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关风月02】
◎今日鱼阙是帮凶和被捂眼睛的小姑娘◎
此番少年傲倨之言让黑奎很是不爽, 在他的眼色下,散修们拔剑将两人围了起来。
本该是叫人如临大敌的凛凛剑刃对峙,而这两人完全没看见似的, 小声交谈。
“……还是我来打吧。”
鱼阙抬眼扫了一圈这群面目可憎的散修,压低声音:“我记得你玩牌玩得不好, 不如还是我来。”
“你牌技和运气真的很好, 这点没错。”
端坐牌桌一头的少年侧脸对鱼阙说话,温声细语, 像魔洲谷地诱惑骗人的魔花:
“不过在这里, 玩牌的技术恰恰是最不需要的。这里可全是不入流的人,你能玩得过他们卑鄙的伎俩?”
见这两人一副耳鬓厮磨的模样, 黑奎脸色难看。
这就是仙门弟子?全然不将他这个赌场主人放在眼里, 他是没有灵根不能修炼没错,可是现在在他的地盘上, 多少给点尊重呢?
可转念一想, 这两个家伙年岁不大, 修习正道那群仙门弟子固守他们的那一套, 单纯好骗没什么心眼。愿赌服输到时候抓了当禁脔使劲折磨就行,没必要动怒。
他冷笑一声,叫来几个身着西洲传统服饰的风情侍女伺候端茶倒水,一顿捏肩捶背, 怒气消下去后让手下发牌。
“那你打,我来替你防备。”
鱼阙看看黑奎, 又看了看晏琼池, 将手扶在衔尾剑剑柄上, 沉默看二人对弈。
这三楼雅间作为黑奎亲自坐镇的老巢, 玩得肯定也花, 牌桌的玩法是点花对赌。
牌有三副,凑对子凑点数,每人一次发两张牌,规则是庄、东二方堆点数,直到堆出四点六花。黑奎自然坐庄,客人为东家。
牌局开始,屋内气氛的静谧诡异。
美丽的少女们贴服在黑奎身边,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散修手握长剑,剑尖对着沉默的两人,也沉默地等黑奎一声令下,生擒这两只绵绵小羊。
只有玉牌撞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通过双鱼瞳,鱼阙终于看清楚了洗牌的荷官那些细微不自然的动作。
似乎是有散修在暗中用术法改变暗箱里的牌,他们只为庄家黑奎服务。
在这种地方,牌技如何根本不重要。
就算是十成十的运气,也抵不上作弊。
“二花。”
“不跟。”晏琼池丢出一张牌。
“庄家点大。”荷官将牌推向黑奎,给晏琼池补牌。少年看了一眼牌,不动声色地压在一旁。
二花都不吃?
黑奎冷笑,挨个将牌看一遍,心里有了个底,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的牌都没自己的好。
荷官还在发牌。
少年不断的弃牌。
但是黑奎觉得他的行为太诡异了。
一张赌桌的两边,好比两头狼的博弈。
它们在对绕,就看谁先按捺不住,一旦沉不住气必然显露败势。
“六花!”黑奎一摸牌面,心中大喜,将牌翻过来堆在牌桌上。
鱼阙皱眉,她看见的是一张三花牌。
黑奎为何这样笃定是六花牌?
“你好好看看,你手里的牌是什么?”少年含着可惜的语气说,翻出那张白玉牌,将它放在手边,让荷官报数。
“东家六花。”
荷官将牌用杆子推到晏琼池一方,补了两张牌,看了一眼他翻出来的其他两张牌:“东家三张六花牌。”
三张六花牌,无论如何,都是东家赢。
黑奎愣了,眨眨眼,面前的玉牌赫然变化,三花牌,点小,凑不成对。
他继续翻其他的牌,发现牌和他摸到的不一样,全然变化了。
“这、这!这不可能!”
他站起来,翻那些牌,牌全是变化了,他甩开那些该死的牌,两只手拍在桌子上,身躯前倾,瞪着晏琼池的目光凶狠如虎:
“你胆敢使诈?!”
“我分明摸到的是六花牌!”
少年拿着一张六花牌敲了敲桌面,无辜,“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是手呢?”
黑奎暴跳如雷,那些追随他的鬣狗闻风而动,慢慢逼近两人。他们当然明白这牌桌上的机制,怎么会不知道晏琼池动了手脚。
鱼阙也拔出剑护在少年面前,圆圆的眼睛里同样凶光毕露。
她的凶狠不输这些邪修,衔尾剑剑身嗡鸣,有煞气缕缕溢出,仿佛随时能随主人血战。
“啊呀,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呢?”
“在我韶华楼出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黑奎咬牙切齿,十分凶狠。
“不会吧?你让这些散修篡改暗箱里的牌,蒙骗那么多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难道就不该死了么?”被鱼阙护着的少年仍然语气轻松,满不在乎。
“少废话,你们今天都别想走出这间房!”
黑奎一看晏琼池坐着没动,倒是挡在他面前是小丫头一脸凶凶的表情,又笑了声:“你也就这点能耐?躲在女孩背后?”
“至少有女孩为我出头,”他不耻反为荣,呲出一个笑,虎牙尖尖:“你有吗?”
那些美貌的女孩知道黑奎发怒的下场,在他扫落玉牌时,悄然退了出去。
像是极速远离瘟神。
“拿下他们!”黑奎怒不可遏。
包围圈太近,鱼阙一个水系脉冲击飞离自己最近的散修,双指擦过衔尾剑身,巨大的水系漩涡自脚下盘旋而起。
她以剑驻地,结界防御。
海和月亮同时于剑下升起,将两人护住。
这些背弃正道的散修完全不过同宗情谊,操纵各种法器拼命挤压这方只有结丹的修士结出来小小的海水罩子。
但伤害打在罩子上好似石子落湖,只泛起了淡淡一层涟漪。
“多久没有见过你这海月境了,今日又见其奥义,叫我觉得很安心。”
少年作出感动的模样,十分真诚地道谢,“真是辛苦了,鱼道友。”
海月境也是鱼氏的秘术,作用和青鸾阙防御术法镜花水月差不多,它能够化解高于自己修为两级的伤害。
但展开防御时,无法移动也不能施法。
“……杀出去吧,我撑不了太久。”
鱼阙预备在海月境承受压力阈值达到极限时候反弹伤害,再用法术带着晏琼池遁走。
“好啦,杀人这种事就由我来做吧。”
表达自己的感谢后,转脸去看那些面目可憎的散修,少年终于撕下自己内敛温和的假面,一脸厌烦:
“因为我真讨厌粗鲁的人呐!”
只听细微的嘶嘶声响起,在屋内摇曳的烛光之下,荆棘一样纠缠的银丝剑蛇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开。
铺天盖地,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又像是倾巢而出的蛇,将整间屋子严严实实遮蔽。
不说这些人被诡异的银丝剑蛇震慑,就连鱼阙也觉得诧异。
他已经能把剑蛇施展范围扩展得那么大了么?
饶是见多识广的黑奎也没见过这等诡异的法器,心里觉得大事不好,松了态度,跌回椅子上,语气也软下来:
“二位道长不必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来,有话大家好好说。不是想拿回秦垢的东西么?我还就是了。”
鱼阙没有反应。
这个家伙……不是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他会愿意服软?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被诛杀于乱剑之下。
两人看着他,没有表示,周身溢出戾气。
他们直直盯着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盈盈的暗紫在眼中浮动。
正常的仙门弟子,眼睛会是这副诡异模样么?
察觉到腾腾杀意的黑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好像惹上了大麻烦,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没有心眼的绵绵羊,结结巴巴劝道:
“都别激动,都别激动,不知道这两位道友玩得还开心么,来我们韶华楼随便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够尽兴咱们再玩两把,要什么都行。”
“我是没有灵根的凡人,道长不如放过我吧?”
“你输了。”
一直在观察黑奎表情的晏琼池歪了歪头,终于说话:“如果一开始乖乖献出两只手和舌头,我兴许会放过你的部下。但是可惜了,因为你的错,他们都得死。”
银丝爬上他们的脖颈,慢慢收紧,似乎还在蚕食他们的生命和修为,被困住的散修只觉生命好似被抽水的井,一点点干涸。
在绝对力量面前,这群凶神恶煞的散修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
“我是凡民,你不怕训诫堂么?如果我死了,训诫堂会找到你……如果你现在放了我,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不好么?”
“确实,我不能对凡民下手。”
银丝剑蛇松开。
晏琼池屈指托住下巴,还是那个无辜的笑:“但这里有的是不受戒律管制的修士呐。”
黑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就是要鼓动这群散修杀他保命!
他冷汗直流,提高声音对散修们说:“今夜晚上我将金库开放,大家要什么自己拿。”
受到死亡威胁的修士们看他的目光依旧是在看一块肥肉,他们捡起剑,慢慢逼近黑奎。
“你会指望一群亡命之徒在要命的时刻惦记你给的利益?看来你不仅粗鲁还蠢。”
少年向后一靠,睡凤眼冷冷地注视被渐渐围住的黑奎,“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很合理的价码。”
“诸位没有异议就动手好啦。”
“不不不,我把东西给……”
“等等。”
少年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这里也是风家的产业么?你看起来很像他们的走狗啊。”
风家?
风家是风化及的家族?
鱼阙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要扯到风家,刚要开口问一句,又听得晏琼池笑,他说:“看你的表情大概是了。”
“能把你知道的隐秘告诉我么?”
黑奎心中犹豫,他觉得自己伪装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了,这个素未相识的家伙,竟然能看出来他隶属风家?
“不肯说?”
晏琼池低低叹了一口气,“风家吃相越来越难看啦,真招人厌啊。”
黑奎犹豫一会刚想开口,又听他说:“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啦。”
他连忙出声:“我说我说——”
只听咔嚓过后,黑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被身后伸出来的手折断了脖子。
晏琼池哈哈地笑,听起来恶劣得很。
比纨绔子弟还像小混账。
一旁施展海月境的鱼阙看他游刃有余操纵人心,皱眉,说:“你真是一点没变。你问风家干什么?既然要问,为何又杀了他?”
“好歹现在拜入青鸾阙,至少收敛一些,你不怕训诫堂么?”
修士和凡民不一样,因此才有训诫堂的约束规则。随着喜好做事,必然要受到惩戒。
这厮怎么敢如此大胆?
“人又不是我杀的。”
他倒是无所谓,“好好看着,阙儿,人性玩弄起来也很有趣不是么?”
没回答风家的问题。
他一向会避重就轻。
黑奎的尸身被扔在地上,二十九名元婴散修垂首等候他们新老大的吩咐。
这群人全是犯了杀人戒律被缉拿的修士,不知道黑奎用什么办法保住他们不被戒律堂的耳目发现。
“诸位修为深厚,很好。”
少年为他们心狠手辣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拍手称赞,“多如沙海的亡灵被你们送往淌着心魔和怨气的冥水河,我很满意。”
“不过啊,能够轻易背叛主人的鹰犬,我用着非常不放心。”
他慢慢起身掸了掸衣角,嘴里说话,拉开黄梨寿桃交椅引着鱼阙坐下。
银丝剑蛇又开始游曳,在头顶烛火昏暗的火光之下,它们的影子编织成网,落在鱼阙素白的脸上。
好似她也是这张死亡之网里的鱼。
“把眼睛闭上,阙儿。”
昳丽的少年直起腰,他神色晦暗,话语温柔,但唯有这句话严厉如父兄。鱼阙虽然云里雾里,但深知他的残暴,依言照做闭上眼。
“阙儿好乖。”
少年笑笑,而后抬眼扫视被银丝剑蛇吊起来扼住脖颈的邪修们,又是另一副正气凛然仙门高徒审判有罪之人的嘴脸:
“你们身为修士居然如此草菅人命,又这样轻易背主,想必平日里也不会约束自身。”
“竟然造下如此杀孽,我不能任由你们为祸世间……所以,都去死吧!”
鱼阙只听得有东西破空呼啸突破躯体的闷响,而后是关节咔咔作响。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爬动,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想睁眼看,但是少年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带着幽幽兰息。
他的手指有点冰凉。
“……晏琼池,”
她语气不解,“你到底在干什么?”
“阙儿,你要摆脱过去成为正道修士……看了会做噩梦的,”晏琼池轻轻说:“所以,还是别看的好。”
墙上黑漆漆的影子里有惨白白的脑袋伸出来,接着是一双双向前爬伸的手,它们泥浆一样伏在尸首上,啃食散修溢出神魂。
啃食殆尽后,它们再慢慢嵌进这些空壳中。
鱼阙嗅到了很浓烈的魔气。
强烈的魔气令她头昏脑涨,靠在椅背上,任由他捂着自己眼睛。
兰息萦绕鼻尖,勉强舒缓些许。
但魔气太强烈,那缕兰息掺杂其中若有若无,很是陌生。
“晏琼池?”她不确定自己身边还是不是他,伸手想扒拉他的衣角。
昳丽的少年俯下身,抓住她那只在寻找自己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他的笑很愉悦,但语气寂寥:
“黑色的洪水将会随着死人的怨气吞噬中洲,而它会绕开你所站的土地。”
“所以别害怕,阙儿。”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无关风月03】
◎今日鱼阙是窥探隐秘和生气的小姑娘◎
感受到魔气冲击的鱼阙脑子昏沉, 迷迷糊糊间,发觉自己来到了陌生的识海里。
烟青天水一色,走一步脚下开出串串涟漪。
带起一圈圈水纹。
她断定自己是进入了某个幻境里, 刚想握紧衔尾剑准备施法斩开。
但挂在腰上的剑不知去向,她摸到的是一束手掌指骨组成的花。
其中一只指骨上是晏琼池戴在左手尾指上的蛇衔尾指环。
还不等她细细查看, 骨花化为灰烬从指缝里漏出去。在鱼阙惊愕的瞬间, 天水一色的光景也变了,明明灭灭辉光交映, 光怪陆离。
骨灰弥散于水中, 在脚下回荡的涟漪里,她看见人影交织, 光影斑驳。
荡漾的涟漪里, 有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少女,她的裙摆翻飞起伏, 整个人脆弱得好似随时能被风催折的花, 步步紧逼的是高头大马上的兄长。
有穿着粗布衣服的山野少年, 背回一样年岁的粗野乡人, 二人结拜,但是少年最后被结拜的兄长弃尸荒野。
头上长着角的魔洲男子拖行一个孱弱的少年,少年细弱地哀求他们不要把他丢进湮魔井,可是兄长们笑着抓起他的头发, 将他扔进井中,少年就这么好似折翼的白鸟永远的落入黑暗里……还有好多好多个被杀死的可怜家伙。
他们在重复着被哥哥杀死的命运。
临死前伸出希望得到救援的手, 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去, 化为森森白骨。
一遍又一遍。
这些人如垂死的惊恐小鹿,
但他们面目模糊, 看不出来五官是谁。
鱼阙垂着头看那些涟漪里弥散开来的悲伤, 垂下睫毛,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
像失焦瞳孔里滑落的泪水,
一滴两滴,落在她脸上。
下雨了。
竹林里仍然回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小少年手执长刀,站在一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旁,脚边是被冲刷得一缕一缕的血流。
他低垂着头,雨水浇透全身,看起来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怨恨、悲伤、迷茫却不知怎么办。
睫毛湿漉漉,黑眼睛也湿漉漉的。
小小的少年呆呆站着,像是魇住了,直到滚落在泥坑里同样乱糟糟的女孩爬出来扑向他,将他的脑袋摁在怀里。
鱼阙的左肩回忆起被温热灼烫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抚上左脖颈,仿佛还有细微的痛感隐隐传来。
小少年把脸埋在那个矮他一些的女孩左肩,单薄的肩膀微微抽泣。
他尖尖的虎牙咬在她的皮肉里。
不是有意,悲伤实在难以自控。
饶是他此前多恶劣,现在不过也只是眼眶红红可怜兮兮的小狗,唯一的依靠就是紧紧搂着他的腰的女孩。
两人用力地拥抱,像是紧紧纠缠生长的朝夕二颜,抱得肋骨隐隐作痛时小少年才怔怔地仰起脸来,呆呆地说话:
阙儿——我会掉眼泪了。
原来流泪是这种感觉……
眼泪好苦,心好痛啊。
……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生来是要被哥哥杀死。为什么,这会是我的命?
识海陡然扭曲,美丽迷幻的烟青色天光转换成滔天的海啸,雨夜和竹林迅速倒退远去。
天幕尽头只剩湿漉漉拥抱着的少年少女。
鱼阙远远地看着他们,不自觉的随着那个脸上发狠的女孩出声:
“什么该死的宿命,既然敢对我们挥刀相向,就等着被憎恨和怒火焚烧……让他们见鬼去吧!”
雨夜的记忆重演,痛苦又清晰了几分。
在二十年中,逐渐的遗忘那些事情,携带着悲伤如同潮水呼啸而来,如同一个又一个的浪花,鱼阙甚至能想起来那个又冷又暖的拥抱。
被追萤带到师尊面前拜入草台峰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她总觉得记忆不太好了,像是铺上了一层半透的纱绢。
除了要为鱼氏,为娘亲复仇这个信念熊熊燃烧外,其他的都变得模糊……还有时时回响的雨声。
一个小小少年转身,自雨幕里离去。
他的背影寂寥,好似随时被风扯散的山岚。
雨天吃面的习惯,也是因为在逃亡路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两人都精疲力尽,她是饥寒难忍,她从来没有感觉自己那么饿过。
小少年拉着她,带她在路边一个面摊里吃面,希望多少能驱走她的寒意。
他就那样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眼睛湿漉漉的,目光哀伤。
……是了,雨天吃面也成为了她的习惯。
记忆在不断模糊,是要告诉她放下一切好好向前走。但是,她始终不肯忘记那个雨夜。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晏琼池……”
天幕轰然碎裂。
晏琼池移开捂着她眼睛的手,还是那个蔫儿坏的笑,虎牙尖尖:
“啊,鱼道友叫我么?”
鱼阙被突然的光线弄得好不适应,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面前这双睡凤眼渐渐和方才涟漪里看见那些人重合。
但是惊悸全然不复,这双眼此刻噙着盈盈的笑意看着自己。
“晏琼池,”她看了他许久,开口叫他。
嗓子有点涩哑:“你……”
少年略有不安地嗯嗯两声:“怎么了?”
鱼阙瞥了一眼本该被折断脖子死去的黑奎和咽喉被贯穿的散修老老实实等候一旁,他们脸上哈巴狗儿似的笑。
想起方才诡异的动静,她觉得心里有不安,不舒服,摇摇头:“没事。”
“你且让他们把秦垢的物件给我,我还有事要做。”
她又看见自己用力扣着晏琼池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
*
黑奎和那些妖修簇拥着晏琼池和鱼阙,点头哈腰地将两人送出了韶华楼大门,好似家奴送家里的老爷夫人离宅远游。
家奴们不仅奉上秦垢的信物,还兜了满满五个芥子袋的灵石金珠给鱼阙。
鱼阙只靠一把铜钱,赚到了千倍的收益。
赌徒的快乐莫过于此。
晏琼池礼貌地笑着和他们道别,上演“回去吧别送了”的戏码,这些个突然改头换面的瘟神连连表示要的要的,能送送少主是我们的福气。
韶华楼和乱糟糟长巷居民区有一段距离,要沿着栽满柳树的河道走一段路。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节日,河道上停着几艘画舫,画舫上有多情的男女一同游玩。
歌声混杂着娇笑声声,随风传出去很远。
在尘世的痛苦里,仍有少年们愿意相爱。
此时正是黄昏,晚霞漫天,夕阳照耀下河面浮光跃金,他们的眼里也波光粼粼。
柳枝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好似撩拨人的女妖,也似不可言说的悸动。
昳丽美貌的少年很喜欢这样惬意的傍晚,只不过身边的鱼阙好像无心欣赏这样好的晚意,几次转头看他,心事重重但欲言又止。
“鱼道友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好啦。”
他朝她笑,眸子和不远处的湖面一样水光潋滟,颊边碎发绒绒,被金色的夕阳晕染看不真切。
鱼阙怔愣一瞬,咬牙逮了晏琼池的袖子快步把他往巷子里带,将他推在墙上。
确认四下里无人,她拔出衔尾剑插在他一侧,又用手撑在另一边,完全堵住晏琼池的退路。
“哎呀?”
少年捏着他的小扇子捂住脸,好似被巷子里的流氓调戏一脸紧张的小妇人,“鱼道友这是何为啊?”
鱼阙眯眼,滚圆的眼睛里是狐疑的打量。
那股魔气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再也寻不见踪迹。
但那些东西,它们骨骼扭动发出的怪响,低低地嘶叫,甚至从她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都令人心慌。
待晏琼池松开手时,黑奎和那些邪修已经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一脸哈巴狗儿似的笑。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空气里只剩他身上的兰息,她特意凑近他用神魂感受,确实没有感觉不对劲。
倒是这厮故作羞赧,和莫名活过来捧哏的黑奎一伙人快活得不得了,他们的语气间仿佛就是多年相识的好友。
或者只是他们对他是再生父母一样的感激。
只有她一个人满心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别二十年,毫无音讯。
重逢后,他的秘密越来越多。
那股魔气……难道他也堕魔了不成?
不对,如果他堕魔,青鸾阙一定能感觉出来的。
还有那些幻影,那些幻影……
“你方才,身上确实是魔气的对吧?”
晏琼池扭捏了好一会,故意不回答。
在鱼阙步步紧逼之下,他才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垂下睫毛和她对视。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晏琼池。”
“在践踏践踏了我的宿命啊。”
他眼里闪过阴狠,像是决意不死不休,不过很快被他惯用的笑取代,故意扯开话题:
“知道太多会变得不快乐,你看看你,老是皱眉,这样不好,笑一笑?”
“那么浓烈的魔气……”
鱼阙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就差没有双手揪着他的前襟质问他:
“你堕魔了?难道还是你和魔洲的人勾结在一起了不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魔气?”
和那些能够吞噬灵兽血肉的黑雾还不一样。
这是实打实能够吞噬修士的魔气啊!
她只觉得他很恶劣,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混账到和魔洲的人搞在一起。
现下中洲黑气四起,弄得人人心惶惶。
若是真的和魔洲混迹在一起,被发现了下场是什么?
被七大仙门诛杀!
正道不会容弟子堕魔,更不会允许魔修作恶,如果他身怀魔气被发现,后果如何?
局势如此紧张,他竟敢如此大胆!
鱼阙终于被鱼氏以外的消息冲昏头脑。
她对晏琼池身上蕴含魔气这件事非常生气。
而晏琼池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白玉扇子:“这很重要么?我告诉过你,最好别管就是。”
鱼阙冷哼一声,“我以前单觉得你顽劣,没想到你竟然混账到这种程度……那日我在青岩真君口缝里发现了黑气,确实跟你有关系?”
晏琼池弯腰看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是我杀了青岩真君没错,那个蠢货才是真的跟魔洲人有勾结,死不足惜。”
“但鱼道友无条件相信我,我觉得很高兴。”
“原本你只要不插手,当做没察觉到我就好啦,你非得要打开那扇门……溅了自己一身的泥。”
鱼阙后仰躲避他的气息,视线挪开:
“既然你知道青岩真君和魔洲有来往,为何不告发他?你知不知道这样擅自杀人……”
万一被七大仙门抓到了呢?
“我要杀便杀了,何苦费那个心思?倒是冒犯了你的那些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呢?得罪了我们的家伙都要付出代价啊。”
鱼阙近些年收敛了很多,她知道七脉掌训长老和训诫堂的厉害。
原本不想在意那些蠢货,但唯一气愤的是激发她心魔的边知夜。
晏琼池低低地笑,“七大仙门所谓的掌训长老团团犯蠢的样子真有意思,审判出来时,妖洲那群人的脸色也好玩得很。”
“反复无常,阳奉阴违,大家都心怀鬼胎。”
他又哈哈的笑起来,很是愉悦,“本来就不是什么牢固的蛋,这下更招蝇虫,真想快些看见大厦因为蝇虫崩塌,是时候该乱起来了!”
眼下七大仙门是有些混乱,自从青岩真君审判一事出来后,妖洲不满的情绪蔓延得更加厉害了,又加上趾妖阁和蘅苍门一事……好像闹得更凶了?
“你知道其中内情?”
鱼阙暗自思忖,这个家伙确实知道点什么。如他所说,青岩真君被杀,妖洲不满,很可能会产生妖洲和人族的对立。
妖修和人族修士被分裂……受益的岂不是魔洲?何况妖洲本来就和魔洲曾是一体。
“不知道。”他笑着否认。
见她沉思,晏琼池话锋一转,又不是那么高兴了:“问点别的吧,再说下去我就真的烦这群蠢货了……他们这样对你,该死。”
“训诫堂也只是按规则做事,规则并非约束。”鱼阙冷冷地说:“你不要让七脉抓住你的把柄,不然我想不出办法保住你。”
“只要你不来掺和,我便不会被他们抓住。”他好像很自信。
天边粉色的晚霞将巷子染上浅浅的橙色,她素白的脸也沾上这份暖意,一点点婴儿肥的脸像是撒了朱红糖屑的奶糕。
鱼阙沉默半响,想起来自己好几次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管他的事情不过问他的事情,堪堪叹一口气,决定不再管了。
于是将衔尾剑入鞘,恢复冷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晏琼池眯眼看她有一点点绒绒但明显因生气鼓起来的脸颊,歪头,马尾滑落一侧:
“路过。”
他说,“青鸾阙师兄们为了庆祝我获得七脉争锋一甲,特地要和我一起去往蓬莱洲取那神品法器阴阳镜。”
“你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我站在港口就发觉了,循着味道找过来时发现你在赌场里,我不高兴你居然如此毫无防备跟着他们豪赌。”
不止鱼阙能闻到晏琼池神魂的气息,反过来,鱼阙对他也是一样的吸引。
这都要归于钩夫人扯开他们神魂用秘术交融,喂他们新药试炼,经过剧烈痛苦后,彼此能够感应对方神魂的气息。
鱼阙的气息对晏琼池来说就是加了奶的桂花,淡且甜。
虽然神魂交融时很痛苦,但晏琼池莫名觉得好像挺正经不赖。
这种用神魂记住的淡淡奶香桂花味。
少年语气略有不满,“你要是被那种蝼蚁骗去了怎么办?”
“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鱼阙没啥表情说,“我也要去蓬莱洲。”
她得快些找到那两片鳞甲的线索才是。
“那好了,一起去往蓬莱洲吧?”
“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鱼阙问出一直想问的话,又说,“你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
“你很在意这个么?那我下次跟你说一声再走。”他倒是不甚在意。
鱼阙着急把锦盒还给那老头知晓后续,两人并肩边走边聊,她微微点头回应晏琼池的承诺,问:
“那日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怎么,他没死?”
“没把他的魂魄抽走,当然还有活路。”
晏琼池就知道她要问,毫不在意,“放心好啦,他的躯体开始腐朽,找不到合适的躯体活不了多久。”
“最合适给他做躯体的人是我,到时候我被他们抓回去怎么办?”
他有些苦恼,“毕竟我能出世,也是为了他能更好的活着呢。”
鱼阙仰起脸看晏琼池,语气认真:“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回去。”
“哦?”
少年尾音上扬,有些惊讶,“你要保护我吗?”
她一本正经,但有种严肃的可爱:“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做成晏琼渊的躯壳……绝对不会。”
那个雨夜历历在目。
单薄的小少年拉着她奔逃在漫无尽头的竹林里。
雨落在竹叶上淅淅沥沥,沙沙簌簌。
这雨声伴随无助和绝望追着他们,日日夜夜回响。
他白着脸,咬着流血的牙齿,杀出千里血路,给了她活命的机会。
不说平日怎么样,单说这份雨夜千里奔逃的情谊来看,她也要护住他。
“那群家伙很危险呢,你的命不还要留着为鱼氏报仇吗,现在会为我豁出去么?”
鱼阙眨眼,挠挠眉毛,似乎有些犯难。
还是点头。
“是的,我会。”
“如果你死了,我也……我也会为你报仇。”
晏琼池又哈哈地笑,肩膀一颤一颤,眼尾蔓延淡淡着潮红。后来干脆放开,少年的笑声像一阵五月的风,明亮欢快。
虽然被他笑得有些窘窘,但是这才对嘛,少年人就是要放肆的笑才像少年人,比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假模样好多了。
“……你笑什么?”
他看看她又看看天边晚霞,指了指脸,眯眼笑:“没事,你脸上方才停了一只小虫,小虫可爱。”
鱼阙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脸,发现脸有点烫。
看来真是有虫爬过。
第33章 【无关风月04】
◎今日鱼阙是好奇和脸红的小姑娘◎
两人慢慢地走在小巷, 最终由于鱼阙的方向感不好频频迷失走错路,懒散厌烦走路的晏琼池直接扛着她御剑而起,施了个法术空降在那老头附近。
老头还是半瘫在地, 拿着破碗“给一文钱给一文钱”的喊,突然又拉住拿着一屉包子路过的小姑娘,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隐约可听他说“鱼氏”、“秦府”,那是一个声泪俱下。
不料那少女一脸不耐烦, 一脚踢在他身上:
“别老拿这种话术骗人, 你这老混账!”
鱼阙:?
晏琼池捏着他的小扇子掩着脸,上下打量一番那老头, 又看了看猛然攥紧手中锦盒的鱼阙, 眼里了然。
他大概是知道了鱼阙为何会出现在韶华楼,捏着扇子笑, 马尾轻晃。
鱼阙被他笑得别扭, 快步走到老头面前。
她一脸不善。
“诶?姑娘你回来了?”
醉醺醺的老头发觉面前的光被挡住, 抬头, 发现正是今早给了他两个铜板的小姑娘,不由得眉开眼笑:
“如何了?东西拿回来没有?”
“你,”鱼阙眯眼,“对每个人都这样说?”
“非也, 老夫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话里也不全是虚言。”秦垢摇摇头, 还是一副酒糟鼻子红脸蛋的混账模样:
“只是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看谁都是一个样, 不过你是实实在在和她是真的像啊。”
这话说得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 可能这老头压根就不知道内情。
“……这盒子里的是什么?”鱼阙问。
她将手里的锦盒递出去。
锦盒里沉甸甸的, 有几分重量。
哈巴狗儿似的黑奎说,这玩意打也打不开,好像是上了禁制的,秦垢让他们看了一眼后,将其作为赌注,输给韶华楼后,再也打不开了。
他们正想去找秦垢算账,没想到鱼阙来砸场子来了。
“啊?你没打开看过么?”
这老混账揉揉鼻子,“想知道便打开看看呗,如果你能打开,便送你了。”
鱼阙伸手打开盒子。
锦盒内部静静躺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小钟,依稀可见上面写着一个秦字。
“它是什么?”她看看它,又看看秦垢。
秦垢见她如此轻易便打开盒子,也是一脸惊讶,故作深沉地说:“这就是我家主人送给未相认女儿的信物——暮敲钟。”
“我看道长和它有缘,不妨就将它拿起来,倒转摇三下,再正转摇三下。”
晏琼池看着她拿起这个小钟照做,刚想开口阻止,便看见有一道气流自暮敲钟里溢出,一下钻进鱼阙额头,那条白色的抹额撕裂成两半。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向前倒去。
晏琼池连忙伸手将鱼阙拦腰捞住,确认她只是有些眩晕而神魂并无大碍后,转头看那个半瘫在地的老头。
秦垢也直直地看着鱼阙。
这个眼神,像是终于完成使命的欣慰和心酸,好似等待了一百年的苦难是值得的。
“老夫说的可不全是假的,这真是我家公子送未相认的女儿的信物。”
“我家公子和鱼氏家主,也就是鱼斗雪的妹妹,有过一段红尘旧事,不过……太行鱼氏在一百年前覆灭,这个暮敲钟也就没来得及的送出去。”他颇为心酸。
娘亲的妹妹斗霜阿姨确实有一个不知道父亲的女儿。原来是给表妹的东西。
她的身世之谜……何时能解开?
鱼阙一手扶额,摇了摇头,又问:
“既然老先生和鱼氏颇有渊源,不知还有知道的内幕么?”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是鱼氏内部之人做的,那个害了整个鱼氏的人,目前还活着就是了。”
“是谁?”鱼阙攥紧拳头,也是十分的愤怒:“我要叫他不得好死。”
一旁的晏琼池给她扇扇子,嘴里说些安慰的话为她熄火。
鱼阙虽然在其他事情上冷静,但是唯独在有关于鱼氏的方面,不仅易怒还容易被忽悠。
他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垢没回答,避重就轻道,“看来道长和这钟是真的有缘。将它带走罢,我受它的苦太久了,看来今日就能解脱……”
“拿着它走吧,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鱼阙还想问,可是秦垢却不愿意再说,麒幽船离港的钟声自远处传来。
要开船了。
“快走吧。”秦垢说。
鱼阙沉默半响,收了那暮敲钟,向秦垢道谢就要朝漩海港去。
一直跟着她身后的晏琼池停下脚步,想了想,回头,摸出一袋灵石抛到他的破碗里,才追着鱼阙而去。
老头看了一眼二人离去的背影,仰头喝酒。
酒辣,忍不住啧了一声。
*
“你去蓬莱洲做什么?”
六尾鳍帆的麒幽船静静停靠在港口,码头工人指挥着灵兽来来回回地搬运货品,夕阳余晖之下一片和谐。
微咸的海风掺杂着惬意的落日凉意,浮动二人的长发和衣摆。
鱼阙承认这种感觉确实不赖。
“师尊告诉我它可能在蓬莱洲,所以我来了。”她摸出一段白布条,将额头遮起来。这活人死相的面相可不能人别有用心的人看去了。
“是谁有本事将它运到蓬莱洲,”晏琼池直视前方,从鱼阙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他下颌线流畅,“麒幽船可不会同意那种怪物上船。”
“你得好好查查它是通过什么东西如何横渡困龙峡……再者,你师尊是如何得知它在蓬莱洲?”
“……师尊神通广大,能算出来也不奇怪的罢?”鱼阙说,“等我找到它,总会水落石出的。”
“既然是鱼氏内部出的叛徒,人又还活着,我总会找到他,我要亲手手刃那个叛徒……不,我要以最痛苦的方式折磨他。”
晏琼池深深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不可言说的含义:“我希望鱼道友至少要知道,不是谁都可靠,谁也都有秘密的往事,可能一个人对你那么好,是因为心中有愧。”
“你在说师尊么?”
鱼阙结合上下文,略一思索得出结论。
这厮好像在有关于师尊的话题上总是有些莫名其妙,话里意有所指,但是从来不多做解释。
“也许。”
这话云里雾里的,鱼阙追问,晏琼池也只是笑笑,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到时候别觉得心碎。
不过现在的他不想做恶人。
“你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我看你也可疑。 ”鱼阙略有不满,见他不想说,也没继续追问。
“鱼道友又胡乱揣测我,叫我觉得伤心了。”他故作伤心地叹一口气,而后低低地说,“我所求不过是你能够放下执念好好活着罢。”
后半段话太过于轻,以至于刚出口便被风吹散,不清楚鱼阙有没有听清楚。
她皱着眉在思考事情,也许没有听见。
去往蓬莱洲的麒幽船一日两次往返,青鸾阙财大气粗,为了给小师弟晏琼池撑场面,来了不少人,几乎包了半条船。
若不是考虑其他修士,这群疯子们估计会直接包下一条船,在麒幽船船头插满青鸾阙的旗帜。
“师姐!”
在鱼阙买票时,突然有人叫她,抬头看,甲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她招手。
正是白珊。
白珊和情侣二人组都站在甲板上向下看,海风吹得他们发丝飘飘,颇有意气风发的意思。
风化及对晏琼池点头示意,晏琼池回以温和的微笑。他美玉一样的脸上带了点惆怅。
想必在七脉争锋上没有夺得一甲令他的家族失望了,骄傲的少年受了些打击。
“你怎么会在这里?”鱼阙登云梯上船,和白珊一行人碰面,问道。
“黎道友要去蓬莱洲求药,所以我跟着来啦!”白珊也为能继续黏着鱼阙感到高兴。
要知道去往蓬莱洲的路上,有会涡流之祸,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剧情点。
她还在苦恼该怎么办,不料鱼阙来了。
有亲亲师姐在,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不过她去蓬莱洲干什么呢?
“那日真是多谢你了,鱼道友,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拿到开灵元阳丹的丹方。”
黎含光对她道谢,左顾右盼,看到了她身边晏琼池,有些不解,“鱼道友也要去蓬莱洲么?”
鱼阙想起来霁水道观求药一事,了然,但又想起来自己用晏琼池的法衣换了芜心葵和蝉灵甲,有点心虚。
看看一旁的晏琼池,他对自己笑了笑。
“是,去办点事。”她回答。
暮色四合,海上的夕阳渐渐收去余光。麒幽船收起云梯,张开鱼鳍帆,巨大的灵力波动,号角声声,即将启航。
和白珊一行人简单寒暄几句后,鱼阙打算回房歇息。方才暮敲钟钻入额头带来的眩晕感还在,得快些打坐清楚不适感才行。
还得好好研究一番暮敲钟。
这法器上面附着的气息,叫她觉得熟悉。
秦垢不愿意多说的事情,会不会能在暮敲钟里找到答案?
“关于法衣一事,我觉得我还欠你一个道歉。”鱼阙说,“事出有因,真是对不起。”
她找寻蝉灵甲已久。
炼制能修补神魂的九蟾丹也得快些提上日程。鱼阙知道自己受阴城杂术的影响太大,肉身和神魂已经崩到了极限。
纵使吃了返元露,谁能保证下次能侥幸不死?九蟾丹是一定得备着的。
“鱼道友若是喜欢,撕了玩都可以。”见她面上有几分愧疚,他倒是不甚在意,笑道:“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一同登上麒幽船的第三层。
这里的视野极好,站在上边向下看,仿佛征服自己能够海洋那般,有种睥睨天下的意思。
鱼阙原本不想住那么高,毕竟途径困龙峡,她不知道里面那些蜃精和恶蛟是个什么情况。为保险起见,她打算买底层的普通客房,但船家说普通客房没有了,她只得多花十枚灵石买一间上等客房。
晏琼池还是慢慢地跟着鱼阙旁边。直到鱼阙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他还站在她身后。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鱼阙不解。
“如此,晚安?”
晏琼池绕开她,伸手打开旁边屋子的门,迈腿进屋,想了想,又好似乖乖的猫猫探头来对她道别。
鱼阙把目光收回来,向他道了晚安,转身进屋,咔哒把门带上。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无关风月05】
◎今日鱼阙是做奇怪之梦和别扭的小姑娘◎
西洲, 乌蒙镇。
通过玉简追踪楚洛笙下落的追萤跟着指引来到这西洲偏远的小城。
自最后一次楚洛笙给她发出消息已有四五日,玉简上的信号也越来越微弱。
她很担心小师弟出了什么事情,紧赶慢赶来到西洲。原以为楚洛笙急召是碰上了大麻烦, 但信号最强的位置居然位于这座小城的酒楼中。
站在楼下向上看去,这栋三层酒楼外观精美豪华, 在这等破败小城里, 修葺得如此华丽的酒楼显然格格不入。
追萤心中不免狐疑。
再说这西洲,周遭因为吃了不知名药物发狂的灵兽越来越多, 感染程度越来越严重, 连空气里都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她启用玉简,再次确认楚洛笙就在这楼中, 才稍稍放下心来, 放出自己的护身罡气,抬腿进入璀花楼。
这座名为璀花楼的酒楼尚在营业, 客人寂寥, 不过确实都是凡人的气息没错。
“劳驾, 请问这儿是有一个叫楚洛笙的修士下榻么?”追萤拦住路过的小二, 十分客气地问。
“您是楚洛笙道长的朋友么?”小二很是惊讶,说道,“既然您是他的朋友,那么近日来欠的银钱请您帮他结一结罢?”
“怎么了?”小二这样表述, 叫追萤没有主意起来,楚洛笙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到底出了什么事?
“嗨呀, 您是不知道, 楚道长替我们乌蒙镇扫荡了发狂的灵兽, 但因此受了伤, 叫几个山民背了回来。”
“我们将楚道长安置在酒楼里养着, 这些日子他伤势尚有好转……您知道的吧,咱们是小本生意,总是养着楚道长,不是个办法。”
若是楚洛笙恶战过后受伤,那确实能解释为何他的气息微弱,再者他们也是需要资金盘活酒楼的凡民,尤其还是开在这种偏僻之地。
追萤听了摸出几枚灵石交于小二:“这些估计是够了的,还请店家带我去见楚洛笙。”
小二收了钱,眉开眼笑,领着追萤上楼。
走过的这一段路里,追萤有追问某些关于楚洛笙的细节,小二都能回答上来,一点不错。
追萤来到长廊尽头的红木浮雕门前,小二恭恭敬敬地说这便是楚道长所住的客房,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再吩咐。
“楚洛笙。”追萤敲敲门,“醒了么?”
“师姐?”里面传来的正是楚洛笙极富特色的嗓音,“师姐,是我,楚洛笙。”
听见楚洛笙的声音之后,她这才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推门入内。
屋子里没点烛火,黑漆漆的一片,追萤刚想把门带上,嘴里抱怨:“怎么连窗也不开,这黑灯瞎……”
门突然从身后关上。
“师姐?”黑暗里脆生生的少年音叫她。
“师姐,是我,楚洛笙。”
“师姐?”
她愣住。
半秒后意识到这不是楚洛笙,很可能是灵兽应声虫模仿的叫声。这种灵兽可以训练模仿他人语气,相似程度非常高。
追萤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召出法器要强行破门离去,不料蛰伏着的黑色魔气就等着她入瓮,突然铺天盖地地漫出,堵住她的去路。
有手执法器宝剑的侍从自魔气里现身,他们以法器将魔气编织成网,压制追萤的法器,拦下御灵而起的她。
借着法器上微弱的亮光,追萤能够勉强看清隐在黑暗里的侍从头上长着骇人的角,赤色双瞳。
头上长角,
这正是魔洲之人的特征。
通常人族修士走了旁门左道,堕化为魔修,只是施法时会双目赤红,煞气环身。
而魔洲真正由魔洲谷底的瘴气与天下魔障滋养出来的修士,额前生角,赤目且眼尾通红,他们天生就是杀戮机器。
自五百年前的魔潮过后,魔洲被天人和道君大能们联手封印,中洲已经很久不曾有真正的魔修出没。
想不到今日在这种小地方,居然窝藏了好些魔修于此,必须得回到仙林宫向掌训长老们禀报此事……不过,如何脱身还是一个问题。
魔修数量不少,而她只有一个人。
见走不成的追萤瞬间祭出封在脊椎里的本命剑,蛇骨鞭垂落在地,散发着骨头的莹白光泽。
好歹是草台峰雪浪道君座下的嫡传弟子,她几个起落便将朝自己扑过来的魔洲小喽啰拦腰斩断。
然而被拦腰斩开的魔洲喽啰化为黑烟,再次变化为人形,站在黑暗里,无论追萤挥刀几次,他们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扑上来,杀不完。
追萤念咒展开圣蝎防御,巨大的蝎子盘踞在她周身,形成毒化罡风,无论谁接近罡风圈,都会被蝎毒腐蚀。
“不愧是雪浪道君座下弟子,三百年不见,竟然能够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不起。”
黑暗里有人缓缓站起来,语气带着欣慰。他朝追萤慢慢靠近,近到跟前时,一盏盏的蓝火灯亮起环绕周身,这才得以窥见此人面容。
此人披发紫衣头角峥嵘,额间有绯色的火炎,男生女相,虽妖冶但眼睛上挑太过,不免有几分刻薄之意。
怀里抱着一只虫形模样的灵兽,口中还在重复脆生生的少年音,实在是诡异。
“你是谁?”
“不认识我了?”
他倒也不恼,桀桀的笑,兰花指捻起一缕发丝把玩:“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三百年前,在妖洲的水牢里。你那个时候还是个才化形不久的小蛇。”
追萤被这句话惊得道心一乱,退后几步,“你、你是……”
虽然没记起来,但是知晓自己过去的人并不多,追萤也有悲惨的经历,所以能那么爱护同样惨兮兮的师妹。
“记起来了么?”那魔修轻哼一声,“记起来便好,你若是记得我,那肯定也记得它吧?”
一只铃铛落入他的手中,追萤脸色大变,急忙操纵毒蝎去争抢那只铃铛。
“虽不知道你在雪浪道君座下修习得如何,但是,你一定抗拒不了这动听的脆铃,就像犬儿对肉骨头的无法自拔。”
那魔修释放威压震碎追萤的蝎子,摇动铃铛。
虽有师尊化解那些被强加在身的禁咒,可但凡还有一丝丝残余,这该死的铃声还是穿透三重封印,动摇追萤的神魂。
这一动摇,圣蝎防御的威力减弱,魔气趁虚而入,缠上了追萤的手腕。那些手持刀剑的魔族喽啰紧随其后,将她团团围住。
铃声控制的是心智,越摇越叫人觉得心脏绞紧——这本是魔洲用来驯化蛇妖的方法。
追萤发出痛苦的嘶叫,眼中绿光爆射,师尊为她设下的气息隐匿在这一刻被破,她再也藏不住本来的面目,吹弹可破的皮肤寸寸褪去,蛇的鳞甲显现,她的蛇尾在地上乱拍,震碎木质的地板。
蛇痛苦濒死的模样,狰狞却有种别样的美丽。
平时说着自己如何厌烦妖洲那群不入流妖修的草台峰二师姐,真身是条蛇。
她竟然也是妖修。
趁着自己尚有一丝神智,追萤爆发了所学的秘术令自己修为强行提升,体型也随之暴增,试图靠着修为的优势来破开这可恶的网。
可这网会随着她的变化而变化,还会侵蚀修为,你修为越高,吸食得越快。
“不过是从水牢里逃出来的莹蛇,还妄想从本座手里挣脱么?这可是堂主的下赐的法器,你一个只学人族术法的叛徒怎么能挣脱得了?”
头角峥嵘的男子责怪,而后又是一副痴迷的语气:“新的尊主即将归位,作为我等的同类,一同献出血肉神魂,迎接尊主的归来吧。”
他举起被不断蚕食修为的追萤,正要将她裹进法器里带回去,但想到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回去要受堂主褒奖,忍不住得意。
黑暗里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止住了他的癫狂。
他松开追萤停下来,转头向声源望去。
“什么人?”
屋内两边供奉的极渊之蛇神位雕像慢慢地转头,鎏金石像缓慢挪动发出的刺啦声,在不见光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一双更加纯粹的碧色菱花蛇瞳睁开,如同蛰伏于夜色里的蛇,在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刻。
“我啊……”
困住追萤的魔气此刻倒戈,它们扭曲分化为好几条雾蛇,以环尾的方式将饮狂围住,蛇躯形成笼子,将他牢牢地困在内。
能够操纵魔气的如若不是魔洲之人,那必定也是堕魔的魔修……是来抢功劳的么?
饮狂仰脸看了看将自己围住的雾蛇,心生欢喜,高声赞美:“阁下的法力竟能将魔气教习得如此美丽雄健,真是叫我等佩服。”
“能得如此盛赞,也叫在下觉着荣幸。”
一个高束长发身穿玄衣的少年踩着缠绕的魔气现身,只见他白净昳丽,头上并无异物,是实在的普通人族少年。
但他那双盈盈的碧色蛇瞳又叫饮狂兴奋。
这等漂亮的蛇瞳……世间少有,堂主会喜欢的。
“就是不知阁下……潜伏在此处,所为何事?”饮狂问:“阁下也是我魔洲中人罢?”
“我只是单纯路过此地,”少年并未回答后半句,语气不带其他情绪,“发觉令我不快的东西在此作恶,特来看看,果然惹人厌烦的东西作怪。”
还没等饮狂反应过来,六条环尾成笼的魔蛇突然收紧,裹住他,不断挤压剩余空间。
“阁、阁下……?”
饮狂依旧保持着笑容,镇定地问:“师出无名,杀我也得给个理由罢?”
“难道我们此前有什么恩怨么?”
“别瞎想啦,杀你不为我们此前的恩怨,只是少主肯定不愿意鱼阙伤心,所以她可不能死。”蛇瞳少年特意凑到饮狂跟前,抓住他额头上的角,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哦,是了,还得让你回去和你们那位大人报个信,好好记住我的模样。”
少年嫌恶地丢开他,“最讨厌吃魔洲之人的心魔啦,勉强咬一口给你个面子罢。”
他虚空一抓,生生将饮狂的神魂抽出来,扼在手中獠牙毕现,咬住他的神魂用力一扯,这个刻薄家伙在嚎叫里昏厥。
蛇瞳少年把神魂随手一扔,转头看还有一口气但估计神志不清的追萤。
“你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么?确实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商量:“别在鱼阙面前乱说话可以吗?”
“我还有事,你要是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追萤自然听不见他说什么,没有动静。
草草施了个法术丢在追萤身上,蛇瞳少年起身,环顾四周,将周围的魔气尽数吸收后,自交织的墨烟里再次隐入黑暗。
楼下被蒙蔽双眼的凡民突然恢复清明,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麒幽船上等客房配置不错。
该有的设备皆整齐备着。榻上铺着妖洲供应的羊毛毯子,躺起来很舒服,叫人忍不住陷下去好好做个美梦。
鱼阙解下头上团成一团的发髻,乌发披散,在用法术将自己收拾过后,想跟追萤联系,可转念一想昨天才给师姐发过玉简,她说过自己平安。
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于黏人了?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发个玉简告诉师姐今日发生了什么。
……有关晏琼池的还是不要跟师姐说了吧。
在等待师姐回信时,鱼阙趴在榻上,翻出今天在秦垢那里获得的法器暮敲钟仔细查看。
一般来说,钟类的法器的作用是振奋心神,有点类似金灵根弟子的金声玉振,也有承托主人意志,有唤醒迷惘之人使其苦海回头的功能。
不知道这位秦公子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件法器送给鱼氏?
她拿起暮敲钟按照驱动步骤摇晃,可只有白气钻入额头,除了眩晕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也是,这是要送给人家女儿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算起来也是鱼氏的遗物了。鱼阙把玩一会后,又在思考秦垢白日里说的那些话。
虽然好几次有消息明示,这鱼氏的覆灭与内部之人脱不了干系。她这些天也有仔细回想,当初有几位宗亲是最不支持娘亲的。
外祖膝下五个子女,唯有娘亲堪大用,这家主落至在她头上于情于理。但好事之人喜欢攒动是非,挑唆其他的兄弟姐妹与娘亲争斗,像是苍蝇盯着生肉,迟早要将其据为己有。
虽然自己当时年纪尚幼,可也知道一些宗亲对娘亲的不满。
但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仇怨,使他不惜背叛鱼氏,祸水东引,将魔洲引入宗门,杀人夺宝……
害死如此之多的同门宗亲,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活着?
再者,被关在月夜境里的怪鱼,为何辗转流落到了蓬莱洲……是了,师尊又是怎么知道?
鱼阙回想晏琼池眼里的深意,料定这个家伙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
一别二十年,除了顽劣起来和从前一样混账,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想起来那个幻境,雨夜里的拥抱,还有十指相扣的温度……鱼阙有些窘窘地将脸埋进被子里,这个动作有些大,不慎将一旁的芥子袋打落。
装着四旋悟金丹的盒子也顺势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像是有意提醒她,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东西在。
自从从霁水道观出来后,她便犹豫着要不要吃了这丹药,突破神魂的禁锢到达金丹境界。
金丹修士和结丹修士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可以说成为金丹修士,那她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名独立驰骋六洲的修士了……毕竟不需要藏匿山林的灵兽精怪等级都很高。
再者,如果她还要进阴路,金丹修为能够做的事情很多,叠加阴城杂术的妙用,不用再担心像之前那样仓皇逃窜。
不过,鱼阙想起霁水真人的眼神,总是觉得怪异,她的神态简直就是钩夫人的翻版。
似笑非笑,眼中藏着要人命的算计,再者,能和钩夫人扯上关系的人,绝对不简单。
钩夫人虽然不是正经的七脉出身,但是拜的也是玉金山老祖,修习天地一脉法术,自有玄妙功法护佑,一百年前修为接近分神后期,再寻机缘,修炼到渡劫乃至大乘,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这样厉害的修士,却一心研究邪术。
她疯魔到……想起啸月往事的鱼阙垂下睫毛,收了四旋悟金丹,挑开被子钻进去。
被子绒绒,她的脑袋也茸茸。
罢了,总之恶人已死,还总是恐惧她做什么呢?不如早些入睡,明日想想如何炼制九蟾丹才是。
鱼阙入睡速度一向很快,自然没有看见放在桌子上的暮敲钟被气旋托起,散发着金色微光。
但浮起的状态只维持一瞬,没等来接手的主人,又径直落回盒子里,发出“铮”地脆响。
脆响随着微凉的海风吹入梦境。
睁眼又是站在日光下的鱼阙身穿白地绣金对襟长衫,下配素白绣缠枝莲纹百褶裙,披发戴凌霜花,眼角两抹殷红凌厉如刀,正是在烛玉京时候颂祝魇阴神君时候的盛装打扮。
自从无边夜色莫名被撕开之后,困扰自己的噩梦全然消失,悲声哀嚎全然不见,曾经令她困扰的梦居然也成为了暂时躲避的一方净土。
她被热闹盛开着的绣球花簇拥着,有穿着天青色长裙的小精怪自两边的花丛里现身,彩带飘飘,环佩叮当。
它们笑嘻嘻地拉起鱼阙的衣角,固执地要带着她去往什么地方。
鱼阙跟着它们慢慢地走。这片原本无边际的花海渐渐变幻为青竹。
不好的回忆漫上心间,她下意识要躲避,但小花妖们不肯让她走,还是拽着她往竹林深处走。
竹林弯弯绕绕,几重柳暗花明过后,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青竹深处修有一小庐,屋前养着鱼阙喜欢的绣球花,花儿们圆滚滚的开着。小庐后有一汪清池,池中养着几尾模样可爱的鱼,鱼儿们也被喂得圆滚滚。
在庐后的木廊上摆着懒懒散散地斜卧着一个只穿着轻薄春衫的青年,他的长发落入水中,被顽皮的鱼儿啃咬。
一只同样懒散的黑猫团成一团,趴卧在侧。
鱼阙站在他身边,凝视他和晏琼池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她有些惊奇,这便是他长得后的模样么……
变化不大,依旧是昳丽如靡艳魔花,小憩时候又好似乖乖的大白狐狸,只不过五官成熟了些。
阳光穿透随风摇曳的青竹,随着徐徐落下的竹叶斑驳地落在他上身,好似也能穿透他的单薄春衫。
鱼阙突然好奇,他脖颈靠近锁骨处是否点着一粒小痣,便悄悄弯腰去看。
还没等她看清楚,这人便醒了。
他睁开眼,也许是睡意未消,睡凤眼里带着含含糊糊。
见来人是鱼阙,他伸手就要抓住她,和在韶华楼里,她因为不安伸手寻他被扣住一致。
他的手很漂亮,白玉似的,皮肤下隐约能看清楚血管,匀称且骨节分明。
“阙儿。”
被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到了的鱼阙猛然自睡梦里睁开眼,头发乱糟糟,像毛茸茸的小狗。
她抓着被子懵了好一会,才从震撼里回神。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海浪的涛声,偶尔会有鱼跳出水面又落入海中。
“扑腾”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与此同时,隔壁客房。
斜靠在榻上、长发铺散的晏琼池通过蛇瞳监视夜色下伺机而动的潮虫。
有拖曳长尾的鸟抱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暗红色光团进屋,将其放置在他手边。
这些全是怨念极重的心魔与噩梦。
他张开森森尖牙,仰头吞噬怨念,又操纵着极渊之蛇的人骸震慑不知好歹的家伙。
惹人生厌的家伙们太多了。
妖洲、风家、晏氏……魔洲,太多了。
蛇瞳少年在他的操控下,戾气满满,黑色的墨烟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伺机而动的蛇。
*
从未做过如此奇怪之梦的鱼阙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再次入睡。
只不过那青竹小庐消失不见,留给她的是其他更加绚丽的花和其他美丽的事物。
或许是这些天太过疲惫的缘故,她破天荒地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错过了研究如何炼制丹药的日程,有些懊悔。
起来时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几颗清心丸才勉强将不适感压下去。
她穿上衣服,打算出门去透透气。
麒幽船是靠着巨大灵力托在海面之上,所以不会有因为船体摇晃而产生的眩晕。
落日半卡在海平面上,大得有些吓人,但也叫人产生一种金乌近在眼前手可摘的错觉。
鱼阙吹着凉快的海风,散步至转角处,远远地看见有一白衣少年和米色裙装的少女站在船舷边上聊天。
二人隔着两个人的站位。
少女似乎有些瑟缩,但还是顶着怯意鼓起勇气和少年对话,颇有大胆求爱的姑娘的意思。
少年笑,但手上不停动作,像是在好兴致地投喂海里鱼。
确实在喂鱼,日落时分海面会出现有奇异的鱼群出现,它们能够短暂地跃出海面滑行,鳞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格外漂亮。
比起那少女的话,他更愿意将注意力放在喂鱼这件事上。
两人的对话至维持了一会,米色裙装的少女气呼呼的走了。
鱼阙目光追着离去的白珊看,又转头去看晏琼池,想了想,觉得自己是该离开的。
但想起来昨日那个奇怪的梦,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别扭。
这是什么感觉?
也许觉得无趣了,晏琼池干脆把剩余的饵料都抛洒入海,引得鱼群争夺。
他将手支在船舷上,眺望远方,夕阳为他染上暖色绒绒的光晕,狂风猎猎,突然把他发带吹开了,绸缎光泽的长发披散。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又轻轻歪头看向鱼阙的方向,眸子在夕阳暖光和浮光跃金的海面上更显潋滟。
被吹落的发带顺着风落到鱼阙跟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
有海鸟扑棱棱自他身后的天空飞过——
鱼阙突然想起来,晏琼池曾经带着她爬上过晏氏最大商船,他们挤在一起看过日落。
这个自小没什么朋友的小孩好像对自己这个从阴路上捉来的孤女很是照顾。
为什么呢?
她不太明白,只记得自己很没出息地在船上迎着微咸的海风泪珠簌簌——来到晏氏后她一直隐忍坚强,为数不多的眼泪,只有他见过。
“你好啊,鱼道友。”
晏琼池将披散的长发别至耳后,语气温柔地向她打招呼,明显是带着笑意的。
“……你在做什么?”
鱼阙近前去,为了避开他身上的兰息和掩饰不自然也跟他隔了两个站位。
“喂鱼。”
他朝她递一把鱼饵,“一起来点么?”
“喂鱼做什么?”
“这种豚鱼一出生就要拼命想着长大,产卵不过五日后会死,喂点饵料叫它们不至于葬身蛟龙腹中时都不曾短暂活过。”
这倒是仁慈的做派。
他视线转过来看鱼阙,微微皱眉:“鱼道友的脸是怎么了?”
怎么红得如此别扭,和平时薄薄的一层绯色不一样。
像是生病那般不自然。
“没事,只不过是睡得有些久。”鱼阙把发带递给他,“把头发扎起来罢。”
晏琼池这长发披散的模样……确实好看。
有种叫人挪不开视线的温柔。
发带仿佛有自我意识将少年的长发扎起。
鱼阙从他手中接过饵料,随着他无差别地投喂。豚鱼会蹦出海面起来接住,像是小海豹。
怪不得他会喜欢逗它们玩。
“方才白道友找我说了些话。”
他看了好一会这些鱼群,才慢悠悠地问,“你觉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可以。”她回答,“白师妹已经拜入为草台峰,人不错的。”
“是吗,你倒是对她的评价挺高,不过这样一个怀着明确目的人靠近你,你真的全然不设防么?”他轻笑,“为什么不防备她?”
“白师妹,”鱼阙终于说出来了这些天观察的结果,“我本想着若是她再有不对,便将她诛杀,但她没有在做坏事,也并无其他念头。”
白珊确实没有不该有的念头,为人真诚可爱,不是恶人。
但她好像一直致力于阻挠晏琼池……这是为什么?
“你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于她没有在你面前展露本性?”
人性之复杂,犹如碧色湖水,不试探不知深浅。晏琼池不高兴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真正的原因鱼阙并不想说,选择闭口不言。
又是久久的沉默。
这样的气氛真叫人觉得心烦。
“既然你愿意维护她,那就算啦。”
晏琼池叹气,又轻轻补了一句:“原本她不会再有活路的。”
“……嗯。”
他敏锐的察觉到鱼阙不是很好心情,但貌似不是为了白珊,眉眼间有点别扭,但故作平静。
一向喜欢玩弄人心的晏琼池,这个时候倒是像个青涩的小少年拈花揣测女孩心思,拿捏不透。
两人全程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是安静地喂鱼消遣。豚鱼鳞甲折射的阳光闪闪亮亮,然而在落日之后,产完卵的它们会被海底下更凶残的精怪大鱼吞噬。
海底也严格的遵守弱肉强食,与陆地的规则惊人的相似。
喂完,心中有点别扭的鱼阙向他道了一句晚安,转身要回自己的客房。
天色不早,她还得研究九蟾丹的炼制步骤。
“女孩的心,真的好难懂呢。”
盘在少年脖颈间默默围观的小蛇项圈终于说话,它还是忍不住为这两家伙捏一把汗。
怎么突然好好的又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吗?
大家得好好沟通才有光明的未来不是?
“小姑娘长大了,总要远去的。”
黑蛇叹气。
晏琼池撑着腮看她离去,又看了看那群不知疲倦求爱的豚鱼,继续眺望远方。
二十年光阴,生分也不是怪事,而且看鱼阙的眼神,她是有些醋醋的别扭吧?
它一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少主没理由看不出来,正想叹一口气,却看见他投过来茫然的眼神。
虽然麒幽船不沾海面,但是看见了海,白珊还是下意识地晕船。
她觉着老待在房间里不是个事,于是打算到处转悠。
事实证明,有反派在的地方是不能够随便瞎晃的。
她这么一转角,诶,就遇见了一直盯着海下看的晏琼池。他兴致很好地往海下抛洒什么东西,引得鱼群争抢。
俗话说,反派对什么事情开始兴致勃勃或者盯着某物沉思,必定是要咕噜噜冒坏水。
想起来剧情的白珊顿生不妙,转身刚想走,但是突然被系统的任务扭转回头:
【“见鬼啦,鱼阙不在,我怎么敢靠近他啊?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发布这个该死的任务?”
“你不是想撮合这两人么?上啊,这就是最好的时候!鱼阙快过来了冲冲冲!”
“你——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什么破系统,你让我制造什么什么?什么叫制造误会?”
“你这样,然后那样,不就好了吗?完成任务有积分奖励哦。”】
系统任务不容抗拒,况且她和系统重新修订了契约——那就是为不开窍的鱼阙和恶毒大反派牵线搭桥。
嗨呀……难搞。
左问右问,问不出鱼阙对晏琼池的看法,反倒叫她以为自己喜欢他……至于晏琼池,略有揣测,可是他真的好凶,不敢靠近。
白珊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到了全神贯注喂鱼的晏琼池身边,但不敢太近,只得狗狗怂怂地问:
“你好啊,晏道友,在看什么呢?”
“在看海面之下藏着多少个枉死的冤魂。”少年语气淡淡。
“晏道友真是神通广大,这也能看见么?”白珊硬接茬,“啊,就是那个……”
“不知白道友为何要随着黎道友和风道友去往蓬莱洲?”晏琼池打断她的话。
“呃……黎道友要去蓬莱洲求药,我正好也要入世修行,所以就……”
“是吗?这倒是个好借口,”晏琼池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但这回不该说又是梦境使然么?”
“哈哈,梦境哪会有次次都准啊,我这次是真的要入世修行。”白珊鼓起勇气瞎扯,说了些白烂话。
“白道友,我觉着你不适合上船。”
他安静地听,还是在抛玩鱼饵,末了轻轻地回一句,“你此前并未有灵根的迹象,现在已经有练气修为,应该是近期才‘偶然’获得的灵根?”
“啊?”白珊被他这么一问问愣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去往困龙峡的修士至少要结丹才不会被其中的蜃精迷惑。到时候落水,身死海下,不是平白做了枉死的冤魂么?”
晏琼池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睡凤眼里含着笑意,但并不温和,阴恻恻的像是吃人的精怪,好似在他眼里,她已经是浮尸一具。
白珊一僵,连忙打哈哈找借口溜了。
真可怕啊……这反派。
理智的神经病,比很屑的病娇还可怕。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反正她不想知道。
*
经过三天的缓慢行驶,麒幽船即将脱离漩海进入困龙峡。
起了大早的鱼阙站在甲板上眺望前方,只见天海衔接处隐隐有高楼矗立,在一片淡金中,显得格外辉煌。
那就是传闻由蜃精和恶蛟把守的困龙峡幻境,据说有魔洲之乱过后唯一一只千年蜃精镇守,因此幻境里险象重生。
掌舵的船家不仅要非常熟悉海图,还要聚力不受幻境的影响,精准操控麒幽船的航路航向,确保不会惊动幻境里的恶蛟。
当然还要专门的修士激发维持麒幽船运转的核心,若是核心,那么麒幽船很可能会落入水中。
一旦惊动水面,船就很可能会被海中恶蛟攻击。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青鸾阙的弟子们此刻也挤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蜃楼神情肃穆,有呼啸的水龙随船而行,龙啸一声盖过一声——他们这是在比谁的术法更能翻江搅海,最先打中蜃楼之门。
这群疯子又开始玩起来了。
他们总是喜欢胡来……左右看看,不见晏琼池混迹其中。
鱼阙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地挪开步子,但又怕自己会被卷入他们的狂欢里,索性溜达到了一层船舱内。
毕竟是麒幽船,普通客房也不差。
路过聚堂时,她不经意见听见有两个修士在低声说话。
“何道友啊,你这内伤必须要温养的,短时间内不可再催动灵力,不然神魂崩溃可不好收场。”
有一草灰色布衫袍服的青年坐在共用的堂下,为他人治疗,精纯的木系灵力浮动。
“我且为你温养神魂罢?”青年温和地问道。
“有劳崔道友了。”
只见草色袍服的青年运起灵力,将其灌入面前伤者体内,灵压波动,并无不妥。
温养神魂……?
鱼阙觉着很新奇,温养神魂的办法有很多种,可是直接用自己的灵力灌入温养他人神魂的办法也可行么?
让他人入侵自己的神魂,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假若有意夺舍,那岂不是跑不掉了么?
这种好比双刃剑的术法……那不就是邪法?
“那位道友为何一直盯着你?”被温养神魂的修士问,“你过会也去问问呗?”
青年闭目不语,专心为修士疗伤。
鱼阙观察了他们足足又一个时辰,温养神魂的治疗这才结束,青年清秀温润的脸上沁出一层薄汗。
“你好啊,这位道友,”他抽出麻织汗巾擦脸,笑着同鱼阙说话,“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看看的。”
“多谢,不必了。”这样温和的人,鱼阙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她说:“你拜在哪宗门派下?”
这人是木灵根,又会治疗术,但身上穿着弟子服不是仙林宫十二峰头的任意一款。
不是七脉弟子。
“我拜在仙林宫座下开设的三大宗门之一的栖闻宗,”他有些羞涩,“我的木灵根略微有缺陷,炼丹的天赋不大高。”
鱼阙点点头,问:“你这温养神魂的治疗手段,是从栖闻宗那里学来的么?”
“不是,”他如实告知,“我娘亲教我的。她出身药王谷,药王谷里有许多温养神魂的方法,何道友今日不适,我且没有其他辅助手段,只能注入自己的灵力浇灌温养。”
药王谷,比仙林宫更加纯粹的救病宗门,只研究救人和杀人,不过不愿参与中洲的纷争,早已经隐世。
今日突然听到它的消息,鱼阙好奇起来。
“啊,是了,我叫崔茗,不知道道友叫什么呢?”
“鱼阙。”
鱼阙问:“我有些问题可以请教你么?”
“自然。”
两人坐下来就着神魂的问题展开一番交谈,但大多时候是鱼阙问,崔茗回答。
崔茗对待一切都很有耐心,温和得像是个邻家兄长。
不得不说,鱼阙对这样气质的大哥哥很有好感,让她想起了曾经也是这般温和的……晏琼渊。
她有一瞬间的沉思。
“怎么了?”崔茗看出她的不对劲,问。
“没事。”
船家放出传音鸾鸟报信,告诉大家要回到自己的客房内,麒幽船即将通过蜃楼之门,进入蜃精幻境。
蜃楼之门开始,便是危险重重的幻境,整条船要铺开防御罩,进入戒备状态。
“那么,还请鱼道友也请尽快回到客房内,切莫受了影响才是。”崔茗一面收拾自己的法器,一面同她温声说话。
鱼阙点点头,道一句,“崔道友也请小心。”
崔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小小的脸红。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无关风月06】
◎风暴降临◎
东皇殿, 仇海峰,西直角。
有一身着月白袍服的年轻人沿着花荫小道徐徐行进,路上迎面走来个弟子向他打招呼:
“边师兄。”
“师弟好啊。”年轻人礼貌回应, 又问:“战师弟可在缀花堂?”
“在呢。”那小师弟说,“边师兄可有一段时日没有来我们仇海峰, 最近很忙么?”
东皇殿谁不知道涂山天狐一族小少爷和仇海峰掌门之子战歧林关系最好, 两混世大魔王不想着利用天赋一块修炼,整日胡闹。
但近些日子两人不怎么来往, 仇海峰的弟子们都奇怪, 觉着他们是起了矛盾。
“确实忙了些。”边知夜回应。
简单寒暄几句,两人各自散去, 边知夜直直进了缀花堂。
缀花堂是战歧林的住所, 这里栽满了妖洲各自名贵的花,打理得很好, 他经常在这里会见好友客人。
边知夜虽然一直觉着战歧林模样确实长得不怎么样, 不过品味不错, 他也觉着这方开满花的小院子漂亮。
和往日无不同, 战歧林依旧能在西直角寻觅踪影。他此刻坐在堂中,拿着玉简不知道做什么,眉头紧皱。
“战师弟。”
边知夜照旧跨步进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 懒散地开口,“你怎么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
好些时日没搭上话的老友见面, 气氛倒是不像此前那么热络, 正经端坐着的战歧林看他坐下来, 脸上没啥表情。
“没事。”
瞬间捕捉异样的边知夜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他, 察觉到了战歧林身上细微的变化。
“你近来可好?”
“还不错。”战歧林没什么心思和他叙旧,依旧冷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想问问你为何要挑唆趾妖阁弟子与蘅苍门起冲突?”
那日七脉争锋结束后起的骚乱边知夜全程目睹,自然看见了战歧林和他的师弟们。
趾妖阁的弟子迟迟不肯对训诫堂说出真实原因,被严厉处罚。作为狐狸的边知夜自有办法从他们那里套来情报。
这群莽撞的家伙说月莲台里死伤疯癫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不能这样潦草被压下去,必须找人还了他们公道。
战歧林师兄很支持他们的想法,并把在凶案现场拾到的腰牌交给趾妖阁。这千真万确就是蘅苍门的腰牌。
“反正最后妖洲会越来越对人族失望,彻底决裂,就达成了我们的目的,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何必再问?”战歧林一脸冷漠。
“也是。”边知夜赞同他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煽动那些蠢货的理由,还有……”
他扫一眼战歧林,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战歧林的性格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个人向来大条,咋咋呼呼又说话粗鲁,平时见了自己好似花点子哈巴见了肉骨头,热切得很,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冷漠?
“很重要吗?”战歧林说,“总之这样做能够分化妖修和人修的关系,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你这话说得,我可是尽力维护中洲与妖洲的关系,师弟为何这般想我?”
“你们天狐一族是最恼恨中洲的才对。”他毫不客气地指出边知夜的虚伪:“当年天狐一族在魔潮里可是攻打中洲的先锋之一,你们对入主中洲的渴望比谁的强烈。”
“在魔尊元神四散天下后,你们天狐一族受到的制裁最严重,所以你比谁都恼恨人族。”
边知夜也不恼,毕竟也不是啥不能说的秘密,他的狐狸眼一直盯着战歧林看。
他此刻确定,面前这个人不是战歧林。
但,此人身上又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只要知道妖洲的仇恨在蔓延就够了,不公和怒火会点亮新的秩序……我要追随的人,远要比你们追随的明智。”
边知夜沉默,“我是不知道仇海峰掌门之子还有要追随的人。”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一致,别再问一些蠢问题了。”
战歧林冷冷地说,“妖洲不可能一直屈居人族掌控的五洲之下,你我作为好友,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见他无再谈之意,边知夜只得作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轻慢,起身:“看来战师弟今日心情不佳,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罢。”
他转身出了缀花堂,脸色不善。
看来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入侵了妖洲啊。
居然连战歧林这样的人都能改变。
*
漩海境内,困龙峡海域。
传音鸾鸟报信,催促大家快些回到客房内。
船下的海水由平静渐渐狂躁,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像是海妖在低嚎。
和崔茗谈论了有关修补神魂话题,心里疑惑开解不少的鱼阙心情很好,走那两层云梯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不过在她伸手即将要推开房门,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转脸瞥了一眼隔壁。
门窗紧锁。
她所能感受的兰息淡了很多,神魂好像也不太对劲,怎么突然又变得虚弱。
先前不是没事了么,
难道他擅自使用阴城杂术不成?
……也不对,阴城杂术对他的伤害没有那么大,毕竟他自出世便是靠净灵散过活,和阴城杂术的契合度很高。
鱼阙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跨步来到隔壁房门前。
“谁?”
里面传来的声音清冽。
“是我。”她沉默几秒,说。
“鱼道友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路过。”她刚想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神魂,没事吧?”
一阵狂风突然从身后掠过,吹散了鱼阙刚出口的话。
“鱼道友方才说了什么?”声音停顿了下,“风好大,能方便进来说话吗?”
门口自行打开。
鱼阙犹豫两秒,走进去。
屋内晏琼池靠着榻上看书,身上只披了墨绿色的绉纱纱衣,微微颔首,柔顺的长发别了一半至耳后,一半垂落。
她站的位置能见他浓密的睫毛,漆黑的眼睛认真追着书看,又不由得想起来前日的梦境,别过脸,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有什么想问的,鱼道友。”他头也不抬。
“你的神魂为何又虚弱了?”
与那日崩到极限的堤坝感觉差不多。
“我被母亲钩夫人招到世间托生,神魂便一直是不完整的。”
晏琼池用一枚鱼型的书签卡住读到的页数,而后合上书,将其放在一旁,仰脸看她:
“寻遍世间,不见解决之法,而现在不过是掩盖缺陷的秘术失效罢了。”
“缺陷?”
撒谎。
她此前从来不知道他的神魂缺陷,哪里有缺陷?他们两个自幼长在一块,钩夫人的阴城杂术她学得通熟,再加上晏氏的御魂术,要是真的有什么缺陷,她能看不出来么?
如果真的有缺陷,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健康的活到现在?
“这回可没有撒谎。”
他语气淡淡,又以手支颐架在靠上,歪着看她:“我是逃逸的一缕残魂,被钩夫人侥幸捕捉。”
“她以术法维持我这条命叫我不至于死去好折磨我罢了。不过我的使命可不是作为别人的新的躯壳而存在。”
说罢他大喇喇地往后一靠,仰着头看天花板,嘴里又在胡乱扯些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烂话,内容像是人世街边说书先生撰写的话本。
比如要集齐天材地宝召唤一个全新的自己,或者是抽魂换骨,以魔尊元神修补自己的残魂诸如此类,充斥着胡闹的意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好心情的笑意,这就是他扯谎时候惯用的表情。
鱼阙安静地听,视线停在他方才看的那本书——果然,是志怪话本。
晏琼池哈哈地笑,眼睛亮亮:“你信啦?”
“……我回去炼能够温养神魂的九蟾丹,也给你炼一颗,你好生修养。”
现在赶紧想办法把神魂稳住才是正经事。
见她马上要走,少年的黑眼睛看她,“鱼道友不坐下来喝点茶么?”
“不了。”
她只是来看一眼他的情况如何。
晏琼池的神魂虽虚弱,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应该暂时无恙。
快些回去炼九蟾丹,赠他几粒,温养些日子多少能够管用。
鱼阙正要打开门告辞,门上的麒幽船四叶花禁制的标志将她的手震了回去。
麒幽船已经紧急铺开了防御禁制,出于保护船上乘客和珍惜货品以及动力的需要,灵力屏障会暂时地将所有的门窗关闭。
她僵了好一会,才扭头去看晏琼池。
有些窘窘。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会。
晏琼池拢衣起身,语气礼貌:“鱼道友在这里稍作歇息好啦,屏风后还有胡床,我到那里去。”
“不必。”鱼阙拦了他的动作,“你神魂虚弱,还是好好歇着吧,不要走动了。”
她坐到了屏风之后的胡床上。
干坐着也是虚度光阴,鱼阙掏出丹方学习。
丹方里明确记录着六品丹药九蟾丹需要的材料,她一一从芥子袋中取出,在面前的矮案上摆好,预备研究炼制步骤。
有三两只穿着天青色裙装的小花妖抱着茶壶从屏风那头过来,给她倒清甜的花露。
彩带飘飘的小花妖原本是晏琼池打算给她送点茶水的小戏法,但它们身上的装束太叫人觉着眼熟了。
竹叶清香的梦境浮现脑海,鱼阙心头涌上奇怪的感觉……无法言喻,不过这种心情又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喝过花露后,她拿出师尊给的小丹炉打算练两粒练练手。
仰脸靠在榻上没个正形的晏琼池朝屏风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看紧闭的窗,继续看他的书。
“天、天哪……”
负责监视海况的修士看着前方海面,巨大的乌云团好似凭空出现在海域里,内有隐约的闪电雷光浮动。
它们就这样横亘在蜃楼之门前,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
伴驾的呼哨灵鸟纷纷飞回船舱,鱼群受惊跃出海面,伴随在麒幽船两侧,一同朝前方巨大的乌云团扎去。
自一百年前就已经在这条航路上来回行驶掌舵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一脸骇然地看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利用传音鸾鸟通知船员紧急待命。
放出从附近海岛捉来不怕风暴的灵鸟钻进乌云团里看看是否有必要强行穿越困龙峡。
几十只漩海海鸟在训鸟修士的控制下,白色箭雨一般扎入云层,但是不见有返航的回来。
“出什么事了?”
“前方有风暴生成。”门外是麒幽船的船员对话:“可是这么多年困龙峡都不曾出现过如此景象,里面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不清楚,听老大的吧。”
“希望不会有海上涡流,不然这个距离,想掉头也来不及。”
船员正在为穿越蜃楼之门做准备,他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等待掌舵的船老大发号施令。
无论是将鱼鳍帆降下还展开,他们必须要做到反应迅速,在困龙峡中一切瞬息万变,不快速反应很可能就葬身海下了。
正在房间里写攻略计划的白珊停下笔,侧耳听他们的对话,心生奇怪。
书里可没说经过蜃楼之门时海上起了风暴呀,主角和那反派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快活,直至返途路上,才会引发涡流之祸。
男主风化及为保整条船,奋力阻止,最后拼到金丹破碎,他的紫白雷法染上墨意……他在七脉争锋上失手杀人,遭到各方面的压力,骄傲的少年内心遭受巨大打击,心魔缠身。
反正不该是现在。
强行引发涡流之祸?
那反派疯了吧!
就算觉着整条船的人都不重要,鱼阙不还在这条船上吗,万一误伤到了怎么办?
她想开窗出去看看,也被四叶花禁制弹了回来,耳边隐隐约约有雷鸣,海浪汹涌翻腾。
有阵阵尖锐的咆哮嘶吼从乌云里来,带着凛然的杀意和仇恨。
不止是白珊一人听见了,整条船的乘客都是修士,他们没理由没有察觉到危险。
鱼阙停住炼化药材的动作,抬头,隔着屏风问:“这是蛟龙的声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靠在榻上的晏琼池也皱了眉,悄悄施法将她那小小一方空间上了滤音术法,语气淡淡地说:
“蜃精很容易编织令人恐惧的幻象来恐吓过路的船只,不过都是幻觉罢了。”
“这样吗?”
“自然。”
鱼阙凝神去听,但再也没听到那些翻滚着的恼恨咆哮,于是继续安心地用灵力将药材碾化为液体。
事实上外面的海况比蜃精编织的幻境还要恐怖,紫白色的雷光在乌云里闪烁,一道落雷溅落在船头上,将麒幽船东家的旗帜炸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幻境。
有多年经验的船老大已经意识到不对,让船往回掉头全速驶离这个见鬼的地方。
但来不及了,不远处的海面,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这些由恶蛟搅出来的涡流,牢牢抓住了麒幽船,叫它无法脱身。
“老大!有四股灵压漩涡出现,估计海面至少四个涡流生成,这吸力太强了我们躲不开。”
“混账东西!”
船老大啐了一口,迅速下达命令:“命所有船员稳住船体,保护好核心灵石,船上至少半数乘客乃是青鸾阙的修士,你们且去通知,有必要时,还望诸位道长助我麒幽船共渡难关。”
一直在监视船上甚至是海下动静的晏琼池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
他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异常,想了想,并未有其他情绪流露。
脖颈间的黑蛇项圈被摘下,一条鳞片密集的小黑蛇展开身躯,悄悄爬下主人的手中,破开四叶花禁制,朝海下而去。
被突然赋予重任的青鸾阙修士们……喝得醉醺醺的,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同一间客房内,不省人事。
第36章 【无关风月07】
◎划水二人组◎
“升起鱼鳍帆!”
“右满舵!侧向压进入蜃楼之门。”
“灵力注满, 汇报海况覆盖核心,放出抑制蜃精幻境的灵兽,找出灵压交织的边界, 重新规划海图,全力冲向最薄弱之处!”
在麒幽船船头没入乌云之前, 船老大下达了最理智可靠的指令, 总船员执行力也很强。
可困龙峡这个状况,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也摸不清楚。
在风雨雷暴里, 麒幽船自漩海海境进入蜃楼之门。
蜃楼之门是一道浅浅的隘口, 也是蜃精以幻境编织出来的层层天阙入口,这里容易沉积那些该死的幻雾, 是困龙峡第一道难关。
按往常来看, 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是可以无伤避开这些幻雾……但,那只是在船体不碰水不搅动海面引来恶蛟的情况下。
但凡恶蛟加入, 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起来。海面上出现了不可避免的漩涡, 四股灵压碰撞, 不过只要麒幽船不碰水, 就还有机会。
在麒幽船数百米之下,头角峥嵘的黑蛇避开暗流,抵达玉石珊瑚堆积的海下洞穴。
黑蛇正欲感受被镇压于洞穴里的天材地宝,可扑了个空, 什么也没寻到。
有人先一步抢走了它的囊中之物!
它愤怒地嘶吼,咆哮冲碎洞穴里的礁石。
下一秒, 黑蛇蛇眼一黯, 晏琼池的人格控制它的躯体。
蛇瞳少年手执蛇形剑现世, 冷漠地看着珊瑚堆砌但空无一物的托座, 眼中的绿光爆射。
*
听着外头风雨交加的晏琼池玉简响动。
打开, 是大师姐响应船家的摇人准备护送麒幽船安全通过困龙峡的请求。
她要求所有人都到甲板去。
青鸾阙的防御功法镜花水月冠绝天下,若是能集结大家一起释放,说不定可以直接冲破这等险境。
他屈指抵住下巴,若有所思。
【“难道反派真的在去往蓬莱洲的路上引发涡流之祸了?没理由啊,就算再惦记困龙峡下镇压的东西,那也不能现在就去抢吧?他真当蓬莱洲那群神官感觉不到么?”
“怎么可能呢,鱼阙还在船上啊,剧情里面多凶险啊……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弄的。”
“想想办法呀?”】
白珊听着狂风呼啸和海浪的声音,在屋内踱步,有些担忧。
【“有没有法器能保我一命,我前些日子完成任务给的二十来个积分能换什么?”
“我看看……兔子救生衣,咕噜噜划桨,竹蜻蜓飞离帽。”
“够了,你这些是什么三岁小孩快乐玩意儿?正经点的,有没有?”
“没了,你这才二十来个积分,能换什么呀,想要积分就给我去完成任务?”
“这都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任务呢?涡流之祸过去,这条船的人至少要死一半!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做任务,我得先去找鱼阙商量!”】
白珊一打开门,便有落雷溅落在面前,她啪地又把门关上了陷入大抓狂。
*
鱼阙丝毫感觉不到客房外的响动,她专心的用灵力将药材以水柔之力碾磨淬炼成液体,令它们交融。
木灵根弟子的相性,但以水系功法萃取的药性要更好一些。
只见她盘腿坐在胡床上,身边用玉盏一字排开各种碾好的药材,眉间飞出一朵莲花,莲花开合,托出一方双鱼盘绕的丹炉。
精纯的水系灵根灌注翻腾融合,入炉炼丹,水灵根和木灵根的炼丹方式不一样。
按之前世人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炼丹就该由仙林宫木系弟子完成,而离经叛道的师尊却一直在致力于开发其他灵根的炼丹方式。
火光交加。
这样绚烂的炼丹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两粒盘旋着奇异花纹的丹药自丹炉两边的鱼嘴里吐出。
九蟾丹丹成,两粒金黄黄的丹药轻轻落在她手上。鱼阙仔仔细细分析丹药的药性,确认丹药大成,心情好了不少。
起身送一枚给晏琼池先服用,可榻上的薄被整齐叠好,志怪话本也搁置在一旁,原本该懒散靠在榻上修养的晏琼池不知去向。
也是走出屏风这片小空间的一瞬间,她听见了船外交织的各种声音。
伸手拉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大风卷跑了她簪发的簪子,长发如海藻狂舞,一条水龙从她面前升起和另一条水龙碰撞形成雨幕,背景中乌云和雷电翻滚。
喝得醉醺醺的青鸾阙修士来不及运功把体内的龙皇酒寒毒驱逐,此刻都执剑念咒,青鸾与飞龙缠斗的霜蓝图案自每个人后方出现。
他们正在使用青鸾阙的术法从海里召出无数水龙搅乱漩涡,架起隔绝桥保证麒幽船能够顺利通过蜃楼之门。
船头上是一手龙皇酒一手的狂士青鸾阙大师姐,她显然醉得也厉害,反手执剑,冲天寒霜把师弟们的水龙冻结。
晏琼池呢?
他神魂虚弱,不适合催动灵力。
如果非要胡来,至少得让他把九蟾丹吃了。
鱼阙左顾右盼,不见晏琼池,眼睛深处生出鱼形纹章,那两条小鱼很快把雾后面看到的景象传递回来。
她吓了一跳。
双鱼瞳里,厚重的乌云后藏着虎视眈眈的蛟龙,它们身边站着面目不善的纠缠人形。
狂风里有人低声哭泣,侧耳仔细听,好似在说:“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它是我的……小偷……骗子!”
“还给我!”
数以万计的雷电朝麒幽船来了,事实上这些雷电里很大一部分是虚假的,困龙峡里全是蜃精制造出来的幻象。
虽然麒幽船有养能避开幻境影响的灵兽,但这些落雷亦真亦假,非常难防。
鱼阙循着空气里的被狂风扰乱的兰息定位到了晏琼池的位置。
他此刻在船尾,向海面下看。狂风吹得他的长发乱舞衣袍翻飞,显得少年越发的孱弱,靠在栏杆上好似随时能被刮跑。
恰好有雷直直朝晏琼池的方向而去,鱼阙抓着衔尾剑一手抵在剑尖上,替他挡下了落雷。
他头也没回:“鱼道友你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鱼阙面无表情,“……神魂虚弱成这副样子,好好歇息是正经。”
他含糊地嗯嗯两声,双目仍然看着海下,语气愉悦得很,“所以我现在才待着这里的嘛,这不是划水喔,师兄师姐会替我们摆平的。”
“没想到饵料效果那么好让海下的长虫变得如此狂躁……不过要是大家扛不住,怎么办呢?”
这家伙先前看似在怜悯那些不知活着意义的豚鱼,实则是在有预谋的投喂恶蛟,正所谓大鱼吃小鱼,恶蛟藏匿深海,通过豚鱼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不过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饵料的威力……大概还有作乱的蜃精的加成吧,长虫们变得凶残无比。
这下棘手起来了。
晏琼池终于把视线收回看向鱼阙,而后直起腰扯过她的衣角把她往回带,“外边有点危险,鱼道友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罢。”
他随便找了个房间把鱼阙拖进屋。
但屋子估计是放置修缮工具的杂物间,空间狭小,两个人杵一起是有些挤了。
“做什么?”鱼阙不解。
“这里安全些,鱼道友待在这里应该没事。”
晏琼池给屋里上了禁制,看起来没什么闲聊的想法,像是简短交代几句要去赴死了一般:“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活着就行,其他人不重要。”
鱼阙将手压在门把上,拦住正想开溜的他:
“我从前在古海国密卷里看过记录困龙峡海域的秘闻。”
她说,“困龙峡海域之所以有恶蛟和蜃精,其实是因为海底下有龙族的法器,天人都旨意不过是个幌子。”
“我方才隐约听见了有人在……依照麒幽船每日往返的频率,困龙峡原本是比较容易通过的,今日这等异常,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脚,被恶蛟和蜃精守着的法器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鱼阙看着他,问:“是你做的么?”
“真聪明,一下猜出了困龙峡狂暴的原因。”
晏琼池见她目光炯炯,挠了挠眉毛,语气也窘窘:“不过不是我,我还没得手它便不见了。”
他摊开两只手,“你看你看,没有。”
鱼阙看他像猫子山竹开花,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眉头一皱,“你要五番印来做什么?”
“自然有我的用处。”晏琼池收了玩笑,颇有不满,“胆敢觊觎五番印的看来不止我一个,不过居然敢在我之前夺走五番印,简直该死。”
真不是他么?
“确实不是我,那个盗走五番印的家伙应该就在这条船上,不然这群长虫也不会如此暴怒。”见她狐疑,晏琼池想了想,又笑:“在船上四舍五入就还是我的。”
“你若是拿走五番印,势必会引起多方注意吧?不说蓬莱洲那边,这本来就是蓬莱洲管辖的区域……如果被七大仙门知道怎么办?”
“现在它不见了,鱼道友不用多考虑啦。”
他倒是不甚在意,大有我想要就拿了才不管后果的意思,“不过这样也行,毕竟可不是我先拿的。”
晏氏子弟酷爱收集天材地宝没错,但鱼阙没想到他现在能把主意打到被妖兽看守镇压在海下的法器上。
“好啦,这条船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为了我的朋友鱼阙,我也得出点力气不是?”
晏琼池抽出他的乾坤尺,摩挲一番玉质剑柄,“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鱼道友可要想办法自保,我要你丢下其他人活命去。”
说罢不再看鱼阙,他转身离开杂物间。
捏在手心里的九蟾丹没来得及送给他,鱼阙无视他的禁制,拔了衔尾剑追出去。
她虽然惜命,但也不是会躲起来看其他人拼命的懦夫。
见她跟上来,晏琼池只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同站在船尾,不动声色。
情况确实危急,前有风暴蜃楼,后有灵压挤压,黑暗里有东西伺机而动,整条船尚且有结丹实力的修士都必须同仇敌忾,度过这段危险的海域。
有必要时,他们必须把作恶的蛟龙都宰了。
黎含光和风化及也现身投入保卫麒幽船里,风化及以强大的灵力吸收那些雷电,而黎含光催动法器,释放金光洞的秘术,全方面覆盖麒幽船的修士,提升攻击力。
在诸多修士的努力之下,麒幽船这才勉强穿越蜃楼之门。
然而穿越乌云笼罩、落雷翻滚又漩涡丛生的隘口后,大家都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船身突然剧烈抖动。
伴随着咔嚓一声,麒幽船的核心动力失效,能够持续释放灵力阻隔蜃精幻境的灵兽因为笼子打开,逃窜不知去向。
整条船从贴着海面平行的状态,变成落水的美味鱼饵,船身剧烈摇晃,被四个巨大的漩涡撕扯。
“来了。”
晏琼池看了看海面,淡声说道。
海下有什么东西极速游来,好似闻到了血腥气息的鲨鱼,即将要对所有人展开猎杀。
“该死!”
船老大一拳砸在船舵上,“立刻想办法重启核心灵石,让平舱的人全速驶离困龙峡!”
“不、不行,老大,我们好像被围住了。”
船员看了看海水下的阴影,冷汗直流。
困龙峡里的恶蛟被吸引,全都聚集过来了,它们慢慢自海下、乌云中现身,赤色的双目大如牛铃,身躯庞大好似百年之木。
它们围住了船,它们的愤怒清晰可见。
第37章 【无关风月08】
◎谜一样的往事◎
青鸾阙大师姐抽出本命剑, 所有人都祭出法器,预备要在这些恶蛟靠近麒幽船之前将它们斩杀。
若是让它们靠近船,那船上的人可就真的要迷失在层层幻境里进退两难。
到底是谁动了麒幽船的核心?
麒幽船的驱动核心乃是委托矿山之上的大族夏氏打造, 才调换不久,不可能存在路途走一半动力失效的可能。
船家在极力抢救, 船员们还得释放灵力结成保护罩防御随时会被恶蛟攻击的船底。
但是没有用, 航行的船一旦落入海中,恶蛟与鲸会轮流撞击船底, 直到将船的防御打破、船的龙骨散架。
恶蛟口吐巨量的水流, 水柱从四面八方袭来。但青鸾阙众人都是玩水的好手,镜花水月抵挡住这些水流弹的攻击后尽数反弹。
不过光靠镜花水月防御完全不行, 青鸾阙大师姐率先御剑而起, 拔剑和恶蛟缠斗,海浪翻滚。
众人也在狂士大师姐的鼓舞下一个又一个的跃出船去, 或是操纵剑凌空与恶蛟搏斗。
虽然鱼阙平时奉行不干己事不插手的消极苟命原则, 但在这种时候, 她必须要出手。
毕竟要命的妖兽都要碾脸上要命了, 真的还能坐视不理么?
她握紧衔尾剑,准备挥舞杀伐之意踏浪而上,被晏琼池摁了回去。
这厮风轻云淡,抄着手站在对搏杀的同门仿佛视而不见, 丝毫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他们只能看见眼前张牙舞爪的恶蛟,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是这些蜃气啊。”
晏琼池以手支颐撑在栏杆上, 双目直视那乌云, 语气淡淡:
“剧烈的打斗加速蜃气的侵蚀喔, 这些蜃气都不是简单的幻境。我要是你, 就封闭五识吃清瘴丹了。”
从踏入蜃楼之门开始, 一直靠的是船上的灵兽释放的技能对抗蜃精幻境,大家也就没有察觉。
其实困龙峡最厉害的地方,是传说里千年蜃精织出来的能直接精神攻击的幻境。
传说里,困龙峡曾经住着很多千年蜃精,它们由骸泽迁徙至此,经历五百年前的魔潮后死伤惨重,如今堪堪剩下一只大蜃隐藏在困龙峡里,它便是当年的最后荣光。
再说,困龙峡所有的恶蛟都被摇来了,它是铁了心要留住这艘船。
鱼阙连忙吃清瘴丹,给自己清毒。
“不过是困龙峡虚海之宫里的喽啰,师兄师姐们一定能解决的啦。”
鱼阙总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是要划水划到麒幽船平安驶离困龙峡。
他说:“最厉害的总是最后出手,所以再看一会吧,鱼道友。”
青鸾阙大师姐不愧是云旗峰首徒,剑法凌厉;风化及也不愧是北洲第一天才,轻而易举反制雷电束缚海上的恶蛟;黎含光也不遑多让,她的剑意分化在雷光里好似一朵朵自枝头坠落的梨花。
大家都在奋力搏杀,保卫麒幽船。
麒幽船这边经过老修士和船员的努力,核心灵石重新启动,鱼鳍帆抖擞。
船老大注入磅礴的灵力,御风全速冲向灵压最薄弱的眼,试图逃离这片吃人的海域。
水龙与电蛇冲破恶蛟的包围圈,在骄傲的修士眼里,它们只是些未开化的长虫,所以暂时不构成威胁。
但是它们胜在数量庞大,足够拖到蜃气入侵识海,待这些英勇的修士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幻境入侵!
来自心魔以及梦境里的攻击够他们不得消停好一阵子了。
“还记得我们一起学的剑诀么?”
晏琼池看着因为中了幻境纷纷失去抵抗的同门,抽出佩剑乾坤尺,他抬手打偏冲两人而来的水流,御剑朝海上作恶的蛟龙而去。
鱼阙和晏琼池好似两只雨燕,抵着翅膀并肩齐飞,两人的身影都很快,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霜蓝的剑意和煞红交织,交错攀上恶蛟的躯体。
借势跃上恶蛟脑袋,抽剑,刺入恶蛟的脊背,那铺天盖地的银丝剑蛇还在蔓延。
皮肉一寸寸被划开的恶蛟痛苦哀嚎,想倒下来靠庞大的躯体甩掉他,却在半空解体。
仿佛莲花依次绽放的红色剑气贯穿了恶蛟,鱼阙收剑,跳下将死之躯又攀上另一条,画蝎尾涎,打进它的眼睛,蝎尾涎瞬间腐蚀坚硬头骨。
这是只有相熟多年才能有的默契。
两人在少时以剑拼杀,非常不留情面。
钩夫人很喜欢看他们撕咬,但总是说不够快不够狠。于是为了在她手下讨一条活路,两人的獠牙亮得更加凶狠。
他们厮杀,只有彼此才能追得上彼此的剑意。
两人配合很好,从恶蛟口中救下不少人。
鱼阙感受到了周身的水流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腥,寒意也爬上脊背,抬头只见晏琼池踏在冰龙之上。
“你还好么?”
她问。
“没事。”
他笑,不甚在意地抹去唇边的血,说要去把那只藏在云后的蜃精杀了。
这等祸害人的东西,留着总感觉心中不安。
眼看晏琼池的身影消失在雾里,鱼阙下意识想去追他,但突然有海底的漩涡有水柱冲天而起,分散了两人。
水流将鱼阙抛上了半空,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境界里去了。
她想去追寻晏琼池,没想到这雾气连气息都能隔绝,寻觅不到他的方向。
在层层叠叠的蜃雾里,鱼阙朦朦胧胧看见一只全身镶满藤壶珊瑚庞大如山的大蛤喇。
这片海域的雾气从它开着的一条缝中溢出。
它大张着嘴咆哮:
小偷,把五番印——还回来——
还给我——
就是这一瞬间的出神,脚下有獠牙大嘴开合,欲要将她吞噬入腹。
好在鱼阙反应迅速,调转衔尾剑,红色的煞气渗出,将不开化的恶蛟贯穿,只见层层阴影从呼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她站在恶蛟的浮尸上,催动灵力导致神魂有些虚浮,以剑跪地,正要吃九蟾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段话:
【四道诛仙剑阵开启,强大的罡风裹挟着刺骨寒风呼啸而来。
身披慈天鸿蒙法衣、头戴飘渺琼花冠,一身煞气腾腾的晏琼池靠着那把穷尽天地恶意的青紫玄魔剑,单膝跪地,捂住嘴,污血大股从指缝中溢出。
他开始咳血。
诛仙剑阵的罡风穿透不了他一身神品法器,却足够捣碎他仅剩一缕的神魂。
法相庄严的男人立于霜天之上,问他:
“痴儿,你可有悔?”
晏琼池仰头,带血的笑让他看起来极为疯狂,但也如同落寞。
他不说话。
生命之火熄灭前,他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梦,梦里一树桃花簌簌落下,风吹满头。
最后一片桃花打着卷离开枝头时,阴郁少年的神魂消散于风里,连同他谜一样的往事。】
——大魔头已死,中洲胜利,全文完。
鱼阙看完最后一个字,怔愣半响。
这是什么?
*
感受到千年蜃精踪迹的晏琼池一个人走进了无边的黑夜。
他得杀了那只蜃精。
“你不过逃逸出来的一缕残魂,为什么还能苟活世间?”
有细弱的尖叫自薄薄的雾里发出,像是十分惊骇,显然是认识他的:
“魇、魇阴……”
晏琼池收了斩杀拦路恶蛟的剑,循着声源望去,只见被某块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里有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
小脑袋大眼睛的女孩抱着一面镜子一脸凶恶,但是和他的视线对上后连忙缩回水下。
它对危险的感知还是敏锐的,但凡再走晚一秒,凌厉的剑意就会将它斩成两半。
“不过是一缕逃逸的神魂,来见识我的厉害吧……这招可是跟你学的,我学得很好!”
细弱的声音消失于空气之中。
突然有镜子的光四面八方反射至晏琼池的眼睛,迫使他不得不偏头回避。
烟雾弥散又聚拢。
烟幕之后是一个身着漆黑如夜道袍的高挑女人,她面如洁净白玉,五官美丽,因为要掩盖眼中蛰伏的恶鬼,所以眼睛总是闭着。
臂弯里是一只长长的拂尘,自昏沉的光里走来,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意思。
“池儿。”女人亲昵地叫他。
被晏琼池面无表情的一剑斩开。
那些雾再次纠缠在一起。
这次是一个玉面公子自雾里款款走出。
他一手执扇掩面,一脸春风和煦的笑意。
兄弟两个的笑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漂亮,一样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但瞬间,他的头身分离。
笑容还僵在脸上头颅便滚落少年脚边。
晏琼池一脸的嫌恶。
他拿着剑慢慢向前走着。
“孽浪翻波——罪恶难消——”
有修罗道的恶鬼在念判词,传唤有罪之人的鼓声不绝于耳。
大鬼小鬼在无数个阴路打开的缝隙里爬出来,挥舞着枯瘦的手要揪住他的衣角,想将他带往更加不堪的境地。
无数位兄长自烟雾后现身,他们看不清脸,周身的烟雾扭曲,都在朝紧握着剑的少年咆哮。
晏琼池眼里的暗紫浮动。
深海之下蛇瞳少年也受到了影响,他的碧绿蛇瞳如同油灯嗤一声被扑灭。
人骸散去后,黑蛇一脸茫然的左顾右盼,三秒过后料定是少主遭遇不测,连忙化为一道墨烟上浮,但被无形的力量压制。
纠缠的人形逐渐融合为一个身形高大、宝相庄严的男子。
他周身散发金色的柔和光芒,古奥的金光里有密文显现,和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类似,带着驱散一切邪祟的威严。
男子好似太阳神祇对他降下审判,金光化柱,将他团团困于牢中:
“竟敢犯下如此杀孽,果然是顽劣不堪。”
“不如你便在这里,也感受自己的噩梦罢。”
这千年蜃精编织的幻境确实有些东西,它能够钩出人心底最深的噩梦,将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放大给你看,杀人诛心。
原本在晏琼池面前这等幻境不过是班门弄斧之流,不过蜃精似乎能有意识地放大某些叫人痛苦的节点。
死于兄弟刀下的可怜少年又一次次重复他们的悲惨命运……就连在竹林雨夜,少年也没有能护住他的女孩。
女孩死在钩夫人的折磨中,口里是血瞳孔黯淡无光——她死在晏氏的追兵手里,那致命的一剑斩开她的骨骼,发出断裂的脆响——她死在晏琼渊的剑下,摔在泥水里,脸淹入水坑。
泥水泡开她海藻一样的长发。
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她的长发无力地从他手里滑出去,坠落。
这是在痛苦的轮回之中唯一陪伴他的女孩。只有她会奔向他。
带着真切的体温,带着惶恐不安的眼神。
她说,我们得离开了,站起来晏琼池,谁敢拦我们,谁就得承受我们的怒火……站起来啊,晏琼池!
她的拥抱温暖,带着泪水一样的湿漉漉。
记忆里鱼阙的眼睛亮如星辰,像是混沌黑暗里指引小船的灯。
中了蜃精之镜诅咒的晏琼池闭上眼。
可笑他以梦魇为食,竟然也会被困自己的心魔,就一瞬间的动摇里,他原本就虚弱的神魂被蜃精的梦魇趁虚而入。
苦痛被无限放大,蜃精的幻境能够直接攻击人的精神。
这招确实是学自魇阴神君的三千梦魇。
御冰龙而上的少年捂住眼睛,似乎痛苦难耐,脚下的冰龙碎裂,如同怒不可遏的匕首向四周弹射,带着超绝的破坏力无差别攻击。
他自云端栽了下来。
几乎一瞬间,所有的恶蛟都放弃围攻麒幽船,转身扑向他,但又被冰菱刺穿,海面一片猩红翻涌,腥气冲天。
这些猩红的血凝聚幻化为长着血盆大口不甘心的恶蛟,它们带着神器被夺的怨念冲向他,似乎要将那个昳丽的少年吞吃入腹。
最先挣脱幻境的青鸾阙大师姐虽然虚弱,但一看大事不好,连忙调转镜花水月去阻挡。
但是冰菱攻击过于密集和凶狠了,她的镜花水月出现了裂痕,麒幽船也被打得船身偏离。
雷光之下的冰晶闪闪发光。
风化及的电蛇破开那些密集的冰菱要去攻击那条血红色的恶蛟,但近到跟前也变得很虚弱了,根本没法阻拦什么。
这种崩溃了的无差别攻击,连鱼阙都得握紧衔尾剑,依靠煞气结成的结界,防御四射的冰菱。
他怎么了?
鱼阙以术法巩固结界,冰棱如此密集看不清他的状况。
晏琼池怎么突然失控?
她记起来他在啸月山庄里不多的几次崩溃,皆是钩夫人实在狠毒,给他喂食根本不是小孩儿能承受的丹药。
神魂碎裂成这样,钩夫人一定功不可没。
不想这么多年,那些丹药的影响还是没法完全清除么?
在鱼阙咬牙聚力抵抗时,那枚四旋悟金丹又滚了出来,提示她该吃了自己提升实力……去救他!
晏琼池,有危险。
必须救他。
冷静的鱼阙只犹豫了一瞬,仰头将金丹吞了下去。
丹田识海处弥散如盛开之花久久不能凝结的雾,被强大的气旋聚拢,泛着淡红的金丹结成——她强行提升到金丹的境界。
来不及运功排解不适,她吃了九蟾丹固化神魂,启用鱼氏秘术。
瞳孔深处跃出的墨色小鱼因她金丹的境界而进化为长珊瑚小角、长鳍拖曳扇尾的雾鱼。
鱼阙于一片暴怒的雷光与冰菱中,水流环身,踩着化身为龙的水流和雾鱼,直直地冲向正在坠落的晏琼池。
少年手里握着剑,好似无力的垂死白鸟,雪白的脖颈低垂,漆黑的长发狂舞如蛇。
她伸手,带起水流接住他。
晏琼池嘴角溢血,他连笑的力气也没了,怔怔看着天空的瞳孔毫无光泽,轻轻地说:
“……是鱼道友么?”
“是我。”
“阙儿。”
“……是我。”
他想抬手抓住鱼阙,但是不行。
他完全地陷入梦魇里了。
惯性太大,迫使鱼阙不得不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衔尾剑调转向下。
金丹境界的海月境自剑尖升起,温柔的海与月斩开重重的幻雾,斩开血红色的恶蛟,雾鱼和水流承托两人的身躯极速降落。
两人落在甲板上,海月境随之破碎的同时,那些冰菱也粉碎为亮晶晶的尘屑。
晏琼池哀哀恹恹的靠在她的肩上。
他神魂原本就虚弱,况且还那样大范围的使用灵力,又不知为何落到这种崩溃的境地,情况变得危急。
他开始不停的咳血,鱼阙感受到脖颈处的温热,有点点的愣。
少年抑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连说话都变得很艰难,但是语气那么悲伤:“不要死,阙儿。”
“晏琼池?”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骤增,鱼阙向后踉跄几步才勉强扶住晏琼池,试探地喊了一句。
可连回应她的呼吸都在减弱。
再一看,他原本白皙干净尚且有气色的脸迅速变得苍白,好似花瓣坠落枝头,美丽但正在走向衰败。
鱼阙连忙去摸那粒九蟾丹给他吃,在他的芥子袋里摸半天,没有摸到。
不行,得先封住他衰弱的气息,阻止生机流失。鱼阙指尖溢血,凭空画符,以晏氏秘术封住他的五识,止血以及锁魂。
终于摸到那粒九蟾丹,手抖地要喂给晏琼池,可喂不进去。
他好像魇着了,黑发之下的眉微微皱起,眉宇间的悲哀难以言喻。
从幻境里挣脱的师兄师姐们追着两人降落的轨迹来了,一见两个少年人的糟糕模样,连忙来扶。
此前有晏氏秘法遮盖神魂,再加上晏琼池一直掩饰得很好,大家不知道小师弟的神魂虚弱至此。
现在都看得真切了,都吓了一大跳。
一群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在打退海上的恶蛟之后,动力重启的麒幽船总算挣脱了那片狂暴的海域,平静地驶过困龙峡。
面前又是明媚的日光,海鸟扑棱,狰狞的乌云和危险被甩在身后。
船上仅有的几个医修忙得跑来跑去,给受伤的修士治疗。其他受伤不算严重的修士可以简单的用功法疗伤。
“医修!有没有医修?”大师姐扭头问。
师兄们将晏琼池送回客房,都挤在了屏风后,一边疗伤一边听大师姐的处置。
鱼阙笨手笨脚带点焦急地抖开被子给他盖上,又用术法清理他的血迹。
眼见他的气息一点点弱了下去,用灵力化了九蟾丹给他喂进去。
她真讨厌这种感觉,手缝里握着沙子的感觉,握得越近,流失得越快……他总是给她这样的感觉,真可恶啊。
“医修来了医修来了——”
大师兄乌宥急急地把有些懵懵的崔茗和他的药箱抱来。
他也担心天才小师弟会折在这蓬莱洲的路上,紧张得不得了。
鱼阙想把晏琼池的症状告诉崔茗,但一想到晏琼池是不会喜欢他人窥探自己神魂。
于是把念头收回来,谢绝了崔茗的帮忙,还委婉将屋里的人劝离。
“鱼道友,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用担心,琚师姐。”
大师姐一脸疑惑,才想起来鱼阙虽然是水灵根,但的的确确是仙林宫的嫡传弟子。
仙林宫弟子的医修水平都不会差,既然她这样说了,那便是把握的。
……嗯,应该可以吧?
大师姐花了五秒来思考,转身也帮着驱赶在座的闲杂人。
“我可以帮忙……鱼道友。”
朴实的崔茗有些担心。
“那还请崔道友去帮我煎些清明神识的汤药来。”鱼阙圆圆的眼睛终于转向崔茗,平静且礼貌:“晏道友比较……内向,若是让别人来看,他会害羞。”
崔茗愣了一下,看鱼阙如此维护这位不相识的道友,点头说我懂了。
打发了整间屋子的人出去后,鱼阙给门口上了禁制,摸出香炉,点上一块能够抑制他身上兰息的蜜香减少干扰,这才转头来看安静睡着的晏琼池。
他的睫毛又长又弯翘,历历可数。
只是脸上太苍白,平日殷红的唇也失去了血色,唯有落在眉间那一点朱砂还鲜红着。
昔日漂亮的少年变得惨兮兮起来。
鱼阙诚恳且小心翼翼地道歉:
“我并无亵渎你的意思,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晏道友见谅。”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爬上他的前襟。
晏琼池平日里可精致,连扣子都做得小巧漂亮,不凑上去仔细解,指尖会被它绊住。
第38章 【无关风月09】
◎虚假的一个贴贴◎
关于神魂修补之术, 受阴城杂术影响颇久的鱼阙也有自己的见解。
她解开晏琼池的扣子,将外袍褪去,只剩薄薄一层中衣。
道一句对不住后, 手隔着丝滑的衣料按在他的胸膛上,开始施法。
鱼氏秘术《太九海国秘籍》里有讲述一种能够强行把他人神魂接起来的术法, 名为“跳水玄杀”。
原理和崔茗说的以灵力灌注神魂达到修补差不多, 不过她习来就没有机会用过。
一是鱼氏覆灭太快,很多地方她学得不够纯熟, 二是没什么机会, 这个术法只能用在他人身上,她很少会帮其他人治疗病症。
和崔茗的一番交流后, 她心中关于跳水玄杀的运用清晰了些, 这回拿晏琼池来试试罢。
绚烂的莲火在她手里开出,像是浪花, 由灵力结成的鱼儿在手中跳跃。
它们追着鱼阙的灵力, 落入晏琼池苍白的脸上。
鱼儿们吻了吻少年的脸颊, 尽数没入他的体内, 一尾接着一尾,奔向他的神魂深处。
晏琼池的护体罡气……似乎对她不设防?
在主人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护体罡气会开启防备,至少是会抗拒外来灵力入侵的。
但她为他修补神魂也太顺利了些。
绚烂的施法过程持续了好一会, 鱼阙手里的蓝火渐渐熄灭。
她虚浮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依旧魇着的晏琼池。方才她学着崔茗用灵力灌注神魂的方法给晏琼池检查过了, 发现他的神魂崩裂得很是细碎。
按理来说, 神魂崩坏成那样, 再无活着的可能, 饶是她, 她当时不过是使用了一次阴城杂术,造成神魂崩溃,五识强制关闭。
他这……分隔二十多年,在两人身上的际遇各不相同,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崔茗这时候也煎好的汤药送来,隔着屏风问:“鱼道友,你还好么?我煎了些药。”
鱼阙起身去迎。
他见她一脸疲惫,又担心道:“要不由我来给晏道友治疗罢?你此前也耗费不少灵力,是该回去歇息了。”
“不碍事。”
汤药滚烫,鱼阙顺手把汤药搁置一旁打算吹凉些再喂他喝,低声又问:
“崔道友,你说神魂破碎至什么程度,修士才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死亡呢?”
“通常出现明显的开裂,不及时补上,那修士必定……晏道友的神魂破碎很严重?”
“有点。”
“那得看具体到什么程度,我得做一番诊断才能得下定论。”
“晏道友还没有转醒……待他转醒我亲自为他诊断,到时候我转述给你罢。”
“也好,若是鱼道友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来找我。”
崔茗点头认可,又说:“现下要为其他受伤的道友煎药,我先告辞了?”
他又温和地嘱咐几句注意休息的话,又说记得让晏道友喝药,便告退了。
关上门时,崔茗眼中尚有对鱼阙的担忧。
屋里静悄悄,只有隐约的海浪声传来。
晏琼池的呼吸浅浅的,伏贴在他床边都是那样细不可闻,像是随时可能被风吹灭的烛火。
想起此前遭到东皇殿边知夜那厮的暗算导致心魔缠身时,晏琼池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
昏黄灯光下那朦胧又哀伤的眼神……他在想些什么呢?
鱼阙很不自然地捏了捏衣角,她试图掩饰什么时常会做这个动作,而后将脸别开。
……为什么,还不醒?
难道跳水玄杀没有用?
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鱼阙想到了很久以前他昏倒在雪地里,白雪覆盖男孩的小脸,雪地里唯一有颜色的便是他眉间那点鲜红……很多的往事浮上来了,像是一朵朵飘落溪水的花。
她忍不住开口唤他,声音轻轻的,像是低喃:
“晏琼池。”
*
蜃精坐在珊瑚堆砌成的宝座上,通过镜子看麒幽船远去。
招来海域上所有的恶蛟来攻击麒幽船,还是没能拦下,它气得想摔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
大蛤蜊精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獠牙,没有办法能够亲自上阵作战,倒是它的遗憾了。
可恨的人族修士,居然胆敢潜入虚海之宫将它看守多年的神器五番印夺走!
既然困龙峡的恶蛟拦不住,那就……它怀里边角狰狞的镜子里突然出现平静的海面。
大蛤蜊精还想掀起点什么风浪惩戒该死的人族修士。
蜃精脸上发狠。
既然不肯把五番印还回来,让麒幽船全葬身在海底下吧!
它宁可受天罚,也不会让五番印落入人族手里!
不过……
它突然又想起方才用幻境困住的人。
虽然海心镜对那人使用了诅咒,叫他陷入了心魔里,可这莫名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那个家伙带着魇阴神君的气息,但又不完全是他……要是他没死,可就棘手了。
千年之前它还是蜃精幼体时,听说过魇阴神君的威名,他一向睚眦必报,况且魇阴神君又是骸蜃一族严格意义上的……首领,或者主人。
它方才对他下手,已经是忤逆之罪,就算只剩它一只骸蜃,就算从未有人告诫过它——魇阴神君不可忤逆!
……不行,他可不能活着。
就算是一缕残魂,也不能活着。
蜃精心下打算接着两方修为差异去抹杀了他。
“既然作了恶,就要时刻警惕有没有来寻仇的人才对啊。”
就在蜃精沉思时,一柄蛇形剑自黑暗里伸出来,抵在它的脸颊上。
“哎呀呀,好大一只蛤蜊精。”
少年的声音自后方的黑暗里传来,语气幽幽:“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用心魔对付我?”
班门弄斧之流。
寒意铺天盖地,蜃精眼珠看向脸颊旁边的剑刃,语气带着不可思议:“你……你居然能如此迅速摆脱海心镜诅咒?”
“不过是不入流的伎俩。”少年低低地笑。
“不入流?你不过是……魇阴大人的一缕逃逸的神魂罢了,休得猖狂!”
它怒目圆睁,很是不满他的话。
这可是古海国遗物——法器海心镜!
骸蜃一族依托魇阴神君的法器吸收他的法力而生,按理说是他的亲族。
但魇阴神君消亡已久,而骸蜃一族在魔潮里死得就剩下它一只,它没必要像祖先尊崇魇阴神君。
再说了,区区一缕残魂托生。
它没必要怕他。
蜃精对面前的少年流露出敌意。
少年也不恼,手上的剑刃更加贴近它的脸,甚至有几缕血丝贴着刀刃,从皮肤里渗了出来,他漫不经心地应和:
“是,没错,我猖狂,罪孽难消。”
“不过你的遗言能像样点么?”
蜃精疼得嘶叫。
怎么会有刀刃能割裂幻境,作用到它身上。
“你的这面镜子,是古海国遗物吧?”
少年说:“作为胆敢被刺主人的惩罚——我要割下你一只斧足,不过看在你的祖先曾经诞生在魇阴神君座下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给你辩解的机会。”
“为什么攻击麒幽船?说。”
“我、我不过是为了夺回五番印!”蜃精说,“我守护它整整五百年,岂能甘心它被无名小儿夺走?”
“若是被你这残魂夺去也就罢……好痛!”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来说说五番印?”少年淡声问:“它是何时遗失的?”
“……莫约是三天前。有人从虚海之宫里盗走了五番印,那人的气味残存在麒幽船上,想我平时放人族入境,想不到人族竟敢觊觎我的东西!”蜃精咬牙切齿地说。
不过他也是想来抢五番印的吧?
没动手脚,海蛟怎么可能无故发狂。
海上的蛟它最清楚了。
它们分明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会诱使发狂,海上能有什么不该吃的?
少年若有所思,他又笑,“好啦,感谢你为我提供了五番印线索,不过你作为千年蜃精,连一个法器都守不住……是不是太没用了?”
确实是晏琼池在海上投喂了某些能使得水族发狂的饵料。
他原先想着大鱼吃小鱼,饵料的最终效果作用到海蛟身上,令海蛟发狂围攻麒幽船,自己好能趁乱去夺五番印。
没想到五番印被人先手夺去,功亏一篑。
蜃精认出他后还敢以心魔反噬,这等背主之物,不留也罢。
晏琼池又叹气,将刀收回。
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来了,它们环绕蜃精,像是即将发起进攻的蛇,只等一声令下,马上绞死不知好歹的蜃精。
“晏琼池……”
正当凶残的诛杀要开始时,有少女的声音自神魂深处回响,让晏琼池停住了要处罚背主蜃精的兴致。
他愣了愣,继而好心情叹一口气:
“难得经过如此岁月,你还认得我,算啦。”
“你我再次结印,我要你以骸蜃一族的荣光再次臣服于我,答应么?”
蜃精被这等压迫感压得抬不起头,连忙答应。心里正盘算怎么阳奉阴违,黑气便一股脑钻入它的口中。
蜃精捂住嘴,痛苦地跪倒在地,血红的水自指缝里渗出。它的舌头被一条蛇取代,怀里古海国的镜子也被夺走。
“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阙儿说不定会哭。”
他收了那面镜子,好似一个怀春的少年要去赴约那样脚步轻快,看也不看痛苦的蜃精一眼。
盈蓝的蜉蝣生物自背景里慢悠悠游过,拖曳着淡蓝的光,像是春风里开出的花。
*
榻上靠着的少年睫毛轻颤。
她正想去探他的气息,指尖才触碰到他的颈间薄薄的皮肤,便被扣住手。
原本气息渐弱的少年睁开眼睛,眼中暗紫浮动像是一时之间杀意未消,或者是下意识对他人未经允许擅自靠近自己的怒气。
但看清楚是鱼阙后,他眨了眨眼,暗紫消退,苍白的面颊爬上一丝丝的红:
“鱼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鱼阙的头发散乱得很。先前她过于紧张神魂陡然变弱的晏琼池,一直没注意打理。
此刻头发都落在了晏琼池雪白的脖颈处,叫人不禁联想纷纷。
用来阻挡他身上兰息干扰的蜜香在这一刻失效了,鱼阙被暖意冲得面红耳赤。
太、太近了。
在躲避的过程里鱼阙手撑在一侧,才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整个人摔在他身上。
“……放开我。”
她想收回手,又挣脱不得。
但晏琼池像是没听到似的,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睡凤眼含着微光看她:
“啊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啊。”
他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眼睛四处看看,“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不是梦,你总算醒来了。”
鱼阙挣脱不得,便由他将手贴在脸上。
少时的晏琼池生病,他都愿意鱼阙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大概是她的手比常人都要冷些,贴在脸上降温舒服。
他自小就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生病之后望着你的眼神带着可怜,也叫人觉着心软。
鱼阙想起他眉间难以言喻的悲伤,略微别扭地问:
“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他以她的手冷却有些发烫的脸颊后,慢慢坐起来,换向另一边继续贴,被睫毛掩盖的眼睛情绪不明:
“蜃精用梦境偷袭我,让我想起来好多往事。在梦境的我什么也做不到,到最后连你也死啦。我沿着一条很暗的路向前走,走不到尽头,讨厌的人好多,杀不完。”
他病恹恹的眼神对上她,又很快撇向一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鱼阙突然就回忆起那段毫无缘由出现在脑海里的文字。
那是什么?
是晏琼池的结局?
他盈盈动人的眼将不会带着这样狡黠的光,直直的看着你,像是狐狸看着树上的葡萄。桃花落了,他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你老实告诉我——”
鱼阙以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凑近他,问:“你的神魂,为何破碎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少年被控制也不恼,顺势将脸贴向她的手心,抬眼看她,眼里带着狐狸一样的狡黠,笑,虎牙尖尖:
“我和鱼道友说的很多话都是真的,只不过看你信不信啦。”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晏琼池的手覆在她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上,语气带着活泼的快乐:
“这倒没有了,鱼道友的救治总是那么及时。”
鱼阙被他捂得发烫,皱眉,“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的神魂破碎得比我还严重?”
晏琼池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
此前她一心惦记鱼氏,从不在意其他的事情,说别问她就不会再管,今日突然这般逼问,倒叫他受宠若惊了起来。
不过,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见他这样敷衍,鱼阙有些生气。
没由来的,就是觉着心里有火。
竹林雨夜一别,他也受了伤,那么虚弱又疲惫,既然都来到了仙林宫,为何不一起上山去寻求救治?
为何非要撇下她一人非走不可?
神魂会不会就是那时候不及时救治造成的?
……让她活命去,那他自己呢?
“好啦好啦,我还活着能跑能跳不是?我不想你来掺和,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倒是不以为意,又小声说道:
“况且要说哪里不对,就是花那么大力气,五番印下落不明,心里不太高兴。”
他仰起脸,睡凤眼微眯:“倒是你,你为了救我,用了什么东西强行突破金丹了么?”
“是。”
“这样啊……先恭喜你吧。”
晏琼池嘴上说着恭喜,但眼里有怀疑的情绪划过,颇为苦口婆心:“鱼道友啊,下次不要乱吃东西,其他人的话也不准听,我好怕你被坏人卷走。”
“难为你才突破金丹就来救我,我现在没事啦,你快些回房运功调息罢?”
“好……这里有汤药,你赶紧喝了。”
晏琼池看了一眼那药,眼里不悦。
“我用古海国的秘术暂且把你的神魂接了起来,不过还是不稳,你吃些药巩固,这段日子别再使用灵力。”鱼阙又继续叮嘱道。
“好。”
“那我先回房了,你有不舒服的可以和我说。”鱼阙收回捧在他脸颊两侧的手,见他如此乖乖,心里的怒气总算消散了几分。
不过方才怒意太盛,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不合适……鱼阙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好,多谢鱼道友。”
晏琼池笑着和她道别,待门关上后。
他视线转向窗外,窗户被鱼阙打开通风,能看见外边晴朗的好天气。
将散落的长发别向耳后,仰脸靠在榻上,少年眼里的温柔褪去,一脸冷漠。
*
鱼阙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低头看手,指尖尚存的余温。
海里有鱼儿跃出海面,“扑腾”一声又落回海里,溅起水花。
……别胡思乱想。
她闭了闭眼,镇定下来运功打坐,要把金丹处的灼热逼出来。
这四旋悟金丹是没什么问题的,她检查过了,用料正常并无魔气缠绕。
可能是她服用后强行提升境界,没有及时运功打坐调息的缘故?
她服用宝花玉露,聚灵回丹海,逼出身体里的不适,那股热感减弱。不得不说,到达金丹之后,灵力变得磅礴,运转灵力都变得容易了些。
此前的因为神魂而始终突破不了金丹的问题迎刃而解。
按理来说,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一想到那日的霁水真人居高临下看到她的眼神,金丹就忍不住发烫。
金丹无故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鱼阙打算和崔茗细聊一下,看他是否知道金丹发热的内情。
顺便再聊一聊有关神魂的问题。
眼下晏琼池的神魂情况也不好,她得早做准备……实在不行,到达蓬莱之后,她再请教蓬莱洲的大能,寻一个保全之法。
想到此处,鱼阙正要换衣服去找崔茗,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师姐!”白珊的声音。
“是白师妹啊,进来吧。”鱼阙把衣服又套上了,“有什么事么?”
昨日在甲板上与晏琼池的对话浮上心头。
为什么不防备白珊?
花叶底下犹有刺,人心难测。
“师姐吃饭了没?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白珊提溜一个食盒探个脑袋进来,看见鱼阙颇有精神地站在堂中,眉开眼笑地走进来。
战斗结束后,甲板散落不少恶蛟残躯和鱼。
蛟肉,她不敢吃,但那样漂亮结实的灵鱼不能错过!据说灵鱼炖汤非常鲜美,她立刻逮了两只给鱼阙大补,厨房也好说话,提供做菜的地方给她发挥。
“师姐保卫麒幽船辛苦啦,我专门为你做了好吃的饭来犒劳你哦。”她往外拿热乎乎的菜肴,全是鱼,红烧鱼、烤鱼、鱼汤应有尽有。
鱼阙自然是拒绝的,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师姐要是不吃,”白珊星星眼看鱼阙,“那人家的心血就白费了!”
“吃嘛吃嘛,师姐这样辛苦,又花了大力气去照顾晏道友,不吃些好的补补怎么行呢……咱们师姐妹也好久没有坐下来讨论其他事情啦。”
鱼阙挠了挠了眉毛:“师妹,修士不是靠进食来恢复体力的。”
“啊呀,那怎么办?”白珊有些挫败地看了看满桌的鱼肉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穿越困龙峡突发恶蛟危机时,白珊决定不去掺和神仙打架,老老实实的在房间里躲到风暴平息。
好不容易听得外面,刚探头出来,就听得大反派倒了,她当然也焦急啊,不过好在鱼阙会捞他。
剧情里死了几乎半条船人的涡流之祸就这样含含糊糊的过了……大概真是鱼阙在这条船上的缘故?
不过总算他和鱼阙制造机会促进感情了,这也算完成了任务吧?
感情有进展就行!
帮她如此大忙,当然得犒劳一顿。
“……师妹手艺很好,不吃确实也可惜了。”见她沮丧,鱼阙叹一口气。
师姐妹两个总算又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
自从七脉争锋结束,鱼阙匆匆一别,两人没有什么能够说上话的机会。
“师姐好厉害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提升到你这样的高度?”
“师姐,你去到蓬莱洲后,还能跟我们一块行动吗,你单独行动我也不放心你。”
“师姐,你好像对晏道友很上心呐?”
“师姐,你是喜欢晏道友么?”
白珊低头扒饭,嘴里扯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情,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并不,她早就想问了,只有当事人承认这口瓜吃着才甜啊!
来嘛师姐,直面你的心意!
一脸“我有在听你说话”实则心不在焉慢慢咀嚼食物的鱼阙筷子一顿,抬头看她。
*
琚师姐正在和船家讨论为何行进至困龙峡时,麒幽船的动力会无故失效。
当时船员都在紧张维护麒幽船的鱼鳍帆,鱼鳍帆作为船上的核心部件,绝对不能出事,他们自然也有好好监管灵石。
不过船员们没有看见有什么人靠近过灵石,然而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效力。
“确实可疑,还有这无缘无故躁动的恶蛟,”琚师姐已经从船老大那里得知了往日困龙峡的路况。
按理来说,只要按照海图航向小心平稳的行驶,能够平安通过困龙峡不是问题。
可今日如此异常,海下的恶蛟不仅躁动还暴怒,更蹊跷的是,恶蛟的数量如此庞大,应该是所有的恶蛟都聚集在此了。
是为什么能够吸引那么多的恶蛟来围攻麒幽船?
乌宥摸了摸下巴:“是咱们船上有什么能够激怒它们的东西么?不然它们不能追着我们猛啃呢?”
琚师姐也沉思,“看来还得向仙门和蓬莱洲禀报着困龙峡的异常,总得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枉道友同门流的血。”
船老大说:“困龙峡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海峡里镇压一个据说是神器的法器,会不会困龙峡暴动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只是要想在蜃精和恶蛟的看守下获取那个法器,估计很难?谁有这个能力呢?”
琚师姐回忆起恶战里中的幻境,“想不到千年蜃精居然能够直接织出攻击人精神的幻境,真是了不得。”
“小师弟怎么样了?”乌宥问。
晏师弟看来是直面了蜃精的幻境,遭到了幻境的攻击,不说别的,识海肯定有受到攻击,不然神魂至于碎成那样么?
“他醒了。多亏仙林宫的鱼道友细心照顾,恢复得不错。”
“是啊,多亏了鱼道友,日久生情又是救命之恩,我看真能成。”另一个同门还惦记着他们的赌约。
琚师姐斜了一眼他,说:“鱼道友人不错,但是奇怪,她不是水灵根么?按理应该投入我们青鸾阙,怎么会拜入仙林宫呢?”
“是啊,”乌宥附和,“草台峰师尊为什么要收一个其他灵根的弟子为徒,虽并不是无有先例,但是……”
“是啊,雪浪道君为何要收这样一个和本门派灵根不相干的弟子,难道鱼道友是双灵根么?”
“不然这样修炼太慢了,不就等于自毁前途?”
一屋子的青鸾阙修士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晏晏:嗯?阙儿叫我,走了
贴贴手
合理怀疑青鸾阙的这群家伙想把鱼阙抢回去
第39章 【无关风月10】
◎最后一段路◎
仙林宫, 主殿,议事堂。
“你说的情况属实?”
居于上位的长老的面露骇然。
“弟子说的句句属实。”
堂下有弟子作揖,语气坚定。
“知道了, 下去吧。”几个长老相互对视,眉头紧皱, “我们会尽快通知其他仙门以及揽仙城, 加强对魔洲的搜查,断然叫他们有来无回!”
追萤作揖再拜, 转身出了主峰大殿, 耀眼的日光让她觉着眩目,脚步虚浮。
被强行抽走灵力的她在璀花楼休养了几天才从先前的虚弱状态里清醒过来。
才一清醒, 她下意识就是要将整座酒楼的人控制起来, 盘查有关于私藏魔洲之人的事项。
但店家除了在酒楼里供奉传闻里的极渊之蛇塑像之外,再无可怀疑的地方。
西洲仍然有地方保留着对传说里, 衔着尾巴连接尚未分化祖洲和魔洲的极渊之蛇信仰。
它是传说里横亘天地的祸蛇。
这种偏僻之地往往保留千年前对祸蛇的敬畏信仰不奇怪。
除此之外, 她依稀能记得昏迷前, 黑暗里有绿光现世, 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自黑暗走出。
那人好似还和自己说了什么,记不得了。
他是否也和魔洲有什么牵连?
……这些尚且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赶紧把魔洲堂主现世一事同师尊细说才对。
中洲黑气之乱越发的频繁,光是七脉弟子下山降妖伏魔已经快镇压不住这种猖狂的势头了。
魔洲的人正在有预谋的蚕食中洲。
他们一定是为新任魔尊再次发动魔潮而准备。
同样, 他们不会放过她。
她乃以五百年前以百分之一的魔尊元神滋养的莹蛇幼体。莹蛇的神魂是很好的滋补,魔洲养他们为的是给鏖战中的魔尊提供精纯的补给。
所幸后来魔尊被妖洲妖皇被刺, 元神四散于天下, 她得以自水牢里逃出, 而后遇见师尊雪浪道君……
魔洲不可能群龙无首, 这样躁动, 内部一定是有新的魔尊即位。
他们需要老魔尊的元神融合,为新魔尊的登基铺路,所以派了那么多喽啰四处作恶,四处散播可怕的黑雾,灵兽的血肉也会成为新王的台阶。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捉回上一代魔尊元神滋养的蛇群作为新魔尊的养分。
在魔洲溃败后侥幸活下来的莹蛇,无论是神魂还是修为道行,都养得很肥。
养肥的猪不该挑个好时间杀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还会对她发动围猎。这群疯子才不管你是谁,只要看上了就全是猎物。
况且,他们手里还有能制服自己的法器。
她绝对不能落入魔洲手里。
追萤着急回到草台峰寻找师尊,向他诉说见闻,可推开雪浪道殿的大门,雪浪道殿冷气森森,全无师尊的气息。
师尊哪里去了?
心下里感觉到不好的追萤又去看命灯,楚落笙的命灯灯光微弱。
想起来黑暗里那应声虫模仿楚洛笙的声音,追萤识海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乱糟糟的少年的形象。
他皮肤苍白,站在黑暗里,脚边全是被斩成两半的蜈蚣,溢血嘴唇一开一合。
他在细弱地叫着:
“鱼阙,快跑。”
*
“师姐?”
白珊歪头看鱼阙,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好奇地在等她的回答。
鱼阙愣了几秒,接着吃饭。
她只平静地说你别乱想。
这是否认了?
不过此等打蛇随棍上的话题,正好是白珊擅长的领域。
她见鱼阙不愿意继续聊下去,顺势扯到了有关于对爱情的看法上。
诶,既然不愿意聊这个,聊点其他的也可以。
其实她心里觉着鱼阙应该会说修道之人要摒弃俗世感情一心修道的客套话。
毕竟鱼阙在她面前一直是这种态度,含蓄不露情绪。
喂喂,作者,路人角色不是背景板的好吧。
鱼阙只是沉默了一会,开口:“我年幼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妖洲的白鹭精。”
“她被爱人抛弃,魔障了在雪地上跳着舞倒下,奄奄一息时还在诉说着对爱人的忠贞,但是她的悲惨没有唤回爱人的怜悯。”
“……爱上一个人没有错,但是在情爱里的痛苦也不是假的。”
鱼阙吃了一口雪白的鱼肉,十分认真,“爱欲和执念,这些俗世之情你我不必体会,修道路上摒弃了也好。”
呐呐,果然还是鱼阙。
“我明白了,那师姐,白鹭精的结局是……?”
白珊嗯嗯两声,转移话题。
“那白鹭精最后被我娘亲救下,养好病后她成了我的妖母,专门照管我的起居。”
妖母便是世家子弟里的妖修保姆兼老师一类的存在。在鱼氏生活的日子里,比起娘亲,鱼阙跟着妖母生活更多一些。
鱼氏覆灭的夜晚,娘亲打开阴路,嘱托妖母抱着她进入阴路逃跑。
妖母抱着她疾驰在阴路之中。
但不幸遇见钩夫人和同岁的晏琼池。
妖母为她奋斗到了最后。
这么一来,白珊就明白了。
家中长辈的爱情很容易影响下一代女孩对情爱的看法,鱼阙肯定多少受到了白鹭精的影响。
该死,白鹭精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
“我吃好了。”鱼阙堪堪吃了几口,净灵散的负面效果让她没办法吃太多。
“我、我也吃好了!“白珊扒拉碗里的饭,“剩下的我打包回去当夜宵!”
白珊看着鱼阙用法术给她收拾碗筷打包剩菜,心想果然还是问太急了,对付冷漠师姐果然不能操之太急,一步步引导才是。
不过,多少能对鱼阙造成点影响吧?
木鱼还要旁敲侧击,才能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
“晏道友,你现在感觉如何?”
依旧背着他那宽且阔的本命剑、十分严肃且正气凛凛的风化及前来探望他的好友。
穿越困龙峡时,这个骄傲的少年操纵紫白电蛇迎着雷霆万钧而上破开蜃精召唤的雷牢,其英勇程度,不输御冰龙斩破恶蛟包围的晏琼池。
他为了救被冰龙爆射无差别攻击的麒幽船而力竭倒地。
这才是仙门高徒该有的气魄,坚持本心不畏困难于逆流里挺身保护他人。
风化及醒来后,便惦记着好友晏琼池的伤势。
自从七脉争锋结束后,他被急召回北洲,两人没有机会进行交流复盘。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敌不过晏琼池。
就算他拥有中州大陆最顶级的雷灵根和天赋,可对方的老辣程度以及对水的操纵能力,要远胜他很多。
俗话说得好,见贤思齐。
他当然也是一个虚心好学的人。
虽然遗憾自己没有能问鼎七脉争锋一甲,蓬莱仙台的神品法器没有能如愿落在风家囊中。
他还是很愿意和这样一个强者切磋交流。
“多谢风道友关心,我恢复得还不错。”
晏琼池将手里的书放一放,看着面前的好友,笑了笑,“坐么?”
风化及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
两人就事论事地讨论关于困龙峡的异常。
其实没啥好聊的,青鸾阙翻来覆去把这件事都讨论透了,已经写了玉简发往七大仙门和蓬莱洲。
风化及在一旁听完了全程,但他还是想来听听晏琼池的看法。
如果是晏道友,一定给出很好的见解。
毕竟此前修行路上,自己也是听了晏道友的话才悟得许多。
两人客套了会,见没什么可说的了,晏琼池低低地笑了一声,睡凤眼打量他:
“风道友,最近和家族感情还好么?”
风化及是世家的公子,但和家里关系不是很好。除了黎含光,其他人对他其实都不甚了解。
大家单知道他是霜雷剑的主人,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很少会有人问关于他的其他事情。
“唔,还好。”
风化及垂下眼帘,明显不想谈及自己的家族。
此番没能夺得一甲,风家受损严重,他受了父亲的好大一通火气。
风家不允许他失败。
作为天才的他,不允许失败。
“我和家里关系也不大好,”
晏琼池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私事。
别人艳羡他的姓氏,东洲之晏。
纵横六洲的超级世家,晏氏。
“我有一个哥哥,”他语气淡淡:“我出世不是为了给家族带来荣耀,就算我的天赋远超他,但我仍然不是晏氏的最佳选择。”
“不论是家族还是其他什么,只会是束缚我的东西。风道友受这些东西所累,我在你的雷法里感觉得到,你好像很吃力哦?”
“你的雷法背负的东西太多啦。”
“不必担心,风道友你的未来远不于此,你将会超越你的兄长,父亲也会对你另有期待,你可是……未来的气运之子啊。”
晏琼池婆婆妈妈起来真的像个很好的朋友,也如同黎含光说的那样,在外人面前,他确实只对风化及一个人露出那样亲近的笑容。
“人都要想办法成就更好的自己不是?像风道友这样根骨绝佳的天才,才更要明白这一点。”
他循循善诱,声音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在感觉挫败时有这么一个朋友来开解是很不错的事情。
风化及其实同样也很少跟人提及自己的家族。晏琼池是如何得知的,他没来得及深究。
作为风家少主,他当然知道风家私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有早夭的哥哥……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他身上,这种感觉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我明白了。”风化及被他的一番话开解,心里也释然了很多,他说:“有晏道友这样的挚友,真乃我之幸。”
晏琼池又是一番好心劝慰,他似乎很擅长说这些叫人觉得振奋的话,叫人听得振作信服。
正巧有修士来给晏琼池送药,风化及才惊觉自己打扰他实在很久了,站起来朝好友作揖,“那我就先不打扰晏道友,待有日后机会,咱们再一起探讨剑修之奥妙。”
“好。”
目送风化及离去,晏琼池又看了一眼送来的汤药,十分礼貌地向送药的修士道谢,言语里都是感谢之意。
他在人际关系一向做得很好。
小修士脸一红,道一句不客气晏道友好好休息,也退了出去。
“少主,没必要和风化及这小子套近乎到这种程度吧?”
“反正咱们也不是为了获得他的友谊来的。”
环绕在他脖颈处偷听许久的黑蛇总算出声。它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少主总是在这种地方格外的用心。
“错了,我想要风化及的友谊。”
“啊?”
它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少主想做什么了。
“想来这样催化的心魔吃起来应该和那些俗物不一样。”他满不在意地解释,又问,“找到新的元神碎片了么?”
“被魔洲那群人捷足先登了……少主,魔洲那群人好像比我们还要努力啊?”黑蛇尾巴打卷,“不知道风家还藏有几片元神碎片。”
“风家的元神来源是哪?”
他们先前在拍卖会上从战岐林手里夺来的盒子里装的其实就是一片魔尊元神。
“……好像是黑市。”黑蛇问:“为什么黑市那群人敢在七脉的眼皮子底下交易魔尊元神,他们真是有够大胆的,这是能随便卖的吗?”
晏琼池笑了笑,只说:“改天会会吧。”
他想了想,又问:
“鱼阙呢?”
黑蛇化形成为煤球,团在他身边,缩了缩脖子,“她现在在和那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小医修待在一起。”
怎么什么臭鱼烂虾都喜欢接近鱼阙啊?
黑蛇还想再说点什么,抬眼便见晏琼池的脸色沉了下去。
呜啊,少主的脸色好可怕。
赶紧装死。
*
鱼阙躲到煎药的药房,崔茗为首的几个医修正在讨论给受伤正在恢复的修士们煎药,五六个人围着熬药的小泥炉讨论。
“怎么了鱼道友?”
崔茗在配药,见是鱼阙,还是那样笑着的温和语气,“是修补神魂方面有不理解么?”
修士最忌神魂开裂,修补起来很麻烦。
“不是。”
跳水玄杀的效果不错,晏琼池的神魂情况看起来蛮不错。但他的情况太可疑啦,当然不排除此前他一直用什么奇怪的法器维持。
晏氏爱收集法器,有这种东西应该不奇怪。
“那鱼道友来这里是?”崔茗有些奇怪。
“崔道友宅心仁厚,我来帮忙。”鱼阙虽然想和崔茗多探讨有关于修补神魂的话题,但她打算多接触这人,再考虑要不要深交。
要煎的药很多,鱼阙在草台峰学药毒很好,区区煎药不在话下。
在帮忙煎药过程里,两人顺势聊起了一些关于修炼上的难题。
鱼阙为崔茗解惑,崔茗也提供了药王谷密宗,开解对于跳水玄杀的难处。
药王谷密宗和古海国秘术,似乎有些许相同。
短短两个时辰的交流过后,鱼阙对崔茗这个小医修的感观好了很多。
崔茗这样温和的人,身上并不带恶意,去到哪里都不讨人厌。鱼阙打算再观察他几天便向他请教金丹发热的异样,若是来不及便罢了。
这些事情少叫其他人知道才好。
剪完药后,医修们打扫了煎药房,相互道别。
伴着平静的波涛,鱼阙慢慢走回客房,她消化着崔茗的话,目光瞄到隔壁打开着的门。
犹豫了会,到底还是没忍住走过去。
“晏道友。”
她敲了敲房门示意,隔着屏风和屋内的少年对话,“你感觉如何了,还好吗?”
“啊,鱼道友终于有时间来看我了。”
屋里的少年声音轻快,“我感觉还不错,鱼道友的救治很有效果……不进来坐会么?”
鱼阙依言进屋,站在屏风处看晏琼池。
他还是那个懒散的模样,长发铺散,靠在榻上拿着志怪话本在看。
“师姐——你是喜欢晏道友吗?”
白珊的话凭空冒了出来。
喜欢……晏琼池?
鱼阙一点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可疑薄红,她连忙摇了摇头,忙把心思转移到其他方面。
晏琼池最近好像很喜欢看志怪话本……
他是怎么喜欢上志怪话本的?
在啸月山庄的时候,小小的晏琼池对正经的炼制法器、炼丹、海国秘宗东洲史更感兴趣。
他们每天总是要看大量的书籍,因为啸月山庄远离本家烛玉京,没有丝毫的娱乐可言。
见鱼阙直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晏琼池将书合上放在一旁,有些羞赧地开口:“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快到达蓬莱洲了,”鱼阙回神,垂下弯长的睫毛,咬了咬雪地朱果一样的唇,终于说出自己的烦恼:
“不知道为何,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
这种感觉使她心跳异常。
为此她不得不吃丹药来平息。
“那可真是奇怪呢。”
晏琼池披了衣服下床,亲自引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座下,又给召出绣球花精给她倒甜蜜蜜的花露。
“心里总觉着厌倦,若是这一次再走空呢?”她捏着杯子,看着花露,语气恹恹的,“反正越靠近蓬莱洲,我心里就越发不好。”
“困龙峡那么多年不曾有过异动,只怕这是不好的征兆……”
晏琼池静静地听她说话,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想了想,拿出一个卷轴哄她玩。
“想来只是鱼道友太紧张啦,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如何?”
他独自在六洲游历这二十年,收罗了不少好玩有趣的小玩意,他觉得鱼阙会喜欢的。
这次摸出来的是一个微缩百态卷轴。
画卷展开的瞬间,画里的一切都立体生动起来,车水马龙,飞鸟走兽,活灵活现。
有虎在山间奔跑,偶见一砍柴樵夫,张口咬住。樵夫的形象突然就变成了一只羊头伥鬼。
在啸月山庄的时光总是痛苦寂寥的,如果那时候有这样的小玩意再好不过了。
鱼阙抬眼看了看晏琼池,怀疑他还把自己当成那个小丫头……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这便是为虎作伥。”
晏琼池最近一直在看淘来的志怪话本,对这种典故还是知道的:“被虎吃掉的人要帮老虎骗来别的倒霉蛋才能轮回。”
“害人罪孽深重,要跌入畜牲道,所以是羊头伥鬼的模样。”鱼阙接茬。
“那这个呢?”少年指尖摁在一只粉色的小猪上,小猪噗嗤被压扁,而后出现在鱼阙的鼻尖上,她也也这小猪的突然出现睁圆了眼睛,身体微微后仰。
粉色小猪伸展短短粗粗的四肢,十分可爱。
鱼阙看了看那只小猪,一本正经地解释有关它的典故。
支着腮晏琼池见鱼阙注意力从那该死的蓬莱洲暂时转移,笑了笑,听她讲解:“原来是这样。”
这个样子真的颇有当年一起讨论古籍里的问题的感觉,他其实就是想看她冷着脸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有种认真的可爱。
一点点的婴儿肥的脸上叫人欢喜。
他眼睛正好瞄到一个人骑着马从桥上过去,不小心跌落水中,收起了笑意,用淡淡地语气给她将志怪故事:
“有一个蠹秀才因为嫉妒能力出众的弟弟,把他推入水中淹死了。
“弟弟成了水鬼,但是蠹秀才的人生变得非常顺利,他中举人骑马从高桥过的时候,水鬼把他打下了马,拖进水里淹死,自己附身在秀才身上,取代了他。”
这个故事没听过,鱼阙显然被吸引,眨了眨眼睛,问:“后来呢?”
“道士做法要收他,水鬼却大叫一命偿一命,他不想死但是哥哥偏偏不让他活,所以也要哥哥尝尝他的痛苦。
就算以后阴司报应,要杀便来杀。
水鬼临死前还认为自己没有错,是秀才拿走了他的命,如今他也要把秀才的命留在河底。”
少年沉思了会,问,“鱼道友觉得水鬼有错吗?”
奉行有仇必报的鱼阙当然觉得没什么错。
晏琼池轻轻摇头,长发顺着一侧滑落,语气平淡:
“若是被缚在水底饱受诅咒折磨,只有杀了秀才,自己才能解脱,不过解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你杀还是不杀?”
鱼阙犹豫了会,又听他说:
“被虎吃的人都要抓一个伥,枉死的灵魂才能解脱,但自己也会万劫不复轮入畜牲道,如果能将推你入水的人拖下来,一起永不超生,这样也算大仇得报,我会杀的。”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是鱼阙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是晏琼渊?”她问。
那日晏琼渊到底来做什么,她还没能问出来个究竟,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鱼阙回想了记忆里,那个撑着伞徐徐行在雪地里的晏琼渊。
他是那样的挺拔美丽,待人和善。
还记得雪地之上,晏琼渊听见了呼唤渊哥哥的声音,回头看他们那眉眼带笑的模样,真是温和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晏琼池还是很喜欢哥哥晏琼渊的,他看着他的眼神那么亮。
但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当然不是,他只是我宿命的很小一部分。”
晏琼池语气淡淡,“他算不得什么,但凡能杀会死的东西,在我眼里就不是威胁。”
见鱼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笑:“啊呀,不小心露出坏人的模样来了。不说啦,这个给你玩,鱼道友可要天天好心情才是啊。”
他把卷轴塞到鱼阙怀里。
卷轴确实有趣,用来哄小孩再合适不过。
可是鱼阙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啦。
两个人膝盖抵着膝盖,长发纠缠着长发,气息也缠绕,彼此都香香的,熏得人骨头懒散。
安静地坐在一处,虽各有心思,但气氛并不干涩。
鱼阙有很多想问的,但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一切都像隔着雨雾,堵在心口,这种感觉甚至取代了即将登录蓬莱洲的不安。
于是只得低头捣鼓这副画卷。
晏琼池跟着她一起看画卷百态,只不过更多的是在看鱼阙。
他的眼神盈盈,像是春光里观赏开得正好的花朵,或者是狐狸在偷看将熟未熟的葡萄。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啸月山庄,那些阳光照耀的午后……他突然眼神凌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凑近鱼阙。
“鱼道友,你……”
“怎么了?”
兰息逼近,鱼阙脸上又有薄红出现。
她下意识地要躲避,而后听得有人打甲板上经过,他们窃窃私语,惊喜地叫出声:
“蓬莱洲!前面便是蓬莱洲了吧?好漂亮!”
在漩海之上行驶了五天的麒幽船总算到达了它的目的地。
淡金的天幕尽头,远远有霾紫色的山峰显露。
那就是游离中洲之外的第七洲,天人落脚与神祗降下之地——蓬莱洲!
第40章 【无关风月11】
◎蓬莱洲游历第一天◎
蓬莱洲相较体量庞大幅员辽阔的中洲来说, 用岛来形容更合适。
这里划分为神御六郡,其中天人落脚之地同样也是蓬莱仙宫所在乃是蓬莱洲中央的树国郡。
麒幽船将从最大的港口玄天港靠岸。
船上的修士必须在港口处的镇子上停留两天,蓬莱洲的灵气能够逼出混在修士中的魔修, 保障蓬莱洲的安全。
大概中洲魔气蔓延得确实猖狂,导致蓬莱洲也不得不防魔气入侵。
原本还在玩百态卷轴的鱼阙起身扭头, 火速回房收了行李, 什么暮敲钟什么百态卷轴一股脑全收了,而后怀着复杂激动的心情出门。
猝不及防被撇下的晏琼池已经将衣服穿好, 也散漫地走出客房。
两人便一同站在甲板上看恢宏的玄天港一点点靠近。
港口豢养着大量的呼哨灵鸟, 在麒幽船逐渐接近后跟着风扑棱棱起飞,看起来快活得很。
“鱼道友打算去哪里?”
海风吹拂两人的发丝, 晏琼池在这样的惬意里开口问, “要跟我们一起去树国郡参观蓬莱仙宫吗?”
青鸾阙众人看似是保卫小师弟以及他的神品法器而特地来保驾护航,其实更多的是借故来一场集体出行。
毕竟蓬莱洲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开放的。
“跟着鳞片的气息去寻那条怪鱼的线索, 走到哪算哪里。”这是鱼阙的打算。
“我觉着鱼道友一个人在蓬莱洲不安全。”
晏琼池摇了摇他的小扇子, “蓬莱洲和中洲的联系不是很密切, 一年间也只有特定的日子开放航道, 难免会有别的意外发生,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么?”
“我会小心。”
麒幽船终于靠岸,港口有钟声响起。
黎含光追在风化及身后颇有兴致下船,跟随着小师弟来取神品法器的青鸾阙师兄师姐们也为即将开启的奇妙旅途而感到高兴。
鱼阙跟着晏琼池一同下船, 隔着人流,她远远地看见穿着布衣的崔茗背着笼箱, 同样隔着熙攘的人流看她, 他轻轻对自己笑了下。
崔茗长得很清秀温雅, 跟晏琼池纯粹的带着攻击的漂亮不是一回事, 更像是邻家大哥哥。
他有一种书生的聪明内敛, 或者是仙门里小师兄的努力坚韧,让鱼阙想起晏琼渊。
他们都是温和的哥哥,笑起来叫人觉着亲近。
不过,像晏琼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琼渊最剧迷惑性的也是他那春风一样的笑容,虽然美好,但皮相之下比蛇都恶毒。
出于礼貌,鱼阙隔着人流也对他笑了笑。
这些天的两人探讨了很多有关于神魂的问题,不得不说,崔茗对这方面很有自己的见解,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外宗医修弟子。
他的水平比仙林宫弟子还高。
只不过,好像在有意遮掩什么。
有关于金丹无故发热的问题,看来是没机会和他探讨一二了。
不知这位崔道友目的地是哪里?
“鱼道友笑起来很好看。”
一旁晏琼池歪头看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转身随人流的崔茗,语气幽幽,“为什么和我呆一起,都不愿意对我笑笑呢?”
“我不喜欢没由来的笑容,”鱼阙收了表情,正经地回答道:“笑不过是一种礼节。”
对外人,才需要保持自己的礼节。
“可阙儿笑起来真的好漂亮。”晏琼池嘟囔两句,他这好颜色的脸委屈起来叫人觉得是仙门里好欺负的小师弟,绵绵羊一样好捏。
他想了想,把掌心向上,有冰晶自手心生长,慢慢地长成一栋六层小塔,有花破开小塔,又变成鱼。
鱼儿落在她面前,化为冰晶消散,洒落折射绚烂的彩虹。
这等小把戏其实不足以打动鱼阙,想来晏琼池还把她当成那个躲起来偷偷哭的孤女。
她才不会因为这些小戏法而觉着有趣。但晏琼池一脸认真地想要逗她开心的模样,确实……有点可爱。
见她无动于衷,昳丽的少年想了想,歪头:
“喵?”
鱼阙怔愣两秒,看着他,没忍住,握拳抵住唇,微微侧过脸笑了。
她想起来那个活泼可爱的蛇瞳少年——那应该是晏琼池用术法弄出来的人骸。
起初鱼阙觉着他和晏琼池很不一样。
大概无论是年幼还是少年时,晏琼池多少还是会端着晏氏少主的架子……晏氏子弟多被教育得温润内敛,要求喜怒不形于色。
今天她看见了晏琼池这样跳脱欢快的一面。
小少主学猫叫哄一个女孩玩儿啊,和以前蔫儿坏的他确实不太像,但是和蛇瞳少年的形象重合了。
他将头枕在臂弯里,眼睛和身后的天空一样亮,那样看着她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笑起来的模样让人联想道南洲野地山谷里盛放的白色凌霜花,或者北洲阳光下干净的冰雪,瞳光湛然。
“走吧,别玩了。”
笑够了的鱼阙收敛表情,故作平静。
在她转身下梯子时,好心情的晏琼池看向崔茗的方向,眼中暗紫浮动。
*
青鸾阙的修士们好像对含着梧桐二字的东西抱着无限的喜爱。
他们非要找一家带着“梧桐”或者“鸾”的客栈才肯下榻,用白珊的话来说就是瞎讲究。
不过她也只敢悄悄的在心里诽谤一句。
谁知道这群家伙在想什么,大腿的想法咱敢管吗?咱不敢。
风化及和黎含光的目的地也是蓬莱神宫,蓬莱蜃晶的下落尚且不明。
他们打算跟着青鸾阙众人一起前往树国郡、寻求蓬莱使者的帮着,也能一路打听有关于蜃晶的消息。
而她么?
她的任务只是做个旅行青蛙,跟着玩就是了,麻烦的就是还得时刻防备反派对绵绵羊主角两人下手。
为什么风化及对反派的好感度越来越高了?
令人费解!
大概反派对傻白甜的主角都有一种降维打击的技能加身?
黎含光对蓬莱洲上的一切都深感好奇,到处跑跑看看,活泼得好似一只小鹿。
她从来没见过像蓬莱洲上这样奇怪的植物,摸着像是水晶的触感,而撕开来看,叶肉又是真实的。
白珊也没见过如此之多的紫色植被,两个少女手牵着手到处摸摸看看。
她们的裙摆带着精致的刺绣,开着漂亮的花,在冷调的本土植被里显得热闹精致。
蓬莱洲因有尚紫的传统,所以多栽种紫竹和紫晶木。紫竹蓬勃野蛮生长,层层叠叠积压在一起,风吹来时好似翻腾的紫色海浪。
跟在热闹众人身后的鱼阙站在紫竹林小道,抬头向上看,斑驳细碎的阳光自竹叶缝隙洒落她颊中。
兴许是紫竹林茂密的缘故,阳光并不热。
她回想起,那日在长巷里被边知夜捣鼓出来激怒她的心魔幻境。
铺天盖地的雨和紫竹,鱼氏亲族的亡魂站在黑暗里注视着自己。
他们的悲哀沿着无边夜色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
金丹缓缓发热,耳边有恶鬼的呼号。
他们在低声哭泣,叫她不要忘了仇恨。
鱼阙看着那显露的一点点天幕,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趴在她肩上,低声说着什么。
听不清……听不清。
放置在芥子袋里的那个看不出玄妙的暮敲钟突然发了“铮铮”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摸,却摸到了一手滑腻的血。
“鱼道友?”
温润的少年音适时在一旁响起,将久久注视着紫竹林的鱼阙思绪拉回。
将她魇住的幻境轰然坍塌,鱼阙眨巴眼睛,而后将视线转向面有担忧的晏琼池。
少年白玉昳丽的面容清晰,在紫竹林的背景里看起来如此真实。
“我……怎么了?”
“你似乎是魇住啦,感觉到了吗?”
晏琼池拿着小扇子掩住脸,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声音很低:“这里确实叫人不安呢,弥漫着一种……叫人觉得很不妙的死气。”
“死气?”
鱼阙也察觉到不对。
“这里的色调不对,死气沉沉的,和秘卷里记载跳跃明亮的紫完全不同。”晏琼池解释道,“发现了么?”
她嗯了一声。
晏氏的藏书里确实有对蓬莱洲的描述。
书里形容蓬莱洲尚紫,但喜欢的是紫水晶一样亮闪闪的紫,而不是现在这种……不太对劲的霾紫色。
“你还好吧?”
见她脸色不好,晏琼池引着她在小道一旁的小石亭边上坐下,用小扇子给她扇风,又开始婆婆妈妈地劝:
“不如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好了,大家好有个照应不是?看这个样子,蓬莱洲指定也不干净到哪里去呢。”
“你们打算在蓬莱洲逗留多久?”鱼阙问。
“唔……拿到阴阳镜,大概就……”
“我得留下来,直到找到它的下落。”鱼阙语气坚定,大有撞破南墙也得猛猛冲的叛逆势头。
“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她说,“我要的答案,就藏在蓬莱洲。”
*
一伙人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一家名字里含梧桐的小庄子住下。
虽离玄天港远了些,客店老板冷着一张脸和周遭的紫色植物一致,但至少在海边小镇的势力范围内,再说民风不同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大家快快乐乐的下榻。
琚师姐迅速分配房间。
除被分远了的乌宥师兄非要住在师姐对门声称这样比较有安全感之外,没有人有异议。
一伙人整理整理,都准备回房歇息。
正打算回去的鱼阙突然被一只手揽住肩膀,而后歪向了一个芳香的怀中。
抬头,是琚师姐那张噙着坏坏笑容的脸。
“鱼道友——”
琚师姐拉长的声音像是女妖在诱惑人。这个语调和追萤太像了,鱼阙一猜准是要带她去干什么,立刻警惕。
“我们晚上打算找个地方喝酒,你来不来啊?”
此前不多的几次碰面,青鸾阙的修士就一直在喝酒,像是一群嗜酒的酒鬼。
“喝酒?”
鱼阙挠了挠眉头,想起在困龙峡里,醉醺醺的琚师姐一手龙皇酒一手拿剑,剑尖直指天穹,数条水龙自她周身冲天而起的壮丽场面。
青鸾阙的修士们爱喝酒和他们的疯癫出了名的。
只是,拉上她干什么?
她是听过他们诽谤仙林宫弟子个个是地里都小青菜,喝不了几杯要倒。
既然知道仙林宫弟子酒量不好,就别拉上她参加了吧?
“对啊对啊,有青鸾阙出产的龙皇酒哦,此等琼浆玉液,别的地不一定能喝上!”琚师姐振臂欢呼,为青鸾阙的龙皇酒欢呼。
鱼阙不太会喝酒,琼浆玉液她受不来,刚想推辞,琚师姐就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她那一点点婴儿肥的脸突然就爬上了红。
肉眼可见的,绯红铺开。
看着琚师姐眼神里染上几分不知所措和好奇。
“来不来嘛?”
琚师姐拿出坏姐姐的语气,胳膊捅了捅她。这个动作和追萤如出一辙,合理怀疑天下坏坏的姐姐冒坏水都一个样子。
“……”
“你肯定想知道,小师弟的八卦资料我这里可是一手的哦,把握机会把握机会!”
琚师姐说,捻起灰蓝道袍的一角,“穿好看些,这样好年纪的小师妹怎么天天穿得土里土气的?”
“……好。”
鱼阙犹豫了会,应了。
琚师姐哈哈大笑,又伸手在鱼阙肩上拍拍,说句今夜大堂等你,掉头走了。
见鱼阙看着琚师姐的背影呆立不动,白珊好奇地伸头过来,看了她一眼,语气惊奇:
“师姐,你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别不是生病了吧?
“没什么。”
鱼阙故作镇定,“方才……外面太热晒的,我先回房间准备歇息了。”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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