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蓬莱秘史09】
◎亡命之徒的逃亡之路向来斗志高昂◎
山宗暗峰山牢, 玉漏声残。
鱼阙醒来时,看见的是昏暗的石晶墙壁,转头, 是一脸担心的崔茗。
他坐在地上,仅着单衣。
“啊, 你醒了。”崔茗见她睁眼, 关切地询问:“余道友感觉如何,还好吧?”
“我没事……”昏昏沉沉之间, 鱼阙想起来崔茗被山隗打得出去撞在柱子上吐了血, 询问他的伤势:“你怎么样?”
“我也还好。”
虽然护体罡气破了,但他受伤总体还是轻的, 被扔进牢里后只昏迷了两个时辰就转醒, 再加上他本身过硬的治愈术,吃了几颗丹药咬着牙煎清神汤喝了。
体内的紊乱的灵气被镇压抚平, 暂无大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鱼阙从稻草堆上坐起来。
两人被一同捆了扔进牢房中。
兴许是山宗不适合外洲人来访, 又或许是因为对晏氏的埋怨和对崔茗的不屑, 负责押送两人的牢头并不温和, 直挺挺地将受伤的两人随手抛在牢房,不再管他们的死活。
山隗是一点没有顾及晏氏的面子,出手凶狠得几乎是要扯碎鱼阙神魂。
鱼阙护体罡气被破,造成灵力倒灌, 这才令她神魂崩溃五识封闭,昏睡至今。
昏昏沉沉的梦中反复出现被封存在寂静藏书阁六层的石板。
被镌刻在石板上的怪鱼图案, 黄裙钗的少女……少女静静地跪坐在石板上, 身上湿漉漉的, 眼睛流泪。
每次鱼阙靠近, 少女便会停止哭泣, 扭头,嘴角裂开至耳根,还不等人反应便扑过来森森尖牙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少女如此渴望她的血。
在吸完血后,少女又恢复那个姿态,向着怪鱼头朝的方向哭泣……对着龙神埋骨地。
看来是真的必须去传说里龙神的埋骨地查个究竟了。
山牢里只有干草铺着,崔茗为了照顾鱼阙,给她盖了很多的稻草,又在稻草上披了自己的外袍为她保温。
山隗那一掌打得他修为涣散,在没有恢复过来前暂时没办法聚起罡气护盾,只靠煎药泥炉的一点炭火取暖。
“已经是丑时了,只是鱼阙你五识封闭好生奇怪,以前也这样么?”
崔茗说着去倒小泥炉上熬的药。
不愧是医修,即使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够掏出煎药工具来煎药。
山牢修在很高的暗峰之上,四面并无遮挡,入夜后气温下降会很凉快。
牢房里并无其他取暖的设施,只能靠着煎药泥炉上弥散开来的蒸汽提供一点点的暖意。
“给,这个是清识疗养的药,鱼道友喝点吧?”他把药端到鱼阙面前,还给她吹了吹。
汤药上泛着一层墨绿,惊悚得看着有点叫人不忍下口。
鱼阙作为嫡传内门师姐的鱼阙要定期为外门弟子做考核,也就是帮他们检验药方的药效。
大概是在草台峰药庐里受到那些外门弟子摧残太过,她看见汤药就发怵。
“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良药苦口。”崔茗见鱼阙拧眉,自己也为这碗药的难看外观脸红,还是小声地劝说,“喝一点吧?”
好心不该被辜负,鱼阙接过那碗药。
可她将药捧在手里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摇摇头将药碗放至一旁,从芥子袋里摸出九蟾丹来吃。
好在身上的芥子袋没有被搜出去,里面有提前炼制的九蟾丹和宝花玉露能救命。
崔茗对她芥子袋里粉粉黄黄的罐子很感兴趣,见她拿出一粒黄色的丹丸服用,问:“这是九蟾丹么?”
九蟾丹的作用是稳固神魂。
但炼的修士不多,毕竟只要不是剧烈的透支自己的灵力根本不会造成神魂崩裂。
修道忌讳过劳透支,凡是讲究转圜,不伤到根本既神魂的根本就还有余地。
就算打打杀杀过后的修士神魂受损程度,都不会严重到要吃九蟾丹。
为何余道友会有呢?
看来她的神魂受损是真的蛮严重。
“嗯。”
崔茗想起来那日在麒幽船上,鱼阙正是看见自己为某个倒霉蛋修复神魂才和自己搭话的。
现在又吃九蟾丹……崔茗心里便明白了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道:“九蟾丹效果虽然好,但一粒需要间隔七天才能再吃,不然药力衰减得快。”
“莫不是掌门伤到了你的神魂……也不对,神魂受伤吃的不是九蟾丹,只有神魂干涸崩裂才服用此丹丸。”
“余道友介意我为你诊断么?”对罕见病症都好奇崔茗来了兴趣,但看看鱼阙一脸抗拒的模样,有些犯难。
虽已经能隐约感觉到鱼阙外泄的气息不对劲,但没有仔细诊断前,他不好得出定论。
鱼阙犹豫了下,除了师尊师姐和晏琼池,她还没有让外人探查过自己的神魂。
“不愿意么?”崔茗看出她的为难,解释说:“就算是医修也讲究望闻问切,我不探查神魂也可以,但可能有失误的地方。”
牢里只有窗边的一缕月光倾泻,最多还有一点微弱的泥炉下的通红炭火,炭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更显周围寂静。
“我不碍事,”鱼阙还是没有让崔茗探查自己的神魂,淡淡地掩饰道:“很久以前留下的毛病了,不必劳烦崔道友。”
崔茗还是担心,“那我给你做驱散罢?我看余道友气息有些不对劲,大概金丹处有紊乱的灵气积郁。”
鱼阙没有推辞。
“掌门所说的含章殿被盗一事,是你做的吗?”崔茗一边催动魂力为她驱散一边问话。
崔茗的木系灵力柔和,犹如万物复苏的生机为鱼阙驱走丹田里的不适。
“不是。”她摇头。
虽然她参与了的,但她不是主谋,含糊一点确实也不是她干的,扯起谎来也没什么心里负担。
“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鱼阙看崔茗认真为自己驱散,问他,“他们是冲我来的,如若你不开口为我说话,也许下场不会如此,毕竟嫌疑在我身上……”
“余道友是我的朋友,咱们修道之人也讲究忠义二字,况且事情不是你所做,我自然会维护你。”崔茗面上透出一缕悲伤,叹了一口气。
想必血亲如此待他,他也很伤心。
“我没想到山隗掌门是这般的待客之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在此处受辱而我却毫无办法……”
崔茗说,“现在娘亲的牌位已经送回,算是了却她落叶归根的心愿,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
鱼阙突然有些愧疚。
“余道友的金丹似乎有开裂……神魂也不对劲,啊,原谅我探查了你的神魂,不对,这个确实是奇怪了。”
为鱼阙驱散完毕,崔茗有些奇怪,嘀咕几句后低头去找自己的小本子,要找记载相对应案例的笔记。
神魂识海金丹三位一体,这些东西共同成为修士的仙途根基,灵根是开启修士仙途的钥匙。要是哪一方出了问题都不得了,医修除了学习救病之术,更多的还是要研究这三方的共存。
鱼阙看他努力地在翻笔记,也很好奇。
崔茗很是用功,写写画画的册子居然十几本之多。
当初她修习医术时也是写了二十多本抄录,她可不是天生的木灵根,比其他弟子花了更多的时间。
不停地抄录和记忆,
大概这是成为医修的必经之路。
“你在找什么?”
“我看余道友你的神魂确实不对劲,想到你吃了九蟾丹……我记得九蟾丹是有别的药辅佐使用的。”
崔茗翻找间,不慎把一个小册子遗落在地,洋洋洒洒的书页铺散。
鱼阙捡起来看,发现上面的文字如此熟悉,居然是古海国密文。
“崔道友,你会古海国密文么?”
“会一点……我娘亲教我的。”
崔茗头也没抬,“我娘亲离开蓬莱洲时携带着山宗的书籍,她要我学会这些密文。”
所以他会的那些奇怪的神魂修补之术,其实就是蓬莱洲的术法而非是药王谷密卷。
怨不得他的术法和自己的跳水玄杀远离差不多,原来都传承自古海国么?
或许能请他翻译有关于那张奇怪书页。
“崔道友,你知道——跳水玄杀,是什么意思么?”鱼阙拿着册子看了看,试探着问道。
“跳水玄杀啊……”
崔茗想了想,说,“跳水玄杀,按照古海国密文的表面含义指的是水天连接的那条线,延伸出来都就是连接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她面不改色道。
看来鱼氏的秘法确实和蓬莱洲术法有联系。
那么怪鱼的存在,蓬莱洲势力应该也知道。
鱼阙看着手里的册子,低头将它整理好还给崔茗,而他终于在一堆书籍之中搜寻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摊开给她看。
小册子上记载的是九蟾丹的功效和用法。
内容和鱼阙在仙林宫学到的也不差什么,但是崔茗显然是个耐心细致的人,他用朱笔做注释补充,增添了辅佐药效发挥更极致的方法。
朱笔注释写着,九蟾丹要配一种汤药才能最大的发挥自己的功效。
崔茗眼睛亮亮,说:“九蟾丹配佐一味八珍汤可以将效果发挥到最大,我正好有药材可以煎八珍汤。”
说罢,他从芥子袋里摸出来药材,什么瑰葵什么荆蔻,什么甘白果啦一应俱全。
只有两套朴素布衣的崔茗居然有这么多高阶的药材。
“不必如此劳烦,崔道友。”鱼阙阻止崔茗往外拿药的动作,“为何要做到这个份上?”
“余道友蒙此冤屈皆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对抱太大的希望,非要一同邀请余道友来山宗,余道友也不至于……”崔茗拿着一截植物的根茎,语气自责,“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这不关崔道友的事。”鱼阙看了他半响,只得低低说了那么一句。
崔茗的确是个善心的人,怎么会是他的错?
不过崔茗执意要为鱼阙煎药,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在这段时间的空挡,鱼阙也打坐入定。
莫约一个时辰后,八珍汤煎煮完毕。
鱼阙原以为化开珍贵药材需要的时间很长,天材地宝的炼化并非容易事,不曾想在崔茗手中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好了吗?
这次熬的药的颜色好看了很多,气味也并无不对,在崔茗殷切的眼神里,鱼阙没有再拒绝,仰头便一口饮尽。
八珍汤一入腹中,不适感尽数驱散,好似拨云见日的畅快,加上入定恢复,药效作用很快。
鱼阙想借着打坐更快地吸收药效,窗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什么在刮动墙壁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崔茗也注意到了,起身去窗边查看,只见一条小黑蛇盘在窗外,似乎是爬累了在此歇脚。
在漆黑的夜中,它的眼睛碧绿如夏夜的萤火。
“四四?”鱼阙见了窗台上探进来的小蛇脑袋,有些诧异。
这小蛇被她封在了锦盒里,虽然法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但她是有些担心它撞不开锦盒被困死在里面。
它怎么会在这里?
小蛇似乎对崔茗有莫大的敌意,冲着他嘶嘶吐信,代表愤怒的嘶吼模样因为体型不够的缘故,看起来格外蠢萌无害。
爬累了在此歇脚的小蛇无视崔茗,直奔鱼阙而来,很熟练地在她手腕上盘成一团。
“这是……”崔茗不明所以地挠了挠眉毛。
“我捡来的灵蛇。”鱼阙看着手上的黑蛇形成的手环,说:“它是来找我的。”
崔茗也诧异。
鱼阙住的斛解阁离暗峰可远,一条小蛇怎么能够爬过来的呢?
“现在不是懈怠的时候,我们得走了。”鱼阙从干草堆上站起来。
吃过八珍汤和九蟾丹的她感觉良好,灵力充沛,况且也不需要再回到斛解阁将小蛇救出来,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们应该怎么逃出去?”主修医药的崔茗并没有很好的突破山牢重重包围的办法,他看向鱼阙,问道。
阴路不能在外人面前用,况且她现在神魂有异……鱼阙想了想,除了杀出去,好像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但是杀出去也得先清楚地形,他们两个对山宗的了解不多,万一又是自投罗网怎么办?
“我们得先明确知道逃生路线,毕竟这是山宗看押犯人的地方,守备重重,绝非是轻易能闯出去的。”
鱼阙仔细思索,问:”崔道友,你的娘亲可以跟你描述过有关地牢的出口么?”
崔茗摇头。
“如若没有逃生出口的信息,那么我们便就是无头的苍蝇,得好生计划一番才是。”
崔茗挠头。
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悉悉索索地,听不真切,正在商议出逃的两人噤了声。
半晌,门开了。
屋内的两人都一脸的防备,不料来人却是高瘦的奚泉。
奚泉?
他来干什么?
鱼阙对这家伙的感观可不好,上赶着被人当枪使的家伙无非又是来看热闹来了。
“嘘嘘……”
白日里一脸跋扈的奚泉朝他们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
他不是来找麻烦的,相反得知两人被押送山牢,心里有愧。
“是你?”鱼阙语气不善,杏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敌意。
“我来看看你们。”
“来看热闹么?”
“不是。”
奚泉说,“虽然你们把我害惨了。”
鱼阙在主殿上的一番话让山隗下令追究奚泉已经和他们起了争执的一行人。
山宗的人连着审问他们好几个时辰,他们才得以洗脱嫌疑。
被放出来后怒气冲冲前来牢里撒气想必是能够理解的。
牢头和这群小混账关系不错,把他放进来和鱼阙面对面,想来也是想看一场好戏的。
奚泉内心并不想来落井下石,他只是不想看威风凛凛的小女修落得如此境地。
况且山宗的弟子都知道,赤鹭渊那地方危险重重,光凭他们这些仅仅只有金丹的修士怎么能闯进去,更别提制服那么多至少小乘境界的水灵兽。
“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帮你们的。”奚泉压低声音道。
“出门向前五百米而后左转,在第三个横门处右转,向前三百米后在第四十八盏灯处用术法打破墙壁。”
奚泉将山牢最薄弱地方一股脑说了出来:“那盏灯后通往山崖,你们从这个地方跳下去最有可能逃脱,应为山崖下是祖无境,不属于山宗的领地了。”
奚泉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很了解。
“为什么帮我们?”
鱼阙不解,“只有你一人来探监,若是我们跑了,那么嫌疑最大的非你莫属,你不怕么?”
“怕什么,我今日是来挑衅你的。”
奚泉依旧是不屑地看向崔茗,“到时候我只说是萤火虫的娘亲告诉他的就好了。你不是掌门的外甥么?到时候被抓了你们便说你娘亲告诉你的不就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高声讥讽二人几句,很难听很欠打,而后认真地看了好一会鱼阙,转身便走了。
莫名其妙的家伙走后,只剩两人对视。
“崔道友,你意下如何?”鱼阙沉默了一会问道:“他的话可信么?”
“我不知道……天快亮了,咱们要走的话还是快些行动吧,”崔茗说,“迟则生变,保不齐天亮后山隗又有什么新的莫须有罪名等着我们。”
“那好。”
鱼阙点头缓缓拔出剑,站起来,崔茗也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拔了自己的青锋剑躲在她身后。
逃跑也是要思虑一番的,崔茗不能打,带着他跑恐怕不免拖后腿。
“崔道友。”
“啊?”
“为了安全起见,可否委屈你……”
“可以,快些吧。”崔茗将他的外袍穿上,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受委屈,无条件地信任鱼阙。
得了肯定回答后,鱼阙施法迅速结印,只见白光过后,崔茗变成了一只穿着麻布衣服只有巴掌大小的草人把子。
阴城杂术上卷十六式——活人草把。
鱼阙指着他胸口的一朵大花,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便摁下命门复原,自行逃逸去吧。”
成为稻草小人的崔茗微微点头,任由她将自己系在衣带上。
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了,鱼阙拔出衔尾剑。
剑意暴起,红色的煞气从脚底升起缠绕,红光映照她的脸颊。
刀剑在身,如同龙神手执双戟降临。
她一个脉冲冲坏上了禁制的牢门。
在长廊尽头看守的牢头昏昏欲睡,突然听得巨大的爆破声,正想查看是怎么一回事时候,只见有浪花奔涌着冲来,驾驭浪花的正是不久前被捆进来的小女修。
她看也不看其他人,也不害怕追兵,一心奔着某个地方而去……这是要越狱啊!
牢头反应过来,立马摇人,各个关口的看守立即响应,对逃逸的囚犯围追堵截。
虽然鱼阙方向感很不好,但好在还有崔茗。
崔茗将逃生的路线一直记着:“五百米后左转……错了,再往前走一些!”
能勾抓犯人的铁爪好似群蛇那样破空而来,这铁爪可是山牢独有的法器,但凡被铁爪勾住,便是大乘修士也跑不了。
鱼阙一把衔尾剑一横,红色的煞气形成刀向两边扩散,直至深深插进两边的牢房里。
借着浪花的推进,插入墙壁的刀气也跟着向前,切开墙壁和牢门,将其中关押的犯人放出来。
牢房里的家伙可比她要棘手,钩爪也顾不上追捕她,转弯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其他犯人擒住。
五百米的距离很快走到尽头,左转,进入横门关卡。横门处有大量各门弟子把守。
山牢有三重险光。
这三重险说的就是三道横门,闯过横门才算是成功逃出去一半。
把守在横门处的修士境界再不济也是紫府元婴,且有一部分是更为难缠的傀儡,要从其中杀出去真的要费一番功夫。
刚跨进横门处,鱼阙要花费的力气就大了。
高速的气旋和水柱扭曲,还夹杂着能烫伤修士的煞气,叫人避无可避。
鱼阙一边跟着修士们斗法,一边高速移动,试图从众多追来的修士里突围。
他们像是鬣狗一般追着蹦跳的小羊。
山宗的修士也用毒,鱼阙平日里惯用的毒符蝎尾涎居然能被他们抵消。
斗法里受伤在所难免,鱼阙不得已沾了自己的血,一手执剑阻挡一手凭空画符。
仙林宫高阶毒修——万蚁嗜心。碧绿的符以血化成,溅射的绿光大放,盖过烛火,照得一切惨绿绿的,
绿光所过之处,有毒蚂蚁爬出,排山倒海地扑向追兵,万蚁噬心沾到人身上便是钻心的疼痒难耐。
它作为十二式高阶毒法里第十二式,能够兵不血刃的杀人。
鱼阙不想惹那么多麻烦,到底没有下杀手,只让控制毒符使得沾染了的修士身体暂时麻痹。
“余道友……你好厉害呐。”
崔茗也没料到鱼阙会使用这样的术法,有些愣,反应过来后夸赞她,打斗间罡风大作,草把子崔茗只得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不能给余道友添麻烦。
崔茗想。
万蚁嗜心的符悬于鱼阙头顶,一路闯一路放射绿光。
第一道横门闯过去了,第二道、第三道。转弯……转弯处早就有埋伏,交叉的银色刀光迎面而来,差点削掉鱼阙的脖子。
有在此守夜的元婴弟子早就埋伏,只等鱼阙来到此刹不住自己撞上来。
好在有向前的浪花探路,鱼阙反应过来以差一秒的速度极限下腰。
她扭转身形,反手握剑用剑背打折两人的腿骨,借着浪花的推动顺利穿过不知好歹的两人。
山牢附近巡逻的亲卫也加入了防备。他们将山宗的所有出口一一拦截,就等着大胆的鱼自投罗网。
鱼阙的衣摆被砍杀得破破烂烂……怕是再修不好了,面对众多追兵围追堵截时,她想到的居然是衣服坏掉修不好了。
“余道友,现在是三十六盏灯处,还有十二盏,就在前面。”崔茗适时提醒。
鱼阙点头,握紧衔尾剑冲了上去,浪花随身,煞气开路,她确实是个威风凛凛的小女修。
朋友忠义,她也会回报这份义气,不顾一切地带着她的朋友奔向生门。
也许是忌惮她头上的毒符或者是黑红的煞气,前来围攻的追兵一路战一路退,气势还没有一个女修高。
也是,亡命之徒奔向自由之路总是斗志高昂的。
终于到达长廊的四十八盏灯处,鱼阙穿了很久的灰蓝色道袍也终于脏污破烂得几近退休。
她以剑插在墙上支撑自己快要力竭的身躯,大口喘气,凌乱刘海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追兵,她突然扯出一个笑。
不该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为什么要留下来?
神魂肯定又要出问题,多吃少九蟾丹可能都不管用了……笑容里没有别的意思,单纯自嘲。
也许跟晏琼池走是对的。
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呢?
这个笑出现的场合不太合适。
追逐与被追逐的两方都精神紧张,但好在追逐方人多优势在手,可被追逐的人居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个笑容带着轻蔑和藐视。
一个有罪之人如此猖狂,这还了得?
“你逃不掉的,快快束手就擒!”凶恶的牢头被激怒,叫骂道,“该死的东西,别让我抓到你们!”
鱼阙置若罔闻,抬手朝那盏灯就是一个巨大的水系脉冲,霎时间沙石飞溅,众人下意识一惊,都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抬手施法拦截。
被冲破的墙壁能看见要亮不亮的天空,山牢修在高高的暗峰上,夜风在墙破的瞬间灌进来,吹动衣服和长发。
鱼阙以最快速度窜到缺口处,纵身一跃,快了所有的术法一步,向下坠落。
好似一条入海的鱼。
囚犯跳崖了,那怎么办?
跟着一起跳啊!
来追他们的修士自然也跟着一起跳,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下落的鱼阙倒转身形,流血的双指擦过剑身,一缕缕的煞气顿时整合为滚滚浓烟。
它们犹如愤怒的火舌猛然拔高,像是要吞噬奋不顾身跳进火坑的蠢货。
追来的修士都被这浓烈的煞气熏到眼睛,在一片红色的薄雾纷纷迷失撞到一块。
大量的钩爪又来了。
在鱼阙彻底在祖无境消失前,这是他们最后能抓住她的机会。
激烈的追逐里,鱼阙耗费大量的灵力和体能,要以身法再避这些铁爪是不可能的了。
眼见面前就是一片白茫茫,按奚泉所说,只要逃进祖无境便逃离了山宗的管辖,就有可能逃出去。
衔尾剑分化为十六柄,环绕鱼阙。
在主人的意志下,十六柄剑意撞开铁爪的轨迹,为鱼阙挡下最后的追击。
正当鱼阙觉得能顺利逃脱时,只听得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着坚不可摧的罡风。
一杆寒风枪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穿透一切直直朝着她的脊背刺来。
它带着必杀的信念——刺穿她!
在鱼阙惊恐转头的一瞬间,她听到了皮肉穿透的闷响,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
崔茗摁下胸口上的大花变回原形,生生为她挡了这一枪,巨大的惯性使他身体好似一只垂死的麻雀,撞在鱼阙身上。
寒风枪威力巨大,同样穿透鱼阙的腰部,两人失去重心直直坠落。
“余……”
崔茗最后看了一眼鱼阙,疼得昏厥过去。寒风枪大部分的灵力都打在了他身上。
愣住了的鱼阙回过神来拔出寒风枪,鲜血喷涌,她用滑腻腻的沾满血的手去够崔茗,完全没注意到手上盘成环状的黑蛇已经松开自己,和落入白茫茫一片山崖下的他们背道而上。
黑蛇细小如指的身形增大为一臂粗,它绿莹莹的蛇瞳里翻滚的是愤怒和杀意。
面对掷出寒风枪的追兵,黑蛇张开大口獠牙毕现,紫色的瘴气从中喷射。
鬼魅一样紫色瘴气铺开成网,尽数裹住追来的山宗修士。
从今夜开始,他们将沉沦在三千个梦魇里。
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蓬莱秘史10】
◎铁血医修◎
一头栽进祖无境的鱼阙从杂草堆里抬起头来, 环顾四周,初升的太阳还没有落到这峡谷之下,飘荡的水汽凝成雾气。
这里似乎是处于峡谷之中的密林。
参天大树盘根错节, 树须繁茂,只是在扭曲的根系里夹杂着灵兽的尸骸。
骸骨森森, 挂着湿腻的青苔。
空无一物又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像是在打量贸然闯入的小羊。
没由来觉得心慌的鱼阙突然觉着喉咙发痒,她开始咳嗽, 喉管里的血自指缝里溢出。
一滴两滴……像是残漏将尽的夜晚。
眩晕, 头耳嗡鸣,从身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咔咔碎裂的声音, 手脚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因为有八珍汤辅佐九蟾丹发挥最大的药效, 鱼阙才能清醒地体会到神魂透支的滋味。
好痛……
鱼阙清丽素白的脸上血污遍布,连耳朵也有血渗出。
喉管里吐出的发黑的血落在枯黄的叶子上。
土地之下有东西伸出雾一样的触手, 争先恐后地吞噬血液。
可掀开那些叶子, 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有些茫然地呆坐, 感觉腰部有些痒痒, 低头看去,自土地之下生长出来的触手顺着衣料上晕开的血爬上了她的腰部,试探摸索伤口所在,而后深深扎入皮肉里——
感受到腰上伤口传来的剧痛, 鱼阙终于从迷惘的状态里清醒。
她反手操纵剑斩开那些不怀好意的触手,施法结印落在腰部伤口处。
温柔的水随着术法钻入伤口, 迅速愈合。
但寒风枪枪头上所附的寒毒还在, 掷出这枪的人心肠歹毒, 他们不打算给她留生路的。
鱼阙来不及处理自己的寒毒, 吃了宝花玉露凝聚神魂后, 连忙去寻崔茗。
两人下落时她用了术法托住崔茗,让他不至于摔得个粉身碎骨……鱼阙回想寒风枪破空而来的那一幕。
明明才认识不到几天,他连续几次为她出头甚至是以命相保……这便是以心换心的友情么?
一向以自我安全为中心朋友不多的鱼阙心里觉着怪怪的。
是感动?也算不上。
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不管怎么样,崔茗为她受了伤,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在四处寻找崔茗的过程里,鱼阙看见了附近七零八落地躺着很多人,仔细一看是那些追捕她的修士。
他们也摔进了祖无境,四仰八叉,表情惊恐,睁开的眼睛里只有眼白,大张着嘴,口涎流出。
鱼阙觉着不妙,上前去探查他们的鼻息。
他们应该是突然从半空中无意识地摔下来的,连罡气都不曾展开,不过摔伤并不致命,人还活着……只不过,为何是这副模样?
好像是魇着了,为什么会魇着?
本着仙林宫修士的道义,鱼阙想试着为他们开解魇症,但救治失败。
不过山宗的人很快就会赶来……是了,山宗的追兵很快会到,届时他们会负责救治这群倒霉蛋。
鱼阙立刻抛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救治他人的念头,启用双鱼瞳。
笼罩四方的雾气在双鱼瞳面前无所遁形,她才看清楚周围真实的面目。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石人,它们的五官被林中的山岚瘴气腐蚀得厉害,但又分明能察觉得出来,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间,骸骨和石人仿佛萦绕着不甘和怨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危险!
鱼阙心头突突直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便是这退后一步让她看见了前方被叫不上名字的野兽拖走的崔茗。
她也顾不得周遭环境带来的恐惧,冲上去抽剑斩杀野兽,救下崔茗。
崔茗受伤不轻,身上有野兽的咬痕,左肩胛骨还插着那杆寒风枪。
但好在人还活着。
鱼阙将崔茗扶起来,撬开他的嘴,动作略微粗暴地将宝花玉露丸喂给他。
宝花玉露丸当真是立竿见影,才服用下去不到半刻崔茗便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地咳嗽,半响才说得出一句话:“我死了么?”
“牛头马面……怎么会是余道友的模样?”
鱼阙只得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崔道友,你还活着。”
崔茗盯着她眼睛里流出来又干涸的血,闭眼,再睁开,“我真的还活着么?”
“……听着,我们得马上离开。”
鱼阙语气严肃,“但是现在我得先给你处理伤口,可能会有些痛,”她意指寒风枪。
“还请……还请余道友速战速决罢,我芥子袋里有止疼药。”
崔茗的嗓子嘶哑,但语气悲壮得像是在口述遗书。
寒风枪必须趁早处理,已经有冰霜顺着伤口蔓延,要是再晚一些蔓延到了心口处就棘手了。
一手抓住那杆寒风枪,一手扶住他,鱼阙一脸抱歉,安慰道:“请你忍一忍罢。”
鱼阙虽然嘴上温柔安慰,但手里动作毫不犹豫地,一把拔出寒风枪枪头。
只听得噗嗤一声轻响,血肉连着枪头被带出。
血即将倒灌的瞬间,她施用术法将伤口堵上,继而转用仙林宫的术法为他治疗。
治愈术使得皮肉迅速愈合,鱼阙行云流水般地完成救治。
皮外伤是止住了,但崔茗体内那紊乱的灵气和扩散的寒毒她无计可施……寒毒,她是水系灵根,对寒毒毫无办法。
崔茗眉头紧皱,如此粗暴的施救过程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鱼阙在他的伤口处种了一朵能吸收毒素的花,就算是处理完毕了。
“好了,咱们快些离开。”鱼阙给他披上衣服,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说道。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追兵就会赶到。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奚泉非要她从这里走,有什么讲究吗?
又是为何,那群修士的神色如此紧张?
“你看我做什么?”
见崔茗盯着自己,鱼阙奇怪地问道。
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想了想还是交到她手里,什么也没说。
崔茗如此的虚弱,鱼阙想摸出五品莲台将他放在莲台中带着走。
五品莲台是仙林宫出品的高阶法器,能够将重伤昏迷的人放置在莲台之中带着走,内置风雪净瓶,对修士的治疗有益。
但五品莲台已经赔给晏琼池,她摸了个空。
于是征求意见后,鱼阙继续施用草把子术法,把崔茗变小为巴掌大的稻草人,揣在怀里。
低头的瞬间,她发现手上乖乖环着的小蛇四四不见了。
方才一片混乱,各类术法追着她,她已经是只顾不暇,连法衣道袍都被砍得破烂。
鱼阙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有些愧疚。
但伤怀归伤怀,赶紧跑才是正经,鱼阙抄起剑,朝着石人面向的龙神埋骨地而去。
蓬莱洲上的石人都面朝龙神埋骨地,相当于一个路标,而她正要去往埋骨地。
才走了不到十来分钟,消失很久的雾鱼突然出现了。
自打她来到此处后,用于追踪的雾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阙不肯离开山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雾鱼。
它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逃不掉。
不然不至于她几次念咒都寻不到它的下落。
鱼阙原本想着一边翻找古海国的信息,一边偷偷调查雾鱼的去向。
再者还有事情想问问太和真人,毕竟令牌还在她身上……谁知道山宗这群人来势汹汹,不仅不给辩解的机会,还下如此之狠手。
长着珊瑚小角的雾鱼背上驮着蔫巴巴的黑蛇……四四为什么会和雾鱼在一起,难道认识它们么?
背着黑蛇的雾鱼环绕鱼阙一圈,咬着她的衣服往某个方向拖去,非常着急。
鱼阙被它领着,跌跌撞撞地往祖无境深处而去。
*
红水望的祭典上有灵鸟血溅长街,叫人不免觉着晦气,但总的来说游灯举行得还算是顺利。
游灯过后第二天,是龙族的旧习,敲钟舞游街。有艺人头戴龙角面具手执钟铃,排成方阵跳舞。
此舞原先是龙族回应俗世祈雨的舞蹈,也是对人世风调雨顺的承诺。
而龙族凋亡,自有新的水司执掌降雨之责,敲钟舞也变成了蓬莱洲上一种节日才会跳的舞,为的是纪念千百前繁盛的龙族。
舞蹈活动会一直从清晨持续到夜晚,其间会有人一直敲钟铃。
钟铃声有节奏还算好听,但一直这么敲下去,真叫人觉着心烦。
白珊撑着下巴看楼下路过的敲钟方阵,目光转回屋内,屋内坐着她的两个好友。
黎含光和风化及严格遵循着仙门的自律作息,属实是到点就起的狠人。
她不一样,她是被钟铃的声音吵醒的。
这两人起那么早,一是为了给晏琼池送行,二是有事情要找晏琼池作商量。
楼上传来哒哒哒的木屐敲在木质楼梯的声音,是大大咧咧的乌宥操着他的四方步下来了。
青鸾阙的琚师姐和乌宥作为云旗峰首席弟子,有为后辈引荐带路的义务,就像追萤为白珊引路寂天道,此次跟随小师弟晏琼池来蓬莱洲,也不算是一时兴起。
大师兄大师姐都收起了平日里没正形的模样,披上了绣青鸾的玄五四方洞衣。
象牙色的洞衣垂着络子缀涯珠,头戴莲花冠,头发完全束起,长长的绦带自冠下延伸,几乎拖地。
手执玉笏,端庄威严。
晏琼池自然也是这副打扮。但他并未真正成年,未成年的修士得在额前留两缕长发垂下,表示年纪尚幼。
身着严肃端庄的洞衣,眉心点着鲜红,颊边乌黑柔顺。
虽然白净看着好欺负,但气质俨然是仙门弟子不可进犯的孤傲高洁。
真不愧是仙门里最唇红齿白的小师弟啊。
怨不得在仙门时,那么多女道友都愿意偷看他。
虽然平时总是叫嚣着比小师弟美貌能比小师弟更快找到道侣的乌宥啧啧两声,今日才是真的服气。
白珊一行人也是头一次见晏琼池作仙门弟子的打扮,也是稀奇。
虽然追萤在草台峰上也作首席弟子的打扮,但是玄女绛在洞衣面前好像失了气势一般……也可能是她颜狗,反派穿这个太显正派了吧!
内敛又含蓄,怪不得主角团都看不出来他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白珊虽然不认同晏琼池的三观,现在还是忍不住为他点了个赞。
“啊呀?你们怎的起如此之早?”琚师姐看面前三个小朋友乖乖坐着,好似在等什么人似的,开口问道。
“是有一事要和晏道友商量的。”黎含光说。
琚师姐点头,“你们快些说罢,我们在外头等你。”
在风化及的眼神鼓励下,黎含光小跑着近到晏琼池跟前,双手合十很是恳切:
“晏道友,我今日有一事想拜托你!”
“无需客气,只管说就是了。”
晏琼池一如既往的温和。
“如若晏道友见到了蓬莱使者,能不能……替我询问一句蓬莱蜃晶的下落?”
“蓬莱蜃晶?”他想了想,问:“蓬莱蜃晶绝迹已久,黎道友问它来做什么呢?”
“我需要它入药……总之晏道友替我问上一句就好,拜托了。”
虽说蓬莱的大蜃都在魔潮里消亡,但困龙峡还有着蜃精呢,既然蜃精一族并未完全覆灭,那么蓬莱蜃晶也并不是无处寻觅。
“好。”晏琼池应允,想了想又说,“蓬莱蜃晶可遇不可求,我不能确定蓬莱使者是否会将它的下落告知。还请黎道友对此尽量抱着最坏的打算。”
世人单知道蜃晶出产于受祝福的千年大蜃,但是不知道蜃又分为两种,蜃和骸蜃。
不论是那种蜃,黎道友只要知道蜃晶的下落……都可以吧?
“多谢多谢!”
见晏琼池答应,黎含光又是一记双手合十。
她简单的发髻上插着昨夜新买的缠枝蝴蝶,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晃出弧度,活泼可爱。
“黎道友客气。”
晏琼池不再多作停留,转身下楼与师兄师姐汇合,去往蓬莱神宫。
*
红水望离蓬莱神宫不远,行路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更别说御灵而上。
望着越来越近的霾紫色宫殿,乌宥一半忧愁一般感慨。
忧愁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感慨是为了也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
“来到蓬莱洲,玉简与仙门的联系就断了,到底是因何缘由呢?”
乌宥下意识地掏出酒葫芦,但摸了个空,酒葫芦被琚师姐没收了,只得讪讪道,“等小师弟领到了法器后,还得快些回到中洲才是。这些天我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有大事要发生。”
他作为最先拜入青鸾阙的新生一代弟子,与仙门的联系最强。
虽说这些天过于沉醉在龙皇酒的美妙里,但人醉心不醉。
联系不上仙门,他总觉得不好。
琚师姐也为这事奇怪,蓬莱洲和中洲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也许是中间隔着一个困龙峡的缘故吧……好在法器即将到手,离返程不远了。
“行了,别瞎想。”
琚师姐说,“仙门自有师尊坐镇,训诫堂守卫保护,轮不到我们一天到晚操心……或许纯粹是因为困龙峡扭曲了两洲的通道呢?”
“也对,不过漩海之上还乱着呢吗?”乌宥又扣扣头,“别到时候咱们返程,又给堵在那里了。”
晏琼池安安静静坐着,听他们的对话。
他轻轻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蓬莱神宫,笑了笑。
到达蓬莱神宫,三人的御灵降落在神宫前的一片礁石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地势的缘故,下落站定后,雾就大起来了,置身其中,景色像是覆着的蒙蒙水汽。
可远处看着,并无不对,怎的近到跟前就朦胧一片了呢?
不过好在还是能勉强看清楚周遭的环境。
“哇啊!”
除了喝酒和琚师姐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乌宥仰头望着面前恢宏的宫殿,大叫一声,很是兴奋,冲琚师姐说道:
“师姐快快快,用留影石给我留影,以后我就可以跟小辈们说我来过蓬莱神宫了,有留影石作证呢!”
琚师姐一拳打在他脸上:“吵死了,安静点。”
三人只是来到了宫殿外层的幻影,也就是蜃楼,想真正进到神宫内部,还得神宫里的人出来引路。
古海国密卷里是这样描述蓬莱神宫:龙之石巢,其高可通天地,以贝壳为墙,以珊瑚为檐,昼可见鳞光,夜可知其辉。
龙祖孟君喜爱以为第二行宫也。
如今龙族的辉煌已去,剩这寂寥的宫殿矗立在故地,被昔日的敌人征用。
不过天人的威严不可动摇,不可妄加评论。
朦胧的雾中,突然出现了灯盏,有引路的侍女神宫侍女自雾里显现。
她们穿着广袖,脸上蒙白纱,乌发垂落。
风微微吹动,翻飞的裙摆好似即将起飞的白鸽。
乌宥连忙握好玉笏,做出恭敬的模样来。
“七脉争锋一甲,青鸾阙云旗峰问寒道君座下九弟子,晏琼池。”
为首的侍女执灯走到三人跟前,语气并未有任何波动:“请将通传券书交于我等。”
通传券书便是七脉争锋一甲获胜后得到的兑换神品法器的证物。
晏琼池将镌刻铭文的券书递上去,拱手作揖,态度端正温和:“还请仙子引荐。”
“你且随我等来吧。”
验明正身无误,侍女执灯转身,示意晏琼池跟上。
第53章 【蓬莱秘史11】
◎千年以前◎
侍女们手里执着的灯笼泛着盈盈的蓝光, 似蜉蝣随身,又似森然的鬼火。
神宫内部以及还是千百年前的景象,望不见头尾的星河, 星轨流转,虚无的妖精举着石板搭成长桥, 身后的路寸寸坍塌入黑暗。
走过这不见头尾的幻境, 听得风中有贝壳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铃声,齿轮咔哒咬合, 星河之下有精美的牌坊立起来, 带起水珠滚落。
跨过牌坊,才算是到了神宫内部。
白日下闪散发贝壳荧光的巍峨建筑群原来不过是假象, 真正的神宫居然是这副模样。
生长了万年的紫晶木树干粗犷庞大, 自犹如仙人斜倚自水下生长,繁茂的枝叶间垂着用鲛纱织成的线垂着贝壳和灯笼。
无数蜉蝣环绕紫晶巨树起落, 在蓝光紫光的交映下, 童真又梦幻。
古籍里虽没有神宫内部的记载, 不过《东都古事》里有提过龙祖率真烂漫, 行宫修筑得如此雅致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踏在磨平的垫石上,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随水轻轻荡开,依稀可闻海浪声。
晏琼池手握玉笏,随着侍女的脚步停下。
“道友, 你且在此停住。”
为首执灯的侍女头留下这句话,而后带领其他人自纷飞的蜉蝣里离去, 惊动垫石里生长的阔叶草, 露珠扑簌簌地落下。
晏琼池仰头看结在那巨树上的宫殿, 稀碎的星光落在他的眼眸里。
星河依旧, 风依旧。
又是一队秉烛的侍女自虚无里来, 她们毕恭毕敬地簇拥着胡子花白的瘦削老者,停在十米开外。
蓬莱神使拄着千年紫晶木的拐杖,面相和蔼,见他却是语气不善:
“你便是今年七脉争锋的一甲么?”
“是。”晏琼池恭敬地行礼。
“……你随我进殿吧。”神使凝视他半响,只得了这么一句,转身开路。
七脉争锋的一甲是有前来蓬莱神宫参观的荣殊……只是这落星洞府乃蓬莱神宫龙祖留下来的,寻常修士真的有资格来此么?
少年乖巧地跟上。
散落四周的蜉蝣先是躲着他,而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围过来,栖在他的衣摆上,试图把他变回熟悉的模样。
巨树上的宫殿其实是很小巧的居室,这曾为龙祖接见好友的雅室,今日神使在此接见晏琼池。
神使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的仪态端正礼数周全,并无不妥。
两方静谧,侍女将法器呈上。
躺在檀木盒的是一面菱花镜子,镜中半红半白,两色呈漩涡状交缠。
它便是本次七脉争锋的奖品,由蓬莱仙台转授的神品法器阴阳镜。
阴阳镜红的一晃是生门,白的一晃是死门。
九霄界会将身陨仙人的法器下赠。
主人故去后法器便会封闭无法使用,想驾驭此等法器,必须修士自身获得它的认可。
凡事讲缘分,封闭的法器到底不是没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下赠也算是为优秀的修士提供了一个机缘。
七脉争锋是为了鼓舞七大仙门弟子励精图治,勤加修炼同时也是仙门里的竞争。
天赐神品法器,对仙门弟子的积极性有极大的提高。
一般的流程是神使下赐法器,再由侍女传达几句鼓励的话,最多还允许修士问些修炼上的问题。
镇守蓬莱神宫的神使亲自接见修士是有些奇怪了。
“神器阴阳镜,小友不打算看看么?”气氛僵持了好一会,神使开腔,眼睛却一直停在面前少年身上不曾移开。
得到允许,晏琼池才从檀木盒子里拿起躺在绸缎里的阴阳镜。
“从前在古籍里见过有关于神器阴阳镜的记载,说是五蕴放华,奥义自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敢问阴阳镜从前是为哪位仙人的法器呢?”
“魇阴神君。”
“真是弟子的荣幸。”
他堪堪将阴阳镜握在手中,脸上并不惊奇,一面说话眼睛又望着神使。
死寂一般的红白镜面如同破冰解冻,红白交织,漩涡交叠,昭示它的苏醒。
“……你究竟是谁?”
“晚辈,青鸾阙弟子。”
神使摇头,盯着他双目灼灼:“不。”
“你究竟是谁?”
“自我登岸以来,神使便一直派呼哨灵鸟监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晏琼池也不再掩饰,哈哈地笑。
阴阳镜也随着主人的戾气极速回旋,就等一声令下释放囚禁其中的生魂:
“看来是轮回太久,我原本的面目被磋磨得故人难辩,这多亏了——我珍贵的兄长啊!”
珍贵的兄长!
他眼中的暗紫爆射,还是笑着:
“每当听见风声,我的神魂便疼痛难耐……不知九霄之上的兄长,他可还好?!”
阴阳镜里的生魂嘶叫,盈盈浮动蓝光的蜉蝣受惊四散而逃,红白交织的带着愤怒恶鬼冲向神使,恶鬼伴随着梦魇袭击神使。
神使瞬间失去意识,但他到底是天人的使者,很快从梦魇里破除。
他站起来向后几个踉跄:
“你只不过是一缕残魂托生,胆敢、胆敢……”
神使暴怒,以拐杖驻地,招来神宫的守卫,精锐的神宫守卫以阴亮的枪头对准晏琼池:
“胆敢在此放肆?!”
“是啊是啊……我是一缕残魂。”
晏琼池丝毫不在意,“我是我,也是他,神使既然知道我是残魂托生,为何不肯承认我就是他?”
“……你!”
“行了,我来此处不是为了叙旧。”
少年将飘荡在屋子里的生魂收回,把玩他的镜子,阴阳镜不作为法器使用时,能同时照清楚人的面容和神魂。
“我想神使应该知道,神宫里藏有什么。物归原主,神使觉得如何?”
和蔼面容的神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神宫的根本……岂能让你说拿就拿?”
“神使看来是不愿意了?”
晏琼池收了阴阳镜,摸索着手里的玉笏。
今日这副装束是七大仙门约定俗成的礼数,对天人的礼数,他会遵守,但必要时他也不会介意用它来斩下神使的头颅。
“……逆贼!”
这等嚣张的气焰无疑是对天人的蔑视,神使久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过是九霄界的逆贼!”
“残魂托生,你苟活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大摇大摆来我蓬莱神宫?”
拐杖驻地,得令的守卫手执刀剑刺向少年,“既然来了,我等就有义务将你押送回九霄界。”
神宫内部的防御机制瞬间触发,居室内防备刺客的术法启用。
蛛丝一般的银线千万股地朝跪坐着的少年射出,但一瞬间被雪花捕捉运动轨迹。
冰蓝的雪花落在守卫们寒光闪闪的刀剑上。
细微的碎裂声过后,比元婴修士要高两个境界的由蓬莱神宫的灵气直接培育的守卫,坍塌碎为冰渣,滚落神使脚下。
雪花回旋,少年来到神使背后,以玉笏抵在他的脖子上,笑眯眯道:
“还记得孟君与我常坐的树下么?在树下我第一次见你,你是须鹤仙翁座下的小仙童……你那时为我们斟酒,手上有一道……嗯,我记得是炼丹留下来的烫伤吧?”
“想不到一转眼,你都已经这般模样啦?那么告诉我,孟君死时,你有落井下石么?”
恶鬼一样的威压铺天盖地钻入神使的额头,带着愤怒。
愤怒是为了千年前的挚友!
“……我没有。”
在此等的胁迫中,垂垂老矣的神使终于想起那位端坐于黑夜之上的神君……面前的少年和记忆里的他很不一样了。
两人相似的只有一双眼睛。
他的拐杖落地,发出脆响。
“我不曾……说过神君一句不是。”
先前一脸怒意的神使语气松软下来,他说,“神君身陨后,是我把龙神殿下的尸骸送还的蓬莱洲……作为惩罚,我被流放看守蓬莱神宫。”
“是我糊涂了……我连神君的气息,都分辨不出来了。”
神使脸上层层的褶子消散,露出一张稚嫩的男孩儿的脸。
这便是蓬莱神使本来的面目。
“……还请神君恕罪。”
“终于清醒了么?”少年冷声:“它在哪?”
神使嚅嗫道:“凝海池……”
晏琼池一手抓着神使的领子,拖着他往前走,不需要有侍女引路,仿佛在千百年前他在此走过无数回。
映照着星河的湖面也倒映着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
神宫内部的星轨转换,又有牌坊自水下升起,这是通往更深处的入口。
蓬莱神宫之下确实藏着绝世仙武,那是祖洲时代的天道之子魇阴神君的青紫玄魔剑。魇阴神君陨落后,龙神孟君夺得此剑,封藏于蓬莱仙台的神宫之中。
那是由四条龙筋束缚悬吊在凝海池上的,一把闪烁着青紫两色的长剑。
青为阴水,紫为奔雷。
自主人陨落开始,它便一直被龙神以龙族的术法吊封在此处,在龙神亡故后,它也成为维系神宫运转的灵力来源。
凝海池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寂已久的青紫玄魔剑突然光芒大作,照得凝海池亮如白昼。
剑身嗡鸣,好似颤抖着迎接主人归来的忠仆。
“好久不见了。”
晏琼池仰望那把剑,伤感地笑了笑,甩开神使,拔出乾坤尺。
一剑化气,劈开的浪花瞬间结成冰霜石阶,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如同新皇登基,玉玺在手。
少年伸手穿过了结界,握住剑柄,四条用于封印龙筋化为碎冰消散。
噼啪的雷电自凝海池下升起,直冲他而来,又被温柔的水阻挡在外。
青紫玄魔剑曾是冰水、奔雷双灵根魇阴神君的佩剑。伤人的雷电不肯亲近,它没有感应到主人的奔雷意志,不肯降服。
少年举起手,手上的血沿着掌心滑落。
一滴两滴。
鱼阙走着走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流血。
鼻腔的血蜿蜒如小溪,打湿她的衣襟。
雾鱼不肯停下,带着鱼阙渐渐走入祖无境深处,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附近。
这里有似乎是祭坛的残垣断壁,由于终年雾气缭绕,已经是青苔遍布,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被挂在衣带上的崔茗头上也落了好几滴血,有些担心,问她:“余道友,你没事吧?”
“暂且没事。”鱼阙用手绢抹去脸上的血,故作轻松道:“不知道它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雾鱼背上蔫巴巴的黑蛇也一点点恢复,抬起头的瞬间看见了被鱼阙挂在衣带结上的稻草人把子,竖瞳微眯,窜出去灵活地缠上它,甩下来。
好似一只宣誓主权的小狗。
“四四!”
鱼阙连忙去捡崔茗,同时揪下缠在稻草把子上的黑蛇。她以为黑蛇把他当成了玩具,拍拍它的脑袋以示警告。
黑蛇趁机缠在她手腕上,委屈地环成手镯。
正当鱼阙要把崔茗继续栓在衣带结上时,附近的树突然有节奏地婆娑摇曳,无风自动,像是什么人极速地往这里来了。
她立刻攥紧崔茗躲至祭坛一处以蔽身形。
听得一阵树叶沙啦作响,有人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鱼阙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反手就是一剑。
被人用双指夹住。
“不够警惕。”
来人居然是晏静休。
她还是一身银素的白衣,但不再是山宗太和道殿里的宽阔大袖,而是精简干练的短打,外披斗篷,束腰上绣着流云纹,后腰上交叉悬挂两柄断魂刺。
干练又英气,依稀可见当年执掌晏龙庭时候的影子。
晏静休没有过多解释,用身上的斗篷将鱼阙裹住,轻松地将她扛起来,闪身进入旁边繁茂的林中。
斗篷能够封闭鱼阙的气息,晏静休护着她,眼睛向外看,细长的凤眼警惕如狼。
摇曳的树影里果然有什么东西极速地闪过,好似苍鹰搜寻猎物,落在地上的影子时大时小。
被斗篷裹住用身形挡在里侧的鱼阙不明所以,不解地眨眨眼,表示疑惑。
“你那条小鱼,是我关起来的。”
没等她问,晏静休便先开口了,“使用追踪术很容易被山宗的人捕捉,他们多疑心诡,你这般大张旗鼓的使用追踪术探查,实为不妥。”
晏静休作为把守各路隘口的长老,自然是最先察觉鱼阙的术法。
她原先想观察这顶着晏氏名头的小姑娘几天,再决定要不要将她派出来探查的小鱼还给她,没想到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她转头去看鱼阙,“含章殿一事山隗不会善罢甘休,你擅自出逃山牢惹怒他,要不了多久他会向宗门内的晏氏发难。”
“既然如此,太和真人要捉我去投诚么?”鱼阙也警惕起来,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稻草人。
“别担心,我若是要捉你回去投诚,便不会为你说话。”
晏静休压低声音,说,“你不能落在山隗手里,就算含章殿跟你没关系……我会帮你逃出去,你要尽快找地方躲避随时可能抓到你的耳目,最好能离开蓬莱岛,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我……”
你告诉年轻人此路不通,而她还是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尽头,尽头是什么堵了她的路。
鱼阙不会听的。
“我知道你来蓬莱洲是为了什么,为了找到‘它’的下落不是?”
晏静休见劝不动,叹气:“我原本不想插手你的事,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将我所知道的告知你罢。”
“只是你和小少主会合之后,你且告诉他,晏龙庭蒙尘已久,在六洲为证,我们绝不受辱。”
晏静休取回放在鱼阙身上的令牌,交给她一枚莹白鳞片,鳞片躺在手心里沁凉。
又摸出那顶惹来祸端的垂纱斗笠覆在鱼阙头上。
天上的动静越来越频繁,鸟叫此起彼伏,想必是山宗的人循着气息追踪来了。
只不过祖无境的干扰太多,追着鱼阙的气味也始终不能定位她的准确位置。
“山家人的话,一句也不要信。”
在鱼阙看着鳞片怔愣之际,晏静休又嘱咐道,“无论是谁,都不能信,包括那个姓崔的孩子。”
鱼阙看了看手里变成稻草人的崔茗,应下。
然后,她脚下腾空。
晏氏的人好像很喜欢用布或者衣服将鱼阙从头盖住,在将她抱起来或者是扛着。
她原以为只有晏琼池喜欢如此,看来这种行径不是无迹可寻啊。
晏静休身材高挑欣长,几乎和晏琼池一样高。
大概是一直练武的缘故,锤炼得浑身一丝赘肉也没有,扛着鱼阙的肩膀有力。
想不到昔日里端庄沉静的太和真人居然如此豪放。
没反应过来的鱼阙好似小春卷那般,被斗篷裹了扛在晏静休的肩上。
她好似咸鱼那般,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雾鱼是真人收走的,那么……也是真人要我来这里的?”
鱼阙扭捏了下,看着越来越远的祭坛,问。
“嗯。”
“为什么?”
“不深入祖无境,你很快会被山宗的追兵抓住,山隗手下豢养的鹰犬比你想象的厉害,暗峰之上你无路可逃。”
晏静休沿着浓密的树林里走,尽可能地避开没有遮挡的地带。
她解释道:
“祖无境原先也是山宗的一部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祖无境沉塌,连带着撕去暗峰的一角,这沉塌的一角便是山牢唯一的破绽。”
原本没多少人知道,也是晏静休将此事告知奚泉,奚泉才有机会把逃生的通道透露给出来。
鱼阙看着极速倒退的扭曲的树,没再说话。
晏静休带着她避开灵鸟视线,很快穿越了祖无境,突破越走越狭长的峡谷,在一处断崖前停下。
祖无境下又是一截深深的断崖,从上往下看去,同样烟雾缭绕,看不真切崖下的情况。
“晏楼。”晏静休叫她。
“是。”
“朝着埋骨地的方向去吧。”她看她,说:“轮塔六层的那个东西,你也瞧见了?”
鱼阙突然严肃,“真人知道么?”
“略有耳闻。”晏静休说,“石板上的图案——你可知道是什么?”
“是蓬莱洲和魔洲利用古海国术法造出来的龙。”
“龙……?”
鱼阙睁大眼睛。
“龙族早就覆灭了,作为违抗天人的代价,九霄界对龙族降下诅咒——你也知道的吧?”
“……”
“未发动魔潮之前,魔洲那群疯子从龙族故地瑚枝洲弄来了许多孵化不了的龙蛋,用术法孵化出大量的小龙。但古海国的术法缺失严重,不稳定,这些小龙就算活下来,也在一两岁时全部死亡。”
“但是有一条活了下来。”
“魔潮之后唯一一条的龙被弄到东洲太行鱼氏去了,你应该见过它……这东西就算活着也极其不稳定,唯有靠着鱼氏的血喂养才能活。”
晏静休说,“鱼氏确实还有没死干净的人,他就在蓬莱岛上。但具体在那里,我不清楚……埋骨地那里应该会有你要的线索。”
山隗口风很紧,山宗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些也是她这一百多年揣测出来的。
“我能说的就这么多,那么,就此别过吧。”
她将鱼阙从肩头上卸下,山宗的追兵早就料到她们可能会从断崖缺口处逃走,都在此等着。
她看着盘旋着的巨大灵鸟,语气淡淡,“我晏氏只求一处地方避世,不想最后沦为山宗为虎作伥的工具,想来也该到我们和山宗算总账的时刻了。”
“好,还请——”
鱼阙想客气地请她将自己放下。
毕竟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辈如此抗在肩上还是叫人惶恐,却不料身体突然感觉腾空伴有坠落感,眼中的晏静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晏静休干脆利落地将鱼阙抛下了山崖。
她凝视鱼阙好一会,而后拔出后腰上的两把断魂刺。
大乘修士的磅礴灵力外化为剑气,雨一般降落,将俯冲追着鱼阙的灵鸟穿透。
晏静休手握断魂刺跃上半空,劈出交叉的两道剑气覆在鱼阙上方,剑气化墙,俯冲而下的鸟撞在剑气上化为一摊摊的血肉消亡。
她落地,收回断魂刺。
不再看坠落的鱼阙一眼,转身离去,束起来的长发划出好看弧度。
这两刀宣誓了晏氏避世的修士和山宗至此算彻底撕破脸皮。
多年为虎作伥的隐忍——到此为止。
“余道友——”
崔茗被寒风吹掉了几缕稻草,冷得直哆嗦:”我觉着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安全降落吧!”
鱼阙从怔愣里回神,自下而上吹来的寒风差点又吹走了她的斗笠。
这会她知道拢紧斗笠了。
衔尾剑出鞘,鱼阙倒转身形,踩在剑身上,用最后一点的灵力托着自己逃逸。
“余道友,我们要去哪里呢?”
“龙神的埋骨地。”
鱼阙握紧手里的鳞片,轻声说。
第54章 【蓬莱秘史12】
◎被人暗算◎
鱼阙御剑自崖底遁走, 先前消耗太过,很快就没有了气力。
于是她便找了一处能遮蔽身形的山洞躲着,施加禁制时, 她还不忘用术法尽可能的卷了些木柴。
“余道友。”
在鱼阙抱着木柴正准备生火时,挂在衣带结上的稻草人适时出声:“我觉得……我可能, 有些冷。”
崔茗半截身子开始结霜, 气息变得弱弱的,连说话都哆嗦。
鱼阙连忙将他的活人草把解除, 将他安置在火堆旁边, 暖橙色的火光染红了崔茗惨白的脸。
同样中了寒毒的鱼阙却毫无异常,除了透支神魂带来的不适, 其他无恙……这大概是龙皇酒的功劳。
它才是真正的寒毒。
青鸾阙的修士们爱喝此酒不是毫无缘由, 龙皇酒能帮助水系弟子修行,令水系术法凝结的寒霜更加纯粹。
毕竟不是谁都是水冰天品灵根, 有时候还得辅佐外物修炼。
这也导致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嗜酒成性。
“你还好么?”
鱼阙见他烤着火都冷得打哆嗦, 明白寒毒正在入侵他的经脉, 但却束手无策。
“我有一法……”崔茗伸出直哆嗦的手去摸芥子袋, 说道:“寒毒侵体,我需要以萃火丹将这份……萃火丹,萃火……”
芥子袋散落,鱼阙从瓶瓶罐罐里挑出萃火丹塞到崔茗手中:“给。”
“好, 谢谢你……”
见她眼里写着“然后呢”的神情,崔茗有些害羞, 说道, “请余道友转过身去罢, 我得……褪下衣服, 将皮肉划出来……抹药。”
“你一个人行么?”
鱼阙不放心他, “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不不——”崔茗见鱼阙真的要上来扒他的衣服,连忙捂住,说:“不用劳烦余道友,我自己就行。”
见他这样坚持,鱼阙也罢休了,转过身去。
崔茗拿出芥子袋里的卷轴,铺开,卷轴里是一整套的针灸小刀。
他咬着牙,先将几味药材扔进火里焚烧,熏考柳叶刀,对准那朵花的位置切下去——
木材燃烧发出稀碎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散草药焚烧过后的苦味,混合着微微的血腥,山洞外是细厉的风声。
鱼阙背着身,听着火舌舔过刀尖,皮肉被切开的细微声响,墙上投射的影子显示青年的身形细瘦。
崔茗一刀刀划开皮肤,将火丹融化揉进去,火丹的药性剧烈,一寒一热在经脉间争斗,叫人痛苦难耐。
他迅速催动法力,以药王谷的术法同时将二毒逼出,寒热二毒冲破经脉。
“唔……”
崔茗忍不住轻哼。
黑蛇盘上鱼阙的脑袋,只恨自己没长手脚将鱼阙的眼睛和耳朵都捂起来。
该死,你要叫唤就叫唤,整这出来干什么?
轻哼过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背着身的鱼阙怀疑他是不是疼得昏厥过去了,有些担心,出声问:“崔道友?”
“……嗯?”
崔茗的尾音隐忍:“马上就好了。”
又过了一阵,才听得他说:“我好啦。”
鱼阙转头,崔茗将外套拢上,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淌下,
“既然你寒毒以退,不妨就再休息休息罢。”鱼阙说,“此处我已经设下了禁制,在术法时效没过前,山宗的追兵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这里。”
“我需要打坐两个时辰。”她说,“你可以为我护法,也可以休息。”
“我选择休息。”崔茗说。
鱼阙也就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入定打坐,而他便坐一旁,看着她。
“余道友?”
“怎么了?”
“我在七脉争锋上见过你,余道友真的很厉害呀,”崔茗说,“我在你的剑意里感受诀绝的勇气……能和你结交,真是太好了。”
他捧着腮,说,“谢谢你,余道友。”
“……谢什么?”
“没什么,余道友对我那么关照,提前和你说一声谢谢。”崔茗的语气认真,“我是该谢谢你的。”
“不必。”鱼阙说,“我什么也没做,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火舌跳动,映照着崔茗的脸庞,浓眉大眼的青年看起来和平日憨厚温润的模样不大一样了。
影子里,火好像蔓延到了他的脸上,有一缕缕的白烟自下颌处冒出。
黑蛇直起脑袋,瞳孔发绿。
“你在做什么?”鱼阙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但只见崔茗从芥子袋里摸出来两块豆饼,放在火上烤。
豆饼的香气覆盖草药的苦,甜甜糯糯。
“……”
“你要不要吃呢?”崔茗见她望着自己,想了想,把饼子递给她,“鱼道友许久不进食,难道一直在靠辟谷丹维持吗?还是吃些罢。”
鱼阙刚想摇头,那块饼被手腕上盘着的黑蛇一把夺过。
它小小的嘴叼着豆饼,非常警惕。
“……这条小蛇是什么时候跟着余道友的呢?之前没见过,”崔茗倒是不介意,边啃豆饼,边瞅着它。
“在斛解阁捡到的。”她向他介绍黑蛇,“它是四四,是我的灵兽。”
“灵兽么?”
“是,叫四四。”鱼阙又重复了一次,认真得像是在向朋友介绍自己小猫的女孩。
“……它让我想起来晏道友。”崔茗又咬了一口豆饼,嚼了嚼,说。
黑蛇抬起头,吐着信看他。
鱼阙也看他。
“都很漂亮,不是吗?”
崔茗继续嚼豆饼,语气寻常:“晏道友是青鸾阙的问寒道君的嫡传弟子,又在七脉争锋里获得一甲,那日在困龙峡里保护了整条船,真厉害呀……余道友应该与他是相识的吧?在余道友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语气里既有对晏琼池的艳羡又有敬佩,还带着一丝别的什么情绪……难道崔茗也被晏琼池的表象骗了,觉得他是很值得结交的人么?
鱼阙不说话。
豆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余道友也是出自东洲的么?那你们就是老乡了,我和同出药王谷的修士也很聊得来,我们主要是聊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不过他们似乎都进了仙林宫,我资质差一些,只能落选栖闻宗。”
“我在揽仙城时,和晏道友攀谈过几句,他很是客气,人也随和……但这条蛇总是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来,真奇怪。”
“在余道友眼里,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和晏道友多聊上几句就好了,我很想知道东洲……”
崔茗努力向往晏琼池的话题上扯,仿佛真的很敬佩这么一号人,想努力打听他的消息。
黑蛇冲他龇牙咧嘴,香糯的豆饼一口也没吃,像条护主的小狗,不愿意别人谈论主人。
“……崔道友,不能盯着他人而忽略自身,抓紧修炼才是。”
面色平静鱼阙阻止了黑蛇的动作,把它塞进衣袖里,终于说话,结印继续入定,“我要打坐了。”
“好。”
豆饼吃尽,崔茗拍了拍手,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整理他的芥子袋。
芥子袋撒出瓶瓶罐罐,皆是名贵的药与毒。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已经是接近傍晚,鱼阙从入定里回神,吃了宝花玉露,灵力勉强恢复。
“继续走吧,崔道友。”鱼阙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完全碎裂,非常落魄。
她取出玄女绛往身上一裹,拿起剑就要带着崔茗离开。
玄女绛绣着碧绿的蛇,粼粼的涯珠好似黑色的眼睛,它们盘踞在鱼阙的身后,直直地警戒注视四周——不怀好意之人。
*
石人一致朝向的便是龙神的埋骨地。
那个埋骨地被蓬莱洲人成为芜野泽,顾名思义,是一片荒芜的大泽,基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但蓬莱洲的石人无一例外的都以它为中心朝拜,虔诚又悲伤。
自发刻下石人的蓬莱洲先民一定很尊敬龙神。
鱼阙一面躲避山宗的搜捕一面快速沿着石人面向的方向逃窜,崔茗还是作为稻草人挂在衣服上,被风吹得摆动。
又花费好大力气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传说里埋葬着龙神骸骨的芜野泽。
她为避开灵鸟选择在灌木的荆棘丛里潜行,才拨开草丛,便看见一片灰色的茫茫不到边际的大泽。
大泽边缘有破败的雕像,面生鳞且有角,必然是龙族的形象没错,但泽下暗潮涌动,泥浆下有长长的触手伸出。
那是守泽的泥鹎。
泥鹎愤怒地咆哮,挥舞着触手抽打,触手绞缠在一起。
启用双鱼瞳,鱼阙看见有什么人在高速移动身法矫健得如同蛟龙,但是雾气太大了,又临近傍晚,光线昏暗,看不清到底是谁在与泥鹎缠斗。正当她想靠近些再看时,突然一道雷落在她附近,炸起紫白的光团……风化及的雷?
一个白衣服运着绿色灵气的少女被大泽之下的的触手击飞,她手里的短剑一同掉在鱼阙脚下。
她哎呦呦的叫唤,被鱼阙伸手接住。
“谢谢……诶?师姐?”
得救了的的少女扭过脸来道谢,见是鱼阙,愣了一会,突然一个虎跳跳到鱼阙怀里,喜极而泣的模样仿佛是见到了大救星。
“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白珊上上下下打量鱼阙,发现她的脸色比自己还不好,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鱼阙远远的看向和触手交缠的黎含光和风化及,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晏琼池说黎道友想要的蓬莱蜃晶在此处,所以我们就来了……但我们根本打不过这只泥鹎,它似乎没什么心智,见人就发疯。”
白珊吐槽一句:“我劝他们不要来,非不听,现在可好了……大概是正中某人下怀吧。”
晏琼池……
有雷光暴起,看来是风化及不错。
可是,晏琼池呢?
鱼阙左右环顾,不见他,有些疑惑。
“他人呢?”
“谁……你说晏琼池吗?”白珊松开鱼阙,说:“他拿到神品法器后,随着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一齐离去啦。”
这家伙倒好啊,把他们坑到此处便不管了。
“回去了么?”鱼阙垂下睫毛,想起他说的话,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但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很快振作。
她得和他们一齐解决了这只拦路的家伙,再继续探究。
风化及和黎含光两个为仙门里的得意弟子,修为深厚,对于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境界的泥鹎似乎不落下风。
但泥鹎胜在触手数量多,恢复快速,再怎么不落下风在此攻击下也逐渐吃力,而泥鹎的实力还没有显现。
雷与金光逐渐弱势下去,风化及吃了几颗恢复体能的药,但泥鹎就是不会倒下,它寄生在大泽几百年,早就将自己和大泽融合在一起。
大泽为它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
泥鹎藏在泥下的鸟嘴里有褐色的光团浮动,在交战的两人也发现异样,联合破除,鱼阙一个闪身来到黎含光背后,为她挡下背后的攻击。
泥鹎狡猾,居然使用声东击西的战术打算绞杀黎含光。
“鱼道友?”黎含光见了她也是吃惊,而后严肃道:“这里很危险,你带白珊离开。”
“泥鹎很强,不可正面击败。”
手臂被震得发麻的鱼阙拉着她闪到一旁,严肃认真道。
她从挡下的一击里察觉到了它的恶意。
它带着顽劣的恶意想要作弄他们,又或者是必杀的愤怒。
“我知道,但是……”黎含光担忧得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驾驭雷霆的少年,“阿及他……我得去救他!”
风化及总是那么认真的执行黎含光的愿望。
只要黎含光想。
他就是这样执着的一个人。
鱼阙拦不住双向奔赴的两人,转头看见白珊去捡她的淬毒短剑似乎也要为了她的朋友拼命,想了想,拿出稻草人,将崔茗恢复,拜托他带着白珊回避。
白珊的修为太低,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那你呢?”崔茗问。
“泥鹎不除,我也没法知道这大泽之下藏着什么。”鱼阙一面回应,抄起剑正欲上前,但她感召到了什么,听到了有人于虚空中喊她:
“鱼阙。”
“鱼阙!”
那声音好似太古洪钟,有操纵人心的力量,好似千万股的红潮,从身后铺天盖地追来了。
她想回头看,身子突然僵住,不受控制地闪身,出现在黎含光和风化及面前。
泥鹎的触手正好冒出,刺向二人,它速度太快了,鱼阙更像是被人恶意操纵着为他们挡剑。
……鬣狗一样注视猎物的眼神又来了。
不同于东皇殿,那是真正的,恶意满满的注视。
在一刹那,只听得噗嗤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贯穿,时间也被无限的拉长。
眼中的泥鹎露出诡秘的神色,雾气里藏着鱼氏的亡灵,风声里是呜呜的哀怨……一切都突然变得迟缓了。
鱼阙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她的长发完全散乱开来,束头发的簪子随之落入水中,双手下垂,破烂的衣摆随风飘荡。
白珊瞪大了眼睛,怔愣几秒后大喊:
“师姐——”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的突然?
她原本还想屯起来保命的商城积分全部兑换紫色道具【濒死之鸟】
只有练气中期的少女运气而起,直直地扑向被触手贯穿胸口挂在空中的师姐。
该死该死该死!
鱼阙,鱼阙——不能死啊!
黎含光立刻反应,举剑助力,金色的剑意化为金莲托着白珊冲向鱼阙。
药物【濒死之鸟】作用是定格生命,吊住濒死之人的一口气。白珊举起药想使用,但突然被蛇的咆哮喝退。
一条头角峥嵘的巨蛇凭空出现,双瞳碧绿,鳞甲漆黑好似墨玉。
它很愤怒。
在灰蒙蒙的雾影里,巨蛇獠牙森森的嘴吞噬雷光,雷电在嘴里噼啪作响,将泽下害人的泥鹎劈个粉碎。
白珊落在地上向后几个起落,被崔茗拦住才堪堪稳住身形,崔茗也想去追,但是被鱼阙的血泼了一脸,非常狼狈。
他也焦急万分。
众人一脸的冷汗,眼睁睁看着它将鱼阙卷起,自雾中离去。
第55章 【蓬莱秘史13】
◎不是用咬的哦~◎
泥鹎被黑蛇喷射的雷光炸了个粉碎, 尘屑飘荡的芜野泽里,四个人相对无言。
白珊怔愣地问,“我师姐她……”
她现在有点抓狂。
鱼阙作为原著里早死的路人角色, 难道就是折在这个关口的?
她想起以前看到的评论,说是晏琼池在蓬莱洲的几章剧情里才开始显露不对劲来……难道是因为作为青梅的鱼阙在蓬莱洲上死了, 他才扭曲的不成?
白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濒死之鸟】, 握紧,摇了摇头, 眼神坚定, “我得去救师姐。”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得去救鱼阙。
同样狼狈的风化及捂着左臂的伤口说, “那黑蛇来历不明, 身上的气息不详,只怕我们四人不是它的对手, 这样贸然去救……我觉得不妥。”
“不如先玉简联系青鸾阙的道友们吧。”黎含光说着, 急忙去翻她的玉简:“我们才分开不久, 他们现下一定还在蓬莱洲。”
在晏琼池拿到阴阳镜之后, 青鸾阙一众人便很快动身离去,不过也是不久前的事情,此刻要掉头还是来得及的。
“对对对,”白珊也激动起来, “我们先联系青鸾阙的道友们折返回来,用术法追踪鱼阙, 到时候联合他们一起搜救。”
“但我们得先拿到含光的蓬莱蜃晶。”
风化及适时地开口说。
芜野泽的守护泥鹎消失, 届时说不定会有人趁虚而入, 抢夺泽下的宝器。
他们得先去找到蓬莱蜃晶。
“蓬莱蜃晶……”
黎含光对白珊的计划没有异议。
毕竟鱼阙是她的朋友, 还帮了她那么多, 去营救她是应该的。
可在蓬莱神使给的指示里,稀有的蓬莱蜃晶只能在此处寻见。
这是唯一能救娘亲的机缘,她不能错过……
“我和白道友一齐去寻找鱼道友,阿及,你帮我去泽下寻蓬莱蜃晶。”黎含光看向风化及。
风化及自然应下。
方才缠斗间,雷法不知为何倒灌,像有反噬主人的趋势,他身体有些许不适,至少在短时间内没办法跟着她们一路去追踪下落不明的鱼阙。
“我不能随着诸位道友一同前往。”
还在被山宗搜捕的崔茗不想连累他们。
他用手绢小心地将脸上的血拭去,收好,说,“但我也会尽力去寻找鱼道友的下落。”
迅速商量了对策后,四人分开。
白珊和黎含光遁循着鱼阙的气息而去,风化及在芜野泽里寻找蓬莱蜃晶,崔茗则独自离开。
临走之际,崔茗突然被什么闪了眼睛,发现浅浅的泽中有东西在反光。
他涉水过去,捡起了它。
黑蛇卷起鱼阙,却忽略了她的剑。
古海国秘铁折射着寒光,流畅的剑身宛如野兽之牙,剑身有缺口,看起来古朴又苍凉,握在手里沉甸甸,挥砍有力。
这样的剑可能是一位孤独侠客落日时倚在篝火旁的伙伴,也可能是落魄浪人的全部家当,配身材娇小的女孩就有点反差萌的意思,可鱼阙背着它完全不突兀。
崔茗想起在揽仙城第一次隔着人海看着鱼阙。
她身边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安静地走着,头上是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木簪,身上穿着简单的灰蓝道袍简单的布鞋,不起眼的剑背在身后。
她穿越人海,神色冷清目光坚定。
虽然平时不怎么与人亲近,但真的能跟她说上话时,你便能发现她身上有着一种严肃的幽默,那是很认真的可爱。
想起鱼阙的脸,崔茗突然笑了一声,继续摩挲遗落在水中的剑。
有虫子自崔茗脸上剥落,爬上剑身,附肢轻轻敲在其上,发出哒哒声,清脆且密集。
他注意到自己握剑的手背上还残存着鱼阙的血,于是低头,虔诚地将她的血吞入腹中。
太行鱼氏的血……真不愧是喂养那东西最好的食料,如此甘美。
眉眼憨厚忠实的面皮开始剥落,掉在水中,顿时化为虚浮泡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因为长期浸淫病中而病恹恹的脸。
他的眼睛上挑且细长,眼下一左一右两粒对称的红痣,皮肤苍白发灰,腮上有不自然的潮红,白色的长发垂落,颇具死人之相。
名为崔茗的人皮已经在他身上完全的褪落。
这是药王谷的奇术,寄生皮相。
只要杀死别人并剥皮,以特殊术法获得皮囊主人生前的信息,施法人可以利用这张皮相来冒充他人。
此人拿出那张浸满了鱼阙之血的手绢,将它扔在了水中。
红色随水晕开,一缕缕的,又被水推得更远,有暗流把血卷入泽下,有泡泡冒出。
咕噜噜。
芦苇轻轻的晃荡,茫茫的水面上似乎起风了,隐约有少女的歌声混杂其中。
*
黑蛇带着鱼阙奋力朝远处的蓬莱神宫而去。
昏迷的鱼阙趴在它的脑袋上,蜷缩着,小小一只,玄女绛铺散,好似从心口淌出来的一大摊鲜红。
黑蛇着急万分。
自少主进入蓬莱神宫后,两方的联系完全断了。如今鱼阙受创,作为少主命令的绝对执行者,它应该秉承着主人的意志,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死。
但是来不及了,情况来得太突然,它必须先保证鱼阙的安全,眼下能做的,也是赶紧去找少主。
至于其他人怎么处置,等鱼阙醒来再说罢……尤其是那个眼中不怀好意的家伙,他最好没什么坏心思。
黑蛇想起山洞里跳动的篝火映照下的影子,心里一跳。
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连它都看出来了,但鱼阙这傻丫头蠢乎乎的,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吗?
可又是为什么,少主任由那家伙接近鱼阙?
巨大的黑蛇好似玄色的箭矢一般疾驰向在远处的蓬莱神宫。
它在心里祈祷,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
死亡是何感觉?
不过只是失去意识,梦里再也不会出现热烈花海,不会再有心上人盈盈望着你。
什么也梦不到了,美好的事物不复存在。
死亡将一切都蒙上了阴影,留给你的是沉寂,无意识的永远。
意识还停留在被洞穿胸口前一秒的鱼阙猛地睁眼,看见的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跳跃的荧蓝蜉蝣零星地落在他乌沉沉的长发上,像是破碎的玻璃,星河在他身后流转,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睛的震撼之美。
“晏琼池……?”
如此不真实的幻境,鱼阙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她怔愣了半会,兴许没有从覆盖吞噬自己的黑暗里回过神来,翻身将脸埋入他怀里,闭上眼蹭了蹭他的腰腹,衣料丝滑柔顺,贴起来很舒服。
她下意识地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语气慵懒尾音微微上扬,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阙儿。”少年带着笑意,“还要睡吗?”
“睡……”
“可是你已经睡好久啦。”
他的发尾垂下几缕落在她脸上,酥酥痒痒的,连同他含笑的低语。
鱼阙睁开眼,怔了半响,伸手想触碰这真实的幻境。
但在即将到达他的面颊时,她便已经能感受到了微微的暖,瑟缩了一下,想收回手,不料被他扣住,贴上他的脸。
暖的……
不是梦。
鱼阙这才自己正枕在少年的腿上,脸抵着他劲瘦的腰腹。
她木着脑袋,问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随着青鸾阙的师兄师姐离开了么?
“因为担心你,就留下来了。”
他说,“我放不下你,再者想起来蓬莱洲还有事情要做……你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他给她拉上有些滑落的被子。
鱼阙身上盖着的是鲛纱织就的薄被,露出来的胳膊也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点血污也没有。
破破烂烂的灰蓝色道袍终于换下,取而代之的正是蓬莱洲上时兴的裙装,坦领,衣结系在胸前,领口绣着双鱼衔花,灵动可爱。
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也是鱼和莲花样式的,垂缀精致的铃铛。
“我……我刚刚是……”
鱼阙想起方才那极不真实的一幕,低头摸自己的胸口,原本被洞穿的胸口完好无损。
仿佛方才有东西穿透胸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你的蛇救了你。”
少年垂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一切只是幻象,泥鹎是沼泽之下长久不散的瘴气幻化出来的妖兽,你被它幻化的假象骗啦,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哦。”
“这样吗?”
鱼阙还是有些怔愣。
“你做了一个噩梦,就是这样。”
“……骗人。”
泥鹎是真实的洞穿了她的胸口,只不过为什么一点伤痕也没有?
她又忍不住摸了摸。
才睡醒有些呆呆的表情是她最可爱的模样,此刻她朱果一样的唇微微张着,他只要弯腰就能咬住。
但欢喜她懵懂模样的少年只是侧头,捧着她的后脑将她撑起来。
他贴上鱼阙的脸颊。
她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婴儿肥,蹭起来很舒服。
少年像猫一样蹭了蹭她,叫她:
“阙儿。”
鱼阙没有拒绝,任他抱住自己蹭蹭。
反正这样……也很舒服。
他揽着鱼阙,鱼阙也得抱住他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两人自然地拥抱,晏琼池也是一席黑色的丝绸单衣,薄薄一层,这层衣服贴着他的肌肤,覆着他的骨。
少年的身型逐渐发育完备,宽肩窄腰,鱼阙攀上他的背,摸到了他的肩胛骨,动作间,衣料摩擦发出嘶嘶的暧昧声音。
有点瘦。
她把脸埋入晏琼池的脖颈,兰息萦绕鼻尖。
“……阙儿。”
两人好似鸳鸯交颈,少年蹭了蹭她的耳背,鼻息的温热落在她耳根上,他说:“跟我走吧。”
鱼阙枕在他脖颈处的脑袋摇了摇。
“不。”
少年只是叹气,没再说什么。
“我睡了多久?”
两人静静地待了半刻,鱼阙才从环抱的温柔里挣脱,耳根红红地问道。
“五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五个时辰?
鱼阙睁大眼睛,想起来在芜野泽的崔茗和白珊……崔茗身上还有伤,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他们呢?”
“不必担心其他人。”晏琼池说起他人时总算是淡淡的,“暂时还活着吧。”
“还活着……对了,我的剑!”听闻他们没事鱼阙有一瞬间的松懈,想起来自己的剑从手中滑落,有些焦急。
如果剑还在芜野泽那还好说,万一被什么东西叼走,可怎么办呢?
她爬起来,却又不慎踩到裙摆,一个趔趄又摔了回去,少年伸手接住她,稳稳当当地将她安置在腿上。
“啊呀?这又不走了么?”他笑。
“放开。”
“我不想你再去那个地方。”
少年眼睛盈盈地看着她,说道:“我们一起离开蓬莱洲,我带你回烛玉京……我保证再也不会有讨厌的人欺辱我们,我们……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
“我们回去罢。”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担忧,确实要担忧的。
“别再劝我了,晏琼池。”
鱼阙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我得知道太和真人说的到底是什么,鱼氏的惨案到底和蓬莱洲有什么关系。我隐忍多年,终于要迎来真相,你叫我如何放弃?”
“至于其他的……等我大仇得报,再说吧。”
她并非不明白晏琼池的心意,并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雨夜里交叠的心,那萌芽的悸动,她并非不明白。
只是,挡在面前的东西太多了,太多了……如果能活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
少年的眼睛里染上委屈,看起来惨兮兮的,他把头埋在鱼阙的锁骨处,又低低地叫了她几声阙儿。
他低沉又带着委屈的嗓音叫人心动,这样念她的名字就太犯规了,小坏蛋一样的晏琼池委屈起来也是叫人不忍心拒绝。
鱼阙推开他,提起裙摆起身跑出去,繁复的裙摆也带着几分慌忙。
还是赶紧离开罢。
她跑到栏杆边上看,发现自己所站之处是自巨大紫晶木上修筑的木屋廊桥。
小木屋有着小小的飞檐,龙兽匍匐屋檐上,好似龇牙咧嘴的小狗,一切的一切都精致五比。
这里是哪?
她看了看脚下浮在湖面的垫石,跳下去,落在垫石上。
鱼阙跨一步的距离不够大,不得不揽着裙摆一蹦一跳地踩在那些石头上,像小女孩玩游戏,一跳一跳的。
她试图走出去,但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垫石上似乎有什么机关,能叫人不停兜圈子。
“走这边。”
黑色衣袍的少年出现在鱼阙身后,牵住她的手领着她踏上正确的踏石。
他每跨一块垫石,都会停下来,等一等鱼阙。
不同于刚才两人待在一起的活泼,气氛突然静谧起来了。
鱼阙不爱先开口说话,总是晏琼池活泼地说很多话,她其实是很喜欢他这样快乐的。
而现在晏琼池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她在说话,那双眼睛看看她,再看向别处。
星星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盈盈的泪水,又像是破碎一地的心。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他那海潮一般的悲伤。
晏琼池,也会觉得悲伤了。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她拒绝了他?
“你不高兴么?”鱼阙问。
“才没有。”晏琼池摇头,认真道,“和你在一起,我总是觉得高兴的,但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笑笑,把她的手攥得很紧,“让你揣测我的心情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想起了什么?”
鱼阙也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并不排斥。
“我拿到了七脉争锋的一甲法器。”
他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变回了那个有点狡黠的少年,“我在镜子里看到你的前世了……富家小姐的你和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花轿把你送出去好远。”
“而我是穷书生,为了阻止你出嫁,我骑着瘸腿的驴在后面追赶……我说‘阙儿啊,我是真的喜欢你呀,不要喜欢其他人好不好’?你说‘我看不起连魂魄都凑不齐的家伙,别在我眼前瞎晃悠,快滚’!”
“抬着你跑的轿夫把我撇下,瘸驴把我踢得滚出去,我滚啊滚啊,最后只能坐着放声大哭……啊呀,想起来我都觉得伤心呢。”
他的表情和语气又像是随口编了个故事来搪塞她,鱼阙怀疑他满口胡言乱语的本领是不是因为看多了志怪话本学来了。
鱼阙低声训斥他,“不许说奇怪的话……不许再看志怪话本!”
“阙儿啊,话本是有些意思的,字字是人心,句句是人性,我觉着着实不错。”
晏琼池赞不绝口,“我在里面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表情和情绪都是用来掩饰自己的,我学得很纯熟啦。”
“其他人也学得很好,我怕你看不出来,被别人骗去啦,我得骑坏多少瘸驴才能追回你呀?”
“为什么要骑瘸驴追我?”
晏琼池哈哈地笑,“那不骑瘸驴,我用两条腿跑着去追你也可以。”
鱼阙看了一眼他,又把视线转回来,想了想,点头,“还是骑驴吧。”
“主要的意思不是这个啦……”晏琼池知道她又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叹气。
“我的衣服是谁换的?”夜风凉凉,吹得她的衣摆微微扬起,鱼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鲜艳活泼的颜色,问道。
“……”
少年可疑地将脸扭过去,如果有小扇子,他一定用于却面挡住鱼阙狐疑的目光。
“是侍女啦,我才没有看。”
这身裙装确实很适合鱼阙,醒目的二十四破撞色长裙,臂上披帛,腰间有垂下来流珠璎珞,还系着彩带。
长发也不再是简单的一个发髻,以精致的头花作饰,红缎子发带隐隐折射着鱼鳞的暗纹,长长地垂着,和细小的碎发一起衬得脖子雪白,不堪一折。
整个人动起来好似游曳的小锦鲤。
漂亮是漂亮,但鱼阙觉着行动太不方便。
两人牵着手,淌过了星河。
“你且去吧。”
在高耸着的牌坊下,晏琼池停住脚步,似乎不打算同她一起离去,但手依然紧紧攥着她,不肯松开。
鱼阙看着他。
“记得回来。”晏琼池说。
鱼阙点点头,说好。
可他还是不松手。
“我不会有事的。”鱼阙说。
不松手。
晏琼池还是类似小狗狗担心主人外出有危险不肯让她出门的神色,或者是担心主人一去不返的可怜。
能从他脸上看出这样的神态,蛮叫人觉着稀奇。
鱼阙想了想,伸手揽住他的腰身,眼睛看他,非常认真:
“到时候我查清楚之后,一定回来见你。”
这是鱼阙为数不多的几次哄他,但晏琼池不领情,他眼中的忧色始终未减轻。
她抬眼看他许久,未得到回应,于是有些恼了,抓住他的前襟,迫使他低头。
原本蔫蔫箍在晏琼池脖颈上成环的黑蛇突然脸红。
这条黑漆漆的小蛇想用尾巴挡住眼睛,可尾巴咬在嘴里,左右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
于是它大睁着眼睛,决定看下去。
鱼阙单手揪着晏琼池的衣襟,逼迫他靠近自己,而后侧脸咬在了他下颌处。
这一口凶凶的,就这样咬在他脸上。
她没学过如何亲吻,只是在入世修行的时候,听一个长得很美艳的女子说过,只要这样,就能让男人心软,甚至连骨头都会软了。
果真如此。
女人一口咬在身侧男人脸上,他马上就化了,并且百依百顺。
本来是青楼女子用以调戏不谙世事小姑娘的浑话,况且她又是这般正经的女修,应该会不屑一顾。
没想到鱼阙全看进去了。
晏琼池愣住,他垂眼看因为咬着自己而脸颊微微鼓起的鱼阙,笑了。
鱼阙在他松手的瞬间,也想松开嘴,但脚又突然腾空,被掐着腰举了起来。
少年仰头望着她,眼眸里好似春风吹开了池水,涟漪荡漾。
他又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臂上,一手抵在背上扶着。
“看来分别的二十年里,阙儿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他仰起脸,露出下颌上她的一排牙印,“咬得我有些疼,不过我很高兴。”
“但不是用咬的哦。”
鱼阙刚想呵斥他放开自己,而后只感觉他托着她的后脑,叫她不得不和他对视。
他在她脸颊靠耳垂的位置上轻轻一吻,兰息混合着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皮肤上。
少年好听的嗓音在耳边说,在这样近的距离带着致命的诱惑:“大概是这样的……阙儿。”
鱼阙也愣住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素白柔软的面颊,迅速覆上绯红。
不再是薄薄一层的青涩桃子那样嫩红,她的脸完全熟透了,像是亟待摘取的果儿。
“难道不对么?”
少年见她僵直如咸鱼,故意地问,侧头过去,在另一边又落下浅浅的吻。
他不小心剐蹭到了她的耳垂。
痒痒的,带着心跳加速的麻意。
她瑟缩了下,脸红得无以复加。
“你——”
告诫自己不必理会世俗情绪,压抑自己太久了的鱼阙,此刻抛却了妖母的话,抛却了幼时的苦恼,抛却雨夜离别的悲哀,大脑宕机。
一种奇怪的情绪漫上了心头,像是久旱逢甘霖都土地,开裂的心田被浇灌,一种奇怪的喜悦……她突然想起来,在喝完龙皇酒之后消失的片段。
昳丽少年左右扭捏,不肯就范,她不依不饶,她差点……差点强吻了晏琼池。
她想起来了,一时间鱼阙只想踢开紧紧抱着她的少年,找个地方蹲下来捂住脸。
“怎么了?”他压着笑意,在她耳边问。
鱼阙脸红得几乎不像她自己,带着局促和窘意,这等羞愤的表情很少能染上她的眉眼。
她故作镇定,“放开我。”
“不要。”
晏琼池得寸进尺,抱着她,故意地问,“鱼道友,学会了吗?”
黑蛇知道不能再看了,可是,真的忍不住。
于是小小环成项圈的蛇,长出了一只爪子,捂在了眼睛上,它从爪缝里偷看。
鱼阙问:“这也是你看志怪话本学来的?”
“嗯啊,所以话本是好东西啊。”
“放我下来,我得走了。”
鱼阙没空陪他演话本里的桥段,松开他的衣襟,甚至用小腿轻轻踢他,想迫使他将自己放下。
有点恼羞成怒的小姑娘的意思。
食髓知味的少年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同样也是话本里学来的。
晏琼池将她放下,给她整理头发,“阙儿,记得回来。”
鱼阙背转身去,说好。
说罢不再回头看他,落荒而逃。
跨出牌坊的瞬间,璀璨的星河坍塌,眨眼的功夫,她就站在了神宫外……等等,难道她一直待在神宫里么?
不对,为什么晏琼池会出现在这里?
鱼阙抬头看那近在咫尺的高耸入云的蓬莱神宫,想起晏琼池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心下诧异。
她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
“少主。”
盘成环状的黑蛇松开尾巴,爬到晏琼池的肩上,咳嗽两声,说:“如果真想留,有的是办法留住她。”
留住一个小姑娘的办法多的是,少主大可不必每次都这般的哀求,换来的全是她执意的不肯,为何不直接了当一些?
少年看了看余温尚且的指尖,“硬留是留不住的。”
“好吧。在芜野泽里做手脚的人……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也没有看清楚为什么……”
鱼阙突然冲了上去挡刀。
她才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
“她身边的虫子闻到龙血的气息,已经按捺不住了。”
少年原本的好心情一点点冷却,“他早就觊觎鱼氏,你继续跟着鱼阙,别让她死了,其余就随你喜好。”
黑蛇点点小脑袋,又问:“少主您继续待在蓬莱神宫么?”
少主待在蓬莱神宫,两方精神桥连接不上。它还是蛮怕少主不在,自己随心所欲玩得太尽兴失控,可就麻烦了。
“我得闭关一段时间。”
晏琼池转身,望着星河,“我和你一样,都为精神化体,神魂残缺,没法完全获得它的认可。”
“我必须尽快将收集来的元神炼化。”
第56章 【蓬莱秘史14】
◎芜野泽◎
蓬莱神宫作为古海国龙神的行宫, 现在更是神御之地,有神使镇守,晏琼池为何能那样熟悉自如地行走来去?
也不见书籍上记载的那样, 有覆盖着暗蛟纱的神侍把守其中。
鱼阙心里虽有疑惑,但仔细想了想, 觉着神宫既然能留晏琼池, 那么必定有理由。
她最多需要担心一下在神宫做客的晏琼池会惹出什么其他的事端。
毕竟神宫藏着诸多稀有的宝器,若是他一时兴起去盗抢, 下场大概会难看。
担心并不是毫无理由, 他有过多次前科,毕竟他晏氏的子弟都这样。
做客, 看上了好东西, 买,或者抢劫。
晏琼池和烛玉京那群晏氏子弟这样嚣张的形事风格, 真叫人担心。
她又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宫, 才转头离去。
蓬莱神宫不像书里记载的庄严肃穆, 反倒是进出容易, 也挺奇怪的。
繁复漂亮的裙装影响赶路。鱼阙换下了没有防御属性的裙装,披上她那在颂祝祭典上常穿的白金对襟。
道袍破碎,另一件换着穿的深衣不适合作战,玄女绛也破了。
在阴沉沉的雾里, 白金的对襟好似寿衣一般苍白,着实是有些渗人, 但鱼阙不管这样, 用法器追着芜野泽而且去。
泥鹎根本就不是噩梦, 它是真的穿透了她的胸口, 可她毫发无损……不, 还是有影响的,她体内的金丹,变得愈发的沉甸甸。
它一直在往下坠。
鱼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芜野泽。
衔尾剑遗落在大泽之下,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捡去了。
三片龙鳞在她的怀里发光,带着凉意,迫切地想指引她前进,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它们等不及了。
山宗的人还是没有放弃搜捕,他们依旧四处寻找逃逸的鱼阙和崔茗。
但总的来说,派出来搜捕的人手相较之前少了很多,因为以太和真人为首的晏氏集团与山宗内部的仇怨爆发,双方博弈,甚至动用了武力。
事情的发展饶是山隗也控制不住。
他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漩海之上的困龙峡乱了,不然一旦晏氏集团的人和东洲烛玉京本家取得联系,山宗内部的党派争斗会升级两宗的恩怨。
山宗背地里做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因此对于外来势力的管控很严格。
山隗防备晏氏也正是因为担心他们和东洲有联系将秘密泄露造成反噬,才处处提防小心,处处挤兑。
脱离晏氏来到蓬莱洲避世的晏静休和其手下原是应承了老宗主的恩情来到山宗效力,隐忍多年,只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含章殿一事只是个突破口,让昔日骄傲的晏静休忍无可忍,终于选择撕破脸。
现下晏氏集团策反一半的山宗弟子,内部正乱,相比之下去追捕两个看起来丝毫不相干的家伙完全不重要。
可山隗不肯放过这两人,一定要抓住鱼阙。
毫无理由。
多亏了晏静休的从中掩护,鱼阙才不至于过上到处躲藏的日子。
她轻松地躲开了山鹰灵鸟和呼哨灵鸟的追捕,穿行在林间。
林间的山风呼啸,她又想起了晏静休的话。
山家的人,都不可信。
*
青鸾阙众人收到了鱼阙遭遇大难的消息,秉承道义他们迅速调转头,赶回红水望与白珊和黎含光会合。
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第五天,依然有游园进行,依然还是以舞蹈的形式讲述龙神的故事。
今日这一折在颂祝龙神的忠义——好友遭圈套,心焦不已勇往深渊搭救,不负金兰结义交。
老得不成样子的祭祀在风里用古海国密文颂祝,粗砺的话语里是古意之美。
他在颂祝龙神的事迹,他在说着很久以前,龙神搭救好友,却遭到背叛。
来自朋友的背叛。
龙神是水之统领,那么对立面便是火,在祭典上一般用火来代表龙神的敌人。
广场上点燃了大片的篝火。
青鸾阙众人在火光映照之下聚头。
琚师姐在听完白珊讲述的来龙去脉以后,迅速向师弟师妹们分配任务,务必快速找到鱼阙。
他们放出大型的寻搜术法,水系术法好似那绚烂的烟花四散开来,追着鱼阙的气息而去。
白珊在人群里左看右看,不见大反派,奇怪地问:“晏道友呢?”
琚师姐有些疑问,“他说要与你们一同修行,你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他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白珊有些着急,紧要关头,晏琼池怎么就不在呢?难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不成?
“得快些联系他,一起帮忙找鱼阙才是。”
“别着急。”琚师姐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尽可能地放出青鸾阙搜寻的术法。
水龙循着鱼阙的气味四面八方而去,但都没有回应。
“为什么……”
黎含光看着灭了的玉简,奇怪道:“为什么,阿及也联系不上了?”
*
经过好半天的赶路,鱼阙终于再次来到芜野泽。
芜野泽上常年雾气缭绕不散,泽边的芦苇生长其中,随风晃动,寂寥又清冷。
她拨开芦苇,看见的是经历一番苦战过后的泽面,天边的雷云晏息,芦苇烧焦的气息飘浮空中。
泥鹎早已不见踪影,想怕是黎含光他们几个将它杀死了……不过,他们人呢?
鱼阙想确认自己的衔尾剑掉落何处,但眼角余光突然瞄见了芦苇丛边上,倒着一个身形看起来眼熟的人。
他的长发泡在水里,随波铺散,像是一大团丰美的水草。
她走过去,想试探这人是否还活着,可近到跟前翻过那人的身体,发现居然是风化及。
风化及?
鱼阙很是诧异,风化及怎么会倒在这里?
能把衣装整洁玉树临风的北洲天才逼得如此狼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风化及出事了,那么黎含光和白珊她们……鱼阙抬头四处看看,不见二人在场,只得先给风化及服用宝花玉露,试图稳定他的状况。
风化及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难道是和泥鹎交战时候受伤了么?
白珊和黎含光呢?
掉在地上的玉简折成两半,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在伸手向前的少年面前,生生踩断了他的活路。
正在鱼阙思量该怎么办时,旁边的芦苇丛里突然冒出一个蔫蔫的小脑袋冒出来。
是小黑蛇,四四。
它仿佛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躲在草丛里不敢见人,兴许是闻到了她的气息才冒头出来查看。
晏琼池说,是这条蛇救了她。
它么?
鱼阙怜爱地将它抓在手里,继而关进芥子袋里让它休养。
她拿起自己的玉简准备联系白珊,同时又念咒,打算把风化及的身体变成草把子。
他高出鱼阙太多了,变成草人她才有可能将人带走治疗。
玉简没有感应。
在这茫茫的芜野泽之上,似乎外界的联系都被刻意地切断。
没有办法了,只能先带着风化及离开,然后再想办法吧……怀里藏着的三片莹白的龙鳞叫嚣着,不肯让她停下脚步。
在鱼阙左右为难时,崔茗出现了。
这个憨厚的青年抱着鱼阙的剑,非常谨慎的从芦苇丛里探出头来,像是在防备什么,在看见鱼阙后,又惊又喜:
“鱼道友!”
他似乎披着满身的水汽在芜野泽中走了很久,被围困不知方向,又追着她的气息一路而来。
“你这是……?”崔茗不解。
鱼阙正想将高大的风化及拖走,他现在已经被施用了活人草把之术,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将其抱起来。
“他受伤了,得尽快处理才是。”她松开风化及,问到道:
“风道友为何会受伤,你可清楚?”
“不知道。”
崔茗将他们四人各自散开去寻找她的事情原本地告诉了鱼阙,“鱼道友被来历不明的黑蛇带走,我们可担心你。”
“只是鱼道友……”
他上下打量鱼阙,语气小心:“你还好吧?你是如何从黑蛇口中脱身的,又为何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恢复完毕?”
“说来话长,我没事。”
“真的还好吗?”
“没事……”鱼阙不知道说什么来搪塞,她醒来时看见的是晏琼池,身上也没有伤口,那就只能是晏琼池为她疗伤。
他用了什么法子为她救治,她不清楚,只知道体内气息平和,连寒毒也已经平息下去。
“风道友亟待治疗,要想个办法将他带出去,送还给黎道友才是。”
鱼阙含糊推掉他的疑问说:“风道友若是独自去泽中寻找蓬莱蜃晶,想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才会倒在此处。”
崔茗左右环顾,叹气:
“入夜之后,芜野泽起瘴气,瘴气似乎能迷惑人的感官,使人失去方向,我不过是稍迟了那二位女道友几步,便被困在此处,我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若是我能再早一点回到这里,说不定风道友……”他的语气自责,抱着衔尾剑不知所措。
他是良善之人,应该不会出言欺骗,可以信任。
“不关你的事。”
鱼阙说,“崔道友你便和我一起将他送出去罢。留在这里可能还会有危险。”
芜野泽能够幻化出泥鹎来守护,那必然还会滋生其他的怪物,他们尚且不能对芜野泽周围的情况掉以轻心。
“眼下风道友伤势过重,你我又是医修弟子,不如就地治疗罢。”崔茗提议。
风化及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好,必须马上治疗才行。
“好。”鱼阙犹豫了下,答应了。
两人放倒了一大片的芦苇,在周围施加术法的结界,将昏迷不醒的风化及放置其中。
先前给他服用宝花玉露,勉强吊住他的一口气,所以风化及还有生还的机会。
他受伤得实在太严重了。
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甚至连他的衣服都不曾沾着血,但他的神魂经脉内里斑驳一片,似乎是有什么人向他的体内突然灌注打量的灵力,逼得他几乎走向绝路。
鱼阙尝试为他修复神魂,也就是以九蟾丹配合跳水玄杀来救人,但是蓝色的小鱼落入他体内,溅不起一滴水花。
崔茗皱着眉头,说:“风道友身上似乎盘踞着什么东西,黑色的雾气,正团聚在他的金丹与灵脉各处。”
“风道友,似乎是被心魔袭击了。”
“心魔?”
“想必是独自留在此处搜寻蓬莱蜃晶时出了意外,事不宜迟,我们快些治疗风道友才是。”
崔茗似乎在解决神魂问题上很有研究,他运起精纯的木系灵根,施法念咒,配合着药材对风化及进行救治。
救治的结果很是成功。
风化及的生机渐渐复苏,他紧紧握着的手松开,一个流光溢彩的晶体从手中掉落。
鱼阙捡起来,仔细查看。
不出所料,这小小一块的晶体便是传说里千年大蜃死后受祝福结下的蜃晶。
传说里,大蜃结出来每一枚蜃晶都可谓是天地灵气的浓缩。
蜃乃是海上的精魂供养的灵兽,它们吸食海上灵气,而海是日与月的故乡,自然灵气更加难得。
蓬莱蜃晶可谓是天地间稀有的天材地宝,这种灵气之物入药再好不过了。
不知风化及为了它又吃了多少苦头,才将自己沦落到这等重伤的地步?
被心魔入侵可不是小事。心魔皆起于自己的孽障,它会诱惑修士堕落。
生出心魔可是修行的大忌。
黑蛇爬上鱼阙的手腕,温顺地舔了舔她,还有那块流光溢彩的蜃晶。
鱼阙叹气,把蜃晶塞回风化及手里。
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所求的呢?龙神埋骨地就在眼前,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在她望着不远处白茫茫一片的芜野泽出神时,勤劳的崔茗已经在附近捡拾木根芦苇,将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柴火堆。
虽说是夏夜,但夜晚的露水很重,千万不可着凉了。
篝火燃起来,三人靠着篝火取暖。
周围的芦苇像是旋着裙摆的舞者,它们飘摇起伏,高低错落的残缺石人在摆动的芦苇之中若隐若现,像是竹林里沉默的鱼氏亲族亡灵。
“多谢崔道友的鼎力相助。”
“唔,没事。”
“你在做什么?”
“烤豆饼啊。”
崔茗又在烤豆饼,甜糯糯的豆饼香气弥散。
他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这是我阿娘在临终前最后一次为我做的食物,”他抱膝坐着,看着冒着白烟的豆饼,说:“我娘亲她为了和我爹逃出蓬莱洲花费不少心血,她甚至是不惜摔断腿也要爬着离开。我此前不能理解为什么娘亲那么急切地逃离外祖,现在我看清楚舅舅是这般性格后也明白了。”
“其实不是娘亲要回来的,是我擅自做主把她的牌位运回来。她临终前说过,想再看一看蓬莱洲的日月,蓬莱洲澎湃的海……”
鱼阙听他这样说,也想起来来面容逐渐模糊的阿娘。
人言常道,去世之人在你心里逐渐模糊,是期待你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鱼阙低下眼,看着崔茗递过来的豆饼,心中一软,接了过来。
“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给我做豆饼了,又甜又香,只可惜她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豆饼……尝尝罢?”
“谢谢。”
鱼阙咬了一口手里的豆饼,含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嚼,又被小蛇抢走了。
四四不让她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叼着豆饼鼓着腮帮子很是生气。
“鱼道友的灵兽也喜欢豆饼吗?”
崔茗见状,也给它分了一个豆饼,但小蛇只要鱼阙手里的,碧色的蛇瞳里对他是警惕和防备。
见它如此,鱼阙只将口中的豆饼咽下去,没说什么,她对任性的小蛇总是格外的宽容。
崔茗也没有介意,一边吃着豆饼,一边闲聊,说他跟着娘亲学习医术,这般那般的,让人觉着他是个勤奋朴实的家伙。
确实如此,崔茗忠义良善,给人的感觉就是邻家温和的大哥哥。
夜风吹人凉爽,篝火还在持续燃烧,叫人好不惬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迷迷糊糊间,鱼阙听到了少女的低笑。
她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看见穿着黄衣裙的少女远远地站在芦苇丛中,和她对视。
夜色朦胧,看不清少女的面容,但明显能感觉她在笑着,但是眼神恶狠狠地,带着怨毒。
见鱼阙回头,少女转头钻入夜色,有意要勾引她去往芜野泽深处。
鱼阙站起来,拿起衔尾剑朝她的方向追去。
第57章 【蓬莱秘史15】
◎睡一会◎
鱼阙追逐黄衣裙的少女而去。
可这荒野一片, 前有山宗弟子的追捕,后有泥鹎穿心而过,崔茗很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 于是给篝火加了几块柴火,又脱下衣服披给风化及, 跟上去了。
“你来干什么?”
鱼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然是跟来的崔茗,让他回去守着风化及。
“鱼道友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不肯放她一个人的崔茗奇怪道, 鱼阙的目标似乎很明确, 她是追着什么而去的,但他什么也没看见。
“和你没关系……”
她头也不回,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鱼阙走得很快, 脚步带风,莹白色的龙鳞在她怀里发光, 凉意渗透衣服传到了皮肤上, 好像在怀里捂着冰块那般的冷。
“等等我, 鱼道友, 跑太快可是会遇见危险的,等等我……”
“芜野泽瘴气环绕,你可能是被瘴气欺骗了。”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呀?鱼道友……鱼道友……鱼……”
崔茗追在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在黯淡的月光下,鱼阙追着裙摆飘飘的黄衣少女被层层叠叠的芦苇围住了。
芦苇在风里摇晃, 好似旋转裙子的祭祀舞者。鱼阙穿着的颂祝里穿的法衣,白金色的对襟, 描边的花纹看似是缠枝莲, 可仔细看, 是连成一片的密文。
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在月光下散发着光, 她同样在月光下发着苍白的光, 白金对襟好似惨白的寿衣。
风里雾里的鱼阙看起来好似纸人一样煞白,被芦苇舞者困在其中。
鱼阙浑然不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诡异,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鱼阙。”
耳边又是如同太虚洪钟一般的声音。
是谁……?
“鱼阙。”
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而她身后……是崔茗?
“鱼道友为什么那么执着要来蓬莱洲?”原本以为被甩在身后的崔茗追上来了,鱼阙跑得那样快,不知道他怎么追上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语气平淡,“为什么呢?”
“是蓬莱洲上有什么想探索的东西么?”
她站定,眼睛慢慢瞄向身后。
“真是可惜,鱼阙。”
身后传来了类似虫蜕的声音,干裂的躯壳寸寸撕裂,在夜色下发出清脆细微的咔咔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从身后来了,鬣狗一样的目光,盯着鲜美肥肉的不怀好意。
鱼阙能感觉到那人正在一点点地从皮套里蜕变。
躲在暗处看她的人……此刻就在她身后。
“你本性‘鱼’,是为太行鱼氏前任家主鱼斗雪的女儿,古海国十一岛故地昼云庄的少主。”
与崔茗声音截然不同的音色冷冷道,“一百年前,鱼氏覆灭,鱼氏亲族连同门内弟子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一人,准确的是说一千五百二十九人丧生。”
“你和另一个鱼氏唯二的两人自死门逃出,你一定想知道另一个活着的鱼氏是谁吧?”
那个声音问,“你很想知道。你找他找了很久,却一点头绪也没有,让我来指引你吧……你知道昼云庄故地那两片龙鳞是谁放的么?”
“是我,我知道你一定回去昼云庄。”
“你是谁?”
鱼阙握紧手里的衔尾剑,她的防备和警惕此刻达到顶峰,终于开口问话了。
怪不得她会在昼云庄废墟上找到那两片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龙鳞。
原来是有人早就设陷阱诱骗她往里跳。
“你不回头看看我,怎么知道我是谁呢?”
闻言,鱼阙缓慢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白色的长发,死人一样的肤色,双眼下各有红痣,带着诡异的妖冶。
此人必定是邪修。
温润忠厚的青年的皮套被随意地丢弃一旁,好似崔茗从头到尾不过是他扮演出来的一个假象。
“我名为药司玄,出身于中洲药王谷。”
药司玄,药王谷第二代秘宗掌门,为人残暴,性格古怪阴晴不定。
“他不是我扮演的出来的假象噢,这孩子确实性格如此,是个很好的人呢,他死之前还在惦记给窑洞里的老人家送药。”
药司玄轻飘飘地说,“性格这般好的孩子想必让人很有亲近感。”
“所以我杀了他,伪装成他的样子与你交好,我学得还不错吧?”
他见鱼阙抿着嘴不说,又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药王谷的绝学,寄生皮相。”
鱼阙知道这个邪术。
因为钩夫人身边的傀儡,全是用这招寄生皮相制造的,保留生前的记忆,绝对服从主人。
如果寄生皮相的效果是完全复制皮相生前的行为和思想,那么崔茗确实算得上是忠厚朴素的人。
他有一片赤忱的救病之心,他良善乐善好施,他有他的鸿鹄之志,他应该带着娘亲的希冀活下去。
然而这些不复存在,他死了。
因为他是个良善的人,很适合寄生以此来接近她,所以他被杀死了。
真是荒唐!
鱼阙握紧手里的衔尾剑,咬牙切齿。
愤怒使得她打算为这个素未谋面却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杀了面目可憎的家伙。
“你还有力气对我动手么?”
药司玄倒是不怕她,自顾自地说:“你的神魂碎裂,再使用你那些术法,可能真的会撑不住噢,还有你的金丹……你真的决定要对我动手么?”
他一早就看出来鱼阙的神魂气息不对,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注意到崔茗的原因。
她想找到神魂修补的术法。
只是可惜,神魂一旦开裂是没有办法完全修复的。
再好的丹药,再好的术法,不过是掩人耳目。
碎了就是碎了,补得再好也会有缺陷。
药司玄打量着愤怒的鱼阙,很是欢喜。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在她的金丹处埋下了那种东西……呵呵,看来大家对这孩子都感兴趣。
“你前期有如此防备之心是很不错,不过啊……”药司玄弹指,一粒小小的符箓朝鱼阙飞去,“但是你不该那么容易放下你的警戒,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哦。”
符箓带着药王谷毒虫的剧毒,一旦沾上,就会腐蚀皮甲骨肉,药司玄的修为可比鱼阙高很多,她不可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芥子袋里的黑蛇身躯暴起,为她接下了这张符箓,剧毒被蛇的嘶吼炸开砸向一旁,芦苇被烧掉了一大片,带毒的烟雾弥散。
黑蛇的瞳孔泛绿,嘶嘶地吐出红信。
先前他暗害鱼阙,已经让它怒不可遏,今日还想暗箭伤人,实在留不得。
鱼阙惊讶地看着将自己圈住的黑蛇。
它的躯体雄健漂亮,獠牙狰狞,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墨烟……魔气,它是魔兽?
在院中随意捡来的小蛇居然是魔兽?”
着实是出乎了鱼阙的意料。
“退下。”
黑蛇口吐人言,庄严得好似霜天之上的君主,墨烟爆震,逼退隐匿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伎俩。
药司玄微笑着照做,他退后一步。
他掷出符箓的目的不是鱼阙,正是为了引出这条——极渊之蛇。
“连精神化体都这般叫人着迷,极渊之蛇的完全体真叫人痴狂!连通三界的祸蛇头上长着墨玉玛瑙似的独角,双眼描金,它最喜欢的白色,因为人骨就是白色……”
药司玄言语之间皆是赞美,鱼阙眉头不自觉皱起,转头去看四四。
极渊之蛇?
四四居然是极渊之蛇?
对于极渊之蛇鱼阙是略有耳闻的,不过那不是只存在古籍里早就不知下落的祸蛇么?
黑蛇:……
别在鱼阙面前乱说话可以吗?
它估计也受不了药司玄那种令人肉麻的痴狂语气,张嘴就是一个雷团,极速而去的紫白雷光四溅。
“据说极渊之蛇能够吸收溢出来的能量为己用,看来果然不假,你吃了风道友的雷光罢?”
药司玄几个起落避开,脸上的表情更加陶醉,还在说些赞美的话,但图穷匕见,终于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了:
“我无意冒犯,但是你们两个我今日要一起带走。”
药司玄打了个响指,被黑蛇护在身下的鱼阙腹中剧痛,有藤蔓自她口中生长。
“崔茗这孩子死得不算委屈,至少对我来说,还算有用,让一向防备的鱼道友吃下了我的毒不是?”
她双膝跪地,捂住小腹。
鱼阙吃下去的那一口豆饼,现在化作了害人的毒药。
那毒药化作藤蔓自鱼阙的口中溢出,形成了捆绳,像是羞辱她一样地将她捆住,放倒在地。
黑蛇看着倒地的少女,嘴里紫雾翻腾。
这便是能让人彻底沉沦的三千梦魇。上次操控鱼阙挡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它眼皮子底下对她出手。
它要令此人不得好死。
“我知道你很危险。”
药司玄并不惧怕,甚至面上带笑,“纵然你尊为极渊之蛇,但现在不过是魂体托生的玄蛇,又何敢与本座较量。”
紫雾喷发的瞬间,黑蛇听见了来自神宫那头的指令:“你且佯装被俘……其余的我来吧。”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大概也是为黑蛇粗野的解决办法感到无奈。
神宫的干扰太强,黑蛇没能听清楚后半段话。
它止住了三千梦魇,但也是这一瞬间,黑蛇庞大的身躯突然变小。
再一回神,它就被装进了一个菱形的琉璃罐子里。
琉璃罐子是专门捕捉精神化体的法器,药司玄为了捕捉它费劲心思找来的。
但这等法器对极渊之蛇来说算不得威胁。
不过既然是少主的要求,那么它也就屈从一下,听听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本座于虚海之宫里见识过你的厉害,所以早有防备。”
困龙峡下由蜃精把守的虚海之宫,也正是他暗中帮助奉宗主之命前来盗取五番印的海玄。
“本座知道东洲十族联合镇压的诡海之下有一条祖洲时代的祸蛇,传说它可通天地,曾经是连接魔洲人世乃至九霄界的脊梁,因为受到忌惮被联合击败镇压,就在东洲之下。”
药司玄握着罐子,看里头的小蛇,上挑的眼睛里充满得意。
“本座靠着宝器到达诡海,却走了个空。极渊之蛇的躯体尚在,但精神已经逃逸。空有躯体在而精神逃逸,极渊之蛇再能耐耶不能为我所用,本座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捉到你这条小蛇。”
黑蛇沉默了下,懒懒道:“你想炼化我么?”
“非也,本座只是想知道,尊贵如同极渊之蛇,是如何肯为一个人族少年卖命?”
黑蛇笑:“自然是尊敬强者,才肯甘心降服。”
药司玄在虚海之宫下窥见了黑蛇幻形为一个黑衣的少年。
他的眼睛里有金色的花纹,碧色蛇瞳如同盈盈的鬼火,面容和七脉争锋新秀晏琼池一模一样。
“是吗?”
药司玄点点头,看向鱼阙,又说:“晏道友实力确实可以,远比同为元婴境界的修士好太多,只是不知道区区一个元婴,是如何成为你口中的强者?”
黑蛇笑而不语。
“姑且算是强者罢,年纪轻轻到达元婴的修士潜力无限……只是不知道你的主人,晏氏杀母师兄的晏氏小少主,到底会不会来救她?”
药司玄对晏琼池很感兴趣,他不是不知道东洲晏氏的疯狂。
这群疯子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杀。
但他又很欣赏晏琼池。
为此收集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黑蛇受够了他婆婆妈妈,无趣地摇摇尾巴,看向倒地的鱼阙,有些犹豫。
少主要它假装被俘,鱼阙还要不要救啦?
罐子被收起,黑蛇的视线被隔绝。
“别挣扎啦,你是精神化体,就算你是极渊之蛇,但现在不过是一条寄生在普通小蛇的灵兽。”药司玄看着瓶子里黑蛇,有些遗憾:“看来他是不打算来救你们了?”
他大大方方地走到鱼阙跟前,想将她扶起来,颇有信心道:“鱼道友就是我的了。”
“要知道,有人很是期待她的到来呢。”
在药司玄的手即将触碰到鱼阙的衣服时,白金对襟上颂祝魇阴神君的密文发光,震退了他。
关着黑蛇的琉璃瓶子炸开,一席黑衣的晏琼池以蛇化形,凭空出现。
他一手负着一手握剑,衣摆随风簌簌。
“晏道友。”
药司玄见来人眼神和往日望向自己时候的轻蔑和不屑,“真是久违了,请容我……”
少年没空搭理他,挥手就是一道黑雾的侵蚀雾墙把他隔开,径直走向鱼阙。
“晏琼池?”
疼痛难耐的鱼阙于逐渐涣散的目光中看见来人,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只有被他用力扣住手之后,她才勉强得到了一丝心安。
“……”
晏琼池抱起鱼阙,将脸抵在她的额头上。
暂时进入眩晕状态的鱼阙嗅到了熟悉的兰息不自觉地揪紧了少年的衣服,叫他:“……晏琼池。”
“在呢。”
少年为她拍背,像是在哄小孩一样的嗓音温柔。
“肚子有点疼……”她喃喃道。
“睡会吧,醒来就不疼了。”他为她注入精纯的水系灵力,逼出盘踞在鱼阙腹中作恶的东西。
一只蝎子从她口中逃逸,被少年击杀。
药司玄蛰伏在鱼阙身边,就一直试图给她下毒,鱼阙防备得始终很好,但今日不知为何,吃下了他递过来的豆饼,落入了圈套里。
少年有些无奈地抬眼望了望夜色,眼中重重的是对她的忧虑。
“喂喂,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被忽视的药司玄在身后挥手,试图挤进二人的世界里。
但是胸口出传来剧痛,他低头一看,身体已经被十字刀光分割成四半,药司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落在地。
少年用一块白色的蝉丝手帕将鱼阙的脸遮住,像是要为她隔绝那些恼人的声音和不怀好意。
“睡着了么?”
“……嗯。”
“好乖。”
为怀里少女抚背的少年缓缓起身,眼睛看向那一摊血肉,居高临下的,带着他以一贯的傲慢和蔑视:
“药王谷的人?”
“晏道友不是早就有察觉了么?”
药司玄完好地出现在二十米开外,地上那摊被斩开的躯体化为烟雾散去。
又是一道黑色的刀光,药司玄躲过,刀光回旋,不断地朝他的死门进攻,越来越快,仿佛无休止境。
刀光分化为无数柄,交织进攻。
“我知道你,你是晏氏的少主,二十年前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罢,我还是想听听晏道友的解释。”
药司玄躲着攻击,还有余心说话。
“东洲和蓬莱洲的联系也很密切呢,太和真人是在你的挑唆下反了的吧?我知道他们要是没有授意,绝对不敢乱来气,可是你在身后作保罢?”
“东洲晏氏是大少主当家,但实际上是属于你的囊中之物了,我知道……”
药司玄在试图激怒晏琼池,早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对付晏氏的小少主了,但凡少年人沉不住气,他就有把握将他制服。
毕竟二人的修为上的鸿沟不可逾越……
就等他落入自己的圈套了。
晏琼池确认鱼阙睡着了,才真正地抬眼,看了一眼药司玄,说,“你好吵。”
“阙儿,知道太多你会伤心的,”他又低头认真地对枕着他肩膀昏睡的鱼阙说,“一群小人想要分食丰厚帝国留下来的遗物,你没必要为了看清楚烂到底的真相献出一切……”
不知道鱼阙是不是还醒着,她含糊地发出了两声嗯嗯。
他贴在少女的额角,久久之后,轻叹:
“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就来吧。”
晏琼池抬眼,看向药司玄。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里生出恶鬼,得到释放的它们手执刀剑,带着对血肉的渴望冲向药司玄。
钩夫人常年闭目,她的眼中饲养的着饿鬼道上捉来的恶鬼,这是她惩戒近犯之人的手段。
晏琼池继承了她所有的心血,那双黑漆漆的睡凤眼中,自然也藏着啃吃人血肉的鬼。
恶鬼们兴奋的狂叫着,围住药司玄。
药司玄抬手施法想破掉幻觉。邪术他多有研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钩夫人的阴城杂术,他知道邪法不过多为幻境,只要破解就可以了……
只可惜他把东洲第一邪修钩夫人的阴城杂术想得太简单。
作为钩夫人最满意的作品,晏琼池自然不会让母亲的心血空之不用。
恶鬼们扑上去,伸手撕扯药司玄的神魂。
化神后期修士的神魂居然被这些恶鬼们生生揪了出来。
药司玄想逃,身体又被黑色的刀气制住。
一柄又一柄的黑色刀气交错,拦住药司玄的去路。
抱着鱼阙站在刀气围成的囚笼外,晏琼池带着怜悯看药司玄在里头挣扎,仿佛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
“这、这是什么?”
药司玄的神魂被撕扯得尖利咆哮,他想挣脱却挣脱不得,那群恶鬼胶黏在他神魂上,像是被什么寄生,拔不干净。
它们啃咬神魂,它们饥饿难耐。
想不到真的有这等妖邪的术法。
“梦魇。”
晏琼池笑,像是在寻常的叙事:“我喜欢看别人陷入梦魇里挣扎。你这样罪大恶极实在该死……反正你的本体不还是在中洲么?”
“你的皮相,我就收下了。”
*
芜野泽向西的地方,有一座矮山,矮山上坐落着一处规模庞大的山庄。
这处精致的山庄内有着高台和浮空塔,有回廊廊桥,东洲的浮空阁和蓬莱洲的鱼鳞脊是常见元素,皆是青瓦白墙,青黛瓦上雕刻着鱼阙旗帜的九棱浪花旗,飞檐上是鱼与浪花,连地砖上都是如此。
如果鱼阙醒着,她会大吃一惊。
因为眼前这座山庄,与一百年前在大火里被焚烧殆尽的昼云庄如此相像,几乎是刻意仿造的缩小版。
此山庄名为“怀余庄”。
怀余,怀鱼。
仿佛正是纪念一百多年前,东洲一夜之间覆灭的鱼氏本家,昼云庄。
整座怀余庄矗立在紫晶木和紫竹林一层层包围之中,有大风起时,四面八方的风吹叶子的簌簌声,模拟的是昼云庄的海浪潮起,好不宁静惬意。
药司玄飘飘然落地,怀余庄上立刻有人来迎,排着长队仿佛迎接太子莅临。
“小姐呢?”他问旁边的侍从。
“已经让人去通知小姐了,她稍后就到。”侍女恭敬地回答。
药司玄和怀余庄的主人私交甚好。
怀余庄的主人和山宗来往甚密,但山隗疑心很重,瞧不上中洲势力,道不同不相为谋,怀余庄主人无疑是中间搭信的人,两方都吃得开。
怀海主人曾在中洲时与药司玄结识,而药司玄落魄时曾在怀余庄上休整,和怀余庄的女儿相处得很好。
自他离去后,怀余庄上的小姐一直在惦念着她的药哥哥。
今日他回到怀余庄,想必不出多久,她就会像活泼的黄莺一样飞来。
果不其然,还没等药司玄跨进怀余庄的大门,就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蹦跳着来了。
她头上戴花,提着裙摆,有种少女独有的冒失可爱。
“药哥哥!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黄裙子的少女跨出门槛,冲着药司玄而来,但看清楚他怀里抱着的人后,脸马上垮塌。
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药哥哥居然是抱着一个女人出现的,任谁都不能接受。
可他才刚回来,她不想吃醋撒泼闹个不好看。
少女扯了扯嘴角勉强,才让自己的脸色温和一些。
她叫他:“药哥哥。”
“好久不见了,珠儿。”药司玄故意忽略她脸上的不高兴,语气欣慰地说,“你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啦。”
面前这个黄衣裙的少女有一双圆圆的杏眼,眉毛带着点英气的可爱,脸也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团子似的婴儿肥,叫人忍不住想在上面轻咬一口。
“我早就长大了!药哥哥你一直不回来,所以不知道。”少女咬牙,腮帮子鼓起,气呼呼地问:“你怀里抱着的是谁?”
药司玄怀里抱着一个脸上盖着白绢的人,这个小小的举动分明是他不想让刺眼的光源打扰了怀中人的睡眠。
除了爱侣,谁会这般温柔相待呢?
真是可恨!
“是怀余庄重要的贵客。”
“什么贵客需要你抱着来?”少女心里不好受,嘴上不饶人:“若是秦楼楚馆的女人,我可不准她进怀余庄来。”
她说着,任性地闪身到药司玄面前,伸手,一把揭开覆在药司玄怀里人脸上盖着的白绢,“什么狐媚子,非得要男人抱着才能出行?”
小姑娘也是被气昏了头,说话也不管不顾了起来。
白绢被揭开的一瞬间,除了药司玄,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药司玄抱在怀里的人,长着一张和少女七成相像的脸,两人站在一起都能称得上是孪生的程度,要说那里不像,大概就是嘴唇。
那人的嘴唇显然要更好看一些,像是能说出动听话来哄人开心的去处。
“她……她是谁?”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昏迷的鱼阙,怔了好一会,呆呆地问:“爹爹他……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孩子么?”
这、这和她如此相像的人,肯定是爹爹在外面的女儿对吧?
她娘亲死得早,爹他一个人抚养她到现在不容易,可、可是……
少女震惊之余,一张小脸委屈地皱起来,眼泪噙在眼眶忍不住想往外流。
见她这副模样,药司玄哈哈地笑起来,说:“别瞎想,她可不是你爹的私生女。”
“不可能!”
她们两人如此的像。
而她确实没有听说过自己娘亲还给她生过姐姐。
不是爹爹在外面养的私生女又是什么?
“别瞎想,轮起资历还是其他的什么,你们得跪在她面前自称罪人呢。”药司玄说,大跨步走进怀余庄:
“去告诉你的爹爹,就说有故人来见。”
“鱼珠,来见过你的……啊,按辈分来说,她应该是你的表姐。”
第58章 【蓬莱秘史16】
◎新的一卷◎
风化及睁开眼, 看见的便是一脸忧色的黎含光。
“阿及!”
见他醒来,提心吊胆一晚上的黎含光也顾不上矜持,扑在他身上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两眼泪汪汪, 也是担心坏了。
昨夜有不知名的玉简给她们发来消息,说风化及在芜野泽旁边的芦苇丛中性命垂危。
正在参与搜救鱼阙的黎含光担心风化及, 她循着消息找过去, 没想到真的在芦苇丛里看见了熄灭篝火边上奄奄一息的风化及。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风化及带回来救治。
红水望的医修说,他似乎是遭受到了什么东西冲击灵脉,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其他的灵脉注入, 想将他联合灵脉绞杀。
如果再不送来疏通处理,情况就会变得很危险。幸好体内有灵药吊着一线生机, 勉强让他撑住逃过一劫。
黎含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担心风化及随时情况恶化,在床边守了他好久。
“我打开了泽下的秘境……”
风化及喝了黎含光喂的水后, 说:“芜野泽下有很长的地宫, 地宫尽头就是蓬莱蜃晶。我拿到了它, 突然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回头看时,那个人又不见了。”
他想起自己在地宫里看见的长长的黑影,仍有一丝心悸。
黑影直勾勾地盯着他,不靠近, 也不离开,四面八方都是视线, 自己不是没有上前查看, 但什么也没有。
“我明显感觉我是被人尾随了一路, 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想害我。”
“难道是泥鹎作祟……但它不是已经死了么?”
“不知道……总之拿到蓬莱蜃晶后一切都很顺利, 待我离开地宫浮上水面时, 看见岸边站着一个人。”
“谁?”
“是崔道友。”
风化及回忆起来崔茗捧着鱼阙遗失的衔尾剑在芦苇丛中对他笑了笑。
但昔日里温和的崔茗眼中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像是在打量一块肉的屠夫。
手里拿刀,像是会随时下手将猪羊宰杀。
当时风化及很虚弱,见是熟人也并未多想放松警惕,在岸上站定后就被人从身后偷袭,灵气逆转,便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了鱼阙的声音。
鱼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崔茗也说话,有东西进入体内,带来一丝凉意,火也燃起来了……
再然后,便不知情了。
“崔道友么……瘴气会使人产生幻觉,也许等下次见到他,再问问罢。”黎含光心疼道,给他拉好被子:“你才醒,多休息罢。”
“我不碍事……对了,”风化及拿出紧紧握在手心里的蓬莱蜃晶交到黎含光手里,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含光,这下你阿娘有救了。”
“……阿及是傻瓜。”
黎含光看着手里的晶体,表情像是想哭又是想笑,把头埋在他胸口,最后只闷闷地说了这一句。
守在门外的白珊听着两人的对话,低头暗自思忖。
居然是崔茗做的……想不到崔茗那家伙看起来挺老实的,在麒幽船上还那么积极为大家熬制汤药,没想到也是这般狠毒心肠。
不对,既然瘴气能够使人出现幻觉,那么可能出现在芜野泽的可能不是崔茗。
风化及拿取蓬莱蜃晶一折也是重要剧情,为他之后的心魔种下缘由……该死,就不能放他一人独自行动的。
她摇头晃脑,又想到下落不明和鱼阙,很是担心。
守灵泥鹎贯穿了鱼阙的胸腔,而她又被黑蛇带走……她不会有事吧?
该死,路人甲的命也是命。
何况是她亲亲师姐呢!
【“鱼阙还活着么?”】
【活着。】
【“十个积分,换取鱼阙的坐标。”】
【抱歉宿主,鱼阙的坐标被屏蔽,查看不了。】
【“啧,二十个积分,换取鱼氏家族的信息,一百年前的东洲发生了什么,都给我拿来!”】
【抱歉宿主,你暂时没有那么多的积分。】
【“发布任务给我,我做,要大的,别再弄些鸡零狗碎的任务折磨我了。”】
【任务发布:请宿主必须令目标【鱼阙】和【晏琼池】二人接吻,【鱼阙】的好感度升至七十,奖励:一千积分。时效:七天内。系统检测到二人有自行完成该目标,奖励:五百积分。】
白珊点点头,摁下了任务【确定】按钮。
任务是有了,但她又不得不操心——木驴似的鱼阙,会主动亲吻晏琼池么?
师姐对她的竹马,可谓是如临大敌好似烫手山芋,仿佛还未触碰就要被灼伤似的……要是能买到他们青梅竹马的资料就好了,当个番外看看也不错。
白珊目光惆怅,她不知道鱼阙现在身处何处,看着任务面板那个大大的置顶,刚想叹气,就看见底下一个任务勾上了。
【拥抱】任务,要求宿主制造机会令两人拥抱两次,奖励一百积分,若非宿主帮忙完成,奖励十个积分(2/1)
【好感】任务,要求宿主帮助两人的心意互达五十,奖励五十积分,若非宿主帮忙完成,奖励五个积分(60/50)
白珊愣了半响,突然蹦起来。
靠靠靠!
发生了什么?!
*
怀余庄的主人名号怀海,在一百年前来到蓬莱洲,感念龙神的事迹,又见龙神埋骨地雾气萦绕无人在此驻守,自愿在芜野泽做守墓人,实为义士。
怀海主人倚仗外洲带来的财产在蓬莱洲上成立了大商会,一百年时间商会扩张,与蓬莱四宗都有交易,产业颇大。
近日他外出做生意,只留了三个心腹管家,还有照顾唯一的女儿,怀余庄的大小姐鱼珠。
药司玄来得不巧,他没有第一时间能够和怀海主人联系上,只得差人把怀里昏迷的少女交于侍女好生安置。
但管家不愿意,直接把她关进水牢。
药司玄没有反对,他转身回了房间,吩咐不准其他人打扰,大小姐也不行。
大小姐在屋外哭了很久,也没准她进来。
黑衣的少年听着门外逐渐小下去的哭闹,看了看被随意扔在一旁的药司玄的皮相,叹气。
人骸深处的黑蛇意识跳出来:“药司玄不愧是药王谷二代秘宗,身体已经被夺舍了,但神魂和意识还在,并且正准备复苏……您看?”
此人处心积虑的靠近鱼阙,必然是知道什么的……若是让他挣扎回神,鱼阙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危险?
“不必管他。”
晏琼池说,“我已经将鱼阙送到了真相面前,这是她苦苦追寻的真相,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叫她看清楚也好。”
“可是少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鱼阙……”黑蛇忍不住尾巴蔫蔫,它仅仅从他那里读取出来的信息就已经知道鱼阙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万一她挺过这次危机之后,还是要固执地继续追查怎么办……真是让人担心,啊不,它才不担心鱼阙。
它只担心喜欢蠢货鱼阙的少主会因为蠢货死了或者是伤残了迁怒于人。
虽然它没什么意见,杀戮正是它渴求的东西,但是、但是……唉,真叫人操心。
“她一定会的。”
晏琼池对她的秉性再了解不过了,可他能做的,也只是于黑暗里叹气。
门外和鱼阙长相相似声音也相似的大小姐最后小声且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药哥哥,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走了。
“怀海老头……是真的变态啊。”黑蛇又忍不住吐槽。
女孩不能和鱼阙是相像了,简直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她是什么东西?
又一个被制造的成品么?
少主会被的众多小号鱼阙冲昏头脑的罢?
他如此热衷给鱼阙收集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想必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皮少主也会一起收入囊中……这样也好,少主总是被撇下,可怜兮兮的……女人嘛,只要长得一样,是谁都无所谓的吧?
经常偷偷翻阅话本的黑蛇脑子里快速吐槽。
晏琼池以手支颐,碧色的蛇瞳望着窗台上落着的月光,轻声地说:
“如果鱼斗雪还活着,她也会是这种性格罢?娇横一些没关系,至少不要过得那么痛苦。”
就算鱼阙的血脉被人恶意复制无数份,她也还是肆意开在苦痛冬雪之中的凌霜花……凌霜花乃是龙神之血的化身,玷污它的人必要承受龙神的愤怒。
“我留一缕分魂在此助你使用人骸,你只需要扮演好药司玄就是了,假若药司玄找上来,杀了他便是。”
“是。”
少年的声音在神魂深处慢慢淡下去,黑蛇的意识第一次完整的控制人骸。
昳丽的少年神色迥然变化。
漂亮的眼睛里是杀胚重获新生的喜悦。
*
怀余庄,水牢。
怀余庄的水牢建在地下,上方有渠沟用于排洪,下雨时巨量的雨水从此处快速排出,洪流迅猛。
挨了严重拷打被关在水牢里的囚犯无处可躲,经常和污浊的雨水搅和在一起,溃烂的伤口泡水,若非是修士,很快会因为伤口感染死亡。
怀余庄对被关在水牢里的犯人从来都是置之不理,尸体也不怎么勤快处理,腐败的死人气息和哀嚎飘荡在水牢里。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天气晴朗时,会有月光自上方水渠倾泻。
明晃晃的月光洒在潮湿的水牢,仿佛能给人带来逃出生天的希望。
今夜也是如此。
月光斜斜的洒入地牢,在墙根下形成一个三角,将倚着墙昏迷的鱼阙笼罩在内。
感受到注视的鱼阙睁眼,便看见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蹲在面前的阴影里,睁着一对像又不像的眼睛带着好奇还有一点愤怒地看着自己。
脑袋昏昏沉沉的鱼阙在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前放了面镜子,合上眼后猛然睁开。
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很是震惊。
蹲在阴影里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带着绒绒的珠花,梳着灵巧的发髻,鲜活又稚嫩,绝对不是她。
少女也被她突然的视线变化给吓了一跳,她迎着鱼阙的目光,有些怯怯地往后缩缩。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
大概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少女咳嗽一声,竖起眉毛,杏眼圆睁,问:
“你是谁?”
“你又是谁?”
鱼阙盯了她很久,才开口问道。
像,太像了。
药司玄多年不曾来过怀余庄,一回来就抱了个身份可疑的女人回来。
长得还和她那么像!
在药司玄房外哭了好久的怀余庄大小姐鱼珠回来后大发雷霆,平日细心爱护的花都被她揪下来好多。
她愤愤地将花丢在地上,像是小女孩最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样别扭,裙角都被搅得一团皱。
大小姐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好想冲进水牢对她发难,但冷静下来时,又对跟自己长得那么像的人起了好奇心。
万一……真的是姐姐呢?
爹爹保证过自己不会有其他女人,万一是娘亲当年离开的时候悄悄带走了一个姐姐,而爹爹心怀愧疚瞒着自己呢?
要不然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像。
如果是姐姐的话……那么就可以一起玩耍啦,一起种花啦,绣一绣女红也好。
她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怀余庄,对了对了,可以问问这人,怀余庄以外是什么样子的。
侍女们都说怀余庄以外的世界是残酷的,可具体残酷成什么样子,她们说不上来也不会说……怀余庄外也有开花的树,唱歌的鸟……还有爹爹口中的海浪涛声,太阳和太阴自海里生起,群星于海上闪烁,像是碎掉的眼泪。
那是……故乡的眼泪。
爹爹这样描述海洋和星星。
鱼珠问了侍从她关在何处,揽着裙摆就要去跟前闹事。
侍从不让,说是庄主有令不准大小姐胡来。
怀余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是听话的主,自幼在怀余庄长大,爹爹勒令她不准外出,这庄上里里外外被无聊的她得摸得很清楚了,要进水牢有的是办法进去。
在月上中梢时,鱼珠成功潜进了水牢。
说实话她最讨厌来这里了,到处湿漉漉一片,青苔黏答答,踩上去有种滑溜溜的触感。
她数着房间一间间地走,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件牢房里,看见被月光笼罩的鱼阙。
和自己长得像是但是又非常不一样的人穿着闪闪发光的衣服,睡在月光底下,像妖精守护的宝物……真正珍贵的宝物。
相比之下,少女看了看自己。
虽然也是绫罗绸缎裹身,但总的来说……不够好。
不够好?
我是怀余庄大小姐,我怎么会不够好?
“我?”
少女回神,拿出大小姐的底气在她面前语气自豪,“我乃怀余庄的大小姐。”
“这方圆一百里都是我爹爹怀海主人的产业,你现在关在我怀余庄的水牢里,不过只是一介家奴囚犯,对我说话要客气些!”
她有些凶凶,“听到了吗?”
“……你爹?”
坐在月光里的鱼阙对她的话仿佛置若罔闻,咬牙切齿地问:“你爹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女骄傲地哼了一声,说:“你连爹爹的名字也不知道么?肯定是娘亲她……哼,药哥哥还说什么要跪在你面前认罪?认的什么罪?”
“你爹是谁?”
鱼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眼睛爬上了愤怒,“你又是什么东西,告诉我!”
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在她心里逐渐串联,似乎永远找不到答案的疑问,渐渐地浮出水面。
越来越靠近的真相,竟然令鱼阙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月光太冷了。
她悄悄地攥紧颤抖的手,“告诉我。”
少女在怀余庄长到这个岁数,爹爹又如此宠爱,还尚未有人敢这般吼她。
灵巧滚圆的眼睛里挤出了两滴泪。
“你,你干什么那么凶嘛?”
她扁扁嘴,介绍自己:“我叫鱼珠。”
有些单纯的少女挂着眼泪委屈巴巴:“我爹是蓬莱洲上的大商人,跟宗门世家交易的怀海主人便是他了,你……”
“他叫什么?”
“……鱼斗繁。”
在鱼阙略带凶狠的目光里,鱼珠更像是一只怯生生的白羊,被吓一吓,就把秘密都抖落出去了。
鱼斗繁……
竟然是他么?!
第59章 【蓬莱秘史17】
◎鱼阙和鱼珠◎
太行鱼氏上一任家主鱼斗雪是老门主的次女, 她自小英勇过人,有胆有谋,还未继承鱼氏时就已经叱咤东洲, 也曾经前往蓬莱洲参加过比武。
凡是有看过她比赛的人,无不会记起英姿飒爽的女修鱼斗雪。
她立于阳光之下, 腰封将她的腰线勾勒得挺拔, 手中的银亮枪指着瘫坐地上的对手,挑眉, 一双眸子带着笑意。
那是永远的属于鱼氏的骄傲。
鱼斗雪也是最后一个继承了御海腾蛟之术之术的新生代。鱼氏掌门的原则就是必须继承千百年来先祖一直守护的御海腾蛟之术。
所以老门主羽化后, 自然是鱼斗雪接任。
但她的兄弟姐妹对此颇有微词。
而鱼斗繁,是鱼阙娘亲的弟弟。
老门主的五个孩子里, 他几乎是最内敛温柔的, 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规矩得并无不妥, 他也几乎不与鱼斗雪争抢。
在鱼阙记忆里, 这位血亲长得很俊秀。
他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忧郁, 身着白衣, 腰间挂着浪花碧玉和扇子,不喜欢整理长发但也不见散乱,于暗中抬头见人时,总是显得病恹恹的。
那对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为了不被发现,只能躲藏在长发之下, 透过发丝向外张望。
鱼斗繁模样古怪, 昼云庄其他人是有点瞧不起他。不过他从小就喜欢黏着姐姐, 其他人怎么看倒也无所谓。
鱼阙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娘亲不在的时候, 也只有他愿意带她出去玩。
不过……现在想来,古怪是有迹可循的。
她还清晰的记得,在一树盛开的玉兰花下,鱼斗繁对尚且年幼无邪的自己说了很多意义不明的话。
他说,你的父亲是谁?
阙儿。
是他把姐姐从我身边夺去。
花会眷顾亲吻一脉相连的叶子么?
不会,花儿不会低头看叶子的,她们兴高采烈地开放,然后再也不回头的枯萎。
阙儿,你喜欢你的娘亲么?
嗯,我也喜欢。
彼时春寒料峭,玉兰花盛开。
年轻的鱼斗繁肩上坐着她,两人打树下走过,隐约藏在风中的玉兰花香气吹得人陶醉,鱼阙记得他的长发被吹开,一双眼神晦涩的眸子从中展露,带着不甘和……恨。
她想起鱼斗繁看向娘亲时候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好的想法在鱼阙脑中盘旋,让她久久没办法冷静,鱼阙先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而后低下头,表情难看。
她从未有过如此迷茫震惊又难过的表情。
“喂!”
怯生生如小羊的鱼珠见她整个人怔在原地不说话,又忍不住提高声音:“我把我的事情跟你说得那么清楚,你也该……”
在鱼阙将视线放回她脸上时,声音又弱了下去:
“也该跟我说一下你了。”
虽然很震惊怀余庄主人是血亲,但鱼阙最不可置信的还是面前这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和面前少女长得如此相像,她确定的是阿娘只有她一个孩子。
曾记得娘亲欢喜地抱着她说,阿娘把你造出来时可痛了,为以绝后患,你便是今后鱼氏唯一的少主。
阙儿可要乖乖长大,然后保护阿娘。
阿娘有点累了。
鱼斗繁又是从什么地方变出这样一个女孩来?
和自己、和娘亲……长得那么像?
“我是……”
也不知道是昏睡太过还是喉咙被悲伤堵住,鱼阙的嗓子晦涩,以至于张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娘亲带走的姐姐,还是外室养的呢?”
“快说,你到底是谁嘛!”
鱼珠见她支支吾吾的,歪歪头,不掩饰地问出她心里的疑惑。
虽然长得鲜嫩漂亮甚至有些娇横,但总的来说还只是个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的毛丫头。
怀余庄里早有下手在传,怀海大人在外面养了外室,要不了多久,鱼大小姐就会多出几个弟弟妹妹。
鱼珠也为这种流言闹过好几次脾气,但每次爹爹都会很好地安抚她。
爹爹说,那些凡人女子都比不上你的,为父又如何瞧得上眼?
既然爹爹都如此说了,那么她绝对不该是外室的女儿,应该就是娘亲带走的姐姐。
鱼珠又有点后悔对面前人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嗯嗯,等确认身份后,她再把她从牢里放出来吧,然后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我是谁……我是谁?”
鱼阙喃喃地重复几次她的话,突然哀戚地哈哈笑了两声。
月光那么冷那么明亮,像是刀一样扎人。
“我乃东洲昼云庄太行鱼氏家主鱼斗雪之女,也是唯一的少主。”
她咬牙道:“你所谓的爹爹,是我的舅舅。”
鱼珠愣了一下:“啊?”
那就不是亲姐姐咯……她僵着脑子细细想了一下,她们的辈分好像确实是表姐妹,难道药哥哥没有骗她?
不过爹爹说故乡的人都死光了,他是背着故乡的眼泪一个人来到蓬莱洲的。
难道故乡还有人么?
“你给我听好。”
见鱼珠呆住,双手被反剪捆住的鱼阙直起腰来,直视她的眼睛:
“距离蓬莱洲西角一千海里以外,就是东洲。东洲的东北角有千年大族繁衍的昼云庄。”
“昼云庄便是我的家乡,也是鱼氏的本家。”
“人族六洲所有的鱼氏皆出昼云庄,我们是古海国的后裔,我们有着龙神的血脉,乾塔里藏着的是流淌着古海国旧日荣光的遗物。”
“但是……”
鱼阙的表情凶狠,她咬碎银牙几乎是以濒死之人爆发最后一口气的力量说道:
“在一百年前,鱼氏全族一千五百三十人全部葬身火海,鱼氏覆灭。”
“我的娘亲,也就是鱼氏的家主,失去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流落他乡寄人篱下,饱受苦难蛰伏八十年才得以从虎口逃出。”
“鱼氏亲族亡灵哀嚎着日日夜夜穿透我的梦境,仇恨每日每夜在我胸中翻滚……这一切,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拜你的父亲所赐!”
鱼珠被她这一番话说愣了。
什么跟什么呀……跟她爹爹有什么关系?
什么鱼氏,什么昼云庄。
她为什么不知道?
东洲……东洲是哪里?
“你不理解没关系。”
鱼阙无力地扯起嘴角笑,“你出生在蓬莱洲,不曾亲近过家乡,也不知道昼云庄的千年荣光。”
“但你只要知道……我会杀了你爹爹,用他的血来祭典我鱼氏亲族的亡魂!”
她心里的各种情绪交杂。
是了,造成她半生风雪的源头找到了。
鱼阙的恨意在胸中翻滚,她必须马上杀了他来泄愤,这种痛苦才能消亡。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鱼斗繁?
“不可能!”
鱼珠反驳,“你不要搞错,我爹爹才不是这种人,他人那么好,他……”
“蠢货。”
鱼阙说。
“我费尽心思搜索消息才得知整个鱼氏只有我和凶手活了下来。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么便只剩你的爹爹。”
“他是鱼氏的叛徒,那么你也是孽种!”
鱼阙又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我和娘亲的气息?我可不记得,我的娘亲有生过妹妹……也许鱼氏覆灭之后,失传的古海国术法到了你爹爹手里,你便是他制造出来的呢?”
她这番话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来说确实恶毒了,但事到如今,鱼阙再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什么理智。
她恨!
她的恨意无处宣泄!
无数次鱼阙都有想过,她是该和娘亲一起死去的,但为了报仇,她不得不苟且偷生……等报完仇,就可以和娘亲重逢了。
至于晏琼池……她一直回避他,也正源于此。
妖母说,没有什么比伤害一个人令他更快消弭情意的了。
但鱼阙不会舍得伤害晏琼池。
雨夜的眼泪在她心里烫出了一个洞,他眼睛红红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可怜得像只被抛弃的幼兽。
她不想再看见他这样的神色。
如果他再因为她掉眼泪,她的心也会跟着疼。
修士的寿元可比普通人要长许多,若是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不会再记起她的模样。
鱼珠愣了好久,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摇头道:“不,我不信!”
“你骗人!”
鱼阙冷笑,但眼睛也红红的。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长大,依旧是那个被妖母抱着奔逃在阴路里的小女孩。
她躲在妖母怀里望着身后不断消失的深渊,现在深渊追上来了。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你爹,问他一百年前鱼氏覆灭时,他良心痛不痛?!”
“是他把魔洲的人引进鱼氏,让他们争夺古海国遗物,让他们残杀亲族!你爹爹真是狼心狗肺的贼人!”
“闭嘴!”
鱼珠没有接触过太多事物的单纯心思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
她怎么会相信,总是乐呵呵的爹爹是叛徒,是凶手?
怎么会是爹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故乡?
那些涛声,那些碎得像是眼泪的星星,都是编织出来骗她的么?
都是假象么!
鱼珠流着眼泪大步离去,离去之前,她又羞又气的指示守卫看好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嫩黄色的裙摆染上了污垢,可是她不想再注意了,她满心都是鱼阙所说的话。
她想要去证明,爹爹就是好爹爹。
可是,爹爹不准她跨出怀余庄,也从来不告诉她,他将要去往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他只让她乖乖的,等他回来。
她找不到爹爹,药哥哥也不见她,只好哭着回到卧室,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
*
鱼阙其实并不想将怨恨发泄在一个心智简单的小姑娘身上,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还没有亲口听到那人明确回答,没有见到他之前,其实一切都还只是鱼阙的猜测。
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她也不愿意相信。
居然是鱼斗繁……是沉默寡言的舅舅出卖了整个鱼氏,那么娘亲呢?
娘亲又身处何方?
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鱼阙还是想亲耳听到鱼斗繁承认,亲口认罪,这样她才能痛快地杀了他!
鱼阙挣脱束缚自己的绳子,又一次尝试聚气失败,金丹剧痛使得她不得不靠在墙上捂着胸腹。
以药强行凝聚的金丹果然还是不行么?
师尊早就说过不允许她强行提升修为,想来也是怕她冲动……可是她需要力量。
没有力量,她该怎么报仇雪恨?
她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脸,隐约有眼泪沿着面颊流下。
落在地上,噗哒一声。
鱼阙陷入悲恨之中,压根没注意水牢牢房用水晶石修筑的走道,有长长的黑影游曳而过。
它的身形细长,长着依稀可见的肉爪。
“抱歉,打扰你一会可以吗?”
药司玄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月光之下的悲哀。鱼阙警惕地放下捂脸的手,看向声源。
一袭轻便纱衣的药司玄隔着玄铁的栅栏看着她,目光带着怜悯。
“别这样看我,我送你来和亲人见面,你不高兴?别乱想,她也不是你舅舅的女儿。”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你,你把她当妹妹也没关系。”
药司玄参透其中的深意,说道:“你们鱼氏真是钟情,看来是要好几代都用同一张脸了。”
“但真的很可爱就是了,哎呀呀,你看看这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模样,很叫人心怜不是?”
“不知道鱼斗雪哭起来也是这般模样么?”
“只不过你的性格不太好,成天不爱搭理人冷着一张脸,她就很可爱了,欢快得像是草原的小鹿,我就很喜欢她。”
可爱得像是一张纯白的,好让人拿捏的白纸。
可她们都不该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鱼!
一阵恶心的鱼阙看着他,问:“我原以为在九枢塔里用作呕视线盯着我的人是与我有过节的东皇殿修士,想来就是是你吧?”
“你从我回到中洲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我,又是杀死崔茗伪装成他,又是帮我挡刀挡枪扮可怜,这般千方百计地接近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药司玄说,“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我的好妹妹鱼珠一模一样的脸,我觉着好奇,于是对你有兴趣了啊。我从来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细细地打量坐在月光里的鱼阙,说:
“哈哈,怀海主人后天便会归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叙叔侄之情哦。”
药司玄似乎只是单纯来看鱼阙笑话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鱼阙,像是在打量一只被鬣狗捉住的兔子。
兔子是很可爱,不过鬣狗着急吃肉喝血,它的可爱就显得一文不值。
药司玄摸出她的芥子袋扔在她面前。
怀余庄的水牢施了术法,非大乘以上的修士基本没有办法打开,他也不怕鱼阙拿到芥子袋后会潜逃出去。
鱼阙看着芥子袋,抬头看他,仍然警惕。
眼睛里明显写满了疑问。
她并不知道这药司玄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她的……是了,如果那小姑娘和她长得很像,有心人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其中的关系,很容易能够猜出来其中的关联。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鱼氏的女儿么?
“可别那么快死了。”他说,“死了的话,就看不到它的蜕变,看不到海国的奇迹了。”
“会很遗憾的。”
第60章 【蓬莱秘史18】
◎少女们的对话◎
鱼阙的去向无从知晓, 青鸾阙放出去的追踪术倒是给他们带回了山宗内部正在分裂的消息。
山宗有很多在此避世的晏氏大能,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反目成仇,斗争混乱。
乌宥怀疑下落不明的小师弟是去参与别人宗门的斗争了。
道称顺乎天理而不争。
除非是道义所向, 不然参与其他宗门事务在七脉仙门里是大忌。
小师弟玉简不接,消息不回, 也没有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 想必就是瞒着他们跑去插手别人的事情。
毕竟他是世家晏氏的少主,有必要时是得代表晏氏介入此事。
“小师弟糊涂, 万一被师尊知道可怎么办?”乌宥有些担心, “我记得惩罚是挺重的。”
“也罢,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琚师姐插嘴, “严格来说大概也算是他们家族的事务, 他非要介入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别声张,看事态发展罢。”
青鸾阙其他人道:
“现下漩海上混乱, 咱们要走也没办法……说不定鱼道友正是和小师弟在一起呢。”
“如果两人真在一块就罢了, 可他们什么消息也没有。”
青鸾阙众人现在是找不到鱼阙, 也找不到小师弟。
两人一起销声匿迹, 很难不让人担心。
酒楼里,师兄师姐们难得的没有聚在一起喝酒,都在为小师弟发愁。
酒楼外,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尾声, 为期七天的龙神祭典就快结束,歌声渐渐沙哑。
后天, 就是龙神的陨落之日。
届时会举行更加盛大的祭典作为收尾。
对于蓬莱洲的人来说, 没什么比龙神身陨更值得纪念。
他们会以眼泪送别伟大的龙神孟君。
一行人不停的发送对鱼阙的追踪, 不断的回收送来的信息, 但都无所收获。
鱼阙好似凭空消失一般, 再无踪影。
白珊找不到鱼阙的下落,只得花了二十个积分买了定位神器,企图用神器帮助她定位鱼阙的位置。
可这破烂玩意仿佛跟她对着干似的,不管用,信号像是被外力屏蔽了。
【“给我鱼氏的资料。”】
任务自动完成过后领了积分的白珊出手阔绰。
她找不到鱼阙,但所幸任务面板还在,表明作为攻略对象的鱼阙暂时安然无恙。
那么就换一份鱼阙的家族资料来看看吧。
她觉着师姐未免太神秘了些。
点击【兑换】后,她手里多出来一份薄薄的纸质材料。
它便是全部的鱼氏背景介绍。
“白道友!”
在白珊正要看时,黎含光突然跑过来叫她。
她连忙把手里的纸张全塞进了芥子袋里转身看向黎含光:“怎么了?”
“找到你的师姐了么?”黎含光左顾右盼,问:“你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白珊说,“我现在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黎含光堪堪叹气,说:“我们的搜寻几乎覆盖半个蓬莱洲,还是没有鱼道友的消息。”
“你既然是她的师妹,一定会有办法联系上她的吧?”
师门和师门之间会有特殊的联通术法。
白珊摇头。
不好意思,她才来就投入紧张的历练,好多东西都没掌握呢。
“风道友怎么样了?”
“他很好,只是金丹有异,医修说有是心魔入侵导致,我现在去买些药回来给他煎着喝。”
“好。”
待黎含光离去后,白珊堪堪叹了一口气。
【宿主,我可要提醒你,距离故事发展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故事主线严重偏离,你得快点把故事掰回正轨。】
系统的话跳出来。
【“你要我怎么做?”】
白珊没好气道,【“我有机会把主线掰正,用正义之拳轻轻敲醒所有人吗?我不能,一你不给我金刚不坏之躯二又不给我把金手指加粗加大,我只是个普通人。目前也当不了爽文女主,反派心里有人压根没我什么事儿……我选择攻略本书在原著里只出现在回忆里的一两句话读者都不带讨论的路人角色,问你要个坐标你又给不了。”】
【“所以别哔哔了,我也很着急。我能不着急吗我?就是为了我那笔丰厚的奖励我也会勇往直前的,所以,现在能不能把鱼阙的坐标发给我?”】
白珊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说了出来。
拜托,自从她决定违抗系统的任务转头去做红娘打算撮合反派和他路人的青梅时,系统就跟死了妈一样天天催催催,她非要做那个救赎文的女主不成?
系统沉默了下。
【鱼阙坐标,芜野泽怀余庄。但是宿主请注意,该地的危险指数很高,不要贸然前往】
【“有比在反派身边待着更危险么?”】
【……】
【“怀余庄是吧?我去定了。”】
白珊呛声,而后面前有新的任务框跳出。
【“宿主执意前去营救【鱼阙】,触发隐藏任务【昼云之春】是否接受?”】
昼云之春,这是什么任务?
自从穿越来以后基本就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的白珊心里诧异。
怎么还有隐藏任务?
哇咔咔,难道是彩蛋?
点击【是】的按钮,白珊面前跳出来密密麻麻的字:
【昼云之春】任务描述:角色【鱼阙】处于重要转折点,请宿主尽快阅读完以下材料把握剧情走向。
任务一:找到【鱼阙】并将她带出目前困境。
任务二:感化【鱼阙】将其黑化值降到最低。
任务三:帮助【鱼阙】活下去。
奖励:积分三万,奖金一百万,回光镜一晃。
宿主任务失败:走偏的剧情将会重新接回正轨,世界崩坏,宿主将会遭到抹杀。
哇咔咔,这、这任务怎么还要命的?
白珊突然有些后悔点快了。
虚无的风自远方吹来,她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
怀余庄。
山宗虽然和药王谷的关系不太好,双方相互看不上,但同样是瓜分利益的一方,唇亡齿寒,山宗发生了这种事,药司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山宗也头一回正式地派了呼哨灵鸟和弟子送来消息,向他陈述了有关于山宗内部的晏氏之间的恩怨。
晏氏已经策反控制了山宗一半的势力。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秘密就会被公知天下。
药司玄看完信以后,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是有些不耐烦。
他的神情不对。
按理来说,药司玄应该很重视叛乱的晏氏才对。
毕竟他们私底下做的勾当要是传出去了,对宗门名声还是个人声望都不好。
山隗的修为直至大乘,而晏静休的境界也不低,她又是当年晏氏暴力组织的晏龙庭二代庭主,隐藏在平日和蔼沉静面容之下的是一颗暴戾的心。
她若是真的要打,山隗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此时山宗来信,无非就是请求药司玄帮忙,毒杀了这群不知好歹的晏氏。
在外地谈生意的怀海主人也收到了信。
他特地发来玉简,让药司玄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的一切,等他回来再商量。
今日呼哨灵鸟来报,说怀海主人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被派遣来送密信的山宗信使见药司玄的表情冷漠,试探地问道:
“晏氏祸乱我山宗实在可恨,不知密宗有何看法?”
“本座没什么看法,只觉得你们掌门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斜倚在椅子上的药司玄语气淡淡,“外来的走狗一开始就不能留,既然留下了,为什么不驯化得更彻底一些?”
他淡淡地说:“被一个女修打得满地找牙,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被知道我和他同宗,确实丢人。”
传闻药王谷密宗为人傲慢,但没想到居然傲慢到这个份上,当着山宗信使的面贬低掌门。
山宗信使黑着一张脸退出去了。
药司玄看着手里的那张信函,随手一扔像是在抛洒垃圾,绿色的火焰瞬间将纸张焚烧。
“你们庄主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回密宗,还有几百里的路程,要不了多久。”一旁侍奉的道童说。
“退下吧。”
“是。”
待人都走后,不苟言笑的药司玄从斜倚在凳子变为瘫坐,他露出来的虎牙尖尖,看着手里的文书无聊得直打哈欠。
晏氏确实是在少主的授意之下和山宗开战。
也不知道少主想从其中获取什么,如此大张旗鼓,不过山宗这群欺负人的家伙是时候尝尝铁拳了……哈啊,不能加入战局,无聊。
被勒令不准惹事生非的极渊之蛇发出无聊的喟叹。
*
鱼珠大小姐受委屈通常是幽幽怨怨地哭上一晚。
守在房门外的侍女听着屋里小姑娘的哭泣,相互对接的眼神里是隐晦的不耐烦和嫌弃。
啧,又来。
庄主很快就归府,大小姐偏偏在这个时候哭,不是成心给她们找不痛快么?
到时候庄主惩罚的是她们。
鱼珠趴在床上,身边放了一块能循环播放声音的法器晶石。
抽泣就是从晶石里传出来的。
她又不是水车啦,哪里有那么多眼泪流哇?
鱼珠撑着脸,婴儿肥的脸上挤在掌心里,柔软的颊肉像是糯米团子,想起牢房里的叫她蠢货的家伙气得咬牙。
她才不是蠢货!
鱼珠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的。
爹爹对她很好,但从来不允许她走出怀余庄,一步也不准。
她看似是炊金馔玉的大小姐,其实她和爹爹送来供赏玩的小小金丝雀也并无不同。
只是精致的笼子换成了更大更精致的宅院。
冷静下来后,鱼珠觉得很哀伤。
她明白自己的心是不甘心被困在这种地方的。
每每一思考给自己一个盛大逃亡,体内的血液就会翻滚涌动……是了,她对一切的冒险都好奇。
反叛的念头在心里的角落疯狂滋长,可是因为爹爹还在怀余庄,鱼珠不得不压下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遵从爹爹的意愿,变成娇横的掌上明珠。
因为爹爹喜欢乖孩子。
爹爹……
还记得他说,珠儿,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一切,我只有你了。
我们会重新构建新的故乡。
就在蓬莱洲。
就在怀余庄。
为了爹爹,她还是最终没有选择离去。
方才和药哥哥带回来的人吵了一架,虽然对方语气尖锐恶毒让自己大脑空白,可她的话好似一块石子投湖,使得她的心绽开涟漪。
话中带起的巨浪,差点掀翻了覆盖在这一方天地里构建的虚幻世界。
那人说,是爹爹毁灭了自己的故乡,是他害死了所有的亲族。
他是叛徒!
他是叛徒!
突然其来的尖锐信息对她来说未免太过于冲击,就好似突然对着七岁的小孩讲解仙林宫高阶弟子术法并让她三秒接受。
她当然一时接受不了。
但回房间冷静之后,她居然有些认同她的话?
她问自己,你也觉得爹爹是坏人吗
是这样吗?
……是的。
夜晚很快过去,思考了一晚上的鱼珠还是坐卧难安,闭上眼很快又睁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想再跟那个人说话。
非常渴望。
她那么凶,那么憎恨爹爹,可是,鱼珠在她身上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她觉得自己是该和她多说说话的。
万一她再凶她怎么办?
那……那我道歉好啦,鱼珠想。
我想和她说话。
鱼珠努努嘴,下定决心后爬起来,从窗户翻出去,自芭蕉叶的掩护中从看守自己的侍女眼皮底下溜走。
说来也奇怪,昨夜月光明亮,今日本该是艳阳高照的一天,但现在乌云聚拢在天际,灰蒙蒙的好似大雨将至。
鬼使神差的,鱼珠又来到了水牢,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看见了素白的珍宝一样的闪闪发光的人。
鱼阙依然是靠着墙打坐,脸色总算没有昨夜那样惨白。
她吃了芥子袋里所有的宝花玉露和九蟾丹,利用仙林宫的术法将药性发挥到最大,希望能够勉强的将神魂修补,以备不测。
现在她身处鱼氏叛徒鱼斗繁的地盘上,怎么样也得多加防备……可是不够,光凭这些不够。
她只有金丹的境界。
鱼阙很是沮丧,在机会到来的时候能力不够,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为逃走,二为继续忍辱负重的活着,等待时机。
若说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死去。
没有办法手刃仇人反而落在敌人手里,等待她的将会是耻辱的折磨。
不管是不是血亲。
正闭目沉思的鱼阙听到脚步声,睁眼,看见牢房门前穿着裙装剪裁精致的鱼珠。
两人隔着玄铁栅栏久久的对望,相互打量的目光像是在照镜子。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她又来干什么?
挨了骂之后还巴巴地跑回来的模样……有点像是北洲以北地区的狍儿。
它被人打一拳跑开后还会回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打了自己。
傻得可爱。
鱼阙想起来药司玄说的话——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你,你把她当妹妹也没关系。
妹妹?
还是另一个自己……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侍卫打开了牢门,鱼珠噘嘴走进牢房,看着她,突然别别扭扭的问。
“……”
鱼阙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鱼珠在鱼阙面前蹲下,没一点大小姐的端庄矜持,滚圆的眼睛里闪动着好奇。
她不会跟鱼阙讨论她的爹爹,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本不该是她想的。
故乡,不曾接触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比起这些莫名其妙加到她头上的恩怨,鱼珠显然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感兴趣。
她想离开。
如果爹爹真的是坏人,那么她就该离开。
离开小小鸟的笼子,离开吸着她的血的生活。
鱼阙看见了鱼珠手腕上遮不住的伤痕,眼里流露出疑惑。
“你别管那么多,回答我就是了。”
鱼珠见她盯着自己碧玉镯子下的狰狞血痕,缩了缩手。
可能是为不美丽的伤痕羞愧。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很危险么?还是,像书里描述的?又或者是像阿赫她们说的那样,充满着苦难?”
她简直就是一个好奇的小姑娘,小姑娘没什么坏心眼的,吵完架睡一觉起来,你若是还愿意跟她说话,那么她就不会生你的气。
鱼阙看着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她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些悲哀的意味。
这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不曾去看过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好,有最高的山最远的海,风很温柔也很暴戾,花上的露珠尝起来带着蜜意……这些都是鱼阙所能感受到的。
她们两个聊起它们,像湖海里的鱼在与关在鱼缸里的同类描写见闻。
鱼阙突然对面前的女孩心硬不起来了。
“纵使从别人嘴里千次万次听到,不如你自己亲自去见一见,好与不好由你自己定夺。”她开口说。
“海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一望无际的天空,海就是倒转的天空。”
“山呢,山又是什么样子的?”
“很高……清晨的时候,会有白色的山岚自林间溢出,笼罩山头,站在山脚下向上望,你会感觉它们直冲云端,不见终点。”
鱼阙耐心地回答她听起来很幼稚的问题。
“蓬莱洲不会下雪,你见过雪么?”
“见过。”
鱼阙想起来东洲的雪,寒风打着卷儿吹动柳絮一样的雪,纷纷扬扬的,踩在上面会有嘎吱嘎吱的细响。
狍儿一样的少女又问了燕子,杨柳,金鱼,勇武的中洲少年,风流倜傥的少年……她问杏花满城的景象,问红枫遍地的烛玉京,问人世的都城,问巍峨的仙山。
鱼阙一样一样地为她描述。
尽管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
她应该打晕面前的少女,挟持她逃出去。
不过此处似乎是有奇怪的法术能够抑制她的行动,她吃了那么多的宝花玉露,还是没办法完全恢复。
身体虚弱得很。
如此贸然出逃,想必事态会更严重。
还是蛰伏等机会再跑吧。
鱼珠听得眼睛都亮了,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是想找她发难。
这人躺在药哥哥怀里一同来到怀余庄,叫她大为不爽,药哥哥可只抱过她一个人,别人怎么敢染指!
不过……算啦!
看在她有好好回答问题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若是有阳光就好了。
阳光从上方渠沟里漫进来,投下斑驳的慷慨,会使得这场狱中谈话更温馨。
不似牢中的交谈,倒是像两个要好女孩的挤在一块说悄悄话。
鱼珠在鱼阙简短的回应里窥见了怀余庄外绚烂的世界,她左右张望,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
“那你知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的?”
“阿敏没有被逐出怀余庄前,我们两个会在被窝里一起偷偷看话本……但爹爹说会把我教坏便不让我再看啦。你说,情与爱真的像话本里描写得那么美好么?”
小姑娘有些脸红。
果然说起这个还是叫人忍不住害羞呢。
鱼阙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道。”
“哈啊?”鱼珠显然有些失望了,噘嘴,“难道没有人喜欢你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地嘀咕:“以后会有人喜欢我么?难道这张脸不好看?我觉着很好看啊……我就很喜欢我的脸。”
这个举动让鱼珠看起来傻傻的。
和自己相似的脸在面前犯蠢,鱼阙居然觉着还挺可爱的……难道自己在他面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喂,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鱼珠又问。
“……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喜欢的人?”
“比如我现在问你,你最想和谁在一起看雪,你想到的那个人就是咯。”
雪啊……
烛玉京的雪。
鱼阙把视线移向一旁,视线略有可疑。
“没有。”她说。
“这样啊……”
两人陷入沉默。
鱼珠说,“这个地方臭死啦,而且也不是好地方,我知道被关进来没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我放你走,然后不要回来了。”
她神色严肃,看起来又没有那么傻乎乎了。
她要把鱼阙放出水牢。
经过还算是友好的交流,鱼珠心里就觉得鱼阙不应该待在这里……况且,她说爹爹是她的舅舅,是血亲,那么真的是姐姐。
她才不会让姐姐待在又脏又臭的牢里。
鱼珠拿出自己最喜欢的披风把鱼阙裹起来,命侍卫打开门。
侍卫相互对视,不知道如何是好。
药司玄下了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被关在水牢的鱼阙。
“我才是怀余庄的大小姐,庄主是我爹爹,你们是我家的家臣,为什么听一个外人的话?”
鱼珠眉毛竖起,大声训斥,“打开牢门,让开!”
大小姐的话还是有些威慑的,侍卫向后退一步,打开牢门。
“后门可以走,咱们尽量走快些,不要让药哥哥知道,嗯,如果他生气……一切由我来承担吧,药哥哥是不会生我的气的。”
她扶着鱼阙离开尸臭弥散的水牢,打算从后门将她放走。
水牢前是一片砖石铺就的小广场,要达到后门的小路就必须从此处离去。
砖石铺就的广场中心,是那条望着月亮的怪……龙。
它的姿态身形依旧怪异,与轮塔六楼的图案完全一致。
鱼阙踩在被圈住的龙身上,低头看着龙纹,本就昏沉的头脑陷入恍惚,她陡然刹住脚步。
鼻血又开始蜿蜒流下。
一滴,两滴,落在图案上。
“啊呀,你这是……不管了,快走。”鱼珠有些紧张,鱼阙突然流血让她更加慌神。
“快走快走,姐姐,我们快走!”
鱼珠拉着突然失神的鱼阙疾步要走。
还没等两人穿过这片小广场,就听得有洪亮的声音来报:
“庄主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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