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蓬莱秘史29】
◎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嘛?◎
鱼阙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自从重逢时, 她就发现了晏琼池性格与从前有很大的变化,总之变成了个满嘴不着调像是随时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家伙。
他做什么都没有动机,每一句话都可能是陷阱, 突然之间如此,叫人不免会怀疑他的意图。
见她不说话, 晏琼池也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 随手扯了根宫绦将松散的衣服拢好,问:
“如何?”
“晏琼渊还活着, 他怎么会让我们二人再踏足烛玉京?”
如果她没猜错, 那么在九枢塔里感知到的浓重的死气确实是晏琼渊。
毕竟是烛玉京里的大少主,晏氏不可能会让他就这样死去, 必然会想办法补救……长老们大概是用了钩夫人的术法救活了晏琼渊。
钩夫人的术法诡吊, 用它来拼合身躯是会出现强烈死气的外溢。
虽然有术法和法器吊住身躯的孵化,但死亡之局不可逆转。
晏琼渊的身躯自生下来就带着异常, 这下更加迫切需要新的躯壳了。
杀身之仇在前, 他们两个怎么还能回到烛玉京?
况且晏琼池的躯壳正好能够匹配他受损的神魂, 回到烛玉京不免要是好一阵腥风血雨。
“我再杀他一次就好啦, 没什么难的。”
少年闻言眯起眼睛,歪头笑,“这么说,阙儿不拒绝么?”
“不, 我拒绝。”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啊,为什么呀?”
他捂住胸口, 仿佛中了一箭疼痛难耐。
“这里是蓬莱神宫, 不管是作为龙神的行宫还是神御之地, 都不该是你我一介平凡修士能够下榻的地方。”
鱼阙终于说出她心里的疑惑, “而你, 又是为何能够自如的来去此处?”
蓬莱神宫乃是神所下榻之处,不说他仅仅只是一个在比赛里获胜的一甲,就连宗门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老真人师尊,也不会在神宫里能挣来一个客座。
他怎的频繁出入神宫,还如此闲暇自若仿佛身在自家庭院似的。
“喂喂,我得澄清一下,”晏琼池面色严肃地纠正她:“你才不是平凡修士,你忘了么?”
“神宫原本就是龙族的第二神宫,现下龙族覆灭,整个古海国龙族就剩下你一条小龙,说起来神宫算是你的家产,你下榻此处没什么奇怪。”
他眼睛一弯:
“要是我有幸入赘,也能沾点光,出现在此处不就合情合理了么。”
“想来真的很赚呐。”
鱼阙真身是龙这件事,任谁都会觉得惊骇,连她自己都会恍惚。
怎么他就如此平淡地说出来,像是没什么奇怪你本该如此,结合此前他多次的劝解,仿佛全然知晓似的。
真的可疑。
鱼阙看他半响,摇头,说:“你总是会说一些话来掩饰,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晏琼池,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愿意她知道,包括让她拜入仙林宫而自己选择离去。
他没有说原因。
二十年不见音讯,而后又自顾自地出现,带着许多的谜,却又不肯叫她知道其中内幕。
既然挑明了心意,为何不坦诚一些?
“我知道你可能在密谋什么事情,结果对你很重要,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
“在你没有告知我一切之前……”鱼阙稍微停顿了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昔日圆润的指尖已经长出了狰狞的长指甲,“我不会考虑。”
雨夜分别过后,他到底何方去了,做什么,她一概不知,他却对自己的如此了解。
晏琼池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些,转脸回来看向窗外,“你真想知道?”
“……”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幽紫,看向鱼阙才平复,只笑道:
“从头说来太长,我一点点告诉你罢。”
还是有转移话题的嫌疑,“阙儿,赤脚踩在地上凉不凉啊?”
还不等鱼阙说话,晏琼池便披衣下床,把她整个人捞在怀里抱起来。
鱼阙说得不错,在他眼里,她一直就是那个抱起来小小软软的女孩儿。
少年的嗓音带着宠溺,“既然醒了,由我服侍你洗漱好啦。”
“洗衣做饭我全都拿手,真的不多考虑考虑吗?”他语气蛮可惜的。
“我不需要洗衣做饭。”
“这样啊,那捶背捏脚呢?”
昳丽的少年带着失落神色的眼睛亮亮,像一只巴巴的小狗,极力推销自己求一个主人。
“也不需要。”
说话间,内室的景色瞬间变化,整个空间像是被水晶堆砌的洞天,悬挂着一缕又一缕的纱帐。
洞天里有珠贝的梳妆台,鱼阙被安置在镜前,由晏琼池为她梳发。
莹蓝的蜉蝣跳跃在夜风里,夜风吹得纱帐翻飞。
黑衣的少年嘴里咬着贝钿檀香篦子,手上在细细地为喜欢的姑娘编辫子。
伺候人的手艺实在不该是世家公子会做的,再说了钩夫人虽然刻薄恶毒,却实在不至于让晏琼池连边角杂活都学。
怪物小孩不会帮任何人梳头,他只会一脸温和地把头拧下来当成对自己的奖赏。
但他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很纯熟。
总不能是看志怪话本学的吧?
“啊,这倒不是在志怪话本里学的,”晏琼池很细致地给她头发里掺小珠花。
他会的样式很多,确实不是看志怪话本能看来的。
晏琼池一边认真的给她梳头,一边轻松地说起一个瘦小的专门伺候家中主人梳头小厮的故事。
故事里的小厮乃北洲人士,自幼双亲皆亡,只跟兄长过活。
兄长将他卖进宅院里做小厮,无奈宅院主人性情凶残,每日打来每日骂,打得瘦小的少年承受不住。他去求兄长带他逃出去,无奈兄长是个粗鲁贪财之人,口头答应得很好,扭头便将小厮的话活灵活现地告诉了宅院里的人,平白为小厮招来了许多的苦难。
在杂活多得做不完的冬夜,小厮决意出逃,宅院的主子派了他兄长前来追捕。喝了酒的兄长又气又急,将他摁倒后一顿痛打。
死之前,他想起来很多的事情,于是在濒死之际发出一声惨淡的笑容,被着了疯魔的兄长砍下了头颅,眼里还有眼泪未曾落下……
“真乃是可怜的苦命人。”
晏琼池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同身受似的伤怀起来了,故作拭泪状,“想来最后连葬身之所也没有,草草地用席子一卷胡乱扔到某处山坡上埋了。”
虽然听起来只是个可怜人的故事,但这被兄长杀死的情节,让鱼阙想起来雨夜里兄弟的厮杀……湿漉漉的小少年杀死哥哥以后那么失魂落魄,表情那么悲伤。
“我终于杀死了哥哥。”
小少年低头,雨水沿着他长发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到的语气哽咽。
鱼阙没有说话,只是从镜子里看着他。
镜子里的少年恰好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他微微笑了下,移开了。
“有时候我在想,我可能就是小厮的转世罢,要不然手艺不可能这样好。”
晏琼池也觉得自己编得漂亮,“这是几百年前北洲王城时兴的样式,阙儿觉着怎么样?”
镜中的鱼阙长发梳成五股,分别用复杂的技法盘了起来,只左右各留一些散落,一节一节地缠着小小的红色丝带,又有绸带从发间垂下,分明是王城里清纯的贵女会梳的样式。
“不喜欢么?”
发现她一直皱眉,晏琼池又问,“我还有其他的样式,我给你换一个罢?”
“你说的那人,和你有关系。”
并非是不喜欢,而是鱼阙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其他的东西:
“关于那个小厮的故事,还有么?”
还有,刚刚他说的什么……活了十六世?
什么十六世?
“嗯?阙儿喜欢听吗?”
晏琼池眼睛一弯,似乎对自己胡诌的故事能调动她的情绪感到高兴。
“你口中的十六世,是什么意思?”
鱼阙摇摇头,又问。
“这个嘛……”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含糊道,“你知道人会有前世今生这一说法的吧?人死后要渡过三途川忘却前尘重新投胎,死去后与上一世再无瓜葛……”
“有些人会依稀记起来前世发生过的片段,可能是一瞬间,或者是濒死之前的场景。”
“被不同的哥哥杀死……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大概就是我的宿命。”
晏琼池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因为第一世是被兄长杀死的倒霉蛋,所以接下来的人生不也是在不断的重复罢。”
“我都记起来啦,无论是哪种死法都很痛呢,血肉开裂,骨骼断裂……风灌进身体里。”
他哀哀地笑了一声,说道:“每当我听见风声,神魂便隐隐作痛。”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么?”
晏琼池很少会有这个神色露出。
很惆怅的,仿佛一切都远去的表情。
在鱼阙刚想出声时,一本没写完的书稿落在她怀里,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突然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方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几句台词。
“后续我还没有写完,不过阙儿感兴趣的话,我会努力将它写完的——”晏琼池将手摁在书页上。
他对自己正在写志怪话本的事情带着骄傲和几分被捅破的羞赧。
字迹倒是漂亮,内容无异是和志怪话本的风格走向一模一样。
鱼阙心里冒出不解。
晏琼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看话本,自己还打算跃跃欲试要亲自编写……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至于幕后黑手,我会给他们一个符合话本的结局……不过他们似乎是正派呢,这可怎么办?”晏琼池垂眼扫视书页,沉声道。
“符合话本的结局不都是恶人的陷落么?”
鱼阙抬眼看他。
“啊,不小心又露出坏人的笑容来了……揪掉了阙儿一根头发,该打该打。你疼不疼呀?”
鱼阙摇摇头。
晏琼池一边梳头一边不着调地说着某些奇奇怪怪的话。
在鱼阙身边时他活泼得很,像极了清晨上在窗台上为同伴梳毛的叽啾鸟儿。
“只是,你写它来做什么?”
安静听他说话的鱼阙把书稿合上,收起来。
“胜利者只会叙述他们的胜利,败者连争辩的权力也没有,若是他日我沦为人人喊打的败狗,至少有一本书以败狗的视角为我辩解。”
“世人如何看我不重要……哦是了,如果他们能活下来。”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
“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晏琼池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时语气会稍稍有些变化,他神情又那样认真,想必也不是胡乱编来哄她玩儿的。
鱼阙还以为他神经兮兮的是在念话本里的选段,幼时压抑太久总是该叛逆的,比如现在一向只看正经书的晏琼池好似疯狂迷恋志怪话本。
言语间都句句不离,但现下又不像是志怪话本了,真切的,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只得把头抵在他的腰腹上,淡淡地说了句,“确实是好主意。”
他也顺势揽住她,指腹摩挲她的后颈,痒痒的,但是叫人觉着舒服。
晏琼池总是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放松。
“……你很难过么?”
被挠得舒服的鱼阙眯了眯眼,她仰脸看了看晏琼池,见他虽然笑着,但眼底还是有其他情绪藏着。
晏琼池自然是摇头,顺势低头亲亲她,想了想,说:“有点。”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够了解他的想法,只得说:“就算烛玉京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也还会有其他的容身之所。”
若是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烛玉京和晏琼渊会勾起他被哥哥杀死的每一世记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雨夜过后他性情大变。
就算不是真的,这些故事也足够叫人觉得悲伤。
而后鱼阙被掐着腰举起来,安置在梳妆台上,晏琼池顺势坐在矮她一头的椅子上,仰脸看她,眼里都是笑。
“我难过的才不是这些,天地再大,哪里有我的归处?”他笑起来真好看:”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安慰。”
骗人,撒谎的时候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
真落魄。
鱼阙没说话,低头抱住他。
夜风吹动纱幔,一室轻纱飞舞。
原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更加出格的举动,但少年只是亲了亲她的颊边,便虔诚地将脸埋在她脖颈处。
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起。
“阙儿,”他只轻轻地叫她。
“我都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的兰息带着叫人沉溺的缠绵,像让人抱着他一同滚落进盛开的花海里。
“嗯。”鱼阙也回应地蹭了蹭他。
“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埋在她颈间的少年声音闷闷的,他又在推荐自己了:“除了梳头我还会……”
“不。”
“那我嫁给你,入赘仙林宫。”
晏琼池一本正经,语气认真:“除了不会开口叫你师尊老爹以外,我什么都能做,种草药也很拿手。”
“不。”
“好无情呢,阙儿。”
晏琼池的脸垮下来。
虽然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但两人的相处还是没怎么变化,该啃还是会啃到一处。
*
经过五天昏睡的自我融合,鱼阙的身体和龙之精元融合得很好。
她本来就是鱼斗雪的骨血化引的孩子,那幼龙几百年间不知道吃了多少鱼氏子弟的精血,早就不断净化淬炼成为了极好的精元。
两股同源的精纯灵力融合并无不适,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鱼阙的情绪。
异化后的鱼阙情绪再也不能像此前那般平静。
她对周边事物的感知能力空前提高,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她警惕,珊瑚小龙角总不自觉地冒出。
在蓬莱洲这么危险的地方随时会爆出小龙角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晏琼池对着她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龙角研究了好久,也觉得犯难。
鱼阙化龙的事情不能随便叫外人知道,绝对会惹大麻烦。
可是要怎么办呢……当晏琼池想摸摸鱼阙的龙角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鱼阙颊上都会发红,非得把脸埋在他脖颈处才能恢复。
她冷着一张脸又哼唧的模样很可爱,叫人不忍心把她从怀里扒拉下来。
在如此反复几次后,晏琼池决定还是效仿鱼斗雪将鱼阙的能力封印。
封印她的气息确保她平安地渡过幼体期,这样是比较保险的方法。
不需要成为蓬莱四宗的龙主,也可以不做鱼氏的家主,她做鱼阙就很好了。
鱼斗雪学会了古海国的文字,她当初是借着七脉争锋又是同宗的理由和四大宗门套近乎,成功混入了四大宗的藏书阁里寻找古海国时代流传下来的书籍看。
不知道她到底学到了什么,又用了什么方法把鱼阙的气息完全封闭的?
仅仅凭借吉光片羽就能茹毛饮血地拧出一个鱼阙?
想到这里,晏琼池对鱼斗雪空前尊敬。
鱼阙醒来后只在蓬莱神宫闲待了两天,期间并不是总和晏琼池待在一起。
他有事情要处理,蜉蝣们拖着盈盈的蓝光将消息传回来,上面密密麻麻的是鱼阙不曾见过的文字。
问他,只说是晏氏的事情需要处理。
漩海之上的困龙峡隔绝了玉简灵力,难为他每天还要操心那么多。
伏在案边看他的鱼阙才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收到来自师门和中洲的消息了。
她想尽快处理蓬莱洲的事情回到中洲。
晏琼池也觉得蓬莱洲上那么多虎视眈眈的鬣狗属实晦气,答应了封印她身上作为龙子的气息后带她离去。
喝了几天蓬莱神宫里唯一的小厮——看起来是个道童的小厮端来的药,体内翻腾着的嗜血狂意被压制下去后,鱼阙总算变回了那个眼神清明的鱼阙。
但当晚,晏琼池再不准和她黏一块睡觉。
像什么样子?
师尊知道了会骂。
穿着宽松衣袍的晏琼池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自荐枕席失败,只得去了别的房间。
但鱼阙没有兰息的抚慰,实在是睡不着,所幸半夜的时候,床的一侧就会长出来抱着枕头自荐枕席的家伙,她也别别扭扭的受用。
堪堪又养了几天,鱼阙终于稳定了下来。
蓬莱神宫里为她准备的衣裙都太可爱,习惯只穿灰蓝衣袍的鱼阙只随便捡了床架边上挂着的一件玄黑法袍穿上。
它有点儿眼熟,仔细看看,发现居然是她用来换蝉灵甲的晏琼池的黑色道袍,也是钩夫人的遗物之一。
如今她将长发全部梳上去只以鱼儿发簪固定,简单的白色中衣和黑色法袍衬得她脖颈修长,低头时有一瞬间居然肖像钩夫人。
她也不再需要修饰自己的额头来掩盖活人死相,幼龙的精元极大程度的弥补了她面相上的缺陷,于是她便长长的刘海梳了上去。
还是那样圆滚滚灵气葡萄似的眼睛,雪地朱果一样的唇。
但总归是消瘦了,那一点点的婴儿肥不见了,倒是叫晏琼池觉着鱼斗繁越发的该死。
她背了剑要离开蓬莱神宫,但是因为路痴地精的术法在神宫内部不起作用,只得任晏琼池牵了手一同离去。
一样流转的星河,不同于第一次走过时候的陌生,鱼阙是真的从神魂里感知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自己就是该在其间来来回回的走过。
藏在星海下精美繁复的牌坊一座座升起,又一座座隐入黑暗。
在跨出最后一道门的瞬间,永夜的星河退散,面前是一片晴空万里。
鱼阙稍稍将脸向晏琼池旁边侧了侧,竟然是不习惯阳光了。
第72章 【蓬莱秘史30】
◎唯一能为她做的◎
青鸾阙众人在雨幕里遇见了埋伏在炽横山上的晏氏集团。
他们借着雨幕, 早就蛰伏于炽横山中。
琚师姐认出来他们衣襟上的流云纹样。
晏琼池初入山门时,身上也穿着这样的衣服。
三千霞。
流光溢彩,晏氏, 烛玉京的三千霞。
蓬莱洲上果然有晏氏的势力。
那么,小师弟呢?
琚师姐看着为首的银白衣服的女人缓步近前, 恭恭敬敬地喊她前辈。
两方人简单攀谈几句, 像是提前知道对方底细,并不兵戎相见。
两拨人因为晏琼池的缘故暂时相安无事。
他们的目标都是地宫里的东西, 面对的都是守卫在炽横山外行踪诡秘的四宗弟子。
四宗的弟子们不知道在举行什么仪式, 竟然还大规模地封印住山体的气息,再加上此前众人在山脚下远远望见和鱼阙长得如此相似的、在雨夜里无助嚎啕大哭的少女。
拯救鱼道友迫在眉睫。
晏氏集团的人看样子原本是打算按兵不动, 但是在奇怪的传音鸾鸟划过雨幕后, 银白衣服身后交叉悬挂着断魂刺的前辈径直下跃,抽剑力劈山海, 当即把守卫在祭台外的四宗弟子打得个措手不及。
青鸾阙的修士们一看晏氏集团的人开始动手了, 也跟着跳下去。
巨量的雨水化为咆哮的水龙, 撕裂寂静又惨然的夜。
被调遣来举行奇怪仪式的四宗弟子也是宗门里的精锐弟子, 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展开了结界防御。
宗门下达过指示,不能让其他人靠近地宫入口。
来护卫祭祀的四宗里自然也会有修为深厚的长老,专门前来抵御可能会来捣乱的太和真人晏静休以及其他的晏氏。
东洲术法和青鸾阙术法交织,逼迫炽横山以外的弟子启用防护罩, 内外抗拒近犯,并且将遇袭的消息传达回本宗。
在雨夜里, 大家浴血奋战, 终于把四宗的防御圈打碎, 兵败如山倒, 在场的四宗弟子都被俘虏。
琚师姐也不顾这些家伙该怎么处置, 带了人急匆匆进入那祭坛的地宫。
地宫的蜿蜒小道真长啊,像是走不到尽头,通往地府一般的阴冷。
待一行人终于进到地宫时,看见面前的景象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做颂祝的祭祀被利刃斩杀两半,倒在血泊里,钟铃状的法器仍然握在手中。
钟铃朝向地宫中心的法阵。
法阵的中央原本是一个镶嵌着扎满了尖刺长板的浅坑,但现在长板不知为何竖了起来,一个少女张开双臂被固定其中。
被钉入长刺里的少女已经死去,一道长长的伤口自左肩撕裂,她的血顺着浅坑下的槽口向下流淌。
她微微仰着头,像是死前还在竭力地呼救,但是失血的速度太快了,太快了……她只能不甘地死去,从此陷入永夜。
愣住的众人很快明白过来,这群不怀好意的人一定是在举行正道所不允许的仪式。
他们献祭了一个少女。
他们杀了人。
琚师姐看着早就苍白的少女,握紧了手里的剑,懊悔不该犹豫的。
要是能在发现他们拖着她行走在山路前动手……鱼阙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首席弟子的愤怒代表了整个云旗峰的愤怒。
陷入悲伤和气愤里的琚师姐咬着牙说,“立刻启用仙门术法悬河之水,把消息传回仙门,蓬莱洲上有宗门故意伤人已然为正道不容,若是不能给出合理正当理由,一律视为邪道,诛杀便是。”
青鸾阙的师弟师妹本就崇拜琚师姐,今日又见得可爱的鱼道友不明不白死在了这个鬼地方,于情于理,他们都是要出手的。
众人走出地宫抓住四宗弟子问话,不料这群狂热的家伙们的表情不屑,骂得话总结为:
该死的外洲人休得打扰我们的龙主降临!
或者是:卑鄙的外洲人破坏我们的计划是要遭到天谴的,不要脸!
众人被他们狂热且不惧死亡的态度搞得又是一惊,龙主?什么龙主。
四宗弟子也是咬着牙一言不发,多的不肯透露,大家也就懒得再和这群不可理喻的家伙争辩什么。
同样也是怒火中烧的乌宥正要就地处决他们,被一旁看着的晏静休拦住了。
她说,“法阵底下还有东西,不去看看么?”
众人看向琚师姐,琚师姐看着晏静休,于是一行人再次折返地宫。
这次他们发现立起来钉死少女的长板背后是浅坑,浅坑之下还有一个地宫,在法阵下还有一个法阵。
启动到一半的法阵中心被人强行打断,有一个圆形的压痕,看起来是曾经有什么东西被安置在上方,但现在被人取走,槽口里的血因为失去承托溅落一地。
在法阵上散发着纯白的光芒。
白光里带着诡异不详的气息。
于是众人更加笃定四宗在举行什么不被正道所容的仪式。
他们更该死了。
但是做什么事都得先问清楚缘由,四宗弟子在做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但眼下确实不能那么轻易的被杀,法阵里的气息过于诡异。
正当大家又气又悲不知如何是好时,白珊和黎含光姗姗来迟。
白珊正躲在避雨的屋檐下感慨时,在外维持阵法的黎含光急急忙忙地闯入成为废墟的怀余庄,告诉她,鱼珠可能遭遇不测了。
小姑娘转身挥手说“等我回来你们一定要带我去玩儿”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遭遇不测了?
白珊愣住,来不及跟黎含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便让黎含光带着她一起去往炽横山。
两人才落地,就看见才结束斗争的祭坛地宫前,站着的青鸾阙诸位师兄师姐都一脸的惨然。
最愧疚的还是阻止大家在第一时间去救援的琚师姐。
他们也没想到身为蓬莱正道的四宗会干出这种事,杀害无辜的人,尤其杀害的还是身为七脉弟子的鱼阙。
同宗相杀,已经与正道背道而驰。
琚师姐已经祭出仙门最厉害的阵法将此事传送回仙门,想必在蓬莱洲上发生的惨案不日便会回到仙林宫,传到雪浪道君的面前。
雪浪道君乃仙人言钧座下高徒,七脉之中为数不多的化神期大能。
他代表的就是整座仙林宫的意志,若是雪浪道君发怒,蓬莱四宗纵然是神御之地远离中洲,也难逃追责。
匆匆忙忙赶来的白珊亲眼看见被钉在班上放血死去的少女,一脸震惊,而后整张小脸皱在一起,悲伤难以言喻。
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要杀鱼珠?
她不过只是个想逃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好奇小姑娘,她犯了什么大错,怎么的突然就死了?
谁干的?!
白珊原以为自己提前知晓了剧情,一切都在计划内,一切都可控,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
书中的世界不仅仅是以男女主角为核心展开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喜怒悲苦,他们不必立志拯救苍生,他们和他们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小小世界,若是不幸陨落了,对于朋友来说就是一个世界的坍塌。
白珊看着死去的少女,掉了几颗眼泪。
在琚师姐安慰她的时候,白珊说道,“她不是鱼阙,她是鱼阙的妹妹。”
“妹妹?”
她跟大家简单解释了一下,此人是鱼阙的妹妹,她叫鱼珠,没有灵力修为,是个普通的凡人。
青鸾阙众人都觉得诧异。
不是鱼道友么?难怪感觉有点不太像。
“那么,鱼道友呢?”
“师姐她……现在正和晏道友在一起。”白珊说,“我马上联系她,我想还是让师姐来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小师弟……她和小师弟在一起么?”
“白道友还是快些联系你师姐罢,让她把小师弟带回来,我们可得仔细问问其中缘由。”
乌宥看了一眼手持刀剑比他们更加凶悍的晏静休。
鱼道友的妹妹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按中洲的规矩来说,修士绝对不能无故伤害凡人,况且还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大家对蓬莱四宗的怒意就更强烈了。
他们在晏静休的协助下,把抓起来的四宗弟子带往被完全控制住的山宗。
那日四四在龙神殿里给大家看的人头确实是山隗的,他在宗门内部的斗争里失败,晏静休一剑砍下他的头算是报了隐忍多年的仇。
除山宗以外的弟子也将消息传回了本宗,他们正是派人来增援的路上。
晏静休放出呼哨灵鸟,告知其他三宗,不必绕道炽横山,直接来山宗,该算总账了。
*
怀余庄。
怀余庄似乎被搜刮过一般,兴许是逃窜的下人们在傍身的大树坍塌前的哄抢。
怀海主人亨达蓬莱洲,庄子里那么多珍奇法器,随便一件都足够吃很久。
可怀余庄的下人全是傀儡,在鱼斗繁身死后,他们也随着主人一同死去了。
鱼阙站在成为废墟的怀余庄开阔处,冷冷地扫视一圈破碎的龙形花纹。
她脚下是被晒干发黑的血迹,想来曾有人在此处失掉了大量的血,连那样大的雨水都冲化不开。
但本该在此处不断重复被杀死的瞬间之人却不见踪影,鱼阙施法也追不到他的下落。
御魂术能把人的神魂抽出来再填装回去,阴城杂术会不断重逢这个过程,好比将人的神魂禁锢在此处,跳脱死亡又不断的进入死亡,他不算是死亡,因此鬼差不会来将他的神魂收走,但他又不能活着,他时时刻刻在落入死亡的循环里。
这便是钩夫人的阴城杂术,倾尽她毕生心血的阴城杂术。
不可一世的钩夫人也正是被它反噬,死亡循环着跌入了阴路,再也无法超生。
鱼斗繁的下落,鱼阙倒是不关心,她来此地只为两个人,一是小蠢货,二为的是她那惨死的阿娘鱼斗雪。
鱼斗雪孵化她的原因不明,但始终不能改变的是,她曾经那样的疼爱她,而她体内确实也有鱼斗雪的一部分。
这是不能改变的。
魔洲的人把阿娘从她身边抢走,那么,他们就该死。
不过现在要做的,还是给阿娘入土为安。
鱼阙施法,始终寻不见鱼珠的气息。
她的气息好似随着那日的大雨化去了一般。
迷途法阵也消失了,藏在巨大的方尖碑里的被树根承托着的美丽女人再无下落。
偏执疯狂的鱼斗繁真是死了也不肯放过他爱了一生的姐姐。
就算身死,也不会让她落入其他人手里么?
鱼阙手扶在进入法阵的山道前的一棵树上,她意识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再见到阿娘一面了,恨得生生拦腰折断了那颗树。
“小偷……”
鱼阙咬牙切齿道。
被她杀死并且叠加晏氏御魂术和阴城杂术永远陷落在死亡循环的鱼斗繁现在下落不明。
若还得见他,她必定将这厮再杀一遍。
鱼阙站立一旁,悔恨不已,然而旁边的晏琼池举头仰望山谷两边斜着生长的紫竹,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你阿娘现下并不在迷阵里,有人将她从里面带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
闻言,鱼阙看向他,眉头一皱。
“我猜的。”
在鱼阙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芥子袋里的玉简提示接入,自芥子袋里飞出来落到她跟前。
打开,活泼的少女的声音从里边跳出:
“师姐?”
是白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瞬间的喜悦。
一连好几天联系不上鱼阙,白珊都快急死了,好在现在终于联通上了,可没高兴多久,她又很快地哀伤下去。
“什么事?”鱼阙问。
“师姐,你现在在哪里?”
那头的声音带着纠结,“你快些来山宗吧。”
“鱼珠她……鱼珠死了。”
长久的沉默后,白珊才说。
鱼阙嗯了一声,说一声知道了。
她掐断了玉简,看向晏琼池:
“我阿娘在哪里?”
“不知道。”
他蛮可惜地摇摇头,“有人把她和鱼斗繁带走了,察觉到了么?你看这四周到处弥散着黑色的魔气。”
黑色的纹章自眼底升起,鱼阙确实看见了周围附着着淡淡的黑色魔气,就在摇曳着的紫竹林内。
见鱼阙的目光狐疑,晏琼池连忙表示:“可不是我做的,有更加卑鄙的黄雀在暗处觊觎你们,只是我们都没发觉而已啦。”
“魔洲的人?”
可是蓬莱洲如此防备魔洲,怎么会有魔洲的人能够踏足神御之地?
“大概是吧?”
晏琼池想了想,“魔洲有术法能够将死人的记忆提炼出来。他们这些年可是一直在寻找你阿娘鱼斗雪的下落,不得不说你阿娘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鱼斗雪凭借着自己家传的术法和四大宗里珍贵的古海国秘藏,生生造出了一个孩子。
但好在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孩子是蓬莱神宫里几乎没可能孵化的小龙女。
鱼阙眼里的幽紫冒出,又很快平息。
“好啦,现下一时半会也不能把他们揪出来,咱们还是处理其他事情吧。”
晏琼池试图给鱼阙顺毛,“那个女孩死了,去送她一程也好,黄泉之路总要有人种下眼泪为她送行。”
提到鱼珠,面无表情的鱼阙总是会展露出一两分伤心的神色来。
“你很难过么?阙儿。”晏琼池歪歪脑袋看她,随时做好抚慰的准备。
鱼阙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山道,转头离去。
眼泪和懊悔都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她能做的,只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该杀的人一个也不要留着。
小蠢货被锁在怀余庄那么久,她不是一直想出来看看的么?
现在她的灵魂自由了。
想想也算是好事吧。
她们相遇相聚得太突然。
浮生皆一梦,聚散总成空,终究还是成为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她唯一能为她做的,只能是在坟前种上由凶手之血浇灌而长出来的凌霜花。
第73章 【蓬莱秘史31】
◎唱个曲儿来听,晏琼池◎
山宗被晏氏的完全的控制, 现在由晏静休把控掌门之位。
先前被派遣出去在龙神殿前与鱼斗繁商议的使者在回到本宗后立即被以叛宗罪处死。
青鸾阙修士来到山宗,等候处置和发落谋杀了鱼珠的四宗弟子,消息也传去了蓬莱神宫。
期间听闻白珊说晏琼池和鱼阙待在一起, 便连续发玉简催他快些回来。
可此前连发好几次玉简都不见小师弟回应,大家都不怎么抱希望, 专心和其他三宗的人对线, 逼问鬼鬼祟祟在炽横山献祭无辜的小姑娘到底欲意何为。
但他们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问出来的都是零星的片段。
其他三宗的掌门并未亲自前往山宗, 只派了使者前去。
一是不愿意跟外人谈论此此事,鱼斗繁已死, 那么把罪名推他头上就行, 二是对一个晏氏叛徒把控的山宗变得不屑,他们没有必要屈尊降贵前亲自到她面前辩解什么。
蓬莱神宫自然也知晓此事, 据说神使非常生气, 派了神侍来待他处理此事。
手持星灯的侍女落在内殿, 华彩流光, 凛然肃杀,殿中众人都感受到了属于天人的威严。
就在大家等待侍女宣读神使的指令时,小师弟晏琼池从外边回来了。
少年束着高发,发间垂落月色的发带, 身穿象牙白袍,腰上松松垮垮系着宫绦, 脸上挂着浅浅温和的笑容, 怡然自得仿佛完全没看见一殿的人和这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像是仿佛刚刚春游回来似的, 理所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给自己倒茶, 注意到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奇怪,才眨眨眼有些奇怪地问:
“诸位好啊,这是怎么了?”
神侍也不追究他的不敬,在等他喝上茶后,才宣读蓬莱神使的旨意。
四宗乃是蓬莱洲上穿成了古海国意志的宗门,本当是正道的表率,如今却在雨夜无故杀人。
无故,蓬莱神宫用了这两个字。
难道蓬莱神宫真的不知道此事么?
也许。
神使的旨意里,要不肯来山宗的沧浪门、方木峰、璇玑府的掌门前往山宗。
大家虽然是不爽蓬莱神宫的掣肘,但表明上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三宗的人来是来了,但对立的气氛在三宗掌门聚集在内殿里越演越烈。
蓬莱的宗门是真的看不得蓬莱神宫的人,也拒不承认此事是他们干的,他们把罪证都推到了死亡的山隗和鱼斗繁身上。
他们早就想好了事情败露后的说辞。
反正鱼氏都死光了,谁还能跳出来胡说八道?
蓬莱三宗的人不知道还有一个鱼阙的存在。
她的消息被山隗有意压下了。
反正在场的青鸾阙众人和蓬莱三宗唇枪舌战,到底还是青鸾阙修士伶牙俐齿,加上本来三宗这边不占理,吵着吵着,熄了火。
先前山宗不肯降服晏静休的人都在山牢里,没机会跳出来扯掰,一人被晏庭主赏了一个大棒,暂时没有力气争辩。
若不然争辩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你们蓬莱神宫,凭什么,能够对龙神故地指手画脚?这是——我们的故国!”
人群里有人叫嚣着说道。
此番说辞可是大不敬,必须要受到惩戒的。
正当神侍手里的星灯化作长剑,要出手斩杀这群狂热且顽固不肯认错的信徒,一直支着腮在旁看戏的少年举手叫停。
内殿上一干人尽数望向懒散的少年。
“我离开一下。”
他说罢,起身往外走。
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你能叫停就停的么?
但神侍确实停手了,收了长剑退至一旁。
气氛一时安静,众人都扭头看少年脚步轻快地走出殿去。
风送来凉爽,在敞开的巨大的殿门外是刺目的阳光,当黑衣的鱼阙自逆光里随着才出去没一会的少年进殿,实实在在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推脱责任的三宗,他们都以为是那个死去的少女又复生了。
鱼斗繁把鱼珠保护得很好,只在她很小的时候让她和外人见过面。
这群人其实是记不太清鱼珠的模样和面前这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师姐!”
白珊见到鱼阙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几乎是喜极而泣。
师姐,你怎么才来啊!
但……白珊看着面无表情撇了自己一眼的鱼阙,暗地里又看了看面板,黑化值还是居高不下。
师姐有点不太一样了。
“你、你是……”
有人怔怔地看着鱼阙的脸,视线又落在她腰间挂着的一串钟铃,说不出话。
鱼阙并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在殿中用法器供养着伤痕累累苍白脸色的鱼珠。
和她那么像那么像的小姑娘死啦,她现在躺在水晶做的棺材里,不能哭不能笑,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海潮和故乡。
鱼阙睫毛垂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暮敲钟,悲伤和怒意让她此刻恨不得杀光所有趴伏在鱼珠身上吃血肉的凶手,但很快被身边的晏琼池拦住。
少年对她笑了笑,摇头。
是不赞同她在这里显露真正的面目,不是打算阻止她在这里动手。
鱼阙看了他一眼,松开暮敲钟。
咬牙,烦躁地撇开了头。
手被晏琼池紧紧攥住。
她还是不喜欢这座大殿。
山隗曾经在这里打伤了她,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恨意。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洲仙林宫草台峰雪浪道君的弟子,鱼阙,同样也是东洲鱼氏的少主,鱼珠的姐姐。”
晏琼池适时开口为她做自我介绍。
鱼阙并不想跟他们多做自我介绍,她很可能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拔剑砍人。
现在的鱼阙可受不了刺激。
晏琼池引着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并亲自倒茶,殷切地好似小厮。
他说:“大家可以继续了。”
转眼看神侍。
“还请诸位神侍宣读神使的旨意罢。”
现下里殿内是晏氏集团,青鸾阙代表的中洲势力,神侍代表的蓬莱神宫,鱼阙代表的是死者鱼珠以及鱼氏。
有罪的是黑夜里密谋的四宗。
几方势力就着蓬莱四宗到底在秘密举行什么仪式展开了拉扯。
三宗不承认是自己利欲熏心要害可怜的鱼珠,其无耻嘴脸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解释。”鱼阙冷冷地开口。
“为什么要杀她?”
其实真相她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想听凶手亲口说出来,他们为的是鱼珠身上的龙血。
他们要献祭她召唤龙神,成为他们对抗蓬莱神宫的工具。
蓬莱三宗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和错误,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甚至还有人挑衅鱼氏,挑衅鱼阙。
鱼阙一直看着躺在水晶法器里面色苍白的鱼珠,听他们扯掰,口口声声撇清关系,眼中的竖瞳冒出。
还是晏琼池眼疾手快,捂住了鱼阙的眼睛。
鱼阙想拿开他的手,紧接着脑袋被摁到了他怀里,只听他低低地说道:
“阙儿,冷静。”
被他好一顿顺毛,鱼阙这才冷静。
众人见小师弟这般温柔体贴地将殿内最难过的少女护住,了然,把视线转向一旁。
大家也很担心鱼阙的情绪,毕竟这些家伙太气人。
晏琼池扫了一眼神侍,似乎多有不满。
鱼阙被顺毛还不够,想去抓暮敲钟,再被拦住,晏琼池扣住了她的手,弯腰置于心口。
他缓和的心跳令鱼阙抬眼。
少年的马尾滑落一侧,他耐心地劝解说:“冷静些,好不好?咱们的小龙可不要被坏人发现了呀。”
鱼阙这才作罢。
而后持刀立于一旁的神侍放出神使的蓬莱神宫的旨意。
蓬莱神宫的旨意又来了,神使终于做好了决定。
蓬莱神使的意思是将他们交给神宫处理,毕竟是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
若是任由青鸾阙的人处置,他们若是太过冲动很可能折煞了他们七脉正道的名声。
蓬莱四宗除去已经死亡的山隗,其他三宗的掌门都要为此事负责,但具体还要等神使以及中洲七脉的定夺。
至于参与祭祀的弟子和长老真人,都关禁闭,入秋风谷禁闭十五年,受十五年秋风谷的罡风。
罡风入体对修士来说真的是抽筋拔骨的痛苦,而秋风谷的罡风要比赤鹭渊之下的罡风更强盛。
对峙了那么久,审判结果还算是比较符合训诫堂的规矩,算是勉强令人满意。
但还是含糊地将黑夜里密谋的事情掩盖了过去,青鸾阙得到只是一个表象的回答。
白珊和黎含光虽然也为鱼珠的死感到伤心和愤恨,为凶手得到惩罚而欣慰,但他们其实也并不清楚其中的来去。
不满判决的三宗精锐弟子反抗,言语里还带着对鱼珠的侮辱和憎恨。
口口声声都是指责他们没有能让龙主现世。
晏琼池捂住她的耳朵,眼睛一眯虽然在笑着,但眼底还是藏着阴狠和冷漠。
鱼阙一言不发,扫了一眼殿上所有的人,烦躁地皱眉。
“走吧。”
她对晏琼池说道。
白珊终于反应过来师姐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怎么突然之间和晏琼池走得那么近了?
反正师姐她……反派气质好像越发的显露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白珊看向鱼阙,心中担忧。
她想上前跟鱼阙说话,问问她最近的近况,但鱼阙根本不给其他人近身的机会,得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结果后,一甩衣袖,转身出殿。
原本出了这事任谁都心情不好,死的还是自己的妹妹,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鱼阙本来就不是喜欢跟其他人热络感情的人,这下更冷了。
逐渐和系统给她的资料上的人设相符了。
这是好事吗?
不是啊!
“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小少主。”
在大家都得到了含糊勉强的回应,无可奈何散场前,晏静休朝着晏琼池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自然,太姑姑放心好了。”
晏琼池头也没回地应允,又道:“还请太姑姑多加照拂,好好照管蓬莱洲罢,烛玉京随时欢迎太姑姑的回归。”
“哼,烛玉京……”
晏静休成功控制了整个山宗,为了永绝后患,她铲除异己,把责任都推到了在斗争失败的山宗长老身上,能杀的都杀了,驱逐的驱逐,不算是太顽固的都关了起来。
最可能反对晏静休的蓬莱其他三宗也受到了蓬莱神宫的掣肘,短时间内并不能团结起来对付晏静休,她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发展自己的势力,联通东洲的烛玉京。
在利益面前,晏静休还是能过心平气和地与曾经兵戎相见的烛玉京交流。
毕竟她现在,站在小少主的一方。
他完成了当初的许诺。
有信用的人才值得合作不是?
山宗落在了晏氏人的手里,那么藏有十几代掌门收集来的珍宝的含章殿也就顺势变成晏琼池的掌中之物。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便得到了一切。
毕竟他才是帮助晏氏策划了这一切的人。
含章殿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令他非常着迷的东西,他必须要得到。
“少主,你不怕鱼阙是最后一个鱼氏的身份在蓬莱洲上扩散么?”
环绕成项圈的黑蛇问。
晏琼池露出少年气的一个笑,虎牙尖尖:
“放心啦,才不会。”
要扩散就扩散吧,消息还能传回中洲不成么?
他快步追上鱼阙。
鱼阙心情很不好,无视狗狗一样围着她打转的晏琼池,但最终还是被他磨得受不了,将手伸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两人身后潮水一样的气雾覆盖了整座巍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
*
鱼阙决定将鱼珠的尸骨埋在靠海的一处山崖。这里紫竹林层层叠叠,相互交映,又可看见海,远远的天边是昼云庄的方向,那是故乡的方向。
她站在鱼珠的坟前,久久不语。
而晏琼池像是陪同吊唁的家属,也垂手站立一旁,体贴地换上了肃穆白衣。
他勤勤恳恳地挖坑,将人世的丧葬习俗里该有的都准备好了,甚至亲手写了悼词,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宣纸,此刻摊开摆在鱼珠坟头上。
字迹漂亮内容详实,生怕鱼阙不满意,他还扎了好几个侍女模样的小人捧着悼词,纸折的金银更是不计其数,什么金马银宅,一应俱全。
有这么多的祭品在,想必小姑娘下一世会更加的幸福吧。
蹲下身在小小的坟包前放下凌霜花,鱼阙又摸出来自己的九棱浪花旗,放在鱼珠坟前。
这是阿娘给她的鱼氏的旗帜。
旗帜里里是在春日里流苏玉兰竟相开放于昼云庄的景象。
“正道,何为正道?”
迎着风,鱼阙轻轻地开口。
在簌簌摇曳的竹林里,她的话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晏琼池不得不低头凑近她去听。
“为什么正道总在弱者死亡后才会现身,高声说一些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的说辞?”
鱼阙淡淡地笑,而后目光变得凶狠:
“鱼珠会知道正道帮她报仇雪恨了么?不,她不会知道的,因为她死了。”
“死了之后什么都是假的,什么正道,什么迟来的正义,都是假的。”
“能主持正道的唯有我手里的剑,我剑所指,乃是我的道义,我要维护的正道!”
鱼阙对蓬莱神宫的审判很是不满意。
比此前在中洲被关在悔过塔更加抵触,她讨厌百口莫辩反被小人逃脱的感觉,她知道光是凭借口舌之争没有办法为鱼珠挣来令亡魂安息的。
晏琼池拍手:“阙儿说得不错!”
“我得杀光他们……她才会安心吧。”鱼阙的小龙角爆出,她喃喃道,“是了,我得杀光他们。”
“啊?”他没听清。
“我要离开一会。”
鱼阙突然收敛了自己的龙角,仰脸对晏琼池说道,整个人又像是清明了一般。
“好啊,我在梧桐小庄等你。”
晏琼池对她要去做什么很放心,只是说,“在黄昏之前回来就好,秋风谷入夜后,罡风会更加厉害哦。”
鱼阙沉默地拿起她的剑,在风掀起来的簌簌声中离去了。
玄黑色的袍子穿在她身上有点大,腰带将她的腰勒得很细,宽大的袍子随风摆动,仿佛她也是在风中的竹子。
见她头也不回,少年堪堪叹气,甩了个术法将堆放在小小坟包前的纸花什么的一把火全烧了,脸上再无悲伤之色,也从风中离去。
*
后事交与蓬莱神宫处理,大家似乎也没有继续留在蓬莱洲的理由了,于是动身去往玄天港。
困龙峡上的风波已经平稳,航线已经恢复,但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众人只得商议在此前初到蓬莱洲的梧桐小庄上暂作休息。
但大家的心情都不似初来时候的欢快雀跃,连一向有点空闲便开始喝酒的青鸾阙修士们也不喝了。
有种怅然的情绪蔓延在其中。
掌柜的还诧异这群神经病不闹不喝酒,反倒早早回房睡觉?
晏琼池倒是没什么感觉,歪在小亭子里看淘来的志怪话本。
他养的黑蛇在石桌上大口吃糕点,来多少吃多少,细细的蛇身隆起。
暮色一点点临近,天边有大片的云染上了橙红的夕阳,天幕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落在人间把沾染的一切都镀上了浓重的金光。
微微带着一点咸的海风吹得竹子簌簌摇曳,斑驳的金阳落在书页上,落在少年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美好的阴影。
一片竹叶轻轻遮在了他所看的段落上。
晏琼池抬起眼,便看见在流转的金阳之下,团团紫花和紫竹里,站着一个穿着玄黑色衣袍的少女。
她素白的皮肤也镀上了暖阳,一丝不苟的束起来的发髻有些乱了,额角的碎发被夕阳晕染,又被风吹得好似芜野泽摇晃的芦苇,玄黑色的衣摆也轻轻浮动。
整个人像是一个琉璃做的娃娃,虽然面无表情,但就是给人即将破碎的错觉。
明明一点表情也没有,但能人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千万种委屈和不甘流露。
晏琼池将书放在一旁,起身迎了她入座。
他引鱼阙坐在腿上,这样抱起来方便些。
“解恨了么?”
玄黑法衣透不见光亮,就算是有血沾染其中,也不会有任何端倪显露。
晏琼池将她身上萦绕的一丝丝血腥散去。
疲惫的鱼阙倚在他怀里,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晏琼池在她手心里轻轻一点,精纯的水系灵力漫灌入鱼阙的体内,为她补充剧烈消耗的灵力。
“这下……她应该安心了。”
死人的骨头将会为她搭建出通往生门的道路,鱼珠将不会再害怕。
鱼阙久久才出声,她耳朵贴在晏琼池的锁骨上,想了想,问:“……唱曲儿会吗,唱一个。”
并非是有其他讲究,只是鱼阙突然的临时起意,想起来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金阳的傍晚,他们从河道上走过,岸边柳树在风中摇曳,有少女的歌声传出去很远。
今日也是个很好的黄昏,她突然想听人唱个小曲,或者只是纯粹的想听他的声音。
斩开第一个秋风谷里关押禁闭的弟子骨骼后,有奇怪的声音从她心底响起来了,耳边尖利的叫声分不清楚是尖叫还是求饶。
混杂交织的声音扎得她脑袋疼。
好疼。
别叫,可以吗?
她把秋风谷里的人都杀死了。
她很清楚,她犯了杀戒。
鱼阙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她莫名惶惶不安,那些声音还追着她。
总之随便唱些什么吧。
她迫切需要其他的声音冲淡它们。
“会的。”
晏琼池的语气骄傲,“我曾经还是勾栏里当红的伶儿,坊间小调还是大小宫调我都会。”
晏琼池双手揽着她,试着哼哼了两句很多年前还不是晏琼池时候的自己听过的坊间童谣。
他的嗓音清冽好听,将耳朵贴在他锁骨上,能清楚地感受到胸腔震动时带来的麻痒。
童谣可爱,从他的嗓音里发出好似蜜一样甜。
兰舟平波,漾漾涟漪;
绮颜罗衣,荡荡我心;
觅人不得,雌鹿非近;
觅人不得,金锁难开;
鱼阙吹着微凉的晚风,在少年温柔的怀里和甜甜的歌声中渐渐觉得困倦。
她眼睛合上,把今日的愤怒平息了。
待埋头在石桌上狂吃糕点的小蛇抬起头来时,坐在石亭子里等鱼阙回来的少主和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
晏琼池见鱼阙昏昏欲睡,带她回来房歇息。
他轻轻地解开鱼阙的外袍,散了她的头发将她抱上床放好,拉上被子盖住。
“明天我们就该回中洲啦,早些歇息是好事。”晏琼池殷殷切切,好似操心的老妈子。
鱼阙的气息虽然被蓬莱神使有意封印,但还是落下了不少后遗症,比如睡觉时一定要揪着晏琼池的衣服才能入睡,不然睡不踏实。
晏琼池换上宽松的睡衣,坐在床边拿着扇子,一下没一下地给鱼阙扇风。
他惯用的遮脸小扇子带着他的术法,有助眠的作用,是为防止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入侵鱼阙的梦境。
原本是盘成一团睡在他脖颈间的四四被赶走,化身成煤球委委屈屈趴在窗台上,看看窗外挂在树梢略有害羞的月亮,脑袋枕着大尾巴,老实睡觉不敢往屋里看。
“晏琼池。”
在少年也打算躺下时,不知是鱼阙梦呓还是什么,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在的。”少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晏琼池……”
“在的。”
他带着笑意回应,不知疲倦。
好几次都得到了明确的回应,鱼阙迷迷糊糊地攥着晏琼池的衣服,在温柔的兰息环抱下,沉沉睡过去了。
*
西岛湾。
鱼珠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睁开眼醒来,看见的先是乌蓬的船顶,而后是镇守一旁闭目的侍卫。
诶……?
这是谁?
心里诧异的鱼珠动了动手,不痛,脚呢?
脚也没事。
气血两虚的鱼珠木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从沉睡很久的迷茫之中回过神来。
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鱼珠极力地回想自己昏睡前看见的景象。
长长的尖刺扎入她身体里好痛,好痛……在绝望之际,疼得视线几乎失焦,她突然看见面前站了一个少年。
那人穿着黑衣,手上握着一把尺子一样的剑,剑身似乎是玉色的,绯红液体沿着剑身的花纹滴落。
啪嗒啪嗒。
在寂静的空气里回响。
她木然地抬眼,看见了一双幽紫的眼睛。
话本里说,人若是死了,地界的使者将会踏着死人骨头,招展血染之旗将亡魂带走……现在看见了地界的使者,是说明她要死了么?
可地界的使者好像没打算要她的命,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掉头。
“娘……爹爹……呜呜,姐姐。”她害怕得直哭,因为疼痛,声音逐渐弱小,最后只能像虚弱的猫儿那样发出两句含糊不清的话。
原本打算要走的少年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看被困在法阵里的鱼珠,终于还是细不可闻地叹气。
准备打算任她流血而死的人又折了回来。
他说,“不准再出现在鱼阙面前,答应么?”
这话语气严肃,仿佛鱼珠但凡不答应或者有半点违背,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剑亲自处决。
“呜呜,姐姐……”
鱼珠听见了鱼阙的名字,害怕得只知道呜呜地喊姐姐,仿佛抓着她救命的稻草。
他再不管她的眼泪,起身朝她面前的空气屏障一点,两股强大的气流对撞,掀得他的长发衣摆猎猎。
防御他人阻止法阵的术法破了。
少年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来巴掌大小的木偶,从大到小足足五个,每个木偶头上都贴着字迹好看的“鱼阙”纸条。
他的表情有点犯难,像是小孩被迫让出一个心爱的布娃娃,来来回回选了一个挑出来,把鱼阙的字样撕去。
撕纸时少年心疼地皱了一下眉,而后将纸条换成鱼珠。
木偶被他毫不留情地抛甩至空中,木偶幻化为少女,而后被刀气从肩膀劈砍至胸腔,模拟出来的血溅射。
少女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苍白。
两个身上穿着霞云纹样衣服的暗卫现身,将她从法阵上卸下来,把受伤的人偶挪上法阵,摆出濒死之鸟的充满晏氏审美的姿态。
而他好似完成任务一样,踩着一地的猩红,隐入黑暗。
……
鱼珠听着雨声,又掉了小珍珠。
小姑娘的眼泪毫无由来。
在乌篷船里的侍卫温声哄了她好久,才渐渐止住了她的眼泪。
鱼珠知道,从今以后,她只有孤身一人,今后的风霜都要自己一人承担。
不过,她终于自由了。
自由了。
她走出船,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眼见的是一片碧波,水上笼罩着清晨的雾气。
岸上就是一片林子,林间翻腾着白色的浓雾,这大概就是鱼阙口中所说的山岚。
船缓慢地行驶在河面上,眼前的景象渐渐开阔,她看见远远的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轮红日正在升起,海鸟鸣叫。
那是日与月的故乡。
“去过自己的生活罢,珠儿小姐。”
霞云纹样服饰的暗卫转达了最后一句小少主的祝愿,并且将独自一人生活所需要的钱财放在桌子上,他身形后仰落入水中,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有关风月】
◎抱着她,好似抱着折在怀里的白鸟。◎
暮色四合, 夜色凉如水。
还在因为鱼珠的死有些郁闷的白珊躺在摇椅上,对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她面前是跳出来的任务面板。
面板上的任务堆积成山,而她做得乱七八糟, 多的是没有完成的标红的任务。
【怎么了宿主?】系统看出她的不高兴,主动跳出来【还在为那小姑娘伤怀吗?】
【“差不多, 我总觉得鱼珠不该死的。”】白珊嗯了一声, 语气闷闷地说道。
她想起来地宫死得那样惨的小姑娘就觉得难受,被放血而死, 流了那样多的血……一定很痛罢?
虽然说鱼珠也是在原著里提都没有提过的路人, 配角罢了,是死是活对主线的推动都不重要, 可是一想起来她看着烟花眼睛亮亮的模样, 想起来她挥挥手说再见,白珊就觉得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啊!
系统对路人朋友不太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既定剧情轨迹, 改变不了的, 宿主还是快些打起精神来罢。】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 那为什么非得要我去攻略反派?去攻略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拿下的人呢?”】
白珊还是蔫蔫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既定轨迹, 是了啊,为什么非得拉我进来,我也有自己的既定的轨迹,我本该……”】
本该快快乐乐的在学校里, 等待着新的人生开启不是?怎么的一朝睁眼就被该死的系统送到了书里,关键书也没看完。
书中世界跟她看过的剧情都不一样。
这不要了人的命嘛?
【“我不能接受这样好的小姑娘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白珊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 自幼在红旗的光辉下生长, 一朝穿越到这样凶险的地方, 虽然过得艰苦, 但善良的本心不变。
要她目睹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死亡, 她还是受不了的。
系统看她持续地消沉,也没法了,开口给好处【宿主想要什么?别想啦,想些好的,任务总得做吧,你看看你完成了那么多任务,想换什么都可以……想想你的奖金。】
白珊沉默了一会。
系统一看还是不起作用,急了,说【那我商城限时半价总可以了吧?宿主你可不能消沉呐,完不成任务,我们都要一起玩完的呀。】
【“把全本书给我。”】
白珊堪堪地叹了一口气,【“把反派青梅竹马二人组的背景资料都给我,作为穿书来的我,总该有点金手指吧?不说毁天灭地,至少可以把书看完罢?”】
【这……】系统有点犹豫。
【“给不给?”】白珊眯眼【“我需要它来做心理建设,不给我的话,我就罢工,反正被杀和被毁灭都一个下场,我看开了,我跟鱼阙一起死。”】
【“况且,主线不是进行到一半了么?你不给我看剧情,我很可能就和主角一起死了。”】
【行吧。】系统在白珊的消沉和持续输出下,终于妥协,答应把此前一直不愿意给白珊的全本都给她。
《中洲仙魔录》讲的到底还是男主风化及和女主黎含光携手共渡难关一同拯救中洲大陆最终走向光明大结局的故事。
只要男女主是光明的正道,那么就得有阴暗得不行的各种反派埋伏在光明之路上伏击,他们卑鄙无耻,他们不择手段。
风化及也想不到,一直被视为好友的晏琼池,会是本书最大的反派吧。
对挤进去还是局外人的白珊来说,一切都太危险了,系统唯一的用处,只能是提供便利帮助白珊规避风险……提醒男主风化及,攻略反派,拯救中洲。
一本鎏金封面的书自空中落入白珊的手里,白珊坐在床边,点着烛火就着清亮的月光,翻开书。
*
还没到卯时,鱼阙便醒来了。
睁眼看见的便是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攥着晏琼池的前襟,幽蚕丝织就的前襟已经是皱巴巴成一团了……她略有不自在地移开眼睛,像故作没事一样想将收回手,但下一秒被攥住。
睡在她身侧的晏琼池没有睁眼,像是一只窝在雪地里懒洋洋的大狐狸:
“好困……不再睡会么?”
“不了。”
清醒过来的鱼阙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话说出口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感觉。
尚在蓬莱神宫时他们不是整夜整夜待在一起么?
罢休要说的话,她抽回手支起身子坐起来
薄被进了几分弥散在清晨空气里的凉意,少年拥着被蜷缩身体,把因为鱼阙坐起来带出的缺口堵上。
他顺势将额头抵在她腿边,绸缎似的长发铺散,好似绽开的乌木花,鱼阙垂下眼看依稀能见他的睫毛弯弯。
“阙儿,你唯一不可爱的一点就是起得太早了。”
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脸埋入被子里,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昨天真的被鱼阙折腾得很晚,困倦得不行。
确实被鱼阙折腾了。
她于痛苦之中蜕化,得到了小龙主的尊容,但阿娘的气息在世间再无迹可寻,梦里总是环绕的兰息不能再离开,于是晏琼池要起身吹灭烛火,她都难过得直哼哼。
晏琼池给她扇了大半宿的扇子才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入好梦中。
透过纱幔,依稀可看见天光朦胧,一副要亮不亮的光景,也早就有呼哨灵鸟在树上旗杆上啼叫,叫声刺耳。
趴在窗台上的煤球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驱散这些扰人清梦的坏家伙。
早间的潮气颇重,就算醒来,鱼阙不想下床,也不想做早课。
但她一时间想不到要做什么,眼角看见被子里露出来的一截长发,便掀了被子,把晏琼池摇起来说话。
晏琼池困倦地坐了起来,懒散地好似没有骨头,左摇右晃,最后屈起腿抱膝,将脑袋枕在膝盖上,睁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她。
睡得不够,眼尾带着潮红,这双睡凤眼未免太好看。
不得不说,小坏蛋真是长得漂亮。
长发倾泻衣衫凌乱,眼尾因为困倦微微发红的模样,好比人世皇城里承一夜雨露后我见犹怜的妃子,倒是叫人怀疑这般桃花脸色是不是有男扮女装的嫌疑。
“早上好,阙儿。”
依旧困倦的少年哼哼唧唧地跟她打招呼。
“早。”
鱼阙把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收回来,真是怪了,他睡着的时候想把他摇起来,但把人叫醒以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回到中洲,你要去做什么?”
被摇醒的晏琼池也不恼,见她不说话,便找随便个话题开聊。
尽管他真的很想倒下去,裹进被子里再舒舒服服地歇一会。
“魔洲到底有害死我阿娘的人。”鱼阙说。
懂了。
晏琼池想了想,又说:“魔洲现下被九枢塔封印着呢,怕是想打听到杀害你阿娘的凶手是何人,也得花上好久时间……他们可比鱼斗繁狡猾得多。”
他并未在怀余庄里露面,她也没记得自己有跟他透露什么,怎么就知道鱼斗繁的名字?
是了,雨夜撑着伞前来赴会一般的从容也显得那么可疑。魔洲的魔修固然狡猾凶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鱼阙面露怀疑,但并未多做追问,继续听他说话。
“你的躯体和以龙之精元修补的神魂契合度还不够,尚且需要再修养,回草台峰去找你师尊,他会知道该怎么帮你。”
晏琼池苦恼,“况且你还是幼龙,距离成年还有好久呢,你是活人死相又身怀有龙族的精元……若是不小心被人觊觎,人心隔肚皮,是会棘手许多。”
幼体期的鱼阙确实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若是她身怀龙之血和精元的事实被他人知晓,很难能防得住啊。
“你呢?你又要去往何处?”鱼阙问。
离开之后,还有机会再相遇么?
会不会又是一个二十年?
“我?”他挠了挠眉毛。
“跟着师兄师姐回到青鸾阙面见师尊后,可能会与风道友黎道友入世修行罢?”
他的语气变得幽幽:“毕竟现下里中洲黑气四起,七脉都猜测会不会是魔洲的魔气入侵。下山入世修行也是功课之一不是?偶尔去行侠仗义也可以,不然就太无聊了。”
晏琼池才不是把救苦救病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铭刻心中的人,他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
“你拜入青鸾阙的理由是什么?”
见他说起青鸾阙,鱼阙再问道。
她早就问过他好几次关于他为什么会拜入青鸾阙的问题,而他也回答过好几次,但总是含糊掩饰。
对于他不正面回答的问题,鱼阙总是想要追根问底的。
他不肯好好回答,必然是内情在其中。
果然晏琼池的眼神闪烁,刚想搪塞,就看见鱼阙凑过来,圆滚滚的眼睛里带着不容许抗拒的认真。
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我需要能够净化脊骨的仙露。”
被鱼阙逼近的晏琼池沉默了会,似乎愿意说真话了,但内容还是相当契合他编纂的话本,玄之又玄:
“我只是钩夫人招道世间的一缕怨念,是精神化体,我想要回到故乡,就必须要拥有匹配我所要的完整神魂的躯体。”
“联通三界的祸蛇将会成为我的脊骨,我需要能净化躯体的澄心露来融合脊骨和神魂。”
“传说澄心露它只存在九霄界的寰露树上,是受过颂祝的花仙死后回归寰露树化成的露水……有通灵净体的功效。”
“若是能够得到它,我便不用再去寻其他办法净化污浊的祸蛇脊骨,或者是寻找比祸蛇更胜一筹的龙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晏琼池的手沿着她的后背一点点像上攀,轻轻地描着她的脊骨,弄得鱼阙痒痒的。
但他眼底里是痴迷和可惜,像是有珍宝在面前,自己不打算夺取的可惜。
“我必须要得到它。”
他手上一用力,毫无防备的鱼阙便跌进了他怀里,晏琼池抱着她才得顺势倒下,脸上笑嘻嘻,带着小计谋得逞的得意和宠溺。
所以跟他拜入青鸾阙有什么关系?
滚入他怀里的鱼阙皱眉,刚想爬起来,但这家伙实在是搂得自己太紧了,想块甩不掉的年糕,只得趴在他胸膛上作罢。
她压在晏琼池身上,耳朵是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的,叫人如此安心。
“和我要拜入青鸾阙没什么关系啦。”
晏琼池见她听得认真,说:
“我拜入青鸾阙,也是因为一个人在六洲游历久了,见识到自身与其他人的差距,便会想着提升精进自己的术法修为,再说了,我也得交朋友嘛……”
比起他说的想提升修为和交朋友诸如此类的话,他出于什么目的想不择手段得到什么所谓的“仙露”更加有可信度。
那么,澄心露在青鸾阙?
鱼阙点点头,并不打算出声。
行吧,反正他就是出于某些原因拜入了青鸾阙,参加了七脉争锋,去了蓬莱神宫……总之不会是想交朋友。
和风化及交朋友,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钩夫人说不可做无用的事情,他们便就不做无用的闲事。
“信我信我,阙儿。”
他眼睛亮亮。
鱼阙嗯了一声,算是勉强信了。
“我觉得你对于我是什么东西并不感到奇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你一早就知道我是怪物么?”
“阿娘她用海国矿制造了我,钩夫人知道么?你觉得她想如何对待我?”
鱼阙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
但总归是问不出口。
少年人的心思敏感,要是答不上来或者答错了地方,免不了要闹的。
“钩夫人啊,你阿娘拿了晏氏那么多的海国矿,而她不蠢,可能仔细思索大概能猜到吧……我原先是不知道的。”
晏琼池说:“至少在那天之前,我是一点也不曾知晓。况且你才不是怪物,你可是瑚枝洲的统领,龙神的后裔,不必露出这样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才不是哦。”
“我才不会因为知道你是蓬莱神宫最后一只尊贵的小龙主才愿意对你好。”
他看着她的眼神非常认真,又有一点点害羞,像是从来没有机会表达过自己心意的少年:
“因为你是阙儿,所以我愿意对你好,那么苦痛的岁月只有你我一直在一起。”
“钩夫人确实觉察到了某些端倪,但在她决定要那样对你时候,我们逃出来了不是?”
小小的少年拉着惊恐的小姑娘自啸月山庄里出逃,他一身一脸的血。
他挥刀向钩夫人。
他知道代价是什么,但真的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活下去,因为喜欢,因为不想她死。
鱼阙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如今这样淡然回忆起雨夜,还是会叫人难过。
你要去往何方……为什么,不带上我?
晏琼池。
“还有什么问题么?”
见鱼阙微微地怔愣,晏琼池掐在她身侧的手变做环着,歪着头看她表情,料想她肯定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笑了笑:
“好困……陪我睡会罢?”
屋里唯一的一盏灯火点燃,昏黄的火舌摇晃,暖光从纱帐析出。
窗边是隐约破晓要亮不亮的天光,叫人觉着好睡,室内带着隐约的凉意,更显裹在薄被里是多么可贵。
鱼阙还在想着凄苦的雨夜,闭着眼睛把脸埋进晏琼池的颈窝里,手怎么放都不舒服,不自觉地按在晏琼池的腰上。
小小的少年长大了,身躯还是那么清瘦,但并非无味的骨头架子。
宽肩窄腰,腰身劲瘦,带着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性感,覆在其上的面料丝滑,带着体温,叫人忍不住细细地摩挲。
鱼阙的手慢慢地往上,而后被人攥住。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目光也撞在一起,但谁也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鱼阙比起之前更加地大胆了,在此前,这样近的对视的氛围里,都是她先移开视线。
但现下滚圆的眼睛里再无羞怯,她微微仰头,直白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带着无畏。
晏琼池率先移开脸:
“啊呀,怎么这般看我,倒叫我害羞了。”
鱼阙还是看着他,说:“你知道合欢宗么?”
合欢宗修士可不简单,他们以门派独有的功法与异□□合,采阴补阳阴阳调和,无论是对修为的提升还是疗伤都有显著效果。
“啊呀,无故提起他们来做什么?”
晏琼池故作羞赧地抬手捂住脸。
但他的耳根是真的红了,突然听见鱼阙坐起来的声音,想看她要做什么。
只见鱼阙扯过晏琼池抱着的被子,又听她语气认真地说:
“晏琼池,我们来双修罢。”
“嗯?”
“庄周梦蝶,怡然自乐,飘飘欲仙早登极乐,不枉人间流花郎。”
这是北洲的一个典故。
很黄暴的典故。
身为东洲人的鱼阙没机会知道才是 。
趴在窗台上听着屋内动静的煤球微微炸毛,而后跳下窗台,跑到外面去了。
晏琼池愣住。
他颇为费解地问: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鱼阙在修行里见得很多,也跟各型各色的人打过交道,风尘里的女子好似都很喜欢逗弄她这种一本正经的小修士。
她在东洲游历时靠的捉鬼这一业务赚外快,当时在小镇的某个青楼里有异常请了她去看,她蹲守七天,也跟那群女子待了七日。
自然鱼阙在她们绘声绘色的描述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小修士看起来傻傻愣愣,带着与世俗无关的凛若冰霜。
大家都喜欢逗她玩,但是她们都不觉得鱼阙会听进去,修士们不都是那种人么?
高高在上,光风霁月,不可接近。
但是鱼阙听进去了。
她早就不是双目阴沉沉从来不笑的女孩了。
看着他的眼神那样认真,似乎真的对双修感兴趣,那些彩楼之上娇笑声声的女子们说,你有你的道念,我们也有啊,双修有听说过吗?
和中意的人一起共赴云端,那可真的是飘飘欲仙喏,成仙,不外乎就是此种快乐了吧?
和中意的人双修。
共赴云端,成仙。
飘飘欲仙是什么滋味呢?
当时颇有几分单纯的鱼阙内心有些许被打动。
但是要怎么修啊?
鱼阙趴伏在晏琼池的胸膛上,懵懂的眨眨眼,少年的睡凤眼也眨眨。
两人都青涩得要命。
晏琼池想了想,小狗一般将鱼阙扑倒。
他的长发此刻散落在她脸上,带着染了暖意的兰息,看着她的眸子幽紫,虎牙尖尖:
“好啊,我很愿意当你的鼎炉。”
然而鱼阙翻身又把他扑倒了,小小的龙角爆出,幽紫的竖瞳也出现,骄傲的龙之血让她必须占据上风。
“我不要在下面。”
“但是听说会很痛诶,要是……”
“不要在下面。”
两人就着谁应该在主导来回扑倒,弄得本就乱糟糟的被子褥子枕头都搅乱成一团。
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衣衫摩擦,肌肤摩擦。还是被压住的晏琼池环住鱼阙的腰身坐起来,扶着她的后脖颈,细细地啃咬。
自从伞下带着血的吻过后,两人的技巧每天都有长进,食髓知味不过如此。
鱼阙脖颈处的皮肤白如羊乳,晏琼池只是轻轻用他的虎牙刮蹭,而后咬住。
轻轻的,痒痒的。
他的红舌恶作剧一般舔舐羊乳。
温热的鼻息洒落凉丝丝的皮肤上,她整个人僵着了,像是被冲上沙滩的鱼,方才还活蹦乱跳,现在已经僵直没有力气再动,阳光和暖意扑在身上,晒得她要死。
“晏琼池……”
鱼阙压在他的胸口上的手收紧,将他的衣服抓得很皱,她害羞时候念他的名字,竟然是这样软绵绵的。
“嗯,在的。”
少年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在他怀里折翼的白鸟,爱欲成为困住他们的牢笼。
最好永远不要打开。
第75章 【涡流之祸01】
◎被打扰的清晨◎
两人还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鱼阙想扒拉晏琼池衣结的手被小厮的敲门声顿住,只得暂时按在他腰上,一同看向禁闭的门口。
“仙长!”
小厮嗓门蛮大:“昨日琚潋仙长让咱家掌柜做蓬莱洲特色小食, 在今日卯时的时候请仙长们一同享用,现在是时候了, 还请仙长快些起身用餐罢。”
腰身被紧张的鱼阙掐得痒痒的晏琼池憋住了笑意, 温和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多谢。”
小厮走了。
气氛有些冷却, 被打扰兴致的鱼阙缓了好一会才从不可自拔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她抬起脸,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晏琼池流畅的下颌,还有他脸上的小小浅浅的咬痕。
甚至脖颈上也有浅浅的, 她嘬出来的红印子。
鱼阙抬手想擦去, 但擦不掉,为了掩饰心里的情绪, 她将晏琼池的睡袍拢起来, 遮盖痕迹, 但衣料丝滑, 要不了多久,它便自己滑下,敞开少年肩上一大片皮肤。
那仿佛开在雪地里的艳红更加明显。
鱼阙脸更红了。
晏琼池低头看她,哈哈地笑:
“要吃早饭吗?”
“……”
龙角和竖瞳退散, 鱼阙变回了黑眼睛的冷清少女,她看着面前衣衫皱成一团的晏琼池, 松开按住他细腰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欲念上涌还是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大胆, 她的脸红得太不自然。
“抱歉。”
松开少年的鱼阙说话, 但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分明是她自个想这样对晏琼池……她突然很想看……想看他委屈脸红挣扎时候的模样。
可是她此前分明是个克制律己的人, 怎么在晏琼池的面前,如此的……但他的皮肤又确实好摸。
像是对他的肌肤产生饥渴,一旦上瘾,根本无法停下。
她怀疑是晏琼池对自己用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术法。
鱼阙想着,连忙往床的一旁挪了挪。
“为的什么道歉呐?”
甜香桂花离开怀抱的晏琼池长臂一捞,把她卷了回来,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
“我才没有用术法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
他捂住脸故作羞赧:“是色.诱啦。”
晏琼池当然知道鱼阙突破了鱼斗雪的封印后可能会受异化的影响。
确实也是这样。
真好钓啊,阙儿。
“色.诱?”
“是啊,我有在色.诱你。”
他丝毫没有羞赧之人该有的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美貌的皮相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包括让我们的阙儿陷落。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要对我负责的哦。”
“我也是良家的男子呢。”
晏琼池长发披散,拥着薄被还是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
鱼阙皱眉,似乎自己冲动的行为终于得到了解释,她没再说什么,又推开他,下床拿过挂在床头边上的黑袍穿上,头发简单地盘起来,用鱼儿发簪簪住。
“走吧,琚师姐还在等我们。”
如此淡然冷漠,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身上的晏琼池的气息怎么也散不尽,还有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咬痕和红印子,倒叫鱼阙有些烦恼。
“好,就来。”
摔回床上的晏琼池支着头看鱼阙抖搂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看她盘发而后抬手捂在脖颈处原本冷漠的表情微微变化,想了想,叹气着说:
“要是以后能一直和你整夜整夜地待着就好了。”
“……”
“正所谓欢乐不知时日过,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机会待在一起呐。”
他抱着被子,突然轻轻地叹气,在鱼阙露出要询问的神色时,又自顾自地说:
“万一有一天你不想对我负责,腻味了我怎么办嘛,我还是很担心阙儿你跟其他人走了,毕竟你不打算和我结亲……也是哦,我光剩一张皮相什么也没有,还得回去跟兄长争夺家产,我不就是穷酸书生嘛,我看不了阙儿和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想想就叫人伤怀。”
他真是满口胡言乱语,又扯了好多丝毫不相干的话,但就是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鱼阙默默地听着,慢慢地整装好衣衫,回头看他,认真地说了一句:“不会。”
“啊?”
“我不会对别人一双心意两相投。”
“嗯嗯?”
少年眨巴眼睛,看黑衣的鱼阙慢慢地靠近自己在床边坐下,俯下身直视他的眼睛,说:
“所以,不准再乱想,”
她想了想,又说:
“奇怪的书也不准再看!”
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啊……被书生小姐的故事浸淫了么?
这样可不行。
她分辨不出来,有些事情到底是奇怪的书里教的,还是这家伙本来就坏。
少年紧张地点点头,而后下巴被钳住,抬起,鱼阙低头在他下颌处又是一咬,略有别扭又带了点打断他胡言乱语的凶凶说道:
“起来吃早饭罢。”
晏琼池愣了愣,把鱼阙扑倒。
“好啊。”
但是很快又被猫爪效应的鱼阙反扑。
被一脸“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在上面”的鱼阙摁着,晏琼池又低低地笑,他趁她露出“啊抱歉”的神色刚要松开手突然环住她的腰坐起来。
“……放开我!”
“不要。”晏琼池把脸埋在她的发间,语气带笑,“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你说是吧?”
他的怀抱太叫人沉溺了,被抱着的鱼阙不自觉地点点头。
确实。
太让人沉溺了。
*
梧桐小庄的堂中坐了青鸾阙的修士,他们因为没有聚在一起喝酒早睡而显得精神萎靡,此刻正坐在长桌子上,一勺勺往嘴里喂鱼汤。
琚师姐觉着好歹来过一趟蓬莱洲,多少得尝点当地的美食才算结了,到时候和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吹水说自己去过蓬莱洲什么的,总不能说好吃的一点没吃过尽喝酒了。
他们也不是真的酒鬼……虽然没酒喝的早晨大家都萎靡得好似宿醉未醒。
黎含光和风化及挤在窗边坐着,嘴里说话,风化及睫毛垂下,浅浅地笑着。
而白珊自己坐在角落里,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低头扒拉碗里的汤水。
姗姗来迟的两人才一入堂中,百无聊赖咬着勺子的乌宥便来了精神,招手让两人来边上坐着。
自从小师弟晏琼池拿了神器后,他突然说有事情后再也不见人影,联系不上,直到在山宗短暂地能见到他的身影,审判完毕他又急匆匆地追着鱼阙离开了。
怀春少年的心思作为师兄不是不能理解,但疑点太多,现下还是得问问怎么回事。
晏琼池平日里伪装得很好,在师兄师姐看来他不就是品行温良还容易害羞腼腆的小师弟么?
拿捏起来容易。
他只说自己原本是想要和风道友一行人会合,但突然被蓬莱神宫的神使召回,只说神使还有要交代的事情,有关于下赐的阴阳镜,待他离开蓬莱神宫时,收到了山宗太和真人的玉简。
太和真人实乃他的长辈,左右思量还是决定去帮忙了……但后来又惊闻鱼道友出事,他便想办法去救援了,实在没有想到事态发展得如此恶劣。
晏琼池挠了挠眉毛,只说让师兄师姐别将此事告知师尊,他下次再也不会了。
新上任的山宗掌门,居然和小师弟是这种关系么?
那怪不得小师弟要冒着被师尊处罚的风险搅和进去,但不管怎么说,修道之人还是少卷入他人的纠纷中去为好。
乌宥装模作样地训了一顿晏琼池。
他也不恼,只是温和地应承,连连求饶,说再也不会犯了。
现下蓬莱四宗那边有蓬莱神宫处理,毕竟是神御之地,他们作为七脉弟子也不好插手,况且杀害鱼珠的凶手已经得到了惩罚,蓬莱神宫也有意不让他们知晓其中内情。
他们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只得趁蓬莱洲还在一年一月的通航之际抓紧办事抓紧离去。
乌宥又看跟着他一同前来但又不跟他坐一块用餐的鱼阙,看了看琚师姐,说:
“那小姑娘和鱼阙长得真是像啊。”
琚师姐还记着自己捏了小姑娘的脸,她呜啊两声挣脱不得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可惜小姑娘不在了。
“是啊。”琚师姐也挺郁闷的。
晏琼池把鱼汤喂给肥乎乎的煤球,他自己不需要进食但不喜欢浪费,于是将自己那份都喂给煤球。
煤球对食物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
“你跟鱼道友怎么样了?”乌宥问道。
那日他在山宗内殿里如此耐心对待鱼阙,两人的关系不必言说。
但还是问上一嘴吧。
“师兄意指是?”
他笑,手里在喂煤球吃鱼,这小东西吃东西发出吧唧吧唧声响可大。
“鱼道友人挺不错。”乌宥说,“你修为很久不曾精进了罢?师尊蛮担忧你的。”
接着乌宥凑过来,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有没有考虑过双修?”
“双修?”
“是啊,双修的话对提升修为是有益处的,你知道合欢宗罢?那群家伙不就是通过双修来提升修为的么?我听着他们说过了,效果确实可以……你虽然为云旗峰为青鸾阙赢得一甲,但是你修为很久不曾进步。”
晏琼池一脸费解地看他。
乌宥说,“你赢得七脉争锋,以后的演武肯定还是会选你去的,到时候让他们看看云旗峰的厉害才是……嗐,你别这样看我,我也就提个建议。”
他一脸了然道:“你是喜欢鱼道友的罢?”
“鱼道友金丹境界,而你元婴,两人都是水灵根,若是你们双修肯定能共同进步,以晏师弟你的天赋来看,二百年内突破大乘不是问题,我和琚……”
如此谆谆善诱,结果还是在操心晏琼池后来能不能继续为云旗峰争光。
琚师姐打他一拳让他住嘴:
“少说两句罢。”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小师弟迟早要被你教坏了,再多少一句我把你的嘴撕了!”
“真的真的,小师弟,你要努力啊。”
乌宥带着大师兄殷殷切切的语气嘱托道,又伸手捂头哎哟哟地叫唤,受了好几下打。
晏琼池耳根微红,“我会努力的。”
“鱼道友也是水灵根,拜入仙林宫实为不妥,不如最后让师尊想想办法吧,让她也拜入咱们青鸾阙里来……”乌宥还在絮絮叨叨。
少年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视线穿越重重的人影,落在背对着他而坐的鱼阙身上,支着腮,笑了一下。
鱼阙进了屋便和晏琼池分开,挑了靠里的位置坐下,勤快的小二才将热腾腾的汤放在面前,黎含光便抱着碗过来挤着她坐。
黎含光看向鱼阙的眼神略有担心,毕竟在她眼里,面冷的鱼道友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生人勿近了。
“怎么了,黎道友?”鱼阙看着碗里的鱼肉,打算挑写出来喂跳到自己膝盖上喵喵叫的煤球。
晏琼池证实过四四其实就是煤球,它是一只会幻形的灵兽,才不是死变态药司玄口中什么通天的祸蛇。
变态的话一句都信不了。
你看煤球和四四那副痴傻的模样,和古籍里所描述的什么披挂死人骨头,以死人怨气为被褥此等凶煞的祸蛇有什么共通之处么?
鱼阙看着它埋头猛吃早饭的模样,也就自动将药司玄的发言归类为垃圾话。
“没什么……只是,”
黎含光叹一口气,“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没事。”
鱼阙淡淡地回应,“我也是来到蓬莱洲才得知她的存在,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况且仇已报,她得以安息了。”
“唔……”黎含光垂下睫毛。
“你要的东西,拿到了么?”
鱼阙问她。
“蓬莱蜃晶,晏道友帮我拿到了。”
黎含光摊开手,给她看手心里流光溢彩的玛瑙一样的晶体。
它是开灵元阳丹必不可少的药引,能够拯救黎含光患病的阿娘。
鱼阙只点头,不再说话。
“希望霁水真人这次能够同意帮我炼制丹药,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她。”
霁水真人。
鱼阙想起黑衣女修居高临下的表情,想起那枚吃了之后能强行凝聚金丹的四旋悟金丹,她的金丹似乎一直在为它所累,但凡开始是用灵力,金丹就烫得她难受。
还有……那只奇怪的蜈蚣。
师兄怎么样了?
“祝你好运。”鱼阙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最后也只有这一句能回应。
黎含光尚且能和鱼阙说话,而往日最爱黏在鱼阙身边的白珊却是一言不发,盯着窗外和碗里的汤水发呆。
估计小姑娘鱼珠死掉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黎含光知道白珊一直都是善良又温柔的人,她是见不得有人平白无故死掉。
鱼阙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还算是和谐的早饭过去,但青鸾阙的修士还是一副惨伤的模样,惹得掌柜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吃。
但是没可能啊,他做的鱼头粥是方圆五十里内最著名的美食,多少人慕名来品尝。
难道真是自己做的不好吃?
掌柜怀疑这群卑鄙的外乡人是来砸招牌的。
一行人终于要离开海边小镇,去往玄天港,困龙峡的骚乱似乎被蓬莱神宫镇压了,两岸又得以通航。
由于先前困龙峡的蜃精与恶蛟的作乱,好几艘麒幽船在穿越漩海时被毁,来蓬莱洲的人变少了,所以返航的人也少了,青鸾阙如愿将青鸾飞龙旗插满船头。
虽然在鱼阙的呵斥下晏琼池没有和她挤一起吃早饭,但大家起身要走时,他又黏上来了,快活得像一只欢快的鸟。
他抱着吃饱的煤球,煤球趴在他的肩上宛如小孩儿,蔫蔫的,莫名让晏琼池多出几分慈父的感觉来。
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是吧?
鱼阙不讨厌这种感觉。
跟着青鸾阙众人走上雄伟壮阔的麒幽船,蓬莱洲的风从身后吹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太古洪钟的声音呼唤她。
那是古意的古海国语,先前鱼阙觉得晦涩难懂,现在已经能完全理解了。
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站定,回头,什么也没发现。
在清晨未散的雾气里,这座霾紫色的洲岛沉默如同白色的坟墓。
*
从吃早饭时便一直沉默不同于往日活泼的白珊是最后一个上船的。
她站在码头上抬头仰望停靠在岸边的麒幽船。
靠着巨大灵石能源飞跃漩海联通蓬莱洲与中洲的麒幽船此刻,它有着不同凡响的鱼尾帆,整整齐齐分布在两侧,鱼尾帆能够在穿越困龙峡时起到稳定加速的作用。
拥有麒幽船的航海世家夏氏千百年来一直控制着航路以及麒幽船的开发,供给能源的灵石和术法甚至一度是不外传的秘密,据说有天人的颂祝,受天人庇护,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麒幽船才能安然无恙地穿越蜃精编织出来重重天阙和幻境。
但白珊显然不是为了这个发愁。
她看了知道了接下来的剧情,颇为担忧罢了。
远处登船的云梯,是白衣的晏琼池和玄衣的鱼阙,少年托着一只圆滚滚肥乎乎的黑猫,心情似乎很好,低着头在和鱼阙说话,远远看起像一家三口春游……白珊眉头锁在了一起。
晏琼池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微微侧头,睡凤眼看向她的方向。
白珊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在来来往往搬动货箱的灵兽和水手之间,显得十分渺小。
他笑了下,眼神里但带着不可言说的危险与警告,不动声色里带着阴狠,但在鱼阙看向他之际,又变回了极容易害羞的怀春少年。
“在看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罢,总觉得好像被水下冤死的亡灵注视着。”晏琼池语气里带着无所谓。
鱼阙也随着他方才侧头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白珊埋头迈步朝船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涡流之祸02】
◎过渡,好像起了分歧◎
“为什么要针对白珊?”
鱼阙看着小脑袋蔫蔫的白珊慢慢地随着船员们上船, 开口问。
“啊,不知道意指何为。”
晏琼池低下头去看猫儿,手指蹭了蹭它的耳朵, 还是那样的语气,但总让人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
“我第一天遇见她开始, 便知道你在有意地针对她。”鱼阙回忆起自己初到揽仙城的时候。
那天的雨很大, 有一个穿着橙色衣装的少女以手挡头从长街一头跑来,浑身湿漉漉, 藏在刘海下的眼睛带着气恼和懊悔, 还有几分窘迫。
她用卜卦的铜钱请她吃了面,两人本该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各自散去后也不必介怀的路人。
但最后成为了同门。
鱼阙此前分明能很清晰的感知到她是没有灵根的, 但是不知为何她体内又有灵根显现,甚至灵根好到能让师尊亲自开口要收她为徒。
虽然隐约能够猜到这一切可能和她时不时能够听到的声音有关, 白珊周身似乎带着某种前瞻性或者是绝对指示的东西帮助她行动。
甚至, 在自己并不是自愿的前提下, 为帮助白珊洗清嫌疑, 打开了阴路……尽管她自己非常克制地尽量不会使用阴城杂术。
一是影响不好,她此前一心想脱离过去成为正道,二是这可是会损害她寿元的术法,她很惜命。
但尽管是这样, 她到底还是没有跟白珊计较。
也不曾询问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钩夫人说智者少声。
在一个人怀抱不明的意图试图靠近你的时候,观察, 但不声张。
只有这样, 才能顺着意图摸清楚想法。
杀起来才有趣。
鱼阙虽然是钩夫人养女, 但和她不是一流的人。
为什么不防备白珊?
晏琼池几次问她, 但鱼阙都不肯回答。
是啊, 为什么呢?
“是么?我原以为我们如此了解彼此,你会知道我不会不针对什么人。”
“从来只是想杀的目标没有得手罢了。”
晏琼池还是在玩猫,虎牙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风道友心太善,她也很会利用这一点,总是三番五次地躲过去。”
“现在又成了你的师妹,若是我要杀她,你会怎么想我?”
“……”
“我才不愿意因为不相干的人令你我生出嫌隙来,我打算放她一马,只要她老实些便罢了。”
“……”
晏琼池见鱼阙不说话,收了笑脸歪头看她:
“怎么啦?”
他又试探道:“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鱼阙摇摇头,还是面无波澜的样子:“没,早些回房歇下吧。”
“有事!”
晏琼池也较真了,语气严肃:“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提出来就是了,不要同我不高兴。”
煤球也喵喵叫。
“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你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晏琼池空出一只手摁她的眉心,说,“不要皱眉不要皱眉,笑一笑?”
鱼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在思考事情。
但她从幼时暗自思忖并露出皱眉的表情,多半是会陷入自己不高兴的境地。
“怎么了呢?”
少年的眼睛眨啊眨,小心又紧张。
“你到底,在做什么?”
鱼阙抬眼看他,“虽然我答应过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但我想如果我要问,你应该会告诉我。”
“你不是想同我结亲的么?”
她突然步步紧逼,“为何不敢对我言讲真心话?你的话里,大约多少是真的?”
“嗯嗯?我是愿意结亲的啦。”
晏琼池的眼神左右飘忽,“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要是知道了……”
“不说便罢了。”
看他的模样,鱼阙就知道他又是预备扯些其他的话来搪塞自己,远远又看了一眼白珊,说:
“我回房间去了,你也早作歇息罢。”
方才还好好腻在一起现在突然被推开的晏琼池抱着他肥肥的猫,站在阳光底下,看着一脸冷漠的鱼阙快步径直回房将房门啪嗒关上。
他有些愣愣地挠了挠眉毛。
“有些人是真的碍事啊。”
末了,他举起手里的黑猫,轻声叹气。
“喵。”
煤球喵喵两声,耷拉下耳朵。
琚师姐有意撮合鱼阙和晏琼池两人,每次客房都给他们并排紧挨,毕竟两人站一起,眼神都黏一块去了,作为师姐,还算是乐意小师弟追求道侣铺路。
但貌似发展得不如人意。
因为方才的闲谈之间又扯到了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关于晏琼池,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是这样,左右遮掩不肯交代。
其实对鱼阙来说,只要不被抓住把柄进而受人制衡,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再顽劣,也还在束缚在规矩里。
曾经她是这么想。
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鱼阙能感觉出来,他一直有所隐瞒并且暗中在进行,在她面前却收敛了残暴和野心,能告诉她的是一些很奇怪的话。
大约有多少是真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让白珊那样急切地要阻止?
白珊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背地里的所做?
而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回房关上门,有些郁闷的鱼阙背着手踱步至窗前,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窗户正对着璇海,窗外是一片渺茫的蓝海,有白色的呼哨灵鸟,初生的太阳自海上生起,倒是叫人觉得宁静。
鱼阙在徐徐拂面的海风里闭上眼睛。
风中传来号角声声,沉重而洪亮。
嵌在岸边的十二道锁钩和十二锚缓慢收回,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鱼鳍帆的摩擦交织,许多的白鸟从靠岸的紫竹林里飞来,齐齐地都停在了巨大的杆子上,它们是麒幽船豢养的耳目,是穿越困龙峡的方向标。
麒幽船离岸启程。
呼哨灵鸟尖锐的啼叫渐渐被抛在后头远去,耳边也渐渐只听得见海潮浪花水声。
浪花涛声。
昼云庄的构造奇特,又种着数不清的流苏树,风来时,整座山庄便好似置身涯海,海浪近在咫尺。
听着涛声,鱼阙想起了鱼斗繁。
她还记得鱼斗繁的血浇在身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暖意和疯狂的快感。
鱼氏叛徒、把阿娘变成那副模样、杀害鱼珠的凶手,真是杀几次都不会后悔,永生永世被困在死亡的循环里才能方解她的心头之恨。
不过鱼斗繁到底也是没有让她痛快。
他临时前的那番话……鱼阙攥紧扶手。
不要忘了,你要杀的不仅仅是鱼氏的叛徒。
还有……魔洲的人。
是了,还有魔洲的人。
鱼氏内部出了叛徒,但真正动手的是魔洲的人,放火烧毁昼云庄、烧死阿娘的也是他们。
现下里魔洲全境被天人联合中洲大能封印,能逃逸出来的基本都是不足够危害人世的小魔,真正杀了人、杀了鱼氏的凶手,要如何去寻觅?
任是自己再恨再怨,也不能拿六洲开玩笑。
鱼阙虽然异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但心里始终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修士。
师尊教导过,修道者,受天地灵气之哺,需以考虑天下福祉为行事准则,行正心正,不被自身痴怨干扰,方有来日可说。
以自己的喜好做事,受痴念所影响生出不该有的心魔,便就容易化身成魔么?
“我们是正道,我们乃七脉弟子。”
正道……不不不,她已经算不得正道了。
鱼阙回忆起那些不被蓬莱神宫制裁的四宗弟子死在自己手里时候,她内心深处升起的快意……是了,她杀了他们。
她杀的可是正道之人,她还算是正道吗?
还算吗?
算吗?
算吗?
不是要和过去分割吗,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想杀戮的念头?
“鱼阙,你还是正道么?”
“哈哈哈——你还是正道么?”
奇怪的声音自鱼阙心底里回响,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有四面八方的声音贯穿她的耳膜,吵得人烦躁。
鱼阙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眼中的幽紫竖瞳升起,实木扶手被她生生掰了下来,揉成粉末。
“闭嘴!”她低低地怒喝,周身有灵压溢出,震碎屋内的摆设。
自从异化后,鱼阙时不时就能听见如太古洪钟一般的声音潮水一样的包围了她。
它日日夜夜回响,日日夜夜拨动她的心智。
它要迷惑她的心神,把她拉倒不堪的境地里去。
鱼阙明白,有什么东西缠上她了。
正当鱼阙被烦扰得几乎狂躁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瞬间逼退不坏好意的低语。
耳根子消停,幽紫色的竖瞳也消散平息。
“师姐。”
是白珊的声音,她又敲门:“你在不在?”
“……”
“我方便进来么?师姐?”
异化后鱼阙更加不习惯有人近身,尤其是现在,异化才解除,身为幼龙的警惕和不安会让她抗拒和其他人接触。
但理智毕竟还在,压一压还是可以自如地和他人对话。
“可以。”
得了应允,白珊打开了门,探进来一个头,笑了笑,但是有点惨惨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这小姑娘其实不是很高兴。
她扫了一眼满屋狼藉,又对上鱼阙冷漠的眼神,有点想退缩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挤进了屋里。
“请坐。”鱼阙淡淡地说。
“多谢师姐。”
白珊老老实实地坐在堂中的凳子上。
比起此前无拘无束的活泼,她这会是有点畏首畏尾的,可以说得上有点害怕。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不老老实实交代,可是让阙儿生气的!
晏晏:可是我说的全是真话啊(超无辜)
闹别扭中。
第77章 【涡流之祸03】
◎明天修改◎
自芜野泽一别后, 师姐妹二人好一段时间没有能够坐下来交谈。
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好似生疏了一百年一千年似的?
“白师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鱼阙见她颊带惆怅、欲言又止的模样, 率先开口问道。
一直以来白珊都给人乐观活泼的小姑娘的模样,今日不知所为何事, 竟然如此的神色怅然, 真是稀奇。
“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白珊叹气,不自在地搓搓手:“只是想来看看你, 师姐, 你近来还好吧。”
“鱼珠……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还好,我没事。”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冷却了好一会。
“到底所谓何事?”
鱼阙出言挑破, “你眼神左右飘忽不定, 想来是有事想同我相商,不必遮掩了, 说罢。”
“漩海……”白珊才想开口, 又想到周围可能隔墙有耳, 谁知道那反派会不会监视她们, 及时住了嘴。
“什么?”鱼阙没听清。
白珊拿出用积分兑换的道具。
毕竟隔墙有耳,她说的话要是被那个坏种听见了,这还了得。
道具【十方之墙】。
她将一个瓷娃娃模样的人偶抛在地上,只见瓷娃娃落地, 它身下绽开阵阵金光,十个彩带飘逸的小妖精举着镜子, 分别往十个方向去了。
紫色道具【十方之墙】相当于屏蔽结界, 能够结结实实在两人十米距离内形成一道结界墙, 隔绝所有监视的术法。
“师姐!”
白珊近身双手摁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双目凛凛:
“你和晏琼池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们两个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不会已经定下同生共死的道侣契约了?
不要啊师姐!
“问他作什……”
突然被近身,鱼阙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但一听白珊这样说话,想起和晏琼池那样厮混在一起,似乎确实和自己先前教训时候说的话相悖,眼神瞥向一边。
“师姐!”见鱼阙眼神飘忽,白珊打断她,说道:“你不要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他接近任何人都是有目的的,你没有察觉到吗?”
“什么意思?”
鱼阙不解。
什么意思?
晏琼池他就不是个好人,他温柔的表象都是装出来骗你的啊。
看完整本书的白珊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
他明明知道鱼阙来到蓬莱洲会受伤,还放任她前去,甚至在其中搅和,加快了本来不应该发生的剧情……就是为的鱼阙精神虚弱之际,自己好能趁虚而入。
白珊真是后悔改换任务。
反派就是反派,光是用爱来感化怎么能行?早知道直接告发他,趁早将他扼杀成长的摇篮里。
“听着,晏琼池他是想让你……”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警告她:【宿主,请注意言行】
【请注意言行!】
好几个红色感叹号在白珊脑内冒出,强制消音,脑子也被强烈而刺耳的声音震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迎上鱼阙不解的眼神,斟酌道:
“总之就是,你不要和晏琼池走得太近。”
就算你们是青梅竹马,也不要走得太近。
满头冷汗的白珊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事实上,在十方之墙展开后,蒙蔽鱼阙心智的感觉退散了很多。
自从被晏琼池带回蓬莱神宫辽阳后,她就一直感觉到浑浑噩噩,不甚清醒,而后更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使她沉溺。
今日白珊这般神色严肃的告诫她,远离晏琼池,难道真是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不成?
鱼阙想起他看向别处时候的眼神。
那双睡凤眼里对着她的时候总是笑的,可大多时候应该是淡然且悲哀的吧?
“师姐!”白珊握紧她的手。
“我记下了。”
鱼阙淡淡地回应,抽回她的手:“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经过困龙峡时,”白珊犹犹豫豫道:“若是有危险,还请师姐能够出手相助。”
“困龙峡?”
麒幽船能够继续航行,那便是说明漩海之上的困龙峡此时风平浪静,怎的这会又让她出手相助了?
见鱼阙目露不解,白珊解释说:“我是说,万一再遇见像此前的那种情况,还请师姐够帮忙。”
困龙峡上的险境历历在目,想要安然度过困龙峡,还得是众人齐心协力。
不管是为大义还是私心,她都是会出手的。
“我会的。还有什么事情?”
“额,没了。”
事实上白珊不敢在鱼阙房间里多待,万一反派对她起了疑心怎么办?
所以殷殷切切交代完事情以后,白珊迅速收了东西出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有机会跟鱼阙说上话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
虽然你跟晏琼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挡不住他心坏啊,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肯毫无保留的爱上什么人?
在原著里的晏琼池真是太他妈坏了,怨不得系统在她要改攻略剧情走向时那样的反对她。
不过好歹不用自己去面对疾风了。
白珊担心地看了一眼任务面板。
如今【昼云之春】只剩下任务三,帮助【鱼阙】活下去,若是连这个任务都失败了,那么她就要被抹杀!
不行,无论如何,她也要帮助鱼阙活下去。
原著里鱼阙就是死在晏琼池手里的吧?!
想到自己的性命捏在了亲亲师姐鱼阙手里,白珊就惆怅得很,她左右看看没有人,迅速下楼回房迅速制定对策。
在原著的剧情里,男主风化及陪同女主黎含光去往蓬莱洲,在蓬莱海下和怪物搏斗,被天雷贯穿,金丹受损。
但晏琼池还是不肯放过主角,明面上在蓬莱洲上尽力去救助风化及,实际上是暗地里在风化及吃的药里做了手脚,使得他被心魔侵染。
这坏种放大了七风化及在七脉争锋争夺一甲失败后所承受的压力,使得他道心不稳。
返程的时候,原本风平浪静的困龙峡起了莫名的风暴。
风化及为了拯救整条船的人,挺身而出。
最终在风暴里,风化及举剑引雷,为大家避开阵阵雷光,但他因此也被天雷贯穿。
晏琼池跃上半空,伸手救下力竭的风化及……一步一步获取他的信任,而后再……利用他的信任达成送自己通往死门的道路。
所以,必须要阻止晏琼池在困龙峡的恶。
原著里,半条船的人都葬身海底,现在这一船的人都是青鸾阙的修士,和他们一同前往蓬莱洲,相处那么多天多少是有些相识。
晏琼池会献祭这半条船的人来让风化及愧疚。
人一旦生出了愧疚,更加好拿捏。
男主风化及悲惨且曲折的成仙之路正式由此拉开。
也是晏琼池走向灭亡的序章。
该死啊!
白珊越想越觉得跳脚。
*
看着白珊跳开屋内一片狼藉蹦蹦跳跳出门,关上门,在门外沉默许久后离去,鱼阙陷入沉思。
在白珊所施用的结界破开后,潮水一样、想将她包围其中的感觉又来了。
它们想将她沉溺其中。
在白珊的提示下,此前不被她重视的细节终于渐渐地清晰起来。
此前经过困龙峡时,他不就是试图搅乱过困龙峡么?
为什么要抢夺五番印?
虽然他们两个明确过了彼此的心意,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当晏琼池提出结亲二字时,她却因为心中的疑虑拒绝了他。
是的,她多少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在分开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变化太大了。
加上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心扉,告知她这二十年到底做了什么。
两个人仅凭相爱是不能够走得长久的。
“嘻嘻嘻——阙儿,在想什么呢?”
“别想啦,头很痛罢……”
“阙儿……”
弥散的低语打断鱼阙的思绪。
它们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心魔,它们强大得很,居然实体化形了。
为摆脱时时趴伏在周身不断引诱她的心魔,她运功入定,跳水玄杀灵气外溢,化为一条又一条的蓝色的小鱼萦绕周围。
她盘查受损的金丹。
自从异化后,她就一直没有机会关注自己的金丹。
金丹在此前鱼斗繁的对战里被他震碎了。
虽说她不再需要金丹催动灵力,可金丹处的异常还是不能忽视。
发红的金丹确实已经碎了,只剩一团盘踞的雾气,这团雾气形似一直趴伏的玉蟾。
她不清楚金丹碎裂后为何会是玉蟾的模样。
但是能知道的是,霁水真人给她的金丹一定问题。
回到中洲后,她势必得去问上一问。
金色的灵气外溢,蓝色的小鱼一尾一尾地环成圈,防御在她身侧,隔绝了暗处里躲藏着的随时可能近犯的东西。
月升日落,海上的星星升了起来。
灵气逐渐回收的鱼阙看着窗外茫茫沉沉的海,看着铺落在暗绸一样夜幕的星星,沉默。
房间里一片狼藉,灯也没有点,昏暗一片,她就这样静静地隐在黑暗里。
絮絮叨叨的低语又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除不尽。
她的幽紫竖瞳出现,暴怒的情绪翻腾。
正要回头时将蛰伏在暗处的东西全部杀死时,不怀好意的东西突然退散。
鱼阙怔愣,抬眼——
窗上方露出一个脑袋,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没有露全脸,一双睡凤眼如同清月洒落的海面,盈盈动人。
“晚上好啊。”
盈盈的眼睛一弯,又不解道:“你在做什么呢,屋子里怎的不点灯呀?”
此等举动无疑是登徒子行为,黑夜爬窗偷看小姑娘,简直好大胆子。
但他又坦荡得很。
少年的长发垂下来,随着海风微微晃动,像是长条的茂盛藤蔓,被鱼阙伸手抓住。
“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不高兴啊,我来看看你。但门口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应答,我料想该不会是你出事了,所以只得出此下策。”
“我才不是故意要偷看你的。”
少年脸红红:
“还有,不要抓我的头发,快点松开啦。”
鱼阙这才松手,而少年一个倒挂金钩从窗台上方翻进了屋内,大喇喇地躺到了她身边。
太师椅宽大,而鱼阙身材娇小柔软,在不挤到她的情况下再塞一个晏琼池还算是勉勉强强。
“不要挤到我。”才入定回神的鱼阙没什么精神,非常安详地躺着,一点要给他让位置的意思也没有。
“我哪次挤到了你嘛。”
现下晚上就寝,都是她非得挤他才睡。
两人说话,屋子里的烛台也燃起了摇曳的灯火,照亮整个房间,也照亮了一地的狼藉。
按鱼阙平时的秉性来说,她自个断然不会将房间打搅成这个样子,必定是有人来过,或者发生了什么。
“……”
“你在生气吗?”
见她不说话,少年想起来早晨时两人在甲板上的不愉快聊天,立刻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认真道歉:
“以后我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我将发自内心的尊重并礼貌对待每一位道友。”
“我没有生气。”鱼阙说,“白师妹来过,屋子乱也不是因为她。”
“只是我控制不住我的灵力,这是为何?”
“小龙暴躁些无可厚非。”
他想了想,说:“大概是药效并不能完全压制你的异化,你看看你的角角时不时还会露出来。”
在蓬莱神宫时,曾和蓬莱神使商议过该如何封印鱼阙作为小龙主的灵力,神宫里藏有大量更为全面的典籍,但神使弄来的药看来不是很靠谱,只恢复身体机能,压制了部分的灵力外溢。
还是会时不时的狂躁和不受控制的本性驱使。
“我会给你找来更好的灵药压制,但现下在漩海之上,还需要你暂且控制好了。”
“多谢。”
“不用谢,小主要是真的想谢我,请让我自荐枕席,天黑了,小主要不要就寝?”
晏琼池满嘴胡话,而后起来收拾屋子。
少年干劲满满,俨然就是居家过日子的良夫。
他几次来敲门,但屋内并未有回应,想着鱼阙应该是在小憩。
毕竟今日起得那么早。
但来回几次还不见鱼阙回应,心下不免担心。
话本里时常能够看见主角两人产生了误会纠缠不清,因而他悟出一个道理,误会和不愉快不能留着过夜,若是有了嫌隙,要纠缠许久才能理得清,有时候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是非,要尽快说明白才好。
他不想鱼阙和她置气。
晏琼池手脚麻利,收拾屋子也迅速得很。
鱼阙抬眼看一副“小狗狗求摸头”乖乖模样的晏琼池,脑袋往他那里靠了靠,任他低头贴贴自己。
只有待在他身边,那种恍惚的迷茫感和扰人的低语才能减轻退散。
若不是今日白珊,想来她要惊觉这不对劲之处,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鱼阙将脑袋埋在少年怀里,睁着眼睛,思绪清晰。
不错,晏琼池确实在什么方面控制了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异化后的精神不稳定变化,她疯狂的迷恋他身上的气息,难道真的是晏琼池动的手脚么?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鱼阙好像对他有些许的防备。
鱼阙摇摇头,把脸搁在他的肩上,环住他腰的手沿着他的脊柱向上摸索。
她是真的喜欢这样的触感。
“为什么不高兴?”
晏琼池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作乱。
他的手心温暖,捂得吹了好久夜风有些发凉的皮肤一阵发烫。
她沉默了一会,开口:
“要是我们能够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少年微微一怔,而后笑起来,说:“自然,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依旧将脸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跟她说话,像是纯粹到了该睡晚觉的时候专程来哄她,他准备了很多志怪话本故事,可以讲很久很久。
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凉爽的夜晚里,两个人挤在太师椅里闲聊也不错。
年幼时候的她可曾想过,自己会这样迷恋小怪物的怀抱么?
原本心里被白珊一番话搞得起疑的鱼阙泡在兰息里渐渐被安抚。
在他的环抱下,一切都那么恬静安宁。
可鱼阙在他兰息的环抱里睁开眼,透过他的发丝,看到了追上来的深渊。
黑潮一样的人形纠缠站在暗处,但不同于雨幕里哀伤的鱼氏亲族亡灵。
它们带着恶意,仿学他们之间的情.欲浮动,狠狠地注视着缠在一块的少年人们。
鱼阙揪紧晏琼池的衣服。
“怎么了?”
察觉到她紧张不安的晏琼池出声安抚,握住紧紧揪着他衣襟的手,问她。
“没事……”
鱼阙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但是掐的是晏琼池的腰,她的手又开始上移,摁在他清瘦的胸膛处。
他埋脸在她发丝里,“可以么?”
鱼阙抬脸亲了亲他的下颌。
脖颈又被咬住了,虎牙儿依旧轻蹭她的皮肤,撩拨悸动的心,她的手腕也捏在他手里,那一点点的细嫩的皮肉被他来回地摩挲。
但鱼阙感受的不再是少年人缱绻的爱意浮动。
她心里升起了古怪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猫咬住脖颈的鱼。
暧昧浮动的兰息编织成网,网的影子落在她素白的脸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俘虏。
他以自身为笼,困住折在怀里的玄鸟。
玄鸟的羽毛在挣扎时候褪下,露出雪白的内衬,内衬之下是素白的躯体。
“停、停下。”
鱼阙受不了这等刺激,脸涨得通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好像有点呼吸不上来了。”
听得此言,将她缠得很紧的少年才松开她。
她坐了起来,头发乱乱,显得脑袋毛茸茸的,嫩嫩的珊瑚一样的小龙角也冒了出来,就这样红着脸抬眼看面前的人,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鱼阙何时有过这种表情?
真是可爱。
晏琼池抵着她的额头,还是笑着,一手托住她的后脑。
“……在想什么?”他问,“你的师妹对你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的不高兴。”
晏琼池不可能不知道白珊来过,他想知道,白珊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让她如此的郁闷。
“应该又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她没说什么,不过是来探望我罢了。”
“不说便罢。”少年将她蹭乱的长发拨向耳后:“她是来向你说了些不利于你我感情的话罢?不过她要是真的说了什么,你知道我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你还愿意站在我这边么?”
“……”
“外人的话你听就罢了,可别被他人指示挑唆,我会伤心的。”他看她的表情便能猜出一二来,微微叹气,抱她。
“她说了什么?”他含着情.欲望着人的模样真漂亮,真叫人忍不住跟他滚到一处,去寻快快乐乐的天堂。
但是鱼阙还是觉得不对,她强迫自己从他昳丽的美貌里移开视线。
“……”
“阙儿知道什么了吗?那一定很讨厌我了罢?”
她坐在床上,而晏琼池虔诚地跪坐在地,低头抵在她胸口处,揽住她的腰:
“如果连阙儿都厌弃我,那我确实顽劣,不该活在世上了,我本就不该来到世上。”
好可怜的语气,像是即将要被抛弃的小狗。
“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为何外人说了一两句不相干的话,就叫你这般不理睬我了,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么?”
见他如此可怜兮兮,鱼阙刚升起来的不信任和提防又消散了。
是啊,承诺过的。
我会保护你——晏琼池。
“你……抱我太紧了。”
鱼阙只能别扭着说,回应他的拥抱,“我当然会保护你。”
“你的话我都会听,但你不要同我生气。”他委屈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嘛,总之……总之不要同我生气。”
他欢快地抱了抱她,但在站起来之际,两人不知怎么的又纠缠在一起了。
晏琼池小可怜的模样完全收敛,鱼阙被推倒,长发散乱地铺在妖洲出产的毯子上。
毯子雪白,她的里衣也雪白,交领里露出的锁骨皮肤嫩白如羊乳。
少年的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亲吻她,在强烈的爱欲里,他因为练剑而磨得些许粗糙的手腹,沿着她的下颌一直往下。
完全就是她对付他的路数,但是更加的谨慎。
他也一口咬住她的下颌,手压在她的肩颈上,叫人无处可躲,鱼阙只能缩着肩,感受下颌处湿热的痒意。
晏琼池眼中的幽紫浮现,两只一样眼睛的怪物在黑夜里亲吻。
亲密无间,相互依偎。
他们相互渴求对方给自己带来的甘露,彼此的名字是最好的动情秘方。
玄黑色的法袍最先被扔掉,而后是中衣,内衬,只不过白玉一样的手只在衣结上停留了一会,便拉起她的手捂上自己的心口。
这颗心为她跳得如此地快。
两人第一次这样滚落一处,如此的靠近,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
“还、还是不要了……如果被师尊知道我在成年前丢了元阴,他会骂我的。”
脖颈再一次被咬住,交领要被掀起来时,鱼阙瑟缩了下,脸愈发的红,似乎脸头上的小龙角也染上了绯色,艰难地冒出这句话来。
她还是忍不住临阵脱逃了。
真的要和晏琼池做、做那种事情么?
会不会太快了?
师尊不允许的罢?
还、还是再过一段时日,她还没有学过该如何……啊不是,她没有过这种经验,要如何配合?
鱼阙在他停下来后,用手捂住了脸。
少年乐了,他松开轻轻压在鱼阙肩颈处的手,亲了亲她的龙角,说好。
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为她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
鱼阙蔫蔫地趴在他肩头上,脸红得无以复加,歇息了好一会后,她小腿踢了踢他,说:“你现在离我远点。”
从纠缠里起身的晏琼池让她靠在床头歇息,披上衣服,走到窗边,似乎想吹走升腾的热意。
少年倚着窗台,长发倾泻穿着玄黑法袍,被海风吹得翻飞的法袍衬得他背影颀长瘦削。
晏琼池回头看鱼阙,还是那副仙门小师弟的美貌,但颊上已经染上欲念,额间朱砂痣不再是雪上素梅的纯洁,反倒显得性感妖邪。
他笑,眸子里幽紫浮动:
“阙儿,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涡流之祸04】
◎海上风暴又起◎
事实上鱼阙还是没有能够参透他话里的玄机, 那种蔫儿坏的神情晏琼池也只是展露一瞬,便装作笑脸糊弄过去。
再然后就是给她盖被子哄睡觉。
他坐在床头陪着鱼阙,暗处里窃窃私语的东西再也不敢靠近。
是了, 只有在他身边才有片刻的安宁。
鱼阙依旧是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看他, 又看看别处。
心里有些闷,可能是那只肥猫压的。
漩海困龙峡距离蓬莱洲有三天的航路,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 海面平静,麒幽船上平安无事。
青鸾阙的修士们还是照常的饮酒, 相互计划着回到山门后要去往何方入世修行, 毕竟小师弟拿到了法器,蓬莱洲一行虽多有曲折但是好歹终于落下帷幕, 是该操心中洲的事务了。
没想到蓬莱洲之旅如此漫长, 比预期的时间要长了许多, 是有些刻意躲避入世修行的嫌疑。
众人都蛮惆怅的。
黎含光倒是恨不得麒幽船的鱼鳍帆再多几排, 飞跃漩海回到中洲,求药而后彻底治愈娘亲的病情。
风化及对回到中洲后要做什么没有太大的打算,只是一个劲的闷头看他的剑诀。
“阿及,你怎么又在看剑诀啦?”来找风化及吃点心的黎含光见他躲在房内, 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没想到还是在看剑诀。
一上船之后他不是在修习术法就是在练剑。
不太爱说话, 闷闷的。
风化及想了想说, 头也没抬:“麒幽船很快就要飞跃困龙峡了, 我怕到时候发生会不测……这几天我心头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来蓬莱洲这段时间我功课有所松懈, 多看会剑诀以防万一是好事。”
“阿及你就是爱瞎操心,困龙峡现下已经通航,那就表明是安全的罢,怎么可能还有不测,难道它们就是针对我们了不成?”
黎含光看他边上的汤药还没有喝,再次催促:“你又不记得喝药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快些喝药。”
自从那日从芜野泽被黎含光带回来,由医修诊断得出风化及似有心魔入侵的情况后,黎含光便照着医方给他抓了一幅药煎着吃,卖药的医修说此药效果绵延不可间断,每天都得喝才行。
在黎含光的催促下,风化及捧起药碗。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汤药的味道,喝的时候心里抵触,但无奈黎含光非得看着他喝。
喝完药,黎含光掏出了她的点心,做成小兔子一样的花饼,让他吃了解苦。
风化及平时忠厚正直是玉树临风的少侠,但是意外地很喜欢吃各种可爱的糕点。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两侧,就着茶水点心聊天。
黎含光说自己在蓬莱洲上不寻常的发现,此前一直没说是因为还在神御之地不好开口,她一直是个很敏锐的人。
风化及也对她说了心里的疑虑。
确实,蓬莱洲一行不同寻常的事情太多了。
碟子里的兔子花花饼越吃越少,两人从蓬莱洲不同寻常之处聊到回到仙门后该怎么汇报,复盘得差不多。
“对了,晏道友现下在做什么?”
风化及还是很关心好友的下落,自从晏琼池拿到法器后,两人好似很久都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他啊,不知道在做什么,方才我还看见他和鱼阙站在甲板上说话呢。”
“这样么?”
“是啊,晏道友和鱼道友最近……”黎含光想起方才路过船尾时远远看见两个人挤在一起一同看着海面,“走得很近啊。”
风化及点头,流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晏道友给鱼阙买簪子时候流露的神色,确实蛮叫人惊讶的,他们两个在一起也不奇怪。
二人说得不错,晏琼池晏道友正带着鱼阙鱼道友在甲板上,倚着船舷喂鱼。
晏道友似乎对喂鱼的兴致高得很。
还是那群不知疲倦求爱的豚鱼,它们跃出水面接住下抛的鱼饵,仿佛随叫随到的小狗,非常有趣。
阳光之下,它们鳞片上的光芒闪耀如同海面上的金斑。
比起在白日里行走,晏琼池似乎更喜欢在日暮时分出来行动,对此他的解释是,白日的太阳太晒了,会把他晒伤,他不喜欢。
这家伙总是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来哪里晒伤,但实在是娇气。
玄黑法袍又回到了晏琼池的身上,而鱼阙穿着他的三千霞。
三千霞真的被他改成了适合鱼阙的尺寸,披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大。
鱼阙在他的影响下会也爱上了喂鱼活动。
两个人一边喂鱼一边聊天。
晏琼池讲述自己逃离雨夜独自一人游历六洲的见闻,自从和鱼阙分别后,他为了躲避有可能追上来的大少主势力,游历去了。
他走过六洲人世,藏匿在芸芸众生中,走过鲜有人去的危险地带,对于他到底去危险地带做什么,没有细讲,晏琼池更愿意讲的还是坊间听来的传闻和八卦。
每个故事都很离谱,有街坊的家长里短,也有道听途说,更不乏志怪的民间故事。
连一条狐狸和一条狗在街头打架都被他说得绘声绘色,像是要带鱼阙回到那个无聊的下午,他歪在街边的茶水铺里看两只动物扑咬。
婆婆妈妈的晏琼池似乎跟人世里活泼顽劣的小公子没什么不同,喜好玩乐逗趣,待在草台峰上基本不怎么娱乐的鱼阙喜欢听他说他的见闻,有时候会点头发表自己的意见。
风吹动鱼阙细碎的额发,好似毛茸茸的芦苇,或者小狮子头上的鬃毛,非常可爱。
“鱼道友!”
从房间里出来的黎含光有意绕了两层楼踱步来看总是腻在一起喂鱼的两个人,会心地一笑,快步上前。
“黎道友。”鱼阙回应道。
“你们在做什么?喂鱼么,好兴致呀。”黎含光跟他们隔着几个站位,热切地同他们交谈。
她觉得鱼道友和晏道友的相处模式真是有趣,怎么会有小情侣搁一起喂鱼喂一整天的?
也是,在麒幽船上压根也没有可以娱乐的项目了。
黎含光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来看看鱼阙的情况怎么样,她总觉得她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作为朋友,还是有必要关心的。
两人做了简短地寒暄。
“风道友如何了?”晏琼池适时开口关心风化及,自从上麒幽船开始,两人就没有碰头的机会,他倒是听说了风化及那日在芜野泽里遇见的离奇事情,语气里带着担心。
“他才喝了药,现在歇下啦。”黎含光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芥子袋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裹的兔子点心,放在鱼阙手里。
“我做了很多兔子糕点,请你吃,鱼道友。”
鱼阙双手捧住有点分量的兔子,低头看它,这是一直面粉揉成的又白又绵软的可爱兔子,眼睛是红豆,竖起耳朵上也点着薄薄的红,大概内里也是软软的红豆罢?
“谢谢。”鱼阙说。
“不客气,我这里还有很多,下次给你带我黎郡的蜜酒,兔兔饼,就是要配着蜜酒才好吃。”
黎含光挺满意自己的手艺,白珊教她做了很多这样的小糕点。
“我还有事情,先走啦!”她还要去给风化及煎药,“明天再给你拿新口味的兔兔饼。”
总是梳着长长辫子的小姑娘脚步欢快地走了。
“你吃不吃?”鱼阙看着手里两只靠在一起的兔子,捧住它们的手收紧,捏了捏,兔兔们委屈地收紧,松开手,兔兔胖乎乎的身子回弹。
可爱,倒叫人舍不得吃了。
“甜的么?”晏琼池兴致缺缺。
鱼阙咬了一口,一口咬掉了兔子白胖的脑袋,果然是红豆馅的,豆馅掺杂着浓浓的玫瑰香气。
晏琼池看着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鱼阙眼神突然都亮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
“甜的。”
鱼阙咀嚼的一侧微微鼓起,好似消失的那一点点的婴儿肥又回来了。
白珊做过很多红豆的小糕点,很对她的口味。
“你尝尝?”鱼阙分一只给他。
晏琼池支着腮看她,“你很喜欢吃甜食么?”
他倒是不知道鱼阙喜欢吃甜的。
鱼阙不自觉地轻轻点头。
“那我也喜欢。”
晏琼池低头浅咬了一口,比起吃兔子糕点,他觉得尝鱼阙沾染了蜜意的唇就够了。
鱼阙察觉出来他不是很喜欢兔子的味道,也可能是对甜食没有那么满意,问他:“你不喜欢么?”
“不喜欢。”晏琼池侧脸贴在她额头上,老实回答道。
吃了甜的他有些蔫蔫的。
一直以来,晏琼池都不怎么进食,年幼时因为吸食太多净灵散无法消化食物,现在总算好些了,能尝个味道。
但他还是不喜欢甜食。
“为什么?”
“大概有一世死前口中含着甜食罢,要是尝了甜食,我兴许会做噩梦。”
说起这些时,晏琼池的语气完全没有此前那么热络了,“我记得是哥哥骗我吃下它……才将我推下斩风台。”
鱼阙捧着那两只兔子,被咬的兔子内里溢出,暗红粘稠好似溢出的血。
“但是你吃甜食时候的心情传达到我心里啦,我和你一样高兴。”
他蹭了蹭她,语气也很好,“你若是喜欢吃,我明天也学着做。”
鱼阙近来习惯了他狗狗一样的蹭蹭,倒也不排斥,只是在现在……还有人看着呢。
她有意岔开他的注意,“你看面前的是什么?”
远处隐隐约约可见有东西好似笋尖一般凭空地从海面上露了出来,闪耀着比鱼鳞还要跳跃的光芒。
“蜃精之门。”晏琼池还是歪着脑袋贴贴她,但睡凤眼也顺着鱼阙的视线望过去。
在傍晚时分,麒幽船的船头隐隐约约能见于海面上凭空出现的一重重的天阙,在夕阳的暖光下,天阙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待在客房里休息的人得了信,纷纷跑出来站在甲板上观望这宏伟的天阙。
按照惯例,麒幽船是要放出呼哨灵鸟去探查蜃精之门的情况,栖息在桅杆上的白色鸟儿好似箭雨一般冲向前方,它们绕着蜃精之门盘旋,呼哨地叫着。
但和此前的情况一致,它们飞入了云层里,只见进去不见出来。
敢在漩海之上掌托麒幽船的船老大无不是经验丰富,看见此景立刻意识到蜃精之门近在咫尺但似乎没有想让他们通过的意思。
此前困龙峡上的遭遇早在蓬莱洲传开了,有前车之鉴,船老大立刻迅速地做出应对,放出所有豢养的探路呼哨灵鸟伴随麒幽船,将船舱里用来防止幻境伤人的灵兽也放了出来。
整船进入一个戒备状态,四叶花结界开启,所有人除船员以外都必须回到船舱里,麒幽船即将进入困龙峡的蜃精之门,船员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特质的靴子踩在甲板上发出噪音,他们控制灵兽并且回到自己的位置等待命令。
在船尾上喂鱼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晏琼池对指示十分地顺从,他想拉着鱼阙回房,但鱼阙捏着兔子站着不动。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来了。”鱼阙眼睛看着海面,皱眉,“速度很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异化了的缘故,鱼阙的感知比此前更加的敏锐。
她的感知范围迅速扩大到以前的千倍百倍,她明显地感觉海底下有什么东西朝麒幽船飞快地来了。
“啊?”
晏琼池不明所以,问道:“你能察觉到是什么东西么?很危险罢?我们快些回去躲起来。”
鱼阙的视线顺着被拉住的手一路向上,落在晏琼池的脸上,她皱眉,问道:“是和前来蓬莱洲时遇见的东西一样,但是似乎更加凶狠。”
这种绝无仅有的戾气不仅仅是鱼阙察觉到了,琚师姐和乌宥也察觉到了。
他们立刻从醉酒的状态里醒来,一脸严肃地来到甲板上,迎面的蜃精之门越来越近,肃杀与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近。
琚师姐几乎是一瞬间就判断出来,现在并不是穿越困龙峡的时机,有什么东西就在水下等着他们。
“去通知船老大,说立马掉头回去,有东西在等着伏击我们。”
琚师姐在平静的海面上扫了一眼,回身去吩咐乌宥。
乌宥是师姐命令的绝对执行者,立马一个跃空,从三楼下落至一楼,找到在观望海况的船老大。
船老大自然也是修为不低的修士,他怎么能感觉不出来这突然的异象?
确实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们马上掉头。”
距离蜃精之门有一段距离,麒幽船要想在这段距离掉头是完全足够。
船员的执行速度也足够灵敏,他们一齐将右侧的鱼鳍帆收起,朝左满舵,原本要直直撞向重重天阙的麒幽船硬是在它面前打弯,掉头了。
迅猛的打弯使得客房里的一切物件纷纷受力翻倒,没站稳的人跌了一跤。
鱼阙站立在甲板上,岿然不动。
金光闪闪仿佛天上城阙的蜃精之门自下而上地,一点点褪下了它美轮美奂的面目,金碧辉煌的表象下是乌黑的海上风暴,一团又一团仿佛怨灵的雷云迅速生成。
那是初次途径漩海困龙峡的时候看见的景象,但是乌云翻动得更加汹涌。
船老大暗骂一句晦气,下令掉头全速逃离。
体积足够庞大壮观的琼麒幽船在团团的雷暴面前,也不过是一舟纸折小船,在河面突然形成的漩涡面前毫无抵抗力,被卷吸进入。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掉头全速逃离困龙峡的麒幽船被无数地看不见的手拖着向后扯。
“师姐!”
乌宥从船老大那里回来,一脸忧色,“该怎么办呢?”
“你把所有人都叫到船尾,对我使用雨恨烟愁——”
琚师姐非常理智地作出应对,“我会祭出我的青淮宝境。”
琚师姐,琚潋,青淮宝境的持有者。
她乃东洲十三族里唯一隐世不出的灵脉青淮族人。
青淮宝境能够通过扭曲曲解的能力将术法的效果放大,是非常难得的宝器。
她需要青鸾阙众人集中术法,通过青淮宝境将术法放大,形成巨大的推力,希望能摆脱抓住麒幽船的吸力。
只能如此了。
大家纷纷响应琚师姐。
青鸾阙的修士转化体内龙皇酒的寒毒使自己清醒,走出门,手里的剑光芒大作,显然也是为即将到来的死战兴奋。
风化及自然也会在其中,他对该做的事情总是很清楚,黎含光也想随着他一起出门,毕竟他身上还带着伤口。
但被风化及劝住。
“又是你搞出来的么?”
鱼阙看向晏琼池,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会?”
本该积极响应师姐的晏琼池正是懒洋洋地倚在船舷上,他们分明都听到了青鸾阙修士的术法释放,水花龙啸阵阵。
琚师姐通过青淮宝境全覆盖麒幽船后,所有人朝她施加术法,扭曲放大过的水龙犹如巨大的推手自麒幽船的船尾出现,磅礴的推力使得麒幽船船身震动,竟然有了向后退的趋势。
“内视返听,此炁自充,识海自固,金丹在腹——”琚师姐掐诀,催动灵力:
“青淮宝境覆护,传耀之东,起芜之境,决明十二道,急急如律令!”
宝境将所有收集的灵力转化为十二道水流,使得麒幽船迅速地摆脱了即将到来的涡流,麒幽船好似逃出升天的一尾小鱼,直直地向前行驶了几海里。
青淮宝境使用的消耗太大了,见身后的雷云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琚师姐收了术法,虚虚地扶在一旁,乌宥和其他人都上前扶她。
“真是厉害啊,师姐。”依旧是按兵不动有划水嫌疑的两人站在原地,看完了众人齐心协力逃出升天。
晏琼池由衷地夸奖:“我东洲不愧是灵地,培养出来一代代优秀的修士,若是再有长足发展,想必师姐也能成为东洲真正的骄傲罢?”
鱼阙看了他一眼,说:“琚师姐很厉害了,但是,还不够。”
“……还没有脱离危险的范围。”
那个东西还在,好似还中追逐海豹的虎鲨,它蛰伏着等待时机。
“嗯嗯,好像是。”晏琼池附和道。
“你……”鱼阙皱眉,看他,“为何表现得如此平淡,你一早就知道么?”
“嗨呀,阙儿这般怀疑我,倒叫我伤怀了。”晏琼池闻言故作哀伤道,“海上的景象瞬息万变,怎的我只不过是来回路过一次,竟然如此倒霉,都碰上了海上的风暴,还要被无端地怀疑。”
鱼阙无视他的控诉,很是肯定地说道:
“你一早就算计好了的。”
晏琼池见撒泼没用,也含糊地嗯嗯两声,说:“还记得初次途径困龙峡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么?”
“什么话?”
“嗨呀,我就知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呢!”
他有些挫败地敲了敲船舷,颇有痛心疾首的意思,总之就是没个正形。
“说了什么?”鱼阙还是想不起来。
“我说,要是我不小心死了,我要你抛下所有人,活命去。”
一秒收敛情绪的晏琼池顺势倚在船舷上,海下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狂乱。
“什么……”
什么意思?
模样昳丽的少年支着腮,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带起冲天的水花。
鱼阙作势下意识地用手挡,但并没有预期的被浇一身,晏琼池玄黑色的法衣展开,为她挡住了铺面而来的海浪。
她的视线越过晏琼池,看向了那雄伟壮丽的生物,
那是一条身躯远比麒幽船庞大的蛟。
它双目赤红,腮边的须鬃粗壮如同老树之根,凶恶残暴,周身萦绕的黑雾表明此蛟修行已久,是蛰伏海底的暴君。
此蛟现身的瞬间,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雷云突然之间就将麒幽船吞噬了,铺天盖地地黑夜降临,海水翻涌。
狂风和无数的雷暴从麒幽船上方划过,鱼阙手里的兔兔饼也被风刮跑,连带着松松插在发间的簪子。
鱼儿发簪被抛卷入海。
“啊呀,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我们快些回客房躲起来才是正经。”
在惊骇之际,晏琼池打算带着鱼阙找个小客房躲着,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其他人无所谓,但是他的女孩可不能有事。
但鱼阙下意识地打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她拔出了在浑浑噩噩间唯一维持她意识清醒的衔尾剑。
衔尾剑还在,她就不至于被脑子里的茫然吞噬。
“你到底……”
兰息编织成的笼子随着狂风几乎将她淹没,鱼阙快要站不住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做什么?”
被推开的晏琼池也不恼,看了她好一会,似乎有些伤心地垂下睫毛。
他倚靠回去,歪着脑袋,神色有些恹恹,但总算还是带着笑意的。
玄黑色的法袍穿在他身上真合适,腰间只用细细的一条宫绦扎着,勾勒他的细腰美好。
狂风之中,更显少年的风姿。
“这就是了。”
第79章 【涡流之祸05】
◎策反◎
还不等鱼阙反应过来, 那只突然出现的恶蛟口中喷出成吨的水,只见浪花如同铺天盖地似的喷向麒幽船,麒幽船压根没有料到海底下竟然会是这样的怪物, 除了四叶花结界,他们并没有开启其他的防御手段, 船身被浪花冲得歪斜。
离开客房出来帮忙的修士们压根没有防备, 修为太低地扛不住这突然其来的水花被浪花卷走,麒幽船上的排水口很快反应, 迅速地分流。
船舱里的船老大从地上爬起来, 扒拉身上的海藻鱼虾,亲自掌舵。
“前方疑似有恶蛟出没, 注意船两边的状况, 分析海图,分析航线, 展开所有防御!放出【巫泽】, 船上所有人无条件地相信青鸾阙修士!随时准备听从吩咐调遣!”
船老大下达了对船员的指令, “看好中控灵石, 切勿使它受损!”
船员们纷纷在受到恶蛟攻击后的第一时间迅速做出对命令的响应,在迎面而来的浪花里放出了所有的鱼鳍帆,叠加巫泽的灵力叠加能源灵石,鱼鳍帆此刻是海上最强力的飞行法宝。
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倒的修士们纷纷起身, 集体施展【镜花水月】覆盖麒幽船。
“它是什么东西?”紧紧扶着琚师姐的乌宥看着突然就从海里冒出来的恶蛟,问。
琚师姐摇了摇头, 说:“不知道,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 我们今日要倒大霉了。”
恶蛟并不马上采取行动, 它被团团的扑过来的雷云包裹, 突然在黑夜里隐身了,一时间整条船被黑暗所包围。
在还是穿越风暴时候,一般的灯火是没有用的,船员们很快地点起琉璃灯盏里的引亮晶石。
全船戒备。
被紧紧护住的鱼阙从晏琼池的怀里抬起头来,望向乌沉沉又翻滚雷电的天空,她明显能感受到它想要作弄他们的恶意。
汹涌的海面下藏着的恶蛟不止一条。
它们比初次穿越时围困他们的蛟更加的庞大,品阶也更高,甚至连角都初具雏形。
漩海的灵气丰盈,海底下又沉睡着龙的故乡瑚枝洲,龙族的腐尸血肉依旧它们所话的修为都对这些一步化龙的海蛟大有益处。
更重要的是,通过某些手段快速提升修为有违天道,是要遭雷劫的,而在漩海的庇护之下可躲避雷劫。
一般来说,没有真的能够惊动海蛟的事情发生,它们不会从海底浮上来。
但凡它们上浮,必定会伴随着雷暴。
麒幽船上的修士修为境界不过是金丹元婴,虽说在突破时也会有雷劫,但和萦绕在海蛟身边的天雷不同,这是修士们万万不能承受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
被晏琼池护在怀里的鱼阙抬起头来看他。
而他只是隐秘地笑了一下,没说话,玄黑的法衣展开如同漆黑羽翼将两人包裹,像是殉情的暗棺,把两人紧紧地束缚在一起。
鱼阙只觉得眼前一暗,视线再明亮时,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小小的内室里。
“待在这里就不会受伤了。”
晏琼池殷殷切切地引着她坐下,他温柔地举起她的手,想卸下衔尾剑。
在如此精致的内室里映照下,衔尾剑出现得太突兀了。仿佛精致的牢笼里,不该有能够斩开牢笼的异端存在。
“这是哪里?”鱼阙握紧手里的剑不肯松手,被他的温柔乡浸染蒙蔽的眼睛里终于再一次起了防备。
“不太清楚,那个家伙为我们准备的避难室啦。”
“谁?”
“蜃精。”
蜃精?
怎么会是蜃精?
鱼阙倚在椅靠上,视线灼灼:“困龙峡两次发难,难道都是你造成的么?”
在这个小小内室里,两个人能靠得如此的近,晏琼池身上的兰息弥散,更像是一个困住她的笼子了。
漫天弥散的兰息里,鱼阙发现自己很难聚起自己的思绪,她的脑子像是被什么钝化。
这下她心中更加确定自己正是被晏琼池用了某种办法控制。
“第一次可与我无关。”
见她质疑,晏琼池也明白鱼阙正在从沉溺里醒过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语气稍微认真了些。
“……”
鱼阙抓住他的衣角,抬眼看他:“这次呢?”
少年垂下眼睛看她,而后绽开一个笑,“确实和我有点关系。”
“我在喂鱼的鱼饵里加入了能让海里灵兽狂化的龙珊瑚,原本只是想让那些小鱼吃了,把效果传递给更凶猛的灵兽,让它们来袭击麒幽船罢了。”
他挠了挠眉毛,语气窘窘,像是弄巧成拙的毛头小子,和方才在船上的神色完全不同。
方才傲倨又不可一世的神色真叫人觉得陌生。
“你驱使灵兽来攻击麒幽船是为什么呢?”
“太无聊了罢,每日风平浪静的多无趣不是,反正师兄师姐们会摆平的不是?”
“撒谎!”
鱼阙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掩饰。
只是喂小鱼怎么可能惊动修为如此深厚的恶蛟?
漩海之下有一处方台遗址,继续向下可见沉默的护照周,方台之下多有险境,只活在浅水层的豚鱼不可能能潜入方台,况且海蛟并不是以豚鱼为食,豚鱼能给它们提供的果腹作用没那么重要。
“好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台之下的海蛟突然被惊动到这里来了。”
晏琼池见她的眼神狐疑,叹气,松松垮垮地往一旁一靠,眉眼含笑:“我修为不过元婴,怎么会有如此神通,能够唤来海蛟?”
“阙儿不信我么?”
鱼阙没有空闲和他扯皮,她早就隐约地察觉到晏琼池的不对了,再加上白珊明里暗里的推敲,她更加确定。
他是真的不怀好意。
“你为何能够唤来海蛟?”
鱼阙严肃地问,伸手扶住晏琼池的腰,想把他从没个正形是模样拉回来,但他似乎是被痒到了,想避开她的手又不避不了,更加歪了。
“因为我抓到蜃精的缘故啦。此前它不是伏击我们么?我分化神魂捉住它了,你要不要看看?”被控制住的晏琼池只得老实交代。
蜃精虽然没有攻击力,但它靠在能够攻击精神的法器雄踞在困龙峡,对付一群长虫还是小意思,御使长虫兴风作浪没问题。
晏琼池左手敲手心,想是突然想起来要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千年大蜃的模样有趣,阙儿你也应该看看的。”
说完他打个响指,一个托举着果盘的矮矮胖胖的小姑娘凭空出现在门口处。
虽然打扮得滑稽可爱,但在小姑娘出现的瞬间,鱼阙就能感觉到来自它身上的属于千年修为的不凡。
若是她不曾突破封印蜕化,那么自己在它面前,便是要受到修为逆差的挤压,很可能会爆体而亡。
就算海蛟是蜃精召唤来的,修为只有元婴的晏琼池,是怎么样做到分化神魂还能将千年蜃精收为己用?
“盛赞,请鱼道友用酒。”
小姑娘将托盘举到头顶,用的东洲的尊称,语气没有任何的不敬。
这个声音确实就是那日她在困龙峡纠缠的云雾后听见的气急败坏骂他们是小偷骗子的声音。
“……”
鱼阙看了看蜃精,又看了看晏琼池,不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吗?”
晏琼池咬了咬嘴唇,轻轻扫了一眼蜃精。
蜃精一缩脖子,把托盘举得更高了。
这样胖胖小小一团的蜃精真是叫人看不出来它居然是扼守在漩海之上最凶恶的霸主。
它掀起来的风浪,铺展的能够攻击人的精神的幻境,御使的恶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过路的船只。
今日却在她面前犹如一个赏玩的宠物。
晏琼池端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并无发现哪里不对,皱着眉头,“难道香味不对?”
“不可能,这是虚海之宫珍藏的佳酿,人族六洲都未必能有这样好的琼浆玉液。”
蜃精着急辩解,但意识到语气不对,立马蔫下去。
少年皱眉陷入为难,他觉得不应该啊阙儿明明很喜欢和龙皇酒来了,虚海之宫的琼浆玉液可不是龙皇酒能比得上的,她不喜欢么?
他有些郁闷。
鱼阙看着面前的少年。
还是这张脸没有错,但感觉不一样了。
晏琼池在她眼里突然又陌生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从来不会对她露出除了笑意以外的表情,但在这些表象之下呢?她对他知道什么?
她自认为知道他的内心他的想法,但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他真正的内心真正的痛苦她从来不曾知晓,甚至想象不到这张漂亮的脸露出蛇蝎一样的阴毒算计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了解。
发现这一点的鱼阙握紧了手里的衔尾剑。
衔尾剑能使得她冷静,短暂地摆脱晏琼池的气息的束缚,思考正视某些忽略的东西。
她站起来推开晏琼池,拔腿要走。
之所以这般的别扭迟迟地不肯将心意全盘付与晏琼池,是因为心里仍然怀疑么?
猜忌怀疑和不明朗的态度,真的能够拖垮相爱的人们。
她不能忍受。
“你去做什么呀?”
被推得脊背撞在柱子上的少年不明所以,见鱼阙要走,出声道:“阙儿,外面很危险的,和我待在这里罢。”
她当然知道外面危险,但再危险她也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
危险又如何?
能杀会死的东西在她眼里就不算危险。
她一腔积郁胸口的闷气无处宣泄,倒不如马上离开,去加入战局。
手即将推开门口时,晏琼池从身后抱住她,小狗似拉扯衣裳似的不让她走。
“你怎么了嘛?”
他好似一块黏糊糊年糕,死死拖住她。
“放开我!”被从身后抱住的鱼阙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冷冷地呵斥。
“不要!”
“放开!”
“不要。”
晏琼池箍着她腰部的力度变大,语气着急:“怎么好好的又要走,你恼了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什么也不说就走,要是我哪里不对,你只管说就是,不要同我置气。”
原来所有人在气氛陷入焦灼时都是毛躁害羞的少年,只想哀求心上人不要离自己而去。
鱼阙的腰是她的死穴,一旦被他抱住就动弹不得,她低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嘛?”他问。
“你想害风化及。”
良久之后,鱼阙才出声。
自从重逢开始,晏琼池就一直在暗害风化及,此次肯定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困龙峡毫无征兆出现的异象,加上他此前的神色表现,必然也和他有什么联系。
“是。”
晏琼池惊讶一瞬,随即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我可是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哦。”
还记得他一脸玩笑地说想杀了风化及。
那确实不是玩笑。
“为什么?”
“你身为中洲七脉修士,应该知道的‘借命’乃是最邪的术法罢?人所拥有的势与运皆在天道,由三司掌管,变换皆是命数,外人不得强行干预。”
晏琼池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风道友身上所拥有的气运实在令我嫉妒。”
“获取风化及身上的气运……以及那不可多得的雷灵根,便是我目前想做的事情。”
他接近风化及是为什么呢?
肯定不是因为该死的友谊。
他要把风化及的气运和灵根生生地抽出来,炼化为自己的东西。
“你疯了不成?”鱼阙沉默了会,“且不说成功与否,有天道看着,你这样贸然出手,不怕惹怒天道么?”
“何为天道?”
晏琼池低低地嗤笑,话语里带着不屑,“若是真有天道,我何至于此?”
“……”
“我所受的苦痛都来自天道,我受了它百般迫害,不愿再忍。”
晏琼池将脸埋在她发间,笑:“所以,你明白么?万劫不复也好粉身碎骨不得超生或者是化为羊头伥鬼都无所谓,谁都不能阻止我……阙儿,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吧?”
“……”
“也是,你拜入草台峰,坚持恪守你的正道确实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想摆脱过去么?”
见鱼阙身体僵直,他笑,低头贴着她柔软的面颊:“还是不站在我这边的好,若是我战败,你受到牵连就不好了。”
鱼阙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晏琼池垂落的衣袍。
“我知道我的面目丑陋,也担心你要是知道了我所作所为会厌弃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嗯嗯,你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啦。”
她握着衔尾剑的手渐渐地垂下去,也不再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你现在知道我的意图了……你会出卖我么?”晏琼池盈盈的黑色眼睛眨啊眨,还在絮叨,语气轻松:
“人总是有不得不完成的夙愿,就像你要杀杀了你妹妹鱼珠的人,我也有不得不杀的家伙,但凡挡着我的人我都不会留着,碍事的家伙里有坏人有正道,杀了人就得受到处罚不是。”
“告诉我,你会出卖我么?”
——你会出卖我么?
竹林里被大雨浇了一身的小少女冷得瑟瑟发抖,她看着紧紧被攥着的手,轻声问。
——不会。
——我会保护你,直到我死去。
衣衫单薄的小少年咬着流血的牙齿,目光坚定,但他开始咳血了,血从指尖里流露,很快被雨冲刷。
——我也不会出卖你,直到我死去。
小少女低头抵住他的额头。
我怎么会出卖你呢,那样痛苦的日子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们原本就是同一类人。
好不容易才挣脱一丝丝的兰息又瞬间把她溺困其中了,鱼阙不再挣扎。
她垂下睫毛,说,“不会。”
既然已经答应过了,那么我们将会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出卖彼此直到永远。
“嗯!”少年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单音。
“你也真是蠢货。”
鱼阙轻轻地说。
“握剑那么久累不累啊?”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拉过她的手,把衔尾剑放在蜃精的托盘上:“放下吧。”
衔尾剑离手,鱼阙甘愿沉溺在他的怀里。
“不要再瞒我了。”
“嗯!”
两人把话说开了,鱼阙这才转身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眼睛都有点红红,彼此都有委屈的神色,相互对视,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
“还有一件事。”
鱼阙闷闷地说。
“你说。”
“把用在我身上的术法撤掉。”
晏琼池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
“不必用术法混淆我的情意,我自己知道的。”什么该死的色.诱,她会控制不住那样对他,果然就是他使用了术法的吧?
晏琼池欢喜地蹭了蹭她,说道:“嗯!”
“没有下次。”
“对不起……”他道歉。
他确实是在引诱她跌进他精心准备的温柔陷阱里,因为她实在太难留住,或者说,白鸟一旦落在自己怀里便不想再放手了。
嘴唇被咬住,而后松开,鱼阙终于从被人拖住的浑浑噩噩的状态里醒来。
原来并不是因为她异化后自己才变得如此,真的是晏琼池的有意而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他将自己编织为笼子,想将她困溺其中,而她又是什么时候被锁在里面的呢?
鱼阙摇了摇头,抬手捂脸,继而眼神清明。
疯狂迷恋他身上气息的感觉消散了很多,看来情难自抑确实还有点水分在里面。
不过……那种被人窥看的感觉还在。
原来不是晏琼池对她施加的术法么?
鱼阙抬眼看看揽着她好似大号抱抱熊一脸满足的晏琼池,心里奇怪。
躲在暗处的蜃精和黑蛇见杀胚少主还会露出这种表情,相互看看,各自像是没事人一样散去。
这里乃蜃精为主人准备的避难所伯鳝舟,是浮在困龙峡上方的阁楼,阁楼内部四面海镜展开,能清楚地看见海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被安置在海镜前,海上的情况能够尽数落入她眼底。
蜃精和黑蛇勤勤恳恳地端来酒水点心。
晏琼池也大喇喇地歪在她旁边,大有看戏的架势,完全不关心那些是他朋友同门的人即将会迎来什么厄难。
“这些海蛟,都是你放出来的么?”
“不。”
晏琼池拍了拍一旁侍奉的蜃精,试图甩锅,说:“是这位小朋友干的啦。”
鱼阙看向蜃精,蜃精害羞似的把眼睛低垂下去,不自然地点头承认。
可就算把锅推给蜃精,也是他指使的。
那么晏琼池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制服的蜃精?
晏琼池剥葡萄喂给鱼阙,“你觉得雷灵根的风道友能从海蛟围攻里全身而退么?”
“……”
鱼阙看着他殷切递来的葡萄,张口吃掉,但眉头依旧皱着。”不必露出这样的神色,若是风道友连区区几条长虫也解决不了,陨落也不可惜的。”晏琼池见她愿意吃,又开始剥葡萄。
“怎么,阙儿还想救他们么?”
他白玉似的指尖剥葡萄,但一直在看着鱼阙的表情,有些玩味的笑着。
“不过很可惜,方台的海蛟不见血是不会回头的,一旦放出来,非死不休。”
困龙峡之上,船老大一看这进退两难的架势,吩咐船员们也不必调转船头逃向蓬莱洲了。
逃是没有用的。
既然生死难料,那么他们要死在回到故乡的路上。
在麒幽船掉头转向那成为风暴漩涡的蜃精之门时,隐匿在乌云后窃窃私语的东西终于现身了。
雷暴也来了,被惊动到困龙峡来的海蛟一共有九条,随之而来的,有整整八十一道天雷。
紫白的电蛇迎着麒幽船船头劈去,但因为镜花水月的缘故,电蛇被分流,船头上悬挂的护佑航海平安的海女供奉旗帜应声而倒。
第80章 【涡流之祸06】
◎我是要救你◎
镜花水月显然不能阻挡天雷太久。
不过众人还是死局里谋出一条生路。
方台海蛟一直靠着吸收瑚枝洲残余的龙族灵气修为, 躲在海下也是为了躲避快速突破品阶而提前到来的雷劫。
如今它们上潜借着蜃精的幻境和魇阴神君的庇护对麒幽船发难,大概是要献祭这船上的所有人的命来强渡天劫。
挨过天雷的海蛟必定会进入一段品阶突破的虚弱期,通常来说, 它们必然是会找地方继续修炼渡过随时会要命的虚弱期。
若是海蛟始终不肯放过他们,那青鸾阙众人和麒幽船努力拼个同归于尽还是没有问题的。
琚师姐靠着黎含光施加的金声玉振强行恢复灵力, 并以所有在场的青鸾阙修士的镜花水月为自己所用。
青淮宝境几倍放大镜花水月和名为巫泽灵兽的灵力, 将麒幽船包裹在青色的罩子里。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方台海蛟就是以他们为生死媒介挡住天雷。
它们狡猾得很, 现下都躲在麒幽船的下方, 任凭乌云翻涌天雷滚滚。
第一道天雷狰狞如同电蛇,划破长空直直劈向麒幽船。
凶恶的灵兽突破品阶时候引来的天雷和修士突破境界时候的承天雷不同, 它要比承天雷更加的凶险, 一下劈中青淮宝境。
青色的罩子泛起涟漪似的淡光。
琚师姐脸色难看。
乌宥连忙以额精血连画三张符,贴在她身后, 三符乃是借气借法借力, 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精力渡给她了。
“我没事……”
琚师姐聚力又抗下了第二道天雷。
她先前就用了过量的灵力来驱动青淮宝境, 现在自然是强弩之末, 撑不了多久的。
“不行,这雷难缠必须寻别的什么法子,比如将雷吸收……”
“是了,”
琚师姐嘴角流血, 但理智清晰,“风道友是雷灵根的修士吧?”
“云崖洞有雷法传世, 想来对付天雷应该会容易些。”
“你去叫他来。”
风化及原本就在船上帮忙, 环绕在周身的紫白闪电混入精纯的水系术法里倒也不显突兀。
云崖洞作为中洲的雷灵根门派, 对天雷的承受也更加的厉害些。
如今有难需要雷法帮忙, 风化及自然不会拒绝, 他拿过琚师姐的青淮宝境。
这块晶体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在青鸾阙修士的帮助下,紫白的雷电自他周身升起,扭曲如蛇。
青淮宝境能够帮他挡住天雷,而他又能很好的操纵雷法反弹回作恶多端的海蛟身上。
他将紫白的闪电对准乌沉沉的四周,一道又一道的雷法四散而去。
风化及就这么一手握着青淮宝境,一手拿着他的霜雷剑,踏上了船头。
被雷打中的海蛟怒意冲天现身背靠雷云闪电,海中浪花汹涌。
白衣的少年迎着少女的惊恐和同僚们的担忧,他举起了剑——
决绝的勇气永远不朽!
“你知道风道友的来头么?”
晏琼池看着镜中的正气凛然的少年举起了他的宝剑试图拯救一船的人,像是看志怪话本看到了精彩之处开始和身旁的人探讨起书中人物身世。
虽然一路上和风化及同行,但鱼阙几乎很少跟风化及交流,而他也严格的恪守礼节,绝不随意与他人搭话。
鱼阙对风化及的了解也仅限北洲第一天才、雷祖座下又一得意弟子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称号,再有就是除了知道风化及同是七脉六族里北洲第一商会的少主,便无所知。
在她看来,风化及确实不辜负他身上的美名,他确实具有大才之人,彼时将来的成就一定远超他们。
“风家雄踞北洲多年,原本也只是一群利益之上的小人,但出了一个罕见的雷灵根。”
原本打算削点什么瓜果喂鱼阙的晏琼池拉过椅子大剌剌地往上一坐,满不在乎:
“五脉合为天地,阴阳生虚以雷法最高,虽然七脉里也有本门雷法传承,但远远不够雷灵根天赋的修士。”
他放下小刀,手上的衔尾蛇尾戒化作一条水流缠绕缠绕指尖,水流凝结成冰,“若是不具备雷灵根的天赋,饶是我,也只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罢了。”
冰龙碎裂为冰雷,被握在手心里,自他的指尖缝隙里炸裂成纷纷冰晶。
青鸾阙的雷法。
晏琼池把手心里如同水晶炸裂的雷团给鱼阙看,觉得还是剥葡萄省事。
鱼阙伸手接过这团冰晶。
绚烂的冰晶越升越高,化作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有雷法的影子,但并不纯粹。
“七脉本门里虽然也教习雷法,但总的来说还是比不上天生雷灵根的修士。”
晏琼池愤愤地吃掉要喂给鱼阙的葡萄,“所以说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已经做好张嘴准备的鱼阙顿了顿,才张口吃他喂到嘴边的第二颗葡萄。
鱼阙先前没有雷法。
水灵根若是想修雷法,必须拜入本系的仙门,而她没办法做到这个。
“真是越想越觉得超级嫉妒的诶!”晏琼池像是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儿,语气郁闷,郁闷间感觉指尖被一点点的湿暖包围。
低头一看,
便见鱼阙的红舌舔了舔他的指尖。
像是意犹未尽的猫儿。
鱼阙倒是只单纯地觉得这个葡萄好好吃。
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
但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葡萄,带着龙皇酒一样的香气,十分吸引人。
晏琼池:!
可爱。
“都给你!”
一副芳心被击中模样的晏琼池捧着葡萄递到鱼阙面前,语气缓和了很多。
鱼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得跟只摇尾巴小狗似的,低头吃葡萄,继续话题。
“你没必要一次性杀那么多人。”
她意指和雷灵根没什么关系的青鸾阙修士们。
“嗯嗯?”
“你不想放过你的师兄师姐,对么?”
“嗯嗯。”
“且不论风道友,单说琚师姐和乌师兄身为云旗峰的首席要是一同死在海上,青鸾阙便一定不会放过调查此事。”
鱼阙冷冷地说:“况且于道义还是同门情谊来说,你没必要暗害他们。”
晏琼池轻哼了一声,给她又塞了一颗葡萄。
少年显然不认同她的话:“你还是那么心软,但挡我路的家伙,我都不会留着。”
“是啊是啊,师兄师姐确实是荣耀加身的首席弟子不错,但那又如何?”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到中洲。”
“师兄师姐他们啊,实在是太碍事了。”
他只在鱼阙面前萌软乖巧,但是一颗残暴的心不改。
挡路的人都要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我才没有亲自动手,”晏琼池好心情地笑了笑:“动手的可是扼守困龙峡凶恶有名的蜃精,我不过境界只有元婴的修士,蜃精要杀我师兄师姐,我拼尽全力依旧拦不住,那有什么办法呢?”
鱼阙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疯了?明明他们活着远要比死了轻松,若是真的顺着他们的死找到了你的头上,该怎么办?届时蓬莱洲……这里的异常也会怀疑到你这里,你要怎么辩解?”
晏琼池被她说得委屈,把脸瞥向一旁。
鱼阙起身,拿起蜃精托盘里的衔尾剑。
“你做什么去呀?”
“……”
“阙儿,你果然还是想救他们。”
他语气闷闷,又别扭。
“蠢货,我是要去救你。”
鱼阙把手搭上门把,回头看他,而后调转头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云层,纵身一跃。
琚师姐和乌宥没必要死在海上。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忧晏琼池的残暴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这群没谱的家伙始终是自己的朋友于心不忍。
晏琼池看着她消失在狂风呼啸乱云漫卷的门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那绚烂的梁上绘。
梁上绘密密麻麻绘着魇阴神君的颂祝,他歪歪头,颇为苦恼:
“只要再过一天,同心契就能结好,到底是谁让鱼阙发觉的呢?”
鱼阙那么愿意亲近他,其实也不止是幼龙的本性的缘故,她要是控制控制,还是能进退分寸的,但相爱的人如何忍受想靠近而受理智制约收回手呢?
只要结成同心契……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少主,不结同心契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呢。”黑蛇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来,小声劝道。
少主要在鱼阙身上种同心契,暴君被女人搞昏头了嘛这不是?
这玩意可不兴结啊,若是鱼阙被正道那群人洗脑,如果要背刺他们,那一人一蛇可一个都跑不掉喔。
晏琼池显然听不进去。
他捻了颗葡萄把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风化及迎着巨量的水流,举剑引天雷。
霜雷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在雷云团里翻滚的紫雷此刻都被无形的手收束,劈啪的闪电不肯屈服,但还是被霜雷剑收束了。
成千上万道紫雷被分化,四散而去,最大程度的保证了麒幽船以及船上人的安全。
黎含光的宝器金蝉网封存在眼睛里,周围两海里的动静都将在眼中无所遁形。
她几乎断定那些海蛟一定要他们死的。
只见刺眼的白光之后,持剑引雷的少年双手抵在剑上,霜雷剑受制于主人的修为已经是极限了,风化及也是极限了。
被琚师姐紧紧抱在怀里的黎含光挣脱了她,一直金蝎子模样的法器自她袖子里溢出,黎含光拿着它凭空而起。
金光洞法器——金蝎子,作用,振奋心神,驱除疲劳,叠加金光洞技能【金声玉振】。
金蝎子吹出类似蝎子爬动的声音,作用到每一个能听到的修士身上。
但是黎含光吐出一大口血,她伸手扑向风化及,彼时一道接一道的白雷纷至沓来,都落在了那举着剑不肯倒下的少年身上。
虽然黎含光强行吹动金蝎子,为他补充灵力但是没有用,天雷贯穿了风化及。
风化及生生抗下了五十四道天雷。
在第五十五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他终于耗尽了身上一切能调用的灵气,双膝一软,被黎含光从身后抱住。
她一手揽着风化及,接过青淮宝境,向上举——
高阶术法——逆天残刃
叠加高阶术法——金虹贯日
平时里甘心给大家使用辅助术法的黎含光实力也不俗,她能够很轻松地掌握金灵根的高阶术法,金色的刀刃护卫,抗住天雷。
雷击碎了黎含光藏在衣服里的福寿镜。
福寿镜是阿娘给她套上的护身符。
黎含光也呜啊地吐出一口血。
只剩二十道雷光了,只要船上的修士一人再承受一次,而后抓紧时间打坐恢复,杀出生天也并无不可能。
其他人都要上前来接过青淮宝境,但远远不够,正在又一道白雷劈下,即将落到那个年轻意气的外宗修士身上时,但年轻的小修士如何能够能挨这一下?
一道金雷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鱼阙从金光里出现。
她两手各执一把长剑,如同杀气腾腾天降的勇武战神,举手以金色长剑硬生生地接下了那道雷。
“鱼……道友?”所有人都愣了。
“闭上眼,转过身去。”
“什么?”
黎含光是距离突然出现的鱼阙最近的人,她听见了她的话,有些怔愣。
“带他回去治疗,让大家转过身,闭上眼。”
此等景象叫人过于讶异,但形势迫在眉睫,从鱼阙为中心蔓延出来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驱使大家先压下心中的疑虑,纷纷转身闭上眼。
鱼阙浮空而起,衣衫猎猎。
莹蓝的珊瑚龙角自额间突出,脸上也出现了细密的鳞片,黑色的眼睛被幽紫的竖瞳取代。
她周身的气息逼得狡猾躲藏着的海蛟现身。
九条远比麒幽船更加庞大的海蛟将她团团围住。
“退下!”
鱼阙面对它们,声音严厉如同君主。
她是瑚枝洲最后的龙族荣光,是水族的统领,龙的气息压迫逼得海蛟动作迟缓了一瞬。
风浪被压制得似乎也平息了一些,风不再刮得人生疼,浪花也变迟缓,它们重了起来,像是被拉长了一般。
见这些开化灵智且实在不知好歹的东西不肯退去,鱼阙剑指海上的风浪,上挑剑尖——流云意分划十六道金雷自八个方向四散,破开海浪切碎遮天蔽日的乌云。
金雷照得八方亮如白昼,被卷入的一切生灵在绝超的破坏力面前无所逃窜。
避之不及的海蛟被生生切开躯体,断躯溅落。
“退下!”
第二声明显是再一次温和地提醒侥幸在扩散的流云意金雷里幸存的海蛟。
君主仁慈,愿意给它们第二次机会。
雷暴再次横行海上。
念在修行多年的不易,鱼阙格外宽容。
但海蛟察觉到了她身上与瑚枝洲一样的气息,啃食多年龙族血肉的海蛟顿时红眼,不管不顾地追着气味冲上来。
“退下!”
最后一声,轻如叹息。
但八暮剑的动作可不轻,几倍狂暴的金雷四散,将海浪切割——任何胆敢藐视君威的水族都将付出代价!
转身闭眼的麒幽船一船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在青淮宝境的庇护下,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听得隐约的噼啪雷声,海蛟的嘶吼嚎叫,夹杂着危险气息的风染上了很浓重的血腥。
鱼阙毫无怜悯地看着被金雷贯穿身躯碎成无数段的海蛟躯体倒入海中。
海浪波及不到麒幽船,但是无数的气流还是将庞大的船体冲得倾斜。
幼龙的躯体不足够支撑她如此大规模地使用暴力,见海蛟尽数被杀,她缓缓低头,龙角消失。
那双竖瞳又变成了葡萄那般灵气的黑色瞳仁,鱼阙从空中坠落,被强大的气流吹跑,她才想抽出衔尾剑御剑飞行,而后被熟悉的兰息怀抱接住。
“做得很好。”
晏琼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回来了,甚至营造出有努力救助大家的样子,衣衫凌乱。
“辛苦了啊,阙儿。”
海蛟的血将海面变得深红粘稠,在着血红色的海面上,四个巨大的涡流正在形成。
海蛟的袭击不过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祸端正在自海下现身,风暴骤起。
所有人看着突然落下的血色风暴,皆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晏晏:阙儿吃葡萄也那么可爱
_(:з」∠)_
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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