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9.15二合一
车内静默片刻, 沈卿伸手去拉车门,季言礼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沉哑的声音再退一步:“跟我去趟瑞士, 我就给你。”
声落, 沈卿犹豫了。
她手里的那份只是附件,不一定能作为呈堂的证据, 但季言礼手里的原件肯定可以。
沈卿斜垂着眼眸,望着车后座季言礼手边的那个靠枕,片刻后,很轻地问了句:“真的吗?”
她既不相信季言礼, 也摸不准季言礼现在的想法。
沈卿只想拿到文件走人, 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再无瓜葛。
季言礼右手搭在车门内的侧面,偏了偏头, 有些累地合上眼, 极清淡地嗯了一声。
他神情懒怠,阖眼后靠在座椅上,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沈卿盯着抱枕上的流苏短暂地失了会儿神。
车窗降了一半,有灰白色的野兔从一旁的花丛里跳过, 剐蹭到树枝,发出哗啦的声响。
沈卿恍然回神。
她还坐在季言礼身上,两腿悬空垂着。
沈卿动了动腿, 手再次摸上门把, 低声:“我先回去了, 去瑞士之前”
季言礼没睁眼, 抬手按住沈卿欲要拉车门的手, 嗓音喑哑:“明天下午的飞机一起去,等下跟我回华元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说话, 季言礼的嗓音微哑涩然,甚至是带了点低低的,并不明显的鼻音。
像是生病了。
沈卿抬眸看了他一眼,默然两秒,移开了视线,没多嘴问。
季言礼是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最近变天,他穿得太少,又或是在斯特拉斯堡受的那些伤到现在都没有调理好,总之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头疼脑热,有些低烧。
所以刚沈卿碰到季言礼身体时感觉到的灼烫,并不仅仅是他喝了酒的缘故。
身体的疲累缓过来一些,沈卿不想再挨季言礼这么近。
她把自己的小臂从季言礼的手里抽出来,撑着座椅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了后座的另一端,和季言礼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季言礼手搭垂到一侧,滑落在车座上,对沈卿的动作没阻止,甚至于是没有任何反应。
沈卿把挨着的车窗降下来,散掉车内淡淡的血味和残留的暧昧旖旎。
她捡了身边的毯子裹在身上,踢掉高跟鞋缩进座椅里,头歪了歪,靠向一侧的窗框。
深夜寒风料峭,撩过沈卿的发丝,以极冰冷的姿态触碰到沈卿的面颊和鼻尖。
沈卿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清醒。
“腿还疼吗?”身旁的人突然开口问她。
沈卿不太想回答,但又觉得此时气氛太过安静,有些尴尬。
她勾着毛毯的边沿往肩膀上拉了拉,轻抿了唇角,很简单地回了句:“还好。”
季言礼手心发烫,从额头往下,两侧的太阳穴胀痛,他轻滚喉结,睁开眼睛。
他不是感觉不到沈卿不想跟自己说话。
季言礼搭在门内侧的手,食指很轻地蜷了一下,目光偏向一侧窗外,野兔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乱蹦着,搅乱了丛植。
他沉吟了两秒,缓声道:“睡会儿吧,让段浩过来开车了。”
从度假村走绕城高速回华元府,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卿一直阖眼靠在窗框,但无论怎么凝神静心,都睡不着。
倒是她身边的人,从最后一句话落,就仰靠着座椅没了生息。
从度假村开回来的路上,季言礼没说过话,也几乎没动过,没换过姿势。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最里面那栋院前时,沈卿先一步开门下了车。
她被季言礼从会场拉出来时就没有穿外套,此时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变出外衣。
身上披了那个米白色的薄毯,一手提了裙摆,进了院门,往楼前走。
冷风像刀子割肉一样划在沈卿裸露的肩头,但她像不知道疼似的毫无感觉,只是在又一阵冷风吹来时,提了提身上的毯子。
驾驶座的段浩从前面转过来,唤了声后座已然烧得不太清醒的人。
季言礼睁了睁眼,搭在前额的手拿下来。
他坐直身体,两手垂在敞着的腿之间沉默着缓了会儿。
段浩看了眼季言礼的脸色:“我跟方姨说一声让她给你煮些姜汤,再准备点药吧。”
下午的时候段浩就知道季言礼身体不舒服了。
季言礼扫了眼一旁已经空下的位置,再抬头时,正好看到往楼前走的那个单薄身影。
他拧了眉,哑着声音问段浩:“怎么没给她件衣服?”
段浩这人死板,全部脑子都用在了工作上,只要季言礼在身边,除了季言礼他几乎关注不到别的任何人,更不可能细致入微到留心沈卿穿得薄不薄。
段浩哑然楞了下,两秒后低着头道歉:“我没注意到。”
季言礼脑子昏,嗓子也疼,不想跟段浩计较那么多,弯腰捡了被扔在座椅下的手机,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沈卿的衣服本来就没有带走完。
她进门跟方姨打了声招呼,直接上二楼推开了主卧的门,从衣柜里找了套睡衣,拿着衣服去了次卧想洗个澡。
身上有汗,小腿处还挂着血,不洗干净她是真的上不了床。
因为腿上的伤,沈卿一路都走得慢,脚上挂着的高跟鞋,缠绕在小腿处的绑带早就松了下来,吊垂在鞋跟后拖着地。
小腿处缝针的地方还很疼,走到浴室门前时,沈卿低着头,抿唇靠在身侧的墙壁上缓解身体上的疼痛,皱眉琢磨等下要怎么洗澡。
刚站定没多久,身后却蓦地传来叩门声。
沈卿身体微动,在两秒里敛了脸上的情绪,转身看过去。
男人身上仍旧是那件单薄的衬衫,衣料上有很多处褶皱,敞开的领口露着锁骨,他斜倚着门框,一手拎着浴巾,另一手往后屈指叩了下门板。
季言礼脸上的表情依然寡淡,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但相比刚刚在车上时,温和一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沈卿的错觉,她总觉得季言礼露出的脖颈和下眼睑处有不正常的淡淡潮红。
像是生病了。
季言礼眼神扫到沈卿的小腿,抬步走过来,声音虚哑:“我帮你洗。”
沈卿盯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季言礼今天晚上让自己跟他回华元府的原因。
她腿上缝了针,右臂外侧的地方也蹭破了皮。
她这个样子,虽说远没有到行动不便的程度,但有人帮忙总归是好些。
但心理上的抗拒,让沈卿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现在这个时候和季言礼坦诚相待地洗澡。
随着男人一步步走近,沈卿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肩膀抵上身后的墙壁。
季言礼看到了沈卿的动作,但脚下没停,走近,轻拨着沈卿的肩把她往浴室里带。
次卧的浴室做的也是干湿分离,将近二十平大的房间,靠里的一面是浴缸和淋浴间,靠外的一侧有梳妆台和洗漱池。
甚至在梳妆台的一旁还摆了个很简单的米色单人沙发。
季言礼摸开墙面的开关,灯光倏然洒下来。
他从墙边拎了椅子,抵着沈卿的腰把她往里面推。
沈卿动了下身体,皱着眉,声音低低的:“我自己洗。”
季言礼没答话,动作虽称不上粗暴,但也不温和,看起来丝毫没有商量的可能。
两个人走进去,季言礼压着沈卿的肩膀把她按在座椅上,两步到一旁,扬手摘了墙上挂着的淋浴头再走回来,从后拨掉了沈卿礼服上的肩带。
沈卿刚被季言礼按下来时脚下没注意,一只脚踩到另一只脚上高跟鞋的绑带,绊了下,膝盖磕到一旁的浴池上,猛得痛了下。
此时她坐在座椅里,一手撑着浴池边沿,咬牙缓解着膝盖处的酸痛。
膝下被撞到的地方已经红了,痛麻的感觉延伸至头顶的神经,整条右腿痛得无法使力。
而身后的人还在用淋浴对着浴缸调水温。
语调有点冷淡的:“帮你把头发洗了。”
季言礼烧得有点晕,能这么站着已经耗费了他很多力气,实在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沈卿说话的语气。
他只想赶快帮她洗完,让她去睡个觉。
而且他手上没轻没重的,碰到了好几次沈卿手臂上的伤。
沈卿忍耐地咬着唇,在季言礼再次抬手并不轻柔地帮她脱衣服时,眨了眨眼,鼻子突然就有点酸。
近半个月时间,从华元府搬出来就涌堵在心口的那份郁结烦闷,终于在这一刻绷不住了。
沈卿不是爱哭的人,这两年除了父母的事外,她几乎没有掉过任何眼泪。
但眼下,堆在面前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呈上的证据审查还没有结果,长房的人天天作妖地闹,还有季言礼关系像一团乱麻似的,小腿处缝针的地方现在还疼得不行,膝盖上也是,酸酸麻麻的。
她又累又疼,想洗澡睡觉却还需要别人帮忙。
沈卿垂了手,忽然有点无力,她没再抬手挡季言礼的动作,而是不吭不响地突然哭了出来。
眼眶里兜着的泪“啪嗒”一下掉下来,紧接着一颗又一颗,像流不完似的。
沈卿哭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沉默地背对着季言礼,一滴滴地掉眼泪。
因为发烧而反应慢半拍的人,终于在拆开沈卿辫子的最后一刻察觉出不对劲。
他放了淋浴头,去摸沈卿的脸,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季言礼微怔,勾了一旁架子上的浴巾搭在沈卿身上,低头托了她的脸去看她,依旧是皱眉淡声的:“怎么了?”
沈卿偏过头,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泪,嗓子哽塞,她想让季言礼出去,说不用他的帮忙,但一张嘴眼泪就更凶地往下掉,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咬着唇,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
季言礼站在沈卿的身前,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片刻后,微微叹息,撑着浴缸的边沿坐下来。
水打湿了他的西裤和衬衣,很凉,但他却没有在意。
季言礼拨着沈卿的身体,让她看向自己,声音柔和了很多,轻声问她:“是我弄疼你了,还是不想让我帮你洗澡?”
他用拇指一下一下地抹掉沈卿脸上的泪,默了片刻,再次很轻地叹了口气,很缓的调子:“怎么哭这么狠。”
情绪被打破了口子就再也封不住。
沈卿压抑着声音,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无论怎么都停不下来。
沈卿早就没了父母,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男女有别,她不可能天天找时恒湫哭。
她的柔软早就无处安放。
她总是表现得能独挡一面,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忘了,不到二十五的年纪,其实也还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时候。
沈卿身上的吊带礼服被脱了一半,肩头沾了水。
季言礼起身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再走回来时坐在椅子上,用很厚的浴袍把沈卿裹起来抱进怀里。
季言礼的动作很轻,拍着沈卿的背,语调温柔的:“不哭了。”
沈卿一直低着头,胸前起伏,哭得说不出来一个字。
季言礼也不急,把沈卿搂在怀里一句句地轻声哄着。
浴池里早就放满了水,自动停了下来。
浴室里安静,只有沈卿极低的抽泣声和季言礼很轻的说话声。
季言礼帮沈卿擦掉眼泪,淡淡的,哄人的语气:“不喜欢我就不喜欢了,哭什么。”
“不让你看到我了,”季言礼拢着沈卿的胳膊,帮她把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不哭了,卿卿。”
沈卿单手捂着眼睛,泪从纤细的手指缝中流出来,良久,终于在接连不断压抑的抽泣声里,逐渐平静下来。
哭了太久,泪水里都没了咸咸的味道。
沈卿用手背蹭着眼角,垂了头,一言不发。
季言礼再次屈指帮她把眼下的泪蹭掉时,沈卿终于察觉到他不正常的体温。
她拧着眉,声音里还有很重的鼻音,抬眸,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哑着嗓子问:“你生病了?”
季言礼对上女孩儿挂着清淡泪水的眼睛,没再硬撑,淡声回:“前两天感冒,发烧了。”
沈卿目光在季言礼脸上扫了下,嗯了一声,眼睫再次垂下去。
空调的温度打高有一会儿了,浴室里很暖和。
即使身上披着的浴袍早就滑到了腰间,也丝毫不觉得冷。
沈卿再次吸了下鼻子,声音低而轻:“文件”
她顿了顿,还是道谢:“谢谢你。”
知道沈卿不喜欢自己的触碰,季言礼没再去摸她,手隔着一层浴巾,垂搭在她的大腿处。
季言礼眸光微垂,视线落在眼前女孩儿的发顶。
几秒后,他喉咙滚了滚,轻笑着回了句:“你不是答应跟我去瑞士了吗,给你我也不算亏。”
男人语调拖沓,带着散漫疏懒。
片刻后,季言礼起身把沈卿放下来,他弯腰试了下浴池里的温度,撑着浴缸的边沿站起来时,揪过一旁的毛巾擦干了手。
紧接着垂眸看了两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的人。
女孩儿低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裙摆。
季言礼把用过的毛巾搭在一侧的架子上,转身往外走时交代了沈卿一句:“我喊方姨等在外面,你有需要的话喊她。”
沈卿抬头看季言礼一眼。
微红的眼睛还挂着泪珠,乖乖点头。
季言礼没忍住,手再次摸上她的眼尾,低声轻喃:“不哭了,卿卿。”
出了沈卿房间的门,季言礼去主卧换掉了身上的衣服。
衬衣早就被淋浴头打湿了,贴在身上冰冰凉,对还在发烧的他简直是火上浇油。
季言礼脱掉衣服,去浴池冲了个澡出来,又吃了药,嘱咐等在沈卿房间门口的方姨看好她。
在次卧门口站了会儿,才反身回到了书房。
视频连起来的时候,林洋还很诧异。
他从一旁捡了坚果丢进嘴里,盯着画面里的季言礼:“你不是发烧了吗,还开个几把会,睡觉去啊。”
吃过药,烧退了些,身上倒是没那么烫了,就是头已依然昏沉。
季言礼身上穿着很柔软的白色棉麻布衬衫,鼻骨上架着副金丝框的眼镜。
他修长的手指翻着手里的文件,淡声笑着,有种轻浮的慵懒:“赚钱啊。”
“赚个屁钱,”林洋不能理解,“你的钱还不够多?”
书房的门没关严,从季言礼坐着的角度,透过半掩着的门缝能看到走廊。
他抬了抬眸,看到已经洗过澡的人穿着浅蓝色的睡袍从次卧走出来。
腿脚不便,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没有喊任何人帮忙。
季言礼视线转回来,右手再次把拿着的文件往后翻了一页,头靠在身后的椅背,很淡的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自嘲:“其它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好好赚钱。”
他声音太低,尾音悠悠然然地飘落下来,像在自言自语。
那端的林洋没听到,正吐槽着盘子里的坚果,开了两个核桃坏了两个。
季言礼侧眸,再次透过书房虚掩的门缝,望了眼走廊。
那处早就没了人。
走廊空空荡荡的,就像他依旧孤寂一人的生活。
季言礼开了两个跨国的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晚上吃的那片退烧药药效已经过了,身上的温度再次起来。
季言礼端着杯子起身,接了杯温水,靠在墙侧,拿了木台上的药片,再次咽了两粒。
他不是第一次硬撑着这么工作了,公司事情多,很多东西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带着病开会是常有的事。
但这还是第一次,事情忙完了,季言礼却依然不想睡。
心里空空的,没什么着落。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仅仅是因为夜深了,容易犯矫情。
季言礼摘掉脸上的眼镜,掐着山根揉了揉,倚着木台站了会儿,起身推开书房的门。
他本想下楼去露台看会儿电影,但推开门,抬眸看到斜对面闭着的次卧房门时,脚下又停住了。
季言礼白色的衬衫外罩了件黑色的长睡袍,长度到小腿。
他懒散地倚着门框,垂在身侧的右手两指捻了捻,有点想拿烟。
恍惚着,季言礼发现自己最近抽烟的次数有点太多了。
他本来是没什么烟瘾的。
季言礼的目光从侧卧的门上移回来,抱臂,垂了眸,站了没一会儿,他带上身后书房的门,转身往楼下去了。
身上还是烫的,让他每往下下一步,脚下都很虚。
季言礼穿过客厅,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到露台上。
天凉了,露台的躺椅换成了温暖的沙发,临着栏杆的一侧还装了壁炉。
点了火,靠近进沙发里,说不上多暖和,但勉强不冷。
季言礼从一侧的架子上随手翻碟片,翻来翻去,又找到那张《一见钟情》。
这架子上的碟他大部分都看过了,放哪张差不多都是重复看。
季言礼没再重新找,索性拆了手上的这张,把碟子放进放映机。
张曼玉还是一样的漂亮,电影里的配乐和场景也还是一样浪漫。
但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的电影,这次再看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就比如先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貌似也没那么斩钉截铁。
季言礼单手撑在扶手上支着头,觉得自己八成是烧糊涂了,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看煽情的香港电影。
电影演到一半,季言礼有些困了,他用遥控器把电影声音调小,接起茶几上的电话。
段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老板。”
只叫了一声,再往后便没再说话。
段浩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么做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后面要说的话不是什么好事。
季言礼目光落在远处泛着淡色银光的幕布上,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段浩要说什么了。
他扬手再次把电影的声音调小,对电话那端:“结果怎么样?”
段浩轻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能往上追溯的线都查过了,目前为止来看”
段浩顿了顿:“目前为止所有证据还是指向您的父亲,是自愿签署的名字。”
季言礼淡淡嗯了一声。
他眼神依旧落在远处的幕布上,眉宇间平和,好似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两秒后,他抬手看了眼表。
“再查一下,给你一周的时间,”季言礼按了播放键,幕布上的电影画面重新转换起来,淡声,“在我从瑞士回来之前,给我个答复。”
挂完电话,季言礼把手机丢回了茶几上。
他眸光浅淡,神情倦怠,从眉宇到到眼尾都弥漫着一种得过且过的颓丧。
就一周,不行的话,他就放弃了。
对方不喜欢,他也没必要强求。
他季言礼还是要些脸的-
因为要和季言礼去瑞士,沈卿前一天给余曼打了电话,把最近的工作安排调整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多睡了一会儿,十点多醒来下楼的时候看到方姨正在厨房温粥。
沈卿下意识扫了眼一层,没看到另一个在这栋房子的人。
正疑惑间,端着盘子从厨房走过来的方姨跟她说:“言礼昨天半夜一直在开会,早上又烧起来,刚刚才睡下。”
“他从来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姨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砂锅端到餐桌上,喊沈卿,“你先吃,等会儿我再给他做点清淡的。”
沈卿点点头,偏头往楼上扫了眼,迟疑了两秒,踩着拖鞋往餐桌旁走。
咸淡可口的砂锅海参粥,不得不说方姨做淮洲本地菜真的有一手。
沈卿胃口不大好,但还是盛了两小碗,东西吃完,二楼正对餐厅的那个房间,门还是紧闭的。
沈卿盯着那门板看了两眼,碗放下时,那道门却不期然地打开了。
穿着浅灰色睡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沈卿只是匆匆瞥到了一个影子便低了头,没看到季言礼的表情。
等放下筷子再抬眼时,那人已经去了书房。
“卿卿。”方姨在厨房喊她。
沈卿应了一声,转眸看过去。
方姨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搓了搓,手脚麻利地往锅里下小馄饨:“能不能麻烦你上楼帮忙喊一下言礼下来吃饭。”
煮锅刚开,离不开人。
沈卿咽下嘴巴里的东西,轻声回了句好,把腿上的垫布拿下来,撑着桌子起身,往楼上走去。
睡了一觉,沈卿的精神好多了,恍然想起昨晚在浴室哭的那场,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从上高中开始就没这么哭过了,也不知道昨天撞了哪门子的邪,在季言礼面前哭成那个样子。
沈卿咬了咬唇,面色再次浮现了窘迫,实在是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
书房的门没关,沈卿走过去,抬手轻叩了两下门,对房间里的人道:“方姨喊你下去吃饭。”
房间里的人正在看什么东西,听到沈卿的声音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抽屉里合上了。
很匆忙的一瞥,沈卿只看到了貌似是个巴掌大的四方盒子,黑色的。
“我打个电话,等会儿下去。”季言礼回。
沈卿点点头,没再多言
下午两点的飞机,段浩开车来接的两人,去机场的路上绕道去了趟季松亭家,接季宛若。
季宛若最近放寒假,整天呆在家里,闲来无事,缠着季言礼要跟他出去玩儿。
往常季宛若这么磨也就是单纯磨罢了,没想着季言礼会答应,谁料想这次是个意外,竟让她真的磨成功了。
季宛若背着书包,手上拖着一个分外粉嫩的行李箱,屁颠屁颠地从家大院的方向朝车这侧跑过来。
段浩下去接的人,领着她上车坐到副驾驶时,季宛若还扑腾着两条腿往后看,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和舅舅舅妈坐一起。
车后座的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得很开,从上车就没有交流过一句话。
段浩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宛若,只能拍拍她的头,勉强哄道,让她坐规矩一点。
季宛若哦了两声,还是折腾着往后看。
沈卿到底是女孩子,对小孩比季言礼对小孩耐心,在季宛若第三次往后看的时候,终于拍了拍手对她笑了下,让季宛若来后座,她抱着。
季宛若高兴得叫了两声,让段浩停了车,从前座翻过来就要往沈卿怀里扑。
然而身子扑到一半被一旁一直沉默着看文件的人提着后衣领揪了过去。
季言礼把手上的平板按灭,插在身旁的夹层,托着季宛若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我抱你。”
刚季宛若扑腾着过来时,提到了沈卿小腿处伤到的地方,微有些疼,沈卿皱了皱眉。
待疼痛缓过去,沈卿坐直,季宛若已经老老实实待在季言礼怀里了。
男人身上穿了深灰色的暗格子衬衣,冷峻清润,鼻骨上架着的是一副无框镜架,薄薄的镜片后,眼睛微阖。
季宛若被他拢着不敢动,沈卿就也没再执著地要把季宛若接过去。
虽说来机场前季言礼又睡了一会儿,但眼看着退烧药一片片吃下去,那点休息的时间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其实远远不够。
到了机场,季言礼开了电脑和林行舟连视频,沈卿则被季宛若拉走买东西。
机场的免税店有几个珠宝的品牌。
季宛若这小姑娘实在是太爱美,这么小的年龄,出去玩最喜欢去的地方竟然是商场。
段浩作为移动钱包带着两个保镖雷打不动地跟在两人身后。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季宛若拉着沈卿左晃晃右晃晃,又晃回了最开始逛的那个店。
段浩顾忌沈卿腿上有伤,屡次提醒季宛若少走点路。
季宛若也听话,直接在这个店驻扎下来,说要让舅舅给自己买两个好看的小项链。
段浩点头,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话音落,段浩又把目光转向沈卿,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沈卿轻摇了下头,说没什么喜欢的。
沈卿本来就不缺东西,也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痴迷的年纪,在拍卖会上偶尔会提到哪个好看,但一般也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一定想占为己有的想法。
她的物欲一直不重。
段话问她这话的时候她目光恰巧落在远处的男人身上。
这家是距离头等舱候机厅最近的店,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一层薄薄的玻璃,能看到坐在玻璃后垂眸看电脑的人。
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摊在腿面上,他左耳挂了单只耳机,正在跟视频那侧的林行舟讲话。
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很难想,这是个一个小时前还烧到三十九度多的病人。
沈卿轻舔了唇,把目光从季言礼身上移开。
季宛若站在玻璃柜前盯着里面的东西搭,跟身后的段浩搭话:“小舅妈才不喜欢这些,小舅舅给小舅妈买的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重新看回来的沈卿,听到季宛若这话。
沈卿不记得季言礼给自己买过什么首饰,听到季宛若这么说,全当她是童言无忌。
毕竟才七八岁的孩子,记忆偶尔有错乱的时候。
见沈卿和段浩都没回答,季宛若从红色的台子上跨下来,扒着沈卿的手左右看了看,惊奇叫道:“戒指呢,小舅妈你的戒指呢?!”
沈卿以为季宛若说的是她送给自己的那枚。
摸着季宛若的头跟她解释:“你送我的那个放在家里”
沈卿的话还没说完,季宛若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她两手展开,夸张的比了个圆,“是舅舅给你买的,特别特别漂亮的戒指。”
半个多月前,季言礼去拿戒指时,季宛若在,一对设计很漂亮的对戒,女戒外环一圈碎钻,中心是一颗造价极高的淡蓝色宝石,男戒则是内圈有两个交错的钻石。
是找挪威一个手工匠人定做的,因为造型太漂亮,季宛若记了很久。
“就是上上周五,舅舅拿回家了的呀!!”季宛若急得就像自己把东西丢了一样。
沈卿懵了一瞬,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哄季宛若:“什么戒指?”
季宛若急得团团转,瞥到段浩的时候眼睛迸处光彩,拉着他的袖子让他给沈卿说:“段叔叔知道的呀,有一对戒指,说是拿给小舅妈的!!”
小孩子一急起来,语无伦次。
段浩有些无措地被季宛若拽着袖子,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件事。
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您和老板还在斯特拉斯堡的医院时,老板吩咐过我订过一对对戒。”
段浩难得说话吞吞吐吐:“半个月前去取的时候宛若见过。”
声落,沈卿忽然想起今早在书房,看到季言礼往抽屉里放了个盒子,巴掌大的黑色绒盒,像是装的首饰。
与此同时,沈卿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今早见那个盒子的时候她会觉得有点熟悉了。
上上周五,她和季言礼在书房吵崩的那个晚上,他从外面进来时,手里是拿了一对盒子的。
只不过她当时一直在操心手心里偷拿的私印,没注意到。
沈卿轻捏着裙角,往后退了半步,视线再次不期然地落在远处玻璃后的男人身上。
所以说,她和他吵崩的那晚——
他不仅想和她开诚布公,彼此坦诚地聊一聊,其实还带回来了一对对戒。
第62章 9.16日更新
“小舅妈, 你怎么了?”季宛若扯着沈卿的手摇了摇,唤回她的思绪。
沈卿回过神,目光从季言礼身上移开, 收回来, 低头望向季宛若。
她脸色如常,浅笑着摇摇头:“没事。”
飞机场的广播响起, 正在催促还没有登机的旅客。
周围人来人往,大多数经过的人都步履匆匆。
沈卿在这熙攘的人群中蹲下来,帮季宛若扯好裙摆,食指竖起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笑着嘱咐她:“戒指的事可以不告诉你舅舅我知道了吗?”
季宛若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抓着后脑的头发偏头看了眼段浩。
看到段浩轻点头示意她的动作,季宛若转回来, 鼓了鼓脸, 软绵绵的声音,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
沈卿身上穿着米白色的长款大衣, 下摆的地方长到小腿,这样蹲着的姿势, 衣服已经垂在了地上。
沈卿拖着声音“唔”了一声,抬手捏了捏季宛若的脸。
“没有为什么,”她声音细细的, 哄面前的小女孩儿, “就当是你和小舅妈的秘密, 好不好?”
季宛若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相比季言礼, 沈卿俨然更好亲近一些,季宛若还是更喜欢这个温柔漂亮的舅妈。
她歪着头想了想, 揪着自己的麻花辫点了两下头,承诺似的:“那不告诉小舅舅。”
季宛若声落,沈卿又抬头看了眼段浩。
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也当做不知道。
段浩一时有点犯难,虽说季言礼生活上的事情也一直是他在打理,但在沈卿来之前,他主要管理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牵扯到感情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琢磨了良久,想到季言礼自己也没跟沈卿说戒指的事,段浩决定暂时还是不讲。
老板的私人生活,一根筋如段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掺和进去。
沈卿收到段浩点头的信息,再转身时,很轻地拍了拍季宛若的头,笑得恬淡:“乖了。”
私人飞机要单独批航线,太麻烦,所以不是太着急的事,一般还是坐民航。
季宛若和照顾她的阿姨坐在前面一排,沈卿和季言礼则并排坐在后面。
头等舱的座椅宽敞,椅子往后放就是一张很舒适的床。
两张座椅中间有隔板,左右两侧的帘子拉上去,像一个小卧室。
每并排的两张座椅前侧还有一个不算小的电视,可以放各种电影。
飞机起飞后的半个小时,骤然失重的感觉早就消失,机身逐渐趋于平稳,漂亮的空姐走过来,问季言礼和沈卿两个人需不需要帮他们拉上帘子。
季言礼面前的桌子上摊着电脑,还在处理文件。
他单手撑在一侧的扶手上,听到空姐的话,抬了抬眸。
“拉上”
“不用了。”沈卿轻软的声音打断季言礼的话。
空姐眼神微闪,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季言礼和沈卿身上左右扫了下。
两个人长相都太出众,又是一起上的飞机,空姐自然而然地把两人归为了夫妻或者情侣。
而眼下,两人不知道是不熟,还是闹别扭,总之这意见不是很统一。
空姐两手交握,搭在身前,再次微微欠身,询问两人的意思。
季言礼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手指敲在键盘上,不太在意地回了句:“听她的。”
空姐点头,从两人的座椅后绕开,走向了另一侧需要她服务的客人。
身旁的遮光板被打开,沈卿手肘支在一侧,托住自己的下巴,往外看。
云朵之上的阳光更明媚,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不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发酸。
她身旁的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电脑上的东西,很显然,也没有跟她交流的打算。
沈卿轻呼了一口气,托着下巴的手放下来,换了个姿势倚在座椅里。
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趟行程的目的。
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配合他,拿到文件回国就好
和沈卿想的不一样,她以为季言礼来瑞士是有正经事要做,但没想到和出差相比,这趟行程倒更像是度假。
听段浩说他们只在苏黎世呆一晚,第二天要启程去采尔马特。
距离苏黎世三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夹在阿尔卑斯群峰之中的童话小镇。
飞机从淮洲起飞,到苏黎世已经是傍晚。
矗立在苏黎世湖畔的星级酒店,订的是五层的套房。
应侍提着行李跟在两人身后,行李箱放在墙角时,沈卿听到身后的人对她说了句:“你睡左边那间。”
沈卿回头,季言礼正摘了表放在茶几上。
男人身上深褐色的长款大衣,里面搭了件很薄的黑色毛衣,高挺的身影正立在客厅中央的茶几旁,低头看手机。
沈卿脚步顿住,站在电视柜旁想了想季言礼说的这句话。
她勾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将近两百平的套房,卧室自然不止一间。
左边临湖的一个,和右侧跟客厅隔了一个狭窄走廊的另一间。
两间房,一东一西,离得有些远。
沈卿点点头应下来。
她想,季言礼应该也不想跟自己睡一间。
“晚一点我要出去一趟,”季言礼把手机扔进沙发里,脱掉外套搭在墙角的衣架上,“等下想吃什么问酒店要,或者打电话给段浩讲。”
沈卿又点头。
屋子里开了空调,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有点热。
两人一个在玄关处,一个在卧室前,隔了七八米站着相对无言。
沈卿觉得太尴尬,转身想回房间把衣服脱掉,刚扶着门框侧了身,倏然又听到身后的人开口。
“三层住着随行的医生,身体不舒服的话联系她。”
沈卿侧对着季言礼,下意识偏头看了季言礼一眼。
他正弯腰,用手旁的鼠标拨弄着电脑上的消息,眉心轻皱,微微眯眼,看着屏幕上弹出的文件。
说话时的声音低沉微哑,显然病还没有好。
沈卿想,或许跟她比,更需要医生的是季言礼自己。
她盯着季言礼的侧脸看了两秒,每多话,应了声好,侧身进了房间,反手轻压上门。
沈卿从卧室换完衣服出来,掏出行李箱里的电脑拿着去了书房。
书房和客厅正对着,不关门的话,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正好看到客厅。
季言礼坐在沙发上,端着电脑再次接了个视频。
沈卿把目光移开,没去关门,也没再看外间的人在干什么。
从昨天晚上季言礼从沈卿的房间出去,再到今早起床,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飞到这里,两人之间的对话寥寥可数。
晚上八点,季言礼如他所说带着段浩出去了一趟,貌似是个在这里的酒局。
季宛若从楼下跑上来找沈卿,沈卿为了看着她,抱着电脑搬到了卧室办公。
忙了一晚上,跟余曼敲定了几个项目的推进方案,视频挂掉,再抬眼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沈卿扭着脖颈打了个哈欠,手上的电脑放下,从窗边的座椅上起身,偏头看了眼床的方向。
季宛若的小裙子早就掀到了大腿处,上身穿着很薄的粉色毛衣,四仰八叉地趴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嘟着嘴早就睡熟了过去。
路上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把小姑娘累坏了。
来瑞士这趟,因为季宛若的存在,季言礼多带了一个季家的阿姨,负责照顾季宛若的生活起居。
季宛若的房间其实在她和季言礼的楼下,但季宛若想找沈卿玩,刚到地方就撇下了照顾她的阿姨,跑到楼上来找她。
不过小姑娘虽然粘沈卿,但也乖,看沈卿在忙工作,没打扰她也没闹,自己坐在床上玩平板,只是没想到玩着玩着,实在太困,睡着了。
季家小辈不多,几房之间也不常联系。
沈卿没怎么和小孩子接触过,但倒是挺喜欢季宛若。
乖巧听话、活泼可爱。
很难有人不喜欢她。
沈卿单手握着自己的右侧肩膀略微往后抻了下,踩着拖鞋,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她没打电话喊阿姨,想着帮季宛若把衣服脱掉,等会儿等她醒了再问问她要不要下楼去洗澡。
刚帮季宛若把毛衣开衫拨开,小姑娘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往沈卿怀里窝了窝。
她半边脸压在沈卿的胳膊上,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沈卿,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说梦话。
沈卿半靠在床头,轻拍着季宛若的背,左右看了看她抱自己的姿势,放弃了把她拨开的想法。
小丫头抱得实在是太紧了。
刚刚跟余曼打电话的时候并不觉得累,现在闲下来倚靠在床上,沈卿忽然也有些困了。
沈卿打了个哈欠,扯了一旁的被子帮自己和季宛若盖上,就着这么个姿势阖眼,也打算眯一会。
沈卿只是想小睡半个小时,谁知道没定闹钟,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左侧的胳膊还被季宛若枕着。
沈卿动了下手,略微酸麻的感觉从肩膀处袭来,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体有些僵了。
季宛若晚上那会儿睡久了,这会儿睡得没那么死,沈卿一动,她便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小舅妈?”季宛若搓着眼角低低软软地叫了一声。
沈卿撑着床坐起来,摸了摸季宛若的耳廓,轻声问她:“已经一点多了,要不要回房间睡?”
季宛若又揉了揉眼睛,意识终于回笼了一些。
小舅舅走之前提醒过她不要打扰小舅妈休息。
季宛若懵怔着点了头,一面倒退着往床下爬,一面很乖地说自己回去找阿姨。
沈卿点点头,披了衣服把她送下去。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在楼下稍微耽搁了一会儿,照顾季宛若的阿姨问沈卿吃东西没有,要不要帮她叫一些上来。
沈卿本就不饿,刚醒,也没胃口,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看着季宛若脱掉衣服被阿姨带去洗澡,沈卿拢了身上的外套转身出了房间。
她从季宛若的房间出来,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按了电梯的开关时低头看了眼表,突然想到季言礼好像还没有回来。
刚带着季宛若出门时,楼上的套房静悄悄的,无论是另一间卧室还是客厅都没有开灯,不像是有人在她睡觉时回来了的样子。
沈卿微微皱眉,走进了打开门的电梯。
上了楼,用房卡刷开门,沈卿走进去看到沙发上扔着的衣服时,知道是季言礼回来了。
沙发靠背上丢着那件他晚上走时穿的大衣,茶几上的玻璃杯还剩了一半没喝完的水。
沈卿侧头扫了眼右侧那间卧室——门半敞着,里面依旧是黑的。
很明显,里面应该是没有人。
沈卿轻拧了眉,一时有点不太确定,季言礼到底是回来了,还是只是回来过。
犹疑了两秒,她脱掉身上的毛衣外套,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
刚出门时关了灯,此时卧室里依旧黑着。
沈卿推上房门,手刚摸到墙上的开关,突然看到窗前座椅里的人影。
倏然看到那人的影子,沈卿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等稳了心神,仔细看了那身影两眼,才发现是季言礼。
窗前的软椅,对男人来说太小了一点。
他仰面躺在椅子里,无处安放的长腿往前伸着,一手抬起,小臂搭在前额。
他身上还穿着板正的衬衣,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沈卿站在门口犹豫了两秒,手从灯的开关上垂下来,放轻脚步走过去。
“季言礼?”她弯腰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话音落两秒,座椅里的人才很缓慢地睁开眼睛。
沈卿俯身的姿势离季言礼太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季言礼像是反应有点迟缓,睁了眼睛,目光落在沈卿脸上两秒,才动了动,撑着椅子要站起来。
染了酒气的嗓音微哑。
“走错了。”他说。
他貌似是喝了不少,撑着椅子站起来的动作有点慢,另一手挂着摘掉的领带,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打算绕开椅子往门口走。
然而下一秒,他脚踢到椅子腿,往一侧踉跄了一下。
沈卿就站在季言礼的身旁,一瞬间的反应,想也没想,两手撑在季言礼的胳膊下扶住了他。
紧接着沈卿就感觉到身前人抬手,强有力的手臂环在了她的腰间,整个人倚靠在了她身上。
沉甸甸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沈卿肩头。
季言礼的身量太高,遮住了从他身后倾洒下来的月光。
沈卿几乎是被完完全全地拢在季言礼怀里,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前。
温热的属于男性的气息不容忽视地拢在沈卿的身周。
沈卿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姿势,然刚动了下身体就听到头顶男人疏懒的声音。
“有点难受,让我靠一会儿。”
季言礼身上的酒气淡淡的,混合着清雅的木质香弥漫在沈卿的鼻尖。
她见过很多次季言礼喝酒,也知道他的酒量有多好。
更何况,他这个位置,根本不可能有谁敢灌他酒。
沈卿手抵上季言礼的前胸,没用力,但还是轻声戳破:“你没喝多。”
屋子里很静,沈卿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响在两人之间。
随后,沈卿感觉到搂着她的人手臂再次动了动,在她腰后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搭着。
低而短促的一声笑,带着淡淡酒意:“嗯,我装的。”
“想抱你。”季言礼低声说。
第63章 9.17二合一
低低的男音缠绕在沈卿耳侧。
两个人几乎相拥的姿势, 温度升高,沈卿鼻尖抵着季言礼胸前的衬衣布料,沁出虚薄的汗。
几秒后, 沈卿微微眨了下眼睛, 不自在地动了动,还是从季言礼怀里撤了出来。
怀抱里蓦然一空, 季言礼原先搭在沈卿后腰的手还悬在半空。
晚上的酒局季言礼确实喝了不少,反应有些迟缓,他抬眸看了眼身前垂着头的人,右手很缓慢地垂落下来。
季言礼单手撑在身侧的梳妆台上, 静默地看了沈卿两秒。
两人中间隔了半米多的距离, 没有他挡在身前,从后倾泄而来的月光垂落在身前女孩儿的身上。
她穿了月白色的长袖睡衣, 绸制的, 怪不得刚才抱起来时,觉得贴着她腰的手臂凉凉的。
缠在季言礼手腕的领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季言礼垂眸看了眼, 撑着桌子弯身,食指勾着那条领带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嗓音微哑,问沈卿:“晚上吃饭了吗?”
季言礼弯腰捡东西时,没站太稳, 身体晃了下。
沈卿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 然而手刚动了动, 又交握着收了回来。
这趟出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拿到文件离婚。
实在没必要把两人的距离再无端拉近。
季言礼拎着那条领带再站起来时, 沈卿已经恢复了先前垂手站在一侧的姿势。
所以季言礼其实没看到, 她想要扶自己。
“是不是问你话呢,”季言礼靠回身后的台子, 盯着沈卿木楞的样子笑了声,伸手轻拨了一下她的头,语调懒散的,“吃饭了吗?”
沈卿抬眸看他,抿抿唇,如实回答:“没有。”
季言礼侧身,胯骨的位置抵在身后的梳妆台上。
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言礼垂眸望着她,神情温和,眼神里有让人捉摸不清的淡淡笑意。
“让酒店送点东西来?”他温声问。
沈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眼睛垂下,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一手无意识地抚在肚子上。
经季言礼这么一提醒,沈卿还真的有些饿了。
她肠胃不好,还是要吃点东西填一填才行。
沈卿把掉在地毯上的打火机捡起来,塞进季言礼手里,推着他的胳膊让他回房间:“你去睡吧,我自己打电话要一点。”
季言礼低头看了眼沈卿塞在自己手里的打火机,放在身后的梳妆台上,直起身体,转了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多要一点。”
“我晚上没怎么吃,”季言礼说,“一起。”
二十分钟后,套房的门铃被按响。
穿了苏黎世当地衣服的服务生推着银色的推车进来,把车上的东西放在距离客厅几米远的餐桌上。
用风干牛肉煮透的奶油汤和大麦粥。
凌晨一点多。
想填肚子,也只能吃点这些易消化的。
纯白色的长方形餐桌,每面都有一个软椅。
沈卿走过去,抽了季言礼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季言礼用手边的玻璃碗从彩色的陶瓷盅里盛了一碗大麦粥,银质的长柄勺子放在碗里,他正垂头看右手旁的手机。
屏幕亮了又暗,沈卿猜是段浩发来的消息。
沈卿盯着那处看了两眼,垂了眼睛,喝自己碗里的粥。
用燕麦和大麦,再加调味料、玉米煮成的大麦粥,弥漫着很纯粹的谷物的香气。
沈卿喝了两口,把手里端着的碗放下。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下周末回去。”季言礼把手机按灭,推到一旁。
沈卿仔细算了下日子,今天是周四,下周末的话就是八天。
也不算久。
沈卿侧头看了眼窗外。
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苏黎世,河的两面挤挨着高高低低的建筑,亮了暖黄色的等,星星点点。
沈卿是真的饿了,一碗喝完,配着烤制的土豆条又盛了一些。
但相比沈卿,季言礼明显吃得少很多。
碗里的粥只动了两口,刚盛的时候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沈卿盯着季言礼搭在勺子上的手:“我们明天去采尔马特的话,你在苏黎世的工作怎么办?”
“没什么工作,”季言礼把手上的勺子放开,用纸巾按了唇角,往后靠了靠,“只有今天这一个酒局。”
沈卿抬头看他,季言礼解释:“该过年了,想带宛若来玩几天。”
沈卿略微思考,点点头表示了解。
房间里很静,两人吃饭也都没发出来什么声音。
偶尔一声震动,来自季言礼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约莫过了有十几分钟,沈卿推开碗,从桌边站起来:“我吃好了。”
季言礼还在看手机,闻声点了下头。
沈卿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没再多留,把用过的刀叉放进碗里,转身回了卧房。
斜后方的卧室门落锁没几秒,季言礼手上的手机也放了下来。
这家酒店的装修整体色调用的米白色,餐桌边的座椅宽敞,靠背用的真皮,有很软的头枕。
季言礼往后仰靠在椅子里,盯着斜前方吊顶中央的水晶灯。
四下无人,静得出奇,季言礼这么靠了许久,才撑着身体站起来,往右侧自己的那间房走去-
瑞士有一趟著名的冰河列车,时速仅三十多公里,是全世界最慢的景观列车之一,而采尔马特就是这趟列车的起止点。
从最东端的圣莫里茨出发到列车最西边的站点采尔马特,全长三百多公里,要走八个小时。
听起来时间很长,但绝对不可能让人无聊到睡着。
一路雪地、冰川,山林、峡谷,从一侧雪山的隧道钻出,再往另一端的山脉隧道驶进。
在这冰天雪地里,行驶在数百米高的桥上,仿佛穿梭在空中的深红色列车,隔着玻璃看窗外漫天的雪花,像是真的置身于一片童话雪国。
这趟列车的票要提前很久预定,定好后,到乘车那站的窗口取带有自己名字的信封就好。
沈卿拉着季宛若站在站台上,等着段浩去服务台帮他们取票。
季言礼貌似很忙,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一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现在还在几米远外听那端的人汇报工作情况。
瑞士国家小,人口也少,即使是人流量已经算大的车站,也不像国内那样人来人往的拥挤。
零零散散的行人,偶尔路过对视,还会友好地打个招呼。
直到段浩拿着信封过来,季言礼的电话还没有打完。
沈卿接过段浩手里的票,看了眼站在几米外木凳旁的人,轻皱了眉,问段浩:“他这么忙,我们去玩可以吗?”
去采尔马特那样风景好,但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绝对不可能是去谈工作的。
段浩一愣,顺口道:“老板没跟您说最近两天的工作都推了吗?”
“什么?”沈卿下意识反问。
身后有行人路过,段浩把身旁的行李箱提到沈卿和季宛若站着的台子上,解释道:“要过年了,本来是有些忙,但老板推了些工作,说要来度假。”
段浩侧头往季言礼的方向看了看,跟沈卿道:“今早是临时有个议案需要老板通过,这会儿说完决定了,这几天老板都不会这么忙了。”
“真的吗真的吗?”季宛若眨着眼睛,兴奋地向段浩求答案,“舅舅这几天都可以陪我玩了吗?!!”
沈卿看到季宛若高兴的样子笑了笑,继而又想到昨天晚上季言礼说想带季宛若来玩两天的话。
大概是真的很宠这个小侄女。
沈卿抬手揉揉小丫头的发顶,哄人的语气:“你小舅舅最疼你了。”
季宛若穿着雪白色的羽绒服,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小丸子,一左一右地缀在头顶,顶着张粉妆玉琢的脸笑嘻嘻地看沈卿,清脆的声音:“小舅舅也疼小舅妈!”
沈卿被季宛若逗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临上车前十几分钟,季言礼终于挂断电话从斜前方走了过来。
“票取过了?”季言礼把手机装进口袋,从沈卿手里拿过信封,拆开看了眼。
沈卿压下被风吹起的大衣前襟,拉着季宛若的手把小姑娘拽得更紧了些。
季言礼身上的黑色大衣,和沈卿身上这件白色的乍一看像是故意穿的一套。
两人一黑一白,男人高大挺拔,女人则纤瘦高挑,再带着个拉着两人的手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季宛若,仿若是一家三口。
身旁路过一对推着婴儿车的华人夫妻,两人身侧跟着的小男孩儿看起来比季宛若小一点,五六岁的样子。
男孩儿应该是从小在国外长大,性格外放开朗。
看到季宛若,小跑过来,想拉她的手,嘴里喊着“漂亮姐姐”。
季宛若没搞清楚情况,冷不丁被碰了下手吓一跳,抱着沈卿的腿往她怀里躲。
那对华人夫妻中的女人赶忙喊自己儿子回去,拉过小男孩儿到自己身边时,跟沈卿和季言礼道歉,同时还发自内心地夸赞了一句:“小姑娘好看,妈妈也这么漂亮。”
很真心实意的夸奖,带着女人之间,看到很美的同性时的赞叹。
“对对对,我妈妈超漂亮!”季宛若听到有人夸自己和沈卿,高兴得忘了躲,拉着季言礼的衣服,跟对方展示,“我爸爸呢?”
那对夫妻看起来三十多岁,比季言礼和沈卿都大一些。
此时被季宛若逗笑,连忙应声说也好看。
“宛若?”沈卿背对那对夫妻,微微弯腰,佯装恼怒地伸手去拧季宛若的鼻子。
季宛若仰靠在季言礼怀里,笑嘻嘻地躲着沈卿的手,小声道:“就一次就一次,他们在夸我们呀!小舅妈。”
季宛若拉着沈卿的大衣下摆,头压在她的衣服上来回蹭:“我爸妈都不带我出来玩,好不容易你们带我出来,就给我当一次爸爸妈妈嘛,求求你了小舅妈。”
小孩子软着声音撒娇的样子太可爱,沈卿忍不住,再次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子。
季言礼垂眸看两个人。
下一秒,季宛若的身体突然腾空,被季言礼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单手托着季宛若坐在自己肩上,另一手牵了沈卿的手,带着两个人往火车的方向走,语调拖沓着,懒懒道:“别玩了,要发车了。”
季宛若那么小的个子,骤然被抽这么高,完全不是她平时看东西的高度,季宛若啊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抱紧季言礼的脖子。
季言礼站住脚,轻啧了一下,伸手去扒她:“你要把我勒死?”
“我没有,我害怕!”季宛若扑腾着躲季言礼的手。
季言礼毫不留情地反走再次按住她的手。
眼看着两个人几乎要打起来,沈卿一步上前,拽住季言礼的手不让他动,另一只手托了季宛若的背,防止她掉下来。
两条秀眉倏然拧起来,对着季言礼着急道:“你不要把她抱这么高,摔下来怎么办,你还一只手拉行李,根本就不扶她。”
季宛若死抱着季言礼的脖子连忙喊:“就是就是,你都不扶我!!”
季言礼低头看了眼拉着他的女人,有点无语:“我怎么一只手拉行李了,我另外一只手拉的是你。”
这么一说沈卿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在季言礼手里,她猛地把手抽出来,抬头瞪他。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季宛若要摔下来了!
这么一打岔,先前一直萦绕在季言礼和沈卿中间的那点别扭好像暂时散了去。
沈卿一手还握着季宛若的胳膊,另一手扬手打在季言礼的肩膀,打得很重,怒气冲冲的:“你到底会不会照顾小孩儿!!”
季言礼垂眸看着沈卿。
这是今早到现在,沈卿跟他主动说的最多的两句话,还都是因为季宛若。
季言礼轻哼了一声,语气很讨打:“我干嘛要会照顾她,又不是我女儿。”
听到这话,沈卿还没什么反应,季宛若先不愿意起来,她抱着季言礼的脖颈仰起头,梗着脖子开始哭。
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你们再有女儿就不要我了!!坏舅舅,不跟你玩儿了!!!”
季宛若声音稚嫩,这么在季言礼耳边哭,声调高,险些把他耳膜穿破。
季言礼被季宛若烦得不行,把她从肩膀上放下来,一手拉上行李推着两人往车上走,动作一点都不柔和。
沈卿扭着身体拍季言礼的手:“宛若哭了,你能不能动作轻点。”
季言礼跨进车门,抽了行李箱往车厢里提:“又不是你哭,我管她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季宛若没听到这句,手还抹着眼泪,附和沈卿刚刚的话:“就是,我都哭了!!你不能哄哄我吗!!臭舅舅!!”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门走到了车厢里,站在车厢一端靠近车门的空地上。
季言礼没耐心,这辈子最讨厌小孩儿哭,他把唯一的行李箱往身旁推了推,低头看着身前同仇敌忾瞪着他的两个人。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两个祖宗,你们想干什么?”
刚在外面遇到的那对华人夫妻正巧绕了一圈,也从这个车门上车。
看到季宛若抹着眼泪哭,好笑地问了句怎么了。
季宛若还没忘刚刚在这对夫妻前立的人设,指着季言礼换了种说法控诉:“他说有二胎就不要我了。”
“”
季言礼头疼地看她一眼。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在家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什么电视剧。
那对夫妻笑着安慰了两句,绕过三人去后面的车厢找座位。
季言礼盯着一直哭哭啼啼的季宛若彻底没了耐心。
他扬手指了小丫头一下:“你想挨打不想”
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沈卿压着手推开:“你干什么?”
沈卿弯身把季宛若抱怀里,冷着脸瞥季言礼,极其护犊子的动作:“你总动不动打人干什么,你不能哄哄她吗?”
季宛若一见沈卿理她,抱着沈卿的脖子哭得更伤心了:“小舅妈,呜呜呜呜。”
季言礼在原地站了两秒,倒抽一口气,上前半步和沈卿一起蹲在季宛若身前。
他冷着声音,跟训下属似的:“你说吧,想怎么被哄。”
季宛若头从沈卿脖子里拔起来,摸了把脸上的泪,吸着鼻子想了两秒,挂着泪珠瞥了眼季言礼。
“那你亲我一下,”季宛若见自己说完,季言礼冷笑,咬着舌头改了口,“那亲小舅妈也行。”
两侧的车门都合上了,车厢摇摇晃晃地开动,列车员正从前侧的车厢走过来,问坐在位置上的旅游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只有他们三个还在两个车厢中间夹着的这片空地待着。
前后都有隔板挡着,没人从这边过,静静的,像是给三人隔出来一个小包间。
沈卿后背靠着身后的木板,把手从季宛若手里抽出来,没来由的,有一丝尴尬。
这趟列车因为是观光列车,车内的装潢设计做了特殊的处理。
从外侧看鲜红色的车壁,内侧则是白色内墙和大面积的玻璃窗构成。
沈卿身旁的车门,从半中腰的位置往上,直到车顶,是L型车窗,从右手边到头顶,几乎一百八十度的玻璃窗,抬眼就能看到室外。
车子已经驶离了站台,往外开出了一些,穿梭在一众山峰之间,行驶在百米高的石桥上。
茫茫的雪花飘落在车窗,透过窗户往外看,视野开阔,白花花的一片,是层层叠叠的雪山。
人仿佛被抽离出现实,置身于雪的世界。
画面极致得美而浪漫。
沈卿能感觉到身旁和自己一起半跪在季宛若面前的人,肩膀就抵着自己的肩膀。
她轻吸了一口气,没往一侧看,蹲着的脚往右侧移了移,和季言礼隔开了一些距离。
但她就挨着车门,无论怎么往旁侧移动,都不可能离季言礼太远。
反而是这么一动,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间有点欲盖弥彰的暧昧。
沈卿觉得左侧挨着季言礼的那半边身体都没什么直觉,心脏咚咚地敲,也不明白睡都不知道睡过了几次的人,这会儿被要求亲一下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能是突然被嚷嚷着强行搞纯爱,她有点不适应。
季宛若看两人不动,捂着眼睛伤心得扁嘴,眼看又要掉眼泪:“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们都不怎么说话。”
小孩子到底是藏不住事,一撇嘴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我爸妈吵架的时候亲一亲就好了,你们也”
沈卿咽了下嗓子,拉着季宛若的手,轻声打断她:“要不然换一个,车上都是人。”
沈卿跟季宛若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左侧手垂落下来,碰到了身边男人的手。
他体温比她高一些。
冰凉的指尖突然触碰到温热,沈卿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来。
她下意识猝然偏头看向季言礼,与此同时正撞上他也在看她的眼睛。
沈卿抱腿蹲着窝在列车的角落里,季言礼则是半跪在她身前。
列车宽敞,两个车厢中间夹着的这块地方也大,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时候过来。
沈卿的眼神略微慌乱了一下撇开,然而在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并没有移开的视线时,沈卿犹疑了两秒,目光再次转回来,和身前人清润浅淡的眸子对视着。
季宛若手上戴的表突然响了下,是她妈妈在给她发消息。
季宛若揉了揉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忘了刚刚还在纠结的事,侧对着沈卿和季言礼低头摆弄手表听妈妈给自己发的语音。
沈卿再次轻咽嗓子。
于此同时,沈卿被季言礼很轻地握住手腕。
身前半跪着的人低头靠近。
沈卿的背紧紧地抵在身后的车门上,眨眼望着季言礼的眼睛。
列车晃动着行驶在雪山中,而身后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是漫天的雪花。
沈卿屏住呼吸的同时,感觉到季言礼握在自己手腕的手动了动。
拇指指腹很轻地摩擦在她的皮肤上。
温热的气息再度靠近,他高挺的鼻子蹭到了她的鼻尖。
沈卿避无可避,两人近到,几乎鼻息相抵。
紧接着微微沙哑的男音,低声笑着问她:“要听季宛若的吗?”
然而像是并没有想给沈卿回答的机会。
话音落的下一秒,季言礼低头,捏着沈卿的下巴,轻轻吻下来。
在漫天的雪花,和穿梭在雪山中的深红色列车里,他辗转轻吻上她的唇。
第64章 9.18日更新
一触即离, 唇上温热的感觉消失。
沈卿睁开眼睛,看到季言礼在盯着她。
她眼神往一侧移开,起身牵上一旁季宛若的手:“宛若, 走了。”
季宛若刚好回完妈妈的消息, 扭着小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拉住沈卿。
车厢的感应玻璃门打开, 沈卿捞过一旁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拉着季宛若往车厢里走。
季言礼扶着一侧的木板,在两人身后站起来。
他目光落在前面两人的背影上,站定两秒, 步调懒散地跟了上去-
采尔马特。
坐落在马特洪峰山脚下的小镇, 夹在阿尔卑斯群峰之间。
错落有致的木屋挤在一起,一片尖尖的屋顶, 夜幕降临时, 在雪堆里铺陈出星星点点暖黄色的光。
大多来采尔马特的人都是为了观景。
他们这趟行程也不例外。
当晚到达采尔马特,简单休整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起床,在采尔马特车站的对面买票, 坐齿轮列车到达马特洪峰最近的观景点。
连着两天,吃了瑞士当地的美食,逛了阿尔卑斯山的雪景。
闲散舒适地真的像只是来度假的。
只是和这甜蜜的度假氛围不相称的是季言礼和沈卿自始至终和对方说的话都不多。
第三天中午起床, 简单地吃了午饭, 在附近找了人工雪场滑雪。
季宛若到底是年龄小, 没玩儿多久喊累, 季言礼和沈卿两个人领着她回来吃饭。
住的地方在半山腰处, 沿着已经冻成冰的河道往上,和山脚下的小镇相距两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山间平台。
七八栋三层木屋排在一起, 季言礼他们住的是最里面的那栋。
才下午五点,民宿提供的饭是当地最具特色的奶酪火锅和熏肉馅饼。
吃过饭再上楼,还不到晚上六点。
沈卿依旧是没和季言礼住一起。
她上到三层自己的屋子,刚脱掉羽绒服,听到外间的房门被敲响。
沈卿把脱了一半的毛衣重新穿回去,走到外面的小客厅,把门打开。
敲门的是季言礼,上身穿了深灰色冲锋衣,下面黑色的工装裤,耳边正通着电话。
沈卿稍楞了一下,不仅是对于季言礼的到来感到意外,还因为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在淮洲的时候他很少这么穿。
沈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季言礼捂着听筒,对她说了句:“出去转转?”
这是这么几天,季言礼第一次主动、单独来找她。
沈卿勾头往外张望了一下:“宛若呢?”
“她不去。”
沈卿刚想拒绝,忽的听季言礼又补了句:“散散步。”
沈卿手勾着门,思考了两秒答应下来
本来就是答应了跟季言礼一起来的。
她看了眼季言礼拿着的手机,轻声:“我洗一下头发。”
刚在下面吃饭的时候沾到了汤汁,沈卿刚回来就是准备冲澡的。
季言礼点点头,抵着门跨进来,示意沈卿先去。
沈卿应声,握着发尾,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沈卿的房间和他的一样,一室一厅的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
季言礼没往卧室里进,走到客厅中央,在靠近窗户那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听筒那端是林洋。
向来大喇喇的林洋,语气难得的迟疑了几分:“要不你查查你三叔一家?”
见季言礼没答话,林洋又自顾自地说:“主要你不是都查过来遍了”
林洋话没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改口:“你和沈卿真打算从瑞士回来就离婚?”
“你都带她去采尔马特了,这婚不离了不行吗?”林洋不明白。
客厅茶几上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按着的平板和沈卿的电脑。
电脑半开,屏幕亮着,应该是在他来之前在看什么文件。
季言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要看她。”
“如果她真要离的话”季言礼目光落在沈卿的电脑屏幕上,紧接着微顿后,声音稍轻了些,淡笑着把话说完,“她如果坚持,我也没有理由留她。”
林洋默然。
他其实还想劝,但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林洋知道,这是季言礼能做出的最大退步了。
容许沈卿走进自己的门里,三番五次退让,放低自己的底线。
季言礼不会,也绝不可能再低头,强行挽留一个心本来就不在他这里的人。
季言礼还在外面等着,沈卿也没有多磨叽,冲了澡又吹头发,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已经从卧室里穿戴整齐再次走了出来。
她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和浅蓝色的牛仔裤。
沈卿用手腕上套着的皮圈把头发扎起来,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走吗?”
话音落沈卿看到摆在季言礼斜前方的电脑。
她的眼神在季言礼和电脑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微微皱眉。
进屋之前沈卿忘记把电脑收起来了,半个小时前,余曼说要把修改后的离婚协议发给她看。
沈卿的目光再次落在季言礼身上。
男人正低着头,右手拇指按在屏幕上发消息,跟半个小时前进来找她时相比,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洗好了?”季言礼把手机放进冲锋衣内侧的口袋,抬头看沈卿。
沈卿点点头,走过去,把电脑合了起来。
季言礼偏头往斜后方的窗外看了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沈卿往外走:“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沈卿捡了沙发上的围巾,快步跟上。
建在半山腰的民宿度假区,门前有一道宽敞平坦的山间公路。
横着有十几米宽,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通山下的小镇。
出门沿着路往下走,能看到整个采尔马特的风光以及落日余晖。
橘红色的太阳半边垂在雪山后,暖洋洋的日色铺满了整片陆地。
沈卿想这条路选得位置真好,站在这处,能把阿尔卑斯山的日出和黄昏一览无余。
沈卿落了季言礼两三米,揣着手跟在他身后。
位置的原因,让沈卿每次抬眼时,目光都不期然地落在男人身上。
相较于她自己,季言礼穿得过于薄了些。
薄薄一层的冲锋衣,让男人高挺的身影看起来略有些清瘦。
沈卿恍惚中突然想起来,不止是她胃口不好,季言礼其实一直吃得也不多。
无论是在华元府,还是季家老宅,或者是别处的饭局,季言礼总是夹两口就会放了筷子。
转着打火机,目光清淡地看着桌上其他人。
很多时候,他不说话时,都和桌上的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沈卿低头看过去。
第二版的离婚协议书已经修改好发了过来。
PDF的文件,沈卿手指戳开看了两眼,仔细核对着先前叮嘱过要调整的地方。
其中有一条意思写的还不是很明确。
沈卿拿着手机的两手交错握了握取暖,认真琢磨着这一条还要怎么修改。
考虑良久,确定完把重新要调整的地方再次发给余曼,沈卿又开始思考到时候流程怎么走。
虽说她和季言礼之间没什么经济纠纷。
但婚前并没有签任何协议,这半年中双方的资金流水,有一部分算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空旷无人的山间大道,温暖的霞光铺在脚底。
沈卿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一时没注意到这条路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走在斜前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稍慢了两步,已经趋于和她并齐。
两人中间左右隔了两米。
季言礼忽的垂了手,问她:“余曼的消息?”
沈卿缓过来神,把手机收起来,轻嗯了一声。
一侧的人听到她这回答,轻垂了眸子,没再问下去。
就像是知道,余曼给她发的是什么似的。
不消二十分钟,这场落日已然到了尾声。
最后一缕光束避在群山之后,渐渐收拢起所有温和。
小镇里灯光逐渐亮起,深棕色的木屋,屋顶是雪,屋内是橙黄色的灯光。
季言礼把烟灰掸在脚底,像是随口在问:“刚在想什么?”
沈卿想了想刚一路上脑子里过的事情,离婚协议和协议的流程。
她摇了摇头,没说实话:“公司里的事情。”
季言礼斜眸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般,云淡风轻地笑了下。
语调淡淡的:“是吗。”
“嗯,”沈卿低头,用鞋底碾着路上的雪,“几个项目的案子。”
季言礼脸上依旧挂着笑,目光从沈卿身上移开,落在远处,那里余晖终于全部消散,只剩一片遥遥黑暗
“这地方春天来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他把手里的烟盒收起来,语调拖沓,有点吊儿郎当,“雪全部化掉,是蓝天和绿草。”
沈卿点头,她之前去苏黎世就知道,冬雪,春草,夏湖,秋叶,瑞士是看四季最好的地方。
往常大多数人说到这个,一般都会随口加一句“下次春天的时候再来”。
但季言礼没有,他没有往下说。
沈卿两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两声。
季言礼侧眸看了她一眼,轻笑着把火机一并塞到了烟盒里。
再往前走几步,两人遇到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女生正抱着男生的肩膀看他手里的相机。
听到前侧的走路声,抬头看到沈卿和季言礼时,高兴得挥了挥手。
女孩儿抓着男生手里的单反,快步走上来,用英语礼貌地询问两人是不是中国人。
沈卿回了个“是”之后,女生肉眼可见地兴奋,连忙问沈卿,能不能帮自己和男朋友拍几张照片。
沈卿笑着答应。
拍照这项技术活,还是更相信女人而不是男人,所以那女生想也没想直接把季言礼排除在外,把相机塞进了沈卿手里。
季言礼盯着三人看了两眼,索性走到路边另一侧,撑在栏杆处抽烟。
几张照片拍下来,七八米外的人还站在山道围栏处。
他侧对着沈卿,右手夹了支白色的细烟,胳膊搭在栏杆外。
沈卿发现季言礼大多数时候点了烟,都仅仅是夹着,但不怎么吸。
一支烟偶尔只会咬一两口,直到烟尾燃尽,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来来回回轻碾着按灭。
像是自虐般的,用燃着火星的烟尾,烫自己指肚的皮肤。
沈卿一时有些走神,被身旁的女孩儿喊回来。
远在异国,遇到故乡的人,女孩儿对沈卿毫不设防,话也很多。
她食指拨着相机里的照片跟沈卿介绍:“我和我男朋友就在苏黎世上学,只是去年夏天我们来时拍的。”
沈卿盯着那照片上仿若童话般的碧绿草甸,由衷赞赏:“你们是学艺术的吗,拍得真好。”
女生抿嘴笑笑:“不是啦,是这边的景色好,冬天的冰川,春天的草甸,我们打算明年秋天再来一趟,攒齐春夏秋冬的照片,都说北欧的四季在瑞士,而瑞士的四季在采尔马特”
沈卿一面听着女生介绍,一面低头看手机。
余曼:[这条的修改放在了第二版里面,直接将它合在第三版里就行了是吗?]
沈卿疑惑:[第三版?]
余曼:[发这版的半个小时前,我还给你发过一版]
沈卿恍然间想到自己从浴室出来时,摊在客厅茶几的电脑。
余曼:[文件应该是自动下载的,提示已读,我以为你看过了只是没有回。]
已读未回
沈卿垂在身侧单手轻轻握了下,眼神再次不由得落在远处栏杆前那人的侧影上。
所以季言礼看到了。
那刚刚在路上问余曼给她发的是什么时,也是明明就知道答案的。
身旁的女生见沈卿跑神,晃了晃沈卿的手臂,眨眨眼,声音里带着隐秘的兴奋,对她道:“所以大家都说,采尔马特的秘密,是想和你看每个四季。”
采尔马特的秘密,
是想和你看每个四季。
女生笑嘻嘻地仰脸:“这条路能看到采尔马特最漂亮的风光,所以我悄悄带我男朋友来了很多次……”
她后面再说什么沈卿已经听不到了。
沈卿低低垂眼。
她不清楚季言礼知不知道这个女生说的这些。
但她只是想到,如果季言礼知道。
那刚刚她在想离婚的一路,季言礼在想什么。
而且是在他明知道她在想离婚的前提下。
第65章 9.19日更新
沈卿轻眨了眼睛, 侧头看向远处。
为保持原有的自然风光,这条路没什么路灯,此时夜色沉沉。
站在远处的男人, 身影模糊, 融在身后的黑暗里。
两秒后,被沈卿注视的人如有所觉地抬了头。
季言礼单手搭在身后的围栏, 倚靠着,微微眯眼,看向远处的女人。
昏沉的夜幕下,两人隔着遥遥的距离, 都看不清对方。
但莫名的, 却都知道另外一个人在看自己。
季言礼掐了烟走过来。
“拍完了?”他问。
戴着绒线帽的女孩儿,满脸笑意盎然, 扬着手里的相机跟季言礼示意:“拍完了, 谢谢你的女朋友。”
季言礼高挺颀长的身影立在一旁,让沈卿无法忽视。
他一手握着瓶维他命水, 两臂交叉抱胸,哂笑纠正:“是我妻子。”
“哇, 是吗?”女生捂着脸发出惊叹的叫声,眼神左撇撇右看看,实打实地羡慕, “真幸福。”
沈卿两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 习惯性地用鞋底去搓地上的雪。
而后很浅地笑笑, 点了下头, 算是回应。
女生一面倒退着往自己男朋友的方向跑, 一面冲季言礼和沈卿挥手,朗声笑:“祝你们百年好合!”
女孩儿声调高,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暗色的山谷里,听着有些虚无缥缈。
季言礼像是对那女生的话没太在意。
把胳膊处夹着的瓶子拿下来,单手拎着,另一手插在工装裤的口袋,往前走。
沈卿揣在衣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望着已经走出去几步的背影。
“季言礼。”她突然出声。
男人脚下停住,身体半转,抄着口袋,懒懒散散地回望过来。
冲动之下叫出的名字,等身前的人转过来时沈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季言礼身上。
能说什么呢?
她和季言礼之间,貌似是个死局。
沈卿抿了抿唇,往前迈了两步,跟上去,摇头想说“没什么”,然而在话出口之前,被男人往右侧移了半步,挡住。
季言礼低垂着眼眸,仍旧是那副闲闲的样子,他把水瓶塞进沈卿怀里,抬手捏上她羽绒服的拉链扣,帮她往上拉,语调低沉好听:“有什么话就说。”
“不说以后可没机会了。”他轻声笑着。
斜坡山道,沈卿站在高的那一侧。
正好季言礼又低着头,两人之间的身高差缩短,这让沈卿抬眼便能看到男人鸦羽般的眼睫,和微微噙着笑的薄唇。
他笑得很好看。
疏懒,厌世,漫不经心,却又带点愿意为你低头、退让的宠溺。
阳光温柔的人,偶尔宠溺地笑一下,还没那么容易让人动心。
但厌世的人不是。
看淡所有事情的眼睛,却独独有你。
没人能拒绝的了这样的偏爱。
沈卿轻吸了一口气,把眼神移开。
“真的没有话对我说吗?”拉链拉到最上面时,季言礼再次淡笑着问了句。
他语调很缓,和着此时的夜风。
沈卿静默两秒,原本就没有在季言礼身上的目光,再度偏了偏。
摇了头。
季言礼望着她,片刻后低笑一声,抬手,用指骨碰了碰沈卿的侧颊-
采尔马特地方不大,两三天的时间,所有景点便都可以游览完。
从采尔马特离开,再到日内瓦,已经是来瑞士的第五日。
季宛若想去日内瓦隔壁的小镇玩,缠着季言礼求了一整天,终于得到应允。
从日内瓦西侧新建的车站坐车,半个小时的车程能到。
季言礼有点事情,被段浩扣到了车站外,沈卿拿着票先一步带季宛若进站。
余曼的电话打来的很是时候,正巧季言礼不在旁边。
沈卿摸着季宛若的头,单手扯着她的帽子帮她拉好,另一只手接通了电话。
余曼没有多废话,直接切入了主题:“那份文件的附件,审查结果已经下来了,因为损坏过于严重,没有办法作为呈堂的证据。”
“应该是只有原件可以。”余曼说。
沈卿轻嗯了一声,望着远处已经喷着气启动的火车。
“另外,”余曼的声音顿了顿,“您让查的事情我查过了,文件上是季言礼父亲签的字没错,没有伪造和仿冒的可能。”
车站的铁轨是并排的三列,浅褐色的车皮,刚开走一辆,紧接着又是一辆到站。
沈卿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板上钉钉的事,她却让余曼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现在余曼的这个话,就是再次确定,事情真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沈卿肩颈塌下来,背影透着一种乏力感。
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盯着前方火车的转轮,轻声道:“我知道了。”
余曼听到听筒里的声音,顿了几秒,试探着问道:“还要再接着查下去吗”
“嗯,”沈卿声调有点低,“如果有新的消息再告诉我。”
那端的余曼应声:“对了,季家有一个在国外的文件库就在日内瓦,等一下我把详细的地址发给你。”
沈卿随口应了一下,没太在意,反正这趟行程结束后,季言礼就会把文件给自己了。
知道不知道文件到底放在哪里,其实也不重要。
挂断电话,沈卿牵着季宛若往站台里再次站了站。
七八米外有火车鸣笛,提示旅人上车的广播一声声响过。
季宛若怀里抱着个小猪玩偶,她两手扯着玩偶的耳朵,仰头看沈卿。
“小舅妈,你怎么了?”
小丫头声音很清脆,带点奶气。
沈卿不明所以,两手撑着膝盖弯腰看她,语气努力轻快:“我没有怎么呀。”
小孩子大概对情绪有先天的敏感。
季宛若鼓着嘴,盯着沈卿左右看了看,随后伸手,用食指戳上沈卿的眉心,奶声奶气道:“小舅妈看起来有点失望。”
小朋友童言无忌,季宛若往前探头,手指仍然顶在沈卿的眉心:“小舅妈你在失望什么?”
沈卿微微一愣,恍然间一时失了神。
失望什么
对啊,她在失望什么?
那份文件有季言礼父亲的签名,不是本来就知道的事情吗。
片刻后,沈卿敛了心神。
她笑了笑,手摸上季宛若的脸,浅声回答面前的小姑娘:“没什么。”
话音落,站台上突然一阵骚乱,从一侧的站台入口处忽然闯进来一些蒙着面巾的彪形大汉。
大约二十几个人,人手一根粗长的木棒,其中一个抬手敲晕身旁冲过来的工作人员。
这车站是新建的,在距离日内瓦市中心最远的近郊。
瑞士人口本来就少,国内第二大城市的日内瓦也不过堪堪一百多万人口。
安保,一直是城市的一个问题。
像这种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事件,很难在第一时间应对。
更何况,这个车站无论在硬件还是软件上,建设得都还并不完全。
至少,这一伙人闯进来已经有半分钟了,除了周围旅客的尖叫和逃窜外,至今还没看到任何到位的安保人员。
斜前方两个拖着行李的乘客腿都吓软了,抱着身侧的柱子,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沈卿咽了下嗓子,抱着季宛若往后撤了几步。
她微微眯眼,盯着前方的那些大汉。
那些人,显然是在朝她的方向过来。
沈卿轻吸一口气,下意识联想到上次在斯特拉斯堡的多农山。
因为掌管着巨额的财富,在钱权和人脉方面有着难以想象的优势,所以有人想要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命是很正常的事。
但最近遭遇的突发状况实在是太多了这让沈卿不得不起疑心。
怎么会,每次都这么巧?
就像是,有目的的,有人在针对她。
组织她做什么。
季宛若第一次看到这阵势,小脸唰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季宛若还站在沈卿身前,因为极度地恐惧,两手抱着沈卿的大腿,头死死地埋在她的腿侧。
“小舅妈。”季宛若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沈卿和季宛若站在站台的最末端,离那些恐.怖.分子距离有些远。
但架不住那伙人气势汹汹地已经在往这侧走来。
沈卿屏住呼吸,很快速地左右看了下,她手压在季宛若的背,带着季宛若再次往后退了退。
季宛若头抬起了一些,紧接着手下意识摸上手腕的表,想给季言礼打电话。
然而下一秒,被沈卿握着手腕制住。
沈卿声音也微微颤抖:“先不要给舅舅打电话。”
她有预感,这伙人还是冲着她和季言礼来的。
沈卿知道,如果季宛若这个时候给季言礼打电话,他一定会过来。
但沈卿不想。
她已经欠季言礼很多了,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把他拖进来。
沈卿盯着那些人,带着季宛若再次后退。
短暂的慌乱后,拿着木棍的这些人已经控制住了车站内的情况。
车站进出口的铁门已经被这些人拉上,每个门前都有四个人在把手,与此同时,车站的安保终于现身,但被堵在了已经关上的门后,进不来。
两侧的门都被拉得死死的,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沈卿再次往左侧偏了偏头。
看到靠近站台边缘的防护网上有一个很小的洞。
沈卿抱起季宛若快速地冲到防护网旁,压着季宛若的身体让她钻过去。
“往前跑,看到台子的地方再往右手边,去站台外找舅舅,”沈卿快速道,“跟舅舅好好呆在外面。”
第66章 9.20提前更
好在后一辆到站的列车上有一队退伍军人, 再加上附近有一支正在巡逻的特警。
两方努力下,破门的速度很快,这场来也快, 去也快的袭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
沈卿跟着特警疏散到门口的时候, 季言礼已经逆着人流从门外挤了进来。
季宛若被段浩牵着走在后面,季言礼快步上前, 扳过沈卿,撩了她的头发仔细检查她身上:“怎么样,有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卿惊魂未定, 单手扶着季言礼的手臂, 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我躲在轨道旁的一个警务室,没关系, 没受伤”
话音未落, 沈卿已经被季言礼拢着背压在了怀里。
她侧脸压在男人胸前,听到从他胸膛传出的心跳声。
因为刚经历过的事情, 沈卿内心的心惊还未完全压下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似和季言礼的混在了一起。
一下, 又一下,急促而清晰的从胸腔震荡而出。
季言礼喉结轻滚,抚了抚沈卿后脑的头发。
一旁的特警用德语要求旅客有秩序地疏散, 季言礼牵上沈卿的手转身往外走。
季宛若在段浩怀里不断地勾头张望。
她小脸花了一片, 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见沈卿和季言礼过来, 扑腾着从段浩怀里下来伸手要抱沈卿。
明亮开敞的候车室, 身旁零零散散地有路过的行人。
季宛若歪歪扭扭地跑到沈卿身前,抱着她的腿闷着声音抽泣着。
发生这样的事情, 隔壁小镇肯定是去不了。
季言礼一只手还搭在沈卿的背后,另一只手拨了电话出去,放在耳边,联系当地警方。
季宛若哭够了,抓着季言礼的衣服,泪眼婆娑地跟他说当时的情况。
“我想我想给小舅舅打电话的,”季宛若抽噎着,一句话顿了两次,“但小舅妈”
“宛若。”沈卿打断季宛若的话,把她抱了过去。
季言礼正在听听筒那面的人说话,没听到季宛若在说什么,但在季宛若提到小舅妈三个字时,很明显地顿了下,遮了话筒,垂眸看过来:“怎么了?”
沈卿蹲下,一边帮季宛若拉衣服,一边随口回了个:“没什么,宛若怕我有事。”
听筒那侧的人再次出声,把季言礼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季言礼看了季宛若一眼,没太在意,跟那端的人继续通话。
作为这次袭击的受害者和当事人,沈卿跟着警方到附近的警局做笔录。
有一个女律师陪着沈卿进了问询室,季言礼则等在外间,站在走廊上跟段浩交代情况。
季言礼站在一楼走廊尽头,侧靠着门,望着远处院子里的雪松。
距离季言礼两米的台阶下,站了两个人——段浩和段浩的一个副手。
从多农山再到这次,一回两回,实在是有点太巧合了。
很难让人不把这些事情和沈卿父母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而且为什么每一次都挑在他和沈卿出国的时候?
对方对他们行程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季言礼侧靠着门,掸落烟灰:“从身边的人开始排查。”
段浩抵了下眼镜,迟疑了一下问道:“除公司的人外,季家的所有人也要查吗?”
段浩知道虽然季言礼表面和季家并不是很亲近,但实际上在他心里,家人很重要。
不然也不可能在最开始没有直接把文件给沈卿,他抱了一线希望,希望查出的最后结果,是沈卿父母的案子其实和季家没有关系。
但现在,如果要从季家本家开始排查,就代表在季言礼心里,沈卿的位置超越了跟他同姓的这些家人。
季言礼嗯了一声,右手两指间夹的烟轻轻转了下。
他目光没移,依旧是落在那棵挺拔的雪松上。
“季松亭家也查一下。”季言礼淡声。
段浩微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季松亭?”
这些年季言礼一直独自一个人,唯有三叔季松亭一家给过他亲人间的温暖。
父亲去世,母亲病重,季言礼当时还在上学,经常隔三差五地会被叫到季松亭家吃饭。
这些年,念着这些恩情,无论是季家分家产,还是公司的股东大会,季言礼对季松亭一家人次次都是护着,对季宛若也一直疼爱有加。
段浩还是犹豫,说出自己的想法:“季家就是再弱的一房,也有自己反侦察的手段,我们排查的太严苛,很难不留下痕迹。”
换言之,就是到最后很难不被对方知道。
真的要为了沈卿,跟季家的人撕破脸吗?
如果最后查出来和季家人其实没有关系,那就是白白和家里人再次有了隔阂。
那是唯一疼爱季言礼的三叔一家了。
如果再有间隙,季言礼以后真的就只有自己了。
段浩目光抬起来,看向两步远外,站在台阶上的男人。
他穿着深灰色的登山服,手上的烟已经掐灭,正抱胸倚在一旁的门框上。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淡。
段浩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片刻后,季言礼低头,鞋底碾在一片飘到脚底的落叶上,轻声:“嗯,不用考虑其它任何事情。”
“不惜一切代价。”季言礼淡淡说
只是正常笔录,沈卿很快便从问询室出来。
出来时没看到季言礼,只有等在走廊的段浩。
段浩上前一步,把沈卿随身带的东西递给她:“老板在二楼,问警方一些事情。”
沈卿点点头,接过自己的包,收好东西背在身上的时候又问:“他你们受伤了吗?”
段浩正在听副手说话,闻言回头,听清沈卿的问话后,回答:“主要袭击的人都在站台,外面当时没有那么乱,还有到位的安保。”
“我和老板都没事。”段浩说。
站在沈卿身边的女律师感觉到沈卿松了一口气。
女律师目光恍然,从沈卿身上移开,不自觉地看了眼从楼梯口方向走来的人。
男人一身灰色的冲锋衣,身影高挺。
这位女律师在季家集团下一个分公司做法律顾问,这几天正巧在日内瓦出差。
两个小时前接到上司的电话,让她赶到近郊的警察局,帮大老板处理一些事情。
等到了警局,看到段浩,才知道上司说的“大老板”是真的“大老板”。
看到季言礼和沈卿之间话不多,她还以为和外界的传闻一样,这场季沈两家的联姻应该是要走到尽头了。
可是无论是季言礼交代她的话,还是刚沈卿松的那口气,又让她此刻产生了怀疑。
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不好。
女律师低低垂眼,轻耸了一下肩。
算了,老板的事也不是她能看懂的
去不了隔壁小镇,只能回日内瓦继续呆着。
因为上午那一遭,无论是季言礼还是沈卿都不想再住酒店了。
季家在各个地方都有房产,日内瓦也不例外。
近郊的一个庄园,请了当地的安保把守。
林洋就在离得不远的奥地利,听到这事,买了票,下午就赶到了日内瓦。
日内瓦本地的一个小酒馆。
不远处的台子上,抱着吉他的歌手在哼一首北欧的民谣。
“这地方确实难找。”林洋抽了椅子在卡座上坐下来。
酒馆不大,屋外还下着雪,房檐上挂着暖黄色橘灯。
他们这桌的位置靠近窗边,背后是从二楼直通一楼的玻璃窗,浅黄色的琉璃,仿照教堂窗户的设计,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绘。
是当地大学的美术生经常光顾的圣地。
沈卿正在跟余曼发消息,有些心不在焉,余曼说文件库的地址已经确定了,但拿到密码还需要一些时间。
沈卿回了个“没事”,说无所谓的。
但余曼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沈卿和季言礼现在关系紧张,她有点怕两人再吵崩,文件拿不到。
余曼:[季言礼真的会给你吗?]
沈卿攥着手机犹豫了两秒,拇指点在键盘上。
沈卿:[嗯,我相信他。]
几秒后,余曼再回。
余曼:[也行。]
余曼:[等下我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需要用就用,不需要就算了。]
沈卿:[嗯。]
沈卿窝在沙发里,胳膊往一侧伸的时候没注意,一杯几乎未动的白兰地整杯泼在了她的衣服上。
右侧手臂顺着留下来的酒液黏黏的。
沈卿撩着衣服从座位上站起来。
林洋赶忙递过来一张帕子:“快去洗洗,这洒得可真不少。”
泼到衣服上的酒顺着往下流,沈卿手里还捏着手机,着急忙慌地去抽纸,指头不小心滑碰到屏幕,把自己和余曼的对话框删掉了。
沈卿叹了口气,一面用纸巾擦着身上,一面把同样沾了酒的手机放在桌子上。
沈卿脚尖微转,正打算从卡座里走出去去洗手间,视线扫到自己的手机时,迟疑了半秒,还是伸手再次按了下手机边框的键,确认屏幕是不是锁屏。
沈卿不想承认自己这样做是怕被季言礼看到什么误会。
但究竟是误会什么,她说不清楚。
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季言礼再看到会让两人关系再度僵硬的信息。
只是沈卿不知道的是,她这个明显锁手机的动作,落到季言礼眼睛里,简直是在欲盖弥彰。
季言礼目光从沈卿身上转回来,往旁边避了避,让出出去的通道。
沈卿撩着衣服从季言礼腿前挤过去。
林洋拿着杯子给季言礼倒酒:“您们上午才遇到那事儿,下午还赶来酒馆喝酒?”
季言礼斜靠在沙发里,左臂搭垂在一侧的扶手上。
他望着远处台子上的驻唱,另一手握着桌面上的杯子,轻转了一下:“他们上午才犯过事,没精力再来一场。”
林洋看季言礼一眼,想吐槽他心大,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转眼看到洗手池那边沈卿身后跟着的安保时,又觉得季言礼也不是对谁都心大。
沈卿正站在洗手池前,用湿巾擦自己的上衣下摆。
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站了两个穿着便服带着耳机的女安保,再往后,离得更远些的地方,还有高一点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连安保的性别都考虑到了,林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夸季言礼一句细心。
林洋给指尖抵了抵自己的杯子,翘起腿,问季言礼:“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过几天。”季言礼想再等一下段浩的消息。
“沈卿要的那份文件不就放在你们住的地方的旁边?”林洋笑了下,开玩笑,“你就不怕沈卿偷偷拿了直接跑?”
季言礼目光淡淡,垂落在一旁亮了一下的手机屏幕上。
他有点走神,所有动作都无意识地慢了点。
等盯着那手机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沈卿的。
舒缓的民谣通过音响,环绕式的响在周围。
调子低,曲调也缓。
沈卿的手机屏幕上一条条地弹着消息,一共弹了三次。
季言礼盯着发件人的名字看了会儿,紧接着伸手把手机捞了过来。
他回想了一下无意中瞥到沈卿输的密码,没怎么犹豫,把那个六位数字输了进去。
季言礼也并不确定自己记得密码就准确,只是随手输一下罢了。
但没想到下一秒屏幕解锁,他看到了屏幕上的亮着的消息。
林洋把杯子放下,咂咂嘴,还在絮絮叨叨地话痨:“毕竟信谁都不如信自己,万一你要是不给她呢。”
“你个阎王爷,整天阴晴不定,”林洋晃了晃杯子,“反正是我我肯定不相信你。”
林洋的话一句两句钻进季言礼的耳朵里,于此同时,他终于看清了屏幕上的信息。
很空的对话框,只有从余曼头像发的三条消息。
余曼发了一串地址和房门密码,紧跟着的是一句话。
[季家在日内瓦的文件库,就在你们住的那栋别墅旁边]
第67章 9.21日更新
淡红色的酒沾在白色的毛衣上, 很显眼。
完完全全的一整杯,有许多顺着毛衣的下摆淌进衣裤里。
黏腻,难受。
沈卿一手拉着上衣下侧的地方, 另一手拿着湿巾纸用力地在上面蹭了几下。
蹭不掉, 纯羊毛的线衣,沾了水再扯很容易变形。
皱成一团的毛衣, 染着脏兮兮的酒渍。
就像她和季言礼之间揪成一团乱麻的关系。
沈卿盯着那浅红色的痕迹看了两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松掉,两手撑在洗手台的边沿紧紧地闭了下眼睛。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 不想再跟季言礼这样纠缠下去了。
没意义, 也没意思。
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这样粉饰太平的呆在一块实在是太累了。
还不如直接撕破脸, 老死不相往来。
身前的水龙头没拧紧, 水珠一滴一滴地掉下来,砸在大理石的水池里。
沈卿盯着那在石面上开出的水花, 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紧接着伸手把水龙头按上, 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衣服上被泼了太多酒,”沈卿走到位置, 捡了桌面上自己的手机塞进手提包里, “我想早点回去, 洗一下睡觉了。”
林洋抬腕看了下表, 挽留:“这才八点多, 一会儿”
“让段浩开车送你。”季言礼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打断了林洋的话。
酒馆内的灯光变了颜色, 从刚刚的暖橙,转换成冷调的淡蓝。
季言礼斜倚在沙发里,右手捏着个玻璃杯搭在桌面,望着远处驻唱台上的脏辫男人。
他灰色的瞳仁里印着冷蓝色的光,眉宇间神态恹恹。
长方形的卡座,沈卿先前坐的那个沙发和季言礼此时的挨着。
沈卿此刻就站在两个沙发之间。
她垂眸看了眼季言礼,两秒后收回目光,把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那我先走了。”沈卿话音落,对林洋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林洋目光在沈卿和季言礼身上来回扫了下,酒杯举起来对沈卿扬了扬,笑嘻嘻:“回去睡个美容觉。”
沈卿很浅地勾了下唇。
沈卿走后,林洋屁股下反复压着的椅子,腿终于落在了地上。
他扯了下衣领,最后瞄了眼消失在酒馆门口的身影:“你刚在沈卿手机上看到什么了?”
季言礼刚盯着沈卿的手机看的不是一秒两秒。
好在沈卿在洗手间呆的时间长,不然林洋还真怕沈卿过来撞上,不好交代。
不过换个思路,林洋也是挺佩服季言礼的。
一套动作慢慢悠悠的,是真不害怕被沈卿看到。
季言礼打了个响指,唤一旁的应侍过来换酒,把右手旁两个杯子落在一起,回答林洋:“没什么。”
眼看从季言礼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林洋扁了扁嘴作罢。
瑞士生活节奏慢,这驻唱也是,唱一首歇两首。
磨磨唧唧的北欧民谣,总共没哼多久,眼看时间已经往十点奔了。
林洋来就是为了找季言礼,左右无事,季言礼不说走,他索性当是放假,喝酒听歌得个自在。
临到十一点的时候,季言礼接了个电话,是季松亭打来的。
季松亭年近五十,声音听起来不像平常中年男人那样沉,反倒是有种清润斯文的文人气质。
电话接通,季松亭那端没说话,而是空了两秒,像是在犹豫什么。
季言礼也不急,手机开了免提丢在桌面上,把林洋快放到自己面前的杯子推远了点,静静等着。
默了片刻,听筒那侧的人终于出声:“言礼,是你让段浩查我们家账?”
季言礼知道季松亭一定会问。
他淡淡应了一声,没做过多的解释。
虽然季松亭近几年已经不怎么管公司的事,但最近发生了什么,有些动作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看季言礼承认,他也没再多说,嘱咐了两句季言礼在外要多注意身体,便挂断了电话。
小时候掏心掏肺,对他好过的侄子,现在怀疑到自己头上,还是有些伤人,所以季松亭不想多说,季言礼也可以理解。
电话挂断,林洋转头看了季言礼一眼。
桌上的酒瓶空掉了三四个。
林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酒杯,他不记得自己有喝过这么多。
季言礼一直没说话,盯着远处的驻唱台。
林洋直觉季言礼情绪不太对,试探着收了杯子劝他:“赶快回去睡觉吧,大晚上喝这么多你也不怕回去吐。”
林洋拍了拍季言礼的手臂,被他抬了下手躲开。
“等会儿。”季言礼语调没什么起伏。
他单手支着侧脑,另一手点在被随手扔在一侧的烟盒上。
材质微有些软的烟盒,因手指的轻敲,已然凹下去了一块。
林洋看他一眼,既不知道这脏辫歌手的歌有什么好听的,也不确定季言礼这“等会儿”是等的什么。
他侧歪着身子往季言礼身边凑了凑,插科打诨:“怎么,这酒馆要是通宵营业,你准备在这儿听一夜?”
“等什么一会儿,”林洋纳闷,“你等什么呢?”
右手两指间夹的烟被点燃,猩红的烟尾在此时昏暗的酒馆里明明灭灭,并不显眼。
季言礼两指压在还在燃着的烟尾处,轻搓了一下。
两秒后低低地笑了声,语调颇为调侃:“你不是说,你是她的话也不会相信我吗?”
季言礼这个年纪和身份,早就过了幼稚的年纪。
但莫名的,这次他想等等,给沈卿一晚上的时间,看她会不会真的背着他拿走文件。
季言礼偏头,看到斜前方琉璃窗上的彩绘。
鹅黄色的图腾,周围一圈橙红色的复杂花纹,颜色饱和度太高,看得人眼睛疼。
就一晚上,明早回去,看看她和文件还在不在
酒馆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沈卿八点多从酒馆出来,不到九点便到了季家在日内瓦的别墅。
独栋院落,面积大得院子前有喷泉,院子后还有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
最中间的四层别墅再往左,连着有三栋低矮的房子。
沈卿站在院子前的喷泉旁,往那处扫了眼,很轻易地就辨认出余曼说的那栋放文件的房子。
最西面的那个两层小楼,侧墙爬满了爬山虎,一楼最中间的铁门用的是密码锁。
大概是院落外的安保实在是太多,这楼的门前并没有人把手。
沈卿低头,左手抬起,捂在眼睛上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手放下,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了。
没有任何耽搁,沈卿往西面的那栋楼走过去。
没有人看门,手里又有密码,沈卿很容易地便在一楼东侧的书房找到那份文件。
包了牛皮纸袋,放在保险箱里。
沈卿把文件从保险柜里拿出来时,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一年多了,为了帮父母翻案,她动用能动用的所有关系,查遍了所能想到的角角落落。
而如今,这份最重要的证据就放在她的面前。
房间里没开灯,沈卿半跪在保险柜前,把文件从牛皮纸袋里拿出来,仔细核对。
她逐页拍了照片发给余曼,让她找专家确认真伪。
余曼返消息很快,不出二十分钟,便把所有照片审核的消息发了回来。
确认无误,是沈卿手上的这份。
沈卿咬着唇闭了下眼睛,缓缓吐了口气,随后文件重新放回袋子里,抬手把保险箱的门抵上,从地上站起来。
她右手拿着这份文件,步调很快地往外走,同时拨通余曼的电话。
“帮我订一张去加拿大的机票,要最近时间的一班。”
余曼一边应着,一边拨通办公室的内线,让助手查航班机票。
沈卿从楼里出来,连先前进来时输密码开的那个黑色铁门都没来得及关:“之前买的那些股票也可以抛了。”
季家名下有两家公司和沈卿父母的案子有关。
一个是当年承包这个项目的建筑公司,一个是将这份文件暗箱操作后,批皮存放的娱乐公司。
一个多月前,沈卿花大价钱购买了这两个公司的股票。
现在一夜时间,低价抛售手里的所有股份,意味着这两个公司将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破产的危险。
沈卿回到主楼二层的卧室,简单收拾了东西,收到余曼发来的订票信息。
晚上十一点半,日内瓦国际机场,当天直飞加拿大的最后一趟航班。
沈卿盯着航班信息简单看了两眼,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包,下了楼
季言礼在这家酒馆一直呆到第二天早上。
一整个晚上,他没有收到沈卿发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交代段浩让宅院把手的人阻拦谁出去。
清晨六点。
季言礼抬手推了把已经睡熟过去的林洋,拎着大衣从座位上站起来。
“走了。”季言礼捞了茶几上的手机扔进林洋怀里。
林洋迷蒙地睁开眼,动作迟缓地抹了把嘴角的口水,从沙发里坐直,拨着头发醒神:“有家不回,大晚上在酒馆睡,也真是服你。”
季言礼没搭理林洋的话,俯身,用食指拨了下桌子上的打火机。
银色的方形打火机在桌面上转了一个圈,紧接着被两秒前拨它的男人拿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季言礼神情懒懒,单手抓着大衣的领子垂在身侧,身上只穿了件极其单薄的浅灰色衬衣,从酒馆的前门走出去。
段浩半个小时前就等在门口了。
此时看到季言礼出来,举着伞迎上去。
雪从昨天半夜开始下,已经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
透明的伞布,在最中央的位置堆积了三角形的雪堆,撑在季言礼的头顶。
季言礼微微垂眼,把大衣搭在左侧小臂上,左手抬起,扣紧右手腕表的搭扣。
“她在家吗?”
段浩身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他单手轻抵了一下眼镜下端,透明镜片后的眼神有半分闪烁。
段浩跟着季言礼多年,心理素质好,能力也强,很少遇到过面对季言礼,无法回答的问题。
但此时,很显然,他有些犹豫。
不过季言礼看起来也不急,腕表的搭扣有些难扣,他动作慢条斯理,索性把搭扣处的两个银环都拨出来,再慢悠悠的重新按进去。
“昨天晚上十点不到出的门,一直没有回来。”
段浩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身侧站的那人周身的温度往下降了半分。
男人修长的手指按在手腕内侧的表环,把最后一个卡扣推进去。
紧接着极低的笑了一声,笑音冷峭。
段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眼身前的男人。
段浩自觉很了解季言礼,绝大多时候都能很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情绪。
就比如此刻。
他能感觉到季言礼压抑在那声冷笑下的怒气。
段浩有些犯难,不知道后面的话还该不该说下去。
“我早上到的时候文件库的门是开着的,那份文件已经没有了。”段浩绷着唇,声音不自觉地压了下去。
季言礼把搭在手臂的大衣扔给一旁走过来的安保,示意段浩接着说。
段浩拿伞的手,手臂抬得很直,他再次伸手把眼镜扶正:“而且半个小时前我收到消息,双峰和凌华娱乐的股票在昨晚被大肆抛售,今早开盘,这两家公司的股价将会大幅度下跌,本周内应该会进入资金重组。”
“进行这一操作的投资公司,其背后资本是沈氏集团。”
段浩自觉每往下说一句,拢在季言礼周围的空气就再次凝滞半分。
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季言礼身上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远处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已经从层层叠叠的山峰中透了出来,带着朝霞的晨光洒在此时还未完全苏醒的城市。
雪越下越大,簌簌的雪花飘落在脚底和头顶的伞布上。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温度很低。
但低不过此时站在段浩身前的男人。
段浩看了眼季言礼的脸色,咬牙,掏出手机,递了上去。
“还有这个,你出来前我刚收到沈小姐的短信。”
季言礼垂眸,两秒后,伸出手,把手机接了过来。
消息只有两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文件我拿走了,离婚协议这周内寄给你,双峰和凌华的股票也是我卖的。]
[我们两清了,季言礼。]
冷风撩着季言礼的衣领灌进他的衬衣里。
季言礼垂眸扫着那上面的文字。
两清?
做得真够绝。
为了避着他,连这消息都是发在段浩手机上的。
段浩抬头看了眼季言礼,脚下不自觉地往后稍移了半步。
如果说季言礼刚得知沈卿不在家时,有滔天的怒火压在他的温和皮下,那很显然,现在的他几乎已经压不住这股怒气了。
段浩开始怀疑,是多久没见过季言礼如此生气,还是从他跟着季言礼起,就没见他这样生气过?
段浩再度抬手抵了下眼镜,他很害怕等会儿季言礼张口就是截停昨晚那个时段日内瓦飞往渥太华的所有航班。
片刻后,季言礼往前两步,走出伞下。
雪花掉落在他的肩膀上,灰色的衬衣被瞬间洇湿出深色的痕迹。
他抬手勾了深紫色s680的后车门,跨进去,飘飘扬扬的大雪让他的声音带着凛然冷意。
“打压沈家在沈卿手下的所有公司。”
“我要让她自己来找我。”
第68章 9.22提前更
淮洲。
季家老宅。
距离从瑞士回来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老宅后院的人工湖新换的水, 湖里一片澄澈明净。
季言礼倚坐在湖旁的假山上,往水里抛着饵料。
林行舟从远处匆匆走来,路过花园看到季言礼倚在石旁的身影时, 脚步停下, 脚尖换了个方向,走过来。
他把手上的文件放在了季言礼身旁的石桌上:“沈卿寄过来的离婚协议。”
坐在一边的林洋愣住:“呦呵, 真要离啊?”
林洋没见过季言礼在别人那儿吃瘪,此时乐呵呵地笑着嗑瓜子,就差把看笑话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净捡往季言礼心窝子上戳到的话说:“沈卿真就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你不对她挺好的吗哈哈哈哈。”
林行舟赶在季言礼发脾气之前,抬脚踹在林洋的椅子腿儿上。
林洋一噎, 把瓜子壳扔了, 闭上了嘴。
季言礼手上抛饵料的动作没停,垂眸看了眼那份白纸黑字, 印得鲜明的文件, 继而轻声冷笑了一下。
林行舟接过一旁阿姨递来的热茶放在桌子上,接着道:“因为要配合公检法的调查, 你暂时还是不能出境。”
沈卿大概也是知道,所以才没回淮洲, 而是跑到了加拿大。
摆明的,不想再跟季言礼有任何联系。
抱的是双方都冷静一下,彻底断掉的心思。
她想逃。
林行舟摸了摸桌面上的茶杯:“沈卿手下的地产和娱乐文创两条线, 我们截了他们的融资, 散落在外的股份也都暂时收到了我们手里。”
“前两个月因为收双峰和凌华娱乐的股票, 沈卿花了不少钱, 现在没有多余的资金去救这几个公司, ”林行舟把杯子往离自己远一点的方向推了推,抿唇道, “目前来说,应该会过得比较难”
季言礼把饵料袋放在身侧的假石上:“确定所有收来的股份都在你手里?”
林行舟点头,肯定道:“不会被其他人拿到。”
因为配合调查,季言礼最近两天都没怎么出过老宅的门。
上身穿的是米白色的棉麻布衬衣,外面套了个灰色的毛衣开衫。
很居家的衣服,甚至于脚上踩的也是刚从屋子里穿出来的柔软的棉拖。
林洋的视线在季言礼身上上下扫了下,觉得要不是季言礼是独生子,他一定是家里最游手好闲,最不爱管这些生意的闲散少爷。
整日里吃喝玩乐,笑眯眯地说一句“家里公司哥哥姐姐继承,每年给他分点红,留口饭吃就行”的人。
“公检法的审查还要多久?”季言礼走到茶台旁,拎了热水罐浇在盛了茶叶的紫砂壶上。
“不太好说,”林行舟如实道,“好多年前的案子,查起来有点麻烦。”
季言礼把热水壶放下,拇指指腹蹭了蹭茶壶提手的内侧。
手松下来,捏起一边的茶杯时,再次问了句:“她联系过你们吗?”
林洋扔了手里的瓜子壳,没再插科打诨,认真想了下:“没。”
林行舟也摇了摇头:“没有。”
话音落,两人听到身前放下杯子的人发出一声短促而低的笑。
笑音极其清淡,是十分熟悉的阴冷。
属凤凰单枞茶叶的宋种,加了陈皮,从浇过水的茶壶弥漫出清淡的茶香。
“把家里民国之前到清末年间的字画收拾收拾,递交到国家博物馆,”季言礼手里捏着的杯子轻碰在茶壶上,“无偿赠予。”
季家祖上出过两位画家,清末时期的画出自其中一位之手,现完整地保存在季家在青山下的一栋别墅。
价值之高,难以估量。
林行舟楞了下,确认道:“全部吗?”
“挑七八副价值比较高的,那副青龙绘也递上去。”季言礼声音淡淡。
金银珠宝有价,但文物无价。
前些年文物部差人跟季家商量过,问能不能把季家现存放的一些字画交给国家,但念着是祖辈的遗物,季家没松口,国家也没有强求。
这半个月时间,季言礼配合调查的态度很好,现在又主动交了自家的东西充公,限制出国的禁令应该很快能解除。
季言礼杯底轻磕在茶台上,垂眸笑了声,声音里却带点冷意:“订这周末的机票,去趟加拿大。”-
渥太华河作为圣罗伦斯河的主要支流,贯通加拿大的中东部。
沈家在这边有房子,但沈卿嫌住着不舒服,前两年的时候在临河的一个地方买了套平层。
顶楼十二层,视野开阔。
沈卿从瑞士离开,隔天下午入境加拿大便住进了这里。
忙忙碌碌一周多,各种善后的事堆在一起,一时没能喘口气歇一下。
沈卿站在客厅东侧的阳台上翻着文件,余曼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把手上的东西一份份呈上去。
“今早王林立手里的股份也出了转让合同,百分之六点五,转赠人是季言礼。”
晌午的日光温和,从东侧斜洒进来,在脚底铺出一个三角形的光影。
沈卿单手搭在身前的栏杆上,抬眸往远处泛着淡淡金光的湖面上看了一眼。
“他手里现在一共有多少?”
余曼身上穿着米白色的职业套装,她把手上最后一份文件放在沈卿身旁的茶几上,再抬头时轻叹了一口气:“百分之三十一。”
“再多五个点就超过你手里的股份持有了。”余曼强调。
沈卿身上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裙,肩上搭了个米白色的披肩,她把披肩往胸前压了压,沉默地望着远处。
季言礼动的这几个公司都是她近两年才接手的。
原董事会的那些老人本来就不服她,现在自然是容易被策反。
季言礼没对她围追堵截,从资金链上做手脚,而是把散落在外的股份都收到了他自己手里,换言之,为的不是真的让沈卿破产,受挫,而是为了捏住她的命脉,让她去找他。
沈卿的手从围栏上松下来,微微皱眉。
沈卿原以为季言礼顶多会报复她一下。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季言礼做什么她都受着,无论是搞垮她的公司亦或是帮着长房夺权,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毕竟是她骗他在先。
沈卿哪种可能都想了,就是没想过季言礼会这么做。
怎么就这么执著的,非要和她纠缠,大家一拍两散不好吗?
披肩从一侧的肩膀滑下来,沈卿垂头,单手捋着发顶的头发沉默地闭了闭眼睛。
余曼的目光在沈卿身上落了下,斟酌地问:“我们要采取什么措施吗?”
几秒后,沈卿抬眼出声。
“不用,随他的便吧,”沈卿的手从发顶垂下来,浅声道,“他想要就都给他。”
声落,外间有门铃响起。
余曼看了眼还在垂头发愣的沈卿,抱臂的手放下,转身出了阳台,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外站的是时恒湫。
男人身影高大挺拔,内里一件黑色的高龄毛衣,外面是宽松的深灰色格子西装。
说是西装,但更像是半大不大的大衣。
余曼侧了侧身,把他迎进来。
时恒湫昨天下午到的加拿大,昨晚住在近郊的别墅。
他手里拎着保温盒,里面装的是鲅鱼馄饨,沈家阿姨做的。
装着保温盒的布袋被放在茶几上,时恒湫往阳台处看了眼,很轻地皱了下眉:“怎么穿那么薄站在外面?”
听到时恒湫的话,余曼不自觉地侧头,突然意识到沈卿是穿得有些薄。
一月末,晨风还是很凉。
余曼自己身上穿着大衣不觉得,沈卿确却是实实在在地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
余曼一时恍然,觉得自己这个助理有时做的还不是很称职。
至少,不如家里人关心沈卿关心得紧。
余曼几步过去,从沙发上捡了厚一点的外套,抬步往阳台送去。
时恒湫站在客厅,把沙发上乱丢的几件衣服搭在衣架上,抬头看到沈卿已经穿上余曼递出去的外套,默然两秒,没过去,而是转身去了厨房。
除了余曼外,沈卿还有专门的生活助理。
肉蛋奶之类的,冰箱里准备得很全。
时恒湫单手撑着冰箱门,目光上下扫了下,在看到最下一层放的矿泉水时,再次皱了皱眉,伸手把水从冰箱里拿了出来。
沈卿本来肠胃就不好,大冬天再喝凉的,搞不好又要去医院。
毛衣和外套的袖口都松,时恒湫把拿出来的矿泉水放在冰箱旁的架子上时,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他腕骨突出的手腕和小臂。
手腕往上大概十公分的地方有一道很浅的划痕,已经结了痂,隐隐的暗红,横在手臂中间。
时恒湫余光瞥到那处,手再垂下来时拉了拉衣袖,盖住了那道痕迹。
时恒湫再转过身时,沈卿和余曼刚巧从阳台出来。
余曼用右肩夹着手机,一边嘱咐电话那端等下会议要带的材料,一边弯腰从沙发上捡了自己的外套。
她披上衣服,手忙脚乱地提上背包,跟沈卿和时恒湫两人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出了屋子。
沈卿抬手指了下玄关处刚被关上的房门,在沙发上坐下来,跟时恒湫解释:“余曼还有个会。”
时恒湫点头,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拧开,水倒进面前的烧水壶。
按了开关,不出多久,透明的水壶下便开始冒起细密的泡泡。
时恒湫两手撑在吧台上,盯着眼前不断加热的玻璃壶,忽然问:“跟季言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沈卿单手撑着额,默了半晌,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机没开声音,沈卿略微有些失神,盯着电视屏幕,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随他便吧,想要股份就给他,想要公司也给他。”
“本来就是我欠他的。”沈卿语调很慢,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时恒湫轻抬了下手指,碰了碰已经玻璃壶的外壁,快速加热的烧水壶,温度已经热了起来。
他眸色略微沉了沉,还是没控制住说出来:“你不欠他的,是季家欠你父母的,沈卿,你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你自己的身上”
“但是祸不及子女。”沈卿轻声打断时恒湫。
闪烁的电视屏幕终于停下来,换到了一个加拿大本土的肥皂剧。
沈卿把遥控器放下来,很认真地说:“我做的那些事,无论是拿文件,还是卖双峰和凌华的股票,都是为了给爸妈报仇。”
“我不可能在知道是谁害了他们之后,还什么都不做,无动于衷,”沈卿声音沉静,“那我妄为他们的女儿。”
沈卿盯着远处的电视屏幕,顿了两秒,接着道:“但这和季言礼都没有关系。”
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想再做会侵害到季言礼利益的任何事情。
除了不想和他在一起外,其他事上,对上季言礼,她都愿意退一步。
想到这里,沈卿再次轻拧了眉心。
所以现在季言礼只是收她的股票,而不搞她是什么意思?
沈卿无意识地揪上披肩边沿的流苏扯了扯,她眉心一直皱着,没有展平。
世家子弟,不说绝情绝爱,但在感情上,一般也很难放很多真心。
家族斗争,企业责任,特别是那些从小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孩子,他们要肩负得太多,爱情在他们心里实在是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沈卿不觉得季言礼会是例外。
所以尽管知道季言礼对她可能有些好感,但沈卿从没想过“她想离婚”这件事真的会伤到他。
但现在是伤到他了吗?沈卿有些犹疑地想。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把这想不清楚的问题抛到脑后。
她轻叹了口气,微微偏头,隔着玻璃窗望向窗外。
上午九点多的阳光,温和明亮,却并不刺眼。
沈卿的思绪一时飘得远了些。
她在想,究竟还能用什么补偿季言礼,股份、钱,还是地皮?
恍惚中,沈卿忽然听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出声。
“如果他不同意离婚呢?”时恒湫把手上的玻璃壶放下,抬头看过去,声线平稳。
沈卿再次猝然皱眉:“不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不可能”
时恒湫轻声打断沈卿:“我是说如果。”
如果沈卿不理解时恒湫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眉蹙得很深,手再次捏上披肩的流苏。
不可能的,长点脑子都知道这样纠缠没意义,季言礼那样视利益至上的人,怎么可能犯浑。
沉默中,沈卿扔在一侧的手机忽然震了下,屏幕上弹出来电。
是个没有备注的国内号码。
沈卿眼神迷蒙,侧眸过去盯着那个来电看了两眼,伸手捡过手机按了接听键。
手机震动的声音太小,站在吧台后的人没有听到。
时恒湫右手从玻璃壶的提手上滑下来,虚握后再松开,另一只撑在吧台上的左手,轻微使力,骨节有点泛白。
他最近总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会做些冲动,不计后果的事情。
对于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沈卿实在沉默了太久,这让时恒湫心里很没底。
此刻他目光偏向一侧的电视屏幕,看着肥皂剧里的男女拥抱在一起。
时恒湫喉间涩然,很忽然地道了句:“或者我们在一起吧。”
清晰而淡的男声回荡在此刻空旷的房间。
一字一字都十分地轻触。
沈卿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得抬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于此同时,手机那端的人也听到了时恒湫的这句问话。
开着免提的手机被握在林洋手里,但一侧坐的是季言礼。
林洋低头看了眼明显还在通话中的屏幕,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然而下一秒,手上的电话却突然断了。
清晰的“嘟——”声响在此时的候机室。
淮洲国际机场,有一趟淮洲飞渥太华的航班因机组人员的调配问题,将晚六个小时起飞。
十分钟前,航空公司发通告,为赔偿该趟航班乘客的损失,在三天内,将按购买机票时所付价钱的百分之八十退款,并为该趟航班的所有乘客提供接送机服务。
但季言礼应该是不需要了。
林洋盯着季言礼的脸色。
只见男人灰色的眸子瞬间像是冰冻般沉得不能再沉。
季言礼抬手扯松领口。
他动作幅度不大,但黑曜石的扣子却从衣领处崩下来,掉落在脚底柔软的地毯上。
他嗓音冷沉,几近沉入谷底:“找淮洲政府批一下航线。”
林行舟看了季言礼和林洋一眼,应了声“好”,拿着手机从一侧座位上站起来。
头等舱的候机室,人并不多,笑容甜美的服务生小姐端着咖啡盘走过来。
林洋却直直看着季言礼的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现在真想打自己的手,没事手贱拨什么电话。
几分钟后,一架得到批准的私人湾流G800从机场旁侧的一个停放点驶出,上了淮洲机场的跑道。
目的地,加拿大。
第69章 9.23日更新
沈卿表情有些恍惚, 她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下一秒,时恒湫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转开,侧过来, 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着她的目光沉稳, 薄唇轻启,慢而清晰地再次重复道:“我们在一起吧。”
“轰”一下,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击溃沈卿心里最后一丝防线。
原来真的没有听错。
沈卿脸上带着明显不能相信的震惊,笑音很干:“哥,你在说什么。”
时恒湫没说话, 只是维持刚刚的姿势, 定定地望着沈卿。
和季言礼不一样,时恒湫的眸色很黑, 眉骨高挺, 没什么表情看人时候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审视和沉静。
沈卿无意识地攥上大腿处盖着的披肩,眼睛里的愕然遮都遮不住。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沈卿舔了舔唇,终于肯承认, 刚时恒湫说的话是认真的。
她嗓音发哑,掩饰性地低头去拽自己的衣服,干笑着:“你在开玩笑吧, 哥”
时恒湫搭在吧台桌面的手动了动, 食指被刺痛般往手心内侧蜷了一下。
她一口一个“哥”叫出来, 刺在他的耳边。
时恒湫沉默着抬手, 用手指碰了碰面前的玻璃壶。
水已经烧开了, 外壁烫得不行,但时恒湫摸上去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他食指顶着那滚烫的玻璃外沿,轻轻摩擦着。
几秒后,时恒湫视线侧了侧,再次落到远处的显示屏上。
他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如果认真盯着他看,能看出来他整个人非常的疲累。
“为什么是在开玩笑,”时恒湫声音很轻,没什么实感地落在地上,“你不喜欢季言礼都能跟他结婚,为什么我们不行?”
时恒湫的手从水壶上收回来,他依旧盯着那演着肥皂剧的电视屏,眼神有点虚,像是在透过电视剧里的男女在看别的什么。
他一字一句,语调很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父母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的所有习惯和喜好,我愿意”
时恒湫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沈卿,”他低低缓缓地叫她,喉间轻滚,嗓音干涩,“为什么不能是我?”
男人单手撑在吧台上,侧身站着。
廓形的西装外套很松,沈卿忽然发现,她和时恒湫最近半年见面的次数很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瘦了很多。
沈卿手心里的布料轻轻捏紧,略有些无措的偏开目光。
时恒湫性子沉稳,从小就不是爱开玩笑,插科打诨的性格。
他话不多,也不常笑,这么多年好像确实也没有自己的生活,一直围着沈家,她的父母和她打转。
沈卿松掉手上的披肩。
她头别向一侧,像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终于在这一刻,接受了时恒湫对自己的感情不一样这个事实。
沈卿手有些抖,她轻吸一口气,撑着身体从沙发上站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她脚下有点虚:“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喝多了?”
沈卿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绕开茶几往外走。
她声音轻颤,无论是脚下的步子还是手上的动作,都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你先回去冷静一下”
时恒湫笑了,嗓音低低沉沉,轻声反问:“我有什么好冷静的。”
他垂眸盯着手旁的水壶:“我冷静了二十几年,除了看着你越走越远以外,还得到了别的什么吗?”
沈卿听不下去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从兄妹到别的关系的转变。
沈卿胸口微微起伏,强忍着内心激荡的情绪,提步接着往玄关处走。
她尽量把声音放平静:“时恒湫,你先回去,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说话”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椅子抽开,男人大踏步走过来的声音。
拉开一半的房门,灌进一丝凉风,然而在下一刻被身后走上来的人直接抬手按了回去。
男女力量差别太大,沈卿在季言礼手下吃过不止一次的亏,此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在时恒湫手还没有碰到她肩膀时,就已经退出了他的怀抱范围。
沈卿喉间哽塞,伸手扶着一侧的置物架,抬眸望着他。
时恒湫站在门前,沈卿则站在玄关处的架子旁。
他眸光很轻地垂了下。
两人中间隔了两米,是无论怎么伸手,都碰不到的距离。
就像一直以来,他和沈卿之间。
他知道,他往前走她会退,不往前走就永远隔着镜花水月的两米。
好像无论往前走还是不往前走,都得不到一个善终的结果。
时恒湫看着沈卿明显带着些疏离戒备的眼神,深沉的眸色再度暗了些,他微微垂眼,视线落在自己抓空的右手。
到底怎么样,才能不止是做她的哥哥。
时恒湫胸口处闷涩,喉咙间不上不下地像顶着什么东西,咽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他强忍下心口郁结的情绪,抬手拉住沈卿的小臂:“我们谈谈。”
时恒湫的动作很轻,但又桎梏得沈卿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沈卿被时恒湫一路拉到宽敞的厨房。
她抵着身后的橱柜,看了两眼时恒湫,想再次抬脚往厨房外走,语速很快:“过几天,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时恒湫往右一步,挡住沈卿的去路,于此同时抬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压回刚刚的位置。
因为长久以来兄妹关系的制约,两人其实都不习惯太过亲密的接触。
所以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时恒湫握着沈卿的肩膀,却还是和她保持了正常的距离。
两人松松地站着,中间隔了半米多。
“我们好好谈谈,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哥哥,”时恒湫高大的身影挡在沈卿面前,他微垂着头,声音里有无措的恳求,“不要这么抗拒我好不好。”
沈卿快要窒息了,她闷着的声音带了少许的急躁:“不可能的,我根本接受不了,时恒湫你冷静一点。”
时恒湫压在橱柜上的拳微微收紧。
沈卿每一句话都像在朝他的心口扎。
“那你怎么能接受季言礼,你和他结婚的时候不是也没有感情吗?”
时恒湫声音里有痛色,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卿结婚,搬家,和季言礼经历种种,再到现在。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在华元府的时候,他都在沈家老宅的阳台坐到天亮。
那份喜欢不能说,甚至是不能表露出半分,忍到现在几乎让他整个人憋炸了。
时恒湫总在想如果早一点说,早一点告诉她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让他试试。
时恒湫上前半步,捏着沈卿的腰,低头,几欲吻下来。
“时恒湫!!”沈卿拼命挣扎,慌乱中手摸上身后的东西,想也没想划在了时恒湫的手臂上。
手腕处猛得刺痛,把时恒湫从几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道不算深也不算浅的血口,鲜红色的血珠顺着男人的手背流到手指,再由指尖滴在脚边的地板上。
白色的瓷砖,每一滴血砸上去都是鲜红色的血花。
时恒湫轻抬眸,看向沈卿右手拿着的那柄小刀。
几寸长的水果刀,银色的刀尖还染着他的血。
沈卿深深地看了眼时恒湫的左腕,银色的金属表带,已经挂了滴垂的血渍。
她紧紧地闭了下眼睛,声音轻抖,很沉:“哥,对不起。”
时恒湫默了两秒,垂了下眼眸,看到手腕处的伤。
虽说并不是很深,但半个手掌那么宽的划痕。
能看出来沈卿划的时候,是用了些力气的。
很疼,真的很疼。
但远不及看到沈卿拿着刀的动作,和听到她说这句“对不起”疼。
“试试也不行吗,”时恒湫眼神垂向一侧,低沉的声线,轻而无力,“万一”
他是说万一。
“你也喜欢我呢?”时恒湫嗓音微哑。
沈卿看着他,轻轻摇头,再次深吸气:“不会的,时恒湫,你清醒点。”
话音落,偌大的房间安静了两秒。
时恒湫抬头,再次往前上了半步,眼看要伸手要重新拽上沈卿的小臂,他声音沙哑,还是想再问问:“小卿,”
同一时间,被扔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沈卿推开时恒湫,两步跨过去把电话接了起来。
是时恒湫的手机,但她想也没想便划开接通。
不管是谁的来电,只要能分散时恒湫此刻的注意力就好。
“喂?”沈卿接起来
从十分钟前,那通电话被挂断开始,季言礼就让林洋持续不断地回拨过去。
十分钟的时间,打的有将近二十通,但无一例外,没有人接。
林洋盯着季言礼一分一分冷下去的脸,再也忍不住,宽慰似的说了句:“可能是没听见”
季言礼把烟头按在一侧的烟灰缸里,冷声嗤笑:“干什么呢能没听见。”
“可能是”林洋可能了两声,说不出来。
季言礼有一架湾流G800托管在淮洲机场,此时刚从停放点开出来,正在检修。
几人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季言礼从宽敞的软椅上起来,往右侧两步,站在玻璃窗前,盯着窗外干净宽阔的跑道。
他用拇指蹭了下打火机上的转轮,很清淡的语调,却莫名听着让人冷寒。
“打给时恒湫。”
林洋抓着头发应了一声。
消息发给段浩没多久,对面就把时恒湫的私人号码发了过来。
电话拨出去,扬声器里刚“嘟——”了两声,很细微的电流扰动的声音,再接着是低低的女声——
“喂?”
一瞬间,林洋再度感觉到窗前站着的那人,肩膀微微塌着,冷冽的情绪从他周身萦绕挤出。
明明是时恒湫的号码,怎么会是沈卿接的?
季言礼的拇指再次剐了下手里打火机的转轮,紧接着侧身,接过林洋手里的手机,关了免提,放在耳侧。
男人的动作依旧是慢悠悠的,显露不出什么情绪。
但林洋却莫名觉得,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能把时家整锅端了。
那淮洲的其它几家的人可要高兴了。
目前来看,这一代最能干的两个要是内斗,那他们岂不是坐享其成。
“怎么,”季言礼淡笑,笑音微冷,带点慢条斯理,对电话那端道,“我打扰你们了?”
沈卿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仔细看了眼屏幕上亮着的那串数字,确认这确实不是季言礼的号码。
她楞了下,把手机重新放回耳侧,迟疑地问了声:“季言礼?”
紧接着沈卿又想到两秒前季言礼的问话。
她皱了皱眉,不能理解的:“打扰什么?你在说什么?”
刚匆匆一瞥,沈卿没注意到十分钟前打到自己手机上的也是这个号码。
而且她的手机一直开的震动,确实不知道季言礼给自己打了十几二十个电话。
沈卿问这话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异样,季言礼垂眸看了眼手心里的打火机,敛了神色。
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你手里的文件不全,还有半份在我这儿。”
“明天晚上在渥太华的Raity有场酒会,你过来,我给你。”季言礼说。
沈卿单手压在身旁的橱柜上,时恒湫还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站着。
她略微有些踌躇,问季言礼:“还有半份?”
打火机的滚珠被季言礼用食指顶着,滑掉。
他沉笑一声:“你不相信算了,今天晚上我就把它烧了”
季言礼话没说完,被沈卿出声截住:“我去!”
“我去,”沈卿应下来,“我会按时到场。”
开敞式的厨房并不大,房间里又静,听筒那侧的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时恒湫的耳朵里。
他左腕的伤口边缘处的地方已经凝结了一些,唯有中间的位置还在往下滴着血,但很明显的,血液已经变稠,手背上鲜红色的痕迹有些已经凝固。
时恒湫上前两步,在沈卿反应过来之前,从她手上抽走手机,接了过去,问那侧的男人:“你想要什么?”
时恒湫压抑着情绪:“股份还是钱?我把时家在荆北的四家公司都给你,还有淮洲的,你要吗,都给你,你愿意的话股权转让的合同等会挂了电话就能签,你把那份文件”
打火机被季言礼轻抛起来,再接着,落回去,掉在他的掌心里。
季言礼单手揣进西裤口袋,轻轻笑着打断时恒湫的话:“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沈卿来见我。”
时恒湫用带着伤的手撑在琉璃台上。
白色的大理石台面,瞬间沾了一片血迹。
沈卿深呼吸,直觉不能让季言礼和时恒湫在这个时候通电话。
她往前迈了半步,拉着时恒湫的外衣试图把手机抢回来。
然而时恒湫侧了下身,避开了沈卿的手。
“你们都要离婚了,”时恒湫往厨房外走了两步,没顾忌身后跟上来的沈卿,声音沉沉,“你找她”
季言礼再次不留情面地截断他的话。
“还没离呢,”季言礼笑音凌冽,不疾不徐,拢了分恶劣,“所以,时恒湫,别他妈碰我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刺激到时恒湫,他闭了闭眼,声调也略微扬高:“你自己爸妈做的那些事儿对得起她吗??”
季言礼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他单脚踩上窗前的台阶,轻轻压了下,像是根本不在意时恒湫的话般,继续另一个话题。
“时家的那些产业里,其中荆北八家,淮洲三家,筠州两个,还有海外的七个我都有股份,”季言礼语调没什么起伏,一个一个数着,“你让我知道你动她,这些股票我全部挂在交易所,以最低价卖给你的对手。”
所持股票全部在短时间内低价抛售,不仅对时恒湫是重大打击,对季言礼来说也是近乎惨重的损失。
那么多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时恒湫沉声:“你疯了吧,几十个亿,季家董事会那些人第二天就会把你撤下来。”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淮洲这边是晚上十点。
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外侧的机场跑道一片黑暗,星星点点的橘黄色地灯亮在跑道旁,让人能勉强看出飞机模糊的影子。
季言礼踩着脚下的台阶轻轻踏了下,仍旧是云淡风轻的口吻。
“哪又怎么了,”他不太在意地笑着,“我愿意。”
第70章 9.24提前更
沈卿就跟在时恒湫身后, 听筒里传出的话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
此时她勾上时恒湫的手臂,执着地想从他手里把手机夺回来。
时恒湫单手剪住沈卿的两只手,没让她得逞。
季言礼听到那侧的动静, 敛了神色, 沉吟两秒道:“让沈卿听电话。”
时恒湫沉默着不动。
季言礼等了两秒,不见听筒那端有反应, 他沉笑一声,口吻轻佻:“反正我已经说过了,她不来,文件我就烧掉。”
“她会来的。”季言礼幽幽地说了句。
音落, 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话被挂断, 时恒湫终于松开了沈卿的手。
沈卿轻转了下手腕,从时恒湫身前撤开。
时恒湫手腕处的血已经流到了她的手上, 黏黏的, 沾在她白皙的手背和腕骨。
阳台的推拉门大敞,从窗外灌进来的风荡进室内, 裹挟着冬季晌午的凉气。
沈卿盯着时恒湫手腕处划伤的口子,默了两秒, 轻叹了口气道:“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时恒湫同样安静地望着沈卿。
可能是因为刚刚那通电话和沈卿划的这道伤,让时恒湫清醒不少。
从阳台处刮进来的冷风迎面扑在时恒湫的身上,把他挺括的西装外套吹起, 衣摆兜了一捧风, 很轻地往后荡了两下。
他略微垂了下视线, 从一旁的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自己的伤口处。
接着时恒湫的视线轻扫, 不期然地掠过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保温袋。
这么闹一通下来, 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馄饨味道还好不好。
时恒湫盯着那处张口,声音微哑:“等会儿把饭吃了。”
沈卿还站在离时恒湫两米外的地方, 此时她顺着时恒湫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保温桶。
她用东西很念旧,时常一种款式或者一种花色用久了,很不喜欢换。
沈卿这会儿才发现,时恒湫每次给她拎饭用的都是和在淮洲一样的保温盒。
无论是先前在别的国家出差,还是这次。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差人准备了多少份。
沈卿目光再移回来时,声音放温和了一些,有些疲惫:“让罗岩跟你一起去吧。”
时恒湫把擦过血的纸丢在脚边的垃圾桶,默了两秒,他哑着声音“嗯”了一下。
随后俯身捡了放在沙发上的大衣,嗓音依旧是哑的:“我把周姨带过来了,想吃什么给她打电话,让她给你做。”
沈卿轻着声音应了一下。
接着时恒湫脚下没再停,拎着自己的衣服从玄关处往外走,出了门。
门板被压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沈卿还有些没回神。
她在客厅中央站了会儿,直到阳台的门被一阵风吹得“哗啦”响了下,她才转了转头,像是刚迷蒙过来一样,拢着衣服往身后的沙发处走去。
沈卿有点脱力,单手撑着沙发在上面坐下来。
她的手机就扔在抱枕旁。
沈卿看了一眼,伸手拿过来。
屏幕按亮,看到上面一排顺下来的将近二十通未接来电。
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沈卿抬手往后捋了下头发,如有所觉般意识到这可能是季言礼打的。
她扯过一旁的毛毯盖住自己,单手拢着自己的头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
季言礼刚从候机厅出来,顺着登机通道往飞机上走。
林洋快走几步,从后面追上来,轻搭上季言礼的肩膀,把手机递过去:“沈卿。”
季言礼把手臂上搭着的大衣递给一边的段浩,脚下没停,低眸看了眼林洋手上的屏幕。
林洋看着季言礼的动作,觉得他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他轻撞了一下季言礼的手肘,疑惑道:“沈卿的”
季言礼眸光从林洋的手机上掠开,拿了段浩递过来的平板垂眼看。
他慢条斯理地笑了声,淡声:“不接。”-
两天后,Raity酒店主楼一层。
沈卿穿了条酒红色的长裙,外面随便裹了件黑色大衣,从厅内顺着一侧的通道走到侧门。
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占地面积将近两百公顷的城堡式的花园酒店,即使是走到这栋建筑的门口,往外看,也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和喷泉。
大得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侧门的旋转玻璃门旁站了两个门童,见沈卿走过来,轻弯腰点了下头,帮她拉开门。
沈卿从里侧走出来,站在宽阔的台阶上,往远处庄园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两眼。
紧接着目光垂回来,抱臂,打发时间似的左右踱了两步。
她七点半到的这里,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季言礼还没有来。
半个小时前她尝试着拨过一次季言礼的号码,但和两天前那次一样,没人接。
加拿大今年冬天不冷,连雪都没有下两场,近几天暖和得更像提前步入了春。
沈卿松掉拢着衣襟的手,用高跟鞋的鞋底轻轻碾了下脚底的石板台。
她开始有点怀疑,季言礼让她今天来是在耍她。
沈卿踱步的脚顿住,轻吐了一口气,想了想从手拿包把手机掏出来,斟酌着要不要再给季言礼去一个电话。
屏幕刚按亮,身后响起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
沈卿捏着手机突兀地转头,目光触到的却是从台阶下走过来的时恒湫。
从上次时恒湫离开她家,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沈卿对时恒湫现在的感情有点复杂,或者是尴尬。
二十几年的相处,让她还是习惯性地把他当成亲近的家人和哥哥,但当真正面对他这张脸时,又会突兀地想起来他那天在家里厨房说过的话,然后下意识,把他看做是一个危险的,具有侵略性的男人。
沈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辨认出来人是时恒湫的时候,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时恒湫看到了。
他穿着浅灰色的格子大衣,内里是黑色双排扣西装。
“他来了吗?”时恒湫问。
时恒湫没提名字,但沈卿知道他说的是谁。
好在时恒湫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这让沈卿的不自在少了点。
她把握着的手机重新放回包里,轻轻摇了下头:“还没有。”
酒会都要结束了,有一小半的人已经零零散散地离场。
沈卿皱了皱眉,鞋底再次轻轻踩了下脚下的地面。
她其实也不太清楚季言礼还会不会来。
时恒湫看了眼沈卿身上罩着的衣服:“先回家,明天再问他。”
Raity在渥太华西面的远郊,离市内和沈卿住的地方都很远。
再等下去,恐怕她就只能睡这个酒店了。
在这儿睡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季言礼不来,她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沈卿稍沉吟了一下,低头去看手机:“我让余曼联系人过来开车。”
她刚在酒宴上喝了酒,不多,但严格算,现在开车也会被算成酒驾。
夜风习习,和缓地掠过耳尖。
Raity的主楼临湖,那湖就在这楼侧门没多远的地方,吹来的夜风中染了点微微潮湿气。
“我刚从停车场过来,”时恒湫没给沈卿反应的机会,“坐我的吧。”
沈卿抬头看他,时恒湫解释:“你的那辆发动机有点问题,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沈卿其实不大愿意。
她垂眼,手指点在屏幕上,调出余曼的号码,一面发消息过去,一面轻声道:“我让余曼再开辆车过来。”
时恒湫走近,直接把沈卿的手机拿走丢进她的包里。
“从市区过来要将近一个小时,我从停车场来的时候刚给余曼打过电话,她阑尾炎,刚被送到医院。”
因为时恒湫的猝然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沈卿不习惯,再次往后退开半步,和时恒湫拉开。
风从两人中间隔开的空隙轻轻荡过去。
沈卿忽然皱眉按了按胃部。
可能是刚刚在厅里喝的那点酒,这会儿又在室外,说话间喝了几口凉风,胃忽然顶着有点不太舒服。
时恒湫上前半步,脱了身上的大衣披在沈卿身上,轻托住她手肘的位置。
“车上有药,”他看着沈卿的脸色,皱眉再次道了句,“我送你回去。”
主楼侧门这边没什么照明,光线昏暗,男人身影高大,被他挡在身后的女人则纤瘦,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夜幕昏沉,乍一看,有点像依偎在一起。
远处,一辆纯黑色的s680停靠在湖旁的车道上。
淮洲飞加大拿东海岸的渥太华,需要将近二十个小时。
季言礼昨天上午落地渥太华机场,过海关时却被当地警方以税务问题为由,在境外扣留了一天半的时间。
有人把季家在渥太华当地几家公司的资产税务情况,做了很专业的分析报表递交给了加拿大当地政府。
出于谨慎考虑,政府差人把季言礼暂时留在关外,配合调查。
经详细核实,半个小时前才委婉地向季言礼道了歉,予以放行。
林行舟挂了电话,从前侧转过来,对坐在后座的人道:“是时恒湫递的材料。”
一旁的林洋看了眼季言礼,纳闷:“时恒湫用的自己的名字?”
用自己的名字递材料,是根本不在意季言礼知不知道,是他拦着不让入境的。
左侧后车窗完全降了下来,季言礼单手从窗框搭出去,屈指轻轻叩着车门的外壁。
季言礼的目光越过车窗,落在远处台阶之上的那对男女身上。
那处好歹有厅内洒出来的光,亮一点,这处的车则是停在树下,完完全全的黑暗。
那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时恒湫脱了身上的衣服搭在沈卿肩上,扶上她的手肘,再接着没过多久,两人一前一后往楼旁的停车场走去。
沈卿走在前面,时恒湫则跟在她的身后,纯黑色的保时捷918亮了下车前灯,沈卿走得有点慢,绕到副驾驶那侧,拉开了门。
季言礼盯着那处,抬手推开身侧的车门,对还坐在车上的林洋道了句:“把先前停在这儿的那辆车开出来。”
去年圣诞时在加拿大提的车,深酒红的koenigsegg regera,全球仅限产了80辆。
赛车级别的超跑,和布加迪不知道当了多少年的死对头。
很凑巧,那车就停在离主楼不远的地下停车场。
车开出来时,时恒湫的车刚好从主楼绕过去,往Raity庄园的大门驶去。
季言礼从林洋手上捡过钥匙,开门上了车。
从Raity的大门出来,是一条十几公里长的宽阔大道,路两侧的行道树用的是杨柳,每隔几米便有一棵。
季言礼的车开出Raity时,前方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开出了百米远。
季言礼垂了下眼,手机拨通时恒湫的电话,开了免提,扔在一侧副驾的座位上。
扬声器“滴”了两声,接通。
季言礼单手抵着方向盘,语调微冷,通知的语气:“车停一下。”
那边想也没想,直接把电话挂了。
季言礼看了眼倒车镜,沉笑一声,倒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不然他也不会换这车。
季言礼视线从倒车镜一侧转回来,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远处。
前方保时捷的车屁股亮着尾灯,和自己这辆保持着刚开出Raity时的百余米距离。
季言礼眸色沉沉,他轻笑一声,挂挡,加速,车速瞬间飙到170直接冲了过去。
保时捷的性能再好,在速度方面到底是压不住专业做赛车的柯尼塞格。
深酒红色超跑的车头,蹭着保时捷的尾部剐过去,黑色车的车尾摆了下,速度瞬间降下来。
沈卿抬眸,看到了斜前方那辆车驾驶位上的人。
她撑着座椅直起身体,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时恒湫,目光再次转回左前方的那辆车上。
因为刚轻撞的那一下,时恒湫的手压在档位,把车速降了下来。
然而就是这两秒间,转瞬已经被季言礼超了过去。
前方不足千米的地方,靠左侧有一道扎实的黑色铁架护栏,挡了一半的路。
双向车道,另一个方向的路前些天被一侧滚落的碎石压出了一个浅坑,这两天正在紧急修补。
季言礼的车加速开过去,到那护栏前堪堪停住,随后,前车轮再次急转滚动,车头侧撞向那个护栏。
高高的黑色铁架“轰”一声,瞬间被撞散,七零八落地掉在宽阔的大道上,除了最右侧露出的一个豁口外,整个路被挡了个实在。
铁架太沉,季言礼这辆几千万的跑车因剧烈的撞击,车前侧的地方略微凹陷进去一块,车头左侧车灯处被划出一道鲜明的刮痕。
紧接着季言礼轻挂挡,车尾横着摆过去,轮子蹭着车底的沥青地,稳稳地停在了那个豁口前。
完完全全堵住了往前方去的路。
左侧百米外,刚被迫降速的那辆保时捷亮着车前大灯,直直地开过来。
然而季言礼跟没看见一样,低头挡着风点了支烟。
男人脸上架了副金丝镜框,他度数不高,镜片只有薄薄的一层。
戴着眼镜做低头点烟的这个动作,极为性感。
打火机扔到中控台上时,季言礼把唇上的烟拿了下来。
于此同时,百米外的车驶到近处,“噌”的一声,车轮在急速转动中擦着路面停下,一直没有减过速的保时捷,终于在临撞上季言礼车的前一秒踩了刹车。
车前端离季言礼横着的侧壁只有仅仅不到一米的距离。
听到声响,季言礼很淡地笑了一声。
他夹着烟的手伸出去,懒散地搭在窗外,随后眼皮轻撩,忽略时恒湫,直接望向坐在副驾驶的女人。
季言礼语调疏懒,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淡声道:“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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