上本来有个很重要的合同要签,因为这商宴推到了明天上午,那边公司着急,刚把合同传了过来,非要季言礼再看一遍。”
沈卿犹疑地接过那文件:“那怎么来这商宴了?”
这商宴也没那么重要,反正肯定不如签合同重要。
林洋乐了:“为了你啊。”
“昨天无意中得知今晚的展会上有伯母的项链,”林洋发现最后一份合同上有个墨点,他用手抹了一下,暗叹对方公司的不用心,“季言礼推了那合同,今天就是为这项链来的。”
林洋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沈卿脸上的表情。
说完这话,他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整理好递过去,乐呵道:“行,我走了,楼下还有美女等我呢。”
沈卿接了林洋手里的东西。
林洋的脚步声渐远,楼道里又重新回归了平静。
很轻的砰一声,沈卿背撞在身后的门板上,她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靠着门,半垂眼睛,在重新收拾心情。
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季言礼忽冷忽热的态度,又让她摸不准他这样做的用意里,真心到底占几分。
沈卿抚了下额角的头发,靠着的门突然被打开。
身后倚着的力量被卸去,沈卿的身体毫无防备地往后仰了下。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稳稳地托在了她的腰后。
沈卿转头看过去,季言礼已经松了手往屋内走。
干脆利落转身往房间里走的人,落拓挺拔的背影,连身上衬衫的褶皱都透着冷漠淡然。
沈卿盯着那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言礼有点像是在跟她闹别扭。
沈卿沉吟了一下,一步踏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没开灯,正对着那里,窗户从左到右占据了一整面墙,所以即使没有人工照明,这房间也并不算暗。
有月光,还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
沈卿跟在季言礼身后走到桌边。
她在离桌子还有两米的地方站定,把手上的材料递过去:“林洋让我拿给你的合同。”
季言礼靠坐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刚从拍卖会拍下来的茶盏。
沈卿盯着他手上那动作看了看。
有点想吐槽,两百多万一个的杯子,也不怕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沈卿的视线,季言礼把手上的杯子放在身后,撩着眼皮看了眼她手上的合同。
“放那儿吧。”他点了下下巴。
沈卿应言往前走了两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垂手站在桌子一侧。
她正捉摸着要不要她先开口说点什么,忽听男人不咸不淡地又道:“不走?”
沈卿抬眼。
她眼睛偏圆,这样暗的房间里,屋外不知道从哪里打出来的白色射光散进来,显得她眼睛湿漉漉的。
沈卿想说我不走,我还没拿项链呢。
然而季言礼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仍旧是那种云淡风轻,还有些讨打的语气:“不走算了。”?
沈卿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走算了?
到底是想让她留下还是不想,就不会好好说话是吗?
沈卿想缓和关系的话一句没说出来,突然被气饱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对着季言礼越来越爱生气。
他不回华元府生气,听到他说前女友生气,现在听他说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更生气。
沈卿弯腰捡了一侧沙发上的大衣,转身便往门口走,语气也有些别扭:“走,刚忘走了。”
有些失去理智的沈卿没意识到她这句“刚忘走了”比季言礼那两句话更怼人。
高跟鞋的鞋跟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没两步,沈卿已然快到了雅间房门处。
忽然身后人动了动,比女人更沉的脚步声响起,季言礼在沈卿拉开门的一瞬间反手再次把门压上。
他站在沈卿的身后,两人离得极近,沈卿身上的外套早就脱掉了,露背的礼服隔了一层薄薄的衬衣布料直接贴在季言礼的前胸。
季言礼右臂撑着门,左手搭在门把上,这样一个姿势几乎是把沈卿拥在了自己怀里。
沈卿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她几乎能听到耳后男人轻微的呼吸声。
大概是因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服这个软,所以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默了半晌,还是身后的人先开了口。
季言礼的声音依然是慢条斯理,带点混的,但仔细听却发现还带了些无可奈何的释然。
季言礼:“项链不要了就走?”
沈卿嘴硬:“你也没说给我。”
“不给你你当我花一个亿做慈善?”季言礼轻呵一声。
沈卿伶牙俐齿:“本来就是做公益,你是不是太闲想捐钱,我怎么知道?”
大约是真的被气到了,沈卿这句落后,良久屋子里没再有动静。
沈卿叹了口气,轻声:“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季言礼轻笑了一声,弯身,把头搭在沈卿的肩窝处,明明是调笑的语气,声音里却透露了一丝疲惫,“你不是一直都这么白眼狼?”
沈卿舔了舔唇,语调很低很低地辩驳:“我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她的声音实在是太低太低,低到季言礼几乎没有听到。
微有些硬的发丝蹭在沈卿的脖颈,让她那处的皮肤有些痒。
她不由得动了下身体,换季言礼更紧地扣住她的腰。
许是夜晚太安静,又或者单单是因为此时房间里的光线太暗,让人有种冲动,想说点平时青天白日里不会说的。
沈卿察觉到身后的人再度开口,说话间带出来的热气喷到了她的后颈,不仅痒还有点麻。
他声音沉沉,尾音拖沓,语气里略有些轻佻:“以后都不再糊弄我?”
有一瞬间沈卿福至心灵地觉得,季言礼真正想问的是“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骗我”。
老实说,沈卿不知道季言礼为什么这么问,又或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想。
有的事情想得太明白,两个人就真的没办法这样站一起了。
隔层纱的时候还能互相装不知道。
事情捅破了,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时,“原谅”和“没什么”这几个字其实都很难说出口。
至少,在季言礼这种人身上,沈卿没办法想象他会原谅谁。
况且沈卿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父母的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她不确定季家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所以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还会不会“骗”他。
沉默良久。
沈卿抬手,食指顶在门板上,她用指甲盖抠了下木门上雕刻的花纹。
“季言礼?”她突然喊他的名字。
季言礼很低的嗯了声,算是应她。
沈卿的食指微用了些力,竟然把木门上一个指肚大小的雕花抠了下来。
她换了个回答——
“我会对你好的。”她轻声说。
季言礼沉笑一声。
这算什么回答?
又敷衍他。
抵着门,后抱的姿势,沈卿还被他搂在怀里。
季言礼抬手,拇指压上沈卿后颈突出的那块骨头,他嗓子轻咽了一下,好似边摸那块骨头边在决定什么。
不然就这样?
不再逼她说别的什么。
能说对他好,也不是不能接受。
季言礼面色平静,但眼睛里却有化不开的沉雾,他盯着那块被他抚摸的骨头。
他想,或许可以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就这一次。
不行就离了。
结的时候也没说非走到最后不可。
几秒后,季言礼按在门板上的手松开,他拉着沈卿往屋内走,刚刚那个小插曲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几秒前仿佛还拢在男人身上的柔软已然消失。
沈卿在季言礼身后斜歪了一下头,不清楚自己刚刚的最后一句,季言礼有没有听进去。
季言礼带着沈卿往前走,指腹在她的手腕处摩挲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调侃:“你要怎么对我好?”
沈卿绷着唇跟在季言礼身后。
哦,听进去了。
她还没适应这情绪的转换,略微迟疑了一下说:“给你做好吃的,哄你开心?”
她语调很慢,带着思考后的迟缓。
其实她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她做的东西她自己都不吃。
走到桌边的时候沈卿瞥到那个装项链的首饰盒,喃喃补充:“你喜欢什么也买给你。”
走在前面的男人很短促地笑了声,转身坐在桌子上时,说了句“我看起来是买不起吗”。
高度到腰位置的办公桌,季言礼斜跨着一条腿,半坐在上面。
他双手搭在两腿间,一副懒怠厌世的样子。
沈卿也皱了眉,苦恼:“那怎么对你好?”
光亮从身后的窗户洒进来,莹白色的,拢在两人身周。
季言礼静静地看了沈卿一会儿,伸手把她拉过去。
他伸手帮沈卿把略微掉下来的肩带扯好,袖口处的蝴蝶结拆开,慢条斯理的帮她重新绑。
沈卿随着他的动作垂眼。
季言礼显然不擅长做这种事,一个很简单的蝴蝶结,拆了系,系了拆,折腾了好几遍还是耸拉着脑袋一个带子长一个带子短的样子。
沈卿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想要从季言礼手里抽过那根被折磨的绑带:“不是这样的”
季言礼勾着那带子的手往旁边侧了侧,躲开沈卿的。
他仍旧是半垂眼睫的样子,清哑散漫的男音却忽然响起。
回答一分钟前沈卿的那个问题。
“把我放时恒湫前面,”依旧是浑不在意,慵懒玩笑的语气,“有这个可能吗?”
他问她。
第36章 8.22日更新
随着这句问话, 季言礼两指勾着绑带向两侧拉了下,把蝴蝶结系紧。
袖口猝然一缩,沈卿“唔”了一声, 几秒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抬头:“你说什么?”
很多时候下意识的反问不是因为没听见, 而是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什么?”季言礼习惯性地抬手捏住沈卿的脸。
男人的手总是要大一点,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掐在沈卿的脸颊, 左右晃了下,眼睛里似笑非笑:“我说,把我放你哥前面。”
沈卿下意识耸了下鼻子,想说怎么可能。
虽然我们睡过, 但讲实话好像也不算太熟。
季言礼空着的那只手撑在身后的办公桌上, 略微后仰,另一只手仍旧是掐着沈卿的脸。
懒散捉弄人的样子, 让人很容易想到“坏得很坦荡”几个字。
“怎么不说话?”他语气逗猫一样, 玩儿似的轻捏着沈卿。
沈卿把季言礼的手拨开,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救出来:“你不要把我的妆蹭花。”
“化妆了?”季言礼伸手轻刮了一下沈卿的侧颊, 情话不要钱似地溜出来,“你不化妆也好看。”
他声音低醇, 挨得近时说这种哄人的话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沈卿看季言礼一眼,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不走心的话张口就来。
三言两语的插科打诨, 刚刚在门口时稍显沉重的气氛此时已然散了去。
沈卿摸过桌子上季言礼的手机, 打开前置摄像头, 去看自己的脸。
她语气有点娇, 带点抱怨:“你烦死了, 我的腮红感觉被你蹭掉了一块。”
沈卿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儿,嗓音温软, 生气或者抱怨的时候,语气听在人耳朵里也是好听的。
季言礼跨坐在桌子上,沈卿则被迫站在他的两腿之间。
两人隔了半米,季言礼视线所及的地方很轻易的被正在照镜子的女人占满。
上次亲密还是半个多月前在季家那回。
此时身后的射光散落在沈卿的唇上,亮亮的,很好看,让他有点想亲亲她,或者仅仅是手指挨上去,摸摸她。
季言礼很少拘束自己什么,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他伸手,用食指前端碰了碰沈卿眼下那处的皮肤,思考她说的腮红被蹭掉了到底是哪里蹭掉了一块,等会儿问问是什么牌子哪个颜色,让段浩买一箱回来。
但季言礼手收回来时,又想,总这么轻易就原谅她是不是不应该。
季言礼盯着眼前人一张一合还在抱怨的嘴唇。
罢了。
季言礼轻握上沈卿的脖子,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的眼睛,微哑的男声:“别照了,你怎么看都好看。”
沈卿不明白季言礼这张嘴,怎么做到毒的时候是真的毒,哄人的时候又这么自然的。
灼热的气息,一瞬间将周围清冷的空气点燃。
沈卿低头在季言礼怀里,感觉到他亲完她的眼睛,唇又落在她的耳后。
“你在说什么鬼话?”沈卿的轻斥反驳里夹杂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喘息。
她这句话换来男人一声沉笑。
从胸腔震荡而出沉闷笑声,响在头顶,蛊惑人的好听。
沈卿拿着手机的手被压在身后,她的身体被迫微微后仰,吻从她的眼角往下,略过侧颊,落在她的脖子上。
男人宽大的手掌握在纤细而白的手腕,让人很容易担心,就这么捏着,等下会不会在上面留下浅红色的掐痕。
素了半个多月,在此时这个一点就炸的氛围里,真的很难不擦枪走火。
但念着这地方实在是不舒服,也没有浴室,片刻后,季言礼很克制地把手从沈卿裙下拿出来。
季言礼还是半坐在办公桌上的姿势,沈卿软趴趴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看向季言礼的眼神中带了点疑问。
她被撩拨的感觉也起来了些,现在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实在是难受。
季言礼垂眼,睨着沈卿明显微红的脸,片刻后,他笑了一声,拇指抹去沈卿唇角水光。
“没洗手,不太干净。”他说。
沈卿听懂了季言礼在说什么,她偏了偏头,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盯着办公桌一旁的地板,眼睑处稍有些泛红。
结婚这几个月两人聚少离多,这种事儿虽然做的不多,但也并不是很少。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没听懂。
“那就算了。”沈卿头埋在季言礼前胸,身上那点难耐的感觉还未散去,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软。
大概是察觉出来自己说这几个字时有点像没被满足的哼唧,沈卿抓着季言礼衬衣的前襟,不太自然地找补了一句:“也没有很想。”
她语调很轻,有些像撒娇。
让人听了总觉得无论她要求什么都想答应她。
二楼的雅间隔音算好,但偶尔也能听到走廊上粗心的服务员不小心把推车撞在栏杆上的沉闷响声。
季言礼拇指摸着沈卿的耳朵,半晌,很轻地笑了一下,他垂头在她耳边,声音很低很低:“换种方式。”
“用嘴行吗?”声音蔫坏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连做这种事时都是强势的。
沈卿被按在座椅里,险些迷失了自己。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礼服上沾了汗,但沈卿已经没力气去怪季言礼了。
季言礼抬了头,垂眼看着瘫躺在座椅里,连胳膊都不想动一下的沈卿,他唇勾了勾,去亲她的耳朵,低声打趣:“你怎么这么不行。”
“我”沈卿察觉出自己的嗓音不对,眼睛一闭,羞恼地闭了嘴。
季言礼握住沈卿扬起想要打他的手,他直起身,俯看着窝在座椅里的人,片刻后,从一旁捡了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手。
刚迷乱中,她不小心扬手打到了烟灰缸,手指沾到了里面的烟灰。
窗边的办公椅,沈卿抱着毯子侧躺在里面。
而身影颀长的男人,领口的扣子都没有松一颗,就这么衣冠楚楚地站在座椅旁,垂眸笑看着她。
举办这商宴的地方是淮洲近郊的一个庄园,远离市区,明天还有活动,今天大多到场的人都会在这里住一晚,明晚或者是后天才会回去。
季言礼眼皮垂着,盯着手里的帕子和被银白色帕子裹着的纤细手指。
“明天跟我回家吗?”
沈卿点点头,困得像是要睡过去。
季言礼松开沈卿的手,再接着房间里便陷入沉静。
然而在即将沉入梦乡之前,沈卿像是收到什么讯息似的,没来由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隔着朦胧月色,她看到季言礼靠在桌前,凝神望着窗外,他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或者说在没有人时,他总是这样,神情寡淡到让人觉得他仿佛像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躯壳。
没有灵魂,没有气息。
太冷了。
沈卿侧脸在皮质座椅的靠背上蹭了蹭,这么想。
季言礼其实和沈卿看到的一样,他没有想什么,脑子放得很空,眼神漫无目地落在远处。
难得寂静的夜晚,他想让自己休息一下。
很忽然的,季言礼的手背被戳了一下。
他动了动,眼眸垂下去时,看到了沈卿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她右手勾着毯子,像只小松鼠一般,头往毯子里拱了拱。
沈卿声音很轻,但季言礼听到了。
她说:“可以试试。”
可以试试把你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季言礼听懂了。
脸上经久没有表情的人在这一刻轻垂了眸子,拢在他身周的月光仿佛褪去清冷,染了些并不明显的暖色
已经过了十一点,是该睡觉的时间。
沈卿太累了,窝在办公桌后的躺椅里,没多久便睡熟过去。
季言礼倒是没睡,他这人一向觉少又浅眠,工作到晚上三四点,第二天早上七点起来赶飞机也是常有的事。
他拿了平板,坐在距离沈卿不远的沙发上看股票。
房间里照样是没开灯,电子屏幕散出的白光染在季言礼的侧脸上。
不清楚是不是错觉,这张总是寡淡冷情的脸,在此刻好像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柔软一些。
多了些活人的气息。
或许,可能是因为沈卿那句“可以试试”的话。
凌晨一点多,外面的活动还在继续,门阻挡了大部分吵闹的喧哗声。
然而雅间的门却在这时候被突兀地敲响。
敲门的声音不高,像是怕吵到什么人。
季言礼放了平板走过去,房门拉开,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时恒湫。
“她在你这儿?”
这是时恒湫看向季言礼时问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她睡了吗?”
季言礼突然明白了刚他走过来时觉得这敲门声好像过于轻了的原因。
大概是时恒湫怕吵到沈卿睡觉。
一直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看电子屏,季言礼的眼睛略微酸胀。
他轻轻眯眼,适应着屋外明亮的光线。
随后摘掉眼镜,把镜架折起来,手指捏在鼻托的位置,再次望向时恒湫时回了句:“睡了。”
季言礼说这话时,反手拉了身后的门把,把房门带严了一点,避免外间的光线照进去,吵醒里面的人。
随后他眼神在时恒湫的身上落了落。
时恒湫身上穿着双排扣的深灰色西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穿衣风格和他本人一样,深沉冷硬,还带点不着痕迹的阴戾。
“我带她回去睡。”时恒湫的手抵在即将要被季言礼关严的房门上。
站在二楼走廊能看到楼下的宴会厅,节目还在继续,厅里的人议论声吵吵嚷嚷。
季言礼极淡地往楼下瞥了一眼:“太吵了,等会儿结束了我带她去隔壁。”
“隔壁楼顶层的房间。”季言礼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在沈卿心里,时恒湫是那个最重要的家人,所以季言礼对时恒湫也姑且有着最起码的尊重。
把他当做沈卿的哥哥,而不是别的什么。
季言礼看到自己这句话落,时恒湫前颈处的凸起很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时恒湫这人不常有什么表情,所有动作的幅度也不大,所以也很难有泄露心绪的时候。
时恒湫侧眼,盯着房门上的雕花,忽然很突兀地问了句:“你们和好了?”
他这句问得没头没尾,也实在不符合他此时的立场和身份。
但季言礼捏着手里的镜架嗯了一声,让时恒湫的这句问话仿佛又很合理。
“她明天晚上和我回去。”季言礼说。
语落,没再有任何声息。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一时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片刻后,时恒湫闭了一下眼睛,从怀里抽出一盒药扔给季言礼:“她有很严重的胃病,如果下次回来再让我看到她瘦了”
时恒湫的话没有说完,季言礼已经低头扫了眼药盒,把盒子收了起来接口:“不会。”
“最好是。”时恒湫眸色阴沉,视线转回来对上季言礼的眼睛。
“还有事吗?”季言礼微微眯眼,眉宇间的情绪较时恒湫而言松散很多,“没有的话我要回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两秒后,时恒湫收了目光,他单手松开西装前侧的扣子,转身离去。
对于衣服一向穿得板正的人来说,解扣子这个动作往往意味着他此时心绪的烦躁不安。
季言礼手搭在门框上,突然喊住已经走出去两步的时恒湫。
“虽然你知道,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他懒散地靠在门框上。
季言礼的拇指在手中镜架的鼻托上按了按,偏眼看过去。
他眸色沉静,不带任何情绪:“我跟她是合法夫妻。”
“而你只是哥哥。”季言礼说。
第37章 8.23日更新
时恒湫脚下停住, 背对季言礼站着。
几秒后,他抬手把西装上的最后一颗扣子扯开。
他嗓子哑得发疼。
“我知道。”时恒湫沉声,“不用你提醒。”
季言礼盯着他的背影, 眼神晦涩不明。
季言礼折回房间时, 沈卿果然已经醒了。
她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用手背去揉眼睛:“谁来了?”
“你哥。”
季言礼走过去捏上沈卿身上的毯子, 往上拉了一点,然后转身半靠在桌旁,对着手里的药盒拍了张照片,给段浩发去了一条消息, 让他找人按这个药的疗效和配方配成中药。
沈卿听到是时恒湫, 嘴上嘟囔了一句,没太在意, 打着哈欠想再次睡过去。
接着却被季言礼弯腰, 摸了摸鬓角,叫醒。
“干什么?”沈卿抚开季言礼的手, 对睡到一半把人喊醒这事困惑不解。
季言礼俯身,把人从椅子上抱起来:“既然醒了, 换个地方睡。”
沈卿眼皮直打架,勾着季言礼的脖颈,把头往他怀里埋:“去哪儿?”
“隔壁酒店。”季言礼答。
从宴会厅到酒店房间, 洗澡换衣服, 折腾一番下来, 沈卿已经没那么困了。
毕竟刚刚睡的那觉, 时间也不短。
她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时, 看到躺在床上的季言礼。
男人侧躺着,没盖被子, 左臂往前伸出去垫在侧脑,头发半湿,凌乱的压在胳膊上。
他合着眼,鸦羽般的睫毛遮在眼前,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沈卿走过去,弯腰,用手里的湿毛巾戳了戳季言礼的鼻尖。
戳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被季言礼捉住了手腕。
他仍旧是阖着眼的,唇角勾了勾,握着沈卿的手翻了个身,嗓音慵懒沙哑:“你别招我。”
“咦,怎么睡了?”沈卿故意趴在他耳边,轻声,“我还以为你要等我做点什么。”
季言礼沉笑一声,睁了眼睛。
他坐起来了一些,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半靠着床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沈卿的手。
“做什么?”
他语调里带了些喝了酒才有的酣意,问得随意。
床这侧并没有开灯,从斜后方的浴室散出来的昏黄光线,勉强照明。
靠在床头的人,脸一半被拢在橘黄色的光晕,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
季言礼抵着沈卿的腰,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还不想睡?”他拨开她耳边的发丝,眉宇温柔,吐出的字却又坏又混,“刚没伺候好你?”
想到刚刚在那个二楼的包间,沈卿脸上的温度再次陡然升高。
她耳朵动了动,躲开季言礼的视线,不想看他。
她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单的一角,脑子里不由得被那意.乱情迷的场景塞满。
是伺候好了的沈卿不禁想。
季言礼垂眸看了下沈卿压在被子上的手,把那可怜的被单从她手里扯出来,紧接着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坐进怀里,
若有似无的声音,拖沓着在她耳边:“等会你自己动好不好。”
“轰”一下,沈卿的耳朵再次灼烫起来。
季言礼每一句都问得很随意,但每一句又都是极致的撩拨。
沈卿手抵在季言礼的前胸,对这种事有些抗拒。
“我不要”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季言礼已经压着她的后腰把她带到了正确的位置。
沈卿轻呼一声,挣扎着,声音带了羞恼:“你干什么?”
季言礼按着沈卿,手指帮她挑开眼角的头发,他明明是笑着的,语气里却是不容反抗的强势。
“你当我问你,是真的给你选吗?”
沈卿这个时候才知道抱着她的这个人,恶劣的时候究竟有多恶劣。
屋子里开了暖风,即使是穿得单薄,却也一点不觉得冷。
季言礼自始至终都很懒散地靠在身后的墙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在沈卿想要罢工时,压着她的后腰把她重新带回去。
然后在她做得好时,很轻柔地帮她把头发拨开,夸赞地轻声喊她“乖乖”。
淮洲话里喊小女孩儿的称呼,没想到都在这个时候被季言礼喊给了她听-
第二天的活动和前一天的差不多。
拍卖、歌舞和晚宴。
晚上在侧厅有评弹,沈卿受家里熏陶,从小对这种东西情有独钟。
八点半的戏,沈卿拉着季言礼八点二十准时在内场给他们留的席位上坐下。
刚坐下没五分钟,林洋带着女朋友也过来了,身后跟着的还有林行舟。
“听戏不喊我?”林洋挑了沈卿和季言礼前排的位子坐下来。
沈卿跟林洋的女朋友笑着打了声招呼,撕了手里的画报叠纸船:“怕你们嫌无聊。”
她手腕上有些痕迹,今天穿的是长袖。
季言礼对评弹和南音这种东西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被沈卿拉着来就来了。
此时他左臂搭在沈卿的椅背上,正低头看她叠纸船。
光滑的杂志硬纸在她手里被翻来折去。
季言礼发现沈卿好像有些很喜欢这些,叠纸、黏土,在华元府的时候还见过她晚上十二点在家烤纸杯蛋糕。
林洋的女朋友是个很温婉的美女,除了林洋,她跟在座的几个都不大熟,和另外两个男人不好搭话,只能试探着跟沈卿交流。
她把头发挂在耳后,腼腆地冲沈卿笑笑:“今天冬至,你们刚刚吃汤圆了吗?”
她话音落,沈卿还没反应,林洋突然鬼嚎了一声。
“我草,最近忙的日子都忘了,”他看向季言礼,“今天你生日啊!”
林洋本来嗓门就不小,此时因为惊讶语调提得更高了些。
林行舟在旁边踢了下他的椅子,实在受不了似的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
沈卿手指按在叠纸上,动作顿了顿,抬头往身边看过去。
然而被看的季言礼眼神还在她的叠纸上,像是根本没听到刚林洋的话。
沈卿盯着季言礼那张没什么神采的脸看了看,试探着问了句:“今天你生日?”
季言礼像是刚缓过神,伸手,指腹压在沈卿手里那折纸上,把翘起的一角按下去。
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不咸不淡的“嗯”。
沈卿对季言礼的反应不太满意,伸手拉他的手腕:“是你生日,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季言礼早过了“生日快乐”的那个年纪,甚至于近两年和今天一样,不是旁人提起,他自己压根都不记得。
他薄薄的眼皮抬了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眼睛里带了点浅薄的笑意睇着沈卿:“有什么好兴奋的,不过人又不是会死。”
林洋本来正在问林行舟有没有给季言礼准备什么,闻言转过来:“说什么丧气话!我下周去巴黎把你喜欢那画给你拍回来。”
季言礼嗯了一下,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伸手,把沈卿那折纸重新翘起的一角再度按下去。
沈卿嘶了一声,把季言礼的手抬起来:“那个地方是叠错的,你不要捣乱好不好??”
季言礼笑了下,手收回来。
眼尾挂着的那点笑像是给沈卿找“麻烦”多有意思一样。
沈卿腮帮子鼓起来,冲季言礼翻了个白眼,把折纸从他手底下抽走。
紧接着拿起刚刚那本画册,翻来翻去,挑了张海边风景图的一页撕下来,压在桌面上翻翻折折,步骤和刚刚那个纸船不一样,像是要叠什么新的东西。
“就这幅,你看看喜不喜欢?”林洋举着手机扭过来,给季言礼展示他给他挑的那副油画,“不喜欢我换一副拍。”
“都行。”季言礼语调很缓,目光落在远处的戏台上。
林洋觉得季言礼这人真是无聊,给他选礼物他还不上心,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季言礼对这些画,陶瓷之类的确实应该不感兴趣。
他那么有钱,什么买不起,还用别人送?
林洋撇了撇嘴,想不出来究竟送什么才会让这少爷开心。
看戏不如逗人有意思。
季言礼盯着戏台没看两秒,转回来手指勾着折纸边沿继续给沈卿捣乱。
沈卿折两下就被他手指压着拆开,再折两下,再被他拆开。
“季言礼??”沈卿忍无可忍,托着椅子往旁边坐了坐。
季言礼笑了下,收回手,转回去接着看戏。
一曲老调结束,沈卿手里的东西也折好,她搬着椅子重新坐回来。
淡蓝色的海边风景图被沈卿从中间撕开,折成了两个核桃那么大的千纸鹤。
沈卿手心朝上,摊开伸过去。
季言礼瞄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斜看过来。
“送你的生日礼物。”沈卿弯着眼睛,语音甜糯娇俏。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袖针织衫,下面深色的高腰阔腿裤。
针织衫的袖口是喇叭袖,抬手的时候往下滑了些,露着一截莹白的腕子。
季言礼眸光在沈卿手上的千纸鹤上落了落,两个,看起来像是一对。
他对这种东西没多大兴趣,很淡地应了声。
“有没有钥匙之类的,”沈卿拍季言礼的手臂,“穿在上面,可以当钥匙扣。”
硬卡纸叠成的,有个什么链子在边角打个洞,穿进去就可以。
季言礼无可无不可,把西裤口袋里的东西递过去。
沈卿接到手里,低头摆弄着季言礼钥匙最上面的那个银圈。
林行舟被季言礼带的也是个工作狂,看戏的这一会儿不得安生,用手机给季言礼传了两份文件,问他一个工程项目的投资预算。
季言礼想了想,把问题和方向跟他说了一下。
结束对话时,对面台子上的戏正好进入尾声。
季言礼伸手去摸沈卿的头,想问她刚让应侍温起来的酒还要不要。
下一秒,耳边撞上来一个清甜的女声。
沈卿勾着那串钥匙举到他面前,嘴巴凑近他的耳朵,笑嘻嘻地小声道:“千纸鹤的寓意是祝你心愿成真。”
“生日快乐,季言礼,”沈卿手笼着,在他耳边说,“我送你一个可以找我兑现的愿望。”
“希望你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她声音很甜,又很清澈,软软的,像山间甘泉。
前方戏台上,用古琴和琵琶弹奏的老调还在继续,有名的戏台班子做的和声通过不损坏任何音质的音响传过来,在这礼堂里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立体声。
但季言礼好像在这一刻,只能听到沈卿的声音。
生日快乐,因为你什么都不缺。
所以我送你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望。
沈卿声音太小,像是只想说给他一个人听。
前面的林洋转过来手轻点了下远处的戏台,评价这场戏不如先前在淮洲戏院看的那场好。
季言礼没理林洋。
他很轻地动了下身体,收回搭在椅背的手,有史以来第一次收了那松散惫懒的样子,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神采。
他眉眼微垂,低声笑了一下,很温和的样子。
沈卿一手搭在季言礼的肩膀,还趴在他的耳边。
她头往后退了些,看着男人的侧脸。
“笑什么。”她贴过去,不太满意地说。
季言礼抬手摸了摸沈卿的头,从她手里捡过自己那串钥匙:“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这礼堂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两场戏结束,灯光亮起来,台下的观众零零散散地都退了场。
林洋半侧了身子,再度转向身后时,季言礼的手刚从沈卿头上拿开。
“要不要去隔壁喝点酒,听说有蓝带的厨师做的甜点,”林洋提议,“好不容易放松两天,我是真的不想再加班了。”
他苦着脸的样子像是季言礼平常多压榨他似的。
季言礼淡淡地点了下头,嘴上道:“明天放你一天假,可以后天再去公司。”
林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季言礼这会儿好像有点好说话。
他盯着季言礼的脸看了两眼,突然道:“今天股价暴涨吗?”
季言礼掀眼皮看他。
林洋又道:“那是你家王八生小王八了?”
季言礼继续面无表情。
林洋一脸莫名其妙地摸下巴:“那你为什么跟吃错药了一样,平常我说不想上班的时候你都让我滚来着,今天还给我多放一天假。”
林洋说着伸手要摸上季言礼的脑袋,脸上一脸关切:“没磕到头啥的吧”
季言礼一把把他的蹄子拍开。
沈卿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林行舟坐在林洋左手边,格外嫌弃地把他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扒拉了扒拉。
两场评弹结束,厅里的下一场表演是个童声话剧。
刚晚饭吃得饱,沈卿不大想吃东西,和季言礼一起拒绝了林洋要去隔壁再喝点什么的提议。
一共五个人,另外三个人都不去,林洋自然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偏音乐剧的童声话剧,讲的是很幸福的四口之家,一对恩爱的夫妻和一双吵闹的儿女。
夫妻两人太.恩爱,人到中年了还互相称呼对方为“honey”。
这么干说出来有点肉麻,但放在眼前正看的剧里面却让人羡慕。
现实里能因爱而结婚的夫妻已经算少,平淡过后却仍把对方视为最初最爱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沈卿托着腮,望着前方的舞台,她忽然很认真地想,她和季言礼这究竟算什么。
她自己心思不纯,但这婚姻对于季言礼来说,可能也不过一场露水情.事罢了。
沈卿轻吸一口气,把这无聊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季言礼注意到她的动作,侧了下眸问她“怎么了”。
沈卿摇了摇头,垂眼去拿自己刚叠了一半的纸船,说“没事”。
不过话音落,她像是有点赌气,指了指舞台,抱怨了一句:“你看看人家!”
“看什么?”季言礼转着手里的打火机,问得不太走心。
沈卿扁扁嘴,两指翻折,把自己没叠完的纸船叠完,轻声喃了句:“你就从来没叫过我什么。”
季言礼轻扬了眉骨,没接话。
林洋听到这话转头看了两人一眼。
可能是季言礼今天脾气实在太好,林洋比平时更跳。
他点点头,很赞同沈卿的说法:“我第一次见给老婆手机备注,说话都喊大名的。”
“没点昵称吗?不同风情的男人。”林洋批判。
沈卿看到季言礼轻眯着眼瞥了下林洋,随后收回视线接着转他那打火机,一句腔也不搭。
林洋看到季言礼这个样子,对沈卿摇摇头,露出“孺子不可教也,你趁早跟他离婚吧”的表情。
沈卿被林洋的表情逗笑,手上把纸船翻过来,最后一步叠完。
嘴上念念叨叨地回林洋,评价季言礼:“他本来就不解风情。”
沈卿一直低着头研究自己的叠纸,没注意到她这话落,一旁转火机的人垂眸扫了她一下。
舞台上正演到兄妹犯错挨了父亲打,母亲从花园里过来,笑搂着被罚站的小姑娘喊“小囡”。
沈卿把刚刚叠好的几只纸船排排站,在桌子上组成了一只“舰队”,她手指戳在船头,强迫症似的让五只船站在同一条直线上。
忽听季言礼的火机“啪”的一下轻声倒下,问她。
“淮洲话里,喊小姑娘的时候怎么叫的?”
沈卿手捏着船尾,把最后一只船摆好,她拍了拍手,仰脸看季言礼。
以为是季言礼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对淮洲话不熟悉。
沈卿没想太多,支了下巴回他:“叫‘囡囡’或者‘小囡’吧。”
“是吗,”问沈卿话的人眼眸微垂,食指顶在火机的顶部,用拇指拨了下,轻转了一个圈,“但我更喜欢另一种叫法。”
沈卿和季言礼的沙发椅紧挨着。
她手肘撑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面朝着他。
挨得很近,季言礼转头,唇就能贴在她的额前。
“什么叫法?”沈卿一时没想起来。
环绕立体声的音响效果实在太好,清脆的童音在吟唱着极好听的童谣。
季言礼在这清婉的童谣里转过视线,手抬起,揽在沈卿的脑后。
“乖乖。”一片背景音里,他在她耳侧低喃。
“明明在床上的时候叫过,”季言礼的声音带了独属于他的清冷磁性,他沉声轻笑,“你又不记得。”
第38章 8.24日更新
话剧听到一半沈卿困了, 拉着季言礼回了房间睡觉。
林洋说得对,一年到头来难得休息,趁着这个空档休息两天, 算是度个小假。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在雅间的那场交涉, 还是因为今晚在戏厅的互动,总之前两周萦绕在沈卿和季言礼之间的那点微妙气氛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两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轻快和自然。
回到房间,沈卿看到客厅沙发上扔着的礼盒,七八个扁扁的四方形盒子,里面放的是品牌方送来的礼服。
沈卿本来想整理一下, 或者试试看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但被季言礼拨掉手上的盒子拽着进了浴室,一起洗了个“鸳鸯浴”。
浴室里侧是单面的落地窗, 圆形的浴缸, 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旁边放了个和浴缸高度一样的茶几,上面点了海盐茶味道的香薰。
沈卿心情好, 抓着季言礼闹了一番,最后被按在浴缸里, 做了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纤细的手指抓在浴缸边沿,另一只手在零乱中扬起,打翻了放香薰的架子。
燃着火苗的淡蓝色固体块掉在地面上, 沾了水, 一瞬间熄灭掉。
季言礼把沈卿半湿的头发拢在她脑后, 微微眯眼, 一副掌控者的姿态, 却又极尽温柔地问她“以后还敢不敢了”。
沈卿说不出来话,却又不想认怂, 偏头咬着唇,手狠劲地拧在季言礼的肩膀上,想要夺回一程。
偏女人手上的劲儿相对男人来说还是太小了些,非但不疼,且更像是调情。
季言礼任沈卿掐着自己,捏着她的后颈,把着她的身体让她来吻他。
单面的玻璃窗印着两人模糊的身影。
浴缸边沿微凉,沈卿的手按在上面,和身体上的灼烫形成鲜明的对比。
手心凉凉,偏偏身上又热得不行。
温热的水拢在身周,让人变得温吞困顿,很想睡觉。
沈卿发现季言礼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有个很奇怪的癖好,再调整一些事情之前会问她,但在她说“不行”或者“不要”的时候又不会按她的想法来,而是温柔又强硬的,以实际行动忽略她的回答,蛊惑她做些她做不出来,或者觉得“很不好意思”的事情。
沈卿模糊中想,这个人骨子里是真的很恶劣。
带着暧昧旖旎的一场泡澡,耽搁的时间属实是有一些太长了点。
沈卿在最后意识濒临恍惚的时候,听到季言礼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声音带着自若而慵懒的哑。
“遇到事了,要帮忙可以跟我说。”
沈卿精神有点涣散,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季言礼说的是什么,等躺在热乎乎的水里喘息着休息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拿着浴巾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的人时,又把这事给忘了。
季言礼捞着沈卿的腰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
用柔软的浴巾裹在她的身上帮她擦干身体。
沈卿腰软,腿也虚浮,靠在季言礼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
她身上累,人也困,大小姐脾气上来,嫌季言礼伺候得不好,眯着眼睛拨弄他的手挑刺。
“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会不会?”
“你再揪到我的头发,我就把你的那些王八都丢出去喂狗。”
“当然小十七不行,除了小十七都丢出去!!”
她语调轻软,连倒抽气的声音都娇滴滴的,倒是一点都不惹人烦。
但伺候人这种事对季言礼来说,本来就是看心情,现在被沈卿左一句右一句的抱怨,也失了最开始的那点耐心。
他抽着沈卿把人抱到洗手池上,低头从她还沾着水汽的锁骨吻下去:“这么娇?那不擦了。”
男人声音懒洋洋的,响在耳边格外好听。
洗手池是那种深褐色带了花纹的大理石,带了未干的水渍,沈卿身下被猛得凉到,她扬手捶季言礼的肩膀:“你说帮我吹干的!”
季言礼握着沈卿的手腕把她的手压在台子上,他顺着刚刚的路径一路吻下去,声音混得不行:“我刚还答应你不做了。”
接着一面说一面手往下探下去,丝毫没有兑现刚刚这承诺的意思。
沈卿察觉到季言礼的意图,惊呼一声按住他的手,声音气恼:“说了刚刚是最后一次的!”
“是嘛,”男人声音慢条斯理,“我说了就会兑现吗?”
很淡的嗓音响在此时格外安静的浴室里,仿似带了回音。
水龙头上滴下的水珠掉在陶瓷水池,发出很轻微的“滴答”声。
沈卿脸颊发烫,她抬起垂在台子一侧的腿去蹬季言礼,被他扬手握住脚踝,更是方便了动作。
柔软地浴巾还围在身上,却有一半已经掉了下去,露着肩头。
沈卿很轻地抽了一下气,气得想哭。
她一委屈,声音格外软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扔。
“季言礼,你别碰我!”
“你敢,我明天就从华元府搬出去。”
“分居你信不信!”
一句两句,季言礼抬手摸到沈卿眼角的水痕。
轻笑着,低了声音去哄她。
叫她“乖乖”,又很轻地揉在她的头顶让她配合点说“一会儿就好”
事实证明,男人嘴里说的一会儿就好,这个“一会儿”真的很难定义。
沈卿腿轻颤着,斜剜着季言礼。
但她眼睛里的潋滟水波还未散去,瞪人的这一眼实在是没什么气势。
她抬手指向门外,指使站在门框处夹着烟的人出去给自己拿睡衣。
季言礼抽的烟味道很淡,带着很甜的果香。
沈卿一直觉得季言礼和这种烟有说不上来的违和,但仔细想想,貌似在千百种浓烈激荡,又或者浅淡贵气的种类里,最适合他的好像又确实是这种。
被满足的男人此刻脾气比刚刚还要再好上几分。
衣服拿过来,还任劳任怨地帮沈卿穿上。
被抱怨绑带的蝴蝶结系得太丑时,甚至拆开重新帮沈卿系了三次,直到坐在洗手池上的人盯着那蝴蝶结勉强满意为止。
“你出去吧,”沈卿指指外间,“我要涂精油。”
季言礼点头,把台子上放的褐色小罐子扔给她,捡了架子上的手机往外走。
沈卿吐了口气,拨开肩后的头发,撑着洗手台从上面下来。
肤质问题,她用很多东西都过敏。
精油护肤品方面,她用的大多都是私人订制。
沈卿靠在洗手台前,用力拧手上的小瓶子。
拧了两下没拧开,沈卿轻嘶了一声,再次想隔着门板瞪季言礼。
刚刚体力消耗太大,她现在手和腿都还是抖的。
又试了两次,沈卿还是没拧开。
她手摸到一侧的浴巾,擦掉手指上的水,用毛巾盖在瓶子上再次尝试。
很轻的“啪”一声,瓶子开了,紧接着还有被扔在台面上的手机的震动声。
已经过了十二点,这个时间能往她这个私人号码来信息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沈卿很轻地皱了下眉,放下手里的瓶子,用浴巾擦了擦手,拿过来看。
果不其然,是余曼的消息。
余曼:[现在方便吗?]
余曼:[能不能接电话?]
沈卿皱起的眉心并未展开,反倒是因为这两条消息蹙得更深了些。
余曼会这么问,多半是因为要说的这事需要背着季言礼。
沈卿下意识偏头,通过浴室的门往外看了一眼。
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这么看,看不清外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挺的黑色人影。
沈卿盯着那人影看了几秒后,片刻后视线收回来。
她把搭在身前的白色浴巾往远处推了些,手指在手机边框上轻点了两下,像是在犹豫什么。
两秒后沈卿回道:[打字说吧。]
余曼:[段宇宏交代了点事。]
余曼:[跟季言礼有关。]
第39章 8.25日更新
浴室外传来老式唱片机的声音。
大喇叭造型的复古留声机, 最下面有褐色的箱式设计。
很古朴,相较于实用,更多的是收藏价值。
刚进这房间看到的时候沈卿以为只是个装饰, 没想到还真的能用。
关于季言礼这人的爱好, 沈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古朴”来形容。
古琴,还有留声机, 甚至于评弹南音,他好像都有些兴趣。
屋外乐声沉稳舒缓,刚几秒前貌似还站在桌旁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可能转到了别的地方。
沈卿把黏在门那处的视线收回来, 转身, 胯骨抵着身边的大理石台,垂头看手机上的信息。
得到沈卿的准许, 余曼没再耽搁, 直接编辑了一段很长的文字,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段宇宏到底在季家公司待了太久, 虽说在季言礼清除异己的这场战争里站错了队,落得现在这样的结果, 但在季家还是有些人。
他说十年前的那个工程项目当时签订的那份文件太特殊,被季家以另外一种方式隐藏起来,披了个皮签在了他亲信手下的一个娱乐公司。
他会帮沈卿顺藤摸瓜问下去, 但作为交换条件, 他想把身上背的几个季家的合约, 转到现他所在的时家公司名下。
他给沈卿提供信息, 也需要沈卿用时恒湫的公司给他庇护, 让他有机会撇开季家,另起炉灶。
而且除此之外, 沈卿要帮段宇宏的理由还有一个——让段宇宏的亲信带着当年项目的条款文件投奔她和时恒湫,她才能顺着往下,把所有事情摸个彻底。
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有事情才好说。
生意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沈卿不是不知道,但关键是
大理石的台面沾了水,太凉了,但沈卿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忽略了身后胯骨被坚硬的台面顶到的微微痛感。
她拿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关键是,确实要这么做吗?
她一时心烦意乱。
这家酒店提供的沐浴乳夹杂着果香,几分钟前因热水激荡而散出的甜腻香气仿佛还留在此时湿溻溻的浴室里,但沈卿却忽然觉得这牌子的沐浴乳做得也没那么好,没那么甜。
水池旁点着的佛手柑香氛,苦哈哈的,早就盖过了那沐浴乳残留的淡淡气味。
像是把沈卿从短暂迷失的梦境里拉出来,拖回了现实。
可能是没了公司账目,在这个远离市区的郊外,她这两天和季言礼,都有些太放纵了点。
这是不对的。
她还有父母,还有哥哥,还有沈家上上下下,乱成一团麻的糟心事。
和季言礼本就是萍水一场,她好像没控制住,最近往里放的情绪太多了些。
两米外浴室的玻璃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沈卿下意识心一惊,握着手机的手颤了下,然而在目光转过去时,才意识到并没有人推门进来,而是那门的搭扣本来就没扣紧,自己松掉了而已。
沈卿垂了垂眼,稳了心神。
也是,季言礼这种做什么都不大放在心上的人,并不会因为她在浴室呆了太久就进来催。
现在估摸着正瘫在窗边的躺椅里听他那黑胶唱片,八成茶几上还放了瓶打开的威士忌。
要什么有什么,气质冷淡随心的贵公子,没有时时刻刻和她黏在一起的癖好。
她和季言礼,从小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打拼了太久,即使对谁有点什么欣赏或者喜欢的情绪,也绝不会因为这种情绪就左右他们的决定。
沈卿深吸了一口气,垂眸重新望向手机时,眼神里已然沉静了下来,仿佛和半个小时前那场欢畅淋漓的欢.爱彻底剥开来。
沈卿:[段宇宏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余曼:[百分之八十左右,先前你放在季松亭那里的窃听器,有听到过段宇宏提到的那个批皮文件。]
两秒后,沈卿发消息给余曼。
沈卿:[按段宇宏想要的来吧。]
余曼:[?]
沈卿:[怎么了?]
余曼打字:[这么快?我以为你至少会犹豫一下。]
余曼:[真帮段宇宏另起炉灶了,季言礼在北欧这边的损失可不小。]
余曼:[况且段宇宏还是要把背着的合约通通先转到时恒湫的公司里,你不怕季言礼知道了觉得是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坑他的钱?]
沈卿笑了一下,把佛手柑的香氛往身侧移了移,苦味更胜,困顿的感觉散去,她比刚刚更清醒了些。
沈卿:[现在不答应段宇宏,我们还有别的途径继续追查这件事情吗?]
余曼:[没了。]
镜前灯没那么亮,沈卿盯着屏幕看久了眼睛发酸。
她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把在屏幕上敲出的第二句话,反复删掉,重新打了几回,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沈卿:[那你觉得以现在我和季言礼的关系,能把这件事情摊开了,放在明面上跟他说“我怀疑你家和我父母的案子有点关系,你能在不徇私枉法的情况下帮我查查”吗?]
沈卿轻吸一口气。
沈卿:[还是你觉得我能拿我父母的案子去赌,去相信季言礼?]
手机那端的余曼被沈卿问得哑口无言,她忽然也觉得自己刚问沈卿的话有些太不理智了。
余曼犹犹豫豫的:[好像也不太行。]
半分钟后,余曼再次收到沈卿的短信。
这次对话框的最上方没有了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扔过来的话连标点符号都透着无奈和坚硬。
沈卿:[既然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那我还犹豫什么?]
沈卿:[左右最后不都是这样决定罢了。]
沈卿吐出一口浊气,把手机收起来。
下一秒,浴室的门被推开,深灰色的绸制睡袍半敞着穿在男人身上,腰上的系带也没系,松垮地搭在腰间。
他用手背磕了下门板,懒洋洋地看着里面的人:“你精油里用的植物需要现种?”
沈卿的思绪还在刚刚和余曼的对话上,冷不丁听到季言礼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言礼眼型偏长,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稍显慵懒凌厉。
他瞥了眼沈卿光着的脚,抬手拧了墙上的开关,把浴室空调的温度打高。
“回屋子里涂,这儿冷。”
经季言礼这么一提醒,沈卿觉得浴室里好像是有点凉。
热气散去,独留了些水汽,不算冷,但大概是比房间内的温度低一些。
沈卿拿着身后刚开了瓶的精油往外走,从季言礼身边往门外挤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季言礼垂眸,视线在她手里攥着的手机上落了落,眼抬起来时往后退开半步,浴袍的绸带扫在沈卿的胳膊上,留下让她酥痒的感觉。
“没什么。”季言礼淡淡出声。
沈卿不疑有他,拿着瓶子往外走了两步,接着,脚下顿住又折了回来。
她站在季言礼面前,内心很短暂地挣扎了一下,手扯上季言礼的浴袍,哼唧了两下:“我想让你给我涂。”
既然刚决定了要心无旁骛,现在演戏就要演得投入点。
无论季言礼对她有没有起戒备心,她都要装作不知道的,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
哪有刚恩.爱完,在浴室呆了会儿,出来就冷冰冰的。
沈卿手抓在季言礼薄袍的前襟,她眼皮垂着,被睫毛遮住的眼神在季言礼看不到的地方变了又变。
再仰脸时,说话的语气没刚刚那么娇气,更自然了点。
“行不行?”她问他。
季言礼把沈卿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拽下去,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点倨傲:“不行。”
话音落,转身往床边走。
沈卿在季言礼身后很小声的“哦”了一下,趿拉着拖鞋跟在他后面。
沈卿鞋尖踩着自己的鞋尖,边走边玩,明明季言礼听不到她的回答,也不知道她的那声“哦”是哦给谁听的。
等走到床一侧,男人脚下停住,落拓的身影站在床边,拍了下沈卿的手,把那褐色的玻璃小瓶从她手里拿过来。
季言礼下巴点了下床,慢条斯理地去研究那瓶子:“往哪儿涂?”
沈卿心不在焉,按着季言礼示意的动作坐在床上,闻声一怔,仰了脸看他:“不是说不帮我吗?”
季言礼握着瓶子手撑上床面,他身上的睡袍彻底散开,两襟垂搭着,这样的姿势,把抱着腿坐在床上的沈卿完完全全的拢在了自己身下。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身周。
他低头在她的肩颈处咬了一下,很轻地笑:“不是说了我一向说话不算话吗?”
季言礼垂头,下巴搭在沈卿的肩膀上,软趴趴的发丝,还带着湿意,让沈卿觉得毛茸茸的。
“沈卿。”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嗓音发虚,像日出那会儿,月亮即将消失时,散在那白色月牙外的淡淡光晕。
有些不真实。
沈卿垂着眼,嗯了一下,她两手还抱在自己的小腿上,拇指摩挲着自己腿前侧的那块皮肤。
洗完澡,没马上涂精油,果然比平日里摸起来干。
季言礼轻咽了一下嗓子,视线越过沈卿的肩膀,盯着纯色床单上银白色的暗纹。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叫沈卿这么一句。
他其实有点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或者,如果她愿意说那么两句,他也不是不能听。
他时间不多,也没那个闲情雅致整日做慈善似的帮这个帮那个。
但如果是她,他也不是不能分出点时间帮她干点什么。
总好过,她处处背着他,瞒着他做小动作。
“季言礼。”沈卿在他怀里很小声地叫了一句。
刚在浴室呆了太久,季言礼嗓子虚哑,他喉结滚了滚,有点渴。
他撑着身体想从沈卿身上起来,接着问她那精油是要往哪儿涂,突然眼眸垂了下,不期然地落在了她手腕的那根红线上。
很细的一根红线,没有穿什么繁琐的东西,只在最中间的地方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金色珠子。
先前闲聊的时候,季言礼随口问过一句。
沈卿解释这是小时候父母在一个德高望重的方丈那里给她和时恒湫求的,前几年她的那个断掉了。
保平安的东西戴着戴着断了,总归是寓意不好。
时恒湫便把自己的那条给了她。
所以现在沈卿手上戴着的这个,其实是时恒湫的。
季言礼的眼神从那根红线滑到沈卿光秃秃的手指上。
季宛若送的戒指,沈卿戴过两次就摘了。
不知道她放在了哪里,反正现在是不在手上。
哥哥给的好好戴,和他一对的乱扔。
真不错。
也是,他也不是她什么重要的人。
彼此睡睡觉罢了。
季言礼眸色微闪,突然很低地笑了一声,不带一丝温度。
刚刚那点想要往前迈一步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非善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能真正走到他心里。
能有容忍沈卿,和她开诚布公聊聊的想法已经属实不易。
而这个“不易”稍被什么东西打扰一下,便退回去,很正常。
季言礼按着床站直,把手上的玻璃瓶抛给沈卿,他唇勾着,脸上的表情却不明:“女孩子的东西我不太会,自己涂吧。”
沈卿心下哑然。
她能感觉到季言礼刚趴在自己肩颈时肩膀松散下来的柔和,也能看出此刻季言礼淡而懒散的语声下的疏离冷淡。
沈卿抿了抿唇,无可无不可,捡了瓶子,倒了点精油捂在手心里,往自己腿上涂。
这觉两人都睡得不大安稳,沈卿一点多收到余曼的消息,说段宇宏项目转组的条款上出了点问题,让她给时恒湫说一下,给北欧那边的人打个电话,加速一下流程。
沈卿摸了手机发消息过去,时恒湫还没睡。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比较详细,跟时恒湫讲了一下,约他在楼前的花园见面。
沈卿起床的动作很轻,但她带上房门出去时,季言礼还是醒了。
他本就睡得不熟,鬼压床似的一直做梦,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此刻摸到身侧空荡荡的床铺,他连任何怔愣都没有,直接撑着床坐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一分钟前门板扣上的声音让人明白,这卧室里的另一个人应该是出了门。
有时人的预感很奇妙,就比如此刻,季言礼坐在床侧,盯着那被半透明的纱帘布遮着的落地窗。
他没犹豫两秒,起身踩着拖鞋走了过去。
窗帘拉开,单面的玻璃不用担心外面的人看到他,而楼下的境况对他来说却是一览无余。
楼右侧的树下站着时恒湫,过了没一会儿,从另一端走过来的是沈卿。
她睡衣外面套了个毛衣开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在时恒湫面前站定。
季言礼沉默地注视着那侧,默了会儿,用手机拨通了沈卿的电话。
“去哪儿了?”他说话总是疏懒的调子,很容易听起来像是刚睡醒。
沈卿正在问时恒湫北欧的子公司项目转组的流程,听到听筒里的声音,下意识捂着话筒往一侧树下走了走。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明明说下来见了时恒湫也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撒了谎。
“下来问前台要点东西,”沈卿在电话里说,“感觉要到经期了。”
话落,听筒里很微妙地安静了两秒。
就在沈卿下意识想回头往楼上看时,那侧的人出声了。
他声音浅淡地“嗯”了一下,紧接着叮嘱了一句“早点上来,下面冷”。
沈卿应下来,她搓了搓发凉的指尖:“季言礼。”
“嗯。”男人依旧嗓音淡淡。
几秒沉默。
“没事,你早点睡。”沈卿声音轻忽。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沈卿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盯着黑掉的屏幕看了两秒。
时恒湫在身后问沈卿是谁的电话,瞥到她身上单薄的毛衣外套习惯性皱眉,说知道是出来室外,怎么还穿这么少。
沈卿没太注意听时恒湫说话,不然她应该能注意到,季言礼刚刚也说了一句“下面冷”。
她明明跟季言礼说的是找前台,并没有说要来外面。
季言礼挂了电话,没再在窗前多呆,转身走回床边,手机抛在床头柜,仰躺着把自己扔在床上。
太阳穴突突跳得那个劲儿过了,他又开始偏头痛。
屋子里没开灯,挺昏的,他在不算明晰的光线里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接到段浩的电话。
段宇宏那边,季言礼到底是提前知会段浩差了人看着的。
几个小时间那侧的操作,盯着段宇宏的人察觉到,汇报给了段浩。
“项目都重新签在了时恒湫的公司,”段浩斟酌着开口,“初步估算,北欧那边,我们可能损失了十几个亿吧。”
“嗯,”季言礼盯着天花板,喉结滚了下,“知道了。”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被完全拉开,柔和的光线从敞了半米宽的地方洒进来,在地毯和天花板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光带。
季言礼望着那处看了一会儿,手搭在额头上,闭了眼睛。
他叫住那边准备挂断电话的段浩,声音微有些哑:“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
第40章 8.26日更新
“离婚协议?”
纵然段浩平常再被林洋称作是机器人, 此时不免也愣了下。
季言礼此刻还有心情说笑,他闭着眼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混沌的笑声:“怎么,听不懂中文?”
“那个……”段浩迟疑了一下, 试探着问道, “您和沈卿小姐的吗?”
季言礼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语调很松散,懒洋洋的。
“不然呢?”他反问。
季言礼话音落,段浩也察觉出自己问得有点多, 他连忙应了两声, 说会找公司法务做一下财产分割等,尽量在明天中午把初稿拿给季言礼看。
季言礼嗯了一下, 声音听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几分钟后, 屋外很轻的“滴——”一声刷卡的声音,再接着是步调很缓的走路声。
他们住的是套间, 从屋外要经过一个客厅才到卧室。
大概十几秒,卧室的门被推开。
沈卿也没想到推门进来, 能看到还没睡的季言礼。
两米乘两米的宽阔大床,男人横躺在中央,睡袍松散地敞着前襟, 他侧躺着, 脸埋在一条手臂下, 发丝凌乱, 让人看不清他被遮住的脸。
沈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 轻声走过去:“怎么这样睡了”
季言礼手臂动了动,轻嗯了一下,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什么意思。
沈卿弯下腰,想拨了他的头发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在她的手即将要碰到男人时,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撑着床坐起来,换了个姿势,躺回正确的位置。
他仍旧是半侧着,右臂压在枕头上,脸埋了一半。
这人连睡觉都有种懒散不羁的神态。
沈卿有些莫名,但也没打算多问,毕竟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的样子,也不像是想和她半夜闲聊的。
月光从被打开的窗帘缝隙泄进来。
沈卿盯着那处看了看,走过去,把纱帘重新拉上。
她不记得刚刚出来时,纱帘有没有被拉开了。
沈卿的手勾着纱帘的边沿沉吟了一秒,手松开,转身往床边走。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她也有些累了,不太想去纠结一个并不重要的窗帘是被拉上还是被拉开。
沈卿揉了揉太阳穴,从床尾绕到另一侧,踢了拖鞋上床。
然而背刚挨到柔软的床面,她突然察觉身边一直侧躺着没什么声息的人动了动。
男人清瘦有力的小臂圈过来,环在她的腰间。
他手上用了些力气,拨了下沈卿,把她翻了个身,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
很温柔的动作,沈卿却楞了楞。
她和季言礼同床共枕的时间不少,但躺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睡觉”的时候,却极少用这么亲密的姿势。
两人都忙,不是同一个时间上床是常有的事。
感情没那么深,没有后上床的那个把前一个吵醒非要抱在一起睡的爱好。
刚在外面沾了凉气,此时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又被人抱在怀里,沈卿身上一时舒服,意识有些犯昏。
但她强撑着咬了咬舌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有点睡不着。
“季言礼?”她握上男人的小臂,晃了晃环在她腰上的手。
温吞困顿的男音,拖沓着语调“嗯”了一下。
带点睡梦中的喑哑。
“干什么?”季言礼问。
沈卿感觉圈着她的手臂再次紧了紧,她身上穿了吊带睡裙,露着的肩膀已经亲密无间地贴在了季言礼的前胸。
男人敞着的浴袍大概率已经松垮到不能再松垮。
肌肤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被子下的温度恍恍然再次升高。
吻从后颈落下来时,沈卿有些抗拒,她推了推季言礼,声音飘忽:“你不累吗?”
男人貌似是在她身后笑了一声。
没回答,但攥着她的指尖伸到自己的衣服里,按在肌肉线条明显的滚烫腹部。
耳鬓厮磨,季言礼的声音很轻,仍旧是带着调笑的:“不是下去找前台?”
“手怎么这么凉。”他说。
沈卿手指在季言礼的手里缩了一下,下意识找借口解释:“晚上温度低,大厅里也凉。”
“凉还出去?”很轻地斥责,温柔眷恋。
若有似无的吻,从后颈已经落到了肩膀。
沈卿兴致不高,特别是她现在心里稍微有些古怪。
她抬手按了按额头,手再次抵在季言礼的肩膀上,轻声:“我不太想。”
“那如果是我想呢?”
按着沈卿腰的人翻身覆在她身上,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压在了枕头里。
沈卿的声音轻,季言礼声音也轻,他自上而下垂眸看着她。
纱帘没拉紧,透进一丝光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散在女人琥珀色的瞳仁里,亮亮的。
季言礼就在身下女人这样直愣愣地注视下,低了头去吻她。
动作很轻的,甚至都不能算是吻,只是像羽毛般地碰了碰。
“刚刚去哪儿了?”沈卿听到季言礼这么问她。
他声音轻飘,但话音里貌似却带了“最后一次机会”的决绝。
沈卿不知道怎么解释,已经撒了那么多次谎,现在再改口早已经来不及。
她垂眼,任由手腕被带些强制性地制住。
“楼下,找前台。”
“是嘛。”
撑在她身上的男人笑了,再接着略微挺身,是毫无前戏的欢.愉。
沈卿轻哼了一声。
感觉并不美妙,但也不算难受,刚刚的亲吻也算是帮她铺垫了一些。
季言礼其实一向很在乎沈卿的感受,即使每一次都完全由他掌控,但并不是全按他的性子来,他好像很喜欢看她的反应,所以诚然他在床上总是强势的,但也总是极致温柔的。
但今天,好像不大一样。
“季言礼!”沈卿轻叫了一声。
她声音颤颤巍巍的,不自觉地带了那么点听起来很可怜的求饶:“可不可以轻一点?”
季言礼没回答沈卿的话,只是低头看她。
他眼睛里的情绪不高,欲.望也不重,眼神淡淡的,唇角挂着淡薄慵懒的笑。
季言礼帮沈卿把头发拨开,拇指压在她的眼尾。
唯一能透露他此时难耐的,只有微哑的嗓音。
“你上次说的‘可以试试’,”季言礼低头,拇指轻蹭了一下沈卿的鼻尖,抹掉上面的汗,“还算数吗?”
季言礼问得没头没尾,沈卿却听懂了。
或者不能说是听懂了那么简单,那句回答他的话,她其实也一直记得。
她撇开视线,咬了咬唇,忍受着身上的难耐,没回答。
季言礼轻笑一声,手轻柔地盖在沈卿的发顶,埋头在她耳边,很温柔地帮她回答:“不作数了对吗。”
他明明说的是问句,却用的陈述语序。
冷白色的月光从窗帘缝隙泄进来。
冬至了,今夜好像有些冷
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前一晚的事情。
沈卿是心里乱,一点都不想想昨晚季言礼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而季言礼到底是怎么想的,沈卿就无从得知了。
沈卿和季言礼洗漱过,从房间里出去下到一楼吃早餐。
五星级酒店的早餐很丰盛,两个人整顿饭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早上九点半,喝掉杯子里的牛奶,放在餐具一侧的手机响了下。
季言礼低头看了一眼,是段浩告诉他离婚协议的初稿已经拟好了。
段浩:[要现在发给您吗?]
季言礼放了手上的刀叉。
季言礼:[下午吧。]
季言礼擦了擦手,问一旁的沈卿:“吃好了吗?”
沈卿用纸巾抹了嘴巴,点头。
商宴这边的活动今天就结束了,从这边开车到市里要一个半小时,回房间收拾东西,等下十点多出发,回到淮洲市区还能赶上一顿早饭。
沈卿和季言礼拎着东西下楼的时候,在酒店门口遇到了林洋。
林洋身边还带着前一天晚上的那个温婉女朋友。
姑娘对沈卿的印象很好,大老远看到她就伸了手,小幅度地跟她打招呼。
沈卿也点头,礼貌地笑笑。
林洋这人相较于林行舟,办事情方面其实不大踏实,但这种人也有这种人的好。
圆滑世故,社交和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很强。
季言礼和沈卿走近,他瞄了两人一眼,状似开玩笑的:“天冷你俩的脸怎么也冷?”
季言礼身上穿了深灰色的大衣,站在沈卿一侧,他垂着手,微微眯眼,一副刚度完假,身心都很散漫的样子。
沈卿回头看了眼季言礼,脸上她倒没大看出来,但是觉得季言礼今天这身衣服挺冷的。
趋近于黑的深灰色,很硬,是那种穿上就感觉这人很不好惹的颜色。
沈卿转回视线,搓了搓自己的脸,声音飘忽地答了一句:“没有吧。”
“是吗?”林洋神情玩味,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溜达了两圈。
几个人站在酒店门口等门童把车开过来。
一分钟过去,门童没等过来,等过来了另外一个人。
远处走来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男人,他身形颀长,肩宽腿长,长度到小腿肚的长风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他身量很高,身姿也挺拔。
林洋往那处瞥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哥昨天不是回淮洲了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来回开车两三个小时,就算有司机,也挺恼火的。
沈卿把脖子上的围巾缠紧了一些:“昨天傍晚就回来了。”
季言礼接过门童递上来的钥匙,闻声目光在前侧女人身上落了一眼。
也不知道最近天气为什么这么反常,才刚十一月,温度骤降,天变得太快,今早起来风凌厉得像刀子一样削在人脸上。
林洋的女朋友把大衣拢紧了一些,往林洋身边靠了靠。
林洋揽着她的肩,手在女孩儿的上臂上不自觉地搓了两下,心疼地问道:“冷了?”
女生脸都冻白了,轻点了两下头:“有点。”
“这什么天啊,”林洋轻啧了一下,“这风得有十级?”
“十级你不吹跑了?”女友嗔他。
酒店门前左侧的地方放了两米多高的广告牌,上个月有一个奢侈品的牌子请了明星在这里搞活动,牌子还没来得及收。
边框是钢板的,特别沉。
也不知道是风大,还是这广告牌在这里架久了没人管,底下架子已经松了,总之这长方形的牌子在风中摇晃了两下,总让人觉得有倒的趋势。
“我靠,这牌子不会倒吧。”林洋盯着那处。
话音落,风再次呼啸着卷来,仿佛要把人吹倒。
沈卿被头发眯了眼睛,她手抬起去拨脸上的发丝,等再睁开眼睛时,入目的就是即将要砸向时恒湫的巨型广告牌。
几人站的地方和时恒湫就隔了三四米,沈卿想也没想,提步就向那侧冲去。
电光火石之间,沈卿刚迈了两步,忽然一股大力把她往身后扯去。
这广告牌横着有四五米,沈卿两步的功夫已经冲倒了被砸的范围之内。
当然进到这范围之内的不仅有沈卿,还有从她身后跟上来的季言礼。
“沈卿!”拽着她的人声音沉怒。
然而此时沈卿大脑一片空白,她眼睛里只有前方两米处的男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牌子倒下来会被砸到的还有自己和季言礼。
她推开身后的男人,拔腿向时恒湫的方向冲去。
“哥!!”
忽然,肩膀一阵尖锐的刺痛,猛烈而沉重。
季言礼单腿跪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他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沈卿冲到时恒湫面前,稳稳地托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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