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涡流之祸07】
◎异变!◎
海面上出现了四个巨大的涡流, 夹缝里的灵压挤压成为风暴龙卷,犹如通天的风柱撕扯包围麒幽船。
鱼阙突然出现的可疑被血色的危机掩盖,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无与伦比的压迫里。
血色的水流凝成恶蛟的模样, 再一次朝麒幽船发动攻击,镜花水月结成的防护罩根本不能拖延多久。
船上所有人为了阻挡第一波恶蛟的攻击俱以力竭, 由其是琚师姐和风化及两人。
琚师姐双手被天雷震得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控制。
事实上她被天雷入侵了体内, 体内的水系灵气被雷法冲散,需要时间打坐入定把天雷镇压下去。
而风化及则是倚剑在一旁, 同样是被天雷贯穿体内, 一只手按在胸口上,脸色非常的差。
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金丹翻涌, 此刻正是头耳嗡鸣, 灵气乱舞,没由来的心烦如同跳动的鼓。
“阿及!”
黎含光也受伤了, 但坚强的少女一手揽着风化及的腰一手还在紧紧抓着旁边能借力的绳子, 尽量使的两人不至于在动荡的船上摔倒。
“你还好吧?”
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 黎含光颇为焦急地说:“我这里还有当日求药仙林宫时偶尔得到了的复丹, 你吃了可能会好受些。”
风化及摇摇头,攥着衣服的手更加紧了。
“不要犟了,阿及!”
黎含光这边已经将仙林宫得来的复丹递到他嘴边,“吃了才有力气恢复啊, 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
复丹说仙林宫不外传的丹药之一,非常难得。
风化及抬头看向天边, 沉默了下, 服下了复丹。
而此丹也如同它的名字一样, 复原速度极快, 疲乏的金丹被暖意滋润。
他来不及多做休整, 给黎含光施了一个护咒,站起来,又即将加入对抗。
风吹动他的长发,肃杀之气凛然!
但鱼阙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她通过双鱼瞳捕捉那风中突然之间出现的气息,最后锁定在了风化及身上。
她看到了他身上开始覆盖蔓延的黑气。
据当时东皇殿弟子的话语以及后来得到的线索,鱼阙隐约知道青岩真人正是吃了仙林宫内所赐的丹药,才魔气缠身,继而被人控制自刎。
但她也只是猜测,她想不出来仙林宫怎么会有人能派发这样的丹药出来害人?
不过她敢肯定的是,风化及身上的气味跟她在雅间内感知到的一样。
风华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他必要会受到某些东西的影响。
晏琼池将宽大的袖子遮在鱼阙头上,一手抵在眉上作观望状。
面对如此险境,这厮真的没一点着急的情绪,颇有相信风道友能够解决一切继而心安理得划水到最后的打算。
“那是什么东西?”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抬眼看他。
“嗯?”晏琼池不知道她意指何为,“你说什么?海上的风暴?我不知道诶。”
“又是你弄出来的么?”
“才不是。”
鱼阙说:“我感受到和那日一样的魔气。”
“青岩真人身上的魔气。”
晏琼池这才低头看她,眸子里讳莫如深的神色,又唉声叹气道:
“是吗,前有海难后有魔气,看来咱们今天真是在劫难逃啊。”
语气无辜得好似什么也不知晓的路人,左顾右盼,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但鱼阙的眼里写满不信任。
“喂喂,施法也需要时间的好吧,我可是两只手都没有空的,你看你看——”
他把手摊开给鱼阙看,山竹开花似的,急于证实自己的清白:
“我近来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可没有继续对风道友怎么样,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说话间,水龙卷更加地逼近了,撕扯青淮宝境以及镜花水月的护罩。
鱼阙明显能感觉揽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接着又被法衣一裹——海浪冲上船来了。海浪翻涌得太厉害,几乎是随时能把麒幽船吞噬。
“你又想做什么呢?”
等一波海浪退散,她睁开眼,问道。
既然他亲口承认自己捉到了蜃精,而蜃精又能操纵这群不知好歹的海蛟,主人还在船上,它又怎么敢擅自发难?
岂不就是他发动的另一场袭击?
“嗯嗯?”
晏琼池含糊道,“看戏就是啦,至于谁安排的演出不重要。”
见鱼阙要质疑,他撒娇似的左摇右晃她,试图蒙混过去:
“你看你看,风道友多厉害啊。”
鱼阙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不懂他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场海难,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得沉默,将视线投回那出现异样的少年人身上。
服下复丹的风化及快速地补充了先前大量失去的灵力,他在众人的帮助下,试图将雷引流散开,毕竟暴雷随时可能伤人。
船老大的反应也很迅速,在一片挤压的漩涡里终于找到了灵压最薄弱之处。
众船员打算趁着雷阵的掩护全力冲出困龙峡。
只是,那被赋予全船人希望的风化及开始出现了异常,他周身的雷逐渐的异变。
想来是承受着太多人的希望,少年一直咬牙坚持,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可麒幽船还没有冲出困龙峡,他们连冲出这片乌云包围的海域都做不到。
他不能倒下。
一旦雷法不能开路,那么很可能整船人都要完蛋。
风化及心里想着大家的安危,全然不顾自己,正如晏琼池所说,他的雷法里包含太多东西,它们拖累了奔雷的意志。
站在他后方一直持续输出金蝎子试图维持他状态的黎含光突然看见风化及浑身黑气萦绕。
存粹的紫白雷法也染上了墨意。
染上了墨意……
黎含光一见墨雷出现,料想是风化及陷入到心魔里了。
从芜野泽被带回来疗养过后,风化及便向她展示过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他的紫雷会染上黑色,仿佛黑气伴随萦绕。
她一时之间着急,不顾一切地要上前阻止风化及施法。
他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不要停下。”
风化及头也不回道:“我们还没有脱离困境,辛苦你,继续为我吹响金蝎子罢。”
黎含光怔愣一瞬,很想大骂他是傻瓜,但确实如他所说,还没有脱离危险,一切都要为面前的困境让路,她只得握紧手上的法器,继而吹响它。
金蝎子的响声奇妙,振奋心神。
它是金光洞的高阶法器,施法范围足够覆盖整条麒幽船。
众人一齐发力,顶着海浪闯进蜃精之门。
蜃精之门内部也是无穷无尽的雷暴,但有第一回 强行通过麒幽船的经验,大家都明白内部的雷光大多是被制造出来的幻境。
风化及再一次驱动他的雷法将这些真真假假的雷引来,形成万千雷阵护佑麒幽船。
在这万千雷阵里,血色的涡流像是被搅和开了似的,风暴渐渐平息了。
但那四个水龙卷还在,并且慢慢靠近。
或者说它们一直跟在全力前进的麒幽船后,像是尾随的狼,丝毫不受雷法的影响。
任谁都能感觉到,龙卷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它不想放他们通行,张牙舞爪十分危险。
而他们一头撞入困龙峡,它的正中下怀。
果不其然,风化及正欲一剑劈开逼近的龙卷时,水柱停住了靠近的趋势,并从中破开。
众人尽数望向出现异象的方向。
只见冲天的水柱里,有一个梳着两股长发的小姑娘捧着一面镜子自里现身。
她踩在浪花之上,一步一步地靠近麒幽船。
身后是五股迷幻的雾气织就的飘带,脚下的水流里有海蛟随行,庄重且肃杀,像是天人的使者莅临。
大家瞬间明白这场海上的风暴肯定与这家伙有联系,琚师姐被乌宥搀扶着,也看着它。
“盛赞,我乃是魇阴神君座下亲卫骸蜃,见此镜犹如见天道之阴,何人敢在此放肆?”
高高立于海面之上小姑娘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带着无上的威严。
困龙峡住着蜃精不是什么秘密,但谁也没有见过蜃精的真身。
在古书的描述里,蜃,其实是一种能够散发蜃气并织出幻境的大蛤蜊。
蜃精也应该是大蛤蜊的状态,属于精怪,若是精怪修得人形那么就表明它的修为不容小觑。
当然从那磅礴的灵压来看,确实如此。
还不等众人反应,她的威压随着声音传播,震碎了镜花水月。
辛苦维持防御的青鸾阙修士以及其他人皆是口吐鲜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像是对它的参拜。
“哼。”
“向魇阴神君献上敬意吧。”
小姑娘的镜子倒转向下,一片白光洒落麒幽船,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她手里捧着的镜子实在叫人惊异,这曾经是魇阴神君下赐骸蜃一族的法器。
骸蜃在数千年前死伤惨重,它们供奉的阴镜下落不明,想不到居然还是保存在蜃精手里的么?
传说里,魇阴神君乃是九霄界天道的阴阳太子之一,阴之反面为阳,阴阳对立也如镜子窥人,正既是反,黑白颠倒。
他所赐的东西很大程度也带着他本身的意志。
恶念的意志。
所以作为阳的对立面,魇阴神君很喜欢以镜子为法器,大概是镜中世界皆为虚妄,且能折射光线。
魇阴神君所拥有的镜子都统称为阴镜,拥有他的某些奇怪能力。
但魇阴神君在六洲之上不过是作为神位供奉,且是很古老的神祇,关于他详尽传说也面目模糊。
相应的,麒幽船的众人也不知道蜃精捧着的阴镜到底是不是像传说里的玄乎,但那白光一笼罩在麒幽船上,便叫人动弹不得压迫力十足。
在阴镜面前如见魇阴神君,谁人不敢不尊?
晏琼池也顺势跪坐下来,依然抱着鱼阙。
玄黑的法衣裹住了鱼阙,使得她不受任何影响。
他低着头不动声色,甚至趁鱼阙抬眼去看那骇然场景的时候趁机蹭了蹭她柔软的颊肉,表情非常满足。
这家伙是没什么疑虑的,但藏在法衣之下的鱼阙却摸不着头脑了,一手攥住他的前襟,刚想开口问,便听见白光压迫之下的琚师姐开口:
“敢问,尊驾究竟是何人?”
“为何要对我们屡次发难?”
而后她被白光打出去。
蜃精看也不看她一眼,说道:“住嘴!我不是为回答你的话而来。”
小姑娘的缓缓看向风化及身后的黎含光,冷笑:
“我镇守虚海之宫扼守困龙峡隘口已有千年,念在天道以及人族还算规矩的份上,准许你们从困龙峡经过。”
“但你们人族如此可恨,屡次欺压至我头上,先前盗走我的五番印,现在竟敢还敢试图将我族的宝器带走!”
小姑娘面目狰狞,尖利的牙齿咆哮:
“小偷!”
“把我蓬莱蜃晶还回来!”
它越说越生气,向前一指:“不把我的蓬莱蜃晶还回来,可叫你们尝尝我这阴镜的威力!”
阴镜?
乌宥看向晏琼池,没出息的小师弟现在只晓得带着喜欢的小姑娘蹲在角落里。
如果他没记错,小师弟从蓬莱神宫得到的那面法器,也是一把镜子罢?
从神宫那里得来的法器可是唤作阴阳镜?
红白的镜面,一晃生门一晃死门。
蜃精手里的镜子怎么会和阴阳镜那么像?
听到小姑娘说出蓬莱蜃晶,黎含光心下一紧。
她摸向芥子袋,从里面倒出来一块闪烁奇异光泽的晶体。
它便是蜃精口中所说的宝物。
蓬莱蜃晶乃是海上的大蜃受到天人祝福在死后的结晶,可增加稀有丹药的炼制概率,也能用作附魔材料。
魔潮过后,海上的大蜃成片死去,导致原本就珍稀的蜃晶这下更加珍稀,世间失落。
黎含光一行人前往蓬莱洲的理由正是因为它,这是可以救她阿娘的药啊。
该将它让出去么?
让出去,大家都能得救,可是,蓬莱蜃晶稀有就那么一块,很可能再也没有第二块了,阿娘又该怎么办呢?
黎含光瑟缩了下,下意识地将手握紧,藏在身后,抬头看蜃精,蜃精也在看她。
“怎么,不愿意么?”
蜃精冷笑。
“我给过你选择了,还给我!”
“不然——让他们给你的贪婪陪葬!”
蜃精尖利的咆哮,随着它的声音,渐渐平息的风浪又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风浪又来了。
海蛟都血染红了海面,它们死亡后的精魂也游荡在海面,龙卷化作血龙冉冉升起。
血龙不等麒幽船反应,便开始攻击船底。
一直维持着青淮宝境的灵力波动,真快就要撑不住了,镜花水月已经破碎,一旦青淮宝境也没了,靠着四叶花根本不能阻挡死亡的到来。
该将蓬莱蜃晶让出去么?
该么?
阿娘怎么办?
但是……
黎含光闭上眼,三秒后睁开,缓缓地走上船头,伸出手,张开五指,手心里躺着的赫然是那块蓬莱蜃晶。
“够了,不要再伤害大家了。”
她眼中滚泪,最终还是开口说:“我把它还给你,你就能放过我们了吧?”
蜃精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你拿回去,放我们离开困龙峡。”
她将蓬莱蜃晶举起来,献给蜃精。
只要它能放过大家,它要,就还回去罢。
阿娘……总还会有其他的解救之法。
“哼。”
蜃精咧开嘴,笑:“笑话,这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是应该的,但该不该放过你们,我可没决定好。”
黎含光愤怒地想要收紧手,想把蜃晶收回来,但是晚了,蜃晶脱手,悠悠飘向蜃精。
“真是无耻!”
惊觉自己被骗的黎含光气得眼泪都冒了出来,她拔出剑想要抢回蜃晶,但又被甩向一旁,脊背狠狠地撞在船舷上。
速度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能把她截住。
被这样快且巨大的力量扔向船舷,黎含光撞得头晕目眩,沿着船舷坐下来,口中溢血。
她疼得闭紧牙关也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蜃精见黎含光如此,哈哈大笑。
它并不想放过整船的人。
它朝蜃晶伸手,要蜃晶回到自己手里后,再对这一船连续两次得罪自己的人立下审判。
但蜃精这般伤害黎含光真的惹怒了风化及。
他最听不得黎含光的哭泣,于眩晕之中的风化及听到了少女的啜泣,从白光的压制里挣脱了。
“含光,你为什么要哭……”
他捂住额头站起来,而后缓缓转头看向他的女孩。
他看见了一向可爱的黎含光此刻惨兮兮地靠倒在船舷边上。
她嘴边流血,眼中有泪水滚落,受伤了,面上带着绝望。
风化及握紧手里的剑,缓缓转头看向天边的蜃精,他抬手冲它就是一剑。
雷光带起愤怒。
面对如此实力悬殊的对手,风化及还是敢于抽刀相向,因为有东西欺负了自己在心里发誓要保护一生的女孩。
那么它就该死!
“哦?”
蜃精嗤笑,显然是不屑风化及的不知量力的行为,弹开了他那不自量力的雷法。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仅凭一腔热血是完全抹不掉实力的差距。
但很多时候所作的事情不就是义无反顾的扑向未知且强大的敌人么?
无畏的勇气,才是最只得盛赞的东西。
“你仅仅身为元婴便敢向我动手么?勇气可嘉,不过你太碍事了。”
蜃精将阴镜朝向风化及,“你若是想英雄救美,那就来试试吧。”
“你究竟能在我这阴镜之下撑几个回合?”
镜子白光爆射,阻止风化及腾空向它发动攻击。
风化及握剑对抗面前未知的危险,他要杀死蜃精,要保护大家,保护黎含光,拼上一切也要杀死它。
但他并未注意到,在他脚下的影子出现了异样。
那日在芜野泽之下一直看着他的黑色人形其实一直都在,它蛰伏在风化及身边,伺机而动。
此刻正是它的机会了。
影子里露出一双骇人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从影子里析出,从身后袭击了风化及。
风化及猛地扭身,手里的剑很快动作,但来不及了,黑雾包裹了他。
“父亲——”
黑雾一瞬间又散开,风化及看见了黑雾的面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黑雾幻化成昔日里他最敬重但是也最疏离的父亲。
在一瞬间,父亲给他带来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父亲指责他不够好,比不上哥哥。
沉默寡言,优柔寡断,比不上哥哥。
比不上哥哥……如果哥哥还在,一定能比他更加优秀,哥哥才是风家最合格都继承人,他才是最应该继承雷法的人选,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在七脉争锋里失利。
比不上哥哥。
“你真没用。”
父亲堪堪扔下这句话,便转身,黑雾又散了,将风化及环绕。
白光也笼罩在了风化及的身上,使得他感受到远比溺毙在海水之中更加窒息。
有什么东西在诱惑风化及的堕落,它在拉扯他的心智,一直坚定的道心出现了破裂。
被忽视的痛苦被放大好几倍,叫人伤怀又愤怒,他并非传闻里,什么北洲第一天才那样的快意潇洒。
他只是他,一个拼命想要获得父亲认可的人……他永远比不上哥哥。
霎时间,内心积压的所有委屈与煎熬被释放,金丹出有什么东西生了出来,他只觉得畅快——
风化及放下捂住脸的手,从短暂的失神里睁开眼睛,听到眼耳口鼻出已经有黑气渗了出来。
但他似乎没有感应到出现在他身上的异常,而是继续抽刀向蜃精。
他一剑斩断了蜃晶飞向它的轨迹,一手攥住,跃回船上,墨雷交织成网防御。
“你?!”蜃精见东西被抢,也是勃然大怒。
它举起了阴镜,语气愤恨:
“原本打算放你们一马,我给你们生路了,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别怪我了!”
阴镜白光大方,白光化魂咆哮而去。
风化及也不遑多让,周身灵气外溢,幻化为雷,他的雷法似乎比此前更加地狂暴了,带着不管不顾的决绝和疯狂。
他的雷法失控了。
冲天的雷阵以麒幽船为中心散开,冲散自阴镜而来的白魂。
黑气萦绕的风化及总算打乱了蜃精对船上其他人的控制,使得青鸾阙修士们解除禁锢。
他们见风化及独自一人携剑迎敌,也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祭出去支援他。
有了青鸾阙的灵力支持,风化及的雷法打得更加起劲了,甚至让蜃精不得不挪动位置回避。
他疯了似的一直在发起攻击,紫白的雷完全变作叫人生畏的墨雷。
蜃精也恼怒了,血色的水龙追着他打。
两股力量不断纠缠,在乌云笼罩的海面上,团团砸开。
但一群人始终是力竭了的,被心魔刺激的风化及也早就被拖垮了,这场战斗打不了多久。
很快,风化及周身的黑气总算是维持不了多久,这也表示,他身体的技能衰弱了,雷法也随之羸弱。
蜃精渐渐占领了上风,打得风化及已经有些灵力涣散的趋势,到底是实力还远远不够。
这时,血色的龙卷又升起来了,它们仿佛不知疲惫的蛇,蛇群涌动。
“阙儿,到我上场了。”
一直在看戏的晏琼池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什么?”
同样也观看着一切发生的鱼阙问道。
就算偏袒晏琼池,她心里还是为面前渐渐劣势的朋友们感到忧心。
同时心里还疑问风化及身上怎么会突然地出现那样的黑气。
他吃了什么东西,生出来的心魔居然如此厉害?
“我的好友们为大家能够平安活着那么努力,而我一直躲在暗处,我应该要和大家同生共死的!”
晏琼池的发言好似他是担忧朋友安全并有大义的侠客义士,他要为救朋友冒险!
但这场险不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么?
他要去做什么?
“说好了哦,要是我死了……你抛下其他人活命去。”他语气带着撒娇,又蹭她贴贴她的额角,像是将要离别的不舍。
“你要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上演一个好友该为朋友做的牺牲。”
他笑,“你乖乖待在这里,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快快地逃跑,怎么样?我相信以小龙的实力一定能安全的离开困龙峡,到时候有人问起,你就说海上遇见了风暴,大家都死了。来,捏捏手就算是约定好了哦。”
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
鱼阙刚要下意识地问什么,怕他又去做什么,手上也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可她抓了个空,甚至因为突然失去依靠而坐在地上,原本干爽的衣裙被甲板上的水迅速濡湿。
他根本没有给她问为什么的机会。
她心下一愣,而后不可思议地追着那远去的兰息抬头向上望去——
紧紧护着她的黑衣少年手里执剑,横在了已经疲惫到了极致灵力涣散的好友面前。
手里的乾坤尺玉色的光芒闪耀,而后死寂。
“晏……”
鱼阙眼睁睁地看着那血色的红龙和墨意的雷蛇交叉穿过了他的躯体。
黑衣的少年横在了血龙和墨意的闪电面前,两股力量同时以十字交叉的方式贯穿了他。
乾坤尺,断了。
断掉的剑落入海水里。
鱼阙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两方皆是一愣,没想到会有人跑出来挡刀,看清楚来人都面目后,空气突然凝固。
黑衣少年身躯被贯穿但并未像想象的飘叶一般陨落,他被红白的气流托着浮空。
晏琼池放在怀里的神品法器阴阳镜从他怀里飘出,镜面上的红白浮动,隐约可见红白的生魂自雾气里鱼贯而出,它们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角,想把他托起来。
它们也对上了阴镜,死寂的的阴镜也开始出现了血色的红光。
阴阳镜的红白漩涡交织,像是被完全激活了一般,两方镜子遥遥向望,红白的光包裹住了他和风化及。
少年如同垂死的鸟,仰着头,长发披散,他缓缓地面朝风化及,露出一个哀哀的笑容。
“晏……”
在红白光交织里,风化及终于回神,伸手接住晏琼池。
他低头看揽住的晏琼池,只见好友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生机正在从他身上的两个窟窿里极速褪去。
“晏道友!”
风化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一会才想起来要给晏琼池注入灵力保住他的经脉。
感受到主人的濒死,阴阳镜光芒大放,将海上作恶的蜃精逼得以袖掩面。
蜃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金雷便又从下方自下而上的来了。
金雷将红白一分为二,将缠斗的两方扯开。
鱼阙手握暮敲钟,暮敲钟化剑,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风化及的面前。
她一把夺过晏琼池。
她用经常被抱着的姿势单手将他抱着,再一见他脸色差到极点,几乎就是死人的模样了。
濒死晏琼池实在太轻了,抱着一点也不重。
轻得叫人完全没有安全感。
“晏琼池……?”
她叫他。
“晏琼池?”
少年没有回应。
桃花脸色也不再红润。
晏琼池断然不会不回应她,如此真的到了这一天,那么很可能就是,他死了。
他死了。
沉默一两秒后,感受不到晏琼池气息的鱼阙缓缓地抬起脸,看向操纵血龙伤人的蜃精。
一时间,怨毒和悲痛同时袭击了鱼阙。
她不能受太大的打击,先前吃的药对她的压制作用都不大,只能做到在外人面前不会将气息泄露,一旦受到刺激,便无法自控。
比如现在。
她亲眼目睹了晏琼池的伤亡。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自残?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但她现在唯一有的念头就是——
“都去死吧!”
“去死!”
陷入幼龙狂暴状态的鱼阙朝面前胡乱的挥砍,什么流云意,什么惊鸿影,她全然抛下,现在她只靠着本能战斗。
数道金雷冲天而起。
金光劈散纵横的乌云作乱的水流,掀起比蜃精召唤而来的海浪更加磅礴的海啸,血龙全部掉转头,朝向蜃精。
在纷纷扬扬的血雨里,麒幽船众人的视线逐渐被遮掩,他们看不到血雨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淮宝境唯一坏处就是不能感知到外面的气息。
“少夫人!“
“诶!我……”
蜃精见鱼阙对自己动手,明显带着慌乱以手挡脸,水流也掩去了她的身形。在这绝超的破坏力之下,一切幻象都无所遁形。
不能和面前这个人硬打,无论是少主交代还是从实力上来说,它都不能和这个突然发疯的女修动手。
它急忙招来海上的大雾遁逃。
不料大雾也几乎被鱼阙毫无章法的挥砍打散,还是举起了阴镜才堪堪挨扛过一劫。蜃精赶忙带着忠心的部下消散于乌云之中。
一开始就知道海上会掀起涡流之祸的白珊为操心剧情和鱼阙到底会不会出手救人担忧,躲在客房里压根不敢出来,只得躲在屋子里用系统提供的镜子看外面的局势。
原本因为一波又一波实在是骇人的发展害怕得不得了,但终于见到鱼阙逼得蜃精转头逃走,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但是突然,面板跳出来一片红:
【警告,鱼阙的精神不稳定,面临黑化阈值,请宿主尽快将黑化值降下来。】
怎么会?!
白珊看着好不容易降了一点的黑化值又飙红,心里担心得不了。
怎么办?鱼阙怎么又黑化了?
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她的黑化值降下来,她翻出商城,找到升级版的听话水,打算用听话水让鱼阙冷静下来。
打定主意后,她决定走出客房,但打开门的瞬间,她便被风刮得踉跄。
同时门外的复制救助的人也把黎含光送了回来,正巧见到她,便把黎含光塞她屋子里了。
黎含光受伤也不轻,白珊没法不管,只得先照顾她。
白珊抱着黎含光,望向鱼阙的方向。
*
逼退蜃精后,抱着少年的鱼阙沉默了好一会,缓缓扭头看向风化及,眼里带着迁怒的憎恨。
幼龙对照顾自己的人总是依赖的,怒气也很容易蔓延到其他人身上。
虽然是被心魔控制,风化及看见鱼阙脸上的异化模样,也是一惊。
妖洲的妖化他是见过的,但是没有见过像鱼阙这样的奇异的状态……难道鱼阙是妖修?
“鱼道友?”
捂住胸口的风化及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正当他心下骇然,看见好似如梦方醒的鱼阙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
冷漠,且恨意滔天。
她张开森森尖牙,被愤怒支配的她也认不出风化及曾经是她点头之交的朋友。
她只知道晏琼池被他的雷光贯穿了躯体。
晏琼池的死有一半是他要负责的。
“去死!”
“去死!!!”
龙的咆哮带着海洋的意志,比蜃精惹来的更加磅礴的水流冲天而起,龙卷伴随着海啸。
在麒幽船上的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才平息了一波又来一波,而且比此前的戾气更重。
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他们死?
鱼阙召唤来的海啸让风化及非常的惊骇,他料定她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待日后鱼阙自己回想起来这一幕,她必须承认确实产生了把两边都撕碎的念头。
晏琼池死了,她要所有人跟着他死。
不为什么。
她答应过要保护晏琼池。
至于其他人于她而言,不过都是点头之交。
不过是路人一样的家伙。
他们也敢伤害晏琼池么?
风化及也意识到了变得非常危险的鱼阙,正要撤步到安全的区域,他的墨雷在金色强盛的金光之下如此的羸弱。
他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来不及了,鱼阙握剑恶狠狠地正要朝风化及劈下去——
“阙儿。”
被她单手抱着的晏琼池突然小声咳嗽,似乎是被血呛到了一般,虚弱地倚在她肩上,扯了扯她的衣服,阻止她的动作:
“我好痛……好痛啊。”
“早知道就不逞英雄了。”
狡猾的家伙此刻惨兮兮的,疼得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像是刚从昏迷里醒来,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但就是这轻轻地一声呼唤,将鱼阙的理智稍微拉回了些,金光从她剑上消散。
她低头去看晏琼池,感受到了他微弱的生机,被暴怒占据的意识反应过来他还活着,必须尽快抢救。
八暮剑化钟,回到了鱼阙腰上挂着。
鱼阙撇下戒备的风化及,怀抱着晏琼池落在甲板上,一时间像是抱着即将死去的小狗四处寻求解救之法的小姑娘,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朝人群里跑去,但是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
她的身体机能夜在迅速地衰弱,作为不计后果大肆使用灵力的下场。
从白光里挣脱青鸾阙的师兄师姐赶紧上前来扶住两人,他们一见晏琼池身上的伤,急忙要把他架起来送回房去。
鱼阙浑浑噩噩,意识到有人要抢晏琼池,把他抱住,揽着他的肩头抱得很紧。
而后听到他们说要快些抢救晏琼池才能活下来,这才放了手。
“鱼道友,你没事吧?”
有人见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原地,上前来摇她,关切地问道。
好不容易逼退了蜃精,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在尽力去救治受伤的人。
有人在喊有没有医修,有人在喊拿疗养的法器来。
他们的声音传到鱼阙耳朵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晏琼池伤得实在是太严重,其他人顾不上鱼阙,任由她一个人跌坐在雨里,七手八脚将受伤的晏琼池送去抢救。
另一拨人扶住了堪堪在甲板上落下的同样伤得不轻的风化及,他才落在甲板上,便双膝跪地,昏迷过去。
可把一众人吓坏了,也把他拖了回去。
船老大也连忙指挥船员各就各位,一并发力,试图继续冲破这该死的困龙峡。
他们不知道躲在雾里的那些东西还会不会对他们发动袭击,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们只能咬着牙向前冲。
怀里少年被抢走的鱼阙听着人群的喊叫,听着在甲板上的踩来踩去的踢踏,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银色的发带。
依稀记得晏琼池第一次狗狗似的求一个安慰的拥抱,她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头上绑着的这样可爱的发带。
她不明白,为什么晏琼池主导了这一切,又以这种方式来……毁灭自己?
该死的坏家伙。
为什么,总是这样?
【魇阴神君身为夜之主位,掌管人世一切的阴暗,死亡,恐惧,梦魇,由纷争而滋生的人性之恶,也庇佑一切阴暗面,黑白两道交织,方有平衡。在远比祖洲更远的时代,天道一分为二,阴阳生,化作梦阳与魇阴两位太子镇守九霄界,分别执掌日与月,昼与夜,两方平衡则人世安稳,动荡则天下大乱。自祖洲时代开始,众多势力为争夺灵气资源天下干戈,死亡、饥荒、战争、征服使得魇阴神君供奉由其强盛,一时之间形成了阴盛阳衰的不利局面——《古寰则》】
陷入消沉和悲伤的鱼阙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的一段话。
她抬头,看着发带的眼睛缓缓转动看向面色忧虑靠近她的白珊。
第82章 【涡流之祸08】
◎过渡章◎
“师姐。”
总算是安置好黎含光的白珊出来寻找鱼阙, 她穿过忙碌的人群看见鱼阙一人坐在甲板上怔怔地在看什么东西,失魂落魄的。
出于担心,她便上前查看鱼阙的情况, 别人不知道鱼阙的情况她还能不知道么?
鱼阙残暴的一面在系统提供的镜子里已经展露。
白珊推断,再这么下去, 她迟早会变成原书里那个只出现在反派回忆里的早死路人。
可鱼阙闻声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的怀疑, 不信任。
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初见时候的平和。
“有什么事?”
鱼阙缓缓开口。
“师姐,你还好吧?”白珊迎着她的目光, 嚅嗫着说道:“我看你……”
“没事。”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 摇摇头。
两人一站一坐,气氛陷入微妙。
白珊脑子还想着要说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或者是哄她把从系统哪里兑换的丹药吃下去。
毕竟她现在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有点蔫蔫的。
“你, 一开始就知道晏琼池想做什么,对么?”正当白珊想开口给鱼阙检查时, 听得鱼阙开口问道:
“你从遇见我开始, 就知道他的行动轨迹, 为什么呢?”
白珊心下一惊, 支吾着说道:
“师姐,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鱼阙怎么突然敏锐起来了,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要不然她不可能知道的啊。
“不愿意说么?”
鱼阙扶着一旁的船舷站起来,没再看白珊一眼, 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发带,说:“你一开始跟着他, 也是受了某些指使的对吧?”
“是的, 有什么东西指使你跟着他。你清楚他的为人, 却还一直坚持跟着他, 阻挠他行事。”
“你心肠很好, 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在发现你的异常时候杀你的理由,只是,不要再靠近了,白师妹。”
“这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白珊听愣了。
什么?
什么意思?
鱼阙是真决定要跟晏琼池同一个战线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鱼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自己的视线。
*
晏琼池的伤势很重,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为风化及挡刀。
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挡住了那条足够要命的血龙,灵力到达极限的风化及很可能会直接陨落在海上。
船上的医修并不多,还有其他受了伤的修士需要救治,一直在维持青淮宝镜的琚师姐还在为受伤的其他修士奔波,她自己也受伤不轻。
医修们堪堪将晏琼池的伤口缝合,血止住了,然而对于他的神魂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神魂碎裂得很严重,但并不是因为在这次挡刀受创的,此前他的神魂就已经出现了裂隙,可谓是新伤叠加旧伤,大家都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还是请仙林宫的医修来看比较好。
仙林宫的医修就鱼阙一人。
她在连续两次的陷入狂暴之中消耗掉大量的灵力,幼龙的状态非常虚弱,龙之本性被压制,吃了两颗宝花玉露后勉强恢复灵力振作精神,竟然又回到没有突破封印时候的状态了。
鱼阙决定亲自上场治疗晏琼池。
上一次晏琼池因为神魂受伤昏迷也是因为鱼阙的救治才好起来,所以青鸾阙众人对她很是信任,在为她准备好热水以及一些船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温养神魂的丹药后,纷纷离场了。
和上次突然昏迷时候的状况一样,晏琼池的神魂碎裂得很严重。
可平时大家和他相处时,并没有发觉到有什么异常。
他身上的气息很平静的,一点波澜都看不出来,那么,他此前又是使了什么法子掩盖自己伤痕累累的神魂呢?
鱼阙不知道。
她双手合十,而后摊开,蓝色的火焰自掌心里生出,火焰跳跃着变成小鱼,它们一尾接着一尾,跃入晏琼池的体内,试图为他修补破碎得很严重的神魂。
晏琼池的护体罡气对她不设防,所以她的小鱼能很容易能潜入他的经脉里,先把他受损的经脉连接,再梳理紊乱的灵气,最后才是神魂的修补。
这场修补艰难地进行了许久,直到麒幽船不负众望终于冲破雷云环绕的困龙峡,并将它远远甩在身后。
冲破困龙峡时,已经黎明破晓,而直到黎明日升,响午,午时过了,又快接近傍晚,跳水玄杀的小鱼才陆续回到鱼阙手里。
小鱼们很努力地将晏琼池岌岌可危的神魂修补起来了,虽然并不是非常地完备,但好歹是能暂时救回来了。
完成施法的鱼阙脱力,一只手撑在他的床边,一手捂着胸口。
床榻上的少年睡颜安详,双颊苍白如同死人也渐渐地红润起来,像是随时能睁眼顽笑,但要真正的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就这样看了他好一会,摸出身上的宝花玉露和九蟾丹,以术法化成液体喂入晏琼池口中。
在接下来的几天,晏琼池都是陷入了长久昏迷的状态,他的脸色从红润下落至苍白,没有一点回转的迹象。
鱼阙就这么倚在床边看着他。
她想着晏琼池这么做的理由,想着在他醒来以后该怎么盘问他,但心里又担心他醒不过来,伤怀且无奈。
她握紧了他的手。
讨厌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来了,那些由黑气扭曲纠缠的人形,它们站在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它们的笑声骇然。
站得比此前更近了。
青鸾阙的修士们就事论事,又在船老大的船舱里举行了会议。
今日会议主要是讨论关于海上困龙峡发生的事情,他们仿佛跟困龙峡过不去了似的,一次已经很叫人难以抵挡了,想不到居然还有第二次。
不过回到仙门该怎么汇报呢?
毕竟两次困龙峡海难都有正当理由。
一次是为五番印,一次是为蓬莱蜃晶。
怎么都恰恰好让他们遇上了?
经过疗养勉强恢复的青鸾阙修士们七嘴八舌地争论,有人认为是阴谋,有人觉得自己是太倒霉。
作为大师姐的琚潋在会议上蛮沉默,回想困龙峡的风暴,她心头就跳得厉害。第二次的海难和第一次的程度根本不一样,她在其中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但是谁要算计他们呢?
害得师尊最看中的小师弟重伤至此。
第一次海难结合蓬莱洲的事件,以及几乎折杀所有人的第二次海难,她实在是害怕,所以她选择闭口不言。
会议里不仅有青鸾阙众人,也有麒幽船的船员们。他们才从经历过百年难遇的困龙峡海难的那艘麒幽船上听说了这些事,没想到很快自己也被卷进去了。
船老大抽着他的烟杆,摇摇头。
经此一役,一辈子的谈资都有了。
麒幽船虽然在困龙峡耗费了大量的灵石能源来维持四叶花禁制,不过好在各位修士着实给力,没有在深陷困龙峡太久,所有平安回到中洲还是没事的。
过了困龙峡,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回到中洲,到时候一切都好说。
麒幽船上的药品都大部分都给了风化及以及晏琼池,他们需要更好的救治,所有人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期盼着快些在船头望见分别许久的中洲。
鱼阙也看过风化及,发现风化及除了灵气衰竭以及身体上有些已经得到治疗的皮外伤之外,金丹处有隐约的黑气盘绕。
再加上能感知到了那跟青岩真人一样的魔气,鱼阙便知道,风化及现在是真的被心魔缠上了。
她回想自己愤恨地想要杀死这个一直以来都想保护他人的少年,有些羞愧,给他留下了一颗宝花玉露,嘱咐黎含光给他熬制清心醒神的汤药喝。
其余时间,她只陪在晏琼池身边。
她坐在胡床上修炼,打坐入定。
自从失控状态消耗掉她大量的灵力后,她倒是能控制得住脑中的念头,变得冷静了。
一般来说修士很少需要睡眠,只需要入定打坐便可回复精神。
朦朦胧胧的清晨,依稀能听见中洲附近海岛的灵鸟啼叫,凉凉的海风从窗口吹入屋内。
鱼阙只感觉自己手臂凉丝丝的,刚迷迷糊糊地要将手收回来,便察觉有人将被子拉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她警觉地睁开眼睛,看见黑发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自己正躺在他怀里,全身裹得就剩一张脸露出。
少年见她睁眼,也蛮惊讶,问道:
“是我吵醒你了么?”
鱼阙摇摇头。
“那再睡一会?”
鱼阙摇摇头。
“怎么了嘛?”他挠了挠眉毛,连眉心上的朱砂痣都带着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落在鱼阙眼里到觉得他十分可恶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该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只得低低地说,“你别真的死了,晏琼池。”
和当晚晏琼池对她说的话一样。
在即将失去对方的时候,所求不过一句,别真的死了。
晏琼池先是一愣,而后说:“嗯。”
他把鱼阙抱在怀里,还是那样托着她的后脑,任她趴在他怀里,而自己低头贴在她的耳后,长发垂落几乎将她包裹。
呼吸带起的暖意洒落在她的耳根,那样真实,也让鱼阙的心落地了。
琚师姐在这个时候送药来,她蛮关心小师弟的伤势,船上的医修不够,她带着乌宥亲自在小厨房里煎药,每日亲自送药来。
她推开门,刚想喊一声鱼阙,便看见裹得和熊一样的鱼阙和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师弟,两人坐在床上拥抱。
两人一齐看向她。
琚师姐眼里了然,识相地退了出去。
“那么,来说说看吧,你的理由。”
鱼阙回过神来,推开他,语气冷漠。
说说吧,你的理由。
第83章 【涡流之祸09】
◎受伤的晏琼池◎
漩海港口。
这里是面向蓬莱洲的最东北边的港口, 与位于西南方向的妖洲呈对角线的最远距离,往日来说,到达此处的只有来此做皮肉生意的妖洲人, 来访的正儿八经的妖洲修士可谓是寥寥无几。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出现的妖修是越来越多, 一天里光是路过不被人注意的巷子都有三四人。
秦垢歪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喝酒, 砸吧嘴。
这老头近来出手阔绰得很,不仅还清了赊账的酒钱, 连韶华楼的人都不撵他了, 反常得叫人觉得他一定是在韶华楼里得到了什么好处,酒糟鼻也越发的红润。
他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妖修。
妖修们行色匆匆, 像是在寻找什么。
一股隐秘且带着阴谋的气息。
近来中洲和妖洲关系越闹越僵, 从七脉争锋期间开始,大小事件频发, 在东皇殿弟子的牵头之下, 妖洲诸多宗门响应, 针对中洲, 两方关系岌岌可危。
秦垢不过是个落魄的叫花子,他原本不太想打听这种事,但无奈周遭的乞丐们都在议论,耳朵里不免漏了几句听进去了。
虽然现下魔气四起, 七脉弟子奉命入世修行,铲除各地作恶的发狂灵兽, 斩妖除魔, 不过妖修弟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认真执行任务的模样, 再说漩海大港向来是有
这群人来这里做什么?
秦垢渐渐出神, 不小心把拿着的酒葫芦跌到了地上, 正要伸手去捡,却不想被人踩住了手。
“喂哟,哪位好心人挡了小老儿的去路,麻烦高抬贵脚放了小老儿……”秦垢口里说话,但踩着他手的那人还是不放。
那人脚上的力度加重。
他举目上看,对上一双红眼。
“倾琦郡府的家仆,秦垢?”踩着他手的人身穿黑衣,锦罗绸缎好似那纨绔子弟,但纨绔子弟不会有这样的眼睛。
也不会有探究一个叫花子真名实姓的念头。
秦垢一愣,连忙摇头:“大人在问我吗?谁啊,我不知道,不晓得。”
“你——不是秦垢么?”
“不是不是,小老儿就街边一叫花子,自生来就在街边讨饭,小名狗饭大名没有。”秦垢一副畏畏缩缩狗怂的语气听起来好似一直都是这样没出息的倒霉蛋。
“哦?不是么?”
黑衣人缓缓地挪开脚,脸上纳闷,说道:“我听人说,曾经是倾琦郡府的家仆秦垢在这里,怎么,是我认错了么?”
“指不定就是您认错了。”秦垢连忙应和道,“如果是小老儿碍到您了,我立马就滚,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将小老儿屁一样——放了?”
“啊呀,那真是可惜。”
那黑衣男子更加用力地踩秦垢,半弯下腰来,眼里含笑,看着他:“他不认得秦垢,但是脏我的鞋,把他的魂体拘了带走。”
秦垢还想说什么,眼里见金光两道,背上一痛,便没有了生息。
在昏暗闭塞的街头,一个浑身破烂的老叫花子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死在了路边。
*
漩海之上,麒幽船。
晏琼池没有第一时间答复鱼阙有些来势汹汹的问题,他只是抱着鱼阙撒娇似的把头摁在她胸口处,双手环抱她的腰,一副眼看着就要赖掉的模样。
就在鱼阙皱着眉准备说话时,晏琼池把怀里的阴阳镜掏出来,放在她手上。
阴阳镜镜面有云雾的漩涡浮动,红白交织,宛若血池雾林。
“这便是我从蓬莱神宫得到的阴阳镜。”
“它传说阴阳镜是魇阴神君的法器,但是你知道,九霄界下赐的神器都是身陨仙人所用,在主人消散厚这些神器也成了无意义的摆设……”
他解释着说,但表情有些落魄:“可我偏不只甘心拿一个无意义的摆设,它必须为我所用,它的价值才不是摆设。”
于是他便让蜃精拿着阴镜和这阴阳镜相冲。
阴镜是魇阴神君的遗物,下赐给了座下亲信骸蜃蜃精一族。
因为蜃精一直供奉的缘故,阴镜得以保存。阴阳镜若是感受到阴镜里封存的魇阴神君神力,有很大概率能够重新激活。
晏琼池将鱼阙捧着镜子立起来,红白的镜面映照出她的面容,也同样映照出她紫色的竖瞳和嫩嫩的龙角。
鱼阙看着镜中两幅面孔的自己,没说什么,视线稍稍挪开,看向晏琼池。
他的眼睛眯起来的模样好似一只大狐狸。
镜中一红一白的镜面缓缓地转动像是吸食血肉的漩涡,长时间地盯着它看仿佛会被这红色的漩涡吸入。
鱼阙不解地问:
“所以,你指使蜃精发动如此大的海难,其实就是为了激活这面镜子?”
“你为何对它如此的执着?”
“它本该是我的东西,我只是尽最大的能力将它修复完整。”
晏琼池不以为意,“况且我得了魇阴神君的法器,烛玉京没理由不知道,那群人会比我还心急,你也知道他们的德行更加恶劣。”
东洲晏氏为水灵根世家大族,自然信奉的是阴水。第一代家主得到某些机缘和魇阴神君结下了契约,所以也是为什么烛玉京会供奉魇阴神君的理由。
人族六洲各地信仰供奉不断,其中以梦阳和魇阴两者供奉最盛,但人间正气压过邪气,还是梦阳神君的香火旺,形成阳盛阴衰的局面,相比之下,魇阴神君的宝相凋敝。
魇阴神君自祖洲时代的开始恶名化,到现在也只是少数势力世家还保留着对他的颂祝。
颂祝,赞歌与信仰的祭典,人世供奉的香火会通过愿力传达到九霄界,成为仙人的福泽。
被世人所供奉的神仙才有存在的必要。
若是要问起鱼阙对魇阴神君的了解,她的印象也不过是每年一次的烛玉京颂祝。
烛玉京的魇阴神君颂祝确实很盛大,在颂祝期间,她也能稍微好过一些,所以她并不讨厌魇阴神君。
晏琼池应该也是受了烛玉京的影响,崇拜魇阴神君么?
还是说又预备那阴阳镜来做什么,不然不会冒险发动这么麻烦的海难。
鱼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蜃精乃是受了天人的执意来镇守困龙峡的,你又是凭什么能指使它?”
鱼阙问出她的疑惑,先前她脑子太混乱,想不起来要问他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现在将力量用出去后,变得虚弱受到龙之本性的影响没有那么严重,理智也回来了。
她思考了很多事情,很多她都不曾注意到的边角,都很可疑。
比如他说他分化神魂捉到蜃精,那么晏琼池又是怎么会有这个实力捉它,并且将蜃精像家仆一样摆布?
“啊,这个嘛,它才不是受了天人的旨意才来困龙峡的,是天人将它赶到这里来的哦。”
晏琼池似乎对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很是了解,大概是看了什么话本知晓的,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忘避轻就重,也就是岔开话题。
“我不过是稍微一挑拨,它自己就愿意与我合作,你若是不信尽管问它。”
蜃精有能力驱使方台海蛟从深海到海面上来,肯定不仅仅只有他说得这样简单。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吧,蜃精又怎么情愿甘当你的手下供你驱使?”
要是说合作,蜃精那副害怕又瑟缩的神态可不像。
鱼阙看了他好一会,又看了看手里的阴阳镜,许久才问:“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
“做什么?”
晏琼池思虑了会,“书上记载阴阳镜的用处是生魂转换,大概会用来救助世人?”
鱼阙沉默了会。
晏琼池的品行她挺清楚,他断然不会如此善心,不过阴阳镜的作用真的如他所说是生魂转化?
不过她只是心里疑惑,没再说什么。
她把阴阳镜还给晏琼池,转头将关着的窗子打开,端起琚师姐刚送来的药。
晏琼池现在还出于气息虚弱的状态,吃些汤药来总是好的。
“不吃药可以吗?”
晏琼池看着黑色的汤药皱眉。
鱼阙盯着他,面无表情。
“好吧。”
想来他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晏琼池只挣扎了会,便乖乖接过药碗吃药。
由于胸腔同时被两股力量贯穿,交汇处形成的伤口没有办法修补好,饶是仙林宫医修的鱼阙也没有办法。
众人思来想去,只得暂时用药蚕吐丝织就的绷带叠加伤药堵住伤口,希望通过内服外用的形势尽早将伤口治好。
晏琼池对汤药的味道不太满意,一碗药磨蹭了好久才喝尽,喝完又喊苦,却不想吃鱼阙塞给他解苦的红豆包子。
包子是她让船上船员做的,五大三粗的船员捏起兔儿包时也格外细致。
但他看着别人做的包子就是摇头拒绝。
拒绝了包子,晏琼池尽顺势倒下来,嘴里在胡言乱语,什么“好苦的药,和我的命一样苦”、“药不苦,命苦”诸如此类的话,还抱着枕头左右滚滚,并无平时孤傲高洁仙门弟子的模样。
倒像是爱撒娇的狗狗。
鱼阙担心他胸口的伤口裂开,呵斥他不准抱着枕头乱滚,于是晏琼池老实地停了下来。
他歪头笑,顺势抓住鱼阙想摁住他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失去重心的鱼阙跌进了他怀里。
“近来真是辛苦你。”
晏琼池抬眼看向窗外不甚明朗的云层,此时还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夏季天亮得很早,但离卯时还有好一会。
“对不起,阙儿。”他又垂眼看她。
害你那么担心。
一头撞在他胸口上的鱼阙又气又忧,本来心里憋着气,他又这样不爱惜自己,刚想说话便被他抱住蹭脸,听得他道歉,心也软了下去。
她不会怪他,只是想他对自己好一些。
又听得他问:“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呢,要不要睡一会?”
大概晏琼池觉得这是顶好的主意,眉开眼笑道:“我讲故事哄你睡觉罢?”
鱼阙若是真打算入睡,其实不用人特地去哄,她一个人就能很快入梦,睡眠质量堪称毫无心眼,毫无防备。
讲故事什么的,这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么?她才不需要那么别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
但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鱼阙点了点头。
可能近几日实在是太过于忧心神魂细碎得不成样子的晏琼池,现下见他平安,鱼阙一颗提着的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整个人陡然松懈,疲劳便追了上来。
“你想听什么?”
晏琼池见她应允,小心将她安置在身侧,抽了两个枕头给她,又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兴致勃勃地要掏自己的存货,高兴得想要给同伴看自己珍藏的宝贝的小孩。
“就《古寰则》吧,你知道这本书么?”
垫了两个枕头的鱼阙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她想了想,说道。
那段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文字近来不断地翻涌,而鱼阙对这本从未听说过的书很是好奇。
古寰则,魇阴神君。
难道冥冥天意是要指引她知晓其中的什么吗?
晏琼池愣了一下,说:“古寰则么?”
鱼阙闭上眼睛,刚想说没有就罢了,不料听他轻轻叹息过后语气陡然一变:
“这书不吉利,不过你想看,那我还真有。”
鱼阙睁眼看他真的摸出来一本封面古旧的书籍,上面的书页发黄发脆,不过保存得很好,字迹依旧清晰可辩。
古寰则相当于一本记录祖洲时代的百科全书,里面有传说、图记、野史,但很早之前就不再允许流通在世间,或者说是失传,压根没剩几本传世,也就没办法通过术法再印刷。
“你要听什么?”
“魇阴神君。”
“嗯?”
鱼阙说,“我要听关于魇阴神君的记录。”
晏琼池面不改色地将书页翻到魇阴神君一栏,动作倒是有点不情不愿的,像是要被人看光,别扭,捂着,不愿意。
见他这个模样,鱼阙从躺着的状态坐起来。
她才不相信晏琼池会老实将书上的内容读给她听。
于是晏琼池抽了她的枕头叠成靠背靠在床上,鱼阙则靠在他肩上,书放在他的膝头,两人耳鬓厮磨一同读书。
倒霉的黑蛇被放出来。
它盘成灯座,蛇信为灯,照亮昏暗的床帐,为了增添床帐共读的氛围,它的尾巴上还举着添了香料的薰笼。
幽幽的帐中香漫开,混合着淡雅的兰息。
催人欲睡。
晏琼池念字速度慢,但是嗓音好听。
可惜窗外没有下雨,少年故作低沉但是很甜的音调叫人觉着很适合在昏昏欲睡的下雨天气听,确实很好入睡。
鱼阙听着听着忍不住抬眼看他。
他的脸沾染暖意,眉目平和,方才在船上抱着枕头打滚时候弄得有些散乱的长发贴在颊边,漆黑的眼睛看书,垂下来的睫毛历历可数。
鱼阙对上他的眼睛,又把视线挪开,假装有很认真地听他念书。
记录着有关于魇阴神君的生平不过短短四页页,很简短,从生平到陨落以及一些主要的事迹便没了。
另一个主神梦阳神君的记录却足足十多页。
并且被人用黑墨涂去了大段的段落。
分不清是晏琼池淘到这本书时就有,还是他涂上去的。
当读到“魇阴神君荒淫无度喜爱女色”时,晏琼池语气幽幽:
“假的,我怎么不知道魇阴神君喜好女色?”
他低头蹭鱼阙,可怜兮兮道:“这些都是假的,你知道史书都是胜利者的书写,他们才不会美化一个失败者,被暴打一顿后肯定要污名化他的面目。”
“依我看,有些乱写的书禁了也是好事,我很正经的,我保证。”
鱼阙柔软的颊肉被他蹭得红红,“不要蹭我了……魇阴神君不正经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此前在烛玉京听祭祀的颂祝,可没少听关于魇阴神君的事迹,此獠的形象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晏琼池怎么说都没有用。
“也是。”
晏琼池点点头,“我共情能力太强,不小心同情起来了。”
他翻了一页,又继续念道:
【魇阴神君于斩风台一跃而下,罡风切断十六神魂,众仙神这才得以启用九曲大阵将其肉身永远囚禁诛仙剑阵之下,寒冰永固。】
晏琼池义愤填膺:“好卑鄙的手段。”
【平日里与神君交好的仙人们无不忧心起了这被困在九曲大阵下的魇阴。】
晏琼池指指点点:“一群虚伪的东西罢了,若不是被兄长欺骗,他们又怎么有机会欺压至魇阴头上?”
像是一个对世间不公打抱不平的少年人,他总是有看不惯的事情。
鱼阙点点头,应和:“是了。”
【又怕魇阴借世间的梦魇脱身,九霄界的仙人加固了对他的封印,他们向魇阴的师长西教主借来七宝玉树,吊住了他的十二神魂。】
【魇阴神君的十二神魂均藏在七宝玉树的十二枝条上,若非西教主应允,他绝无逃生的可能。】
“我要杀光他们。”
晏琼池念完最后一个字,突然说道。
“嗯?”沉浸其中的鱼阙含含糊糊地应道,其实是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便开口问,“什么?”
“我要杀了他们。”
“杀谁?”
“这些人。”
“为什么呢?”
“他们践踏了魇阴神君。”
看着书的晏琼池眼中有幽紫浮动,他将手摁在“梦阳神君”的字样上,又慢慢地划过其他仙人的名字,轻轻地说:
“所以他们必须死。”
鱼阙还是不明白。
她于温暖的睡意里回过神来,想直起身来好好问一问晏琼池怎么突然又说出这种话。
就算家中供奉魇阴神君,那也不至于狂热到这种地步……怎么他还能对上古时代的人共情起来了。
“啊呀,怎么坐起来了?不困了么?”
晏琼池合上这恼人的破书,又想去缠鱼阙,干脆地将两手环住她的腰,脸埋在她锁骨处。
他很喜欢这样抱着鱼阙。
鱼阙软软的,抱起来非常舒服。
这样抱她,像是找到依靠了一般。
晏琼池嗓音还是那么甜:
“咱们不讲古寰则了好不好,都是一些虚假的屁话,我迟早把写这书的人也杀了,听听别的吧?我还有很多值得听的话本。”
原本就骨头懒散的鱼阙被他狗狗似的一抱抱得毫无力气,听他这样撒娇,也忘了要问他想杀谁,只得点了点头说好。
“啊呀,我记得南洲有一处海雪山庄,里头常年有四季的花儿盛开,我总想着和你去看看的,到时候我也这样哄你小睡。”
晏琼池颇为惋惜:“只可惜当初没有办法带你一起上路。”
“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草台峰呢?”
鱼阙问了一句。
这也是她一直想问晏琼池的话。
晏琼池笑了笑,说:“你师尊亲自跟你说才好,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枕在他臂上的鱼阙沉默了会,手顺着他的脊背一节一节地上攀,最后停在了他后颈处,这里原本总是箍着黑色的蛇环,让他看起来很好掌控。
可才不是,他狡猾得很,抓不住。
她说:“总觉得你还有很多事情不曾说。”
“此后你都会晓得的啦。”
晏琼池露出一个隐秘又不屑的笑:“你说过的,你能下得去手弑师,到时候不要手软哦。”
鱼阙警惕,问:“什么意思?”
师尊于她来说,是珍贵的如同父亲一般存在的人,虽然当时在揽仙城她那般放话,可她当然知道,师尊才不是那种人。
莫不是他又在挑拨?
“没什么。”
见她又一副提防的模样,晏琼池不高兴了。为什么鱼阙总是能轻易地对他漏出这样提防的神色来。
弯腰蹭到了她的耳际,先是轻轻地碰了下,而后张口咬住耳垂。
“你!”
鱼阙瞬间从耳朵竖起来的小兔变得绵软,麻痒使得她浑身起鸡皮,一点抗拒的力气也没有:“你做什么……”
他抱着她不撒手,尖牙裂开,红舌森森,又从顶好的缱绻爱侣变为蔫儿坏的纨绔公子。
此时晏琼池非常肯定:
“其实古寰则好像也没说错诶,我确实蛮好女色的。”
“放开……”
鱼阙又气又害羞,下意识地去摸腰上的钟铃,但摁在腰上的手却转到了他的腰上。
少年不依不饶,轻轻咬住她可爱白皙的脸颊,像含住桃尖似的。
甜美的桃儿已经红得可以摘取啦,再不品尝就来不及了。
他的手原本是托着她的后脑,但慢慢地往下,托住她羊乳一样的白嫩脖颈。
鱼阙觉得晏琼池的獠牙都要长出来了,他咬住了她的脖颈,像是大灰狼咬住了绵绵的羊。
他想把她吃掉!
但下一秒,晏琼池便不得不松开了鱼阙。
因为胸口的伤口裂开。
他捂着胸口一副娇弱地倒了下去,摔在枕头堆里,变得可怜起来。
“你、你还好吧?”
脸颊红红的鱼阙也陡然失去暖意的包围,但是见他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连忙上前给他查看伤势。
“好痛……”
晏琼池捂着伤口,一脸为难地说:“要阙儿的亲亲才能好起来。”
举着烛火目睹一切的黑蛇:……
少主,你最好没事。
这是谁?
真的是少主?
晏琼池左等右等等不到鱼阙的反应,像一个闹够的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自讨没趣。
但鱼阙突然伸手压过来,双臂形成三角区将他困在身下。
这样上下对视,以至于两个人都害羞起来,把目光岔开,晏琼池左右看看,才看她,问:
“你要做什么呀?”
鱼阙居于上位比平时更有压迫感。
若是她和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那确实对晏琼池的威慑蛮强的,但是她现在红着脸。
除了让人想亲她,再无其他想法。
“我……”
鱼阙也不知道,心里一热就想这么对他,压着他,欺负他。
记忆里乖巧又阴毒的小少主也会有这一天,被她压着,脸颊泛红。
晏琼池,晏琼池啊……
鱼阙看着身下的晏琼池,像鸵鸟一般想立即跑开或者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现在不论是什么对话最后都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忍不住的,缠到一块去。
她在想是不是晏琼池又对她使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了。
可是没有,那她该用什么理由解释她压倒晏琼池的理由呢?
他也脸红,一点方才大灰狼的模样也没有了,头发凌乱,领口敞开,脖颈也是一片狼藉,若是那蛇环还箍在他的脖颈上……
比她都像待宰的绵绵羊。
“夏天很好,但有春花拂过我的面颊也不错。”
晏琼池正经地说道,而后直接仰着脸一副任君采撷的期待:
“我摔倒了,要阙儿的亲亲才能好。”
鱼阙一直是个矜持自持的人,她会回应他的请求么?
但见少女脸色红得不像话。
书上描写的闺房乐趣莫过于此。
只见朦胧的纱帐下,有少女缓缓地低下头,在半撑着身子的少年下颌处印下一个吻,她也学他的样子,轻轻的,浅浅的向上移。
两人自然地吻到一起,像是春花落下时候的相撞,柔软的花短暂接触后分开,但风很快又让它们重逢。
花雨持续了很久。
少年睁开眼,睫毛颤动,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情窦初开的欢喜,怀里少女茸茸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似的,她将脸埋在少年脖颈处。
倒是像一只埋头的鸵鸟。
“可以了吗?”她问。
晏琼池哈哈地笑,揽住鱼阙,叫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抱了她好一会,才用被子裹住将她安置床侧。
他坐起来,摸出珍藏的话本,清清嗓子:
“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好啦,多谢了阙儿慷慨美丽的亲亲,今日就讲《慧中小斋》这本话本好不好?”
他叫她:“好不好嘛,阙儿小朋友?”
“……好。”
脸红得不像话的鱼阙把脸埋在被子里,听着他讲故事,乖乖的。
就这样在他温柔嗓音的安抚下,鱼阙渐渐平息了心情,眼皮也越来越重。
睡过去前,她的手不自觉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攥着晏琼池的衣角,倒真是像小朋友。
晏琼池笑了笑,合上书,又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披衣下床。
他走到窗边坐下,病弱模样不复存在。
一直以蛇信为火焰杵在床头当灯盏的黑蛇也熄了烛火,爬上窗台。
“阴阳镜激活。”
黑蛇说,“少主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晏琼池支着腮,望着海面不说话。
“先前棋子送来消息,说现在风家商会因几位盟友倒戈背刺,现在正是岌岌可危之际,咱们要下手也可以。”
黑蛇着急汇报少主昏迷几天里所收到的消息。
“不急。”
晏琼池对风家的消息倒是兴致缺缺,“还有呢?”
黑蛇一一回答,什么妖洲内部势力正乱,脱离中洲的意愿越发强烈了,狗咬狗大快人心,什么魔气肆意蔓延,但无能的训诫堂和七脉都找不到蔓延的源头,什么玉金山的天地一脉发生了不可言说的事情。
林林总总,没有一件晏琼池想听的。
“少主,很久不曾发现新的元神碎片了。”
黑蛇只得老实地交代,少主最关心还是魔尊元神的收集进度,它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其实并没有再找到一片元神碎片。
“魔域有魔尊的探灵,寻找起来总是方便些的。”晏琼池漠然道,“大部分的元神碎片回到魔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实,他们迟早也会遵循我所留下的线索找到我。”
“到时候再说罢。”他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只是问:“她体内被人种了什么东西,绕是我竟然一时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像是心魔又不是。”
早在第一次经过困龙峡时,他就发现鱼阙体内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
虽然气味很淡,他还是能察觉,普通的四旋悟金丹竟然也有如此效果么?
两人分开得又突然,他还没来得及为她解开,她自顾自地离开,之后便是再无机会,现在在一探,已经发展得有些不可控。
“我也觉察了,”黑蛇附和似的点点头,“霁水真人那疯子想迫害雪浪道君的徒弟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她为何下如此狠手?”
难道是知晓了鱼阙和少主的关系?
也不对,霁水真人既然臣服了少主,那必然不能做出忤逆的事情来……她不怕死么?
“霁水真人恨钩夫人,也恨越碎稚,想来是在烛玉京见过鱼阙,也一并记恨上。”晏琼池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道:
“但真正下狠手的是药王谷那家伙,他的真身还在中洲,到时候寻他去,希望为时未晚。”
据他推测,药王谷的秘宗药司玄应该是看出来了霁水真人下在鱼阙身上的东西,火上浇油激化了她体内的心魔。
也导致鱼阙的神魂情况更加糟糕,不然不至于在对战鱼斗繁时候吃那么大的苦头,就算是突破了封印,身为小龙主的宝相也不稳定。
“是了,这种奸人必须惩戒。”黑蛇点点尾巴:“那现下怎么办?”
晏琼池叹气,回头看一眼掩在床帐里朦胧的面容,没说话。
黑蛇知道少主对他的小姑娘的担忧,也唉声叹气,“可怜见的。”
“对了,”黑蛇又问:“蜃精在困龙峡发动如此大的海难,虽然蓬莱神宫已被我们控制,但中洲这边不好对付,少主你打算怎么办?”
“神使会处理的,况且——”
他说:“蜃精乃是九霄界派来镇守困龙峡的,他们又敢置喙到什么程度呢?”
况且蜃精两次发动海难的理由都很充分,再者蜃精是精怪化形,原本就不会像人族修士那般讲道理,若是真的因为黎含光抢夺了它的蜃晶,掀起风浪害人貌似也在情理之中。
“算了。”
晏琼池叹气,挥挥手示意黑蛇不必再谈,休了话题,起身,将半支着的窗关上,“头痛,暂休了话题罢。”
他打算再歇会,掀开床帐。
黑蛇:……
你最好是头痛。
*
经过医修的救治,风化及也从前几日虚弱的状态里清醒。
他的伤势倒不像晏琼池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使用灵气太过,身体疲惫虚弱罢了。
黎含光也陪了他很久,明明自己也受了伤,蜃精那一掌使得她灵力倒灌冲入经脉受损,但她身体稍稍转好,就来照顾风化及。
今日送汤药来时,见他倚在床靠上,安静地望着窗外,不由得一喜,“阿及!”
风化及也回头看她,对她柔柔地笑:“你来了,含光。”
他正欲下床,被黎含光止住。
“喝药罢,”他现在身上有伤,还是多做修养比较好,黎含光把汤药小心翼翼地送到他跟前,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又问:“阿及怎么啦?”
“还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不是。”风化及说道,“我好了很多。”
“那为什么愁眉不展的样子?”黎含光走到他面前,伸手摁住他的眉心:“不快乐快快飞走!”
风化及笑了笑,他说:“风家又有来信。”
黎含光哦了一声,也跟着低垂眉头。
先前在蓬莱洲时玉简没有办法联通,而现在他一睁眼,便收到了许许多多的来自风家的留言。
这些留言都无一例外地告诉他,风家商会出事了,很多盟友竟然不顾盟约,背刺风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而他们需要风化及再弄出什么名堂来,振兴家族。
父亲对他是字字句句的谴责,在怪他没有为家族赢下七脉争锋,还得他押注的钱打了水漂。
但风化及没有为这些事忧心太多,最主要的还是他体内控制不住到处乱窜的灵气。
和时时刻刻回响的,不怀好意的低语。
他基本确定了,自己已经被心魔入侵,雷灵根时候也受到了影响,这可如何是好?
风化及不愿意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露,可貌似,他快要控制不住。
“阿及?”黎含光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阿及在想什么呢?算啦,坏心思快快从脑海里飞出去。”
风化及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他看着面前给他加油打气的少女,点点头。
只有含光还在,那么他就不会惧怕。
*
晏琼池自重伤里醒来。
作为师兄师姐,青鸾阙的修士们肯定要挤到他房里,对他进行慰问。
这群酒鬼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还算是团结,他们是真的关心小师弟。
琚师姐已经将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都让乌宥抄录下来,待回到云旗峰向师尊问寒道君汇报,但是仍有几个疑点需要小师弟老实交代。
晏琼池一一作答,有理有据,尤其是说到鱼阙的方面,少年一副慕少艾的模样,确实少有。
年轻人未免年轻气盛,一时冲动是有的。
琚师姐暂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没有要问的了,等回到青鸾阙面见了师尊,他们一行人再做一番详细的解释。
鱼阙给他换药,药蚕织就的绷带药效吸收得很快,这家伙向来不甚在意身上的伤,届时两人上岸分开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为了晏琼池早日好起来,她便多有上心。
抱着药罐推门进来便他靠在床头上逗猫,皮毛光亮的黑猫翻着肚皮给他摸,谄媚似的蹭来蹭去没啥出息。
晏琼池见她来了也抛开了怀里逗玩的黑猫,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
但一见她怀里的药罐,又小心地问:
“能不能不上药?”
“你觉得呢?”
晏琼池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等待鱼阙换药,但药味太苦,覆盖在他周身的兰息都不好闻了。
身为铁血医修的鱼阙动作毫不留情,用术法将药浸透药蚕丝,让晏琼池老实一些自己将衣服褪去。
晏琼池捂着脸左右扭捏,可他身上也只披了一件轻透的凉衣,领口大开,能沿着他的锁骨向下看到腰腹劲瘦,直到被腰带扼守的关前:
“我也是良家的男子,阙儿看了我,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鱼阙沉默,半晌之后他只得捂住被敲的额头,以空着的手去褪上身的凉衣。
少年上半身清瘦,因为医修鱼阙的担忧,伤口处用白色的丝带缠得严严实实。
鱼阙弯下腰去给他解绷带,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一丝不苟,手摁在他的胸膛上,带着局促但又小心翼翼。
晏琼池低头,鼻尖蹭着她。
鱼阙带着一点点绒绒的脸上能感受到恶作剧一般的兰息洒落,痒痒的。
一点点拨开那些绷带,心跳不知道为何也跟着一点点地加速。
她垂下眼不自觉地看一眼晏琼池,发现他正装作无辜地也看她。
晏琼池近来是越来越喜欢这样逗弄她了。
鱼阙抿抿嘴,撇开目光继续。
医者需专心救治伤患。
终于完全地解开了,只见少年清瘦的胸膛上是狰狞骇然的伤口,竟然一点愈合的迹象也没有。
她皱起了眉。
“为何会这样?”
“不知道。”晏琼池老实地摇摇头。
想来那日天雷和血龙破坏力太大,被贯穿后仍然有残留的灵力在里边蔓延。
鱼阙面露不忍,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得用清除毒素的老办法在他胸口处种了一朵花,而后用绷带快速绑好。
但她下手重了些,饶是晏琼池也忍不住哼哼几声,哀求她轻些。
“以后,不许再这样。”
鱼阙收拾那一团解下来的绷带,严肃地教训他:“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你对我说的话么?”
“嗯嗯,保证不再这样。”
晏琼池含含糊糊。
鱼阙把药碗给他:“喝了。”
他拒绝不得,顺着碗沿抿了一口汤药,而后叫一声好烫,说什么不肯再喝。
可在鱼阙扳着他的下巴查看时,他像小狗一样狡黠地咬住她的指尖,抬眼,漂亮的睡凤眼里隐隐有紫光浮现。
此时他衣衫半褪、长发倾泻我见犹怜的模样,露出这副模样来时鱼阙就猜到他想做什么,身体正要微微后仰躲避,但手不及被他握着,腰也被他环住,一把拢近跟前。
“要是现在身在烛玉京就好了。”
晏琼池又把脸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烛玉京?
扯上烛玉京做什么?
又听得他轻轻地说:“我要和阙儿永远在一起,我现在就回去把晏琼渊杀了,用他的血染上我们新婚的花!”
“什么新婚?”
她可不记得她有答应他。
“嗯?那你现在答应我好啦,我现在就去仙林宫向你师尊提亲。不对,你我原本就有婚约,我可不要他应允。”
晏琼池没脸没皮道,“不过也是,你现在是他的弟子……他要是答应我还能放他一条生路。”
大放厥词的下场就是被鱼阙猛然收紧的手扯住了脸颊。
鱼阙竖起眉毛:“不要闹了,快喝药。”
被轻轻拧住脸的晏琼池面颊出现了一个印子,他哎呀了一声,也不生气,只是歪了歪头任她捏着:
“好啦,我喝就是了。”
“还有一件事。”
鱼阙松手,把他的衣服扯起来给他拢好。
晏琼池见色.诱不成,只得乖乖地喝药。
“什么?”
“你的神魂崩裂得如此细碎,那又是为什么此前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并未发觉?”
“唔……”晏琼池将视线转向一边。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很可疑。
鱼阙将他的脸捧住,令他直视自己。
“玉虚昆仑上有一种幻蝉,以它做药可以掩盖周身的气息,”晏琼池从芥子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举到她跟前:“蓬莱神使给你吃的药也是这个。”
盒子打开,奇香四溢。
一粒暗红色的纹金丹药躺在其中。
鱼阙看着这药,居然有些莫名的心悸,连忙松开晏琼池,将脸转到一边去:
“收、收起来。”
“啊?”
晏琼池见她反应那么大,不甚明白,但还是照做了。
盒子合上,奇香也随之收拢。
“你……居然要吃这种东西么?”
“是啊,不吃大家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了嘛。”
“不过我没事。”晏琼池故作轻松道,“阴城杂术对我的侵害罢了,我吃宝花玉露也一样可以熬过去。”
“真的么?”鱼阙脸上动容。
阴城杂术对人的侵害居然那么大,绕是自小被钩夫人那样养大的晏琼池也受不住么?
看来她回到仙林宫是得好好和师尊探讨一番有关于阴城杂术了。师尊虽然不愿意她使用钩夫人的术法,可从平时的行为来看,师尊绝对是知道点什么的。
到时候她再想办法为晏琼池治一治……
晏琼池喝药也不老实,见岔开了话题,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哄鱼阙开心,活泼得很。
他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活泼得像是冰雪里蹦跳的快活小鹿,感染了鱼阙,使得她也忍不住地笑。
两人说着,晏琼池凑过来又想抱她,他这般渴求和她黏在一起,大概温柔乡莫过于此。
可鱼阙知道不能继续下去,她今日还有事情要做,整日和他厮混到一处怎么行呢?
于是嘱咐他两三句后,她便抱着药罐子出门。
晏琼池可怜兮兮,想跟着她,但是被勒令不准出房门,好好歇着。
关上门后,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某些热意,她缓了好一会才从那种心境里挣脱出来。
鱼阙抬手摸摸脸。
脸好烫,此刻一定是红得不成样子。
晏琼池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
她摇了摇头,把晏琼池从脑海里甩出去,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吹吹风才能把心情平息下去。
抱着散心的念头,鱼阙走到甲板上,顺着船头远眺了一会前方,前方依稀可见一点点的海岛冒出,那是芳雾群岛。
在航行路上到达芳雾群岛,便是说明中洲不远了。
中洲到了,离分别也不远了。
她得回去一趟仙林宫的,或者……跟晏琼池回到烛玉京去看看么?
拍拍脸颊的她又低头看海面。
漩海海水深蓝,带着神秘和忧郁,埋葬着许多成败兴亡,沉没着龙族千百年的荣光。
龙族,该是什么样子的?
鱼阙又想起来那条长得很畸形的怪鱼,她的真身,是否也和那条怪鱼一样呢?
还有阿娘,阿娘当初是为了什么要将她孵化?
她把自己当成继承人一样抚养,是真的想让她成为鱼氏的家主,还是另有谋算?
若是真的另有谋算,那她这些年的坚持于痛苦,不就成了笑话?
魔洲……为什么一想起魔洲,心里就感觉不安呢?长久望着漩海,鱼阙的心情渐渐地平复,她只感觉自己的思绪都要飞起来。
她又转头看了看周身站着的,乌压压望着自己笑的黑影,皱眉。
这些到底是什么,为何一直跟着她?
外人在的时候,它们也不曾退却,只有晏琼池在附近时,她才暂时能摆脱它们。
它们一直在低语蛊惑她。
想诱使她跌入漩涡。
就在鱼阙打算回房间躲着时,许久未曾响动的草台峰玉简跳了出来。
大概是渡过困龙峡之后,灵力已然联通,但玉简里的声音还是沙哑,听不清楚。
鱼阙点开后,追萤的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
“鱼阙……你去往了何方?”
“如果有听到,速回草台峰。”
第84章 【积重难返01】
◎分别的时刻◎
玉简里的追萤声音断断续续, 语气又这样急切,鱼阙这才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收到追萤的玉简了。
是了, 自从渡过困龙峡,就没有办法联系上仙林宫, 也没法联系到师门的人, 除了跟着船一齐来到蓬莱洲的白珊……不知道追萤怎么样了,还有小师兄楚洛笙。
就算是心智发生了些变化, 但鱼阙还是始终记挂着将自己好似妹妹对待的追萤和楚洛笙。
她试着用玉简连接追萤, 可毫无回应。
正心情郁闷,抬头便看见出来遛弯的白珊。
白珊口里咬着看起来像是自己自制的小零食, 带着长长的管子, 表情带着闲适又几分烦恼。
但和鱼阙的视线对上后,也是一愣, 下意识地要回避, 但是被鱼阙叫住了。
她马上立正, 举手敬礼示意。
白珊想起来鱼阙跪坐在甲板上抬眼看她的神色, 那可真的是马上就要提起银枪为死去爱人掷出怒火的复仇女神。
怪让人害怕的。
中洲问道里被划分为【反派】的家伙,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肯定也躲不掉呢……反正她当时就怂,还想着这几天避一避, 没想到出来遛个弯就撞上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一瞬。
鱼阙看着颇有摆烂人突然被抓包意味的师妹突然激灵而后做出的怪异举动,不解地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珊的手捂在梳了包子发髻的脑壳上, 笑着挠了挠, “头突然有点痒……师姐, 你在做什么?”
“联系不上师姐……你能联系上她么?”
鱼阙继续鼓捣手里的玉简, 她倒是没怎么体会到白珊的尴尬, 头也没抬地问道。
“追萤师姐?”白珊摸出自己的玉简,凑上来也捣鼓,“她在给我发完最后一封叫我好好修行的玉简,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什么时候?”
“在去往蓬莱洲的路上。”
“这样。”鱼阙收起玉简,并不收敛自己的担忧:“追萤从不断开和我们的玉简……”
草台峰没有首席,大师姐不见下落,所以管理门中首席负责教管师弟师妹的任务落在了追萤身上,同时也承担了首席培养门生的义务,决策门中事务,师尊将她当成继承者来培养,非常看重,追萤自然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她对每个同门都很严格,也很关爱,为了随时响应他们的求援,她从来不会断掉玉简。
“嗨呀,追萤师姐可能一时忙去了吧,”白珊挠了挠头,大概是初到草台峰时间尚短,并不知晓鱼阙的担忧。
“不会。”鱼阙认真地回答:
“师姐不会断联的。”
白珊又挠了挠头。
两人就这样倚在船舷边,海面上有海鸟自她们头顶扑棱棱地飞过。
“白师妹。”仰头看海鸟飞过的鱼阙开口问。
“嗯?”
白珊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那日……”
她看白珊,眼中有微光闪动,但很快灭下去,“没事。”
鱼阙知道白珊身上有东西在跟着她,也知道是那个东西一直在指引她行动,如此轻易地放过白珊也是知道白珊一直在有意阻止晏琼池在进行什么……虽然她决意站在他这一边,其实鱼阙心里也明白的,晏琼池远不是现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海上的风暴过去,晏琼池下一步想做什么呢?
她想知道。
鱼阙明白的,自己不了解他。
所以再一次听到白珊身上那个奇怪的声音灵验时,她才出于好奇,一而再再而三地没有对白珊动手。
“师姐想问什么?”
“没,”鱼阙摇了摇头,目光远眺芳雾群岛,问:“你回到中洲后,要去做什么呢?”
“我么?”白珊想了想,说:“不知道诶,如果能跟黎道友风道友们一起最好。”
她要跟着主角团,干什么都行。
“那师姐你呢?”
“我要回草台峰……”
鱼阙突然想起来师尊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地偏了偏脸,想躲避似的,“我之所以去蓬莱洲……嗯,是要跟师尊汇报的。”
师尊对蓬莱洲的情况应该有了解的,不然他不会准确地给出怪鱼其实就在蓬莱洲的答案,指引她前往蓬莱洲。
况且,师尊留给她的讯息里,明确地写着怪鱼是魔潮里的余孽,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师尊平日里也时常提醒她,务必保重自己的神魂,她使用阴城杂术时,师尊可以用大发雷霆来形容,气的不只是她始终放不下过去受心魔牵连,现在结合蓬莱洲得到的信息来看,应该也是知道她本体到底是什么。
所以,才有意无意地将她留在身边的?
那么,这是师尊收下她一个水灵根并且不知道来历的人作为座下弟子的缘故么?
两人各自闲聊几句,海风吹得人头疼,师姐妹二人便分开各自回房,只是白珊转身的时候,又转头回去,看了看鱼阙的背影。
只轻声说:
“师姐,快些离开晏琼池罢。”
“因为……一切都是为你设下的骗局。”
*
芳雾群岛一过,很快便能看见漩海大港了。
一群人站在甲板倚在船舷边上,看着海港和城镇一点点地自雾蒙蒙里显现,犹如巨兽现身。
但每个人又是那么欢喜雀跃。
离开中洲的一个月半都太过惊险,此刻见了中洲犹如无脚鸟终于落地的踏实,倒叫人忍不住生出许多情绪来了。
好凑热闹的晏琼池自然哀求鱼阙放他出去放风——身上的药味太苦,他必须要散味。
全身上下弥散一股草药味,他简直不能忍受。
两人一如既往地挤在一块,晏琼池还是歪着脑袋将脸贴在鱼阙的额头,手搭在她肩膀处,表情满足愉快,漂亮的睡凤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大叹特叹可惜。
“旅途就要结束了但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可惜”、“真无聊,又得应付老头们的盘问”、“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不满意”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但他向来爱做谜语人,说十句话里八句是假的,鱼阙不追问,只安静地听他说话,也任他贴在她额头上蹭来蹭去。
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啊,是风道友。”迎着海风眯了眯眼睛的晏琼池突然轻笑,“你看他身上的是什么?”
鱼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因为自己的迁怒差点杀死的风化及在黎含光的陪伴下也出客房来透气。
风化及的脸色好了很多,毕竟他只是力竭,要想养好也简单,但在两人的眼里,此前风化及的背后那层淡淡的黑雾已经发展得非常磅礴了,很大一团,像是摇曳着越盛越旺的火种。
它趴在风化及身后,好似趴在他背上的鬼,骇人可怖。
“风道友到底在蜃精织出来的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呢?”晏琼池以一个看客的惋惜道:
“好浓重的怨念,此刻正道的少侠风化及正受内心之煎熬,想来要不了多久会完全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牢笼去了,届时北洲第一天才的结局会如何?”
不知道吃了多少话本子的晏琼池说话腔调也换上了说书先生的样式,“会如何呢?”
“会如何呢?”鱼阙也跟着轻声问。
晏琼池抬手扶上她的面颊,而后捏了捏,语气非常宠溺:
“心魔并不是毫无上限的哦,在临界点的时候它会转化为某种具体的行为,比如贪念,比如杀戮或者憎恨。”
“所以风道友的结局当然是——膨胀得无以复加,而后——‘嘭’,炸个粉碎。”
鱼阙皱眉。
晏琼池哈哈地笑着直起腰,从倚着她的状态站起来,红袍地用腰带系了裹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所以笑着直起腰来时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给鱼阙整理微微弄乱的头发后,才向风化及打招呼,语气十分平和,还带着点好友大病初愈是喜悦,挥手:
“风道友——”
风化及随着黎含光走到客房到甲板上来。
他远远地就从涌动的人流里看见挤在一起的两人,好友晏琼池还是平日里礼貌且客气的模样,倒是鱼阙……他对上鱼阙冷漠的眼神,也岔开了。
但晏琼池跟他打招呼,他不好不回应。
“晏道友。”风化及走近两人,视线突然瞄到晏琼池身上红衣交领领口露出来一点点的绷带上,面上有愧色。
那样惊险的时刻晏琼池为他挡下那可能会要了他命的血龙,也多亏晏琼池,不然……真的不知道他的下场如何。
见风化及面怀愧色,晏琼池掏出他的小扇子掩脸,抢在他开口之前说话:“多亏了鱼道友妙手回春,我暂时没什么事。”
这厮语气非常真诚:“风道友为了保住大家如此奉献,相比之下我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
“风道友,你身体可好?”
“好。”听他这么一说,风化及心里的愧疚稍稍放宽了些,点头说道:“暂无大碍。”
他想了想,又说:“风家有一株残灵草,三阶灵草乃是上好的疗伤灵药,待回到中洲,我便托人给晏道友送来。”
“残灵草?风道友真是客气。”
残灵草长在秘海洞天内外,若非有实力的宗门大族,可没什么能采到它的途径,饶是风家这样大的商会,想必也不多见。
鱼阙就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晏琼池对风化及客客气气地你来我往,随即被小扇子挡住了眼神。
她推开扇子见黎含光也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才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话,不料再被小扇子隔绝了她们的对视。
“鱼道友,我觉着伤口好痛。”
正当鱼阙抬头要以眼神质问时,这厮捂着胸口叫喊,红袍地随着他的动作像是随时要把他压垮似的,一副将死不死的浮夸,“是不是要换药了?我觉得是时候了,能先给我换药么?”
鱼阙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毕竟晏琼池胸前真的是有愈合不了的伤口,她真害怕这家伙会出什么事。
风化及也担忧晏琼池,赶忙伸手扶他,但是被礼貌地拒绝了。
少年将身形投向鱼阙,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只说抱歉要提前结束闲谈改日再聊现在必须上药了。
于是鱼阙的衣角被扯住带走,留下迷茫的风化及和黎含光在原地,不明所以。
“把我支开,想做什么?”
被拖到更偏僻角落边上靠着的鱼阙对他要干涉她社交非常不满意。
“我只是不想把鱼道友你分给没必要的人。”
原本还病弱的晏琼池恢复了他本来面貌,捏住仰脸看自己的鱼阙的脸颊,若是那一点点的婴儿肥还在,想必捏起来手感会更好。
晏琼池垂下睫毛看她,“黎含光可是拿了骸蜃蜃晶的人,你跟她交往,不怕也会惹祸上身么?”
“啊,不对,你和她一起去见过霁水真人,就已经惹上祸端了。”
“你怎么知道?”
鱼阙仔细思索确定没有将此事告诉过晏琼池。
霁水真人,祸端。
她瞬间想到了那粒悟金丹。
初到霁水真人道观的那种不适感又漫上心头。
自从吃了那粒悟金丹之后,她的神魂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甚至还被人打散了……原先来不及好好思考一切未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突然清晰起来。
“这些不重要,反正现在开始你远离他们就是了。”
晏琼池像是在叮嘱小孩儿不可以靠近坏东西,“她手里的骸蜃蜃晶可不是省心的东西,既然她敢要,必然也得承担后果不是?”
若是在涡流之祸中黎含光将骸蜃蜃晶交还,那风波就此平息,好在啊好在……他眼睛有一弯,捏着脸颊的手收合,鱼阙的脸在他手里仿佛就是一个好捏的桃子,非常可爱。
鱼阙的思绪也被这一捏捏散了,她好容易从他手里挣脱,正色问道:
“黎含光手上的蜃晶,不是蓬莱蜃晶么?”
“不是。”
怎么会?
“蓬莱蜃晶是原本就生活在困龙峡海域里的大蜃死后受祝福结出来的晶体,但大蜃早就已经在魔潮里死光啦——现在困龙峡海域里的是魇阴神君的亲信骸蜃。虽然都是蜃,但它们可不是一个东西呢。”
晏琼池露出一个隐秘的笑,但很快休止,又满不在意道:“不过蜃晶的话应该差不多,凑合着用吧,我可没说它不能用来炼药。”
黎含光说过,蜃晶的下落曾是她拜托晏琼池寻找的。可遇不可求的蜃晶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传说里龙神埋骨地的芜野泽,风化及又在芜野泽遇袭。
鱼阙是给风化及治疗过的,她知道他的身体似乎是被什么入侵了,心智也是。
又是晏琼池设计套他们两个的局么?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到底有什么不同?”
晏琼池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说到:“一个叫骸蜃蜃晶,一个叫蓬莱蜃晶?”
“哎哎哎,别打别打!”
他赶忙求饶,语气这才真了两三分:“都是会吐雾的大蚌精嘛,不过骸蜃要厉害些,它织出来的蜃楼不是浮在空中的,而是直接让人进入幻境编织的楼阁,它结出来的蜃晶有毒哦。”
他假惺惺地答应帮黎含光要向蓬莱神使问询蜃晶的请求,再给他指了错误的方向,拿了错误的东西。
蜃晶是用来救黎含光阿娘的药,怎么能如此糊弄?
鱼阙想起来那日一起在路边脚店吃早饭时候,黎含光提起她阿娘时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不忍。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蛮喜欢黎含光的。
大概是黎含光有能力救她的阿娘。
她一直那么努力。
鱼阙本来就对努力又坚强的人有莫名的好感。
“你又露出想救他们的神情了哦。”
晏琼池歪头贴在她额头上,叹息。
他倒是对其他人的死活不感兴趣,但鱼阙露出这种犹豫又纠结的小表情实在可爱。
阙儿太容易心软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打算对黎含光做什么?”思考中的鱼阙目视前方,但抬手抓住他的前襟,不让他轻易躲开盘问。
“啊,我才没打算做什么,”晏琼池超级冤枉:“我只是如实地转达了蓬莱神使给我的讯息,蜃晶确实在芜野泽,大概是风道友拿错了罢?”
龙神埋骨地里确实有蓬莱蜃晶,就在地宫里,不过他没告诉大家蜃晶其实有两种。
“我也只是恰好在蜃精出现时才得知这块是骸蜃蜃晶,此前也从书上知道二者区别……再说了,骸蜃蜃精前来讨要,可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还给人家的哦。”
“毕竟,我又不会炼那开阳元阳丹。”
晏琼池想了想,又说,“算啦,你现在告诉黎道友也无所谓,不过,现在要折返蓬莱洲已经不现实了哦,且不说把守在困龙峡的那只蜃精会不会让我们通过,为期三月的蓬莱洲漩海航路很快会关闭。”
蓬莱洲一年只和中洲通航三个月,为保护古海国的名义,更多的还是为了彰显神御之地的特别。
也就是说,现在告诉黎含光蜃晶是假的也无济于事……只是那用骸蜃蜃晶炼出来的开灵元阳丹,药效如何?
鱼阙现在知道了骸蜃不同于大蜃的区别。
骸蜃是精神致幻,是诅咒,不可能跟受到祝福的神赐相比。
如果用骸蜃蜃晶炼药,绝对……万劫不复。
“阙儿,就算你要告诉黎含光东西是假的,你想好要如何开口了吗?”晏琼池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语气幽幽,好似一只压在她身上低语的红衣艳鬼。
艳鬼说:“你要承受他人的失望么?”
“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第85章 【积重难返02】
◎分别的时刻◎
经过八天的航行, 麒幽船终于是靠近了漩海大港,鱼鳍帆回收,巨大的锚下落, 将麒幽船固定在大港深处。
港口的风景和去时并无二致,但原本数量众多停靠在港口内的麒幽船数量锐减, 想必都折损在困龙峡了罢。
下船的瞬间, 大陆给人带来的踏实感和重回故土的感觉洋溢在心,青鸾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 鱼阙总是提着的一颗心下落了。
终于靠近中洲, 她从未觉得中洲如此亲近。
曾几何时,她还是抱着恨意动力满满却毫无头绪的小女修, 咬着仇恨努力前进, 又笨又傻……鱼阙垂下睫毛,看了看手心, 天光之下, 隐隐有细碎的鳞光闪烁。
“怎么啦?”
跟在她身后走路的晏琼池见她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弯腰凑近她, 问:“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见她举着手看,想了想,便给她手里放了一个兔兔红豆包。
“做什么?”
鱼阙攥着包子,抬眼看晏琼池, 不解地问。
他哪里来的兔兔红豆包?
“你就是不高兴了,这个给你吃。”
晏琼池说:“吃甜的确实有助于好心情!”
鱼阙看了看手里做得有些笨拙的兔兔包, 不知道这家伙去哪里弄来的, 亦或是自己做的么?
抬头看看晏琼池不自在的躲闪眼神,
她笑了一下, 没说话, 小心将包子收起来。
“好,我会吃的。”
青鸾阙修士都非常客气和在旅途上认识的朋友们告别。一路上经历生死劫难,友谊可贵了起来。
两人也寻了偏僻的地方说话。
“我得回草台峰向师尊汇报我的旅途行程,追萤和楚洛笙也许遇到了什么事情,近日我心内不安。”
“这样啊。”
鱼阙将背着的衔尾剑解下来,递到他跟前,那双圆圆的眼睛看他,认真地说:
“你现在应该没有本命剑了罢?我把衔尾借你,你好生收着。”
晏琼池的乾坤尺断在了困龙峡,他现在应该没有武器才对,青鸾阙一门最擅长用剑,想必没有本命剑也有点棘手。
她只能先将衔尾剑借于他。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在山道前,她将自己的剑赠与晏琼池防身。
待归来时,再还于她就是了。
剑是她的,落在晏琼池手里便成了债,他必须回来归还。
晏琼池看着手里衔尾剑,垂眸笑了笑,“啊呀,真有种故剑情深的感觉。”
他坦然地收下,牵起鱼阙的手。
两人执手相看,又是离别。
离别之际总是能叫人生出许多地不舍。
“我不想和阙儿分开。”
晏琼池有点蔫蔫的:
“待我处理完青鸾阙仙门的事务,我还得再回烛玉京,太和真人的事情还需要我去解释,她毕竟是晏氏的长辈,晏氏不会不管……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一趟烛玉京罢?”
鱼阙的手瑟缩了下,被他坚定地握紧。
“你在害怕么?”
“没有……”
“讨厌的人已经不在啦,先前能做的不能做的再也没有约束。我们还能一起去看看喜欢的潮海升落,现在正值盛夏,也是看它们的好时候,晚一些也可以,烛玉京的枫叶很漂亮,落满山时像烧起来的火焰不是?冬雪时我们便回啸月山庄,我记得我们有在树下埋一坛酒罢,妖母摘树上青梅酿的……”
“我们一起回烛玉京,好不好?”
看什么玩什么都还是次要,最重要的还是将鱼阙带回烛玉京里,跟晏氏那些虽然该死但确实有点东西的老头子们商讨该怎么完全把鱼阙外露的气息完全封印。
鱼阙突破了封印是好事,可怀璧其罪。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竟然不能完全地将鱼阙的龙息封印。
如果不能及时将她的气息封印,蛰伏在暗处的坏家伙一定会发觉到。
幼体期的小龙主,可太抢手了。
就算她不太喜欢社交,一直藏在草台峰上,也难免会有蝇虫闻风而动。
晏琼池很担忧。
鱼阙不会轻易地给出承诺,但在分别的现在,她突然觉得回到烛玉京回到啸月山庄似乎也没什么。
对于过去的苦难再不惧怕面对也正是长大了的证明。谁再胆敢践踏在她头上,那么势必叫他不得好死。
她点点头,说:“好。”
若是她也解决了心中的疑虑,确认师兄师姐暂无大碍后,她会考虑回烛玉京看看的。
真正的故乡昼云庄化为废墟,沦落为伤心之地,倒是困了她八十年的烛玉京还能算上她可以回到的第二故乡。
“真的?”
因为要分别有点郁闷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眯眼笑:“那可说好了哦!”
“我在烛玉京准备了好玩的东西一直想给阙儿你看看呢,我想着你会喜欢的……”
晏琼池柔柔地说话,现下真的像是远行的书生小姐在灞桥前送别,又像是要将二十年前被迫分离的不舍都说出来,殷殷切切。
鱼阙的手放在他手里,很自然地相扣。
风又来了,吹得人舒爽放松。
飞鸟从两人上方飞过,在人声嘈杂里,少年人如同柳枝相缠似的拥抱。
晏琼池托着鱼阙的后脑,脸埋在她的发丝里,鱼阙只能将脸抵在他的锁骨处。
虽然相处那么美好,但现下也只能说一句:
“后会有期了,阙儿。”
*
青鸾阙修士带着晏琼池回仙门汇报七脉争锋以及在蓬莱洲上的见闻,鱼阙带着师妹白珊回草台峰,风华及同样需要回到云崖洞,师尊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困龙峡上的两次风暴中洲七脉不可能没有察觉。
郁闷的白珊眼看大家要散开,反派现下不跟主角团黏在一起,而主角团也有两人小世界,那么她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人,她应该跟着师姐回到仙林宫去复命。
一行人在海港前分别。
鱼阙召唤出自己的御灵,正想带着白珊回去,不过望着这人头攒动的码头,她突然想起来某个人。
当日那个在街头拉住她的那个叫花子秦垢。
这老混账看起来就是特糟糕一酒鬼,可不也全无价值,那样宝贵的龙族法器被他携带了一百年,他是怎么能够在颠沛流离且很可能在鱼斗繁派出去寻找暮敲钟下落的杀手里活着的呢?
但最后驱使鱼阙前去找他的不是因为这些。
在阿娘编织的谎言里,他口中的公子秦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他是阿娘虚构的爱人,是值得托付的好友,也许也是她身上部分血肉的来源?
鱼阙对被鱼斗繁深深憎恶的秦却非常感兴趣。
她觉得事情并不是鱼斗繁说得那样简单,一定还会有别的不曾说出来的隐秘。
“哎——师姐,你做什么?”
白珊看鱼阙朝着岸上的城镇里走去,不解地问道。
“找人。”鱼阙头也不回,“你若是着急,可以一个人先回草台峰。”
“等等我,我也跟你去。”白珊当然不会抛下鱼阙一个人回到草台峰,可能也有港口距离草台峰实在太远太远,她自个可没有那个本事能不眠不休地赶回去。
况且现在世道不太平,她修为不高,自己单独行动还是算了吧,跟着鱼阙看看。
路痴本性的鱼阙走到岔口处,不再跟着呆呆的地精去寻路,她直接扛起白珊御剑而去,追着记忆力的地方而去。
白珊捂住自己的小心脏,看着自己被扛在鱼阙的肩头,脚下的景色快速移动。
距离海港的居民区不算很大,但巷子实在复杂,不是鱼阙此等路痴能够破解的。
好在她长了嘴,能问路。
鱼阙通过好几次的打听,终于问到了那个叫花秦垢的下落。
“哦?你找那个老混蛋啊?”
“他前几天死啦,死在哪处我也不知道。”
街边搬货的人用挂在肩上的汗巾擦擦头上的汗,嘴里说话:“这老混账最近买酒都不用赊账,走了大运,哼哼,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人。”
“你也知道,最近哪里都不太平。”
鱼阙顺着路人指的方向,找到了秦垢所处的巷子。
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死在街头是常有的事情,通常都是一卷草席卷了,由专门的人来收敛尸骨运往乱葬岗。
不过这群收敛尸骨的人惰怠得很,大多时候都拖得不能再拖之时,才会拖着小车来,捡了发臭的尸身推出去。
她走着走着,就要临近路人所说的巷子口,两人停下脚步。
虽然这附近混合着难以挥发的臭气,但她们一同闻到了其中夹杂的死亡的味道。
白珊以袖掩鼻,说道:”师姐,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那老先生怕不是——”
但鱼阙还是走近了那条巷子里。
她找到了气味的来源,蹲下身去,撩开那一层潦草的草席,见到的确实是因喝酒而变得糟糕的脸。
此刻躺在里头的人不再醉醺醺的倦容,已经死了,脸色发青发黑。
夏季炎热又靠近海,他身上已经隐隐长出了爬行的蛆虫。
更重要的是——鱼阙从他的伤口里看见了渗出来的魔气。
不同于她见过的由晏琼池弄出来的黑雾,那是真正的,带着攻击性的魔气。
有魔洲的人到达此处。
他们杀了秦垢。
鱼阙将草席合上,点了一张火符将秦垢的尸身烧了,她缓缓地从蹲着的状态站起来,转头看向韶华楼。
韶华楼是这附近最华丽的一片建筑,原本出现在中洲腹地的任意一处都毫不起眼,但出现在此处就非常的可疑。
她记得韶华楼的人实际上是被晏琼池控制的,晏琼池具体控制这样的赌庄来做什么她不得而知,可上一次离去前并不是这副光景。
此刻韶华楼给她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鱼阙带着白珊去往韶华楼。
虽然白珊也蛮想去攻略文出镜率较多的赌场里打打卡,但还没等她踏进赌坊,系统便跳出来不准她去。
红色的感叹号闪烁着,危险近在咫尺。
“师姐,要不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白珊拖住鱼阙,死命摇头。
“为什么?”
“这里可是赌场诶,师尊会允许我们——”白珊抱住她不撒手,也没有好理由阻止,只得搬出师尊来说事。
进不得也进了好几次了。
鱼阙想了想,说:“那你便在门外等我罢,我很快回来。”
也是,她带师妹进赌场,想来师尊知道了会骂。
于是给了她好几张护身的符箓,鱼阙撇下白珊,头也不回地走进韶华楼的大门。
白珊看着任务【昼云之春】,叹气,道一句该死的任务,也追了进去。
第86章 【积重难返03】
◎魔修◎
今日韶华楼没有开张, 或者看起来没有营业好些日子了,又像是在此地发生了声势浩大的打斗被迫歇业。
虚掩的门后到处乱糟糟的,竹筹和玛瑙制成的玉牌散落一地, 大概也很久没有人打扫,桌子上落着灰尘和干涸发黑的血迹。
鱼阙见了这等场景, 面色一沉, 沿着杂物堆积出来的长冗道往里面走。
韶华楼的窗设计得很是奇特,向上开着以琉璃做窗纸, 日头好时使天光泄露, 形成一条明明灭灭的长道。
白珊跟在她身后左右看看,总觉得周遭环境不太妙, 又见鱼阙如此坚定的向前, 忍不住问道:
“师姐,你在找什么?还是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 白珊觉得鱼阙还是蛮可靠的, 不过她现在真的能跟鱼阙一块行动么?
总感觉蛮危险的。
她有点打退堂鼓了。
“魔气。”
“啊?”
魔气?这么说有魔修在附近?
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魔修的白珊左顾右盼。
“别说话。”
鱼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黑暗里藏着不怀好意, 安静沉着总是好事。
秦垢尸身上的魔气指引她来往此处, 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这里。
韶华楼此前应该是被晏琼池控制了,不过他到底是用什么伎俩使得原本凶狠的黑奎倒戈得如此之快?
鱼阙不知道。
还有这浓烈的魔气。
难道晏琼池指使这群人去做什么事情了么?
也不太对……
鱼阙沉着地绕过堆积着的杂物,找到通往上方的楼梯。
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二楼的现状也不是很好,比乱糟糟的一楼更加骇人。魔气甚至浓烈得让一向没什么危机感的白珊也察觉到了。
“你就在这里停下吧。”
望着通往上方三楼的朱木楼梯, 鱼阙觉得白珊待在此处比较安全。
“我不要,我得跟着师姐。”
白珊还是觉得跟着鱼阙更加安全。
方才在一楼时她还没啥感觉, 现在是真切感受到了有冰冷的东西沿着她的脊背爬了上来, 现在不上不下的, 调头逃跑也不现实。
“也行。”
鱼阙抬手在白珊的肩膀上点了下, 绿色的光芒后, 白珊身上出现了一个盾,嘱咐道:“你少出声,别乱看,我叫你走便走就是。”
“是啦,师姐!”
朱木楼梯通往黑漆漆的未知,鱼阙点了一张引火符箓,沿着楼梯向上走。
推开三楼尽头精致的朱鸟门的瞬间,自里而外的黑色雾气吞没了二人。
三楼门口处被人设下结界。
结界触发的速度快到鱼阙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再一睁开眼,就身处和韶华楼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只见面前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到处挂满了朦胧的纱幔,极具西洲风情。
西洲和中洲的风俗不同,虽然多出火灵根,但更加地偏向生灵自然,众多地方还保留着祖洲时代的信仰崇拜,和魔洲的信仰莫名也共通之处。
走在其中,纱幔犹如扭曲的蛇,朦胧的雾气里似乎供奉着魔蛇神位,一排排,仿佛引路的使者。
鱼阙看着光滑地砖上胡乱散落的肢体,皱眉。
她从某个头颅里认出了这些其实都是黑奎的手下,它们与身体的断裂处切口平滑,像是被人一击必杀。
“师、师姐……”
白珊是没有那个勇气看死人脑袋,扒拉住鱼阙的袖子,害怕得直抖,还有点想吐。
“莫怕,都是死人。”
鱼阙低声安慰。
就是死人才可怕好吧!
见白珊实在是害怕,鱼阙反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前进。
二人循着那浓烈的腐朽血腥一路向前。
若是她猜得不错,黑奎原本是风家商会的爪牙,从言语还是行为来说非常厌恶风家的晏琼池通过什么方法将他们拉拢为自己的人。
现下这群喽啰死在此处,那必然是风家的人察觉了异常派人来清理叛徒。
只是一群喽啰的话,晏琼池也不会太多重视……会是风家做的么?
手段这样残忍,风家对待自己的同族也这样暴虐?
在到达魔气最为浓烈的一处时,鱼阙掷出一张毒符,仙林宫高阶术法——鹤顶迟夜。
毒符将周遭的黑雾腐蚀,无边无际的黑暗褪去,终于显露了覆盖其下的面貌。
只见在正前方处,端坐着一个黑衣裹身的男子。
他背对着她们,手里抱着什么在看。
就算是背对,鱼阙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由他头上延伸出来的狰狞的长角。
魔修。
鱼阙把白珊藏到身后,眼睛直视那个男子。
“我等候你很久了。”
魔修也察觉到了有人闯入了他的结界里,头也没回,语气轻快:
“就是你处处留下魔气招引我们……”
他回头,见来人是两个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规规矩矩,是正道修士的装束。
“你们是谁?”
魔修对这两只看起来呆呆的闯入不该来地方的雀儿起了兴趣,旋即问道。
鱼阙看见他手里抱着的正是黑奎的头颅,眼睛一眯,没回答他的问题,问:
“是你杀了秦垢?”
“哦?”魔修问:“你认识秦垢么?”
“最近杀的人太多,原来秦垢真的混迹其中?”
“要是秦垢死了,那可出现大麻烦了呀。”他倒是若有所思起来,将手中镶金描银了的头颅放下,朝两人一笑:
“还多谢了你告诉我,对了,不知道你们闯入我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黑色的雾气好似扑面而来的潮水,威压扑面。鱼阙知道此人是魔修,并不畏惧,抗住了他的威压。
魔修的恶名众所周知,这时候最好展开防御,以防魔修突然的袭击是明知,但衔尾剑不在,在没摸清楚这家伙底细前她不会使用八暮剑。
她岿然不动,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此人头上长角,魔纹鲜红,周身溢出的魔气处处彰显他的修为深厚。
就是他杀了秦垢,将盘踞在韶华楼里的一干人全部杀死的么?连黑奎也……她看着死相极为惨烈的黑奎,再把视线转向他。
魔修也在看她,眼中打量的意味浓烈。
“阁下。”
在两方的对峙沉默里,鱼阙终于开口了,她问:“为何要杀秦垢?”
秦垢死了,很多线索都会中断。
关于阿娘和秦却,关于更加隐秘的往事。
况且,魔修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出来行动杀人?
追查的线索被贸然中断,鱼阙有些恼怒。
“自然是因为他拿走了不该拿走的东西,我们都找了他很久啦,看样子,你是认识他的吧?”
魔修缓缓起身,嘴里说话:“真是太好了,我们单知道他是个街边要饭的,可要饭的那么多,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他便站在了她们面前,鱼阙下意识伸手护住身后的白珊,同时也释放了自己的灵气结成防御,进入戒备状态。
“你想做什么?”
“你身上,似乎有似曾相识的气味。”
魔修丝毫不注重边界,弯下腰来看鱼阙,像是在跟小猫小狗聊天似的自顾自地说:“是你一直放出线索叫我们追寻至此的?”
“你故意在混元界、迟凤林里放出魔尊的气息,为的是吸引我们来这里?”
鱼阙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混元界,什么迟凤林,她没有去过。
“一定就是你,你身上的气息真叫人熟悉。”
魔修的眼神变得凶恶,“就是你把我的兄长变成那副模样的?就凭你一个……只有金丹的修士?”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鱼阙不动声色地以雾化剑。
她确定自己是没有和魔修接触的,也不曾做过看起来像是他口中的行为,唯一可能的便是到处游历的晏琼池了。
难道他结下的梁子?
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但她很讨厌陌生人突然窜到自己跟前,况且还是个魔修,鱼阙当即便是抬手就是一劈——
莹绿色的毒雾瞬间喷发,逼得那轻视了她们的魔修向后几个起落。
“阁下,我并未和你们结过仇怨。”鱼阙一脸冷漠,“反倒是你,身为魔修居然敢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中洲么?”
“于情于理,身为七脉弟子的我们确实该为维护人世除魔卫道。”
魔修看了看被毒雾侵蚀的手臂,也不高兴,冷笑一声:“说什么七脉弟子除魔卫道?这便是正道的狂妄么?”
“说起来七脉的弟子,这些天我们也杀了不少。最后还不是像猪狗一般求饶,求我们别杀他,看来正道在临死前也不过如此嘛。”
白珊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就像十辈子遇见的仇人一样打起来了。
鱼阙的护体罡气防御住了瞬发的黑气,莹绿色的毒雾和蓝色的水流锐化成为长枪护卫周身。
以灵气化剑始终不比衔尾剑在手来得更加方便。
在交战之中,两人各自探出了对方的修为的深浅。
鱼阙确定这个家伙确实有点实力,修为远超血婴之上,放在此前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现在虽说力量虚弱可要不了几招他也得落下风。
魔修也没想到像是误入陷阱的小鹿一样的小女修居然那么厉害,自己的修为远胜于她,却还是不敌。
她一手毒雾一手水流,打法又凶又狠。
他打算跟这家伙讲讲道理,但压根不给机会,想化为墨烟消散,自她身上延伸出去的银色丝线锁定了自己。
“你!”
被迫从墨烟里现身的魔修惊骇,没有太多时间给他,鱼阙的剑气已经到了他的跟前,抬头便是她阴森森的眼睛。
张开獠牙的毒雾化蛇,环着他,逼迫他跌在了地上,剑意分化包围了他,长剑抵喉。
“为什么要杀秦垢?”
绿色的毒雾组成了风墙,困住魔修的去路,鱼阙被毒雾托着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毒雾和水流在她身后盘踞成交织的蛇。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看来七脉弟子也并非酒囊饭袋。”魔修抹去嘴角边上的血,笑道:“我叫畲月,是魔洲伏魍堂堂下先行官,你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
鱼阙对自我介绍这项环节从来不理会,她只想听自己要听的。
“说吧。”
“若我不说呢?”
既然嘴硬,那么便将真话打出来就是了。
区区一个魔修,没必要手下留情。
畲月冷笑一声,以手挡向自己袭来的毒蛇,视线突然转到她腰上那串钟铃,“秦”字花纹依稀可见。
暮敲钟?
他的攻势一转,奔向她腰间的暮敲钟,被格挡,绿色的毒雾震出去。
蛇雾盘踞在鱼阙周身,如同拱卫女皇。
“鱼斗雪的暮敲钟……”
名为畲月的魔修也顾不上手被腐蚀,只呆呆地看着它,继而脸上露出狂喜:
“居然是暮敲钟?!”
鱼阙听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什么暮敲钟?”
魔修居然知道暮敲钟么?
也是,那样放肆地潜入昼云庄,没理由会不知道暮敲钟。
想起被魔洲之人一把火烧光的昼云庄,鱼阙的怒气更盛,她攥进了手里的剑,等他说话。
“你拿着暮敲钟,却装作不认识么?”
畲月不屑地嗤笑:“真是得来全然不费工夫,鱼斗雪那贱人盗走了我们的宝物,竟然流落到你这种卑贱之人手里……等等,你该不会是……”
他眯眼,开始打量鱼阙,可没什么机会好好看端详她的脸,因为鱼阙的剑气已然到了跟前。
鱼阙最恨别人侮辱她阿娘。
她本来就对魔洲恨之入骨,畲月口口声声无疑是完全踩在了她的雷区上。
畲月被一剑掀出去好远。
想他堂堂伏魍堂先行官岂能单打独斗一人?
在鱼阙一脚踩在他脸上时,畲月完全地隐入黑暗,结界碎了。
构成结界的竟然是诸多血婴魔修。
他们此刻都从结界里响应畲月的指令,手执法器攻向鱼阙,最后纷纷碎在鱼阙的毒雾之中。
化形的毒雾如同绞肉机器,将这些妄图扑上来阻拦的家伙杀死。
有击杀头目的能力,自然更不会有放跑任何一个不知好歹喽啰的可能。
鱼阙抬起手,绿雾随着动作浮动:“退下。”
蛇雾打着卷化为旋风,绞碎一切妄图扑上来的敌人,只感觉几个眨眼的时间,畲月的手下完全死绝在绿色的旋风里。
白珊可是全程目睹鱼阙化龙发疯的雨夜,她真的阻止不了要杀戮的师姐,赶紧召出商城界面,用积分换了一把伞,撑开,摸到角落里蹲起来,假装自己是蘑菇。
被绞杀的魔修血肉飞溅落在伞面上,不亚于下了一场鲜红的血雨。
噼里啪啦——
闪烁红色感叹号的屏幕倒是恢复正常了。
但鱼阙忽上忽下的黑化值突然前进一格。
要死啊!
白珊只能看着被萤绿光芒映照脸庞显得有些阴沉的鱼阙干着急。
毒雾大面积的铺散,展开了比结界更大的结界。作为药毒精绝的雪浪道君座下嫡传,继承了毒法的鱼阙当然能够使用大面积的毒雾结界。
此前被告诫修士需坚守平和爱人之心不忘进取,自然不可随意使用这等具有破坏力的术法,鱼阙也就很少会对他人使用真正的草台峰五毒毒法。
现在好像……更肆无忌惮了。
反正在魔修的结界里,谁能感知得到呢?
“你真不要脸!你是正道,居然……”
鱼阙轻轻地笑了一下,动作依旧。
绿光映照,使得她面庞如同索命恶鬼。
在绿雾里逃窜的畲月终于还是被打得躲在结界里不敢出来,他完全没想到今天能遇上这样的敌人。
不是正道么?
怎么会使用这么阴毒的术法?
绿色的风墙里伸出一双手,扼上了畲月的脖子,鱼阙不可自控的紫色竖瞳冒出,好似七月里的盈盈磷火:“你输了。”
“真厉害,别杀我。”
原以为躲在结界里能够平安无事的畲月眼见面前这家伙如此暴戾,也非常地识相,甚至像猪狗一般地求饶了。
他不同于其他没有脑子只管无脑冲动的魔修,审时度势才是活下来的关键。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鱼阙手里拧着他的脖子,尖牙森森,仿佛只要他敢忤逆,人头立刻掉落。
他不会有被赦免的资格。
杀了秦垢,那么就得为恶付出代价。
鱼阙得知了当年鱼氏灭门惨案那是实实在在的跟魔洲有关,她确实需要抓一个魔修来盘问。
所谓的伏魍堂先行官修为不低,又是个头目,得以参与某些决策,恰好就是她要找的消息来源。
但这家伙貌似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喽啰,鱼阙能套出来的信息仅如其下:
魔洲确实有能力挣脱困压了他们的天师封印,在新主的授意下魔洲已经派出了很多他这样的先行官。
他的任务是来寻找一个叫秦垢的家伙。
秦垢作为一个被撵出府的家奴,身上带着被托付的盒子。
他最大的任务是拿到秦垢的盒子,但追踪到此地的时候发现了韶华楼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畲月作为魔修,自然知道它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必问,反正他早就死了。我只是很奇怪,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什么气息?”
“这不在我必须回答的范围内。”
畲月拒绝再回答鱼阙的问题,被扇两个大耳刮子也不说。
蹲在一旁的白珊见曾经正道修士打扮的师姐沉默了会,手里突然出现红色煞气。
只见她将手摁在长着丑角的男人头上,像是拔萝卜似的将他的魂魄拔了出来,行云流水般装进瓶子里。
撑着伞蹲着的白珊咽了咽口水。
没打算继续逼问的鱼阙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在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走吧,同我一起回草台峰,白师妹。”
“好的,师姐。”
白珊收了伞跟上去。
被魂瓶拘着的畲月看着陡然庞大的人形,反应过来,被团成一团的魂魄在魂瓶的嚎叫:
“还敢标榜自己正道,你,你又是为什么会使用魔修的术法?”
“你用的,就是魔洲的术法吧?”
第87章 【积重难返04】
◎回到草台峰◎
漩海港距离仙林宫颇有距离, 鱼阙御灵带着白珊,也要两天的路程。
回到仙林宫时已是第三天的正午。
从山脚进山处举头望去,雾气环绕仙林宫, 朦胧缥缈不似人间,连绵的玉柱山仿佛直通云霄般宏伟壮丽。
白珊跟着鱼阙站在山脚, 一手搭在眉上, 也学她做目光深沉状望着遥遥的玉柱山。
但看来看去不得眉目。
“走啊,师姐, 不回去杵这里做什么呢?”
“……”
鱼阙把眺望的目光收回来。
在此来来回回地路过二十年, 今日还是头一次产生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山的念头,像做错事情不敢进家门的孩子。
该怎么开口问询师尊呢?
难道师尊真的知道蓬莱洲上的事情, 被魔洲制造出来的幼龙, 出逃的叛徒鱼斗繁,以及……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师尊是为什么要收留她?
如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 以师尊的修为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她又该怎么面对师尊?
在韶华楼拘住的魔修说得不错,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算正道?
然而硬着头皮回到仙林宫, 回到草台峰,鱼阙却没有感受到师尊的存在。
平日里师尊坐镇草台峰,会释放自己的灵力笼罩覆盖在草台峰,监视草台峰的一草一木, 亦或是确保草台峰内部没有潜在的危险。
“师父好像不在诶。”
白珊知道师尊常待在偏殿,可在偏殿四处看看, 却不见师尊。
其实她才拜入草台峰没多久便跑出来跟着主角团, 并不是很清楚草台峰内部运行和她白得的师尊习惯如何。
鱼阙望着偏殿放下来遮光的竹帘, 心下感觉不好。
师尊不在草台峰, 联系不上追萤, 也没有师兄的消息,那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怀着疑惑,她到供奉命灯的道殿里去看,发现小师兄楚洛笙的命灯——已经微弱得随时要熄灭。
怎么会?
难道追萤没有和小师兄会合么?
恰好有一牵着灵兽来照料栽在道殿前的弟子,鱼阙便抓了他问话。
小弟子是追萤的徒儿,是该尊称鱼阙为师叔的,他怀里抱着圆滚滚的灵兽,仔细回忆:“师父她前段时间才回来,又出去了。”
“去做什么?”
“前段时间师父回来禀报西洲发生的事情,长老们说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们,只是面色郁结了几日,说联系不上你也联系不是楚师叔,没过几天就出去啦,草台峰事务都交给林泉师兄掌管。”
“西洲?西洲怎么了?”
“师叔,你不知道么?”
小弟子见鱼阙面露疑惑,便将近来中洲发生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她。
追萤去西洲寻找楚洛笙的时候遭遇到了魔洲魔修的袭击,侥幸逃回来,向仙门禀报了此事,而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匆匆离开了草台峰。
他们这些弟子也联系不上追萤。
问追萤去了哪里。
小弟子说不知道,挠了挠又说,楚师叔还没有找回来呢,估计是又出去找楚师叔,雪浪师祖也没有消息,大概外出游历去了。
鱼阙听着听着,眼前浮现了蜷缩在断竹下的蜈蚣,还有明明和钩夫人长得不像但又意外相向的霁水真人。
揽仙城。
追萤最可能去了揽仙城。
鱼阙心里的预感强烈。
“师叔,你也联系不上师父么?”
“嗯。”
“那怎么办?”
“得去一趟揽仙城。”鱼阙转头要走。
追萤对于鱼阙来说是珍贵的姐姐一样存在的人。
她不希望她出事。
但还没走两步,身后二人见她突然站定。转身急切要去寻找追萤的鱼阙伸手捂住了额头,身形晃了晃,竟然踉跄了两步,随时可能栽倒似的。
身后的白珊和小弟子连忙上前搀扶她。
“师姐,你还好吧?”
“没事。”
“可你……”
鱼阙摇摇头,突然的眩晕大概是因为她在韶华楼大肆动用灵力且赶回来又这般着急,应该是力竭导致的。
若是力竭也还好,修养几天便可无事,不过要是因为别的……可不好说。
“师姐,要不咱们还是暂时歇一歇罢?”
白珊肩上架着她,嘴上说话但实际上已经再将她往弟子舍的方向挪步。
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能继续赶往揽仙城?
可别犟了。
鱼阙被白珊和追萤的弟子架着回到自己在草台峰的住处,位于山腰上的弟子舍。
拜入草台峰的二十年她一直过得很简朴,下榻的地方干净如雪洞一般。
还算宽敞的房间里只简单的放着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最多还有放置衣物的斗柜。
白珊将鱼阙扶到床上,帮她脱去上衣,盖好被子,换下来的三千霞如同烫手山芋,她胡乱想把它塞进衣柜之中。
但拉开鱼阙的衣柜,她看见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灰蓝色道袍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白珊:……
不愧是鱼阙。
安置好鱼阙后,白珊打算去药庐给鱼阙熬制一些舒神的汤药,留她一个人躺在房里休息。
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得鱼阙难受得很,头耳嗡鸣,浑身像是有蜜蜂爬动。
在白珊走后,她睁开眼,枕着硬邦邦的枕头,盯着房梁,以思考来转移身体的不适。
弟子舍附近种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竹,风吹来时,竹子相互倾轧,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
竹叶波浪起伏好似田野里舒展的稻禾起雾。
听着很助眠。
但有东西不肯放她入睡。
它们在风里低语,杂乱无章,它们在偷偷的笑,宛如在看在讨论可笑的人。
鱼阙闭上眼,又睁开。
不怀好意的声音仿佛有意在搅乱她的情绪,它们想让她暴怒,让她怒喝闭嘴。
但鱼阙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里是草台峰。
“喂,你!”
正在鱼阙出神之际,被关在魂瓶里转醒的畬月突然叫嚣,像是不甘心被遗忘的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快放我出来!”
“你算个屁的正道,把我放出来!”
此獠甚是聒噪,一会威胁不马上放了他自己绝对不会饶恕她,一会又施放糖衣炮弹企图迷惑正道弟子坐怀不乱的心。
但鱼阙只是两眼直直地盯着房梁,不曾动作。
畲月的发言到最后只剩恶言恶语的垃圾话。
他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到新主大人即将统领魔洲子民夺取人族六洲时,鱼阙终于动了,她翻了个身。
“你真奇怪,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个家伙的气息。”畲月见她无动于衷,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谁?”
鱼阙出声问道。
这魔修说了两次她身上有其他人的气息,但鱼阙是个洁身自好并不喜欢和他人有肢体接触的人,能近身的,除非是熟识或者晏琼池。
她倒是想知道,她身上沾染了谁的气息。
见她终于搭理自己,畲月也兴奋起来,被团成一团的魂魄在魂瓶里翻来覆去,语气高昂:
“你知道也没有用,这家伙死了很多年了,掉进湮魔井里谁也救不了他。”
“……”
鱼阙并无兴趣,她没有接触过什么死了很久的人,况且魔修诡计多端花言巧语,一不留神很容易上当。
“你不信么?”
畲月见她又没了动静,说道:“发动魔潮的魔尊大人原有十三子,也就是魔洲里的十三魔主……”
接下来便就是长达几千字洋洋洒洒的赞美之词,听得鱼阙眉头一皱,对魔洲魔修的感观更差了。
“不过,最小的魔主殿下嘛……”
对前十二个英武魔主赞不绝口的畲月此时顿了顿,而后毫不在意道:“只是个很弱小的心魔,身为魔尊之子毫无价值,不过倒是很奇怪,魔主们怎么杀他,他都死不了……不过好在有湮魔井。”
“什么是湮魔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魔洲分有大魔和魔修,大魔乃是世间恶念结合,只要人世恶念还在,魔就不会灭亡,但湮魔井嘛……是专杀大魔的地方,不说魔修,就是大魔被推进去,也再无生还的可能,它是大魔的屠宰场。”
发动魔潮危害世间的魔尊座下有十三子,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小魔主是没有价值且弱小的心魔,但他不能被简单的杀死,于是被兄长们戕害,兄长试了很多方法杀死他,但都没有成功,直到他们抓着他的角,将他拖到了湮魔井旁边……
畲月这么描述,倒是让鱼阙想起来在韶华楼时看见的场景。
她的眼睛被晏琼池捂住,从幻境里看见许许多多被兄长杀死的倒霉蛋。
其中就有一个瘦小的长着魔角的少年。
被兄长像只待宰的猪那样对待的少年,没来得及呼救便掉入了湮魔井。
向下坠的过程中,风把他的长发吹得狂舞,井口越来越远,他眼里看见的星光也一点点消失。
“……”
“小魔主人还挺好的。”畲月评价道。
鱼阙坐起来,往嘴里塞了一颗九蟾丹以期恢复体力和灵气。不知道为什么,九蟾丹能够令被人窥看的感觉减轻很多。
“闲谈到此为止吧,我有话要问你。”
第88章 【积重难返05】
◎很吵的魔修◎
“你为什么知道秦垢身上有暮敲钟?”
“哼。”
“你们拿暮敲钟来做什么?”
“哼。”
见畲月一副拒不配合的嘴脸, 鱼阙从床上坐起来,朝魂瓶的方向伸手,魂瓶便到了她手里。
鱼阙面无表情, 她要对付不听话的家伙多的是手段,只见她将手摁在魂瓶上, 那团魂魄便在其中快速的回旋搅动。
畲月气得大骂她这个样子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你们正道不都是善待俘虏的么?
还有你的术法, 就是魔洲的术法吧……臭不要脸!
畲月骂骂咧咧,到最后完全求饶。
这家伙表明看起来就是好拿捏的人族修士, 打一拳就起不来的那种,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狠,其实你就是故意装成无辜好欺模样的吧?
“道长还是放了我罢, 我必定知无不言。”
“我虽然是魔修, 但我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是?”
鱼阙这才愿意放她一马,问道:“你说你是来找秦垢拿他的暮敲钟的, 为何要杀他?”
“啊?我又没见过秦垢, ”畲月说:“那么多叫花子, 我想杀就杀了……谁知道秦垢真的死了?”
“……”
“况且暮敲钟在你身上, 他活着还是死了现在都没有没差。”
畲月看着那串古朴的钟铃,“倒是你,暮敲钟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你该不会是……鱼氏的子弟吧?东洲鱼氏还有侥幸逃出去的人么?”
“我不是。”鱼阙面无表情地撒谎。
“骗人!”
“秦垢将暮敲钟输给了我。”她说:”你知道东洲鱼氏?它原来是鱼氏的东西么?”
“不,它原先是供奉在魔洲圣庵岭里的, 都怪那鱼氏的鱼斗雪,就是她潜入圣庵岭将暮敲钟盗了出来, 不然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鱼阙继续大力晃动魂瓶。
“哎哎哎——你!你又不是鱼氏子弟, 听这个没必要吧?哎呦姑奶奶, 放过我吧……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畲月骂骂咧咧:“我说, 我都说!”
他还算知道好歹, 往日那些宁死不肯透露一点的魔修被这样对待早就“天无二日我心里只有魔尊一个太阳我是绝对不会屈从美女蛇的诱惑你杀了我吧!”
堂堂先行官二得跟只狗腿子似的,鱼阙对魔洲的实力产生巨大的怀疑。
“我也只是听说。”
畲月又道,“毕竟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小魔,饮狂兄长也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据说在二百年前,有一个叫鱼斗雪的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潜入了魔洲,玩弄感情的戏法欺骗了大殿下,才从圣庵岭得到了暮敲钟……”
“她得到暮敲钟后逃离了魔洲,并且将天师封印的漏洞反手出卖给了七脉仙门,我们原本可以在二百年前就突破该死的封印,何苦等到现在?”
鱼阙也不知道自己阿娘还有这等历史,一时间听得有点愣。
阿娘她和魔洲人还有这等牵扯,那么鱼氏的灭门跟此事有联系么?
魔洲人不仅仅是为了夺取鱼氏的御海腾蛟之术,还有暮敲钟,以及对阿娘的仇恨?
这么想来,魔洲人似乎更该死了。
“你知道暮敲钟的作用是什么吗?”
鱼阙拿起钟铃,凑到他跟前问。
畲月隐秘地一笑,“这可是好东西……”
但他没有明说什么,大概跟鱼阙知道的应该大差不差,暮敲钟是魔洲用来驯化小龙的,但是被鱼斗雪盗走了。
鱼阙陷入沉思,为了不让畲月起疑心,她换了个话题:“现下中洲的黑气四起,是你们在作祟吧?魔洲之人现在有能力突破天师封印了么?”
“你们这般大张旗鼓的作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找暮敲钟吧?”
“当然不是。”畲月露出隐秘的笑,“我们当然是……为了夺取六洲而来!只待天师封印解开!”
“新主将会带着黑色的洪水,吞噬整片中洲!”
“你们的新主,是谁?”
“自然是——大魔主殿下!”
“所以,是他下令让魔洲的人涌进昼云庄,杀灭鱼氏的?”
“没错!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放了我!”
“……”
魔修发出阴狠疯狂的笑,狂热得像是新主的拥趸,“灭掉鱼氏只是一个幌子,其实更重要的是——解救魔尊!我们也在等待旧主的归来!”
鱼阙无视他有些疯癫的笑声,不自觉攥紧了被子,心里在飞快地收刮关于魔洲大殿下的资料。
但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魔洲被封印的时间实在太久,她对魔洲所之甚少。
如果真的是这个所谓的大殿下做的……鱼阙啊,你又该如何对付他们?
“说起来,你真的是七脉仙门的弟子么?你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关心中洲嘛。”
畲月笑够了,停下来,见面前的女修沉默,又道:“你身上有很不详的气息,比起七脉正道,闻起来更像是我们呢,啊,我说的是你可能更接近魔修……怎么了,是被什么东西困扰吗?”
有些烦躁的鱼阙不说话,顺势躺下来。
“我早跟你说过,魔洲放出大量先行官打探中洲的局势,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中洲现在可是被魔气笼罩。”
“也对!魔气很早之前就蔓延开来了,但你们人族修士好像一点作为也没有,难道真的毫无感知吗?那你们也太酒囊饭袋了。”
她从东洲游历一年归来初到揽仙城就能感受到很怪异浓烈的气息,那时候她只有结丹的修为,连她都感受到了,七脉长老和训诫堂不可能没有察觉。
“最想不通的是,你们居然还举行了七脉争锋……哎呀呀,你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浑水摸鱼吗?”
“七脉争锋里,有很多原本不该来的人都混入其中了哦,你们真是愚蠢,一点也察觉不出来么?”
畲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话,又狂妄又自大的性格让他看起来就像人世里没点脑筋的毛头小子,像是要大显自己的神威,别人一问,便什么都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了。
“而且,我们的堂主此刻就在揽仙城。”
揽仙城,又是揽仙城。
“你们的堂主,是谁?”
“不清楚——女人,她是个非常狠毒的女人。”
畲月幽幽道:“我兄长被她迷得五迷三道,被她攒动着去接了任务,现在你看都成什么样子了,他的魂魄都被人撕了一半,他是废了,还得推我上阵……”
“诶,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该给点反应吧?一直躺着跟没事人一样,搞得我很挫败诶。”畲月不满鱼阙对他的话一点波澜也没有。
鱼阙对他的废话没什么兴趣,只想在其中筛选有用的信息,非常含糊地嗯嗯两声,终于开口再问:“解开天师封印,很关键的一步是九枢塔,你们打算怎么破除九枢塔呢?”
“九枢塔?”
“你不需要担心,反正它自己会从内部崩溃,现在九枢塔的状态很不好,你不知道么?”
“哼哼,九枢塔一破,整个天师封印将形同虚设,到时候中洲还是我魔洲囊中之物!”
揽仙城是魔洲通往人族六洲的枢纽,又有九枢塔这样重要的阵眼,一定会是魔洲必争之地,在魔气侵蚀的当口举行七脉争锋,确实不大对劲……揽仙城……揽仙城,追萤往揽仙城方向寻找楚洛笙去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现下魔气四起,若真如这聒噪的魔修所说,魔洲的人正在想办法破除九枢塔的封印,那追萤作为雪浪道君的弟子,理应会挺身而出。
她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不行,必须得找到追萤,不然自己心里总觉得不安。
思已至此,鱼阙也不顾头晕,从床上坐起来,胡乱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灰蓝道袍穿上,再把魂瓶塞进芥子袋。
书桌上有一把师尊赠予的用以防身的剑,她也一并带走,甚至来不及和白珊说一声,召唤御灵直奔揽仙城。
*
妖洲和人族六洲的关系逐渐恶化,自七脉争锋后更是达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导火索正是因为训诫堂对当日在莫名出现九枢塔雅间的鱼阙宽大处理,没有给一个青岩真君死亡的合理解释。
由这件事引出来的诸多矛盾使得妖洲弟子和人族修士之间的嫌隙使得他们在除魔卫道的入世修行里产生了分歧。
妖洲最大最顶尖的仙门东皇殿,甚至出现了助长魔气的行为。
虽然东皇殿长老严格处理了有叛道行为的弟子,但其他对人族修士心怀不满的宗门上行下效,也开始乱了。
人族修士也对妖洲修士的行为不耻,但真正导致两方不合的,还是某天冲突里,某个不知名弟子说了句:
“妖魔不分家……只怕你们,早就和魔洲有勾结,妄图再在纷乱里背刺人族吧?此前他们不也是这么背刺盟友的么?”
“都说混乱是把梯子,看来果然不假。”
这两句话如同星火燎原,成功点燃妖洲和人族之间的火药桶,彻底令妖洲大半修士对人族倒戈相向。
现在妖修人修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但因鱼阙一行人那时候尚在蓬莱洲,消息来得慢了。
经过好一顿奔波赶路,鱼阙收回御灵落地,只见昔日祥和平静的揽仙城现下是黑雾笼罩,与魔洲接壤的方向魔气越发的浓烈。
与之相呼应的还有矗立在揽仙城中心的仙人遗落之法器——九枢塔。
九枢塔宛如冲天的煞气战槊,残存在其上的灵力微弱,像是黑夜里的最后一颗星星,随时可能陨落。
负责维护九枢塔以及天师封印的训诫堂弟子可谓是手忙脚乱,束手无策。
鱼阙想起来那日七脉争锋最后决赛,晏琼池和风化及在擂台赛的表现。
九枢塔的寰空境回收外溢灵力,也将风化及背上附着的黑气吸了上去。
九枢塔变成这副模样,也跟晏琼池有关。
她啧了一声,不过并没有上前去询问情况,而是选择转头离去。感应不到追萤的气息,追萤不在九枢塔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
鱼阙站在灼灼日光底下,拿出师尊给的卷轴天光星璇。
她突然想去寻找霁水真人的道观。
霁水真人的道观在西城区,西城区虽然不如东城区那么热闹,但此前也算人声鼎沸,可现在,鱼阙看见的只是道路两旁的房屋已然人去楼空,破败之境显露。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大家选择逃离此地。
应该也有魔气侵蚀的缘故。
“你要做什么去?”
“与你何干?”
“你这人语气怎么这样……好歹我告诉你那么多情报呢我,我可告诉你,不要再前去了,”
被关在魂瓶里的畲月还在喋喋不休,可语气确实严肃:“我觉得那个女人就在附近,假不了,就是她。”
“谁?”
“伏魍堂堂主。”
“……”
卷轴的红线很快指引鱼阙来到霁水真人的道观前,魂瓶里的畲月也像是沉睡了一般,不再开口说话。
青松,香炉,漆黄的墙,一切似乎都和记忆里的一样,连空气里都还弥散着香火与松风薰的香气。
鱼阙在门前站定,正想敲门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喊她:
“鱼道友,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一看,是满脸喜色的黎含光。
第89章 【积重难返06】
◎又见霁水真人◎
“黎道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风道友呢?”
两人一同坐在霁水道观的红木长廊上。
鱼阙还是不太习惯和其他人过于亲近,于是两个人隔着一人的站位坐着。
阳光和煦,沿着高高的飞檐洒落, 恰好将黎含光整个人笼罩其中,而她坐在阴处, 微风吹拂。
盛夏的风很热, 但不知道是何原因,穿过霁水道观的风总是阴冷的。
“他啊, ”黎含光低头, 两只手绞在一起,说道:“你知道吗, 自海上回来, 阿及的身体状态就不是很好,他好像……嗯, 你别告诉其他人, 他好像生出了心魔。”
心魔。
鱼阙眨眨眼, 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那可不得了,必须闭关静养,将心魔驱散才是,不然可能会阻碍修习。”
“阿及说, 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尾随自己,蛰伏在黑暗里, 想杀死他。”
黎含光说, “我也感觉到了, 那日在海上, 我的网传递回来的恶意那样明显, 我怀疑想杀我们的人就藏在船上的乘客其中……”
鱼阙还是漫不经心地嗯嗯两声。
在闲聊里,一脸忧心的黎含光说心魔染身的风化及先回了云崖洞汇报情况,还来不及静养,便被风家要求归去。
风家那边能联系他以后,又给他派了很多的消息,要他赶回去。
她自己则是用传音鸾鸟将事情说清楚,当务之急,还是先来霁水道观获取开灵元阳丹。
毕竟黎郡传来消息说阿娘病重,再也没有时间给她折腾了。
霁水真人倒是没有见她真的弄来了蜃晶,也不再推迟,很快地令道童搭建法坛,开坛炼丹。
现下霁水真人已经炼了整整五日了,在外头只听得见丹啸阵阵。
炼制的丹药等级越高,炼丹时制造的动静也就越大,黎含光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开灵元阳丹的丹啸动静那么大,龙吟凤鸣连绵不绝。
鱼阙端正地坐在一旁,听着她语气颇为担忧的说话,黎含光确实像是向朋友倾述近日来的烦恼一般同她讲述自己。
而她现下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诉黎含光。
“鱼道友。”
“嗯?”
“你来霁水道观做什么呢?”
“我么,我来这里找霁水真人问些事情。”
“哦,问什么事情呢?”黎含光点点头,见鱼阙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沉默了下来。
其实鱼阙也不想敷衍这样一个向她倾诉的少女,但周遭的环境叫她不得不时刻分神警惕。
黎含光将她带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霁水道观的不同。
魔气,确实到处弥散着叫人不易发现的魔气。
它们非常的隐蔽,但可以确定,揽仙城四起的魔气里其中一个源头就是在这里……可是,黎含光感觉不到么?
七脉弟子感受不到魔气的存在?
尤其还是金光洞的弟子。
金光洞一向是以敏锐的洞察力出名。
鱼阙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鱼道友。”
“嗯?”
又听得黎含光说话,语气也沉静了很多,“你似乎和此前不太一样了。”
鱼阙看她,眉毛微微皱起,想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心里说哪里变了……她不一直这样待人的么?
“别想骗我,”黎含光对她笑,指了指眼睛,说道:“第一次遇见鱼道友时候,鱼道友眼睛很亮哦,水汪汪的,像是泉水一样清清润润。”
“现在总觉得好像蒙了一层什么东西在上面啦……是蓬莱洲上发生的事情,还是被晏道友受伤的事情困扰?或者,你也在海上受伤了么?”
黎含光也很担心她。
在风化及的描述里,是鱼阙冲上来将蜃精逼退……虽然黎含光想不明白,为什么才金丹不久的鱼阙为什么会有以一人之力逼退那样压迫气势的蜃精。
但到底还是安全活下来了。
鱼阙和晏琼池整日待着,她也要照顾风化及,于是没有来得及询问到底为什么。
鱼阙将视线收回来,盯着鞋尖,“没有。”
“我没有受伤。”
鱼阙给黎含光的感觉和那个同她长得很像的小姑娘相同又不同。
鱼珠活泼可爱,有点傲娇,然而鱼阙是疏远一切,同时也很别扭。
啊啦,她们姐妹二人都那么可爱。
黎含光笑了笑。
“啊呀……鱼道友,有些事情不能闷在心里的,说出来才能好受哦,你若是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想起鱼珠的黎含光又看了看天空,问:“你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发生什么了吗?”
不知道黎含光到底知道多少,她不是个蠢人,金光洞的弟子向来心思敏捷。
那日她以操控洞察一切的网蔓延入海,多少是能感知到的。
风又来了,吹起树叶,沙啦啦地响,摇曳的树影斑驳,坐在日光里的黎含光整个人白皙发亮,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温暖。
大概也是为什么鱼阙愿意和她接近的理由。
她看起来很温和,很想让人靠近。
“黎……”
被如此关心的鱼阙心里颤动,她想了想,正当要开口的时候,有看护道场的道童跑来了,嘴里喊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黎姐姐——”
黎含光对付小孩子很有一套,几天的相处,霁水道观里面冷的小道童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私下里都会叫她黎姐姐。
道童近到跟前,发现阴影里坐着的鱼阙,这才稍微收敛一番脸上的表情,说道:
“黎道友,护法结束,丹成,可以前去莲斋了,霁水真人在那里等你。”
“好,我知道了,”黎含光冲小道童笑,说:“谢谢你啦!”
小道童挠了挠头,嘿嘿地笑。
一旁的鱼阙听到霁水真人的名号心里便无端地升起许多不好的感觉,她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说道:
“那么,能劳烦道友带我们前去一趟么?”
道童看看黎含光,点点头:
“请随我来。”
在道童的指引下,两人穿过长长的红木廊桥,前往莲斋。
霁水真人开坛炼丹的法场在主殿,莲斋在道观的后方。道观从外面看不大,但鱼阙没想到一条小路能通向那样幽深的后方。
看着黎含光和道童笑着聊天,鱼阙又想起来那日在船上,在海上的时候,晏琼池挤在她身边,笑吟吟地语气蛊惑她: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好不好?
你要承担他人的失望么?
阙儿,不要再搅进不必要的浑水里了。
鱼阙没有开口,抬头看向被墙框起来的天。
整座霁水道观弥散着很浓重的药味,很不好的东西在这里蔓延,其中不乏有魔气在翻腾。
越向里走,她的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是一种突然之间兴奋的热烈,它叫嚣着要冲破牢笼。
不对。
这种感觉很不对。
道童很快将两人引导了一处很雅致的小院子里,道一句:“此处便是莲斋,真人在里面等你们。”
“多谢。”
黎含光向道童道谢,转头去看鱼阙,发现鱼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她几步靠近鱼阙,问:“你怎么啦?”
“没事……”鱼阙脸上出现了一层薄汗。
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她体内的东西,因为越来越靠近莲斋而极度的躁动,要将这种翻涌的感觉压下来可不简单。
在忍耐的同时,那条蜈蚣,那条盘踞在心里的蜈蚣从断竹下舒展身躯,一圈一圈地长大,无穷无尽的蜈蚣从她心里爬出来了。
她仰着头,突然向后踉跄两步。
漂亮的如同葡萄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一瞬间被白雾笼罩而后迅速退去,快得令黎含光都没有察觉。
连鱼阙都没有察觉。
黎含光见她脸色是真的难看,连忙上来扶她,“你没事吧,鱼道友?”
“……霁水真人还在等我们。”
被扶住的鱼阙摇摇头,急切地想进到莲斋里,与那个女人对峙,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躁动驱使她快些,快些去找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鱼阙反手攥住黎含光的手,说:
“我们一起去见她罢。”
“啊,好。”
黎含光对她比自己还要急切的心情感到有些疑惑。
莲斋的红木门口为两人打开。
浓烈的松风薰扑面而来,这常在师尊道殿上出现的香气居然短暂地抚平了鱼阙心里的躁动,爬满心里的蜈蚣潮水一般退去。
黎含光拉着鱼阙,一同进入莲斋。
莲斋确实雅致,触目皆是考究美丽的装潢,很有北洲的风情,但到处又都隐秘地玉金山的太阳纹,和师尊惯用的纹路相似。
整间屋子,给鱼阙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在雪浪道殿……是了,师尊的道殿内部不就是这样的摆设么?
鱼阙微微一愣。
原先她就已经隐约预想过,师尊和霁水真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今日一进这莲斋,更让她觉得怀疑了。
可是,跟师尊交好的霁水真人,院中的魔气居然如此强烈?
“黎小友?”
隔着层层的竹帘纱帐,清冷的女声夹杂着些许疲惫传入二人耳中。
“真人。”
黎含光应声找去,手里依然牵着鱼阙。
两人拨开竹帘,在松风薰烟雾缭绕的内室,看见了斜卧榻上的黑衣女人。
“真人。”黎含光上前作揖。
鱼阙没有动作,站在原地,看着她。
一袭黑衣的霁水真人连头上的逍遥巾也换成了黑色的,整个人高挑且细瘦,一张脸白惨惨的,像是隐在长条影子里的爱笑的面具。
“好久不见了,鱼道友。”
斜卧着的霁水真人从斜榻上坐起来,仍然是笑脸,但她细长眼睛里的黑色瞳仁却莫名地生出来叫人不敢直视的冷漠。
这种眼神……不就是钩夫人看着她的眼神?
鱼阙下意识地想回避,但还是站着直面她的注视,也道:
“别来无恙,霁水真人。”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静谧,黎含光看出了两人周身蔓延的对抗和敌意,插话:“真人,不知道我的开灵元阳丹……”
闻言,霁水真人手里出现一个锦盒,她看向黎含光,轻声说道:“贫道也有多年不曾开坛炼制此丹,所以花费了好些时候,希望为时未晚。”
“黎小友所要的开灵元阳丹就在这里。”
见到锦盒,黎含光松了一口气,笑意蔓延至眼底。
她是该说什么来感谢霁水真人的,毕竟霁水真人真的为她炼出了能救命的药,可没等开口,又听霁水真人问:
“黎小友可还记得,答应过贫道的事情么?”
前来求药时,黎含光曾经说过,愿意为霁水真人做她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事情。
而霁水真人也因此答应为她炼药。
“是了,小辈一定尽力去办。”
听起来两人就像是做了什么交易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有什么协定就这样敲成了。
开灵元阳丹落在黎含光的手里。
鱼阙看着锦盒,又将视线停在霁水真人身上。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不一样的。
如果霁水真人此前的确有炼过此丹,那么必然能够识别出来,这东西不是蓬莱蜃晶。
想必,霁水真人也是不怀好意。
“鱼小友。”
虽然嘴上一直在和黎含光说话,但霁水真人的视线一直落在盯着她看的鱼阙身上。
“……”
“你似乎也有什么话要说的,对吧?”一向对大家有求必应的霁水真人面上和蔼,转向黎含光,道:
“现下你的药已经到手,快回去救治你阿娘去吧,黎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
“归去罢。”
“鱼道友……”黎含光转头去看鱼阙。
她脸色这样不好,撇下她一个人待在莲斋么?
鱼阙也看她,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锦盒,垂下睫毛:“我没事,我确实有话要对真人说。”
“你先回去,你阿娘的病要紧。”
霁水真人不是坏人,黎含光知道,或许鱼阙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寻求霁水真人的帮助呢?
于是在两个人微妙的眼神里,黎含光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又跟鱼阙说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但黎含光才一出莲斋,莲斋的门口合上,红木的廊桥回响,但见眨眼之间,她就站在了道观外。
屋内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仿佛包裹在黑夜里的霁水真人慢慢地从榻上站起来,如同无端升起的黑夜,她的阴影笼罩在鱼阙上方。
她问:“鱼小友,你似乎非常的苦恼?”
第90章 【积重难返07】
◎小师兄◎
霁水真人, 出身天地一脉玉金山。
玉金山也曾是师尊越碎稚的师门,在中洲诸多门派里也算得上资历颇深。
但师尊很少会说起关于玉金山的往事,只告诉过他们, 玉金山老祖是一直千年白玉蟾化身,所以山门里随处可见的是玉蟾图腾。
师尊拜入玉金山后来半途弃剑而修医理药毒, 但从玉金山带来的些许习惯还一直保留着。
比如装饰选用玉蟾图样, 比如以眉心封存宝器,皆是年少所习。
他还保有在玉金山筑山之会里夺得的本命剑上曾经挂着的穗子。
浅色的穗子系在一块玉牌上, 玉牌图案是玉蟾趴伏莲花之中。
它静静地躺在锦盒的绸缎里, 似乎有缺损,带着哀怨和遗憾的美丽。
如今莲斋里也到处是莲与玉蟾的图样,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块去。
面前的霁水真人肯定出身玉金山不错, 很可能和师尊同辈,不必理会坊间传言, 凭着天光星璇就能知道他们认识。
可霁水真人给人的感觉是绝对的不详。
黑色的逍遥巾?
会有修士头戴黑色逍遥巾么?
她的衣袍漆黑如夜, 犹如包裹着压抑隐忍的痛苦……隐隐要比钩夫人的恶要纯粹, 不甘所产生的怨毒比恶更加的阴狠疯狂。
霁水真人还曾经出现在烛玉京的颂祝里。
晏氏烛玉京里如此重要的颂祝, 外人绝对没机会踏入窥看,她能出入烛玉京,那便说明钩夫人和她相识,且分量一定不低。
不知道为什么, 鱼阙觉得钩夫人和师尊应该也是故人。
毕竟这三人都出身玉金山……不过关于玉金山的了解仅局限在看过的书里。
离开晏氏后的鱼阙并不喜欢到处游历和打听别的奇闻轶事,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也许是因为和师尊、钩夫人同样出身玉金山, 三人在某种时候的特质出奇地像。
鱼阙再次被她身上那种与钩夫人无二的气质逼迫得后撤了半步。
“好久不见了, 鱼小友。”
两人短暂地对视之后, 霁水真人也并未在鱼阙身上多做停留, 而是十分客气地请她坐下:
“请上座罢?”
移开视线后, 鱼阙翻涌的思绪短暂停下,忍住喉头的血腥,摇了摇头,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说:“不必,我站着就好。”
霁水真人也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里的拂尘,自顾自地在交椅上座下,“喝茶么?”
“不了。”
“人来既是客,便不必客气,请坐罢,茶很快便来。”霁水真人无视了鱼阙的拒绝,自顾自地说。
只听空气里咔咔地几声细微的响动后,莲斋里有暗门打开,走出来一群带着面具的傀儡。
傀儡身上都带着浓烈的松风薰的香气,浓烈得想让人忍不住捂住鼻子。
戴着面具的傀儡的环绕住鱼阙,伸手想扯鱼阙的衣袖拉她坐下。
她本该拒绝的,但松风薰的气味似乎能对她某种程度的钝化,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香气里,鱼阙被半拉半强迫似的坐在了交椅上。
傀儡们举着精致的茶点进来,或跪或站,像是孔雀开花,又似要侍奉公主女皇。
“真人这是做什么?”
鱼阙被半强迫地摁在椅子上,身上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叫她动弹不得,神魂深处的叫嚣着想冲破禁锢的东西也在沸腾。
她只得暂时老实坐着,观察那个黑衣服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警惕地问道。
“鱼小友此番气势汹汹地来贫道道观,不是有想知道的事情?”
霁水真人的身边围了一圈温顺如绵羊的傀儡。
傀儡们都仰头看着她,像是期待她降下的怜爱,然而霁水真人似乎独宠跪倒在她脚边将脸搁置在膝盖上的少年。
难道这是玉金山一脉相承的喜好么?
钩夫人也喜欢豢养很多傀儡当做玩偶。
很多……美貌的傀儡。
在鱼阙看来,脸部惨白得犹如死人的霁水真人慈悲的垂眉回应膝上傀儡的一幕,尤为诡异。
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傀儡,又看看霁水真人,皱眉,没有说话。
“问吧。”
霁水真人抬眼看她一眼,“不论周遭表现如何,永远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贫道和你的师尊乃是旧识,你也算是玉金山的小辈,贫道会回答你的疑问。”
“……”
哪里会有人将前来拜访的小辈如此对待?
这样强迫,这样剑拔弩张。
“真人,你研读开灵元阳丹的丹方多年,想必对药材炼法烂熟于心,可有发现丹药药材之中的不妥?”
沉默了一会,鱼阙把视线从那怪异的一幕挪开,随便找了个话题刺探。
骸蜃蜃晶和蓬莱蜃晶到底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霁水真人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慈悲目的霁水真人不动声色道:
“这倒是没有,贫道是好些年不曾炼过此丹,一来确实药材难凑,二来很久不曾得过那种病,实在没有求开灵元阳丹的理由。”
“小友还有别的问题么。”
“近来揽仙城中多有魔气作祟,不知道真人可有察觉?”听她回答,鱼阙再沉默了会,开口问第二个问题,仍然是试探。
周遭的百姓不堪其苦纷纷搬离,她修为深厚,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鱼阙总觉得此处的魔气更甚,而从现在霁水真人的怪异表现来看,她似乎也不是什么清白心慈之人。
自己必须警惕。
“自然。”
霁水真人不咸不淡地应和一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两口:
“再过不久,魔气将会从魔洲方向大面积溢出,贫道本该搬离此地,但心中惦记着黎道友嘱托要炼的开灵元阳丹,于是便留在此处。”
“真人为何会知道魔气溢出?”
“镇压天师封印阵眼之一的九枢塔已经被魔气侵蚀,现下重镇揽仙城又多处被污染,九枢塔自身难保,做不到开启寰空境净化魔气。”
霁水真人神色淡淡,“怕是有有心之人在从中作梗,想方设法配合魔洲之人打开天师封印。”
“眼下九大道君陨落,中洲剩不了什么能够再次结下天师封印的大能。”
确实如此,九大道君或陨落或羽化,要再得当初各怀神通的道君已是难上难,再说九霄之上有几个仙人愿意以身死为代价来助中洲人世呢?
霁水真人看鱼阙一时之间陷入沉思,便微微笑着又开口,“你到此处,应该不是为了问这些浅显的事情的。”
稍微一揣摩就能猜出来的事情,完全不算是一脸忧心且气势汹汹到她这儿来的理由。
“从你周身散发的灵压来看,贫道揣测小友你必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导致灵气紊乱,身躯也发生了衰弱迹象,发生什么了么?”
虽然霁水真人眉目仁慈,语气也温和,但语气里分明就是带着恶意和嘲笑,鱼阙不可能听不出来。
“……”
“你很困惑吗?”
“或者又是金丹运行时,你的神魂便会发烫,烫得不得了。”
此话一出,鱼阙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那颗据说能够助人突破金丹境界的辅助丹药悟金丹有问题。
霁水真人早就知道吃了这药的后果,却还是假意温和地赠予她……松风薰形成的无形压迫好似突然之间放松了很多。
鱼阙从被压迫的窒息里抬起头,脸色一沉,冷静地问:“那日,真人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霁水真人见她问出来了,甚是欣慰,手轻抚在膝上少年的黑发,仿佛在摩挲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轻轻嗤笑:
“身为玉金山的再传弟子,你师尊连这个也不曾说过?”
悟金丹确实是能助人突破的灵药,但这丹药的药方却有两个,炼制的药材里有一味加了朝叶的左叶,一味加了右叶,这左右两片叶子虽然同生,但作用可不同。
那日鱼阙拿到的丹药是四旋悟金丹不错,但它是加了右叶的悟金丹,能使人心智混乱。
心智混乱的修士必定会收到自己心魔的控制,最后行为疯癫,必然会陷入身不由己任人控制都地步。
悟金丹的药性极其不稳定,且由于左右叶的特殊,师尊直接明令禁止鱼阙使用丹药突破自身修为阻滞,也是怕会发生这种情况。
但是师尊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们有关于玉金山的事情呢?
鱼阙不明白,自己和霁水真人并无瓜葛,也就是只在烛玉京里遥遥望过她一眼。
霁水真人,为何要如此待她?
难道是因为她和师尊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恩怨?
鱼阙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当时黎含光跟她耳语的秘闻……霁水真人,和师尊曾有过前尘旧事。
难道是因为这个?
见鱼阙的眼神怀疑且不解诶,霁水真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似乎已经倦了伪装。
她眉头松了,那两道弯眉像是两条犀利冰冷的刀剑,仁慈的气质不再。
“贫道见过你这张脸。”
“你是她的女儿。”
“你怎么能跟她长得如此的像呢?”
“和罪人相像,原本就是罪过。”
霁水真人显然也知道鱼斗雪是为何人。
从她咬字的语气听来,两人应该也有过什么恩怨,以至于提起来时这样不甘且怨恨。
“当然,还因为你是越碎稚的弟子,贫道恨不得生啖越碎稚的血肉……同时你又是从晏氏逃出来的亡灵,被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
与第一次听到不详之火孕育的神魂时不同,鱼阙面无表情,霁水真人便料到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了,又笑:
“贫道说得不错罢?你是被钩夫人养大的两条狗之一的其中一只。”
霁水真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中的怨恨大盛,语气都重了:“你和另一条野……咳咳咳!”
怨恨的话说着,她突然之间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管像是被什么捏着似的。
在霁水真人低下头去咳嗽时,鱼阙看见了她口中原本的红舌被一条盘踞着的毒蛇占据。
毒蛇?
鱼阙怀疑自己看错了,眨眨眼,霁水真人口缝闭合,再也窥不见那诡异的毒蛇。
霁水真人抬手在脖颈上点了下,脸色这才好了些,表情继而变得更加怨毒。
她抬眼对上鱼阙,笑:
“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罢。”
“贫道将她的女儿杀死……把越碎稚的所有徒弟全部杀死,才能解贫道心头之恨呐。”
一柄雪白的刀出现在她手里,但她并不打算亲手去解决被摁在交椅上动弹不得的鱼阙,而是把刀塞进了膝上少年的手里。
霁水真人温柔地嘱咐她的傀儡:
“乖孩子,去,把她的脸皮剥下来。”
少年攥紧了刀,缓缓的从温顺服帖的趴伏直起身,屋子里的傀儡都直直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居然生出来类似羡慕的神情。
鱼阙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影一点点朝自己走来。
这太诡异了。
下达死亡命令的人居于上座,狂热的拥趸目视同僚得到亲手解决祸端的荣耀……这不就是魔洲的行事风格。
眼看的刀越来越近,鱼阙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挣扎离开交椅。
永远不要坐着面对敌人,刀尖已经近到跟前,不能指望它会停下,必须做点什么。
挣扎想脱离束缚的鱼阙还是终止了挣扎,气喘吁吁,黑色的眼睛越过拿着刀步步紧逼的少年看向霁水真人,而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鱼阙不经常笑,可笑起来时确实好看,有种天真善良的意味:
“我听闻天地一脉的修士向来正气凛然,但现在看来,似乎与传闻里的不太一样呢?”
“想必霁水真人,是堕魔了么?”
霁水真人脸色出现细微变化。
玉金山天地一脉的弟子都很反感自己被污蔑和魔修挂钩。
“天地一脉感念天地,门中弟子自愿殉道也不愿意苟且为魔修,我此前一直觉着说得对,天地一脉的修士们确实血性大义,是不会与魔修同流合污,更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恶。”
“可霁水真人这里……魔气冲天,想必是跟魔洲之人做了交易罢?揽仙城的魔气也是你放出来的么?”
“和魔洲的人做交易,那就不能被称作真人了,或许……小辈今日该开口称你为霁水慈座?”
慈座曾是第一个背叛了正道的魔修,因为事迹过于无耻,后世将堕魔的魔修都称为慈座,其杀伤力不亚于萤火虫、侯门子。
鱼阙是不太喜欢和其他人交流,但要耍嘴皮她也不会输,打击人方面确实和承袭了晏氏的刁钻和恶毒。
霁水真人止住了笑意,那双细长的眼睛注视着几乎是被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鱼阙。
显然霁水真人也不是能轻易被几句话打败的人,她并不会落入浅显的圈套里暴怒,而是笑了笑,抚掌。
“不错。”
她是似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不知道是因为赞叹鱼阙面对死亡时候的临危不惧的勇气,还是承认自己与魔洲之人同流合污的事实。
话已经挑明一半,看着像是被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鱼阙也不装了。
她手里的灵压极速收缩,那股将要勒死她的窒息也跟着收缩,在崩到极限时,陡然注力,强大的灵压瞬间膨胀,撑开束缚。
只见鱼阙挣脱束缚后迅速抽出身后背着的师尊给的剑,一跃而起,避开周围的傀儡,剑意分化,直劈霁水真人而去——
“哦?金丹对你的钳制不起作用么?”
霁水真人眼中出现了一刹那的诧异,显然没想到服用了四旋悟金丹的鱼阙居然能挣脱悟金丹以及松风薰的包围向自己攻击。
她手中的拂尘化剑,挡下了鱼阙的攻击。
霎时间兵刃相接,两股灵压碰撞。
巨大的灵气对撞产生巨大的风将摆设雅致的莲斋吹得散乱。
鱼阙腿下不闲,腿上附着绿雾朝霁水真人踢去,但被罡气化解。
她借力踩在罡气上倒转身形,兵刃退出,向后几个起落,一手握剑一手背着,随时动用剧毒的符箓。
藏在刘海之下的眼睛坚毅愤恨,灰蓝色道袍随着发丝无风自动,凌然肃杀。
身后那些傀儡见主人受袭,纷纷化为恶鬼要缠住鱼阙。
鱼阙对这些已经失去生息的东西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随手一挥,剑气化为水箭贯穿他们不堪一击的身躯,如同斩杀刍狗。
一时间,被剑气贯穿的傀儡纷纷化作粉尘落了满地,又被风吹走。
“真厉害。”
霁水真人眼睁睁看着她心爱的玩具们化作齑粉,也不恼,十分欣赏鱼阙超绝破坏力时的,眯起眼睛夸赞。
“我师兄,在哪里?”
鱼阙终于问出来了她此行的目的。
“是你抓住了他,对吧?”
“弱者没有资格问问题,想知道的话,不妨把实话从贫道嘴里打出来?”
霁水真人说话,终于是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散粉尘。
她扫视一圈屋内七零八落且昂贵的装饰,轻轻笑道:“贫道要把你做成灯笼挂在墙上。”
鱼阙也不废话,举着的剑倒转,银色的刀光成圆,巨量的水生成化做凶狠的箭,直冲霁水真人。
霁水真人衣衫不曾被风浪波及,只是一抬手,一甩拂尘,将水流震回去。
在水流破开的瞬间,鱼阙举着剑就冲到她跟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化蛇的绿雾和毒符。
毒似乎对霁水真人不起作用。
鱼阙传承的五毒也是越碎稚融合了天地一脉和仙林宫二者毒法而成,玉金山老祖乃是剧毒的白玉蟾,山门底子就是毒法。
见霁水真人不费吹灰之力从毒雾里脱身,鱼阙只得用杀伤力更强的剑诀对付她。
灵气外溢为灵压,灵压带动奔流的水化箭,直奔霁水真人而去。
在水箭即将抵达霁水真人面前时,一直跪在她身边的傀儡猛然起身,张开手挡在了霁水真人面前。
鱼阙一个脉冲将碍事的傀儡打开,心无旁骛地攻击霁水真人。
除了方才接她一招时霁水真人亮剑,但很快她的剑又化为了拂尘,带着一副并不打算与她正面冲突的漫不经心,不着痕迹地躲开。
“你学你师尊的剑诀学得很好,专精剑修的话会是很好的剑修。”
“这招有点玉金山三卷二十一式的影子,可以,融会贯通。”
“想不到你居然也有如此修为,不愧是越碎稚的徒弟,你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能近贫道的身。”
被进攻的霁水真人还不忘点评。
这时候确实是有点长辈教导后辈的意思了。
不过此时正是要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刻,她这般点评实在是有些侮辱人。
鱼阙正要停下来对总能预判自己行动的霁水真人使用银丝束缚,但在下一个瞬间,她便看见面前的人露出堪比恶毒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鱼阙听到了皮肉破裂的声音。
钻心的痛楚自腰间迅速传达到大脑。
怎、怎么会?
突如其来的偷袭令鱼阙来不及反应,左侧身子一歪,倚着剑倒下去。
偷袭了她的刀尖从后方收回,更剧烈的疼痛从腰间袭来,湿热也喷涌而出。
是谁竟敢偷袭她?
倒地瞬间,鱼阙立即施用医修术法给自己止血,止住疼痛。
究竟是谁居然能不知不觉地近身偷袭她?
该死!
怒气上涌的鱼阙才想施法操控水流把身后偷袭她的人炸个粉碎时,她听见了有人说话:
“鱼阙。”
这熟悉的声音和冰冷的风从后方吹来,吹得人脊背生凉头皮发麻。
鱼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鱼阙,是我呀。”
“我是师兄,楚洛笙。”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唤道,是此前他们师兄妹之间惯有的熟络。
楚洛笙和鱼阙的关系不错的,这厮总是拉长语调喊她,很欠打。
不过现在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冷冰冰,完全像是死人嘴里吐出来的语气。
霁水真人见倚着剑跪倒的鱼阙露出这副神色,便笑了笑:“你是来找你师兄的么?不妨回头看看,这是你师兄么。”
“……”
错愕的鱼阙将转头去看的冲动止住,抬起头看着面前挂在阴影之上的惨白脸庞,咬紧牙关,问:“是你干的?”
霁水真人的慈悲目低垂,不说话。
此番情况还需要赘述么?
答案不是很明确了,想知道的话,不妨回头看看,是你师兄不是。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鱼阙。
哒、哒、哒——
鱼阙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身后是得了指令要杀她的傀儡。
他脸上戴着面具,可确实是楚洛笙,错不了。
“鱼阙。”
“是我,楚洛笙。”
鱼阙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自己。
弥散在空气里的悲哀难以言喻。
霁水真人大概也觉得趁人震惊之际偷袭不太道德,于是放过了鱼阙拧过去看自己师兄的脖颈,任由她看着自己的师兄发愣。
傀儡口中说话,但却直直地走到霁水真人身边,好似谄媚的男宠一般在她身边跪下,像一只求爱的宠物,望着她的目光那么痴迷。
“师、师兄……”
鱼阙喃喃地喊他,声音都开始颤抖,但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着霁水真人:
“是你把他做成了傀儡?”
“傀儡?”
霁水真人冷笑,也许看到跟鱼斗雪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种表情很能取悦她。
“他不是傀儡。贫道很幸运,恰好碰见了和你师尊有几分相似而豢养起来做座下小宠。”
“你也喜欢么?”
霁水真人说着,伸手去揭傀儡的面具:
“制作一具傀儡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既然你喜欢,贫道也就让你看看罢。”
面具之下,正是那张昔日草台峰之上最注重保养的脸,清秀俊雅。
此刻面无血色,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只紧紧看着霁水真人。
鱼阙不能容忍曾经以这种极度迷恋的目光注视追萤的眼睛被人控制,看向把他变成不人不鬼模样的家伙。
骄傲的小师兄知道了,肯定会宁愿去死。
谁也不能折辱他的骄傲!
胆敢这样对待楚洛笙,鱼阙真的生气了。
“哦,对了,你师兄死的那天……你才来过一趟,你是还在断竹下发现了一条蜈蚣么?”
霁水真人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
“在那个时候你本来有机会可以救你师兄,因为蠢笨,所以想不到这一层么?”
“哈哈,真是太蠢笨了,贫道想起来都忍俊不禁,还说什么兄妹情深,不过如此。”
受了刺激的鱼阙面无表情,攥紧了手里的剑,向上一挑,剑气直劈霁水真人而去,要把霁水真人碰到她师兄的手砍了。
决不能饶过这该死的魔修!
霁水真人好歹是虚元修士,在她看来鱼阙不过金丹,根本不需要设防。
金丹修士的攻击在她面前,不就是绵软无力的三岁孩童胡乱挥砍么?
但下一秒,她的左侧身体被犀利的刀气削掉一半,霁水真人愣了两秒,才低头去看开裂身躯掉出来的血块。
啪嗒……血块掉落在地。
霁水真人反应也很迅速,松开楚洛笙,向后退去。
掉在地上的躯体很快被墨色的烟雾抬起,黏连,不出五个呼吸,受损的身体被缝合完整。
她看着一脸怒气的鱼阙,低低地笑:
“竟敢伤了贫道的肉身,很好。”
“去吧落笙,让贫道看看越碎稚座下高徒的厮杀,看看你们师兄妹到底学得如何。”
被剑气伤到的黑袍女人明显也生气了,她语气冷漠地对楚洛笙下达了指令。
单纯对战,鱼阙不会惧怕,但她命令楚洛笙和自己对打,她说不定会因为估计楚洛笙的身体而甘落下风。
师兄被制成了傀儡,没办法判断是否活着,如果活着,她出手太重很可能会导致师兄的死亡,若是怠慢,那疯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他杀死她才肯罢休。
鱼阙被动防御,兵刃交接时,她尽可能地捕捉楚洛笙身上细微的变化,以判断师兄是否受伤……她是一定要把楚洛笙和追萤带回去。
可现在进退两难。
怎么办?
鱼阙反手震开楚洛笙,想起来也许阴城杂术里会有解决之法。
活人草把……是了,把楚洛笙变成草把,断绝他的行动能力不就可以了么?
“回来。”
还不等鱼阙施法,霁水真人就看出来她的意图,站在原地将疯狗一般追着鱼阙撕咬的楚洛笙叫回来。
楚洛笙扭头便回到了她身边,鱼阙的施法扑空了。
霁水真人垂眼看跪在她身边的少年,刺伤了鱼阙的小刀刀尖染血,此刻还紧紧地握在楚洛笙手里,她笑了一声,说:
“同门相杀可是大罪,不如你便向你师妹赔罪罢。”
傀儡少年毫不犹豫地将刀举起来——
在他举刀的那刻就察觉端倪的鱼阙想喝住他动作,同时施法想将师兄从霁水真人手里抢回来,但温柔的水流还是慢了一步。
楚洛笙已经将刀子举到了胸口。
噗嗤——
少年的胸口被银亮附着毒的刀子扎入。
他就这么跪着,眼神空洞,用刀子扎向自己。
一下,两下。
傀儡只是用术法支撑起来的空壳皮囊,它们应该都是死人了。
死人是不会感到痛的,自然也不会流血。
可鱼阙眼看着楚洛笙嘴角流血,表情痛苦又冷漠。
傀儡怎么会流血呢?
鱼阙将手垂下,水流也散去了。
她望向霁水真人,冷声道:
“让他停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鱼阙妥协了。
“要怎么样都可以,放了我师兄。”
她早该在发现那条蜈蚣的时候就得反应了,是她太过迟钝……鱼阙心里懊悔弥散。
是她太迟钝了!
霁水真人笑,一只手揉起楚洛笙的长发,微微弯腰:“放了我师兄?这句话有些耳熟,啊,想起来了,前几日也有一个傻姑娘跑到贫道面前,如你这般语气说道,她说——放了我师弟。”
“你猜,她的下场怎么样?”
追萤?
追萤也在这里么?
“追萤在哪里?”鱼阙警惕道。
“想知道你师姐的下落,最好别轻举妄动。”霁水真人抓着楚洛笙的头晃了晃,“把剑放下,这里是莲斋,霁水道观,哪里容得你胡来?”
“把我师兄还给我——”
“剑放下。”
鱼阙咬牙切齿,但又担心她真的对楚洛笙做什么,毕竟她的术法再快,也追不上瞬发的注力。
若是霁水真人将灵压直接从手中灌输入楚洛笙的天灵盖,那他就完了。
天灵盖受损,饶是师尊在场,也回天乏术。
她只得卸力将剑放下:
“追萤呢?你把她怎么了?”
“追萤?”
霁水真人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你说那个长得像是蛇一样的女修么?”
“你知道吧?她真身其实是一条莹蛇,还是五百年前吃过一丝魔尊元神的莹蛇,它们本该在魔潮里作为魔尊恢复伤势的补给……但可惜,魔尊没有撑到莹蛇的滋养。”
“现在她已经化作了人形,还得了机缘被越碎稚收为弟子,在仙林宫受了几百年灵气滋养,想必根骨元神发育得更加肥美……这样好的莹蛇,自然是要被扒皮剖骨,炼制精元,好献给我们的新主啊。”
追萤的真身居然是蛇?
鱼阙并不知道追萤是蛇,她只晓得追萤最厌恶的便是妖修……她说,妖修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不过还是兽罢了。
兽都会被人族吞灭。
只要足够令人动杀心。
所以,追萤也讨厌是妖修的自己?
所以,她注定要被人捉走,抽筋拔骨,只是为了炼化她来提升修为?
师姐……在寂寥雨夜里拉着她走入光明而温暖道殿里的师姐啊……
霁水真人又笑,欣赏鱼阙越来越难看的表情:
“贫道亲自动的手,用的是你师尊曾经赠给贫道的剔骨刀。”
“剔骨刀对付这种骨肉严丝合缝的畜生甚是好用,贫道一刀一刀的,将莹蛇的皮肤和骨肉剥下来,你真该看看的——不是说,七脉仙门的师尊和弟子之间都有感应的么?”
她语气蛮可惜的:
“你师姐叫喊得那么惨烈,你们的师尊,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可惜。”
“看来杀死徒弟,也不能将越碎稚招引来。”
“说起来,贫道与他二人有两个甲子不曾见过。不知道将他所有的徒弟杀尽,他会不会现身见一见贫道……”
“闭嘴!”
“哦?生气了?”
“该死……”
“不妨再大声点?”
霁水真人没听见似的,“对敌人放出狠话时,要大声点,不知道么?”
她居然胆敢这样对待追萤,所以更加地愤恨,狂怒自心底升起,鱼阙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恶念。
她摸上了腰间的钟铃,正打算就地异化杀了霁水真人,叫这等十恶不赦的东西粉身碎骨……敢触怒龙之逆鳞,那便接受龙的怒火!
霁水真人见她目露凶光,似乎是真的被惹怒了,也正打算再做点什么激化矛盾,衣衫无风自动。
但在鱼阙手上的暮敲钟即将化剑之时,对命令百依百顺的楚洛笙突然起身,再次挡在两人面前。
在不可逆转的命运里,他大概还能保留着一丝对小师妹的意识,到底还是抗拒了术法的禁锢,血淋淋的躯体带着浓重的血腥逼近暴怒之中的鱼阙,伸出手将她搂住,打断了所有的动作。
在这里异化,一定会被霁水真人看出来异常。此人十分狡猾,若是做不到一击必杀,那么必然会叫她看出来不对劲。
“师……”
异化消散的鱼阙睁大了眼睛,先是一愣,而后一喜,再又一愣,攥紧了手。
“快走啊……”
傀儡少年发出了细不可闻的低语。
被师尊罚的时候,楚洛笙便是用这样的语调告诉鱼阙快走快走,先走再说。
快走!
但鱼阙还是抱着抢回师兄的念头,不死心的伸手就要施用活人草把,把楚洛笙从霁水真人手里夺回来。
“你要看清楚,谁才是你该效忠的人。”
挣扎意识只出现一瞬的楚洛笙眼睛再次空洞,再一狠狠地将鱼阙推出怀里,表忠诚似的又回到霁水真人身边。
“被制作成傀儡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还是说,因为深厚的同门之谊产生了对贫道的反抗?”
霁水真人拂尘扫在楚洛笙的身上。
少年身上的白衣更是血淋淋。
那拂尘居然是害人的软剑。
丝一样的剑上全是倒钩,只需要轻轻一扫,即可把人身上的肉刮下来。
这是作为楚洛笙胆敢背叛的惩罚。
被推得踉跄的鱼阙眼看师兄在那女人手底下受罚,知道自己必须得把楚洛笙夺回来,就算暴露自己是幼龙也无所谓!
金色的雷暴自鱼阙手中噼啪绽开,像是跳跃的星火,可临了还是熄灭了。
霁水真人看穿了她的弱点,再次又让楚洛笙举刀自戕,逼得鱼阙完全没了脾气。
“你放过他,放过楚洛笙。”
鱼阙到底松手了,只得软和了性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办法,楚洛笙现在还在她手里,若是自己轻举妄动,必然会造成楚洛笙的毁灭……还得想办法套出追萤的下落……鱼阙收起了激化的剑意,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精准拿捏了鱼阙弱点的霁水真人平和地笑了笑,她走近鱼阙,竟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鱼阙来了。
这小丫头真是越看越觉得叫人来气。
“贫道啊,平生最恨的就是你的师尊。”
霁水真人一把钳住鱼阙的下颌,仍然是那副慈悲的模样,语气平淡:
“啊,是了,他是你师尊,想必你会对他怀着敬畏,贫道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这样吧,给你说些关于我们的往事,如何?”
鱼阙皱眉表示完全不想听,霁水真人也理解,但要继续往下说时,眉头突然一皱,只点点头道:
“现在不是聊这个的好时候,贫道该走了,有人已经找到了霁水道观。”
“能令灵兽发狂的药,是你炼出来的么?”
她没时间聊,反倒是鱼阙开始问她话了。
“是。”霁水真人也不遮掩。
霁水真人扳着鱼阙的脸,令她直视自己,笑着的细长眼睛此刻阴狠无比:“药不是贫道愿意炼的,有人逼迫贫道……他令我再无回头路,都是他害的。”
“他令我变成这副鬼模样。”
她低头凑近鱼阙,口缝里伸出来的不是红舌,而是宛如寄生一般的毒蛇,蛇探出脑袋,朝鱼阙吐着信子。
鱼阙实在恶心,便打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将剑往身前一横表情抗拒,说道:
“变成何种面目,也是你自己选的路,怨不得他人——楚洛笙乃是草台峰雪浪道君座下嫡传,不可如此作践。”
“把我师兄还给我,我说最后一次。”
霁水真人突然就笑了:“说得不错,不过你最终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你且记住你的话。”
“罢了,今日放你一马。”
说罢,似乎疲惫和一个小丫头相斗的霁水真人伸手抓住那方覆盖在头上的逍遥巾,用力扯掉——乌黑垂地的长发散落。
那张白惨惨的慈悲目就更加的像是漆黑阴影里的长出来的面具,阴冷,骇人。
带着和钩夫人一样的压迫。
与此同时,强烈的魔气也从她周身迸发。
直面如此浓重的魔气,鱼阙下意识地抬手一挡,但见巨大的蜈蚣突破了霁水道观,仿佛拔地而起的柱子。
伤痕累累的小师兄不见踪影。
宽松黑衣的女人飞身上首,蓝天白云之下,长发如瀑,也似铺散的满天藤蔓随风飘动。
她似乎不屑再和鱼阙多说一句话,但又不得不留下线索,等呆呆的鱼自己咬钩:
“想要回师兄,来妖洲找贫道。”
“贫道只等你七日。”
说罢,霁水真人转头看向远方,那条巨大而丑陋的蜈蚣沿着她看着的方向极速离去。
呛了一大口魔气的鱼阙想追,但身躯才离地半米,便被无尽的黑雾缠住了行动。
待她一剑斩开纠缠自己的黑雾,霁水真人已经不知去向。
*
黎含光一直等在道观外面。
她在等鱼阙和霁水真人谈好该谈的事情而后一同离去,没想到盯着松鼠发呆时,先听到了爆炸声,紧接着抬头看到是乘着不知道是什么离去的霁水真人。
吓得她那是急忙起身,打算再度入道观查看情况,结果状态颇为狼狈的鱼阙先从里面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抱着锦盒子急切地问道,脸上满是忧色。
目睹师兄楚洛笙变成傀儡、师姐追萤下落不明,鱼阙心里担忧,甚至握着剑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到黎含光还在门外,于是打算把霁水道观的一切和盘托出,让她回去告诉仙门魔洲确实已经开始入侵这种,魔洲势力正在腐蚀正道。
“药有问题。”
但出门见了黎含光,鱼阙视线落便在装着开灵元阳丹的锦盒上,她沉默了两秒,说道。
“什么?”
“霁水真人在药里做了手脚,药不能吃。”鱼阙将紧紧攥着的手松开,一小把翠绿色的蛇鳞犹如细碎的翡翠,在她手中闪烁。
楚洛笙方才意识挣扎识塞给她的。
这大概是追萤的蛇鳞。
也是唯一能救追萤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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