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蓬莱秘史19】
◎眼泪和懊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爹爹回来了?”
打算反叛一次的鱼珠有些慌神, 不自觉地握紧了鱼阙的手。
察觉到鱼阙绷直的身体,想到之前她眼中喷射的剧烈的憎恨,鱼珠怯怯地小声说, “不要管他,你赶紧走吧。”
“要是可以的话, 我真想跟着你一起走。”
鱼珠不管不顾地扯着失神的鱼阙大步向前, 她细白的手腕处是两道的血痕,珍稀昂贵的镯子也遮不住它的狰狞。
“大小姐!”
负责照顾鱼珠的侍女发现了她们, 远远地从另一头跑来。
发现鱼珠不在房中的侍女们都慌了神, 赶忙出来找,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在山庄里上下找寻, 最后居然是在偏远的水牢附近发现的, 又惊又气。
“您怎么在这里?”
“庄主回来了,您必须熟悉整齐与我们一起去面见庄主!”
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围住两人, 试图哄着大小姐鱼珠乖乖回房梳洗, 不要给她们难堪。
她们虽然着急, 但谁也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 要是大小姐不高兴去告状,可有得受了。
“不要!”鱼珠说,“都给我滚开!”
“大小姐……”
“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
侍女们围着她哄。
“你身后藏着什么人?”
是不敢拉扯鱼珠的衣裳,但她们没说不会拉扯其他人。
作为大小姐的侍婢, 这些人在怀余庄可算是二路主子,没人敢惹越发地猖狂。
浅紫花鸟锦缎裁成的披风被掀开, 藏在大小姐身后一言不发沉默的少女显露面目。
正是那个和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修!
侍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鱼阙苍白嘴角挂着殷红的血, 眼神涣散, 整个人似乎陷于迷幻之中。
她仿佛又看见了怪鱼在游动。
它大张着嘴, 双目里皆是对血的渴望。
它朝她来了……
“谁放她出来的?”
突然有人高声呵斥, “没有密宗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还不快拿下她?!”
帮着寻找大小姐的侍卫得了令,纷纷围上来,正欲拿下鱼阙。
“谁敢?!”
鱼珠护着身后的鱼阙,滚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凶悍,好比护食的小犬:“不准你们靠近她,谁要是敢上来,我必然叫他不得好死!”
她摸上鱼阙的手。
头耳嗡鸣的鱼阙被手上突然的冰凉转回神,她下意识地拔刀甩开鱼珠,向后几个起落,警惕如豹。
她已经从该死的似乎能吸取她灵力的牢房里出来,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待着。
可是……
鱼阙晃了晃脑袋。
怀余庄似乎又什么东西能影响她的心智,她没办法一个人走掉。
“去通报密宗大人。”侍女对侍卫说。
“不准去!”
鱼珠喝住他们的动作,她还是想护着鱼阙:“你们到底效忠谁?我看谁敢……”
寒光闪闪的剑抵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止住了她的话。
“你……”
鱼珠身子一僵。
“滚开!”
鱼阙低低地说话,她这副样子本就显得不对劲,嗓音一压低,更像是试图劫持良家妇女以索要买路财的山匪。
围上来的侍卫都担心大小姐随时会被伤害,都退后几步,以示平和。
鱼珠被刀横着脖子,如同小鹌鹑一样呆呆地站着。
刀……
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抱歉。”
鱼阙把鱼珠扔给她们,自己又是向后几个起落,消失在高高的砖墙遮挡下。
“大小姐!”
鱼珠摔倒在地,嫩嫩的手心被擦破皮,侍女们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大小姐,您还好吧?”
侍女们生怕这刁蛮的大小姐不高兴将怒火撒在她们身上,纷纷围上来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快给我包扎啦,你们这群蠢货!”
鱼珠觉得有些伤心,手心痛痛的,心也痛痛的。
又被抛下了啊。
*
药司玄大跨步地走进镇月堂。
自桓台一别后,他与老友鱼斗繁可算是五年没有再见,想不到今日聚首是为了处理山宗那堆破事。
他撩开碧玉珠帘进入内堂。
摆设古意的内堂坐着一个气质温和的男人。
他颊边的长发编织两股以玉蝉装饰,白色的便袍外罩着银灰纱衣。
生得儒雅俊秀,脸色红润。
和记忆里很不一样。
药司玄印象中的鱼斗繁面颊上带着血气不足的病态,皮肤失血苍白,总是阴郁着表情。
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审视。
不过可以确定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年青人的风采。
“繁兄。”药司玄先向他作揖。
虽然是药司玄年岁更小,但因其常年服用剧毒养魂,导致发色异常。
一头白发和灰白的脸看起来倒是鱼斗繁更胜一筹。
“玥曜,好久不见了。”
鱼斗繁于上座温和地于他打招呼,“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玥曜是药司玄的表字,二人以平辈相待。
“近日可好?”
“劳烦繁兄挂记,我一切都好。”
两人简单的客套几句,开始讨论有关于山宗和晏氏的话题。
晏氏已经无限逼近了他们想隐瞒的东西,迫使鱼斗繁不得不紧折返商讨。
“玥曜想必也已经知晓山宗的内情了罢?东洲晏氏这群人想要什么,非得到手不可。”
“山隗也真是大意,他们一开始就不该任用晏氏的人,就算如何忠心也不能。”
鱼斗繁显然是对晏龙庭的名声和行事风格非常了解,“何况还是被逐出烛玉京的晏龙庭,丧家之犬一旦失去禁锢教条,行事便会毫无顾忌。”
药司玄同意,“现在可好了,把山隗打得满地找牙,叫人凭空多了嗤笑他的理由。”
“不过这一百年过得那样安详,我原以为山宗的老掌门已经将他们的牙齿都拔掉了。”鱼斗繁思索,“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东洲来的小少主挑唆的。”
“小少主?”
“是啊,晏氏的小少主在七脉争锋上勇夺一甲,前来蓬莱洲取他的法器。繁兄不知道么?也是,蓬莱洲和东洲的消息隔着困龙峡呢。”
鱼斗繁眯眼:“那么,东洲是有意介入蓬莱洲的事情了?”
“也许是。”
药司玄说,“小少主一旦露面,不就代表了东洲介入么?虽然现在烛玉京那边是大少主当家,不过嘛……哼,罢了,他要是真的挑唆晏氏觊觎我们的东西,我们也有理由将他绞杀在蓬莱洲。”
“自然,敢觊觎它的人,都不能活着离开蓬莱洲。”鱼斗繁漫不经心地附和。
“啊,繁兄,晏氏可是你们鱼氏的老熟人不是?虽然小少主的到来叫人觉得恼怒,但并不是毫无惊喜呢。”
“什么惊喜?”
药司玄说,“此人现在就在你庄上的水牢里,你一定很愿意见到她的。”
“是谁你只管大方告诉我就是了。”
“繁兄不如亲自前去看罢。”
药司玄说,“就算她没有什么别的用处,拿来挟持晏氏小少主也可以。话说回来,晏氏他们到底想从山隗那里拿到什么呢?”
“……”
鱼斗繁沉默。
药司玄当然也知道山隗藏着很多秘密,但是秘密太多了,并无明确指向,他一时也搞不清楚。
“大抵就是取用山宗珍藏的宝器罢,你也知道,他们只对这些感兴趣,至于其他的……想来不算什么,他们也用不上。”
“是么,繁兄打算帮助山宗?”
“也许。”
鱼斗繁话里话外有所保留。
大家都是人精,药司玄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他笑着抿了一口茶,问道:“繁兄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么?”
“烦心的事情倒没有。”
鱼斗繁身边析出一个小小的罐子,说:“我外出总是挂记我的珠儿,这次回来给她带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其他都是寻常物件,唯有它很得我心意。”
“我无意间开发了它的用法,我觉着很有趣,想和玥曜你分享一二。”
“它是捕捉细微灵虫的罐子,名为捕虫罐,我打算将她送给珠儿,毕竟她喜欢夏夜的萤火虫。”
“我回来的路上,似乎捕捉到了一种连声虫,玥曜你比我更清楚连声虫是什么罢,”鱼斗繁的眼睛看向神色并无异样的药司玄说,“连声虫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话?”
连声虫在捕虫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仔细一听,发现它说的是:“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药司玄……不要相信。”
但药司玄显然把它当初了某个不入流的把戏,一笑置之,“若是要传达讯息,有的是方法,为何会使用连声虫……”
连声虫只能捕捉到风中某些人散发的特定信息,属于捕风捉影的灵虫,除了能够捕捉到某些修士灵体散发的讯息,准确性还是什么,都不太行。
“爹爹!”
被侍女强行带下去打扮的鱼珠此刻也来到了镇月堂,她揽着裙摆跨进屋,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没有像此前那样兴高采烈地喊爹爹并且像小鸟儿一样飞进来,而是默默走到鱼斗繁身边,倒是叫人不知所措了。
“怎么啦?”
鱼斗繁关切地问道。
“爹爹。”
鱼珠闷闷不乐,“我想离开山庄去玩儿。”
“怎么突然要出去?”鱼斗繁见小姑娘一脸不高兴,便温柔的哄她:
“珠儿,你还小,怀余庄外面的世界太过于残酷了,等你再大一些好不好?爹爹也是怕你被外面的人骗了去。”
“你看,爹爹给你带回来捕虫罐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在夏夜里捕捉萤火虫么?”
鱼珠撅嘴,她说:“爹爹,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在夏夜捕捉萤火虫。”
鱼斗繁温柔的表情凝固了下,他认真地看了看鱼珠,语气更柔软了,他说,“是嘛?那一定是我记错了,可能是因为你娘亲喜欢。”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我老啦,总是把你们两个人混淆。”
药司玄一直在观察这父女二人的表情,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既然珠儿妹妹来了,我也不好打搅你们父女二人谈话,我先告辞,晚些再和繁兄继续讨论罢。”
“唉,让司玄你见笑了。”鱼斗繁摸了摸鱼珠的小脑袋,无奈地说,像是为女儿操劳一声的老父亲。
药司玄掸了掸衣角,起身离去。
*
人前维持的算计模样在跨进屋关上房门的瞬间垮下。
披着药司玄皮相的黑蛇扯下身上的束缚,整个人靠着椅子。
它仰头看着横梁,啧了一声。
该死。
一想起来那对父女,它心里便觉着不适,不仅仅是这鱼斗繁的女儿跟鱼阙长得一模一样,还有别的,可要说个所以然,它又说不出来。
它就说怀海主人鱼斗繁是大变态来着。
有点后悔把鱼阙送到这地方来了。
话说少主真的可以放心她一个人待在狼窝里么?
*
从失神状态里勉强挣扎出来的鱼阙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道里。
她被怀余庄的迷宫困住了。
昼云庄有一个防止外人闯入的阵法迷宫,想不到仿造的怀余庄里也有,而且更加玄妙。
鱼阙不是没有尝试用昼云庄的解法破开迷宫,可无论如何都还是在原地打转。
虽然昼云庄那套解法解不开,不过两者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甚至某些关卡的造景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看来修建这座山庄的人真的对昼云庄太过了解,总有一种想恢复昔日昼云庄的感觉。
鱼斗繁……他背叛了鱼氏,竟也还想再重建一座昼云庄么?
真是虚伪。
她拿着衔尾剑在沿途上刻下记号。
每隔一段路,就能看见鱼形的石雕和石人,越往里走,大雾弥散,越发地蒙蔽人的视线。
走着走着,思绪万千的鱼阙突然嗅到了一股很浓烈的死气。
已经渐渐模糊的气息自神魂深处漫上心头。
……这是,娘亲的气息。
迷茫的鱼阙停住脚步,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滚落,顺着面颊落下,打在衣襟上。
幻觉么?
不是幻觉,确确实实就是娘亲的气息。
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低头,抬手捂住眼睛。
消失很久的梦魇又来了,高台崩塌,火势蔓延在整座昼云庄上。
娘亲打开阴路,要妖母带着逃走。
娘亲雪一样的肌肤爬上了火。
火好似杂乱的绿色野草,像是蓝色的沼泽,浪一样一阵一阵地打过来,她就这样被火浪吞噬了。
她回身看着她的面容带着绝望。
娘亲说:“我的儿,要活下去。”
“我的儿啊……活下去。”
鱼阙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站着无声地流泪,泪水自她的指缝漏出来。
妖母说告诫过她,如果真的觉得悲伤,不要哭,眼泪和懊悔是世间最无用的两样东西。
所以别哭,要为了你的娘亲坚强。
你该活着,找到凶手。
鱼阙很少会哭,但对不起……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鱼斗繁……她要杀了鱼斗繁!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家!
她移开捂住流泪眼睛的手,咬牙切齿,目光又变得坚定且凶狠。
鱼阙左右张望,捂住胸口踉踉跄跄追着带着娘亲气息的死气而去,有种不顾一切地想看看前方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她娘亲的气息。
对襟法衣绣着金色的颂祝密文,穿着身上隐在灰蒙蒙的雾里,像是飘动着的纸糊白幡,又像是祭典上烧的纸人。
沿着路一直向前,鱼阙看见前方迷蒙的雾气里,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压抑得好似巨大墓碑。
墓碑面前立着一个身材欣长的影子。
她愣住,久久地注视着这个背影。
影子似乎是在注视什么,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于是他缓慢地回头转身。
熟悉的声音自雾中穿透,落入鱼阙的耳朵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语气带着久侯的意味,他说:“好久不见。”
“阙儿。”
第62章 【蓬莱秘史20】
◎你苟活着便罢了◎
“……是你?”
鱼阙咬牙, 紧握衔尾剑的手骨节泛白。
很久不曾听过如此熟悉的声音唤她的乳名,一时间思绪万千,也仅仅在一刹那, 久远到不值一提的往事被推倒,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线索, 怀疑, 惊愕都汇聚在此。
她对环伺周围的危险视而不见,直直地看着雾后瘦削的影子, 抿着嘴, 一言不发。
土地里突然有红色的液体从地下钻出,试图攀上她的躯体。
斩杀过千百头灵兽的衔尾剑剑身缓慢地渗出黑红液体, 液体一瞬间汽化, 红色的煞气盘踞在鱼阙身边,为她隔绝外界的威胁。
“是我啊, 阙儿。”
清润的声音含着笑意。
昼云庄的春日盛开大片的白色流苏, 在晴朗的天光里向祝甲山遥遥望去, 整个鱼氏的本家好似笼罩在蓬松的白云之下。
才长大成人的年轻的鱼斗繁肩上坐着鱼阙, 他们徜徉在春风里,他于微风中展露的微笑是那样温和。
真的是他。
舅舅,鱼斗繁。
他便是将鱼氏隐藏的秘密泄露给魔洲之人,害得亲族被杀、鱼氏覆灭、阿娘下落不明后逃往蓬莱洲的叛徒。
仇恨好似开了闸的河坝, 愤怒卷着滔天的水,鱼阙的怨恨无处宣泄。
“谢天谢地, 你还活着。”
隐在雾里的影子朝她缓慢而来, 语调像是在面对轻盈的尾羽, 小心翼翼地生怕语气重些羽毛就飞了:
“我原以为昼云庄鱼氏只剩我一个人, 能再见到你真好, 阙儿。”
“怎么了,和舅舅重逢不高兴吗?”
随着他的靠近,本该是愤怒恨不得冲上去以手中之剑斩开背叛者骨骼的鱼阙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虽然他语气清润,但她分明能感觉到森森的杀意从他背后铺展开,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吞噬。
“是该笑一笑的,好孩子。”
“是该笑一笑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雾气太重,鱼阙不得不启用双鱼瞳来穿透茫然的大雾锁定他的身形,可怎么样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一百年前昼云庄大火,生岔岔地将我们拆散,我找到姐姐,却没有能救下你,我很自责,如今再见,我真是满心宽慰。”
“若是能早点回到我的身边……”
人影越靠越近,雾幕好似一面水镜,脸色苍白的灰袍男子自雾镜里出现。
他顶着一张血气严重不足的脸,昔日丰润的双颊微微凹陷,眼睛也带着病态的红,眼睑带着隐约的会紫,嘴唇也灰紫,还是披发白衣的形象,但更加的阴沉。
和春日里带着她看花的年轻公子形象相差很大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脸上竟然没什么衰老的感觉。
仿佛还是昼云庄的年轻的小公子,不过脸色差了点。
他就这么背着手,四方步端庄。
“若是阙儿能够早些回来,也许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我,姐姐,和你。”
“我们一家三口。”
鱼斗繁在她面前十米处停下,笑。
他大概是想展露一个长辈那样慈爱的笑容,可因为脸色实在不好,看起来惨白似将死之人凝固在嘴角的笑。
在渗人的笑意里,鱼阙脚下升起水流。
她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的不对劲,下意识地
张开防御,摆出防守的姿态。
他的杀意和恶意,比此前遇见的人都要强烈,明显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谁和你是一家三口?”
鱼阙在这种令人忍不住逃避的气氛里,以三白眼恶狠狠地注视着鱼斗繁,呵斥他:
“你把我阿娘藏在哪里了?!”
自离奇的大火过后,世间再无鱼斗雪。
除了被人有意藏起来,鱼阙想不到别的理由能够解释为什么阿娘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啊,她死了。”
更加精纯的水系灵力在鱼斗繁周身风暴一样析出,他死潭一般的眼睛里也析出了墨色的鱼,只不过渡劫修士眼中灵气所化的鱼进化得更加秀美雄健。
鱼阙在他面前就太像一尾才出生不久的鱼儿了,柔弱得没什么攻击力。
“好孩子,你要用刀剑指着我吗?”
墨鱼环绕他的周身,好似萦绕在身的心魔。
“你出卖了昼云庄,出卖亲族。”
她说,“我就该杀了你。”
“是吗?如果我要说我从未背叛昼云庄呢?”
鱼斗繁神色淡淡,“姐姐的东西我不会觊觎,她若是愿意当家主尽管拿去,她还在昼云庄,我又怎么会出卖?”
“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误解,但是,我没有出卖过昼云庄。”
他又笑了笑,“先回怀余庄上,我再细细为你解释罢,好吗?”
“难得我们有机会再次相见,阙儿,跟舅舅回去罢。”
鱼阙撤步,表明自己不会听信他的一句话,既然命运将她带到了这里……命运将所有的线索收合指向鱼斗繁,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不会再退缩。
“唉,年轻人总是不愿意听话。”
他摇了摇头,好似长辈教训不听话后辈那样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是我背叛的鱼氏么?”
“不,不是我。”
鱼斗繁说,“我是想挽回局面的,我从未想过会落到此种地步,你知道的,在昼云庄时总有人觊觎你阿娘的位置,他们才是……我是想挽回的。”
“不要再说了!”
被气愤和骇然压迫逼到绝路的鱼阙低低地怒吼,“我要杀了你!”
不是不知道惜命保全实力,可实在无有办法,怀余庄设下这等术法不像是防心怀不轨之人,更像是为困住她而设置的。
前有狼后有虎,困兽犹有一斗。
古朴的衔尾剑身点起煞红的火,火光映照在鱼阙的眼睛里。
鱼斗繁见她不愿意听,也笑了。
“……你若是一开始转头离去,我兴许就当没有看见放你一马,想不到你还是如此不开窍,不愿意听我劝解么?”
鱼斗繁身形一动,瞬间自十米开外来到鱼阙面前,他发梢系着的玉蝉碰撞发出叮铃的脆响:
“很好——”
“那就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吧!”
鱼斗繁修为已到渡劫,他要比山隗之流更强,她尚且不是山隗的对手又如何能敌鱼斗繁?
他的速度太快,鱼阙根本躲避不及,所有的感官和护体的罡气在瞬间逼近的鱼斗繁的掌风里粉碎。
她以金丹的境界自然不敌渡劫期的修士,当即被一掌打出去,掌风裹挟深厚的灵力让鱼阙连折了好几棵树。
鱼阙护体罡气承受不住当即碎裂,好在她身上穿着白金法衣,抵御大部分的伤害,才没有让她当场昏死过去。
鱼阙从烟尘里站起来,开始不住地咳嗽。
神魂震动,金丹开裂。
“这才该是鱼斗雪的女儿该有的气势,不过很可惜,你我境界不同,假若我真的要杀你,你该如何自保?”
鱼阙还没来得及从剧痛里回神,鱼斗繁又来到了她面前,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再度甩向一旁,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施用术法,水龙凭空而起,咆哮着朝脊背撞在乱石上的鱼阙而去。
身着法衣尚有自保能力的鱼阙以血画符,水花罡气盾无限分流水龙,她一手拄剑,一手阻挡,水龙被分化,但水花盾还是碎了。
水龙咬着她将她摁在岩石上,鱼阙举剑自下而上捅上去,化解水龙。
“你连自保都做不到,为何要说大话?”
一条水龙碎裂,另一条又来了,逼得原本身体就昏沉的鱼阙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好好躲起来苟活不好么?为什么非要狂妄自大来送死?”
“就凭你,能给鱼氏报仇?”
“凭你么?!”
鱼斗繁冷眼看着鱼阙挣扎,一点也不会因为她长得像姐姐心软几分,相反杀意上涌,叫他几乎控制不住。
“听说你一直在找凶手?找到了吗?你认定是我做的,现在我在你面前,你能做什么?”
“在比你更强的敌人面前,你能做什么?”
“你以为摆出软弱的姿态来,敌人就会放你一马么?”
鱼阙于凶暴的水流里艰难地启用了秘术,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术法就显得太过于弱小。
她被狠狠地甩翻在地。
好痛……不行,保持清醒,鱼阙。
快想想怎么办?
鱼阙死死咬着嘴唇,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但她还是爬了起来,受伤的地方开始流血,血不曾落在地上便被土地里浮现的红色气体吞没。
“真是叫我失望。”
鱼斗繁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鱼阙从地上爬起来,淡声说话:
“杀人的术法不可如此软弱,你既然怀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为何使出来的术法这般无力,你是被逼到绝路的亡命之徒,你的的恨即是你的所有!”
“用你的恨来杀我,我还会高看你一眼。”
他压根就没把鱼阙放在眼里,于渡劫期的修士而言,元婴之下毫无动武的必要。
手持衔尾剑的鱼阙,不过是拿着宝剑而不知用途的稚童。
“我的恨……支撑我来到这里见你,自然也会杀了你。”鱼阙艰难地从嘴里咬出这句话,还是那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师尊说,以弱对强基本是无望的对局,不过如果如果是鱼阙的话,也许不一定。
为什么?
师尊没有说原因,但是特意嘱咐过,不要伤害自己的神魂。
“只会说大话么……算了,”鱼斗繁伸手,水色的光点直冲鱼阙而去,“你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勇气可嘉,既然如此也不能叫你一无所获。”
光点没入鱼阙的体内,把她托举起来,直直飘向鱼斗繁跟前。
鱼阙想挣扎,挣扎不得。
只能瞪着眼,看着自己靠近他。
鱼斗繁带着她走向身后的大雾里。
鼻尖的死气越来越浓烈,这种气息既不是腐败也不是濒死,是很诡异的死亡
她流血的眼睛勉勉强强能看见自己越来越靠近那块耸立在雾气后的墓碑。
还记得鱼珠说,她的阿娘就埋在后山。
可……为什么,和她阿娘的气息那么像?
渐渐地走近了,高耸的墓碑显露出它的真正面目,鱼阙愕然地睁圆了眼睛。
黑红的方尖碑里,有个闭目仰着脸的女人。
除了那张素白的脸尚且能看出她昔日的美丽,脖颈以下是树皮一般的丑陋突起,一簇粗糙的枝干向上托举献祭美丽的头颅。
她的双目禁闭,脸上毫无血色。
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阿娘。
鱼斗雪。
鱼阙抬头怔怔地看着树丛纠缠突兀的头颅,眼泪夺眶而出,清泪冲刷着眼里流出来的血。
血泪沿着脸颊下落。
被钩夫人捉到晏氏后,她不是没有想方设法地打听阿娘的消息,但收回的消息总叫人失望。
音讯全无,死也不见其骨。
没想到……是被人弄到这里来了!
“她只剩一颗头颅也很漂亮不是?”鱼斗繁仰望那颗头颅,露出痴迷爱恋的目光。
很漂亮不是?
漂亮的阿娘曾经把她抱在怀里,跟她面贴面,甜甜的宠溺地喊她阙儿——阙儿啊,我的好孩子。
阙儿啊——你要活下去。
我的儿……要活下去。
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她抱在怀里,宠溺地叫她乳名,叫她阙儿。
那个人死了,骨肉被刮下。
贪心又阴沉的家伙把她做成了另一个人。
“鱼斗繁——”
目睹阿娘死状的鱼阙怔愣了好一会,在紧紧咬着的嘴唇里尝到了咸味时终于失去理智。
她的怒意大盛,眼中的暗紫翻滚如汹涌海浪,熄灭的双鱼又从眼里溢出,环绕在她的浪花染上了血一样的红。
愤怒燃烧理智,燃烧神魂。
神魂到达极限,这些年来鱼阙早就发现自己的神魂不堪用,总是很小心的,她连打斗都尽可能的避免。
但现在她再也没有顾虑,她想……她要杀了——鱼斗繁!
鱼阙的浪花冲开禁制,向后几个起落,双鱼瞳启用,墨色的鱼儿长着可爱的珊瑚小角,凶悍如同主人。
水色的灵根和红色的煞气相互交织,在她身后形成了两条交缠的鱼。
钩夫人选录的邪术里有一招便是摧毁自己的神魂短暂地获得修为。
她将会短暂地爆发五倍以上的实力。
但效果一旦褪去,等待鱼阙的是无底的深渊,邪术必然会反噬,正邪不同道,身体被拖垮是次要,一旦被邪术控制,被心魔控制,鱼阙就真的不再是正道修士。
所有正道修士都能对她进行追杀,且不受训诫堂的戒律。
拜入草台峰后,鱼阙那么努力地想摆脱过去,那么想成为正道……
此前鱼阙在使用邪术方面总是小心翼翼地,她不愿意惹麻烦,但现在她觉得没必要再忍了。
“晏氏把你教养坏了。”
鱼斗繁躲避她的攻击,声线淡漠,“居然敢对长辈出手,也好,你离开我实在太久,想必该学的礼仪你都不记得了。”
就算是五倍实力的鱼阙也不是鱼斗繁的对手,她还是太弱了,修为不够。
两人跃上半空,追逐的两道光交缠,爆开的灵根术法摧毁附近的一切物体,粉尘纷扬。
决意要对谁发起不死不休的死斗时,他们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在这场厮杀里,严格遵循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的法则。
才不过几招,鱼斗繁便轻轻松松地将鱼阙的双鱼瞳抓住,他对过家家似的打斗厌烦了,将鱼阙的鱼儿握于手中,限制了她的动作。
鱼氏秘术的破绽只有鱼氏内部才知道,所以要制住她很轻松。
“若是你真的还活着,苟活着不好么?”
鱼斗繁手里终于出现法器,一条骨棘突出的鞭子,他一鞭抽在鱼阙身上。
“苟活着,不好么?”
鱼阙要躲,只能自伤眼睛才能躲过。
若是没有了眼睛,那么很多术法再也不能使用,鱼阙生生地挨下了那一鞭。
白金的法衣被打破,手臂上的皮肤应声爆裂,血肉飞溅。
鱼斗繁是真的不会心软,他捏死了在手心里挣扎的鱼儿。
双鱼瞳其实是灵气外化的眼睛,一般以灵气形态游曳在外不可捕捉,一旦被抓住,就等于是把手放在了眼球上。
鱼阙痛苦地捂住了一只眼睛,有血从指缝里流下来,疼痛使得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不……得离开。
跑不掉。
跑不掉……不不不,要杀了鱼斗繁,不可以退缩……不不不……
在剧烈的疼痛里,她的思维开始混乱了。
事实上,她无路可退,也毫无生机可言。
唯一能做的是在最后,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命不是她的命……算了,无所谓了。
烛玉京里被围在猎场里的灵兽不也是这样的么?它们为了支配自己的愤怒奋斗到了最后,生路什么的不再重要。
在鱼阙决意毁灭自己前,流动的雾气里仿佛有人轻轻地叹息,鱼斗繁察觉到了,转头望去,却指尖夜色深沉,再无其他。
鱼阙放下捂住手的眼睛,咽下喉咙里的血,单手握不住剑,便两只手握着衔尾剑。
杀了他,为阿娘报仇,或者——
被他杀死——
“哦?因为用了邪术摧毁神魂和金丹,导致心智混乱了么?”鱼斗繁又转脸回来看对面的少女,冷冷地嗤笑一声:
“真是蠢货。”
又一波进攻,鱼阙的恨意仿佛真的化作了她的刀剑,冲着他来了,这回她的攻击才像样了。
鱼氏家传的剑诀叠加草台峰雪浪道君的流云意再叠加晏氏的惊鸿影——绚烂的剑花在夜空里开放,绕是鱼斗繁都架不住化用得如此精妙的剑法。
鱼阙为了能够手刃仇敌真的非常努力,她的剑诀练得纯熟,几乎是把学的所有的流派融合,此刻带着孤注一掷的恨意,更是叫人无从招架。
虽说鱼阙努力,但毕竟修为上的差距不是剑法的纯熟能够弥补的。
她被鱼斗繁转身聚力一掌打了出去,但已经将神魂和金丹碎裂燃烧的少女生命似乎到达了最后,因此再无顾忌,她很快地自尘埃里爬起。
两人交战,成百上千次,成千上万次的碰撞,刀剑嗡鸣。
鱼斗繁看着鱼阙一次次爬起来,握紧手里的剑一次次挥向他,终于皱眉,挥手打开鱼阙。
“实力不够,愤怒便一文不值,你知道我现在能杀了你,为什么还是像条疯狗似的扑上来?”
“看来这些年你是一点理智和隐忍都不曾学到,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鱼斗繁又是一鞭子落在她身上:“蠢货!”
鱼阙滚落出去,她抬起头来看他,唯一完好眼中的暗紫逐渐生出异样,圆圆的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像是紫色,又像是蛰伏的蜥蜴。
“我要——杀了你!”
她的牙齿也长了出来,尖似月弯弯。
不知是何原因,失去理智和神魂金丹的鱼阙的躯体正在快速异化。
听闻有些精怪会在生命遭遇到威胁时会被迫异化,但这种异化很少见,且不可能会出现在人族修士里。
鱼斗繁看着鱼阙,病恹恹的脸上流露出憎恨,“你本该是一件稀世的珍宝,都怪那个家伙——是他污染了你,污染了属于龙族遗脉的血!”
“我有时候看着你,我会忍不住,忍不住把你身上属于他身上的那一部分完全抽出来!”
这一鞭子打空了,鱼阙异化的眼睛终于分析出了他的招式,脑子更快地驱使身体滚向一旁,衔尾剑分化六道光牢斜插入土形成屏障,将两人阻隔。
鱼斗繁正要施法阻止鱼阙的异化,只听她突然剧烈地咳嗽。
“咳咳……”
鱼阙身上出现的异化突然消失,以邪术摧毁神魂或者金丹强行提升修为的时效不长。
术法消退的瞬间,也是鱼阙最虚弱之际。
鱼斗繁虽然对她会使用邪术感到吃惊,但并不觉得手足无措。
等到时效一过,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好在邪术维持的时间不算长。
术法褪去的鱼阙因为疼痛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但此刻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泥土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将她往下拽,用于阻隔外人进入怀余庄的法阵此刻效果放大,它们都想把她拖入深渊。
粉碎神魂获取力量,支撑修士灵力来源的三宝她已经碎了两个,识海若是再崩溃,她很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正道。
“实力悬殊时,没必要现在就面对面厮杀,第一时间考虑的应该是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机会以后有的是,何苦那么倔强?”
“有时候想想……还是真讨厌你啊。”
鱼斗繁看着被红色雾气缠着的鱼阙说,“你和姐姐长得那么像,可又比她还倔,有时候又会让我想起秦却,他凭什么……夺去我的姐姐?”
他身形一动,来到鱼阙面前,扼住她的脖子,面无表情: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是谁么?我告诉你罢。”
鱼斗繁掐着鱼阙,好似拎着一块破布,他把她扔在方尖碑前,巨大的力使得她的脊骨狠狠地撞在碑石上。
虚弱的鱼阙再也经不起摧残了,当即痛得两眼冒金星,张嘴吐出好大一块黑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血呛到的鱼阙,说:
“你的父亲……应该说是给予你一部分骨血的人,叫秦却,是郡府里的一个私生子。”
“他没有灵根没有修为……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伎俩把姐姐哄得团团转,他骗了她!是他把我的姐姐夺走!”
“夺走便罢,又不长命,让姐姐惦记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了纪念他……她用自己血肉混合他的骨头制造出来一个孩子,你觉得你会是什么?”
“你是个被制造出来的怪物!说起来和晏氏那个用邪法招来的小少主真的很般配,是你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吧?”
“真该死啊!”
鱼阙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曾经问过阿娘别的孩子都有爹爹,为什么她没有?
阿娘只说,你爹他早死啦。
你,是我最珍贵的骨肉,我的孩子。
所以要快快长大保护阿娘哦。
鱼氏亲族瞒她瞒得很好,他们从未透露过一点关于她的身世,只说不知道。
而今终于能从别人嘴里听来自己的身世,鱼阙想集中精神去听,可是她控制不住涣散的意志。
识海……也要碎了。
爱人死去的鱼斗雪,她以自己的血肉和他的骨头,凭借古海国留下来的吉光片羽,生生拼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生来没有神魂,于是鱼斗雪将她放置在法器里,燃烧海国矿启动法阵,用法阵整整培育了六十年……直到精纯的灵气和龙族,那孩子才从法器里睁开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鱼阙从有意识开始,她就六十岁。
“姐姐很高兴你的降生。”
鱼斗繁望向方尖碑里的美丽头颅眼神似乎是在仰望落幕的烟花,那么那么的落寞,“但我不高兴,她没必要为一个私生子做到这个份上。”
“对了,你见过珠儿了吧?”
鱼斗繁提起自己女儿时,脸上才出现一点笑意,“她也是姐姐的孩子哦。”
“她是我和姐姐的骨血……她要比你更加纯粹,更加接近龙神的品格。”
“她是我们的希望,是龙的母亲!”
“全新的鱼氏……将会从她腹中诞生!”
饶是虚弱得意识快要涣散的鱼阙都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连同之前的各种线索,真相渐渐浮于水面。
她突然低低地笑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你,你会成为圣子的饲料。”
“因为你的血不纯,没有资格成为龙的母亲!你只是一只被制造的怪物,只配成为饲料!”
冷漠的话语还在继续:“你明白了么?你就是个被制造的怪物,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会是这个面相?”
鱼斗繁一把扯掉她覆住额头的发带,揉起她的刘海逼迫她抬脸看着自己:
“因为你,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死物!”
第63章 【蓬莱秘史21】
◎少女鱼珠的奇妙夜◎
遵循系统提供的线索, 白珊声称自己运用师门秘技联系到了鱼阙,要去救她。
黎含光自然也要跟着去。
且不说鱼阙之前就对她有恩,而她为自己挡刀下落不明如今又救了风化及, 她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去找鱼阙。
青鸾阙的道友们倒是没有跟着一起,他们收到了蓬莱神宫的指令。
蓬莱神使要他们马上赶往炽横山支援。
炽横山是蓬莱洲上最奇特的一座山, 其山体呈东西走向, 将北面海上的海风阻拦。
海风带来的沙砾形成一面白一面赤的景象,它两边山体又微微向里收拢, 成半月环抱的形态。
蓬莱洲流传着很多关于它的传说, 在民间越穿越邪乎,甚至是到扯到龙神身上。
据说在龙神率领水族攻打九霄界时, 连连胜仗的龙神降落在炽横山上, 此后这里就是龙神归来之地,炽横山也成为了蓬莱洲上的圣山之一。
为了保持传说的神秘还有对龙神的敬畏, 蓬莱洲圣山很少会有人选择去探索, 不知道是何缘由, 蓬莱神宫的神使会让他们火速驰援?
驰援什么呢?
琚师姐看着蓬莱神宫发来的玉简, 陷入沉思。
“不会有诈吧?”
在琚师姐思考时,乌宥很喜欢凑上一嘴,“这里可是由蓬莱神使坐镇,会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参与呢?”
“从回收的讯息里, 山宗和晏氏的内斗很厉害了,四大宗里发生这种事情, 想必也会将其他宗派前扯其中……如果蓬莱神宫下场干涉, 应该事态会更加严重。”
“所以要中洲七脉弟子维护局面也未可知, 毕竟我们现在代表着的可是云旗峰, 也是青鸾阙。”
既然是蓬莱神宫的指令, 出于道义他们也就义无反顾加入了。
得到琚师姐的首肯,平时喝酒喝得醉醺醺的青鸾阙修士纷纷举起剑,好似杀胚听到要去大干一场时候的兴奋。
确实,整日喝酒未免太无趣了。
人总得有些刺激的事情调解生活的烦闷。
于是,白珊和黎含光在兴奋青鸾阙众人之中悄悄从门边摸出去。
风化及受伤修养,吃下药后打坐入定,暂时不能跟二人一齐行动。
“鱼道友现在身在何处?”
黎含光和白珊走在街道上,讨论该如何找到鱼阙。
红水望龙神的祭典还在继续,今夜过后,便是龙神陨落之日。
龙神陨落大概是蓬莱洲先民最哀伤的时候,这份哀伤伴随着节日一同传承至今。
街上的人开始带着闭眼流泪的木面具。
面具是龙的形象,弯弯的眼睛下用珍珠装饰泪水,虽然在诡异的笑着,但哀伤难以言喻。
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全是诡异的笑脸,人头涌动。
尚在现世时,白珊对民间风俗就很感兴趣。
虽然在中洲时也不是没有参与过类似的祭典,但红水望的祭典确实更加有感觉。
在涌动的人潮里,有年迈的祭司在唱歌,歌声完全不像此前听到过的古奥,呕哑嘲哳,像是嘶吼,四面八方的有声音回应。
有点意思。
“师姐现在在芜野泽方向。”现下正事要紧,白珊只能将注意力收回到寻找师姐的线索上。
“她怎么会在那里?”
接到神秘玉简的消息赶往芜野泽时,黎含光有仔细搜索鱼阙的气息,但却一无所获。
“你信我便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白珊挠挠头,想起来芜野泽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也想不到为什么【怀余庄】会在芦苇边上,如此潮湿的水泽边上真的适合人族居住么?
啊不是,怀余庄又是什么地方?
“现在过去太慢了,肯定赶不上明天的陨落祭典。”
红水望距离芜野泽是有好些距离的,若是御灵过去,也需要两三个时辰,若是再花费些时间,那就赶不回来看最后的祭典了。
黎含光说,“咱们还是找个有效的办法罢。”
她答应好了风化及要一起去看祭典的。
路程时间太长,不如画个符阵进行传送缩短距离。
北洲黎郡出过很有名的符修大能,黎郡以她为荣,开始大力培养画符的人才,所以黎郡出身的修士都有画符的绝技在身。
传送符算是高阶术法,要消耗的灵力不少,并且作法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于是两人选在红水望一侧的山间树林里,作法。
黎含光捏诀起印,白金的光芒自脚下升起,有星辰浮于此间。
白珊只感觉两个眨眼的时间,自己面前的景象就由黑漆漆的林间转换为满眼的紫竹林。
蓬莱洲上最常见的紫竹林,大片大片地堆叠交织,乌压压的,像是堆积的云,但是这种紫色又叫人不舒服。
“我得在此维持法阵,白道友,拜托你了!”陡然消耗大量灵力的黎含光有些虚浮地再捏一个手势,维持法阵。
“好。”
黎含光传送符阵只能勉强做到在目的地附近降落,要想完全精准还有好些年头的功课。
白珊知道鱼阙是个大路痴,四周都是紫竹林,弯弯绕绕的,置身其中容易迷路是一定的。
她召唤出地精引路。
地精的效率还是高的,跟着地精走了十来分钟,面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乌云压顶之下,掩映在紫竹林中的山庄连绵在整座山丘,好似矗立在夜色里的怪物。
紫竹林摇曳,泛着盈盈霾紫色的紫晶木,把整座平地而起的高楼城阙映照得好似老旧电视一般的光效,阴惨惨的。
剧情发生点嘛这不是?
一般出现如此光效的场景,必然要发生什么,铁定坏菜。
地精拿了贡品,嘎叽钻回底下。
*
借着积分换来的小道具和自己好不容易提升的修为,白珊毫无障碍穿越了怀余庄的迷宫,到达内院。
院墙很高,她施法用藤蔓托起自己,爬上了墙头,墙头上似乎有法术阻挡她的入侵,被小道具化解。
白珊蹲在墙头上,可见一队队巡逻的傀儡侍卫,侍女捧着什么东西急匆匆走过长廊。
她顶着一头杂草树叶,眼睛不停地往里头打探,没看见什么有用的线索,又蹑手蹑脚地换了个继续爬墙。
山庄大得很,只有傀儡在其间行走,白珊爬了一个又一个墙头。
这次来到的似乎是诡异山庄里的花园。
眼下的花园多以芭蕉和蔷薇装饰,也有一团团的山茶,花园正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流苏。
它的枝干撑开,几乎要将花园的天空遮蔽,一团一团的花簇好似轻松的雪。
白珊看见一个穿着精致鹅黄留仙裙的少女站在庭中,在揪一树一树开着的花。
少女似乎有些生气,身后一字排开的侍女脸上讪笑,大气不敢出。
有侍女急匆匆跑来,嘴里说了什么话,少女转头过来,指着她们大骂。
侍女们没有动,她便生气地揪了花的枝条抽打她们,这才把侍女们打出去。
她一个人气呼呼地跺跺脚,又开始揪花,开得娇艳茂盛的花瓣散落一地。
这是鱼阙?
鱼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蛮了?
爬墙头的白珊心里冒出疑问。
不过,那园中少女露出来的脸分明就是鱼阙,她看得真真的,一模一样。
反派也不会没事顶着别人的脸皮在家里撒泼吧?
错不了!
【昼云之春】任务一:带鱼阙离开目前的困境。
“师姐——”
白珊跳下墙头,蜿蜒前行靠近,从花丛里探出个脑袋,对面前诧异的少女比了一个嘘,四处看看,确认没有人才压低声音说: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你——”少女瞪大眼睛,似乎很是惊奇怎么会有没见过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里,哪里来的狂徒?
“嘘嘘嘘!”白珊再比一个手势,又紧张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师姐!你都不知道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但是师姐怎么露出这样警惕的眼神?
“你怎么就被掳来这里了?”白珊靠近鱼珠,生怕她再被别人掳走似的,双目灼灼:“我来救你,快些随我离去罢。”
不等开口,白珊一把就将鱼珠扯进花丛里。
其实照说轻轻拽一下,以修道练武多年的鱼阙来说她应该是岿然不动的,没想到这次被她一拽,居然能把师姐拽进怀里。
两人双双倒在花丛里,鱼珠趴在白珊怀中,漂亮的头发被花枝挂住凌乱了,白珊赶忙道歉并且帮她把头发从花枝上拿下来。
鱼珠长这么大哪里敢有人这样拉扯自己,还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又撞她气头上,当即想发作,而后突然被白珊捂住了嘴。
“嘘,有人来了!”
侍女又来找大小姐了,没在花园看见她,转头又去了别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姐,快随我来罢,咱们出去再说话。”不等答应,白珊拉起鱼珠就跑。
鱼珠的手被她攥着,自己也开始随着她跑。她不曾修习术法,但被拉着却一点也觉得气喘。
她跑着跑着,真的产生了自己能离开的错觉。
能信任她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啊,你不想走么?”
白珊头也没回。
“想。”
鱼珠当然想离开,她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那不就结了,速速随我离开,黎道友在外头等着我们呢。”
“好啊!”原本生气的鱼珠怒火消散,对出逃计划也是十分期待。
她也不问来人是谁,只要能把她带出去玩玩,那就是只得信任的人。
小姑娘其实不蠢,心思活泼得很,仔细一想就知道了这人肯定是来救被关在牢里的鱼阙的,是她的同伴……既然她们两个长得如此像,那么那么,假装是她随着一起出去也可以吧?
到时候被带出去了,再跟她们说,我才不是鱼阙那个坏家伙!
叫她们再去救一次不就好了?
白珊也冒失得很,压根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得意的嘴角翘起,是鱼阙不会有的神色。
两个人鬼鬼祟祟做迷藏似的躲避视线,怀余庄居然配备了那么多傀儡侍卫,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在看守什么不得了的财物。
“师姐,你还好吧?”
趁着观察侍卫动向的时间,白珊趁机问话。她记得鱼阙的胸口被捅穿了,一般人铁定是死得透透的,虽说现在是修真世界,对修士来说,被贯穿胸口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也不算小。
但鱼阙一点事情也没有,属实奇怪。
路人朋友也这么强吗?
还是说其实鱼阙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路人朋友?
“我怎么了?”
鱼珠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跟鱼阙一模一样,小姑娘几乎不需要模仿她。
她想更多的知道有关于鱼阙的事情。
“泥鹎的触手穿透你的胸口,你还被老大一条蛇卷走,你不记得了么?”白珊皱眉。
“嗷嗷,我没事。”
鱼珠故意挪开视线,但听她一说又想起来,被关在水牢里的家伙确实好像带着伤,就是被什么什么泥鹎所伤的么?
可恶。
“没事就好……琚师姐他们也折返回来找你了。”白珊问:“对了,你知不知道晏琼池在哪里?”
这坏种可是好几天没见到了,不跟在风化及身边随时等着暗算也就罢了,连他师门的人都没有他的下落,实在可疑。
“他是……”
鱼珠下意识地想问他是谁,突然刹住话锋一变,“他没有和我在一起。”
“晏琼池没有和你在一起?”白珊语气不解,“我以为他一定会去找你呢。”
“找我?为什么会找我?”
鱼珠好奇地问。
什么什么?
那个讨厌的家伙不是说没有人喜欢她的么?
白珊一副奇怪的模样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师姐真的感情那么迟钝?
按平时晏琼池见了鱼阙那样心花怒放的小模样来说,很难不怀疑他就是悄摸找机会黏在她身边吧……怎么会不在呢?
“他……反正我就是觉得会,哎哎哎,没人了,快快快走!”
白珊拉着鱼珠往墙角去,把她往墙上一抛,鱼珠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墙头上。
怀余庄上有针对鱼珠的术法,所以,就算鱼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
但白珊为了救出鱼阙完成任务,特地兑换了橙色道具【笼之钥匙】,它可是稀罕物,能够破开各种牢笼的钥匙。
只要被判定为是牢笼的地方,它能有办法打开口子。
怀余庄无疑也是困住鱼阙的牢笼。
鱼珠对于自己毫无障碍地飞出牢笼感到十分惊奇,她骑在墙头上,一脸的愕然。
“走啦,师姐。”
白珊自从获得灵根后也有在修习,并不只是单纯的依靠系统,她已经熟练的掌握了基本的技法。时间紧迫,白珊跃上墙头后,拉起鱼珠就跳下去。
两人毫无形象地滚落在树叶堆里,娇生惯养的鱼珠从来没有这般摔在地上过,不过她罕见的没有生气,而是发出了一声自由的笑。
她出来了……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喜悦,便被白珊抓住手腕,带着跑了。
黎含光在外接应,见白珊急急忙忙地拉着人回来,两个毛毛躁躁的家伙便也顾不得多问几句,上下检查一番鱼珠有没有伤口什么的,启用从琚师姐那里借来的的法器,将她安置其中,一齐施法。
三人瞬间回到了红水望。
法阵设置在红水望的一处偏僻无人的山丘树林中,落地便能看见红水望热闹非凡的盛景。
鱼珠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落地,盛大祭典上灯火葳蕤,倒映她眼中如同星星入夜。
镇上开始放烟花了。
鱼珠见过很多烟花,可在怀余庄看到的烟花,只是短暂地开在了夜空里,夜还是凄凄惨惨的夜。
现在看见的不一样,真的是星辰,真的是开在天空里的一朵又一朵的花儿。
“好好看。”
她小小地惊叹。
“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白珊拽起鱼珠的衣袖拉她下山,三个少女穿行在林间,林间的晚风很凉,但吹起来又是那么痛快。
鱼珠尽情的感受自由的风。
“师姐,你怎么了?”
白珊总觉得师姐怪怪的,平时鱼阙不会流露出这样多的表情,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很恪守七脉弟子非礼勿视的准则……她是不会对寻常的事物感兴趣,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面前的师姐,好像是个好奇一切的小孩儿。
“我没事。”鱼珠把四处看看的目光收回来。
“这里是哪里?”
“是靠近蓬莱神宫的红水望,”鱼阙自上岸以后就和他们分开了自然没有来过这里,白珊解释道,“自你被黑蛇掳走后,青鸾阙的道友们都回来寻找你啦,师姐,大家现在就在酒楼等你呢。”
他们下榻的酒楼里山丘有一段路,要穿过两三条长街。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有卖吃食的小贩吆喝,牵着稚子的游人,当垆卖酒的老翁,柳树缠着摇摇欲坠的风筝,被人踢了一脚的大黄狗靠在墙根吐着舌头……从未离开过怀余庄的鱼珠突然被这等陌生新奇又热闹的环境包围,她完全陷入这种奇妙感觉里。
她的眼睛随着周围的事物转动,一会追着小孩看,一会又看着道路两边摊子的白烟,红彤彤的糖葫芦举在小孩儿的手里,有害羞的少女把袖子放在少年的手里,脸颊似烧红的晚霞。
“我想……”
被拉着前进的鱼珠突然小小地出声。
“怎么了?”
白珊扭头看她。
“我饿了,想吃东西。”
她看着街边的酒酿小圆子,有些委屈地说:“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在怀余庄时时时刻刻都备着她爱吃的东西,但这几天因为在生气,所以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白珊和黎含光相互对视一眼。
“前面就是下榻的酒楼啦,师姐,咱们回那里再吃吧。”
白珊记得鱼阙是不会主动提出吃东西的,她自己也说过她吃不了多少,怎的突然变性了?
“不要,我现在就想吃。”
黎含光也奇怪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语气也不自觉地变成了哄小孩的温柔,说:“既然鱼道友饿了,那便吃吧,你想吃什么呀?”
“我要吃——”
鱼珠沉思了一下,循着甜香指向一个摊子,“那个。”
白珊只好拉着鱼珠来到了摊子边上,问老妇买一碗酒酿小圆子。
酒酿小圆子正在煮,煮好还要一会,黎含光语气温柔地让她乖乖在原地等,没想到鱼珠很听话,真的乖乖在原地等着。
“鱼道友,有些奇怪。”
黎含光将白珊拉至一旁,两人看着左右看看仿佛对周遭事物都感到新奇的鱼珠,说:“我觉得她不是鱼道友。”
“啊?”
“她身上的气味和鱼道友的很像,可不是她。鱼道友是仙林宫的弟子,虽然是水灵根可身上还是带着木系弟子独有的毒香,你感觉出来了么?是一种很淡的桂花香,而她……”
黎含光光从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判断出来他的某些气质,她同样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面前的少女不是鱼阙。
“是有些不对,感觉……师姐变得活泼了很多。”
“不止啊,不仅仅是活泼了一些,是太活泼了……白道友,你很可能救错了人。”
卖酒酿小圆子的老妇人将新煮的小圆子装进碗里,高声喊了一句:
“朱儿——”
珠儿?
鱼珠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接碗,不料和另一个人的手碰在了一起,她很快地将手缩回来,侧头去看,对上了一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啊,对不起。”
名字同音的人立即道歉,听声音像是年岁不大的男孩,他也把手缩了回来,藏在身后。
可惜脸上戴着面具,不然鱼珠可能会目睹一个少年的脸红。
“婶娘,下次不要再叫我朱儿啦。”他回头对高声叫喊朱儿的大娘说,“叫我催玉就好,我长大了。”
“哈哈哈,朱儿可是害羞啦?”大娘见两人都不收这碗酒酿圆子,便又重新盛了一碗给鱼珠:“来姑娘,你也叫朱儿罢?这碗给你。”
白珊一看对面的鱼阙怔怔地盯着人家看,心里也奇怪,刚想上去拉人回来,被拦住。
黎含光一脸八卦地看了她一一眼,摇摇头。
戴着面具的男孩手里是木质的食盒,大概是出门来为他人买小圆子做吃食的,大娘很快为他装好了满满一盒。
他要离去时,鱼珠还呆呆地拿着那碗酒酿小圆子,但不留神手抖了一下,被烫到了。
她小小叫了一声,松开手,碗打翻在地,小圆子滚落。
在大街上遭到他人瞩目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然而才接触这样多人的鱼珠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就呆呆地站在人群原地,不知所措得好像是个走丢的小孩。
带着面具的小少年回头,看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鱼珠,她一个人呆呆地站着,脚边是散落的小圆子。
“你小心一点罢。”
他转身回来,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挂在她脸上,又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在鱼珠愣愣地接过以后,他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连正脸也没看见。
鱼珠只记得他头上的紫色的发带,在视线里随着夜风晃啊晃。
在碗打碎瞬间想过去查看情况的白珊被黎含光拦住,于是旁观的两人目睹了一个男孩羞涩的心动。
两人心下皆是一惊。
白珊这下肯定以及确定了,她带回来的根本不是鱼阙!
鱼阙连晏琼池都不带多看两眼的,会在大街上怔怔地盯着人家看么?
不会!
鱼阙对一切东西都没有兴趣。
唔……两人的视线变得探究。
样貌……和鱼阙可以说得是很像了,可是这气质嘛?
像是个小孩子。
眼睛,细看之下好像不一样。
嘴唇,也不太一样。
她是谁?
怎的和鱼阙长得那么相像?
“师姐——”直到男孩消失在人海里,白珊才跑过来,伸手去拉捧着食盒发呆的师姐。
鱼珠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少年消失的背影,抿抿嘴,不说话。
“不饿了,我们回去吧。”
“诶?”
*
三人回到酒楼,扑面而来的龙皇酒甘醇的酒气,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居然还没有出发。
这群人之前不是很兴奋地要出门大干一场么?怎么突然之间原形毕露,还是那群酒鬼的模样了?
“啊,鱼阙!”
喝醉了的琚师姐看见跟着白珊进门鱼珠,很是兴奋地扑过来,整个人趴在她身上,“终于又见面了,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在外面过得如何?你看你都胖了——”
说罢她伸手要掐鱼珠脸上的婴儿肥。
鱼珠想躲,可是躲不过坏姐姐的掐脸,脸被捏得呜啊地叫了两声,惹得琚师姐哈哈笑。
鱼阙的婴儿肥是很可爱,叫人想捏。
估计琚师姐早就有捏捏她的小脸蛋的心思了,手感果然跟想象的一样。
琚师姐哈哈地笑。
但平时哪里有人敢这样对待鱼珠?
被捏脸的鱼珠噘嘴,刚想发作,被喂了一口酒,被喂进嘴的酒和平日里在宴上吃到的不同,清甜好滋味,她顿时就消了气。
“嗝,你没事吧?”
打了个酒嗝的琚师姐想起来白珊在玉简里急急忙忙说鱼阙受伤的话,一手摁在鱼珠胸口上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伤口,奇怪道:
“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啊?你还脸红了,真可爱,给师姐亲亲。”
“……不要!”
鱼珠没受过如此的对待,当即要拒绝,又被琚师姐捏脸,呜啊呜啊地叫了好几声。
“琚师姐,你喝醉啦。”
白珊想把鱼珠从琚师姐的怀里拉出来,没看见小姑娘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嘛!
“啊哈哈哈,我怎么会醉?”
琚师姐搂着鱼珠的脖子,将酒壶凑到鱼珠面前,“鱼道友,来喝!”
“为了庆祝你……嗝,随便庆祝什么!喝!”
龙皇酒的滋味还挺好,鱼珠顺应着又喝了几口,又听得坏姐姐说:
“小师弟呢?他真没和你在一块?”
鱼珠茫然地摇了摇头。
琚师姐摸摸下巴,说:“啊呀?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你到底为啥自己离开了?”
乌宥也凑上来问,他意指鱼阙在到达蓬莱洲后第二天不声不响地离开,“难道真的吵架了?嗐,小师弟性格就是挺奇怪的,实在不行也别再在他这上面吊着,以我们鱼阙道友的美貌——”
“太吵了,一边去。”乌宥被琚师姐推走了。
在家里爹爹不允许喝酒的。
喝龙皇酒有些上头的鱼珠舔了舔酒杯,心里觉得很痛快。
白珊有些担心地看着迅速和青鸾阙众人混在一起的鱼珠。
虽然青鸾阙修士一喝酒就没完没了,但毕竟蓬莱神宫有指令在前,他们还是得去执行。
鱼阙被找回来,他们便当做又吃了一场热闹的践行酒,就拿刀上路了。
青鸾阙的修士陆续出门,御剑而起,朝西而去如同流星。
鱼珠出来透气随便看看彻夜狂欢的祭典,她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看着街道上流动的人群,心里的感觉非常怪异。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鱼阙,难道一直怎么生活吗?
确实让人好羡慕。
喝了很多龙皇酒的鱼珠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她饿了,于是想起来那碗酒酿圆子。
酒酿小圆子糯糯的,吃起来很甜。
鱼珠坐在一旁,慢慢地吃着,在慢慢地思考,思考为何爹爹不然她出门,为何一直告诫她这样那样的事情。
人世不是很美好么?
正当她想着,身后来了人。
黎含光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裙,娇俏可爱,她本来就很平易近人,换上裙装后更像一个温柔大姐姐。
她看见一口一口慢慢咀嚼食物的鱼珠,先是跟她聊了些家常,比如家里感觉怎么样,喜欢什么花,什么动物,喜欢什么食物。
鱼珠乖巧得一一作答。
“你不是鱼阙,你是谁?”黎含光话锋一转,把鱼珠问得一愣。
不过鱼珠就没打算自己能骗过谁,毕竟她确实和那个家伙是不一样的。
“我……我就是鱼阙!”
但她还是梗着脖子说谎。
黎含光将手支在栏杆上撑着腮侧脸看她,说:“鱼道友的手上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并且不能吃太多食物,再者她和青鸾阙众人关系不错,但并不会随意喝酒……你比她活泼很多,真乖。”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呢?”
黎含光不愧为孩子王,温柔大姐姐的气质一下子就把小朋友抓得死死的。
“我叫鱼珠。”
鱼珠说,“是……是鱼阙的妹妹。”
“妹妹?”
跟上来的白珊略一思索,她确实没在人物小传里看见过有这个人出现。
系统还是厚道的,它毫不吝啬地将鱼阙的家族关系都给了出来,现在白珊可以说算得上是最清楚鱼阙家长里短的人了,括号——晏琼池都没她清楚。
关于鱼氏家族的爱恨情仇暂且按下不表,但鱼阙得说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
至于鱼阙有一个妹妹……她确实没在资料里看见过,也可能是鱼氏覆灭后的孩子罢。
资料只到覆灭前夕。
“是,我爹爹是她的舅舅——她是这么告诉我的。”鱼珠想起来鱼阙把自己当成人质,还把剑搭在她脖子上,她真的伤心啦呜呜!
“她现在在哪里?”
白珊心说怪不得任务没有完成,原来是因为压根就没把鱼阙带出来,她拉错人了啊!
鱼珠噘嘴,“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啦,我不知道,她把我推倒以后往后山去了,后山很危险的,有大阵守护,寻常人肯定走不出来。”
况且,我阿娘埋在哪里,爹爹经常去看阿娘,鱼……姐姐她说一定要杀了我爹爹,兴许他们两个会遇见……”
白珊和黎含光对视一眼。
什么意思?
杀谁?
谁杀谁?
“不行,我得赶紧去救回师姐!”因为清楚鱼氏家族的恩恩怨怨,白珊心里觉得大事不好,里面转头想往外面去。
“没有我,你们都不可能进入迷宫的。”
鱼珠说,“迷宫,外人根本进不去。”
“那怎么办?”白珊试探地问:“你要跟我们回去救你姐姐么?”
“我才不回去,我现在不想回去。”
白珊和黎含光点点头,也觉着一个小孩跟着冒险太危险,她们自动把鱼珠代入到了需要哄的小孩分类里。
“喂!”
见两人真是马上掉头要走,鱼珠站起来,有些生气地叫她们,“不准走!”
“乖啦,等我们回来再跟你一起玩。”
等我把那个家伙带回来,再狠狠的……哼,反正她是要跟我道歉的。
鱼珠心里气愤地想,她又想起来酒酿小圆子,想起那个有点害羞的男孩。
不管,她想要自由。
想要自由的过自己的生活。
把她救出来,再卖她人情让她带自己离开好了,大不了多给她钱就好了……对对对,用人情要挟她好啦。
况且她有那么多厉害的朋友,要是爹爹派人追来了,也能帮着脱身呢……鱼珠敲定主意。
她也要去救鱼阙,然后跟着她离开怀余庄。
毕竟除了爹爹和药哥哥,她认识的可靠的人实在不多。
“要是没有我给她指路,她肯定跑不出去。”
追出去的鱼珠说,“我要趁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之前,把她带出来,到时候你们要带我离开蓬莱洲,说好了哦。”
“带我走!”
生怕自己条件不过关的鱼珠又喊了一遍,两人停下脚步,直直地看向鱼珠。
“好。”
白珊点点头。
三人又到红水望树林里施法。
白珊和鱼珠继续向前赶路,到达阴惨惨的怀余庄面前停下。
“那我去啦,等我的好消息!”
鱼珠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白珊挥挥手。
再见,等我的好消息——
她的裙摆一晃一晃,直至消失在白珊的视线里。
没由来的,白珊忍不住叹气。
【“我总觉得心里不好。”】
【怎么了?】
【“她到底是谁?真的是鱼阙的妹妹么?”】
系统沉默。
【“怎么?”】
【没事,只是个普通的角色罢了。】
*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有趣啊?
风不止有花香还有食物的香气,孩子们的笑声能随风去得很远。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鱼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么?
真羡慕……她有好多朋友呢。
往回走的鱼珠边走边想,而后想到什么了便噘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还是生气鱼阙把自己推出去。
姐姐是坏人!
把她救出去之后,她要赖着她,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唔,大不了,她就原谅她此等无礼的行为好啦。
鱼珠爬上墙头,看着她的侍女因为害怕被责罚而四处寻找她。
她哼了一声,从墙头上跳下去。
第64章 【蓬莱秘史22】
◎快跑啊蠢货!◎
大小姐无故消失, 自然急坏了庄上的侍女。
她们四处寻找鱼珠。
鱼珠最喜欢躲起来,叫大家担惊受怕。
怀余庄那样的大,不知道大小姐会躲在哪里, 要是磕着了碰着了,庄主不高兴真的会把她们杀死——好几个侍女都无缘无故消失, 再也没有音讯。
鱼珠才不想让她们找到自己, 从墙头上跳下来,几乎是不费力的迂回前进, 躲避侍女的视线。庄上的边边角角她都熟悉得很, 一番躲藏下,愣是没有让侍女们发现她。
她蹲在假山后还听来了重要的消息——水牢里关着的那家伙被庄主抓回来了。
怀余庄的水牢下还有一个地牢, 是怀海主人鱼斗繁动用私刑之处。
怀海主人为渡劫期修士, 平稳处事,做出动用私刑来对待他人之事实为不妥, 因而地牢也很久不曾启用。
地牢通往比坟墓更深的地下, 因而空气浑浊生瘴。
被关押在其中的犯人因为吸入过多的瘴气陷入幻觉癫狂, 死伤不少。
*
被鱼斗繁打伤捉回怀余庄水牢后, 鱼阙被关在了更加幽僻的地下牢房中。
瘴气有毒,普通的灯火无法在此燃烧,不过是个逃犯,看管地牢的傀儡只在走廊尽头点了一盏昏惨惨的灯, 除此之外便是漆黑一片,连最后的月光也不曾留下。
重伤的鱼阙以虾米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脸上的血迹干涸了又被泪水化开, 原本乌黑浓密的乌发此刻乱糟糟的。
发黑的血与尘土把她变成了惨兮兮的女孩。
鱼阙的状况真的很糟糕。
她的神魂崩裂得不成样子, 靠着悟金丹凝结的金丹也碎了, 识海受到冲击同样也岌岌可危。
被鱼斗繁带回来时她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
鱼斗繁没有心软, 但在能要鱼阙性命一击里,故意打偏,才给了她一口气堪堪撑到现在。
并不是因为他突然泛起血亲之间的温情,而是他觉得活着的鱼阙比死了要有用。
反正鱼阙神魂金丹都碎了。
她没可能再翻身。
也许是靠着不甘心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鱼阙堪堪吊着的一口气延续到了现在。
在这口气散了之后,鱼阙便会死去。
不会再有轮回,因为神魂碎了散了。
死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五识封闭的鱼阙沉浸在梦里,再也感知不到外面。她的梦境又变得悲哀了。
开满花的废墟之下依旧还是破碎一地的砖瓦沙砾,撕开美好的幻境,还是叫人悲苦绝望的现实。
真没用……
真没用真没用……
她要死了……
死了也不错,至少能再看见娘亲罢?
鱼斗繁把娘亲变成那样,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要为娘亲报仇,却死在了他人剑下……晏琼池说得不错,她就是太蠢太固执了……蠢和固执么?
不过也好,
整整一百年的风雪……终于能……平息了。
盛开在梦间的晴天花海迅速覆上永夜,独自一人的鱼阙坐在大片枯萎的花里,沉默地看着枯骨和废墟。
枯萎的花海里躺着一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的人骨。
干瘪的花茎从空了的眼窝里伸出,像是无助的人向天空伸手。
那是她的尸骨。
黑暗里,有少年捧起蜷缩在地上脏兮兮鱼阙的脸仔细端详。
雪地朱果儿一样的唇已经失去了殷红颜色,二十年间养起来的一点点婴儿肥也不再鼓起,她像是汁水被抽干的果子,生机流逝。
“很伤心吧……所以我才劝你不要来。”
少年低低叹气,一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模样,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脸颊,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眼泪落到了他手上,热热烫烫的。
在暗暗的微光里,鱼阙好似一只四肢被拆解的布娃娃,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偷偷哭泣。
“阙儿,太执着不是好事情。”
晏琼池瞧着鱼阙濒死的面容,眼中有暗紫浮动。
他好不容易把鱼阙的梦魇吃掉织了那么多那么多好梦给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神魂都碎得一干二净。
顷刻之间全都没有了。
虽然鱼斗繁确实该死,不过他现在做不了什么,虫茧必须经过疼痛与挣扎才能真正羽化。
那是她要独自经历的羽化。
“阙儿,要挺过去啊。”
少年久久地看着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亲了亲她的额角,有人来了,他的身影隐入黑暗里。
因神魂崩溃而五识关闭的鱼阙睫毛动了动,猛然睁开一对类似蛇的眼睛。
幽紫色的竖瞳,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满怒意和憎恨,有修罗要从中突破。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好像是熟睡后无意识的流露,竖瞳又缓缓闭上。
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里有人一点点摸索着前进,豆大的光源跟随行动微微闪动。
居然是鱼珠。
鱼珠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摸进了地牢。
她摸出能照明的法器,试图以它的亮光来探路,却不小心踩到了枯骨还踩断了……什么鬼地方,这样的黑!
鱼珠忍着害怕和几欲逃离的念头战战兢兢地向前,凭借着空气里细微的声响,她一点点地摸到了鱼阙所在的位置,通过法器的光,看清楚了姐姐的模样。
姐姐的长发散落,露在袖子的手上斑驳紫青,整个人似乎浸在血里,情况可以用濒死和惨烈来概括。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后山有怪物把她袭击了么……不对,是爹爹干的,下人们说是爹爹把鱼阙带回来的。
可爹爹不是鱼阙的舅舅么?
爹爹为什么会对她下这般狠手?
鱼珠扒在栏杆上向里看,喊她:“姐姐。”
“你怎么了?”
……姐姐?
站立荒原之上的鱼阙突然又能感知到外界,她听见了有人小小声地喊她姐姐。
姐姐?
谁的姐姐?
……那个蠢货?
她才不是妹妹……她是怪物,是鱼斗繁用娘亲的血肉制造的怪物……可自己呢?
不也是被制造出来的么?
用法阵,用和晏氏联姻换来的海国矿制造的怪物。
钩夫人是知道的吧,因此才肯在阴路上将她带回,此后的百般摧残,也是因为想知道娘亲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她制造出来的,神魂和□□为何能够如此契合。
所以强迫她学习伤害神魂为代价的阴城杂术。
钩夫人想分离她的神魂么?
学习阴城杂术时的痛楚又来了,虽然过去很久,但一想起来晏氏的日子,神魂还是发痛……想来她这一生的苦痛是早早就注定的。
承载着娘亲对已故恋人的怀念睁开眼的瞬间,命运之轮便开始转动。
所以……快跑啊,蠢货。
“姐姐!”
又是一声呼唤。
永夜的梦境碎裂,鱼阙从剧烈的疼痛里睁开眼,看见的是鱼珠。
少女长着和她几乎一样的脸,但不谙世事,似乎不曾经历过痛苦,她的眼睛里是担忧和清澈的单纯。
她嘴唇动了动,嗓子被血块堵住,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咳嗽。
鱼阙摸索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手好像粉碎了,折了,断了,没有知觉,她没办法举起自己的手,低着头咳嗽好久后,才勉强能发声:
“快离开这里。”
“姐姐?”
鱼珠蹲在她面前,看着鱼阙满身的伤口不知所措。
她没听清楚鱼阙的话,心里想的是这个样子怎么跑嘛,根本跑不了,要是不小心触碰伤口,那可不就疼死人了嘛。
鱼阙缓缓抬手,抓着她的衣袖说,非常虚弱道:“不要再到回这里,快走……快走!”
随便去哪里都行,不要再回怀余庄。
“我、我要带你一起走!”
鱼阙神魂破碎,金丹也碎了,引以为傲的灵宝双鱼瞳也受伤,眼睛赤红。
她不知道现在的模样多狼狈骇人,放在平时,鱼珠肯定会狠狠推开这个好似乞丐一样的人,但现在她的手也颤抖,她很想去扶摇摇欲坠的鱼阙,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鱼阙说,“他们要你死啊。”
她用血污的手去推鱼珠,“不要管我!”
鱼珠很固执地摇头。
血污的手攀上鱼珠的衣服,一把攥紧,鱼阙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后山法阵碑石之中的女人,是我的阿娘鱼斗雪。”
鱼珠瞪大眼睛。
她知道后山的石碑里有一个像是长在树里的女人,自己跟她长得好像……鱼珠私下里想过她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娘亲。
“我找了她很久,不料今日在蓬莱洲寻找到了她的下落……只剩一颗头颅。从她身上刨下来的骨血被做成了另一个人。”
“你就是以我娘亲骨血制造的孩子。”
“鱼斗繁把你制造出来,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快些离开罢,要提防你爹……不,快些离开怀余庄。”
鱼阙咽下嘴里的血,可又有腥甜上涌,她说着话,嘴边开始有血块掉出。
她虽然憎恨鱼斗繁,也知道了鱼珠是由他以鱼斗雪的骨血制造出来的孩子……但鱼阙没办法讨厌她,甚至还希望这个小蠢货能够平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毕竟两人是真的在某种意义上是姐妹。
她预感到可能要发生在鱼珠身上的事情,却无力阻止已经疯魔的鱼斗繁,只能想到让她快些离开。
而鱼珠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只得呆愣愣地看着她。
“不要管我了,去找……去外面找一个人,”把鱼珠托付给谁她都不放心,鱼斗繁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鱼珠,鱼阙此刻能想起来的人也只有他。
“往蓬莱神宫的方向去,去找一个叫晏琼池的人,你把这个交给他。”
鱼阙颤抖着手去摸血钱,作为信物的衔尾剑已经下落不明,她只得拿出晏琼池赠予她的玩具百态卷轴,交付给鱼珠,用最后的力气说:
“你把这个交给他就是了,且告诉他,世间再无鱼阙……他会帮你的,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不要再被人束缚了……你也是,鱼氏的女儿,好好活着罢。”
鱼阙想起感情萌芽的雨夜,闭了闭眼。
如果能活着,她想和他……罢了,看来是没办法兑现承诺了。
晏琼池比她理智许多,他会解决好不必要的情感。他曾经是东洲最负盛名的修士,前途无量,专心修炼便是了。
忘了她也好。
“快走吧……”鱼阙攥紧手里的芥子袋,连声催促,“赶紧离开怀余庄。”
“姐姐,你——”
又想赶她。
鱼珠是不想听她的话,鱼阙太严肃太认真了,叫人觉着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鱼阙受伤那么严重,她又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不要管我!”鱼阙见她犹豫不决,甚至还想伸手来扶自己,喝退她的手,“快滚,该说的都说了,你没有必要留下来……咳咳,留下来。”
留下来陪她等死。
“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的么?现在就是好时机就,逃出去!”
被凶了的鱼珠一时间委屈上涌,她明明是来救她的嘛!为什么又凶她!
鱼珠小脾气也上来了,她打算马上站起来甩下鱼阙就走。
“呀,珠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料在鱼珠起身的瞬间,悠悠的男声自两人身后而来,把她们都镇住了。
失神的鱼阙摔倒在鱼珠怀里。
鱼珠扶住她,扭头去看说话的人,心脏狂跳。
自小围着药司玄打转的鱼珠,从来不知道药哥哥还有叫人毛骨悚然的一面。
他提着一盏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门外,笑着。
那双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们。
犹如在看落入陷阱的羔羊。
“药哥哥……”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药司玄一步步走过来,他身后的傀儡人面目可憎,他们是来奉了庄主的命令来捉拿鱼珠。
“庄主知道你离开了怀余庄,现下很生气。”
鱼珠一下子就蔫了。
她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还是瞒不住么?
“珠儿,趁现在庄主还没有动怒前,去向他认错罢。”药司玄说,“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位道友简要地说明。”
“不……”
“不行么?珠儿?”药司玄的目光幽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察觉到事态严重的鱼珠不得不跟着傀儡们走了,她不敢违抗父兄的命令。
出牢房前,她担忧地扭头看了一眼鱼阙,没想到只骂她蠢货的姐姐眼里的担忧不比她少。
她也担忧她么?
“你还好吗,鱼道友?”
待鱼珠被带走后,药司玄面带微笑地凑近她。
“……是你。”
意识涣散的鱼阙没忘记药司玄这号可恶之人,杀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只为靠近和观察她。
“是我。”
药司玄手上盘旋着毒虫,他好似提溜着鹦鹉闲庭信步的儒雅书生,附肢行动好似波浪起伏。
“神魂碎裂还能保持意识么?”药司玄长期以毒虫做试炼,当然知道鱼阙的状态如何,能保持理智真是了不起。
“很痛吧?”
毒虫爬上鱼阙的手臂,尖牙刺入皮肉。
这是一种强烈致幻的毒虫,被咬之后,会短暂地进入迷幻状态,感觉不到痛苦。
等麻痹消散,疼痛将会成倍增长。
使用毒虫控制他人,也是药司玄一贯的手段。
鱼阙的头脑清醒了些。
“看你这个样子,是遇见了鱼斗繁吧?”他说,“我知道你们大概有某些奇怪的血缘,他应该是你舅舅?”
“嗨嗨,不重要。”
“
“他原本是想但等到珠儿成年以后,令她繁衍出更多带有鱼氏血脉的孩子,她会成为新的主母——将龙神的血脉延续。多了不起的计划,我很感兴趣呢。”
“不过要是这样便就有悖人伦,”药司玄说,“我也觉得这样不妥,所以我们决定……”
“实施更有效的计划——就在龙神陨落之日,全新的鱼氏将会诞生,繁衍在蓬莱洲,也算——回归故土!”
“朋友一场,我便送送你最后的路程罢。”药司玄轻松地哈哈笑,站起身,对傀儡侍从说:
“她活不了多久了,趁还有一口气,把她扔进水天境里去喂幼龙好啦。”
“幼龙只喜欢吃新鲜的食物,若是死了,味道会大打折扣。”
药司玄懒洋洋地挥挥手,似乎已经厌倦了跟失败者的谈话,“晚安啦,鱼道友。”
他从揽仙城的七脉争锋上注意到这个和怀余庄大小姐长得很像但性格截然不同的鱼阙时,他便计划得到她。
现在没必要了。
“把犯人带去水天境。”
药司玄转身离去,便有傀儡上前,把鱼阙一左一右地架住,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叮——】
蹲在怀余庄外焦急等待消息的白珊面前突然跳出系统面板。
【昼云之春】任务一:找到【鱼阙】并将她带出目前困境。
这一段话被红叉叉划上表明任务失败。
失败了?
白珊瞪大眼睛看着面板上大大的叉,反应过来大事不好!
鱼阙没有脱离目前的困境,任务失败了。
她跳起来就往怀余庄里冲。
我靠——她真是着了魔了才会觉得那小姑娘能帮上忙啊!
做任务吗?
要命的那种!
*
地牢与镇海堂有些距离,在去面见父亲的路上,又气又恼还担忧的鱼珠一直在想爹爹为什么要把鱼阙伤成那样?
难道鱼阙真的要杀爹爹么?
还将她丢入地牢里。
鱼珠心下不好,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过她现在应该更要担心她的问题。
爹爹会怎么处置擅自逃出去的她?
算了——到时候再撒个娇,含糊过去不就得了。
以前她也有故意藏起来不让侍女找到……爹爹都不说什么的,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含糊搪塞一下得了。
鱼珠进了镇海堂,看见在堂中坐着的爹爹面色灰白,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一下子垮下来了。
她低下头,老老实实地上前。
“爹爹。”
爹爹表情好时脾气也好,若是面色不佳,比如现在气血不足又不苟言笑的模样,被责骂一番是必然逃不过的了。
“你去哪里了?”
鱼斗繁看着被带进来的鱼珠,昔日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不像是宝贝女儿跟着别人私奔担惊受怕的老父亲,更像是私有物擅自离去的震怒。
“我、我就是……”
鱼珠打算含糊过去,反正爹爹一直都很包容她的。
“你出去了?”
果然瞒不住爹爹。
她噘嘴,小声道:“就是出去看了看嘛。”
就是出去看看罢了,没理由这样对她这样严格吧?况且她才不是小孩子了。
“出去看了看?”鱼斗繁冷笑。
“擅自离去不过问家中长辈意见,我平时是这样教导你的么?”
鱼斗繁真的很有家族大家长的气质。
他高高在上,一意孤行的支配孩子的行动。
“我……”鱼珠没由来的觉着烦躁,攥进裙角,说道:“只是出去看了一下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珠儿到底是长大了,一长大就想着离开,真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鱼斗繁不想听她的辩解,只淡淡地说,“把大小姐带下去吧,没认错前,不准放她出来。”
鱼珠顿时被傀儡侍从押住。
“等等!”
“……”
鱼斗繁抬眼看她。
不做言语。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才跑出去一会,爹爹就要对自己动怒。
她不是小孩子,她不需要整日整日地被关在山庄里!
“我要离开怀余庄……为什么要关我禁闭嘛!”鱼珠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爹爹,我才没有错!”
“我才没有错!”
爹爹脸上气血极差时不可惹怒他是鱼珠从小掌握的规律,现在她居然敢顶撞他了。
鱼珠既害怕又担心,可一瞬间上涌的怒气赋予她极大的勇气,她挣脱傀儡,但差点摔了个踉跄。
“我只是要出去——我想出去看看,有什么错?”
她的眉毛因为怒气而竖起来,脸颊红红,明显是血气上涌造成的,“还有鱼阙姐姐——”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鱼阙?
还没来得及质问为什么要这般对待鱼阙,便被鱼斗繁打断:“你叫她姐姐?”
“她不是你的姐姐,”鱼斗繁站起来,他站在高处,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冷漠且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生气脸颊泛红的鱼珠,说:
“不过是个次品,也敢与你并称姐妹?”
鱼珠的臂膀再次被傀儡摁住,她可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了。
“看来珠儿你是自由太过,完全不把长辈礼仪放在眼里,且去思过几日罢,念在你是初犯,我也就不追究你的错处了。”
鱼斗繁并不像传闻的疼爱女儿。
待鱼珠被拖下去后,他又看手里来的玉简,一封两封,全是坏消息。
以晏静休为首的晏氏集团完全地控制了整座山宗,山隗也在交战里下落不明。
待晏静休发现了含章殿之下的秘密,那事态真的会越发难以控制。
鱼斗繁看完玉简,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阴沉。
当年在斩龙之乱里离开晏氏避世的晏静休和她的亲信来到蓬莱洲时,他便说过晏氏反骨太重,实在不适合收在门中。
他的担心并无不对,晏氏现在反叛了。
他们的仰仗是山宗,现在跟东洲的人联系上了,开始背弃旧主了么?
派回的眼线说晏氏的小少主和太和真人有过接触,很难不把两人的会面联想到一起。
目标就是藏在含章殿之下的东西罢?
他们未免太狂妄,竟敢染指蓬莱洲。
豢养多年的心腹自暗门里出来,对鱼斗繁恭敬道:“庄主,四宗使者已经在神殿内等您了。”
第65章 【蓬莱秘史23】
◎得利的鬣狗在黑夜里密谋◎
蓬莱四宗, 分别是土之山宗,水之沧浪门、火之璇玑府、风之方木峰。
龙神时代驱逐了金灵根的修士,所以现在的蓬莱洲本土没有金系的宗门, 水系灵根作为蓬莱洲上的最普遍的灵根,所以沧浪门的实力最强。
四宗平日与守墓人鱼斗繁关系来往密切, 不仅是生意上的交流, 他将四宗都联系得很好,至少在某件事上, 四宗奇迹般的达成了共识。
所以在怀余庄的玉简发出后, 四宗立马反应,派了心腹使者前来应邀, 饶是内乱之中的山隗对此也非常重视。
四宗使者在芜野泽为龙神修建的神殿里聚首, 鱼斗繁很快到场,五方人一同入殿, 脸上表情严肃且微妙。
龙神神殿矗立在芜野泽向东五里的荒地, 外殿修葺得颇有神宫的模样, 同样是莹白的砖瓦, 高高挑起的飞檐,柱子都以彩绘绘着盘踞的龙,彩带飘飘的神女,雷光与云雾伴随, 可谓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现下它是孤零零掩映在芦苇丛里, 有些突兀。
神殿一共有七道生死门, 跨过生死门后便是据说可以掩蔽天人耳目的架内殿。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商, 他们通常都会到这儿来。
大门一重重地关上, 把守在外侍从在闭合的外殿大门处系了钟铃和凌霜花, 表示此处乃龙神庇护,闲杂人不可入内。
门关上的回响平息,从昨日开始就一直阴沉的天气总算是下起雨来了。
蓬莱洲正直夏季,雨水冲走闷热,在阴沉的夜里,甚至能感到一丝凉意。
神殿内点着巨量的蜡烛,蜡烛的光将破败的龙神像映照得清晰无比。
“山宗的内斗如何了?”
沧浪门使者落座便是一句询问。
他们当然也知道蔓延在山宗内部的祸端,今日聚头便是为了解决这事而来。
“山隗那厮太不景气了,听说身为大乘修士的他被一条曾经豢养的狗追着咬。”
璇玑府的人如此说。
山宗来的使者眉头不免皱起来。
山隗是山宗的掌门,饶是其他宗门的长老真人都会给几分薄面,怎的轮到他们这样讲话?
未免太无礼!
璇玑府似乎就是瞧不起山隗,暗中观察使者表情,一时间空气里的气氛紧张。
“好啦,诸位,我们今天聚在神殿内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解决山隗掌门和叛乱一事么?大家稍安勿躁。”药司玄赶忙出来打圆场。
一直沉默不语观察同僚表情的鱼斗繁也说话了,“晏氏在山宗蛰伏多年,难道是为了争夺它而来的么?”
提起那个东西,所有人的神情又肃穆起来了,警惕且防备,仿佛随时为圣物去死的信徒。
“老掌门招揽避难的晏氏,是为了将其收编为可用的力量,但心存疑虑,并未将宗门的秘密泄露一丝一毫,甚至重要的会议都不曾让那太和真人参与。”山宗的使者开口道。
“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
“但这些年晏氏渗透得很好,想必那东西的情况,太和真人也有探听一二?山隗掌门的本意是不打算让晏氏知晓的,毕竟这群人在东洲上的恶名能从漩海传来,实属恶劣。”
沧浪门作为蓬莱洲的水系灵根的大宗,此前和东洲也颇多联系,自然是知道七脉六族里的晏氏,使者堪堪叹口气,说:
“到底还是劣迹难改,说什么因晏氏内乱出逃,需要一地避难,可到头来还是会反噬……他们难道和本家联系上了么?”
山宗对晏氏的管控很严格,无论是住行还是练功都有派呼哨灵鸟监视他们,生怕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或是有东洲的人和他们联系上,继而被策反。
“本家?”
一旁的药司玄出声说,“若是说起本家,我倒想起来似乎是能够跟晏氏本家扯上关系的人。前些日子蓬莱洲上登岸了一批东洲修士,说是七脉争锋一甲前去蓬莱神宫领取下赐的法器。”
“那一甲正是东洲晏氏本家烛玉京的少主。”
七脉争锋远在中洲举行,与蓬莱洲毫不相干,四宗很少有人会关注,他们只知道东洲来了人,来往蓬莱洲要去神宫领获天人下赐的法器。
也不是没有派呼哨灵鸟去盯他们,但这群外来的修士除了赶路就是纵夜饮酒,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何野心。
再说了,如果晏氏的少主真的和晏静休一行人有联系,那必然会有异样……啊,是了,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秘密的联系。
鱼斗繁看了药司玄一眼,显然是对他没有将此事告知自己而感到不满。
晏氏的少主?
晏氏集团的人在此一百多年没有掀起过什么波澜,怎的本家少主一来,就敢向山宗兵戈相向?
很难说两方之间没有关联。
果然东洲也知道含章殿之下藏着什么了?
“想必就是那东洲来的家伙挑唆了他们,让山宗蒙受无妄之灾,若是叫他们真的将含章殿下的东西到手,这可还了得?”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支援山宗,纵使晏氏有天大的能耐,此刻也不过是百来人的规模,纵使算上被策反的山宗弟子,堪堪算来不过是千八百人,怎敌我四宗合力?”
“不可,现下有晏氏的少主在此,说明他们和东洲又联通了,很难知道东洲本家是什么态度?若我们敢轻举妄动,说不定会惹上什么祸端。”
好歹是七脉六族里的魁首……谁知道烛玉京对这群丧家之犬一样的残部是什么态度?
“晏氏的少主……想来得先过他这一关呐,不过烛玉京发生过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东洲远渡而来的小道消息不可听信,此前所有人都不太在意这事情的真伪,不过这么一说,大家又就都想起来了。
晏氏的小少主的杀死母亲和兄长,实乃大逆不道,但不知怎的,晏氏烛玉京没什么反应,这就很奇怪了。
若是真的发生了此等丑事,按晏氏祖传的睚眦必报来说,肯定会追杀到他形神俱灭,断然不会留他活到三更天,然而现在他不仅没什么事情,还拜入了青鸾阙……应该只是误传?
但不过也是听来的小道消息,跟晏氏今天捣乱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他们捣乱,想必……我蓬莱洲古海国遗族必能东山再起,只要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静默之中,突然有人叹气。
“不过,山宗内部乱成这样,蓬莱神宫为何一点动静无有?昔日但凡有点不对劲,他们比狗闻到肉味还要迅速。”
“再任由下去,晏氏迟早要发现它的存在,况且山隗非要把转轮台藏在含章殿下面,前几日含章殿被盗,可把我掌门忧思坏了。”
“为保龙神大人再度现世,我们还是尽早一些颂祝罢,若是我们的秘密被蓬莱神宫知晓,四宗皆免不了要被惩戒。”
“是了,该尽快了。”
可启用它的媒介,要付出那个女孩生命的代价,阵法是早早就布下的,只看愿不愿意。
众人又看鱼斗繁。
他们的计划筹备已久,眼下已经临近最适合的时机,待到龙神陨落过后雨季雨水最充沛之际……祖无境的祭坛于炽横山祭坛的耀池水满,便是献祭的好时候。
鱼斗繁说,“确实该尽早了,龙神祭典将要结束,若是再等一年,恐怕变故太多,趁早举行也以免夜长梦多,诸位。”
他话中之意在座的人都知晓,不过害命之事毕竟违背正道修士的准则,四宗使者沉默,脸上都不同程度的出现羞愧。
“死的人是你的女儿,你竟一丝悲色也无有么?”璇玑府的使者开口问道。
虽然璇玑府也有加入此次计划,但他们毕竟更多的是中立,加入但观望。
传闻里最宠爱女儿的怀海主人鱼斗繁淡淡地说,“为了我,为了鱼氏,都是她该做的。”
他把鱼珠从虚无里召唤出来,给了她那么多年的优渥生活,那么多年的宠爱,现在应该是她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药司玄原本是负手站立在鱼斗繁身后的,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说:
“是啊,我们必须在蓬莱神宫有所察觉前,将她送上属于她的王座。”
“还请四宗使者尽快回复宗门,请祭神物于炽横山,我们将会见证神主的归来!”
神殿外突然有雷声滚滚,风雨呼啸。
神殿内所有人的以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鱼斗繁,先前的愧疚一扫不见。
“我们为了神主降世,不知道筹备了多少年,是时候了,让该死的九霄界见识见识蓬莱洲的怒火才对。”
蓬莱四宗都是蓬莱仙台遗族的继承,憎恨九霄界来管制他们的神宫也并无不对。
两方对抗多年,蓬莱神宫不退步他们也不会退步,不过争来争去这么多年,蓬莱四宗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神宫的态度也柔和了。
谁知四宗越来越大胆,在私底下搞出这种事情。
他们……
“砰——”
禁闭的大门突然敞开,把湿冷的风吹进神殿,架子上的烛火被吹得火舌晃动,打断众人的思绪,他们一致转头向外看。
紫白的闪电撕裂雨幕撕裂天空,神殿外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他身形颓靡,但地上的影子却笔直。
他的嘴里流血,眼睛泛白,含糊不清地说:“不可相信药司玄……他是假货。”
“他是假货!”
药王谷二代秘宗药司玄的本体依旧身在中洲,依托形体的化形虫被黑衣的少年摧毁,传声玉简也被完全掐断,现在只得通过其他手段向众人传达讯息。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站立在鱼斗繁身侧的药司玄,方才还慷慨激昂为大家演讲的药司玄诡秘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擅闯龙神殿?”
药司玄淡淡地开口,“庄主和诸位使者在龙神架内殿里谈论侍卫呢,还不快将他拿下!”
神殿外的侍从已经被斩首,只能由守卫在神殿里的傀儡上前制服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
歪歪扭扭的人形还在叫嚣:“快杀了他,他是假货……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被傀儡一剑刺入手脚,跪倒下去。
“他是……晏氏的人!”歪扭的人形艰难说道。
眼下突然闯入的人才更可疑,况且门口被撞开,门上的结界没有了,再继续聚在一起很可能会被蓬莱神宫察觉。
本来傀儡开始动作了,又一听他是晏氏的人,就又停住了。
傀儡也看向药司玄。
药司玄和鱼斗繁多年之交,也是他促成鱼斗繁来到蓬莱洲,怎的突然又是晏氏的人了。
鱼斗繁瞬间释放术法,一柄剑自身后出现,直直劈砍向药司玄,被他躲过。
“你,是何人?”
得到捕风虫后,鱼斗繁便一直在观察药司玄,但这厮并无错处,和此前行为一般。
药司玄才站定,鱼斗繁出现在他身后,剑如残影,堪堪削掉他一缕长发,药司玄的长发落地成虫,爬向黑暗里。
连细节都于他一模一样。
药王谷秘宗全身都是蛊虫奇毒,若是他人模仿这点是绝对不会出错。
是他错不了。
“我是谁很重要么?”
“啊呀,鱼兄,你我交情比不上这么一句是似而非的话?”
在鱼斗繁怔愣之际,药司玄几个起落,站定,脸上还是那个笑容,嘴上的语气惋惜。
鱼斗繁的视线从黑暗里折返。
他刚露出要开口时候的神情,又听药司玄说话,但声音已经完全不同了,是一种含着笑的少年清冽嗓音。
“想杀我?”
按理来说要被人揭穿的关头,应该是极力掩饰找补才是,但药司玄一点伪装的意思也没有,语气更像是如释重负的感觉,说:
“你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好哇,想杀尽管来杀。”
这等狂妄之言出口,就表明了现在的药司玄是真的假货,堂中所坐的使者都抽出刀剑来,将药司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管怎样,龙神殿里的密谋都不允许他人听去了。
在剑拔弩张的时刻,被围攻的人像是没看见,想了想,出声:
“等一等罢,有好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这个冒牌货在危机关头却是不紧不慢,甚至还掏出来一个包裹,随手扔在地上。
被布裹着的东西滚啊滚,碰到鱼斗繁的脚边停下。
山隗的人头的自里显现。
山宗的掌门的人头出现在神殿里实在是叫人骇然。尤其是山宗的使者,他对掌门遇害的消息一概不知,直愣愣地看着那颗人头。
晏氏和山宗的斗争,终于落下帷幕,以山隗的败落告终……了?
众人都愣了。
“是假的啦,”
冒牌货见众人骇然,又笑,说道:“我家主人说了,既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情,那么就得承担后果不是?你们放心好啦,一个都跑不掉哦。”
鱼斗繁冷笑,“你到底是谁?来我怀余庄扮做我贤弟有何贵干?”
“我没什么贵干,就是奉了主人的话前来打搅,你若是想问我主人是谁,我可无可奉告哦。”
“不过打架的话——绝对奉陪!”
见他们要动手,终于变态的皮套里解脱的四四很是兴奋——总算是可以杀戮了!
他抬手抚上脸皮,用力一扯——模样昳丽的自皮套里显现。
他手中出现蛇形剑,身上有黑雾蔓延为蛇,凶悍震慑,两方交手。
四宗使者修为只在元婴之上,神殿内唯有鱼斗繁能与他抗衡,在四四轻松击败四宗使者后,鱼斗繁终于出手了。
鱼斗繁乃是鱼氏的后裔,他所使用的术法和鱼阙的一样,出了三十六式基础术法之外剑法和防御都大差不差。
四四奉命观察鱼阙那么久,对鱼阙所用的术法招式都很清楚。
果不其然,鱼斗繁所用的招式都是鱼氏的家传秘术,不过使用得更为连贯,和鱼阙的略有不同。
鱼阙不仅有家传,还学了晏氏的术法又拜师草台峰,融会贯通略有不同。
数不尽的刀风剑气斩断了神殿内火舌摇曳的烛火。
四四丝毫不慌,剑上黑雾暴起,朝着殿内所有人四散而去。
黑雾是他极渊之蛇的气息,能化蛇咬人。
其实没有少主的神魂加持,黑雾在渡劫期修士眼里也不过是好玩的障眼法。
鱼斗繁和他对打游刃有余,大概是真的恼火,一招一式全冲着要命来的。
他可比鱼阙毒辣多了,不知在蓬莱洲学了什么,几次交手下来,仍然安然无恙。
倒是四四的关节出传来被侵蚀一般的麻痒。
更要命的是,人骸的使用时效到了。
鱼斗繁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居然能强制消除人骸的术法。
人骸可是阴城杂术的招数,还叠加着少主的灵力维持。
四四捂住胳膊,抬眼看鱼斗繁。
摇曳的鱼环绕在鱼斗繁周身,同样凶悍。
“你只是一个傀儡,别挣扎了。”
鱼斗繁看出了四四的弱点,“你的精神附在这具躯体内么?倒是有点意思,但是很快要被化解了罢?”
确实,少主若是不附神魂在人骸里,若是被有心人看穿,要化解击破也是容易的。
四四笑了一声,“不太想让你们看见真身呐,我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举剑,眼中的绿光大放,好似毒蛇对猎物发起最后一击的前兆。
区区渡劫修士,要杀他也算简单。
鱼斗繁不是喜欢听狠话的人,他身上的威压暴增,似乎打算一击击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
“不可生事。”
四四快控制不住的兴奋杀意时,神魂深处犹如当面浇头而下的冷水的话语。
“只需要他知道有内鬼便罢了,不需要跟他出手。”少年的声音淡且轻。
“……罢了。”
四四得了令,抬眼看着他们冷哼一声,说,“我家主人不让我继续打,不然你们半条活路也没有!”
“饶你们狗命一条,就这样吧,走了!”
四四手里的剑一挥,黑雾凝聚成蛇,朝他们喷射污浊的紫气。身形挺拔的少年破开门,大摇大摆地自雨里离去。
*
晏氏晏龙庭教养出来的都是理智的疯子,来到蓬莱洲避难也不安分。
山宗的老掌门自然有听说过晏龙庭威名,烛玉京的护卫,专门负责收集天材地宝。
此前的晏龙庭还能讲道理,自从斩龙之乱爆发后,烛玉京那群家伙变得像是不受控制的野狗,到处咬人。
斩龙之乱由钩夫人发起,主要是为了铲除异己,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时护卫烛玉京的晏龙庭。
晏静休作为二代的庭主,对于进驻烛玉京的主母很不满意,多次劝解当时的家主。
钩夫人铲除异己的手段迅速,绝对不会因为外界因素干扰而休止。
她发动了斩龙之乱,还令晏静休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反戈追杀她。
晏静休且战且退,带着自己的心腹逃出东洲,乘上汽油船来到远渡璇海困龙峡来到蓬莱洲,蓬莱洲当时格外的排外,很不欢迎东洲来的晏氏一行人。
虽说晏氏集团得到了当时的老宗主赏识得而被收纳进入山宗,但他们是作为屈辱的爪牙存在的。
堂堂二代晏龙庭庭主因为本家的无妄之灾屈居人下成为他人的爪牙,骄傲如晏静休又如何能忍?
可她为了忠心追随的手下还是忍了。
晏氏一行人努力整整一百年,还是未能消除山宗的猜忌,内部的长老会多方排挤,对好不容易成为太和真人的晏静休的打压不断。
晏氏集团的生存空间在山宗新的掌门山隗伤人后更是举步维艰。
那不就是明摆着想给他们难堪么?
晏静休忍无可忍,她是为了忠心的亲信才肯屈膝跪他人,不过好在冒充晏氏子弟的孩子来到之后,情况才开始改变。
因为,她的受难让她终于不对山宗抱着什么希望。
但是,小少主来了。
晏静休记得他,当初钩夫人进入烛玉京当幕僚时,原主母林氏的肚子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再三个月后林氏暴毙,而钩夫人说有办法将小少主平安降世。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降世的,家主给了他应该有的待遇,除此之外不会再管。
他由钩夫人抚养。
晏静休原以为钩夫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应该会是像她一样的怪物,没想到为人温和礼数周全,大方得体。
钩夫人这个女人不像是会尽心尽力教孩子礼仪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那样渴望权力,已经到了一种扭曲的地步。
在斗争里败下阵来的晏静休没有办法,只得暂避锋芒,远走他乡。
她知道,世家宗门之间的斗争不会少。
掌门和首席,夫与妻,父与子,兄与弟,每个人都是权力的追逐者。
厮杀起来并不会留几分情面。
晏静休曾经为晏氏尽心尽力——为了姐姐的荣耀,为了晏氏,她可以成为晏龙庭庭主,战队还是其他的分裂烛玉京的行为她都不赞同。
现在还是不得不战队了。
她战队也可以,只要小少主能兑现他的承诺,等事情完成后把山宗给她,自己建立自己的势力来安置她的亲信就可以了。
要么得到烛玉京,要么得到山宗。
晏静休看向脚下炽横山的在雨幕之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景色。
自神殿大摇大摆离开的四四出现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
“太姑姑。”
“还请太姑姑助我一臂之力了。”
*
风雨倒灌入神殿,吹灭了满殿的烛火,也吹散了能短暂麻痹视线的紫雾。
从紫雾里破开的鱼斗繁的脸色极为难看,他说,“立刻封锁炽横山,祭出四器,祭出转轮台,在祭典结束之前……启用祖无境,炽横山两阵。”
“确保耀池和龙血可以贯通。”
晏氏的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秘密,必须尽快剿灭他们,秘密不能被泄露,或者,在秘密传播前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我将会放出怀余庄下所有的傀儡,去追杀晏氏的人……还请诸位尽快准备,今夜荣光降临蓬莱洲。”
鱼斗繁握紧了剑,像是不甘心,脸上阴狠。
“去把鱼珠带出来!”
“你……疯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璇玑使者冷冷地说了一句。
秘密被他人听去,已经不是举行祭典的时候,他们行事必须谨慎。
一向理智的鱼斗繁怎么会不知道?
可鱼斗繁早就疯了。
昼云庄覆灭,姐姐死在魔火里,他就疯了。
姐姐这样正派的人是不会接受他扭曲阴暗的爱意,她怎么会接受?
她宁愿去喜欢一个卑微的私生子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不过他也不会强求什么,只要她过得好……但是为什么,她要伤害自己,去为了一个私生子耗费如此心力?
为什么?
鱼斗繁每次看着鱼阙肥乎乎的豆丁脸,很想将她掐死。
掐死她……姐姐和那人的孩子,掐死她。
可这张酷似姐姐小时候的脸,让他始终下不去手。
能看着姐姐就很好了,他想。
只要昼云庄还在,只要姐姐还在。
如果没有那场魔火……昼云庄没了,姐姐也没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再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打断。
绝不!
第66章 【蓬莱秘史24】
◎献祭时少女与羔羊无异◎
察觉到不对的白珊借着小道具再次摸进怀余庄内院, 被这里鬼气森森的氛围吓得心里发毛。
什么鬼地方,刚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变得如此诡异?
方才接鱼珠出去时, 内院多的是四处巡逻的傀儡,怎的眼下一个都见不着了?
景色好像也不一样了。
说实话要不是廊上有灯笼亮着, 她真的会以为这里是被人抛弃的山庄, 突然之间所有人撂下自己的手头的活,消失不见。
太诡异了……
不过好像有点熟悉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白珊心里奇怪, 边走边张望。
她拐过一个月门, 被面前的景象吓得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再也绷不住了,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
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 白珊再次看见当日在揽仙城长街之上因为中了心魔而跟着鱼阙一同掉入的幻境里的东西。
沉默站在雨里的鱼头人……真的是鱼头人,他们面目丑陋, 身体像是用黏土粘合拼接的, 发白且带着陶土的光泽, 像是被人撅土烧制的瓷。
这、这是什么?
白珊被眼前惊异的一幕震住, 愣在原地,吓得连躲雨和躲避都忘了。
她一直以为在幻境里看见的是假象,不知道是哪个坏心肠的家伙制造出来伏击鱼阙的,没想到真的存在么?
雨里的鱼头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还有活人的存在, 它们纷纷转投视线,望向从月门后探出半个身子的白珊。
他们的视线呆滞且诡异。
咔咔咔——他们转身, 朝着她来了。
白珊暗骂一声, 赶紧回神跑了。
靠靠靠, 什么东西, 不会又掉进幻境来了吧?她可没有鱼阙那样的战斗力。
拜托别搞我, 我只是来找人的。
白珊虽然战斗力不太行,逃跑还是拿手的,不过这鬼地方实在是诡异,转来转不见出路。
迅速逃离月门的白珊彻底迷了路。
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设计的山庄,一个个小方院子里摆设全然相同,还好几个出口。
这鬼地方说不定真的会把路痴鱼阙完全困住。
白珊边骂边想,在内院兜兜转转了好久,找不到路,只得在一处亭子里避雨,随便再翻翻系统资料。
平时她要干点什么,系统肯定会跳出来闹她,今天真是奇了怪了,系统没出来。
她翻到了【怀余庄】一栏,皱眉。
从系统给的资料得知了怀余庄主人鱼斗繁的来历。
他是鱼阙的舅舅,资料说他性格偏执古怪,病娇嘛这不是……说来鱼阙还挺可怜,身边的亲戚朋友一个都不正常,要是常年处在变态和神经病的包围下,不黑化才怪咧……是了,鱼阙现在又在哪里?
白珊看着资料,想起来系统面板上那失败了的任务一就心烦。
该死啊,完全不给人一点想办法的时间么?
怎么的进度拉得如此之快?
是不是过会儿任务二就该失败了……白珊心头一跳,想到自己的小命挂在该死的任务上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继续找路。
白珊一边迂回前进一边气愤地暗中吐槽。
她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小命,自从穿书来到后,真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天天不是这是又是那种事,
玉简响了,轻轻地叮地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吓得她连忙捂住芥子袋,左右看看,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才解了封印。
没想到玉简里传来的是琚师姐声音:“白道友,你在哪里?”
“怎么了?”
琚师姐怎么给她发玉简了?
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赶往炽横山的路上了吧?
“我们现在在炽横山。”
琚师姐带领同门隐蔽在炽横山某处隐蔽山洞里避雨的琚师姐原本是想等雨小了,再进山去探查或者再等蓬莱神宫下赐指令,但没想到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
她看见几队人马隐在雨幕里,带着一个少女赶往炽横山。
他们用锁链将少女柔软的脖颈套住,锁套引出四条铁链,分别四人分别各执一端,就这样逼迫少女向前走,像是押送犯人。
少女身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因为没有修为护体的缘故,浑身被大雨浇透,看上去非常狼狈。
少女看起来十分害怕,一直在嚎啕大哭。
哭声穿透不过雨幕,抵达埋伏在青鸾阙众人耳里是已经是细不可闻了。
乌宥看清少女的面容,其他人也看见了,都下意识地一愣。
鱼阙?
这这这——
不是才分开一会,怎么落得这般光景了哇?
少女的哭声实在是太凄惨,哭得人揪心。
袖手旁观绝不是他们七脉修士的风格,青鸾阙众人当即就要跳下去去救鱼阙,但是被理智的琚师姐拦住了。
她到底是谨慎的人,要多观察一会,发玉简给白珊。
白珊一听也急了,怪不得找不到……哭声响亮的应该是鱼珠才对。
鱼珠怎么的就被捆到了炽横山?
“我们打算跟上去看看实情,白道友你们在哪里?千万要冷静……”
琚师姐的话没说完,玉简被强制掐断了。
白珊举着莫名其妙被掐断的玉简愣了好一会,心里升起大事不妙的感觉。
不行,鱼珠怎么的就突然被捆送了炽横山?什么跟什么啊,那么突然?
她左右看看,恰好又有风来,给她吹得打了一个寒战,心里生出要不要先退出去再找系统要点小道具再说的念头。
啧,也只能这样了。
正当白珊想要退出怀余庄时,怀余庄的盏盏灯火被突然其来的风吹灭。
角落里还开着的门纷纷啪嗒关上,整座灯火通明的山庄在瞬间隐入黑暗,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白珊哪里经历过这等诡异的场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的她当下握着玉简蹲在隐秘角落里,想试图呼唤琚师姐获得心理上的安慰。
可玉简被完全掐断了,她又试着呼唤系统,系统也不回应她。
该死!
当她想再试着重新呼唤系统时,鱼头人摇摇晃晃地从月门的方向来了。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呆滞地前进,雨水冲刷,浓重的死亡和不详气息萦绕。
白珊下意识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口鼻,连抬头去偷看的勇气都没有。
寂静的雨幕,寂静向前走的傀儡。
如此诡异。
*
原本被傀儡拖回房间反省气头上的鱼珠自然不肯好好就范,想逃,但门窗被上了禁制,防止她逃跑。
鱼珠无计可施,只能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哭累才趴在床上,脑子里在想鱼阙,想她说的话。
她说:
你爹是叛徒。
后山那个只有头的女人是我的阿娘。
你快跑……快跑啊蠢货。
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多难看,多担心自己吧……都被伤成那样了……想起来身上伤痕累累的鱼阙。
鱼珠才真的觉得自己的爹爹是坏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嘛,自己不过是出去逛了一下,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他为什么要把鱼阙伤成那样?
那家伙的话和行为是讨厌了些,不过可以原谅,他们不是亲人么?
为什么要把她伤成那样?
自己也不过是为她辩解几句,为什么爹爹就大发雷霆?
鱼珠把脸埋在被子里,扁了扁嘴,又想起鱼阙一身的伤,很是担心。
鱼阙给的东西还揣在胸口里,硌得她有点疼。
鱼珠把血钱和卷轴掏出来,心想我当然会走,我也不需要去寻求那个晏什么的人的求助,他给你的东西,你保存就好了,现在放我这里,等我把你救出去后,你自己拿着。
现下门窗有禁制,她出不去,不过鱼斗繁昔日给她搜罗的玩具都是高阶的法器,虽然自己不曾修炼,但要驾驭它们也是轻而易举。
正当鱼珠纠结半天终于拿定主意时,房门被破开,呼啦啦地从外面进来面无表情的血婴傀儡。
还不等回神鱼珠高声质问他们想干什么,傀儡们就把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鱼珠毕竟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少女,自然没有反抗的力量。
傀儡手劲很大捏痛了她,她就只知道掉眼泪。
“放开我放开我!”
挣扎间,一把玄铁铁锁就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们把拽着铁链把鱼珠往外面拖。
平时一直暗中嫌弃的鱼珠的侍女们此时倒是扑上来阻止他们把鱼珠带走,被傀儡抬手一个脉冲打飞。
“你们放开我!”
玄铁锁链套在鱼珠脖颈处,越收越紧。
鱼珠两只手抓着它想让自己好受些,可没用,玄铁锁链越挣扎收得越紧。
大脑没法思考了。
没法思考这群人是因为什么敢擅闯她的房间,还敢这样对她……侍卫呢?侍卫怎么还不来?
鱼珠被他们拖出去,淋了雨,雨水冲垮她梳得可爱的发髻,浇透她全身,淋得她睁不开眼睛。
睁不开眼睛,自然看不清面前到底是什么,鱼珠几个踉跄摔倒在泥水里,又被四方铁链强硬着拽起来,继续向前走。
“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我!”
她难受得高声叫喊,不过雨幕很快淹没她的声音,像是溺水之人淹溺于水中。
在挣扎中,鱼珠隐约看见了雨幕里站着很多黑漆漆的人,有一个像是爹爹身影的男子负手而立,他的目光并无怜悯。
“爹爹,救救我——”鱼珠想伸手去求救。
爹爹呀,救我——
可那个很像爹爹身影的男子背转身,黑漆漆的人影也背转身,像是有意忽略她的求救。
傀儡才不会给她震惊伤心的机会,扯着锁链带她自雨里离去。
就这样,鱼珠被分别各执一端的锁链带到了一座赤红的山脚下。
赤红的山在黑夜里像是一张阴沉的大嘴,鱼珠太害怕了,只能哭,使劲的哭,希望她的哭声能传到爹爹或者……姐姐那里,快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爹爹,阿娘,姐姐!
半月环抱的山中有一处破旧的祭坛,负责关押鱼珠的傀儡推着她近到跟前。
祭坛面前站着四宗的使者,还有脸上刻着密文的祭祀,他们在等到鱼珠的到来。
这群人好似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被淋湿的瑟瑟发抖的少女,像是在看可怜的走丢的小羊。
鱼珠被他们的视线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知在这种气氛之下,他们突然对着明显被吓坏了的鱼珠行了礼。
古海国遗礼。
这是对祭品的尊重。
*
昼云庄覆灭之后,鱼斗繁在药王谷的帮助下带着怪鱼远渡漩海。
鱼氏可谓是和蓬莱洲同宗,不同于同样是来避世投奔的晏氏,四宗会接纳他的。
尤其是他还带来了魔洲以秘法孵化的龙子。
龙族因为诅咒再也孵化不出来幼崽,魔洲因为扩张的野心弄来了沉没瑚枝洲的龙蛋,靠着古海国秘法大量催化龙子。
绝大多数的以失败告终,就算是侥幸破壳,也是极度畸形的产物,唯一一条幼龙活了下来。
蓬莱洲再度有龙子出世,这是多让人觉着欢欣的事情。
在四宗的帮助下,鱼斗繁成为了龙神神殿和龙神埋骨地的守墓人,一边研究死而复生之术,一边照管秘密养在神殿里的龙子。
他一开始是居住在龙神神殿之中,待怀余庄建成后,他仍然在神殿里居住了很久,因为姐姐鱼斗雪还需要龙神神殿的庇佑。
鱼斗雪的尸首摆在神庙地宫下,用防腐的法器保存着。
每个夜晚,鱼斗繁都会去陪着她,他伏在透明的棺椁上,枕着自己的臂弯入睡。
在灭顶大火里,鱼斗雪分明有能力自己逃走,可还是固执地留下来。
她想救族人,结果被魔火烧死。
被烧死的鱼斗雪尸身几乎不可分辨了,连晏氏的御魂术也派不上用处。
她的神魂在魔火焚烧下化为乌有,再也不见。
鱼斗繁凭借着记忆一点点修补了她受损的皮肤,一点点用给自己的血填进她的躯体,令早就被放干的血管重新被滋润,膨胀。
鱼斗雪的尸首终于恢复了她原有的面貌。
那时鱼斗繁还是个年轻的公子,他守在在姐姐身边,看着她再也不会醒来的睡颜落泪。
从姐姐死去的那刻,他就疯了。
所以他握着残本发疯研究御海腾蛟之术。
完整御海腾蛟之术在里完全失传,里面记录了修复神魂肉身的方法。
昼云庄和蓬莱洲同属古海国,法术有共通不奇怪,以四宗的珍贵的藏书修复倒也行得通。
他想,既然姐姐能够把鱼阙带到人间,那么他也能把姐姐再找回来。
但他根本不知道鱼斗雪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学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她烧了很多珍贵的海国矿,启用了很多的法阵……海国矿不可复制,他就用其他的方法……终于,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把鱼珠制造了出来。
用鱼斗雪的骨血……重新堆砌的鱼珠。
在制造鱼珠的过程里,鱼斗繁得到了很多感悟,他是否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复制更多的鱼氏子弟?
不管怎么说,鱼斗繁制造出一个孩子的事情很快被四宗内部知晓。
四宗对他的帮助也不是因为仅仅同宗的缘故,更是因为他掌握着龙神时代的术法,还带着那条龙。
四宗对蓬莱神宫镇压本该属于古海国的蓬莱洲不满已久,他们对龙神的执念从古流传之今。
他们异想天开,想把龙神复活。
再不济,也要恢复传说的龙族荣光。
魔洲在魔尊元神四散后,一直在试着寻找和修补魔尊元神和肉身的方法。
元神碎片需要行之有效的方法缝合,才能变得完整……不管是被新魔尊吞噬还是将老魔尊唤醒,都是必须的前提。
而这个技法,只有鱼氏还保有。
鱼斗繁对四宗和魔洲的想法不关心,他只要他们帮助他,把鱼氏死亡的亲族重新带到世上,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使命。
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四宗也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把耀紫之地蓬莱洲弄得如此衰败灰暗,都不要紧。
现在是时候了,启用炽横山里的法器和法阵,献祭鱼珠,献祭精纯的龙族血脉。
死去的鱼氏的将会从她的肚子里重生。
姐姐……也能回来。
所以,又哭又闹的鱼珠被拖走时,他只是转身,决定待在怀余庄不跟着一同前往。
不看这个和鱼斗雪长得那么像那么像的小女孩死在面前。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蓬莱神宫辐射整片蓬莱洲,但凡雨水笼罩之处,都在神宫的监管范围。
头上罩着薄纱的侍女们踩着雾气从巍峨的神宫出现,她们手提灯笼开路,风雨在她们面前绕道。
她们引着黑衣的少年,去往炽横山方向,犹如大妖出行。
行路之间,面纱浮动,隐约可见她们的面骨突出,瞳光幽紫。
路过蓬莱神宫最近的镇子红水望时,黑衣漫不经心的少年低头看向雨中仍然不知疲倦庆祝的人群,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嘲讽。
他的目光漆黑如深夜。
“真是爹疯疯一个,娘疯疯一窝啊。”
无可奈何地叹气,而后继续向前。
*
鱼珠被拖入了地宫。
想不到如此破败的祭坛下还有地宫存在。
一行人簇拥着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湿漉漉的少女,踩在她鹅黄裙摆滴落的水渍向下走,幽暗深长的地宫仿佛通往墓室的走廊,墙上的蓝色火光摆动。
鱼珠被如此诡异又肃穆的气氛吓得不敢出声,只得咬着嘴唇流着泪被拖着走。
她睁着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豁然开朗的幽暗地宫,害怕极了。
“法阵准备就绪,只等祭品入阵。”
早早等候于此的祭祀说道,“把她扔进法阵里,待刮骨刺将她的最后一滴血榨尽,法阵就算是完成,静待结果即可。”
他们要用鱼珠的血引来幼龙。
被秘法强行孵化的幼龙残缺,它必须摄入更多的龙族血脉来补全自己,也就是为什么,鱼斗雪告诉鱼阙,只有鱼氏子弟才能镇得住它。
只要幼龙顺利蜕化……那么,龙族的荣光会继续在蓬莱洲上延续,龙族也将为他们蓬莱四宗所用!
它会是新的龙主……他们的神主!
完全是由鱼氏的血脉提炼制造的鱼珠,无意就是最好的祭品,这是她的使命。
鱼珠被押着靠近法阵,法阵中央是一个浅坑,浅坑里有突起来的尖刺,她也不是真的傻子,一看便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当即剧烈挣扎。
她说:“我爹爹是怀海主人,你们绑我来做什么,快放了我,不然我会让我爹爹把你们都杀了——”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锁套箍得太瓷实了,鱼珠左右根本挣扎不开,她见在场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语气也软了,带着小小的哀求说:
“我会让爹爹给你们很多钱,很多法器——放了我罢。”
“真的,你们要什么都可以。”
不料其他人无动于衷。
他们纷纷转身,往地宫出口而去。
大概也觉得地宫实在是太小太压抑,又或者纯粹是不想看见无辜的少女即将到来的命运。
他们都是正道的修士,看不得有人死在面前。
前来吊唁的人离去迅速,狭小的地宫瞬间宽敞了不少。
身上刻着许多密文的祭祀开始跳舞,他们嘴里唱的是古奥的古海国语言。
在古奥的言语吟唱里,鱼珠被架起来,扔下浅坑。
她的手脚被钉入法阵,长长的刺从胸膛穿过,法阵在不停地吸食她的血液,疼得她大叫爹爹,叫阿娘,叫姐姐。
她大声呼救,可是没有人会来救她。
数不尽的人在等着她的血流尽后一拥而上分享以血浇灌的成功。
在此刻,他们眼里鲜活美好的少女和羊羔没有区别。
如果牺牲一个少女就能换来巨大的利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献上她的生命。
炽横山上有金光暴起,祖无境也有红光浮现,两处地方的中央交汇出是一个名叫耀池的地下暗坑,在暴雨季节启用炽横山和祖无境的的地宫祭坛,能够灌满耀池。
耀池能够招来那条小龙。
埋伏在外的青鸾阙众人见早早等在破败祭坛面前的人拖着少女进去再出来,而被拖着的少女不见踪影,料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鱼阙不会被……”
琚师姐拔出剑,似乎也是非常担心,“管不了那么多了,去看看,若是他们真的敢把鱼道友折杀在此处,那他们就算不得什么好人,咱们一口气把他们全杀了……我给你们兜着。”
得到琚师姐的首肯,早就按捺不住的青鸾阙修士也纷纷拔剑,要跳下去准备拼个你死我活,再把小师弟看上的小姑娘救回来——到时候等着喝酒,反正小姑娘是不能倒在这里的!
不料炽横山上突然出现其他陌生的气息,琚师姐从中感知到了强烈的杀意,再一次伸手拦住了她躁动的师弟师妹,沉声道:
“有人来了,再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蓬莱秘史25】
◎鱼阙的血在水中花一样的氤氲◎
怀余庄之下有一幻境名为水天境, 是鱼斗繁专门为了安置从月夜境里带来的怪鱼——也就是那条幼龙所建造的。
幻境好似虚幻的海。水面与天相接,形成白茫茫的相交线。
崔茗有解释过,“跳水玄杀”, 正是水天相接的这条线,因此延伸出“相接、缝合”的意思来。
伤痕累累的鱼阙被傀儡拖着胡乱的扔到湖水之中的祭台上。
祭台是怀余庄在专门特定的时间喂食幼龙的白玉台, 喂食的祭品通常是一碗血。
从前都是鱼斗繁亲自放血, 现在鱼珠长大了,改用她的。
也就是为什么, 鱼珠手腕上会有两条狰狞疤痕的缘故。鱼斗繁一直在以鱼氏的血供养那条养在此处的幼龙。
因为血液太稀少, 每月只送一次,幼龙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 但没有办法, 除了鱼氏的血它什么也不吃。
如今将鱼阙送来,想必它会高兴并且把送来的血肉一点不剩的吃掉。
傀儡们草草地把鱼阙扔在祭台上不管了。
水天境内部模仿的是海中的潮汐涨落, 今日他们来得不巧, 水天境正在涨潮, 他们必须快些离开。
水位慢慢涨起来了, 渐渐没过鱼阙垂在祭台边缘的手,她的耳朵,没过她的脸颊。
嘴角溢出来的血随着一圈圈的涟漪荡漾氤氲开来,像是水下开放的红莲。
鱼阙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连翻身也没办法做到,神魂金丹碎裂, 药司玄不知道对她用了什么, 身体各处的疼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在这样的痛楚里, 脑子仿佛麻木了一般, 已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
水淹没了口鼻, 她还剩一双眼睛能动。
她转动眼睛,在水完全将她淹没前,再看了一眼天空,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
咕噜噜……
水完全淹没了她。
颂祝的白金对襟是她的寿衣,水中铺散的长发好似泥沼,它要这个执着的少女完全沉入黑夜,再也不准醒来。
水下有东西循着血腥的气味来了,它于水中游曳升起,一如鱼阙记忆那条身材细长吻部也很长的怪鱼。
它缠上了鱼阙的躯体,像是在用力绞住一个破布布偶,长长的吻部一口咬进少女柔软的脖颈,仿佛吮吸鲜美果汁一般吸食她的血液。
这是鱼阙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近它,接近这条畸形的不知是鱼还是龙的东西。
从前她只觉得这是一条怪鱼,被镇压在月夜境里,头朝着蓬莱洲的方向孤独的眺望再也看不见的故乡。
血和生机一起从尖牙刺破的地方溜走,被咬住的鱼阙意识开始涣散。
鱼阙作为鱼斗雪的女儿,自然也有着龙之血脉,但鱼斗繁觉得她身体里有那个叫秦却的私生子卑贱的一部分,不够精纯,只配当作饲料。
鱼珠呢?
鱼珠在他们的疯狂里,是什么作用?
血液大量流失的鱼阙脑子渐渐麻木不能思考了,她全身都在发痛,痛得她恨不得马上死掉。
死掉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水中氤氲散开的血好似那肆意开放的红莲,隐约有一个红衣的女子自水中升腾而起,她的目光哀哀,捧住鱼阙的脸。
红衣女子的脸庞那样熟悉,有水珠滴落在鱼阙的脸上,像是因为孩儿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悲伤。
她说:“要活下去啊,我的儿。”
要活下去,我的儿。
娘亲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嘱咐她好好活着。
娘亲给妖母喂了自己的血,催动骨笛打开阴路,在即将离别前,她说:“魔洲欺压我鱼氏实在可恶,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活不成了,但是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好好去过你的生活,不要憎恨任何人,他们要的就是你的憎恨。”
“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我的儿啊。
红衣女人化作一道血光钻进鱼阙的体内,流淌的血液倒灌回鱼阙的体内。
“铮——”
芥子袋掉落,一口散发着金色柔光的钟,自水下升起,它倒转,自摇三下,爆震的金光迫使趴伏在鱼阙身上的龙松开她。
龙发育不善的眼睛被金光晃得有些失明。
画着暮敲钟的密文落入水中,墨迹也被水泡开,上面的文字再也看不清了。
暮敲钟是古海国龙族的法器,驯龙的宝剑,然而如它字面的意思,持有者只有被逼到绝境,生命到达暮尾才可能唤醒它。
它原本就是鱼斗雪为鱼阙准备的。
鱼斗雪预知到总会那样的一天,所以把它托付给自己的值得信任的朋友,只待鱼阙出现生命危险再还送给她。
不料那小秦公子是真的爱她,随着她一同死在了昼云庄的大火里,暮敲钟只流落到小秦公子的忠仆秦垢手里。
秦垢对此事一知半解,为完全公子的遗愿带着它四处躲藏流浪,他知道有很多人在找暮敲钟,一直不曾透露半点有关于身上藏着的宝器。
流浪生活的苦楚磨灭了他的意志,才不慎将暮敲钟当成赌资赌了……
幸好他最终还是遇见了和鱼斗雪长得很像很像的鱼阙。
暮敲钟,终于也回到了她的手里。
感受到主人生命急速衰退的暮敲钟金光大作,鱼阙涣散的意志突然被什么强力凝聚,全身剧烈的痛苦使得她控制不住怒意,她痛苦发出龙之将死的咆哮。
原本平静一片的水天境宛如平地炸雷,波浪滔天。
幼龙饥饿太久,它也顾不得金光刺眼,依旧还是想把受伤的鱼阙吞吃干净,它又缠上了鱼阙,尖细的吻部在鱼阙脖颈出收紧。
鱼氏覆灭、昼云庄化为乌有、钩夫人的身心折磨随着剧烈的痛被放大,使得鱼阙比此前更加清醒,她清醒地看到自己该死的命运……
怒意伴随着痛苦和憎恨翻腾,鱼阙一手住伏在身上贪婪吸收自己生命力的幼龙的角,一手抓住暮敲钟。
她修剪得总是平滑干净的指甲骤然长长,突破了幼龙坚固的莹白色的鳞甲,五个血洞溢血,它挣扎想走,却也挣扎不得。
暮敲钟化剑,鱼阙自下而上地一剑穿透了龙的咽喉。
鱼阙因为受伤而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昔日漆黑的瞳孔不再,取而代之都是幽紫色的竖瞳,和幼龙一样的竖瞳。
龙血泼在她脸上,滚烫炽热,使得一脸不甘心的她好似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幼龙发出痛苦的嚎叫,它扭动着长长的身体想逃,它的生命太顽强了,被贯穿头颅还不肯就死。
被愤怒愤怒和不甘冲昏头脑的鱼阙张开异化的森森尖牙,一口咬在幼龙的受伤处,像它吸食自己的血液一样,撕咬它的血肉。
御海腾蛟之术——跳水玄杀,迅速修补她身上的裂痕,蓝金的火焰从鱼阙身上蔓延至幼龙身上,缺损的神魂在一点点被修复,抽取幼龙的精元修复。
本就碎裂的金丹承受不住突然成倍增加的修为,不过无所谓,她不再需要金丹。
吃了幼龙,她的神魂便完整了。
属于她的,被鱼斗雪故意弱化的力量慢慢突破封印。
鱼阙的神魂脆弱,使用阴城杂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也正是发育不全的缘故。
幼龙需要龙之血脉来填补自己的缺陷,鱼阙同样也需要。这东西此前不知道喝了多少代的鱼氏子弟的血,体内的精元神魂发育得很完善,就差一点点,它便就是完整的龙了。
她大口吮吸它的血肉,不知吃了多少鱼氏亲族血肉的它精元对受伤的鱼阙极具诱惑。
血泼在鱼阙的脸上,把她由纯白的女孩变成红色血淋淋的恶鬼。
白珊说得不错,红色确实要比素白更加适合她。
在蓝金色的火焰里,幼龙渐渐不再动弹。
它的精元神魂被叠加晏氏御魂术的跳水玄杀抽出来一点点吃掉来修补鱼阙的神魂了。
它只剩一具被吸干的躯壳。
鱼阙从死去的龙身上抬起头来。
在疯狂的吞噬后,被压抑的东西突破了那层枷锁,她的额角有骨刺突出,那是幼龙未能长出来的完整龙角,眼睛下隐约可见莹蓝莹紫的细鳞。
她的长牙森森,目光凶狠,与曾经的穿着灰蓝色道袍眼神清澈坚定的小修士迥然不同。
风中带来无助地哀嚎,是鱼珠在呼唤她。
她说:“救救我——姐姐!”
鱼阙的竖瞳里突然又看见了鱼珠好似被铁链拴着的狗一样被人拖行,好多的人围在她身边……鬣狗一样趴伏在她身上,撕扯她血肉。
“姐姐——救救我!”
“救救我——”
她的样子渐渐和自己在轮塔藏书阁里见到的形象重合。
鹅黄衣裙的少女全身湿漉漉,血也从她的手脚流出,流得那样多那样快,仿佛她是小溪的源头。
她那样可怜的哀求所有人救救她,可是没有人会动容,他们都等着获利。
鱼珠不就是另一个自己么?
如果没有逃出昼云庄,如果落到了他人手里,沦落为完全的工具……该死!
真该死啊!
杀了他们——杀死一切胆敢觊觎我们的一切人!
杀——
暴怒的鱼阙站起来,拿起八暮剑朝面前一挥,整片水天境顿时化为乌有。
正在怀余庄里等待龙主归位消息的鱼斗繁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山摇地动,这股异常来自地底叫人警惕。
他走出镇海堂,意外地看见一手长剑一手抓着死去幼龙的鱼阙。
本该是关押在地牢里的鱼阙,怎的现在赤脚站在雨中……雨幕把一切都模糊了,只剩她那双翻腾怒气的幽紫竖瞳。
她手里的是……他鱼氏千方百计供养的幼龙。
小龙主。
多少先辈的心血关注的小龙主。
现在它死了。
鱼斗繁本该怒不可遏,但他只是愣了几秒,而后看着鱼阙欢欣地鼓掌。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枉我奔波多年,原来早就有小龙主在世。”
“竟然就是你。”
“阙儿,竟然就是你!”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鱼斗雪要耗费那么多的心血去孵化那堆毫无意义的骨肉,绝对不是为了纪念恋人那样可笑的理由。
她是为了我们千年昼云庄呐,只要龙主诞生,只要得到龙主的力量……聪明!
比他更加聪明!
不愧是姐姐!
“鱼珠,在哪里?”
被大雨冲刷的鱼阙仅剩的理智问,她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像是极力的隐忍。
“她么?现在应该死了。”
提起鱼珠,鱼斗繁语气很平静,仿佛相处多年的女儿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意可以丢弃的衣服,“虽然她牺牲了,但成功让你展露了龙主的尊容,她死得也不算可惜。”
他一步一步走出镇海堂,口中说话,“你真美丽啊,龙族的荣光将在你身上延续,鱼氏的荣光也由你重新铸就,阙儿,跟舅舅一起重建昼云庄。”
鱼阙还是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了是了,族人们都在哦。你看,他们就在雨中看着你……你不高兴么?玉哥哥,青川姐姐,都在。”
雨中确实站着她的族人们,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鱼头人渐渐又聚拢过来了。
这一幕很是熟悉,站在雨幕里的鱼头人直勾勾地盯着她,诡秘又悲哀。
他们沉默地站在雨中围观即将到来的厮杀。
鱼阙哈哈地笑了,竖瞳犹如雨幕里陡然升起来的两团火。
她随手扔开死去的幼龙,憎恨和怒意完全冲昏她的头脑,理智和谨慎是什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前这人今日必须要死。
受尽折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手刃叛徒……杀了他!
她左手是龙族宝器·神剑八暮剑,右手一把海国秘铁暴雷铸就之衔尾,风雨在身,黑红煞气和金色剑意相互交织,张开了她一百年所有的愤怒屈辱。
“来吧,该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想细细描写这一段的,至少还能再水两千六,但是我真的等不及了,加更加更,打完伏笔收束一波,然后进入心机晏晏和黑化阙儿的一小段日常……真的真的,我等不及了!
第68章 【蓬莱秘史26】
◎雨水又把她变回了那个纯白的孩子◎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鱼阙为的是满腔的愤怒和所受的痛苦, 为鱼氏为昼云庄,再者就算是为了死得不明不白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蠢货鱼珠,她都是该杀掉鱼斗繁的。
她尚且有一丝理智前还能保持克制, 可鱼斗繁的长剑寒光刺目,涌上来狂热的战意和杀意冲昏了她的头脑。
鱼阙后腿发力, 环绕在身的剑气仿佛咆哮的龙。
隐在雨幕里的长着鱼头的傀儡上来阻挡, 他们的杀意一点不必鱼阙的少,但脸部幻化为鱼阙记忆里的亲友的模样。
鱼斗繁说得果然不错, 玉哥哥, 青川姐姐,都在其中, 他们是鱼阙小时候的玩伴, 但此时的鱼阙再不会对他们产生怜悯,锋利的剑意将他们砍杀两半。
破碎的傀儡倒在雨中, 灰白的陶土被雨冲刷, 他们的眼珠直直地盯着鱼阙, 不声不响。
怀余庄内不仅仅是有傀儡, 还饲养着很多灵兽,且修为都等于人族的元婴,他们自鱼斗繁身后扭曲的空中出现,直扑鱼阙。
漫天的妖精冤魂围绕着鱼阙, 试图将她困在笼子,但足够困杀紫府以上修士的鬼笼, 被锋利的衔尾剑斩杀成两半, 红色的煞气如同火焰开在它们的躯体上, 与雨雾交织。
鱼阙边走边杀, 所有阻挡她的, 皆是敌人。
你会留着对你刀剑相向的敌人活命么?
敢向龙之怒发起挑战者必将以惨烈的死为结局。
鱼斗繁见此情景,知道鱼阙现在情况很不稳定,冷笑一声,还是笑她像胡乱挥剑好似稚童,但不敢再小看修为暴涨异化了的鱼阙。
他埋在心中的诸多疑问终于在今天得到解释,关于姐姐的执着,关于鱼阙的身世。
鱼阙渐渐近到跟前,他终于释放了自己的灵气,来回穿梭交织的剑气铺成足够绞杀金丹修士的剑网。
而鱼阙身上的金色红色的剑气大放,和鱼斗繁释放的术法撞在一起。
光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鱼阙近身,两人的剑就碰撞数次。
两人的身影好似流星划过,在漆黑的夜幕里,在朦胧的雨雾里。
双方凶悍地像是要把整座怀余庄撕开,剑气波及到周围的建筑植被,在如此大的雨幕里,扬起来仿佛漫天都是。
金丹修士对阵比自己境界高出六个境界的渡劫修士,绝对不会有胜出的机会。
不论你的术法剑修学得多好,修为上的差距是不可翻阅的鸿沟,所学术法的精纯,对战斗心得的掌握,皆是金丹修士的百倍千倍。
不过现在在鱼阙面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了。
她没有金丹的束缚,也就不再是金丹修士,她可以是元婴,化神,大乘,甚至是渡劫……只要她想!
愤怒的幼龙此刻非常不稳定,迅速交汇的金光红光表明她正在成倍成倍的提升自己的灵力。
裹挟着狂躁的八暮剑剑气划分,被剑气沾染的一切纷纷在金光中化为齑粉。
见追鱼斗繁不成,鱼阙拿着剑胡乱的挥砍,整座怀余庄霎时间被她打成废墟。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意的挥砍都是精密的招数,不可抗拒。
鱼氏的太九海国秘籍被鱼斗繁吃得很透,他驾驭巨量的水为自己所用,施法范围内的水皆是他的傀儡,庞大的水龙鱼箭扭曲环绕在他身边,阻挡鱼阙的近身。
一旦鱼阙斩开水龙到达跟前,他便会瞬间转移到下一处,叫人捉不住他的行踪。
《太九海国秘术》之融海,鱼斗繁能够凭借水任意跳跃至角落里。
这样追逐好几个回合,始终砍不到他的鱼阙恼怒,停下来,闭眼,感受跳跃的轨迹。
阴城杂术——银色的丝线从鱼阙手里出现,射向鱼斗繁,把他从虚无的跳跃里抓住,迎头就是八暮剑的剑气。
八暮剑是古海国唯一一把流传下来的神剑,妙义无穷,而剑落在如今被愤怒支配的鱼阙手里,好似稚童拿着树杈胡乱挥砍,实在可惜。
真像个生气的孩子呢。
鱼斗繁一剑断开抓住自己的银丝。
但很快的,四面八方自雨幕里来的银丝再一次抓住他。
可恨那晏氏的钩夫人,都给她学了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怎么那么难缠?
丝线自动锁定了鱼斗繁躲避的线路,鱼斗繁也不再轻易地躲闪,而是硬生生地抗下了她的剑气,手里的剑折成两半。
再一定睛,鱼阙就近到了跟前,双剑交叉,十字花形刀光劈头而来,鱼斗繁回神闪躲,幻境瞬间展开,包裹住鱼阙。
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网一样包裹住了鱼阙。
这是蓬莱洲的幻境,也是鱼斗繁来到此处后修习的术法。
他将整座怀余庄改造成幻境,鱼阙身处于此,便是身处在幻境之中。
鱼斗繁若是不愿意解开,被困的鱼阙却再无可能……眼见鱼阙停住动作的鱼斗繁才想松懈,不料突然左肩开裂,鲜血喷溅。
被强制拖入幻境里的鱼阙早已不再受制于幻境,她很快挣脱,并且再次挥剑,她要鱼斗繁的命——
一片片如同竹叶的剑意混合着水龙直冲鱼阙而去,鱼阙的骨肉开裂,又很快被蓝色的小鱼续上,蓝色的火焰盛开在她的断裂的伤口里。
鱼阙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扭曲的骨骼和流血的身躯,她把血淋淋的手一甩,溅出的血挥开雨幕成圆,血化为金色噼啪的雷电直冲鱼斗繁而去。
雷电化龙,破开鱼斗繁的罡气,也破了他的术法,九龙环绕将他的法器也击碎。
鱼斗繁真的怒了,举起剑施法。
他的剑意融合在每一滴落在鱼阙身上的雨水里,每一滴雨都是足够杀人的剑。
无数从天而降的雨滴化剑,打在鱼阙身上。
很快鱼阙便全身流血,这一招实在是太阴毒,跳水玄杀修复的速度也比不上受伤的速度。
幼体期的鱼阙身体强度果然还是不够强。
身上的痛苦越来越剧烈,鱼阙被疼痛逼得动弹不得,但也被激得杀戮的狂意大盛。
她终于决定不再慢慢纠缠,两把剑同时从她手里滑落,直插地面,广场石砖铺成的龙形花纹被狠狠砸碎。
她腾空而起,双手结印,两把剑上的金色红色剑意两股交织,在鱼阙身后形成了手持双戟的龙神形象。
龙神宝相庄严,铺天盖地的威严宝相带来的威压完全压过鱼斗繁,掀起龙啸阵阵。
这金光传出很远,感受到龙啸蓬莱四宗都讶异不已,几乎是一瞬间,宗门里供奉的祭器都有异动。
祭器生出了摇曳的蛇影,蛇头一同朝向某个方向,连同那藏在草丛、藏在雾里的表情诡异哀伤的石像,在突然之间,尽数望向怀余庄。
炽横山山脚下正和四宗修士打得不可开交正欲冲进地宫把鱼阙抢回来的青鸾阙修士也感召到了,一伙人短暂地收了手,一同望向有异的西边。
隐在雨幕里沉默观看战局面带薄纱的侍女分别在怀余庄的四角施法,封住外泄的气息,只见星光闪烁,莹蓝色的结界升起,又把气息完全隔绝。
突然之间,所有的异相平息,叫人兴奋的小龙主的下落再无不见。
鱼斗繁仰头望着她,望着虚空诞生的龙神幻象,在此等压迫之下,他是该思虑如何回避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的生还,但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龙主的宝相啊,今日得以窥见,也不枉我来世上一遭了。”
他说:“被心魔缠绕的你,到底能发挥出来多少作为龙主的实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只是带着可惜,并无一丝死亡即将达来的恐惧,似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界。
鱼斗繁剑一横,水蓝的气也升腾为墨色的鱼,翻腾着要与她一较高下。
“且让我试一试你的宝相吧。”
但是无果,渡劫期修士在宝相庄严的龙神面前不堪一击。
墨鱼和金龙纠缠,直冲云霄的炸裂声传出去很远,金雷阵阵,将鱼斗繁的灵气罡气全部炸碎。
鱼斗繁也毫不在乎,以血肉之驱攻向她,疯狂,偏执,不管不顾——
在数道金光过后,衣摆鲜红的少女手中扼着鱼斗繁的脖颈,把他举起来。
她的手不停地收紧,迫不及待地要掐断鱼斗繁的脖子。
金雷把他的筋脉全部冲垮了。
“阙儿……”
被扼住脖子的鱼斗繁笑,“你赢了,我收回我此前的话,敢向更强者挥刀的你……勇气可嘉。”
然而鱼阙听不见他说话,唯一能感知的是杀死此人的意志。
鱼斗繁惨淡地笑了笑:“来吧,杀了我!”
“我是鱼氏的叛徒,你是该杀了我的!”
他把手里的剑松开,仰起脸,最后一丝维持护体罡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虽然鱼阙只是一个被强行激化,能力身体的不稳定的幼龙,可她的龙神宝相实在是太过霸道。
只是幼体都如此的强悍,更不必说成年体……
呵呵,还是姐姐更厉害啊。
居然能造出这样的怪物。
失去罡气护体,他翩翩的白衣迅速被雨打湿。
费尽心思创造鱼珠,一心想恢复怀余庄的怀海主人鱼斗繁偏执疯狂了半生,此刻又变成了看着姐姐头也不回离去满心悲伤的年轻公子。
他不再挣扎,打算任由鱼阙杀死自己。
而鱼阙的动作一僵,眨眨眼,突然松开手,将他直直摔向地面。
占据她脑海的杀意狂潮褪去了一些,她落在鱼斗繁身旁,手执长剑指着他。
“哦……终于恢复神智了吗?”
鱼斗繁笑。
鱼阙弯腰一手揉住鱼斗繁的头发,以长剑抵住他的咽喉,但她并不以看蝼蚁的眼神注视他的脸。
她仰着脸看着灰蒙蒙的落着大雨的天空,似乎恢复成为那个理智冷静的修士,只听她轻声说:
“我乃古之龙族血脉,古海国遗珠太行鱼氏唯一少主,家主鱼斗雪之女……我名为鱼阙。”
“罪人鱼斗繁,背叛鱼氏,背叛亲族引魔洲进入昼云庄,致使亲族陷落,鱼氏覆灭。”
“残害手足又与邪修密谋,罪该万死。”
“我在此为道义和天地良心,诛杀你。”鱼阙缓缓露出一个笑,雨水从她脸上滑下,像是眼泪。
雨幕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她脚下那块龙纹石砖面目全非,禁锢住那条怪鱼的圈已经破开。
鱼斗繁也笑笑,但下一秒,脖子便开了口,鱼阙毫不留情地一刀刺破他的喉管。
“呵呵……”
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说:“阙儿啊,不要忘记,你要杀的,不仅仅是叛徒。”
他的血喷溅在鱼阙身上,但巨量的雨水又有倒灌的趋势,在临时前,他仍然不会让鱼阙有一瞬间的得意和大仇得报的痛快。
“可以和姐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
“……”
鱼斗繁身体僵直,失去意识。
两秒后,剧痛传来,他又睁开了眼睛。
世家秘技,御魂术——叠加阴城杂术,鱼斗繁将会无休止境地重复被杀的痛苦,并且百倍地加强。
他一脸的惊骇,挣扎不得,脖颈处的血喷溅在鱼阙身上。
鱼阙感受到了血的暖意,她脸上流露出一种畅快,仿佛堰塞多年的湖水坍塌一角,堆积的仇恨倾泻而出。
“姐姐……”
“姐姐……”
不断死亡又恢复意识的鱼斗繁此刻只能想得起他的姐姐,开了口好似溺水之人的喉管不停地在呼唤那个逐渐消失在意识里的姐姐。
鱼阙松开鱼斗繁。
她的暴怒和身后的宝相化为缕缕白烟,自雨中蒸腾离去,手上那两把杀气腾腾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无力地跪坐。
她缓缓地用手捂住脸颊,血被冲刷,罪恶被冲刷,过往也一同随水流去,雨水又把她变回了那个素白的女孩。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雨中。
她是该嚎啕大哭的。
可她哭不出来。
一直在雨中注视着她的亡灵,那些被困在骨灰烧制的陶土躯体里的亡灵,终于转身,一声不响地自雨里离去了。
朦胧的雨幕里,它们渐渐远处了。
鱼阙确实是鱼斗雪用法器和阵法强行孕育的孩子。
并非是一堆痴恋情人的血肉拼接而成,她跟发育不全的幼龙一样,都是由孵化不了的龙蛋以秘术强行召唤的龙子。
鱼斗雪的骨血是秘术里重要的媒介,她的血脉里是有着龙之一脉。
她对外宣称鱼阙是她和郡府小公子的结晶,对弟弟鱼斗繁说鱼阙是她用自己的骨血和小公子的骨血制造的孩子。
在鱼斗繁眼里,姐姐这样骄傲的人,不该为了秦却那样卑贱的私生子发疯。
不可原谅!
为了鱼阙的降生,她用了很多天材地宝,光是出产在已经沉没之地的海国矿就烧了不少。
海国矿才是真是货真价实的珍稀灵石。
瑚枝洲已经沉没,海国矿脉断裂,均以在漩海下掩埋,灵气丧失,不可再得。
东洲与鱼氏交好的世家内部知道鱼斗雪发疯非要为了私生子抽出自己的根骨制造一个孩子,还耗费如此多的海国矿,觉得很是可笑。
笑她妇人之仁。
老门主还是看错人了,不该执意把掌门之位给鱼斗雪。
当然最愤恨的还是鱼斗雪的叔伯,他们在门中德高望重,几百年的元老也不曾摸到掌门的位子边上。
真正的信息隐在被大家喜闻乐见的表面之下,其他有心者仔细一思索便能想出其中的内情不同。
鱼斗雪,用自己的骨血,制造了一个孩子。
孕育身体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妖精靠的是天地灵气和修为托生,它们出生开始就有载体,无论是花妖鸟妖兽妖还是水妖,
有什么术法能够从一堆死肉里变出一个孩子来?
再者,就算孕育了身体,那么精魄呢?
精魄哪里来?
晏氏有御魂术,他们肆意操纵自己能控制灵体魂体行事,但他们也仅仅只能做到使用他人的魂体,并不能凭空制造魂体。
况且,每次使用御魂术,就会对被使用者造成损害,魂体受损会造成人的痴傻。他们因为太过于放纵行事更像邪修,所以被禁止传授烛玉京弟子以外的人御魂术。
所以,鱼阙那样完整的精魄神魂,是哪里来的?
最重要的是,鱼斗雪怎么会有把神魂完整嵌入载体的术法?
除了传说里鱼氏从龙神里继承来的御海腾蛟之术,再无别的解释。鱼斗雪把完整的御海腾蛟之术研究出来了。
虽然完成的术法早就失传,但天才如同鱼斗雪,她还是在蓬莱四宗分散的吉光片羽里摸索到一些眉目。
加之她在蓬莱神宫里发现的龙蛋。
鱼斗雪,当年也是七脉争锋的一甲,获得了进入蓬莱神宫的机会。
彼时中洲才从魔潮的阴影里走出来,魔洲通往人世的通道被天师封印,揽仙城作为隘口,只要九枢塔还在,魔洲是不可能有缺口被打开。
所以世人都很放心,但他们忽略了魔洲的可怕狡猾,他们若是想出来,有的是办法。
魔尊遭到妖洲盟友的背刺,元神四分五裂,掉落中洲不知下落。
魔洲有的忠诚魔尊的旧部,况且魔尊还有十三子,除了一个毫无自保能力被折辱致死的小魔主,其余十二魔主皆有千年修为,他们将会为了将父尊的元神带回魔洲而征战。
碎裂的元神必须能精准缝合的秘术才能完全连接起来。
鱼斗雪的秘密被喝醉了几个奴仆大喇喇泄露出去,辗转流落到了魔洲探子耳朵里,魔洲利用鱼氏内部长老的不满诱出了这段隐秘。
于是,在鱼氏亲族内部的泄密下,魔洲知晓了鱼斗雪掌握缝合精魄的方法,多次威逼利诱讨要不成,一怒之下,在一百年,由魔洲主导的杀戮开始。
真乃是千里堤坝毁于蚁穴。
至此,昼云庄的厄运降临。
……
一把伞破开了雨幕。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有玄衣的少年自雨中缓步而来。
雨太大了,水雾沾染他的眉眼。
少年带虔诚和怜悯,来到跪坐雨中失神的少女面前,将伞遮在她上方。
【📢作者有话说】
不想写打戏了,赶紧杀了舅舅发盒饭了(之后会改和添加细节)大家凑合看看,下章真的就是高甜了——啊啊啊啊,可恶,晏琼池你怎么才来啊!
快点来抱抱和安慰阙儿!
第69章 【蓬莱秘史27】
◎伞下世界里,两人的气息纠缠◎
察觉不到雨点落在身上, 沉浸在悲伤里的鱼阙转动眼睛看向来人,下意识地露出暴怒的表情,森森尖牙露出, 带着抗拒一切的戾气。
但她嗅到了熟悉的淡淡兰息,混合在冷湿的水雾里, 格外清幽好闻。
她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虚幻, 怔愣了半响,仰着头看着执伞的少年, 周身虽然还带着抗拒的戾气, 但总算不是随时可能暴起撕碎一切的狂躁了。
少年把一顶四鱼衔尾的精致女冠轻轻放在她手中,冠上亮晶晶的流苏碰撞, 发出细碎的响声。
它曾经是鱼氏的上一任家主鱼斗雪在成为家主时戴着的冠。
回到鱼阙的手里, 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将是最后一个鱼氏,最后一任家主。
盛赞, 家主继冠。
女冠落在鱼阙手中, 冰凉的触感突然把她的理智带了回来。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戾气终于退却。
“阙儿。”
少年伸手拨开垂下来盖住她美丽眼睛的额发, 神色关切: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看看你,都被雨水淋湿啦,冷不冷?”
接着一件带着兰花香气的法衣将鱼阙从头到脚盖住, 少年蹲下身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介于小狗和小海豹之间的萌软温和。
他仿佛没看见这里成堆的废墟, 碎了一地的傀儡和散落一地的灵兽残肢, 还有在雨中不断重复被杀死循环的鱼斗繁, 只是单纯地路过看见她坐在雨中发呆好心过来提醒, 不要着凉啦。
夜里淋雨可对身体不好哦。
抱着女冠的鱼阙眨眨眼睛, 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头低下,抵在他的肩膀上。
伞将厚重的雨幕切割,隔出只有两人的世界,在小小的世界里,唯有对方的体温才能带来一点暖意。
少年感受到了肩膀处隔着衣料晕开的温热湿意,笑了笑,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抚背,轻轻地喊她阙儿,缱绻温柔。
阙儿,阙儿啊。
真实的世界可是很伤人的。
你得到想要知道的真相了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
在感受到怀里少女汹涌悲伤后,他出声安慰道,“阙儿好生厉害呐,对待坏人就该这样,狠狠地切开他的喉管,叫他知道胆敢触怒我们的代价。”
痛苦是鱼阙蜕化前必须经历的,他没有办法帮她,小龙孵化总归和俗物不同。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鱼阙死了,他会以蓬莱神宫的名义下达陨灭四宗的指令,杀光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就算是惊动九霄界也在所不惜……万幸,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啊,阙儿。
“晏琼池……”
怀里的少女啜泣在雨幕里几乎是细不可闻,此前所受的悲伤和压抑在雨中奔涌,但鱼阙向来要强,为了不哭出声,她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异化后的牙齿尖利如龙之利爪,足够粉碎上好的铁剑,当然也足够刺破少年的皮肉。
晏琼池不曾皱眉,眼里还是带着缱绻和满意的笑,抵着她的后脑,语气好似哄小孩。
“嗯嗯,我在呢。”
他总在这个时候变得那么温柔,无论是此前还是现在。晏琼池重视鱼阙的每一滴眼泪。
怀里的少女还是不出声,咬着他的力度变大,贴着他的一侧颊肉时不时会滚落温热的水渍,沿着他的衣领进内里。
“我好恨……好恨啊。”
少女的哽咽混杂在雨中。
“我知道的,阙儿。”
此刻的鱼阙像落水的小犬一样狂躁,急需人的抚慰,好在晏琼池对她总是有足够的耐心,鱼阙不安狂躁的情绪被一下一下地安抚了下来,脸上突出的角和蓝紫的细碎鳞片渐渐消退。
她又变成了黑色瞳仁的小修士,或者说是眼里带着委屈迷茫又不甘的小姑娘。
因为极速抽取透支自己的灵力,素白的脸上不再有一点点的婴儿肥,她消瘦了很多,湿漉漉的黏着发丝,倔强地咬着牙压抑自己的泪水。
眼睛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
尖牙刺破了他的皮肉,渗出来的殷红染上了她的唇,看起来像是抹了胭脂,又或者她的唇本该如此鲜红,像新熟的果。
这副模样叫人心疼又实在是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抚被的晏琼池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蹭了蹭她,才说道:
“阙儿,眼泪好苦。”
“以后不要让自己委屈了,想杀谁,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得罪我们的人,必须以惨烈作为结局才解恨不是?”
鱼阙没有来到啸月山庄前,晏琼池基本没有接触过小女孩儿。
钩夫人将他养在啸月山庄里,派的都是很坏的女傀儡和男傀儡看守他。
初见鱼阙时,她就是被妖母紧紧抱着,看起来小小软软的,不过像是受了什么的惊吓,看起来既惊恐又害怕。
但在他奉母亲的命令去杀死妖母时,这个小小软软的小姑娘猛然地从怀里拔出袖剑,狠狠扎向他。
虽然害怕得瑟瑟发抖,但敢为了重视的人抽刀上前,咬着牙挡在面前,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她也曾经为了他,抽到拦在晏氏长老堂面前,手里攥着刀,明明也没有勇气面对几乎要吃人的长老们,但还是豁出去了一般。
她说:得罪了我们的人都该死。
晏琼池,你站起来啊。
说得不错,得罪我们的都该死。
在晏琼池打算将锦帕摸出来为她擦干脸上眼泪带她回去时,手突然被紧紧地攥住。
他低头看鱼阙,发现她的眼睛开始冒幽紫的光,代表着龙子的竖瞳开始自黑色的瞳仁里浮现,异化的龙角也随之爆出。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的鱼阙伸出红舌,舔了一下唇上殷红的血。
神魂碎裂下的鱼阙强行开启暮敲钟,于剧烈的狂怒里撕咬幼龙突破了鱼斗雪为她设下的封印。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鱼阙都还是发育缓慢的幼体,过量透支自己,状态非常不稳定,随时可能异化。
钩夫人为了控制他们两个,在两人的神魂里做了手脚。
那女人的恶趣味是谁都想不到的,她要她养的两个怪物孩子媾和,又怕他们不愿意,于是改造了他们的神魂。
两人靠近时能嗅到的香气,其实带着某些催情的功效。
刻在神魂里的,来自对方的吸引。
钩夫人太想知道两个怪物能诞下什么样的后代了。虽然鱼阙的神魂以幼龙精元重新修补,但还是有影响,加之鱼阙化龙状态不稳,随时可能会引起某种奇怪的本能冲动。
晏琼池还没反应过来,陡然异化的鱼阙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强迫他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他们在一起学习杀人的剑诀,邪修的术法,钩夫人也会让两人观摩男女情爱,但介于两人当时年纪太小,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时候两人关系也不好。
鱼阙憎恨钩夫人,讨厌在阴路上差点把妖母杀死的晏琼池,总是似笑非笑的小怪物太可怕了,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对他都是带着敌意的。
况且她又是一个执着的一心想着努力修炼报仇的人,哪里有时间去关心其他的事情?
所以,亲吻的经验哪里来呢?
约等于没有。
雨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犹如回响的竹林雨夜,湿漉漉的体温沾染了竹子香气。
埋在泥里的笋尖破土。
鱼阙异化再次慢慢消散,眼中渐渐清明。
她松开晏琼池,轻轻侧过脸不看他。
鱼阙的尖牙太利,加之吻技真的很烂,像是两个青涩的少年人偷偷且紧张的尝试摩挲,唇齿相依,不小心把对方的唇咬破了。
嘴角流血,在他白皙的脸上不免让人想起雪地里的落红,映照眉间的朱红动人,真真是桃花脸色的少年。
有点疼,但真叫人食髓知味啊。
晏琼池眨了眨眼,扳过她的脸,低下头衔住她朱果一样的唇,两人纠缠到一块,而后分开,再被鱼阙咬住。
她轻轻地咬住他,不像话的亲吻这才温柔了些,轻轻的,试探和探索。
鱼阙扔下怀里的女冠,捧住他脸颊。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像是三月扑面而来的春桃,冰棱融化,水滴在清冷的湖面荡漾的涟漪,像夏日一朵朵清晨未睡的莲……所有能在心里觉得美好的事物都联想了一遍,还是比不上这个吻。
两人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在雨幕中,他们可以谁都不是,仇恨和怨毒可以短暂放下,只说心中的情意,来到世间后对彼此产生的情意。
他们长发纠缠,气息也纠缠。
但是小心翼翼又美好的纠缠没有维持多久,被卷到情意去的鱼阙便侧开脸,像是在躲避什么,把脸鹌鹑似的埋在少年脖颈处。
晏琼池也将她抱得很紧,两人如同鸳鸯交颈的拥抱。
也许有一瞬间,他们都想起啸月山庄的往事,一个被当成怪物饲养总是笑着的男孩,一个目光阴沉从来不笑的女孩,很多个被惩罚的夜晚,两个人躲在沉沉的暗处,看着灯火阑珊。
璀璨的烟花灯火与他们无缘,他们是被抛弃的小狗,没有人要的小狗当然只能靠在一起取暖。
晏琼池轻轻地又念鱼阙的乳名。
他总喜欢旁若无人的叫她,如今在亲吻后用这样的嗓音喊她,亲亲她的耳际,脸红的不止鱼阙一人。
很少见的,一直在算计他人的晏氏小少主也有这副神态。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的鱼阙用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声音沙哑。
“不难猜。”
他含糊地回答道。
鱼阙有很多东西想问,但是她觉得很累了,于是把话都压下。
她不想思虑那些东西了……至少,今天不想。
“带我走。”她说。
实在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她想短暂地逃避,因为真的很累了。
得到命令的晏琼池抱起她,用术法烘干她身上的潮意,用纱绢盖在她脸上,隔绝一切不好的杂音。
维持着此处气息不被泄露的蓬莱神宫侍女提着灯笼朝他们聚拢,以星光开道,在来查看情况的四宗赶到前,蓝色蜉蝣跟随的星光离开成为废墟的怀余庄。
*
白珊躲在坍塌的屋顶下,收回她的望远镜,一脸的痴呆。
方才她还在找路时,幻境突然之间破碎,她回到了真实的人世。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旁的建筑突然哗啦啦地倒下,要不是系统她的命可能就没了。
才躲到安全的地方,啪嗒一下,面前跳出来两个面板。
一是:【昼云之春】任务二画上了巨大的叉叉,表示任务失败,鱼阙的黑化值在她寻找出路时突然飙升,直接就是爆红。
二是:【鱼阙】和反派【晏琼池】二人接吻,好感度到达七十的任务完成进度,积分到账。
邪门。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到底是谁把她弄进这本破书的,怎么和寻常的剧本不一样啊!
白珊日常心里恶狠狠吐槽。
立马用积分换取道具【雨幕望远镜】的白珊好奇地张望,看见了一把伞下,有年轻人结束了亲吻,鸳鸯交颈地抱在一起。
雨真大啊,大得仿佛在白茫茫的世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蓬莱秘史28】
◎不如结亲◎
回到蓬莱神宫后, 鱼阙陷入长时间的昏睡。
她没法一个人待着,必须要熟悉的兰息环抱才能平静,蜷缩在被子里如同婴孩, 双手紧紧攥着晏琼池衣襟。
有时候梦呓,小小声地喊阿娘。
突然回到幼年初到啸月山庄时似的。
鱼斗雪为了她身世坎坷的孩子思虑众多, 甚至将她作为龙子的气息和能力都完全封印。
这也导致鱼阙为什么发育迟缓, 比一般的修士还慢,长得也不算高, 晏琼池能轻易地低头将下巴戳在她脑壳上。
只要渡过幼体期平安长大, 鱼阙就会是龙神陨落后第一个能化形的龙子,假如能够活到成年……她的神魂精元得到固化, 那么她将会是人族六洲诞生出的新的龙神。
但可惜, 鱼阙到底没有能够平安地度过她的幼体期,提前突破了封印。
她的身体正在快速的发育, 碎裂的神魂被幼龙的精元代替, 幼体没法承担如此庞大的修为, 况且方才她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厮杀, 体内的灵气很不稳定。
狰狞的龙角长出了很多次,它们并不好看,像两条突兀长出来的荆棘,经过不断的异化消亡, 不断的剥落重新长出,总算长得漂亮了。
宛如嫩嫩的珊瑚, 尖端泛着珠光一般的莹蓝莹紫, 和时不时会出现在眼尾细密鳞片同样美丽。
伴随着身体的异化, 高热也时不时出现, 在此期间, 晏琼池一直待在她身边。
四四有时候也会在,它化身成肥乎乎的煤球团在鱼阙身边休息。
煤球把脸埋在蓬松的尾巴里汇报神宫外发生的事件。
怀余庄和炽横山已经那转瞬而失的古怪气息在蓬莱神宫之外引起了滔天巨浪。
青鸾阙众人因为“鱼阙”死在了地宫内而愤怒,已经放出传音鸾鸟将此时告知中洲。
“鱼阙”死亡,小师弟不知下落,远在漩海一端的东洲烛玉京和晏静休为首的晏氏集团取得联系,宗门内部的斗争战火已经蔓延。
身为晏氏少主和小师弟的晏琼池必须出面安抚……但现在他脱不开身。
在巨木之上的宫殿内,由珠贝水晶堆砌的凉塌胡乱乱铺着鲛纱织成的凉被。
窗半支着,窗外是随夜风婆娑的紫晶巨木和流转的星海,依稀能听高高树枝上悬挂的风铃碰撞。
有穿着宽松衣袍的少年斜靠在榻上,长发披散,他腿上枕着昏睡的鱼阙。
被鲛纱凉被裹起来的鱼阙伸出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小姑娘手劲挺大,挣脱不开。
晏琼池听着手里抚摸怀里少女的长发,认真思考了下,对面前的煤球儿说:
“若是他们肯真心降服蓬莱神宫,我会放他们一马,对孟君的盲目愚忠没有用,还会招来祸灾,固执下去未免太愚蠢。”
“兄长的法器为何会坠落在蓬莱洲……罢了,你且用人骸先替我去试他一试。”
晏琼池倒是很欣赏蓬莱四宗的计划。
他们准备得很是细致周密,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龙神说不定真的会从那个少女的身体里重生。
蓬莱四宗手中有来自梦阳神君的祭器,血阳转轮。
祭器的用法可非同一般。
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并不惧怕被神宫发现。
盲目的恨意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用处。
“是,少主。”
煤球懒懒地摇摇尾巴。
晏琼池又告诫煤球不准用人骸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尽量平和些,最好连怒意都要压制。
“至于不肯降服的,你随意处置。连神魂都要处理干净,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见少主是铁了心要窝在神宫里不出去,煤球只得无奈化蛇,爬出门。
它就说嘛,女色害人!
少主的元神也不知道炼化成功与否,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怎么的一遇上鱼阙就、就直接沉没了?
青紫玄魔剑不要了,法器也不收集了,元神的动向近来更是不关注,中洲传来的消息那么紧迫,少主你是怎么坐得住的啊?
啊?怎么坐得住啊?
郁闷的小蛇在紫晶巨树下遇见小孩模样的神使,神使在摆弄他养的花草,闲暇得很,小蛇以獠牙呲他。
但神使也不是吃素的,瞬移过去把它倒吊着提起来,扔出了蓬莱神宫。
*
在昏睡的第五天,鱼阙终于停止了发热和异化。
清晨的风顺着窗户吹入房间,窝在少年怀里睡着的少女弯弯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突然直直地坐起来。
她像一只茫然的小兽,睁眼见内室极具烛玉京的风格,羽粱木的屏风,云霞缠绕的的梁上绘……痛苦的回忆漫上心头,抬手捂住眼睛,想极力摆脱它们似的,用力晃了晃脑袋。
才醒来的鱼阙情绪不稳定,此时最好不要惊动她,不然会造成她的受惊和警惕。
毕竟不清楚融合了龙之精元的鱼阙是否还能保持着自我意识。
鱼阙缓缓地把脸埋进手里,嗓子里发出了类似呜咽的低嚎。其实这是幼龙呼唤同类的方式。
哀哀的,像是哭声。
到底还是不忍心听见鱼阙的这副模样,一同醒来的晏琼池伸手要去够她。
察觉到身后有人,无意识状态的鱼阙下意识地五指成爪,掐住面前人的脖颈。
可感受到那熟悉的兰息后,触碰到他皮肤的手僵住了。
她眨眨眼,幽紫色竖瞳被黑色的瞳仁压制,像是自我意识在挣扎。
“阙儿?”晏琼池弱弱地叫她。
听到熟悉的声音,鱼阙伸手攀住他的肩,一瞬间幽紫竖瞳再现。
龙本性淫再加上神魂的吸引,瞬间异化的鱼阙侧头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他脖颈上。
像只躁动的小兽或是在练习扑击撕咬的小犬。
晏琼池雪白的皮肤上多的是咬痕。
想来鱼阙在昏迷里也受到本能的驱使,无意识地对一切进行撕咬,被紧紧攥着衣襟不松开的他首当其冲。
他一手扶着鱼阙的后脑,并不排斥她胡来。
安抚果然有用,鱼阙渐渐地冷静下来。
理智似乎战胜了体内的本性,珊瑚似的龙角消散。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眼睛里藏着雾气的鱼阙,只是指尖一直沿着他的流畅的下颌落在他的颈上,像是小犬在玩弄猎物的爪子,最后是直接扼在他的脖颈。
“醒了么,阙儿?”
他含笑抓住她的手。
被抓住的鱼阙尖牙露出,但是在听到平和温柔的话后,又乖乖地眨眨眼,点头。
这个动作实在可爱了。
晏琼池笑,对上鱼阙的眼睛后,脸颊染上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羞赧,说:
“好乖,我可以亲亲你吗?”
兴许有些唐突,但实在是情难自禁。
我可以亲你么?
因为你,真的好可爱。
鱼阙捧住他的脸,低头咬了上去。
两人的唇齿纠缠,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都补救回来。
小心翼翼请求来的吻最后越演越烈,二十年杳无音讯,相思也蔓延了二十年。
一切不必言说,一切都心意相合。
两人松开,又吻在一起。
食髓知味。
抑制不住爱欲本能的鱼阙把晏琼池推倒。
她的手摁在他的胸膛上,手上温柔的触感令她迟疑了会,才从被本能的驱使里挣脱了几分,双手撑在他身侧,低头看他。
少年眉间的朱砂痣鲜红如同倒映的赤色之月,也像是素白纱绢上的落红。
两人久久对视,鱼阙的理智终于回归,眼神也清亮起来。
她抿着唇,一双圆圆的眼睛又掉眼泪。
泪水滴落在晏琼池的脸颊上,扯断珠串似的。
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晏琼池笑笑,伸手把鱼阙揽住,将她的脑袋埋在被咬得青紫一片的脖颈上。
鱼阙也顺势将脸埋住。
“为什么哭?”
等鱼阙的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温声问道。
她摇摇头,不说话。
“还在为那些事情伤心吗?”
晏琼池一下一下地给她顺背,提起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面无波澜:
“没必要伤心,被杀会死的人不值得为他们伤怀……难道你在为那个小姑娘伤心么?”
他有点犯难。
小姑娘的魂魄找不到,所以没法以御魂术将她复生,凭空给她变一个出来也不现实。
鱼阙摇头。
她确实为小蠢货的死感到难过。
鱼珠和自己那么像,简直就是她在人世的另一面,身怀龙之血却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们都是被觊觎的羔羊,她们身不由己。
若是鱼珠侥幸活了下来,没有自保的能力该怎么办?
雨夜过后,但凡青鸾阙的修士还活着,这种丑事迟早会传遍蓬莱洲,龙之血又会造成多少的人垂涎?
她要怎么办呢?
没有能力自保,死了也算是解脱。
“是因为鱼斗繁?你放心好啦,他绝对不会再有复生的可能。”
他笑:“母亲喜欢这种死法,他也会喜欢的。”
鱼阙还是摇头。
“难道是因为你阿娘?”
晏琼池把玩她的手,她的指尖也那么可爱。
被封印在后山那个只有头颅的女人,前去打扫怀余庄战场的人会发现她的。
“我到底是谁?”
鱼阙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终于开口:“我到底是鱼氏的少主,鱼斗雪的女儿,还是他们制造的兵器,杀人的机器?”
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她看见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往事,关于古海国时代的往事。
她还是没有从自己是一条被强行孵化的龙里回过神来,想起那条伏在身上吸食她血液的幼龙,修补完毕的神魂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疼痛的刺激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阿娘为什么要孵化她?
是为了什么……为了力量、权力?
还是鱼氏扩张的野心?
为什么要孵化她?
一旦看清楚真相后,她此前的坚持,此前的苦恨全部都成为了笑话。
鱼阙的信念已经随着怀余庄的崩塌而崩塌,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思绪混乱,只得将脸埋着。
头疼,思考这些事会让她头疼。
只有将脸埋在晏琼池怀里嗅着他的兰息才能缓解。她不想再管外面的事情了,只想躲着。
她想起鱼斗繁,想起涌动的人群,一个个开合的嘴,想起雨夜里注视她的鱼头人,身体里的狂意就抑制不住。
嗜血的杀意咆哮,要把六洲四海都撕碎。
感受到她的异常,晏琼池出声抚慰,“不愿意想就不要想了,还记得烛玉京的家训么?我们只爱彼此,没必要为其他人浪费时间。”
他又笑,虎牙尖尖:“大小姐想要谁的性命只管说就是了,侍卫晏琼池愿为您效劳。”
“你为什么不惊讶?”
被好好安慰回过神来的鱼阙语气变得冷漠,“你早就知道了,那么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你知道蓬莱洲上的事情,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啊,这个嘛……我有劝过你了。”
在鱼阙犀利起来的眼神里,晏琼池顾左右而言他,有些心虚:
“阙儿你睡了那么久了,饿不饿啊?”
“回答我!”
“好啦,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晏琼池收了他惯有的笑脸,语气认真:“此前懵懂的时候,你不是过得很好么,有师尊,有师兄师姐,也有了师妹和朋友,这样活着不好吗?”
“慧极必伤,我情愿你高兴一些,有时候过得糊涂些不是不行。”
他看她,一瞬间有些哀伤:
“我们还在一起也很好……这样不就够了。”
“总是太执着,会受伤的……阙儿。”
晏琼池捧起她的脸,两人抵着额头。少年抬起盈盈的眼看她。
温柔的眼睛里还藏着担忧和不舍。
晏琼池果然就是知道什么的。
可他不愿意说。
鱼阙一言不发从他怀里挣脱,坐起来,长发乱糟糟的,凉滑的袍子也乱糟糟的,扯过衣架的玄黑外衣披上,赤脚下床。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心里空空很失落。她不知道还要不要以复仇的信念活下去。
此前那么多年,她便是咬着仇恨扛过了那么多的磨难……她觉得跟阿娘一起去死也没什么,她很期待回到娘亲身边。
可现在,一切都好像是谎言。
阿娘……她就一定将她看作自己的孩子那样么?
晏琼池散漫地从床上撑坐起来,绸缎似的长发和衣服一同堪堪从肩头落下,脖颈上多有青紫,颇有被摧残一整晚的良家男子的模样。
不过很可惜,对方并没有他受到的摧残而多停留下来爱惜,反而十分无情地下床穿衣,又要搅和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泥潭里。
他撑着手后仰身体,歪头看着垂着头的鱼阙,想了想,尾音拉得很长,好听的少年音带了点痞气:
“实在想不出要干什么,不如和我结亲吧。”
“我问过啦,鱼斗雪给你选定的联姻对象,其实就是我——阙儿,咱们回烛玉京罢,洗衣做饭我都很拿手的。”
他露出来的虎牙尖尖,说,“我活过十六世,还没有结过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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