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枫满烛玉京06】

    ◎矢海之牢◎

    “不必同我说这些。”

    鱼阙将脸瞥向一旁, 说,“你曾经说过不要向敌人道歉,尤其比自己弱小很多的敌人, 道歉不过是为求心里的安慰,其实不会有任何怜惜, 所以才不是尊重。”

    “我们早就是死敌, 你这样,难道不恶心么?”

    不要说这种话来软化掩盖什么。

    她不需要道歉。

    “也是。”

    燕栖点点头, 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沉睡十四日, 大少主便被折辱十四日,现下不知情况如何, 还望你能够将大少主救出。”

    “若是有什么疑问, 你大可以向他求解。”

    她意味深长地说:“现下这个局面,你和大少主结盟是最好的选择了。”

    鱼阙不解。

    燕栖为何这般信誓旦旦。

    从多方面来看, 晏琼渊的势力已经被瓦解, 甚至烛玉京也不在掌控之中, 燕栖这样笃定, 仿佛把他救出来,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似的。

    不过鱼阙也不打算再斥驳。

    随她怎么想。

    “大少主现在被关在矢海之牢下,晏氏走的路我不识得,不过还有别的路可走。”

    燕栖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她进入瘴林。

    她早就想好了, 若是没有等来鱼阙,她打算自行没入瘴林, 死在追随主人的路上。

    矢海之牢完全是由瘴气和迷雾构成的秘境。

    因为要镇压禁海里的祸蛇缘故, 烛玉京兴建之处, 选址便很靠近海边。

    选址同时又挨着一片低洼的山林。

    那片山林长不出潋枫, 但时有云霞溢出, 很契合晏氏先祖对三千霞的审美追求,于是瘴林也成为了烛玉京的一部分。

    据说,这片山林便是矢海之牢的所在。

    在燕栖的描述里,矢海之牢虽然表面是一个巨大的瘴林迷阵。

    但实际真正的地牢在山林之下。

    她只是在跟随晏琼渊出行任务的时候去过一次,晏氏似乎长久以来在矢海之牢关押着什么东西,非内部核心人物不得进入。

    此前别说鱼阙,晏琼池也没有资格到这里。

    现下晏琼渊被关入了矢海之牢,燕栖作为逃逸出来的大少主势力,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靠近,况且自己这样,进去了不过是令自己消亡更快罢了。

    燕栖不怕死,不过她的心愿是再见追随半生的少主一面。

    不过她没几天能活,这个愿望不会能实现了。可至少鱼阙愿意帮她,大少主就还有生还的希望。

    “那么,一切都交付于你了。”

    燕栖解下长短刀,单膝跪下,双手奉上:“现在你便可以取拿我的人头,作为我的报答。”

    真是晏龙庭一贯的疯子作风。

    鱼阙只是站在原地看她,半晌,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扔给她。

    “仙林宫的药,吃了兴许能减缓毒发速度。”

    “我答应帮你,不是因为想要你的命。不要再出现在烛玉京,自行离去吧。”

    捡起瓶子的燕栖一怔,抬起头,便看见鱼阙转身,径直没入了身后茫茫的雾气里。

    *

    山林起瘴,雾气能够使人迷失方向。

    身处其中,能真切感受到湿漉漉是雾气,叫人辨别不出方向。

    然而空气里又飘荡着酸腐,像是秸秆沤在田野里的腥馊腐败。

    鱼阙吃了清瘴丹保持清醒。

    但看着面前茫然一片的林子,也颇有迷茫。

    燕栖只说了矢海之牢在此处……具体的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便自顾的往前冲,那她不就是无头的苍蝇了么?

    怎么的突然就被影响了理智,任由他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原本的思路带偏。

    鱼阙略有后悔。

    自己有时候真是很容易被人带着冲动。

    而且,瘴林既然是烛玉京的禁地,那么必然有什么东西在此处。

    晏氏的德行还需要说么?

    不想杀又不想放的人和灵兽,下场都不会好的,比如他们的猎兽、猎人活动,虽说是东洲正派,可有时候做的事情也蛮过分。

    他们很喜欢看东西相斗,不论是人还是物。

    晏氏的乐趣就是那么恶劣。

    现在应该她警惕瘴林里可能会出现的东西。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动物。

    罢了,先向前摸索。

    正当鱼阙打定主意朝前去,瘴林之中突然冲她跳出一个东西,速度极快,掀起的风犀利,直冲鱼阙的脖子而来,带着要折断她的气势。

    鱼阙及时下腰躲过,顺势扼住这人的手腕后腿发力上翻,借力将他甩出去,紧接着向后几个起落,毒雾形成的罡气爆发,寒光闪闪的衔尾剑出鞘。

    向她攻来的人也停住,缓缓地抬起脸。

    那是一张萎缩又类鼠的尖脸。

    眼睛眼睛不知去向,鼻子和脸颊肉腐烂,身躯佝偻着朝前的抻,两只手缩在……像人,也像一只鼠兽。

    瘴林关着很多这样的怪物。

    他们的修为不低,但因为穷凶极恶被晏氏的人捉了关在这里。

    瘴林带来的侵蚀已经叫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磋磨了躯体,磨灭人性,他们现在只是一群修为颇高的恶兽,只以相斗为乐。

    他最先察觉到了鱼阙,从漏风的喉管里发出两声怪笑,又向她扑去。

    鱼阙实在恶心,抬手一剑,怪物的头颅掉落脚边,鲜血喷涌。

    但这样的血腥和惨叫又引来了其他的人。

    众多的怪物自茫然的瘴林里慢慢出现,身形佝偻,一摇一晃,十分诡异。

    他们虽然变作了可怖模样,但身为修士时的术法还在,察觉到有活物对同类动手,茫茫白雾里,突然之间各路术法一齐朝鱼阙袭来。

    鱼阙拖着堪堪能动的身躯躲避,并还击。

    可还击招来了更多的怪物。

    眼看怪物越聚越多,她也按捺不住暴起的杀心。正反此处没有其他人,干脆一口气都杀了。

    绿色的毒雾才在手中聚成一个漩涡,鱼阙从耳边怪物的厮嚎里分辨出了破空之声。

    她几个翻身向后起落,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只见有水化形的枪破空而来,将方才环绕在她身旁的怪物尽数除去。

    水幕隔绝。

    “你没事吧?”

    有人说话。

    鱼阙的警惕依旧不减,看向水枪来的方向。

    茫然的雾后来了一个人。

    “此处不能久留,别杵着了,快随我来。”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鱼阙面前。

    可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喃喃出声:

    “是你……居然是你?”

    “……”

    来人身上衣衫已经褴褛,头发散乱,眼神无光,脸色也差,仿佛在此处混迹已久。

    更重要的是,鱼阙知道此人是谁。

    此人名为渡海,也是晏琼渊的势力之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我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确实晏琼池把我们关进了此处。”

    瘴林某处隐蔽的石洞里,渡海用木头削成的板子堵住门口,防止那些恶人恶兽的入侵。

    石洞内部还算开阔,有几处石壁开了口子,露出隐隐的天光。

    “瘴林对人意志消磨速度太快了,我现在甚至不能完整的记起来我一天之中做了什么……”

    两人僵持了一会后,为防止后续可能会遭遇的其他危险,渡海提出将防备的鱼阙带回自己的驻地。

    毕竟入夜后的瘴林才是真正的恐怖。

    林间散发的瘴气会刺激蛰伏此处的恶兽,使得它们发狂,若是待在外头,稍有不甚就能将自己送命。

    况且,瘴林只能进,出不去。

    此处就是一个巨大迷阵,范围巨大,百顷山林有有沼泽山谷,连绵不绝,相当于一个烛玉京了。

    鱼阙对瘴林所知甚少,加上她此前知道渡海,知道此人心肠不坏,于是便收了剑跟上。

    “给,吃点幻松果。”

    方才渡海出手,以为又是一个被小少主扔进来的同僚,他也没想到会是鱼阙。

    见鱼阙虽然答应跟自己回来,但眼中的防备不减,渡海便自顾自地烤着解瘴的幻松果,嘴里回答问题。

    “当时追捕你们的人,被杀被关的都有,现在晏龙庭已经被我们这位了不起的小少主肃清了吧?”

    他把幻松果递给鱼阙。

    渡海本就是晏氏下属几个把守重要枢纽的世家公子。内部的权利之争实为凶险,连高洁的仙门世家尚且不能罢免。

    在异党相争之中,他厌恶了烛玉京的对立和倾轧,就算最后失败,在残暴的小少主面前也不肯降服。

    于是被扔到瘴林自生自灭来了。

    “看来我们的烛玉京,就要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了啊……吃吧,瘴林里生出来的幻松果要比你自带的丹药还有效。”

    鱼阙接过那串考得紫蓝的野果,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眉毛有点纠结。

    “燕栖让你来的么?”

    “嗯?”

    “燕栖让你进入瘴林的么?”

    “嗯。”

    “你不该来的。”

    渡海看她小心翼翼地咬幻松果,说:“小少主回到烛玉京时我就预想你也会回来,届时,燕栖可能会找上你,让你去救大少主。”

    “晏琼渊到底怎么了?”

    果子的味道很奇怪,鱼阙的眉毛于是更加纠结了,胡乱吃了两口,便开始问话。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不过从你的表情看,想来烛玉京大少主的下场和我们差不多。”

    提起大少主渡海的兴致缺缺,他嘴唇动了动,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

    “燕栖总是这样,总是坚定的做一个蠢女人。”

    “她还在烛玉京么?”

    “在。”

    “想不通,她明明有机会离开,为什么不走。”

    鱼阙放下果子,想起燕栖的神情,说:“不过只是追逐心里的幻影罢了。”

    “也是,为了很多不存在的幻影,使得我们这般流离。她还好么?”

    “……好。”

    鱼阙道:“她说晏琼渊在矢海之牢,你可知道怎么去往矢海之牢?”

    “把自己的哥哥关入矢海之牢么?确实蛮像小少主能做出来的事情。”

    渡海不算惊讶,又说:“你不该来的。”

    “此处危险重重,不说你能不能救出大少主,就是你认不认识路呢?”

    “你此前住在啸月山庄,对烛玉京很多地方不甚了解罢?且不说认不认识路,其中的危险你又如何防备?再说,瘴林进得来,出不去,知道迷阵解法的人,除了掌控泉枢那群老头可没什么人了。”

    “退一万步讲,你要是救出了大少主,找不到出口,若是大少主意识清醒,将从矢海之牢的方法告诉你,你就有把握离开么?你救走的可是……”

    鱼阙把果肉咽下,淡淡地说:

    “我现在已经身处瘴林,想回头也难,难不成你知道如何出去?”

    渡海愣了愣,摇头。

    “来都来了。”

    “你既然说晏琼渊知道如何出去,那不如一起将他救走再做打算……你知道矢海之牢从哪里进去么?”

    渡海犹豫了下,点头。

    他父亲曾经是把守烛玉京重要几处机关的门主,当然知道瘴林的秘密。

    不过他也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关于入口不过也是他听父亲口述,并没有见过。

    “你只管带我去,其他不论。”

    *

    瘴林对人的消磨很大,因此不能施用法术赶路,又因山间的怪物,他们几番绕路走,直至两天后根据渡海父亲口述的方位终于找到了矢海之牢的一处隐秘入口。

    渡海说,矢海之牢的门原是在瘴林的巨树之下,但也有弃之不用的几个隐秘入口。

    他看着面前的乱石堆,弯腰去扒拉石头。

    果然从中得到了一尊石头做的小像。

    渡海把小像打碎,乱石堆破开。

    “去吧,拜托你了。”

    望着面前陡然出现的石洞,鱼阙屏息,抓紧衔尾,朝前一倒——落入了深渊之中。

    身躯极速下落,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随着距离光点越来越近,她几个翻转倒转身形,以衔尾剑刺入黑暗。

    剑身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生叉叉的在最靠近光点时刹住了。

    她挂在剑上施术法去探查下方的情况。

    手心蹦哒的小鱼出去的暂时没有发现有什么危险,于是拔出剑,跳下去。

    只见面前一片幽暗,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能感觉到浓重的血气翻滚。

    黑暗只持续了一瞬,再一眨眼,鱼阙面前的景色变作开阔的水域。

    水天一色,一望无垠。

    平静,寂寥。

    孤零零的一座绘满彩霞的牌坊立于水上。

    这里便是矢海之牢么?

    鱼阙左右环顾,虽不知道矢海之牢里有何机关,但总觉得熟悉。

    矢海之牢是为烛玉京的禁牢,必然有它的不可告人之处,她需尽快找到晏琼渊所在。

    跨过牌坊,周遭的景色变化为花海。

    鱼阙看着脚下酴醾之花下掩埋的骨头,四处张望,不小心把脚底下的枯骨踩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牌坊之后的景色再变,便作了一片竹林。

    竹林?

    来回多试了几次,每一次退回牌坊后,景色都有变化。

    鱼阙心中猜测,这矢海之牢里有多重幻境,幻境通过牌坊连接。

    从牌坊后变换的景色来看,到蛮像东洲曾经流行过的花牌,颇有讨彩头的意思。

    东洲人所求五路通亨,四海潮起。

    在花牌里的体现指的是在四海局里,在水牌牵头的情况下,发够十二张牌。

    十二张牌为一局,若是在十二回合里集齐五张水牌便会激发藏在花牌里的水脉。

    现下正好有竹、花、风、雪、水、鸟、虫这几重景象。假若真如她所想,她进来时在一瞬间看见的黑暗和摇曳的灯火光影才是最真实的面目,

    从看见掉入水域开始,她便入了局。

    暂且把一切当做是花牌规则吧。

    现下自己经过了好几重幻境,想逃离此处也得重头再来了。

    就是不知道失败的惩罚是什么。

    认定了规则后,就得重新洗牌入局。

    重新洗牌的代价很大。

    最后一次退出幻境后结算洗牌,鱼阙看见,原本应该在身后的牌坊出现在远处的红月之下。

    先前她在其他幻境里见过的东西,现在都变作了恶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它们张牙舞爪,数量众多。

    要通过牌坊,就得杀死它们。

    鱼阙看着向自己袭来的恶兽,缓缓抽出衔尾剑。

    幻境之中,所幸衔尾剑还在身上。

    把拦路的东西都清理好后,负伤了的鱼阙再一次出现在了水牌幻象里。

    她看着飞檐挑立的牌坊。

    若是单纯玩牌,晏琼池可玩不过她。

    *

    鱼阙穿越了最后一个水牌牌坊。

    在呼啸的风铺面而来过后,她眼前的景色陡然一转,终于再次看见了斑驳的墙体。

    美丽又危险的幻境不再,到叫人安心了几分。

    她其实一直维持着从暗道落下来的姿势。

    幻境铺展得如此之快,她一下子陷入进去幻境里,方才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在幻境里的经历。

    鱼阙看看自己的手臂。

    一次次重新洗牌和那些东西厮杀留下来的伤居然实实在在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在幻境里受到的伤害会作用到身上么?

    施用了一个术法草草疗伤,鱼阙抽出衔尾剑向前而去。

    在幻境里陷入太久,她感觉身体有些虚浮,手触摸到结实的墙体,虚幻感才稍稍落地。

    这里,应该就是矢海之牢了吧?

    看起来和普通的监牢没什么不同,但危险往往藏着普通的表现之下,不可放松警惕。

    *

    矢海之牢的路幽深,看不见尽头。

    石墙两边摇曳的烛火一模一样,所有的道路也一模一样。

    经过一个路口,左右张望,但这些怎么看怎么相同的景色,像是一张大网,无穷无尽地将人困在此处。

    这里居然连常规的看守人也没有。

    鱼阙在闭塞得会令人发疯的地方转了很久,还是没有走到尽头,更别说找到晏琼渊的位置。

    诡异。

    正当鱼阙在闭塞的幻境里感觉一阵恶心之际,衔尾剑突然发出了轻轻地嗡鸣。

    鱼阙将它捧在手心里查看,发现衔尾剑剑身居然开始无故渗出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煞气。

    她可没有催动剑意,为何剑会自鸣?

    细微的红色煞气打折卷,像是被什么吸走一般,朝某个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密室之中有风流动,风是生机。

    察觉到异样,鱼阙顾不得难受,立马警惕,环顾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衔尾剑的嗡鸣干扰了空间内的术法,她的视线也清明了。

    鱼阙以为道路是有石墙隔绝的道路。

    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道路两旁不是什么也没有的砖墙,两旁是一个个监牢。

    监牢里关着人。

    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却无不言歪嘴斜。

    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梦魇里,在梦魇里受的伤都会作用到现实。身体流血腐烂,但能给出的反应只是破碎的身躯微微颤抖。

    明明关押着很多人,可此处毫无生气。

    明明身体受了创,也没有人痛呼出声。

    真是恶劣啊。

    鱼阙心情复杂地穿过这片区域,手上衔尾剑的红色煞气大盛,像是被什么吸引,活泼起来了。

    她不能控制煞气,只能跟着它走。

    渐渐地,她看见墙体的缝隙之中同样有红煞冒出,飘乎着打着卷儿,似乎在响应衔尾剑。

    走着走着,在梦里的血水翻涌的景象开始不受控制的出现在脑海里,任由鱼阙努力想别的什么事情试图分散注意力都是徒劳。

    血水在翻腾,它从池子里溢出来了,并且朝她的方向蔓延……那条蛇是阿娘的脸。

    阿娘的头不见了。

    到底是谁拿走了它?

    可怜的亡灵失去了唯一的头颅,化作梦里的怨灵向她哭诉么?

    鱼阙被满脑子控制不住的想法拉着向前走,待回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一堵墙之前。

    墙体渗出的煞气,好似鲜血流淌,让人不免联想这墙后到底是什么。

    从煞气里,鱼阙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召唤。

    心情也变得沉重,哀伤一下子击中了她。

    鱼阙不自觉地抬手要摸这面墙。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许久不曾出现的异化再一次表现在了脸上。

    紫色的竖瞳,珊瑚般美丽的龙角。

    随之而来的,是龙的暴怒。

    墙后面是什么东西,居然能令她这般狂躁?

    但她无论对突如其来的狂怒毫无办法,才将手触在其上,沿着墙体缓缓流淌的煞气突然大增,仿佛液体倾泻,全朝她而来了。

    那股煞气浓重得令鱼阙都不得不抬手抗拒,衔尾剑上渗出红色的煞气增多。

    两方煞气居然能契合,掀起的巨大的气浪几乎要把她吸进去。

    煞气变作了一双双手,朝她而来。

    鱼阙勉强睁开眼睛看,看见化作一双双鬼手的煞气中央居然还是阿娘的脸……

    不行!

    鱼阙只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必须马上离开。

    但她正要收剑掉头离去时,听见了有人于虚无之中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顿住,正要抬头上看,煞气幻化的鬼手自顾地化作五股气流,芥子袋飞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装着魔洲先行官畲月的魂瓶将所有的气流全部纳入。

    鱼阙见状不对,心想该不会是那魔族做了什么手脚要逃,要去夺那魂瓶,不料煞气缠住她的手一路向下,带着势不可挡的凶猛想吞没她。

    煞气将她抛上了半空。

    好容易挣脱了煞气,魂瓶发出爆裂的脆响,水晶炸了鱼阙一头一脸。

    幸得有罡气在,她才不至于受伤。

    正要下落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鱼阙感觉腰被人环住了。

    “鱼斗雪……?”

    有陌生的声音带着惊愕念出阿娘的名字。

    怔住的鱼阙抬头看——

    对上一双赤红的瞳。

    “哦,你不是鱼斗雪。”

    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周身的空气变化,寒意上涌。

    顿觉不好的鱼阙一剑挥开距离,无奈此人不是实体,御在红色的煞气之中,很快聚合。

    鱼阙在十米开外是地方站住,以剑防御,同时看清楚自魂瓶里出现的人的模样。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头长发垂地,额生犄角,吊眉赤目,红色魔气环绕其中,煞威自现。

    “你是谁?”

    从的特征来看,他必定是魔洲的人。

    烛玉京的禁地里怎么会有魔修?

    还是一个……大魔?

    见他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鱼阙皱眉,再问:“你是谁?”

    久久地对峙之后,那人终于开口:

    “我名为般丛,乃魔洲四殿下。”

    第102章 【枫满烛玉京07】

    魔洲。

    位于人族六洲之南, 原本是一块独立的暗洲。所谓暗洲,是指笼罩在秘境术法里的土地。

    在传说里,暗洲承受着来自人世的各种欲念, 欲念下沉,滋生出秘境, 秘境生腐土, 腐土生魔。

    暗洲曾经也是祖洲的一部分。

    在世人流传的认知里,魔洲有十九域, 分别由各位强大的魔主占据。

    这些魔主又分别属于魔尊麾下, 平时分散在各自的魔城里,在发动战争时, 他们必须响应魔尊, 他们皆是残暴的征服者。

    统御魔洲的魔尊驾座魔洲三番天里的魔宫,晏琼池攥写的话本里有对魔宫有寥寥几笔的描写, 不知道是基于他的想象, 还是从众多话本里总结的。

    里面提到, 三番天之上的魔宫常年笼罩在赤红的乌云之下, 所有东西隐在诡异的天光里,天空可见的唯有红月。

    恶念滋养的土地贫瘠,生活在这片恶土之上的魔域子民皆残暴凶恶。

    发动魔潮的上一任魔尊共有十三子,其中十二子打败了十九魔域里的魔主取而代之, 巩固了魔尊对魔洲的控制。

    书里说,魔尊的四子、六子、九子、十一子性格暴烈古怪, 残忍至极。

    四子, 那也就是魔洲的四殿下。

    “怎么不说话?”

    自称为魔洲四殿下的魂体从空中落下, 凑到鱼阙面前, 带着探究打量她。

    “啊啊, 你身上散发着和鱼斗雪一样的气息,和她长得还那么像……”般丛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鱼斗雪那女人和兄长大人的孩子吧?”

    “有这个可能!”

    鱼阙不喜欢他人凑自己那么近,后退几步,才要说话,便听得他再说:

    “那么,暮敲钟在你身上么?”

    此前畲月便说过,暮敲钟原本藏在魔洲,被鱼斗雪盗走。

    为了得到暮敲钟,鱼斗雪以爱的名义玩弄魔洲大殿下,在完成自己的目标后,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逃走时,还不忘把天师封印的缺陷告诉七脉仙门,使得天师封印完全地困住了暗洲通往人世的道路。

    所以魔洲的人对鱼斗雪可谓是恨之入骨。

    暮敲钟确实在鱼阙身上。

    她将它装进了秦垢的锦盒里。

    疑似话痨的般丛对突如其来的沉默很不满意,抬手施法逼迫她说话,但被她抬手挡下了。

    两股力量摩擦,炸开了气流。

    般丛到底只是魂体,多有受限。

    “我不认识鱼斗雪。”

    气浪之下,鱼阙的长发扬起,她抬手抗拒气流冷漠地开口:“也不知道你说的暮敲钟是什么东西。”

    “啊啊,撒谎。”

    般丛背着手,饶有趣味,“鱼斗雪这女人的样貌我绝不会忘记,况且,我听说,她有一个孩子……真是意外之喜呢。”

    “我把你捉回去,想必兄长他会高兴的。”

    鱼阙对于阿娘的往事一概不知,原先她还对畲月的屁话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为阿娘肃然起敬,嘴里说:

    “与我何干?”

    “啊啊,那就与你无关好啦。”

    见鱼阙如此凶悍,般丛也不靠近,只是环绕着她飘浮,“便是你捉住畲月的么?”

    魔洲放出的先行官里,除了被仙门捉住自爆的、伤残的,便只剩畲月一个下落不明。

    般丛追踪到畲月的所在,发现他的肉身死了,但魂魄还在,只是能捕捉到的气息微弱。

    原本单凭仅剩的一丝微弱魂魄,无法完成夺舍,但畲月的魂魄力量突然增强,随之出现的,居然有故人的气息。

    他追着这股力量而去,就出现了在此处。

    也就是说,这个魔族是被不同凡响的煞气吸引,通过畲月的魂魄追踪到了鱼阙。

    鱼阙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有魔修——还是大魔出现在了烛玉京的矢海之牢,她得先自保。

    剑和术法对他没什么用,他是一簇魂体,很容易化解实体的伤害,她背着手,手心出现专门挟制魂体的术法。

    “你的术法对我没有用。”

    般丛看出了她的想法,出声打断:

    “打也是打在畲月身上,现下九枢塔已经坍塌,先行官也没有用了,你杀了他也可以。”

    “多亏了他们,九枢塔才能被侵蚀得如此之快啊,要不你下手狠点罢,给个痛快?”

    鱼阙可对畲月没什么感情,也不必要手下留情,只用了最狠毒的净灵法去对付他。

    浮于空中的般丛四处躲避,但还是被鱼阙打了一掌,魂体陡然受损。

    “确实厉害,也不愧是鱼斗雪的女儿。”

    鱼阙闪身到他身后,语气冷漠:

    “休得胡言乱语。什么鱼斗雪,我不认识。”

    般丛反手接住她背后一掌,他的速度也快,甚至卷住了她衣服的一片下摆。

    刀光剑影后,两人又分开。

    “你身上不仅有鱼斗雪的血脉散发,”

    般丛捏着那片衣摆,揉皱,赤目的微光:“还沾染着他的气息啊。”

    “真奇怪。”

    这片衣摆似乎激发了般丛的兴趣,他看向鱼阙,而后她的身体飞起来,被般丛摁在墙上。

    般丛靠近她,“忘了问,这里是哪?”

    突然其来的撞击摔得鱼阙一阵眩晕,身体原本就不好,这一撞更不好了。

    “这里是哪?你到底是谁,为何身上会沾着我那可爱弟弟的气息……哦,他早就死了,话说,你不会是他的转世吧?”

    “不知道。”鱼阙是一句话都不想同魔洲的人说,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个混进矢海之牢的魔修。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般丛咧开嘴笑,说:“不愿意说吗,那我便将你的神魂抽出来,带回魔洲就好啦。”

    “魔洲的摄魂术知道么?我们可以从死人身体里抽出我们想要的信息呢。”

    鱼阙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个魔族。

    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明明只是一个魂体,却还能做到

    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衔尾剑,凝聚意识要操纵它,剑意分化。

    “喔,这样看你,更像鱼斗雪了。”

    被剑意阻隔的般丛看着鱼阙抓住扼住了自己脖颈的看不见的光环,一手握剑,

    受这等大辱的鱼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恶的魔修,暴怒的情绪上涌,

    般丛说,“好凶。”

    “鱼斗雪的头,在魔洲。”

    般丛又一次感叹鱼阙和鱼斗雪的相像,躲开她的攻击,突然开口。

    这句话成功让鱼阙停住了攻击。

    她抬起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啊,你露出了这副神色,她果然和你有什么关系的对吧?”般丛见她住了手,心中也有了答案,飘落到她跟前,这会又不怕她了。

    “鱼斗繁和你也有关系么?”

    “有的话,那你便是鱼斗雪的孩子不错。”

    鱼斗繁和阿娘的尸首果然被他们拿走了。

    要是像此人所说,那么抽取了鱼斗繁的神魂后,他是否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或者会不会因为这种术法,直接提取记忆,获得信息?

    不过,从此人的话语来看,魔洲的人现在未必真的知道什么。

    至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别人将她的头颅送来到我们手里来的呢。”

    鱼阙怔住。

    怎么会?

    身后的监牢里的人突然开始尖叫。

    整座牢房的人似乎被解开了禁制,他们的意识回来了。

    他们开始嚎叫。

    哀嚎如同濒死的怒吼。

    “哦?有人来了?”

    般丛察觉到了不对劲,啧了一声,继而看向倔强的鱼阙,伸手将她整个人拉至半空。

    这回鱼阙再没有力气反抗了。

    “既然你长得和鱼斗雪那么像,想来兄长也会觉得惊喜。只可惜我现在是魂体状态……”

    “不如你便代替她成为魔洲人,如何?”

    般丛的指甲长长,指甲里流出精赤的液体,鬼气森然,他掐住了鱼阙的脸——

    “来找我吧。”

    但就在一瞬间,竹虫的印记出现。

    它激化了鱼阙的异化,抗拒了魔洲的精血。

    金雷从下方逼迫而来,击穿了般丛,魂体顿时消散,他松手,任由鱼阙摔在青石板上。

    在铺天盖地的哀嚎里,鱼阙失去了意识。

    第103章 【枫满烛玉京08】

    ◎我必须惩罚你◎

    “你和我长得真的好像喏。”

    “嘬嘬嘬……啊不是, 不是小狗。”

    “嗯?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生来就有缺陷,不如叫缺……嗯,阙儿?便唤作鱼阙好啦。记住你身上的缺陷, 要努力的进取哦。”

    “好吧,至此你便是太行鱼氏的少主了。”

    长发的女子抱着襁褓, 坐在繁盛如云的流苏树下, 似乎在对什么人絮絮叨叨,语气温柔。

    昼云庄开满了白色的流苏。

    有风吹来时, 花瓣满天飞舞, 远远望去处像是被松软的云包裹的仙境。

    被抱着的襁褓里的婴儿瞳孔倒映着母亲、流苏树和天空,眼睛亮亮的, 她的口中含着女人的小手指, 攥紧的小拳头粉嫩可爱。

    “阿娘会把最好的都给你,唉, 小可怜。”

    女人低头去逗怀里的孩子, 说:“希望你以后, 能好好活着, 我呢,对你没什么要求,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好啦。”

    “至于其他的嘛……”

    “你也就不必承担了。”

    风忽然的大了,狂风吹得流苏树摇曳狂乱倒映在在婴儿眼里美丽的脸庞逐渐变得恐怖, 温馨的画面扭曲,红色的血溢出来了。

    婴儿被吓得大哭。

    女人的头颅变作人头蛇, 朝她爬了过来, 口中呼唤, 她叫她:“阙儿……阙儿……”

    “阿娘好痛苦, 他们趴在阿娘身上, 要吃我的血肉——”

    “救救我,阙儿!”

    *

    鱼阙睁开眼。

    看见的勾着云霞的幔帐,还有床尾花瓶里插着的大片盛开灿烂的鲜花,窗边长长垂下来的竹帘掩盖天光,显得屋内宁静淡雅,很适合小憩。

    但此处不是荷风台。

    她怔了怔,视线右移。

    虽然不在荷风台,但床边还是站着伺候的侍女,每日要奉的药也没落下。

    她想说话,却喉咙沙哑忍不住地咳嗽。

    听得咳嗽,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裙的小姑娘从屏风外走进来,连忙倒了竹露喂她。

    喝了竹露后,鱼阙才觉得喉咙舒服,虚浮的感觉才落地,人活过来了但同时伴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睡了多久?”

    又是这样,手脚乏力。

    “三天。”

    女孩说:“我们在矢海之牢的地宫外围发现了你,把您带回来后,您一直昏睡到现在。”

    “你是谁?”

    鱼阙看她,小姑娘脸圆,鼻子旁散落几粒小雀斑,但眼睛亮亮的,不似烛玉京里的傀儡呆滞,可爱。

    她就喜欢机灵活泼的女孩。

    “我是少主派来照顾小姐的侍婢,乃是一只竹精,名叫竹觅。”小姑娘讪讪道:“我才来不久,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还望小姐见谅。”

    竹觅是好运得了来烛玉京晏氏。

    她这种小妖,修为不够也不成什么气候,能来修道世家帮佣好处很多。

    她的任务是照顾鱼阙。

    竹觅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学旁人叫她小姐。

    鱼阙从荷风台消失后,烛玉京的傀儡便开始寻找她的下落。

    原以为她是逃了出去,没想到矢海之牢传来异动,最后居然是从地宫外围找到她的。

    “晏琼池呢?”

    鱼阙点点头,“还有,这是哪?”

    竹觅回答:“这里是玉卢馆,少主说此后小姐就住玉卢馆。他……他吩咐过,若是小姐醒来了,不必寻问,他自然会来见您。”

    “您还是好好歇息罢。”

    玉卢馆,还在烛玉京的势力范围内,不过已经远离繁华的城中,他将自己安排在此处,意欲何为?

    鱼阙思索,而后眉宇间露出不悦。

    还是找他问个清楚。

    “来,小姐,喝药了。”

    竹觅把药端到鱼阙面前,十分地恭敬。

    “现下中洲的情况如何了,你知道么?”

    “啊,这个……“

    “告诉我。”鱼阙看着药,说:“不然我不会喝。”

    “啊,这个嘛……”

    竹觅为难地吐吐舌头,“少主说……”

    少主把这位鱼姑娘带回来治疗的时候,神色阴郁,他可是有好好嘱咐,只管尽心照顾并且不可多言的。

    “他说什么是他的事情,我现在马上要知道。”

    可是鱼姑娘的语气也很不好。

    两头为难的竹觅犹豫了会,才将现下烛玉京外的情况简要的说了一说。

    和燕栖所说不差。

    烛玉京以外的一切大乱。

    而她,被困在这里。

    什么也做不了。

    鱼阙沉默了一会,抬手打翻那碗药,掀了被子下床,径直往门边去。

    “小姐!”

    被药泼了一身的竹觅不明所以,抬眼见鱼阙踉踉跄跄跑出去,走之前不忘拿着自己的衔尾剑。

    如此气势汹汹的阵仗……不会是要去打少主吧?

    生怕出事的竹觅也追出去,傀儡侍女们跟着她们行动,而后众人被衔尾剑以及鱼阙周身的气势逼退。

    “不准靠过来。”

    鱼阙以剑横在面前,语气冷漠。

    “晏琼池,在哪?”

    竹觅看着直指自己的剑尖,有点害怕,最后还是把少主的行踪抖搂出去:

    “盖、盖花亭。”

    她的任务是要照顾鱼阙,姑奶奶才醒来便这番行事,也让人满苦恼的。

    即便鱼阙不准她靠过来,还是远远地跟着。

    鱼阙走得急连鞋也没有穿,光着脚,身上繁复的睡裙曳地,直直地朝竹觅所说的盖花亭去。

    *

    盖花亭。

    盖花亭是玉卢馆中一处花苑,栽植了很多的花,名贵稀有,因为灵力维持,苑中的花开得长久美丽。

    “魔洲还是按兵不动,七脉之中的二十峰主以身为源,又把九枢塔修复了。”

    “很厉害啊,可是有什么用呢。”

    塌了就是塌了。

    衣衫上纹有云霞纹样的晏龙庭亲卫在汇报外面传回来的消息。

    但面前的少年貌似不关心下属传达回来的消息,一心一意侍弄他的花。

    “妖洲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六仙门的联系加强,看起来……像是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妖洲那群人向来喜欢站队,眼下不过是在隔岸观火,他们愿意看着就看着吧。”

    少年剪了一朵花形饱满的萸织,问:

    “这朵花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我也觉得。”

    少年点点头,将手里的萸织放在一旁侍从托着托盘中,“花开得真好,对吧?”

    “是。”

    “如今九枢塔坍塌,七脉仙门既要和天下宗门联结,肃清蔓延在六洲的魔气,又一面要提防随时可能会冲破封印的魔洲,还得小心随时会背刺盟友的妖洲。”

    少年叹气,“实在不容易。”

    “是。”

    他笑笑,“魔洲被困二百年,人世又不太平,早就怒火满腔,诸位要如何应对?啊,真是苦恼,东洲即便有曲海大阵,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鱼阙到达盖花亭时,看见的便是穿着黑衣的晏琼池在庭中颇有雅致地在剪花。

    大簇大簇的花拥挤在花圃里,开得热烈。

    可顺着栅栏底下簇拥的草叶缝隙看去,能看到骇人的景象——看起来蓬勃朝气的花的根茎居然是从死人的嘴里长出来的!

    他们都是斗争失败的异己。

    失败者没有价值,于是被埋在地下,花从他们的喉管里向上茁壮生长。

    吸收了修为的花开得如此灿烂。

    晏琼池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他在修剪花枝,垂在腰间的马尾随着动作轻微晃动,有侍从捧着托盘,接住他剪裁下来的花。

    这些花最后会出现在她房间里。

    它们曾经都是修士的一部分……被当做装饰摆在她的房内。

    燕栖呢?

    虽然两个人对立,早就没剩啥情谊,但一想到她最后会变成一滩培养蘑菇的脓水。

    鱼阙觉得恶心。

    “早上好。”

    晏琼池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语气蛮愉快的,仍然在挑选开得饱满的花:

    “终于醒来了,你睡了好久。”

    先前说话的下属退去。

    鱼阙不做声。

    没有听到她回应,晏琼池这才回头,看向月洞门旁站着的鱼阙。

    算来两人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但此刻见面不像意料之中的和谐,半月前他们能够毫无芥蒂的耳鬓厮磨,现在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了点复杂。

    晏琼池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带着阴郁,倒是没有语气那样的欢快。

    看见她裙子下光着的脚,眉头一皱,语气还是惯有的温柔:

    “怎么啦?怎么连鞋子也不穿?”

    “我有话要问你。”

    鱼阙这才注意到自己光着的脚,往裙子下缩了缩,但想了想,她这是做什么?于是便大胆的一站,“你老实回答我。”

    “有话尽管说就是。”

    晏琼池睫毛垂下,听着鱼阙说话,许久没有动静,才回头看她,又见她动作可爱,这才笑了笑,将剪子放下接过锦帕擦手。

    “你问吧。”

    他想朝她而去,但被寒光闪闪的剑光拦住。

    在鱼阙对晏琼池亮剑的那一刻,侍卫们也几乎是将手摁在了剑柄上。

    晏琼池瞥了一眼,侍卫们解除警惕。

    虽然被鱼阙用剑指着,晏琼池表情黯淡下去,但他还是坚定地朝着鱼阙的剑尖而去。

    只是怒气上头的鱼阙见他真的自己撞上来,下意识地瑟缩,还是被他抓住了剑尖。

    晏琼池歪了歪头,看她:“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生气得想杀我呢?”

    他的手收合握紧锋利的剑,手上的鲜血如注。“你要杀我,我不会怨恨,但至少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晏琼池惯会做出这种表情来欺骗,实际上因为什么他自己清楚得很。

    此刻不过是装出可怜模样来赌她的心。

    鱼阙自然知道,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较劲,攥紧剑柄,把剑尖往前送了一送。

    血沿着剑身溢了出来。

    晏琼池躲也不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问:“阙儿,你真的要杀我吗?”

    他胸口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还历历在目。

    鱼阙咬牙,还是抽回了剑,扭开头不看他。

    “到底怎么了?”

    晏琼池靠近她,看起来很是无辜。

    不过,鱼阙清楚的察觉到他没有此前那样的活泼,只是安静地说着撒娇的话。

    他也生气了。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不过鱼阙比他更加地恼怒。

    劈头先是质问他为什么要用术法封闭她的五识令自己昏睡整整十四日?

    还有晏琼渊、燕栖的事情要问,他想杀燕栖大可以杀了不必那样折磨人,还有现下九枢塔坍塌,天下大乱,他难道是想把自己关在这里么?还有此前……她要问的事情太多了。

    甚至,她还要问问,阿娘的头颅,是他卖给魔洲之人的么?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鱼阙实在是生气。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骂一句混账。

    但晏琼池笑了,完全不将她的恼怒当回事似的,只是伸手来牵她:“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我们回去说好吗?”

    他的手湿腻腻的都是血,鱼阙没有妥协,还是直直地看着他。

    晏琼池反应过来,擦了血,治好伤口,侍女捧着木屐上来,他又给她穿上木屐。

    “回房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鱼阙看着他伸近前的手,想了想,扭头:

    “那走吧。”

    玉卢馆也是范围不小的庄园,和盖华亭有些距离,一路上两人的气氛沉默。

    “我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走到一半时,觉着气氛实在令人受不了的晏琼池先开口辩解,语气颇为恳切,不打自招以期高抬贵手。

    他这时倒是老实。

    “你心魔颇重,要全然驱逐要费一番心力,只是没想到你会睡那么久……现下中洲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我又要去处理,所以……”

    撒谎。

    鱼阙一言不发。

    两人穿过好些路,回了玉卢馆。

    才关上门,晏琼池被鱼阙扯住了衣襟。

    “混账!”

    鱼阙揪着他的衣襟,又低低骂了一声,但她实在是说不出更有威慑力的脏话,两人对视了好一会,继而咬牙切齿: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令我昏睡,而后九枢塔坍塌,是你故意制造的恐慌么?你真的要向魔洲助纣为虐?”

    “你会昏睡过去,只不过是药效的作用。”

    “我无意控制你的五识,你不相信我么?”

    “是吗?在晏琼渊之后我无故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是在担心我会因为听信晏琼渊的话,真的会为他效力么?”

    “你出现在矢海之牢,难道不是想救他么?”

    晏琼池不满,“他那般对我们,万死难辞。”

    “你,到底听他说了什么,三言两语就将你蛊惑了么?你甚至要不顾一切地下到瘴林里去救他……”

    “……”

    鱼阙不说话,

    他笑,抬手抚上自己的笑脸,眼睛透出暗紫,昳丽的脸在此刻变得病恹恹的:

    “我知道你会去救晏琼渊,因为你从心里就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怀疑……阙儿,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相信其他人么?”

    “我确实想阻止你去救晏琼渊,他这条蛆虫不值得你为他去到瘴林。”

    晏琼池弯腰看她,笑道:“阙儿,你脑袋里的那点心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他人告诉你的?”

    鱼阙看着突然不对劲的晏琼池,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咬牙道:“我没同你说这些。”

    “我没有怀疑你,你只需要把你做的事情告诉我,叫我知道清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瞒着我的事情很多,如今反倒指责我对你起疑了?”

    她微微挺起腰,直视那双眼睛,道:“你若是真的珍稀我,就该告诉我的。况且,我没有办法不去联系话与话之间的关系。”

    “你明知道我会这样,为何还是遮遮掩掩?”

    “按下暂且不论,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只需回答就是。”鱼阙问:“九枢塔坍塌,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届时中洲大乱,波及三界,你也讨不到好。”

    晏琼池道:“混乱是把梯子,你怎么知道我讨不到好?”

    “秩序混乱才有可能制造新的秩序,我也能从其中获得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一切。”

    鱼阙有些生气,“所以真的是你策划的?九枢塔也是你动了手脚,你尽心尽力去破坏九枢塔,为什么?”

    “我只是在寰空境里种了点东西,真正毁灭九枢塔的难道不是遍地蔓延的魔气,还有七脉仙门并不作为的诸位?”

    自从魔气蔓延开始,七脉仙门一直在努力清楚,派出了那么多弟子入世修行降妖除魔,断然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样。

    她冷笑,“这些我便暂且不论。我今日只问你,我阿娘仅剩的头颅,当真是你卖给魔洲的?”

    晏琼池皱起眉,“你哪里听来的?”

    “我……”

    他双手捧上鱼阙的脸,垂下睫毛,叹气:“你看,我若是说不是我做的,你又几分信我?”

    “我早也说过,你所见便是你所想。这般先入为主,又怎么能得知真相?”

    “不是我。”

    确实不是晏琼池做的,这点他没必要撒谎。

    鱼阙怔了怔,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她真是很容易受人都话语影响呢。

    不过现下,九枢塔塌了,她不能磋磨了。

    此前只是觉得他恶劣,没想到居然能疯到这个份上……不行。

    “我不能留在这里。”

    只觉得毛骨悚然的鱼阙松开晏琼池,转头想把身上的睡裙换了马上走。

    她心里的疑虑使得她迫切想离开,必须要离开。

    但在鱼阙转身的时刻,腰被人环住。

    晏琼池突然从她身后箍住了她。

    “你做什么……”

    疑惑还没问完,鱼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然后,自己便摔在了原先躺着的地方。

    她要恼怒问你干什么,晏琼池便覆身下来,手撑在她耳边。

    他的长发散落,掉在了她脸上。

    两人对视。

    鱼阙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忘记了动作。

    那双睡凤眼冒出了幽紫,晏琼池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陌生了。

    “你要去哪里,阙儿?”

    生气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又突然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矢海之牢里藏着精神梦魇,若是不小心,她很可能就在梦境里被残杀致死。

    晏琼池得知她从荷风台消失时,一度还以为她被晏琼渊的言语蛊惑,受不了逃跑了。他宁可她是跑了,也不想她居然真能跑到矢海之牢里去。

    要不是及时救回来,她早就死在梦里了。

    这样不爱惜自己。

    醒来又如此气势汹汹。

    他也很不高兴。

    “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说过的话吗?”

    鱼阙皱眉。

    旧事重提做什么?

    现下关头不是拿以前来说便能缓解得了了。

    “哼……”

    “你、你干什么?”

    鱼阙听得他说话见他这样俯身堵住她的去路,神色也不自然了,屈起腿又伸手,想把他推开,可被轻易地捉住。

    晏琼池摁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蹭了蹭,睁开眼,但表情还是叫人陌生的。

    “我给过你逃跑的机会,此后你我不再干涉,但你执意拉开那扇门。”

    “是你自己回来的啊。”

    鱼阙想起来自己在七脉争锋上拉开了插着山河流云旗的门……她咬牙:

    “那又如何?放开我!”

    鱼阙很不习惯他的这般神情,叫人觉得陌生,不好靠近。

    不像他。

    她非常抗拒。

    晏琼池弯下腰,虎牙尖尖,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上,立刻制服了跳跳鱼一样胡乱挣扎的鱼阙。

    “不放。”

    “你选择听信晏琼渊的话也不信我,还因为他们和我疏远,不是说过我们只爱彼此么?你现在要逃走……我很生气。”

    “我不会放你走了,明白么?”

    他松开她的手,垂头看她,眼神有些哀伤。

    “你混账……你这是干什么?”

    松松盘着头发的簪子被抽出,长发散落的鱼阙一怔,抬头一看。

    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袍子。

    玄色鎏金仙鹤的大氅落下,少年用发带扎起头发,轻薄的白色中衣衬托得脖颈修长,他闭了闭眼,而后转眼看她——

    “阙儿,看来我必须惩罚你了。”

    第104章 【枫满烛玉京09】

    ◎红帐卧鸳鸯◎

    对鱼阙来说, 晏琼池不可怕。

    可怕的是陌生感。

    什么时候陌生呢?

    比如他露出冷漠的表情、比如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残暴行迹,也比如现在。

    她看着晏琼池束好长发,褪去外衣, 中衣雪白,脖颈处咬着的黑蛇项圈在此刻也格外的魅惑。

    他弯腰捧住她的脸, 一只手撑在她耳边, 长发滑落。屋内的天光被竹帘掩住,他的神色也晦涩。

    就像一只抓住了绵绵小羊的狼。

    “你要干什么?”

    鱼阙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原本自持的表情终于皲裂, 又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开口训斥, 但声音不像此前那样有气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低头贴在鱼阙脸上, 笑了一下,眼神寂寥:“自然是行鱼水之欢。”

    “你是鱼, 我为水, 岂不般配?”

    他垂下睫毛, 像是无能为力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是留不住你。”

    “阙儿……我总是留不住你。”

    他自以为自己对鱼阙足够的宽容,每一次都不强留她下来,看来现下没必要那样温柔了,对不听话的小羊太宽容, 她便会拱开栅栏逃走。

    晏琼池扯下了黑蛇项圈,项圈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窗外出去, 霎时间窗外天光骤变, 屋内变得更加昏暗了。

    察觉到危机的鱼阙想骂他, 想聚力用最恶毒的法术抗拒而后逃跑, 她想说不不不, 别这样。

    晏琼池垂下睫毛,只是抓住她,掀起被子,将她裹住。使鱼阙镇定的方法最有效的莫过于用被子裹住她。

    她总是藏在被子底下。

    裹在被子里于她而言具有很强的安全感,被包裹能够缓解紧张和不安。

    自小都是。

    眼睛里的幽紫褪去,他将裹成小熊的鱼阙抱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对不起嘛,阙儿。”

    他知道鱼阙受过这方面的创伤,也不是有意要吓唬她的……还是钩夫人的手笔,在那个雨夜,虽然被中断了,对当时尚且年幼的鱼阙造成过不可扭转的心理伤害。

    就算她长大了远离了也几乎淡忘了。

    对鱼阙来说,她只接受两情相悦时候的动情,若是强迫,万万不会屈从。

    晏琼池怀里香香的都是兰花的味道,很好闻,怎么闻都不会觉得腻。

    在他暖且温柔的怀抱里,鱼阙逐渐安定了下来,睫毛有些湿润,雾气蒙蒙的,很乖巧。

    鱼阙把脸藏在他胸口处。

    其实也不是害怕他要做什么,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做些情动时该做的,她不排斥晏琼池……她心里还想着那些猛士女子教给她的话,想看晏琼池这种可恶的脸动情……想必也是不错的。

    她只是一时之间慌了神。

    没想到晏琼池会这样生气。

    两人不说话,晏琼池一直像哄小孩似的给她拍背,鱼阙渐渐冷静下来。

    一安定,她又不免想说话来缓解尴尬。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是来找晏琼池兴师问罪的!

    总该说点什么。

    鱼阙清清嗓子,在他垂下来的视线的注视下,有些欲盖弥彰地说起了魔洲,回忆起了先前看到的那本话本,还有晏琼渊蛊惑她的话。

    不过晏琼池不做声,就安静地听着。

    她说着说着,突然问了一句:

    “你和魔洲的人有关系么?”

    “为什么,会有魔修说我身上沾染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魔尊十三子的气息。”

    还有矢海之牢里遇见的东西。

    鱼阙说起矢海之牢时,顿了顿,而后把话题转开,“我遇见燕栖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她……”

    晏琼池沉默,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你干什么?”

    鱼阙面上惊讶,来不及反抗很快被扑倒。

    “我现在又不打算放过你了。”

    晏琼池松开她这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叹气,“你不仅不肯老实地待着,还总是能说一些话令我不快,方才是我错了,我应该早些给你惩罚。”

    “我才不……”鱼阙才要挣扎,但朱果似的唇又被咬住,嘴边的话也被吃了进去。

    唇齿相依,呼吸间尽是两人的气息交缠。

    兰息暖意洒落。

    靠得好近,太、太近了……鱼阙放弃挣扎。

    唔,此前不是想尝试和他双修是什么滋味么?临了为什么又害羞了?

    “晏琼池……”

    鱼阙扯着他的衣襟,脸红得很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他。

    “好啦,不要说了,好好感受我。”

    晏琼池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扳回来,露出虎牙尖尖:“别总是关注其他人。”

    “别害怕,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想了想,又说,“听说是这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该不会什么都是看话本学来的吧?!

    鱼阙本该拒绝,但是在他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突然陷到可怕的漩涡里去了。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脖颈遂即被咬住。

    *

    房内的景色变化。

    青帐落下,昏暗的房内有蜡烛晃晃悠悠地点了起来,衣衫摩擦。

    摇摇晃晃的火舌,将房内一切染上暖光。

    “你……晏琼池!”

    青帐里隐约传来少女恼怒的声音,很快变作小兽般的呜咽,不过很快又是咬牙切齿。

    鱼阙向来自持,但晏琼池总是像落入湖水之中的小石子,总是能破开她镜面似的心境。

    “你要做就快些,别像狗那般……你、你……不要这样!”

    少年闻言抬头,低低地笑:“阙儿还有心思说话么,那便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他握住她雪白的脚踝,抬起,轻轻咬了一口。

    “你!”

    玉卢馆外不仅栽种潋枫,还有梧桐,在风里麦浪一样簌簌作响,掩盖了屋内的声响。

    用手捂着脸的鱼阙实在受不了,她推开晏琼池想跑,可是腿软被捉住拖回来,腰被箍住:

    “别跑啊,阙儿。”

    少年贴伏在她耳边,拨开微微湿润的发丝,咬住她的后颈。

    被捉回去的鱼阙受不住,继而异化,紫色的竖瞳和龙角炸出,整个人像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炸毛的幼兽,挥舞爪子抗拒。

    “你已经恢复了么?”

    晏琼池把被抓散的头发拨向耳后,看她示威一样展露出龙角和尖齿,略微惊讶,而后侧头在她的龙角上吻了一下,夸奖:

    “阙儿好乖啊。”

    被拿捏龙角的鱼阙整个人僵住,原本就红得不像话的脸更加红。

    若是有小尾巴,小尾巴也炸了。

    “你……”

    鱼阙下意识地捂住脑袋,拒绝他亲自己的龙角。

    “既然恢复了,我便不需客气。”

    晏琼池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羊乳一样白嫩脖颈多了斑驳。

    扑倒,便是长久的缠绵。

    “你!你……你哭什么?”

    抓住他头发,脚趾绷紧的鱼阙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水珠低落,睁眼一看,只见水润润的眼睛里有泪珠掉落。

    少年低头亲了亲她发烫的脸颊,将脸贴再其上,说:“我很高兴,阙儿……所以有些忍不住,还请你见谅……”

    鱼阙放松了几分,也侧过脸去,小兽一般蹭了蹭他,嗓子有点哑:“真是的,怎么倒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哭什么?”

    屋外星河流转,屋内红烛燃烧。

    正所谓,觅人不得,金锁难开。

    长长的红烛慢悠悠地燃烧,小小的火苗被屋内的气流惹得摇晃,终于噗嗤一声灭了。

    在黑暗里,纠缠的长发分开,拥抱。

    不久后,屋子再度亮起。

    被喂过水后,喉咙干涩的鱼阙也累坏了。

    少年用薄被裹了她,把浑身轻颤的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话,带着万分的怜爱:

    “谢谢你,阙儿。”

    “你……真可恶。”

    疲惫到了极点的鱼阙哼哼两声,没忍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睡了过去。

    “嗯嗯?睡着了么?”

    抱着鱼阙正要说些什么话的晏琼池看看她的睡颜,叹气,心情很好,把脸折在她脖颈处:“好梦哦,阙儿。”

    *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啸月山庄。

    鱼阙梦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啸月山庄看见雪的场景。她记得那天是烛玉京的初雪,破天荒不需要起来练功。

    晏琼池很早就来叫她。

    “阙儿,我们去看看雪吧?”

    她很暴躁地推开他,说不去。

    他狗狗一样拱她,说什么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场初雪,一定要去看看的。

    小怪物实在太烦人。

    她说,我不起来,你想看雪,你背我去。

    语气也是十分的恶劣。

    但是他真的将她连同被子一齐带出去。

    小家伙背着她,带她看了啸月山庄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地吹啊,飘啊,落了两人一身。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比如我问你想和谁看雪,你想到谁就是了。

    *

    等鱼阙再次醒来,晏琼池还在。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写,写写停停时不时口中衔着笔颇为苦恼。

    鱼阙抬眼看月华落在他身畔,心情很奇怪。

    到底还是……师尊不让他们两个再接触,可是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师尊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吧。

    其实感觉还不赖的,对吧?

    被诡异的愉悦包裹鱼阙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你醒了。”

    注意到鱼阙的视线,晏琼池将笔纸搁置一旁,覆身来亲她。

    鱼阙把脸埋进被子里。

    “嗯?怎么这个表情,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晏琼池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捧着她的脸,笑,这个笑容又恶劣又无辜。

    “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伸手去抓垂在手边的长发泄愤。

    “你方才拼命揪我头发,现在还疼着,好阙儿,放了我吧。”

    晏琼池笑着求她饶命,被揉成一团的头发才堪堪梳好。

    鱼阙想起她抱着晏琼池的脖子,难受得十指没入他的发间,一阵一阵地揪他的头发一口一个混账,疼了就骂他,但是更多是把脸埋着哼唧的模样。

    鱼阙脸红就会恼,又骂:

    “王八蛋!”

    晏琼池衔住了她的一缕头发,笑:

    “看来你还蛮有精神的嘛,阙儿。”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然后,鱼阙的被子被扯掉,再然后,咬牙切齿骂人的鱼阙被反复揉搓捏扁,抓住床头的柱子还是被卷到漩涡之中不能自拔,最后瘫着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结束后,她只侧着脸,恼怒地看着他。

    仰脸躺着的晏琼池也转动眼珠来看她,无辜的笑了一下,但眼中幽紫迸溅,鱼阙遂即把眼神收回来。

    这家伙……着实可恶!

    鱼阙有点恼恨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

    晏琼池翻身过来把脸埋在她脖颈,似乎也不生气了,这样静静待了一会,耗尽力气的两人终于打算好好说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烛玉京。”

    开口就把她的诉求压了下去。

    “你不能把我困在这里。”

    鱼阙恼怒。

    “没有要困住你,只不过现在外面太危险,我怕小龙主才离开烛玉京就被人掳走。”晏琼池说,“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长大,要是被人偷走了,我真的会生气呢。”

    鱼阙沉默了一会,“我得回草台峰去。”

    “回去可是要被关禁闭的。”

    他委屈:“抛家弃我二十年,我忍不了。”

    “你在胡说什么?”鱼阙皱眉。

    “你师尊不是要关你二十年禁闭么?”

    他怎么知道……师尊要关她禁闭?

    “好啦,这些都不是要点。”

    他说:“燕侣莺传今已就,该给我个名分了吧,不然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孩子尽心尽力伺候还被抛弃,岂不是他人耻笑我了?”

    “……”

    被拱了的鱼阙不说话。

    这家伙叫得比她还浪,又装得比她还委屈。

    “我嫁给你,我入赘。”

    晏琼池从她的发间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讨好人的海豹看着她,歪歪脑袋,叫她:

    “夫君?”

    鱼阙脸红,低低地训斥他:“你别乱叫。”

    “不满意吗?”

    “那,儿夫,夫郎,相公,官人?”

    “还是不满意吗,那,妻君,妻主?”

    鱼阙没有力气搭理他,也不想同他商讨这些,没说话。

    晏琼池贴近她耳边,说:“夫君啊,你看我跟了你那么多年,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是该给我个名分了。我要做正宫,做正妻。”

    本该是温.存的时刻,气氛突然又被带偏了。

    鱼阙只想把他的嘴捂起来。

    她真是不明白,自己是来找他吵架的,为什么每次都吵不起来……还有这些话都哪里学来的?

    “我要做正房。”

    晏琼池对她的唯一诉求如此。

    “……”

    “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离开我了。”少年把脸又埋进她的发间,语气哀哀:“你自己回来的,我可不会放你走。”

    “……”

    “答应我嘛。”他说,“我们整夜整夜的待在一起,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对了,现在是禁海蜉蝣繁衍的时候,会有蓝色的潮浪,要去看看么?”

    昏昏欲睡的鱼阙被他吵得有点烦,含糊两句后,只道,我不起来,你想看,你带我去吧。

    于是,晏琼池真的给她穿好了衣服,用薄毯裹了,带她去很远之外的烛玉京海边。

    两人在房里待到深夜,此刻四下里寂静无人,晏琼池抱着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星野低垂,大颗大颗的星星散落在墨色的夜里,好似流转的薄雾。

    烛玉京的禁海蜉蝣此刻在海里翻腾,莹蓝色的光芒扑散,非常的好看。

    这叫什么事啊。

    鱼阙看着蜉蝣群,又看了看晏琼池。

    谁做完那种事就出来看海?

    难道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浪漫桥段么?

    晏琼池在星空之下更自在。

    鱼阙看着他的下颌,又看了看星星,他也低头,两人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

    “阙儿。”

    愉悦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少年仰脸看看星空,风吹起他的长发,整个人很是惬意,他想了想,对她说话:

    “我是晏琼池。”

    “嗯……”

    鱼阙沉溺进了这份晚意之中,觉得很困。

    昏昏欲睡,耳边的风声仿佛也被拉长。

    “但我曾经也名为魇阴。”

    “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随便说说好啦,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被兄长陷害,肉身被困在了九霄界的诛仙阵里,十二道神魂被镇压,四缕魂魄逃逸,其中三缕被击碎……只剩我精神化体,坠入凡尘轮回。”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话本里的故事,“不论作为物兽妖魔还是人,我注定不能活到成年……我注定要被哥哥杀死,一次又一次。”

    “都是拜他所赐。”

    “待我重回穹苍之上,红色的眼泪化作愤怒将从天幕坠落,杀戮不可避免,那时也许我会真正死去。”

    鱼阙如同一个蜷缩着的婴儿一般睡着了。

    没有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

    “罢了……现在还能在一起,就很好啦。”

    他低头亲亲她的额角,想起濒死时恢复记忆的竹林雨夜……惨死十六世,终于有人奋不顾身地来救他。

    她那时候哭得可真难看。

    明知道敌不过晏琼渊,还是要提剑向前……怒发冲冠,只为他一人而来。

    凉爽海风带着些许腥咸,苍穹之下,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和睡着的少女依偎在海边,涛声依旧。

    “谢谢你救了我。”

    第105章 【枫满烛玉京10】

    ◎挑衅◎

    九枢塔坍塌的消息传到了仙林宫, 硬生生把越碎稚从闭关里拉了出来。

    背着包袱正要去救师姐的白珊抬头瞧着天上的黑云,也很吃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扭头, 看见闭关的越碎稚出现在身后。

    师尊平日里像是药房掌柜的装束换了。

    束发簪缨宽衣广袖,依然是云帚在臂, 倒是越发地有道宗大能的气势,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般严肃。

    他要去做什么?

    “随本座去羁墉城。”

    “哎?去羁墉城做什么?”

    越碎稚没有回答白珊,云帚一扫, 两人便已经端坐于云端, 由四只舨星鹿牵引的车直直朝中洲羁墉城而去。

    白珊身上的装束也全然改变。

    玄女绛外罩蝉素纱衣,头上带着涯珠莲花冠, 冠上有垂绦, 俨然是仙门弟子最正式的装束。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趴在车辇上向下看极速倒退的云层, 吞了吞口水, 问:

    “师尊, 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九枢塔坍塌了。”

    “啊?”

    涡流之祸才过去没多久, 居然跳过了那么多剧情,直接快进到九枢塔的剧情了吗?

    白珊挠挠头,“师尊,那、那我们是……”

    “九枢塔的崩塌实为古怪。”

    越碎稚面色不虞, 也在思考其中的厉害:“先是九枢塔上的青岩真君暴毙,又是南洲灵脉复苏, 如今九枢塔也倒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必有隐情。”

    “你需与本座去往羁墉城, 再做商讨。”

    白珊不明觉厉, 点点头。

    “那师姐他们怎么办?”

    “本座已经为其布下阵法, 可蕴养他们二人的神魂肉身, 追萤神魂受损严重是该好生蕴养。”

    “哦哦。”

    也许是觉得小弟子呆头呆脑没什么可以透露的,越碎稚也偏过脸,看着云自顾出神去了。

    虽然不知道师尊要带她去干什么,但是白珊还是老实坐好。

    *

    羁墉城。

    九枢塔倒塌之后,西洲和北洲的魔气蔓延最为迅速,南洲有灵脉复苏情况还算是好。

    为了遏制魔气蔓延的速度,减少发狂灵兽伤人和杀灭在各地境内流窜作恶的魔修,七脉六族的各峰峰主、门主以及长老会纷纷出关,去往位于中洲之中的羁墉城秘密商讨应对的事宜。

    仙林宫的十二峰主又携门下弟子前去,因为追萤和楚落笙重伤,越碎稚只得将两人封在了自己的洞府药而玄里,带着座下唯一一个尚且在跟前的小弟子白珊去了。

    传说羁墉城乃是天人南罗仙翁一斧凿开的奇地。南罗仙翁这一斧,将山地沙石飞落西、北两侧,累积为高耸截断山脉。二山犹如双龙相争,羁墉城便坐落西乾山、北昆山下的盆地之中。

    双龙常隐雾中,雾中又时时有高楼飞阁显现。那隐在屋里的天人楼阁便是大能所往,此处又名绮霞台。

    绮霞台是中洲天人意志所在。

    由蓬莱仙台蓬莱神宫传达的天人意志也从绮霞台传达到七脉仙门。

    越碎稚向来不喜欢如此多人聚在一起为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在他眼里,同们有些假清高,有些很难缠,冷漠得对人间世事一概不论的有,过分贪图人世滋味的也不少。

    作为草台峰的峰主,他的去处自然是三万秘境之中的寂天殿。

    白珊是雪浪道君随行的弟子,自然是被安排到其他偏殿,和随同师尊一同而来的其他门派的弟子交流学术。

    但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修为高,模样好,举手投足免不了带点盛气凌人,或者是隐隐有随时可能一较高下的可能。

    白珊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不想参加这种大型仙门弟子联谊活动,抱着自己的拂尘正欲找个角落蹲住,突然隔着层层的人影看见了晏琼池。

    晏琼池,风化及以及黎含光。

    经典组合。

    怎么又凑到一起了?

    白珊眉头恶狠狠的皱起,心中一盘算,不对啊,反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鱼阙呢?

    但见几人相谈甚欢,有其他仙门弟子环绕在风化及周边,都奔着和北洲第一天才的名头和他交朋友,反派呢,反派也是一副假模假样地和他人攀谈,好一个春风和煦其乐融融的景象。

    啊啊,真是搞不懂。

    白珊没有那个胆子挤到反派跟前去,只是抱着拂尘安静如鸡,摸出自己烤的豆包默默地吃起来,萧瑟落魄好比蹲在田埂上的老农。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过于幽怨,最终还是被晏琼池注意到了,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白珊,而后侧头不知道和风化及说了什么。

    黎含光也发现了默默啃饼的白珊,起身,到了她跟前,伸手就要拉她融入群体。

    白珊说不不不我屁股疼,就算了罢。

    黎含光要给她治屁股。

    白珊说不不不,不用了,不用管我。

    黎含光料定她是为师姐的事情愁的,毕竟大伙都听说,叹气,白小姑娘真是辛苦。

    好说歹说,白珊还是被拉着,继续组成了四人小团,只不过才坐下,就听见反派说话:

    “白道友,近来似乎可好,看你的脸色,身体不舒服么?”

    “啊哈哈,我觉得我还好。”

    “若是身体有恙,可一定要及时地告诉大家,不然某天伤重病重再治就来不及。”

    “说得对,万一被人抓着当了谋杀的借口,可就亏大发了。”

    两人阴阳怪气的几句寒暄,主角二人始终没有听出不对劲,黎含光发问了:“鱼道友还好吗?”

    “额,还好。”

    “鱼道友可是又回到草台峰了?”黎含光左右看看,“今日她来了么?”

    白珊发觉晏琼池的视线陡然犀利。

    “师姐没有回到草台峰来。”

    黎含光拿出了她的兔兔饼分给大家吃,语气也很惆怅:“是么,那么她究竟去往了何方?鱼道友真的好神秘啊。”

    上次在芒天楼逮住的黑市商人果真不一般,在训诫堂的口中审问出了别的有用的东西,还提醒了她,开灵元阳丹不可服用。

    她回到仙门把揽仙城的事情和金光洞汇报,金光洞一查,顺着细枝末节果然摸索到了霁水真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天地一脉投靠魔修,于是金光洞联合了玉金山的门众去捉拿霁水真人。

    但霁水真人下落不见,不知遁入何方,连玉金山的门众也逮不住她。

    开灵元阳丹被送去仙林宫鉴定,仙林宫靠着绝超的药理分析出了构成的药材,但药方始终是鱼阙和白珊的师尊编纂的,还得送到雪浪道君面前。

    雪浪道君说,此药的药材的确被换了,吃不得。但具体说是什么,没说。

    黎含光觉着若不是鱼阙,很可能她阿娘此刻就被害死了,被她亲手带回来的救命的药害死。

    “是啊。”白珊只想吃饼。

    “鱼阙现在到底去往何方了?”晏琼池也很担忧,叹一口气。

    “连晏道友也不知道么?”黎含光吃惊。

    “是啊,她要去什么地方,从来不与我说的。”晏琼池垂下睫毛,颇有少年人伤怀之感。

    风化及见好友这样,也安慰道,“鱼道友总是行色匆匆,大概确实有要事要做罢?况且……”

    他想起来鱼阙狂暴的模样,漫天的红色血雨里鱼阙披散长发狂舞如须髯,一时间他以为是幻境,到现在还不能将那一幕和青柳之下走过面容清冷的女修结合在一起,只得说一句:

    “鱼道友修为不差,总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的。”

    晏琼池以袖掩面,显然也是担心得不得了:“但愿如此,真叫人担心呢。”

    白珊:呵呵,挺能装。

    鱼阙就是被你逮住了吧?

    反派多少都带点心里变态,还喜欢玩点囚禁play,要真是被你截胡带走,你小子玩得确实很花。

    晏琼池在好友们的安慰下很快振作起来,又看了一眼默默吃饼的白珊,惨淡地笑了一下。

    “白道友现在还是没有她的消息么?”

    说是惨淡,但你眼里的分明就是凶狠的杀意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白珊心里大肆吐槽,吞下口中的饼,点点头:“没有。”

    “草台峰所有的玉简,一律没有回应。”

    “我料想师姐要不是遭遇了不测,就是有居心不良的人将她关起来了,现在魔修纵横,唉,我也好担心师姐诶。”

    白珊叹气:“师姐虽然面冷看起来不怎么好接近,但是很容易被人骗,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实在该死的人骗了去。”

    黎含光点点头,颇为赞同。

    晏琼池也附和,“是啊,我现在真的是越发担心起鱼道友了,不知道她到底去往何方。”

    说罢,他展开他的小扇子,挡住了脸,一副哀哀叹气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动容。

    动容个屁啊!

    白珊故意装作没看见他杀意的眼睛,把脸扭到一旁。

    人肯定是他掳走的。

    还装!

    反派倒是蛮沉得住气,故作没事人似的和周遭一片人聊天,又找了借口离席。

    “抱歉啦,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师尊那边要等急了,我便不奉陪啦,大家玩。”

    晏琼池拿着他的小扇子客客气气地和众人道了别,出去了。

    *

    寂天殿里聚集的都是各门派的大能,就着此事吵闹,妖洲的几个真君门主对目前给出的阵法修补计划里妖洲修士并不参与重要的阵法修缮感到非常生气。

    妖洲人总是看不清局势。

    他们是背刺了魔尊的妖人,中洲人族六洲,怎么会让他们参与最重要的阵法修缮?

    越碎稚就听着几方人讨论,并未做任何发言。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从寂天殿出来的越碎稚更加忧思重重,突然又有问寒道君的童子捧着花笺来,说问寒道君请他在岛海小叙。

    问寒道君?

    越碎稚皱眉,两人在百年前就不交好了,现下这家伙找他什么事?

    可好歹花笺已经送到了跟前,不去赴约未免说不过去,越碎稚于是跟着花笺去寻那许久不曾说过话的问寒道君。

    花笺将他带往长长弯弯的回廊。

    绮霞台多的是这些回廊,叫人眼花缭乱。

    在路过一处回廊尽头时,越碎稚看见了出现在长廊一端的晏琼池。

    穿着青鸾阙洞衣的少年人懒散地坐在长廊的靠上,转头看着绮霞台之下云雾缭绕,像是单纯地路过此处累了便歇着。

    此处不过是一处寻常景色,通常不会有人在此处逗留。这么一看,那少年人更像是特地在此处等着他。

    越碎稚觉得此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一番思索后,他记起来尚且在南洲时,在某个夜晚见过这个背影。

    月夜之下,越碎稚前去探查南洲茶郭山脉的灵脉,遇见了一个人。

    他站在灵脉的山上负手而立,身上穿着青鸾阙的袍服。按理来说,一般的弟子是没资格擅自前来已经被封锁的灵脉,可是他还是出现在此处。

    那个月夜下,身形清瘦的少年出现在此处,什么也没有做,就是静静站着,背着手站着,那双眼睛一直在看他,微微地笑。

    像是一条挑衅的蛇。

    “道君。”

    察觉到越碎稚的目光,坐着的少年回头也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在目光接触到他怀中的云帚,反应过来正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君要路过此处,像个冒失的少年人一样站起来,低眉顺眼。

    语气客气,端端正正地向他行礼。

    嘴上尊敬,礼数也周全。

    “你是青鸾阙的弟子?”

    越碎稚面色不喜,走过去,看他身上的洞衣,便明了是谁座下的弟子。

    问寒道君白复止,也是个难缠家伙。

    “是。”

    “抬起头来。”

    越碎稚看清楚他的脸之后,面色更加地差。

    “你,是晏氏的人?”

    “是。”

    这张脸,令越碎稚想起来晏氏的家主晏衍骁,那个残忍又冷漠的神经病。

    他很快明白面前这个少年人是谁。

    晏氏的人都不在越碎稚的好脸色范围内,尤其是和鱼阙有点关系的那两个少主。

    “你在此处做什么?”

    “等问寒师尊。”

    少年乖巧地回答。

    越碎稚和他没什么话要说。

    虽然对此人的行为没什么要说的,但一想到他那样蛊惑鱼阙……可长辈私下里提醒两个少年人不可交往过密,怎么样都有些奇怪。

    越碎稚没想好怎么说,虽不喜,但还是打算无视这个晏氏的少年。

    就在越碎稚即将和少年人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道君没有想问的么?”

    越碎稚站定。

    “比如齿岳之盟,比如南洲灵脉……还有鱼斗雪向你索要的东西。”

    礼貌的少年人缓缓咧开口缝,尖齿森森。

    “道君不想知道吗?”

    “你是什么人?”

    “道君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

    少年笑,“我都知道的哦,没想到雪浪道君居然是这种面目……啊,是了是了,你困住鱼斗雪的女儿,不也是因为她身上能有为你所用的东西么?”

    “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将真相告知她,使得她和你反目成仇,救回女儿的希望渺茫么?”

    越碎稚手中的云帚化出五缕白烟,一下扼住了晏琼池的脖颈,语气冷漠:“狂妄!”

    晏琼池低低地笑一声:“道君何故动怒?”

    “难道不是么?”

    越碎稚回头看向这个令自己很不快的少年人,很显然,他对晏氏的人没什么耐心。

    “你就是晏氏的小少主么?”

    “是。”

    越碎稚脸更加黑了。

    二十年前,就是这个家伙把鱼阙送到草台峰里来的……如今让鱼阙变成那个样子,又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想干什么?

    晏琼池被气流捆着,也不挣扎。

    两人正僵持着,问寒道君白复止带着两个弟子从长廊的另一头来了。

    问寒道君以水系辅助法术见长,也是天品水冰灵根,青鸾阙原本就是以剑修闻名,辅助术法三重冰诀乃是青鸾阙第一。

    为人不似无情寒冰,相反他是个有些随和活泼的家伙,从他座下不太靠谱的弟子就能看得出来,是有些洒脱活泼过头了的。

    总之看起来都不怎么靠谱。

    “越碎稚,你这是做什么?”

    白复止虽然与越碎稚乃是未成名时的朋友,但百年前因私事不和,两人见了不免要一番斗争。

    果不其然,见越碎稚这样揪着自己徒儿,白复止眉头一皱,气势汹汹地就上前来。

    尤其是现在,白复止的弟子被越碎稚捉了。

    晏琼池可是白复止最宝贝的徒弟,况且前段时间受了伤,那么大一个伤口——好不容易给填上了,哪里能容易其他人伤害他?

    “你因何故这般对待本座的徒弟?”

    “本座就知道,你这厮还在嫉恨,但是有种向本座来,欺负本座徒弟算什么本事啊?”

    “臭炼药的!”

    “放开阿池!放开放开!”

    一身轻薄白衣的白复止扑向前,指着他骂:“臭炼药的,轻晗死了你就这样发疯是吧?”

    越碎稚被问寒道君骂得不行,只得松了手,一甩云帚,转身,“问寒道君,你身边潜藏着不怀好意的人却分辨不出,本座对你很失望。”

    “不必再请本座来赴会,等你真正长了眼睛再说罢。”

    白复止微微上挑的眼睛一挑,问:“说什么呢你?你才没长眼睛。”

    “请你来不过是有事情要说,你以为本座就想看见你啊?”

    白复止实在聒噪,又不自持没个正形,不大像修为深厚的道君,但他境界不差,仅一步之遥踏入小圆满,真和越碎稚打起来未必会落败。

    “阿池!”

    白复止看着越碎稚离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越碎稚转身看见了晏琼池的表情。

    轻飘飘落地的晏琼池,面对着越碎稚,谦虚地又道一句:“多谢道君。”

    这才回到了自己师尊身边。

    白复止上下打量爱徒,又看了看越碎稚的背影,啧了一声:“你们说了什么了?”

    晏琼池摇头,说:“我在此等候师尊,正巧遇见了雪浪道君,但不想,雪浪道君先问我是不是晏氏的……”

    白复止很照顾弟子的情绪,点点头,说:“行了,越碎稚这个人是和晏氏有些恩怨,你以后躲着他些,最好也别和草台峰的人来往。”

    突然又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本座听说,你近来和仙林宫的弟子走得很近?不会还是越碎稚草台峰的弟子吧?”

    晏琼池微微颔首,腼腆道:“是。”

    白复止哈哈一笑:“好哇,估计越碎稚是为这事迁怒于你呢,不过不必担心,这种事嘛,顺其自然,在参透俗世之情时,不忘追求上进,道心坚定便可以了。”

    “是,师尊。”

    “行啦,本座也不拘束你们什么了,将手头的功课做好,便玩儿去罢。”白复止吃了弟子的瓜,心情很好,正事也不做了,挥挥手让他们自个散去。

    琚师姐和乌宥对视一番,默默竖起大拇指。

    “师弟,雪浪道君到底找你所为何事?”

    “啊,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正巧路过,打了个招呼。”晏琼池心情也不错,转头对师姐说:

    “我兄长会好好主持绮霞台的事务,师姐,我还想告个假,可以么?”

    琚师姐嗯了一声:“你伤才好不久,还是别总是出来奔波,好生回去休养罢。”

    晏琼池十分乖巧地道谢:“如此,多谢师姐。”

    *

    从主角团的茶话会里脱身的白珊依旧是蹲在角落里,拿着拂尘无聊地甩了甩,看起来昏昏欲睡。靠在椅子上正要睡觉,师尊的玉简有动静了。

    师尊让她来找自己。

    找过去时,白珊发现师尊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黑,他就坐在靠椅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

    白珊行礼,不知道越碎稚突然唤她前来作甚,但见他眉宇间忧思,挠挠头,问:

    “师尊,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诸位大能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么?”

    越碎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叹气,自顾自地说道:“五百年前,魔洲的统领玄雪魔尊对中洲发动了魔潮,多亏尚且镇守在中洲的九大道君以诸天茯苓阵拖住魔潮蔓延的步伐,联手重创魔域十六魔将。”

    “那蛮子为了加快伤势恢复,于南洲秦山秘境里招来莹蛇,以魔魂喂养以期短时间内养伤。秦山秘境滋养祖洲遗脉,莹蛇便是其中之一,它们的精元是很好的疗伤药材。”

    “追萤便是三百条莹蛇之一。妖洲妖皇背刺魔洲之后,剩余的莹蛇原本是要被中洲训诫堂一齐销毁,当时有一条莹蛇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束缚钻入了本座袖子之中。本座怜惜它所受的苦难又因当时已经修出灵根,随即将其留下。”

    “魔洲的人前来捉她,也是因为追萤拜在仙林宫之下,有精纯灵气滋养,精元大盛是最好不过的滋养。”

    “如今魔洲的新主崛起,他们若是想在短时间发动对中洲的讨伐,必然会寻找一切方法壮大力量。”

    越碎稚语气羞愧,“本座去往南洲,也是听闻此处的灵脉复苏,实在有异,不想这一去,就失去了你们的下落。”

    “此前本座觉着楚洛笙和追萤的修为境界不差,又修得本座毒法精髓,便没有细想,不料竟遭此大难,是本座的疏忽。”

    白珊挠头,嗯嗯两声。

    越碎稚又沉默了。

    “师尊?”

    白珊试探性地开口。

    “鱼阙到底在哪?”

    “啊?”

    “你可知鱼阙的下落何处么?”

    “不知道……”

    越碎稚想起那个狂妄的少年,不屑地冷哼,“想必是被那人带回了烛玉京。”

    “烛玉京?”

    那不就是反派的老巢么?

    鱼阙和反派一块长大,那必然曾经也是住在烛玉京的,和师尊闹不愉快后,回到烛玉京也情有可原。

    但若是鱼阙真的去往了烛玉京,那么师尊没理由追不到鱼阙的下落。

    一时间白珊也有些发懵,等着师尊说下去。

    “本座料想鱼阙对烛玉京深恶痛绝,想不到她依旧还是会选择回到烛玉京去。”

    越碎稚说,“鱼阙作为鱼斗雪的女儿却深受这些晏氏奸人所害,如今竟连她的心都被控制了去。”

    “或许当初,本座就不该收她入门下,权当没看见就好了。不至于落得个两难的境地,叫本座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低头,喃喃地说:“鱼斗雪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有那种术法……何苦给本座希望?”

    “师姐是水灵根,当初你为何要收她为徒?”

    白珊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越碎稚沉默。

    长久的沉默使得白珊觉着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才要休了话题,才听见师尊叹气,将隐情漏出一二。

    “本座少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白珊:!

    哦?

    “她名为白意蝉。不过在追萤拜入门时因为救助一个同门弟子被魔修伤了根本。”

    “神魂震碎也散了,可笑本座当时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本座想去寻为她修补神魂之法。在东洲的昼云庄也许有解救之法,本座便去求了当时鱼氏的门主鱼斗雪。”

    “那鱼氏的家主说,救回一个人,必然要付出其他的代价。她是能帮忙,但要求颇为严苛。””本座为了女儿,答应了她说的条件。

    越碎稚选择用什么鱼斗雪的条件去换回白意蝉的命,待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但昼云庄大火,烧毁一切。

    也烧毁了越碎稚所有的希望。

    二十年前的雨夜,追萤拉着湿漉漉的鱼阙上雪浪道殿,他才又觉得可能有些希望。

    鱼斗雪失落在外的孩子,也是以秘法得来的神魂完整的孩子。

    她是最后一个鱼氏……不,越碎稚隐约知道登上了麒幽船的鱼氏,那人来找过他的。

    他的侧脸颇像鱼斗雪……

    越碎稚结束了回忆,面上出现了一丝愧疚。

    “本座和鱼阙的阿娘有交情在,按理来说,若是故人之子有难,自然是要庇护。不过在哪天以后,鱼氏不曾有活人逃出,本座就着此事调查了许久,也未得眉目。”越碎稚说,“不曾想到她原来是落到了钩夫人手里。”

    “钩夫人不是正道,她更加接近邪修,但可笑玉金山对钩夫人并不约束,玉金山只是简单地将她逐出了天地一脉,谁料到实任晏氏家主的晏晏骁会将她招入烛玉京……”

    “总之,先把鱼阙找回来吧。”

    他说,“本座不过是离了你们不到三个月,一时之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待到鱼阙归来,本座会将一切告知。”

    白珊很好奇,越碎稚和鱼斗雪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她又想起来那日鱼阙还在时候,两人的争执。

    在记忆里,上一次师尊训斥鱼阙,好像也是因为……她使用了听话水令鱼阙开阴路,好吧这是她的错,她不知道鱼阙还会这种术法。

    去往阴路以损害自己的寿命为代价,可是鱼阙除了有点路痴,动作还是蛮熟练,难道此前经常开使用吗?

    师尊不允许鱼阙使用以前的术法,以前的术法那便是她在晏氏那里学的了?

    那玩意是会伤害神魂来着。

    师尊不愿意鱼阙伤害神魂,原来是因为她的神魂具有法术参考价值么?

    连师尊都不会的术法……鱼阙的阿娘却搞出来了,哇哦,很厉害嘛。

    白珊只解锁了几个关键人物信息表,鱼阙的信息也有,但除了她要的家族关系表和一些基本资料,对鱼阙少时的经历也只是寥寥几笔,不过白珊对鱼阙的阿娘倒是蛮感兴趣的。

    这位前辈,姑且这样叫她。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系统说此人离经叛道。

    居然通晓诸多有关于现代的理论,况且行事这样无拘无束,颇有古早文大女主的意思……不会鱼阙的母亲也和她一样吧?

    都是穿书的?

    都是老乡?

    白珊被一团乱的信息整不会了,挠挠头,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掉入瓜田的猹,勇闯吃瓜前线的感觉还不赖。

    她还想知道更多关于鱼斗雪的事情,越碎稚摆摆手,让她不必再问。

    一般这个时候就得乖乖退场,再问就烦了。

    白珊原本还和黎含光约定着去参观绮霞台,但现下没了心情。别了师尊回房,把系统叫出来:

    “鱼阙现在应该还在反派那里吧?”

    “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在了。”

    白珊又开始打包行李。

    “你现在干什么去?”

    “当然是把我可爱的小师姐带回来。”白珊说,“两害相争权其轻。留在反派那里,总要叫人觉得不安心,师尊再怎么样,也是正道的道君,那差不到哪里去。”

    她背上了换来的飞行法宝。

    一个竹蜻蜓。

    “可是外面很危险,东洲离中洲又那么远,你要是遇见飞行过去也得四五天,说真的,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雪浪道君的徒弟,我会怕他们?”

    白珊竖起大拇指,豪气干云地指向自己,说:“鱼阙,我救定了!”

    第106章 【枫满烛玉京11】

    ◎做些令你我都开心的事情◎

    【仙风道骨的师尊一手抵在门框上, 一手托住少年的腰,低头勾起完美的唇角,她贴在少年耳边轻轻地说话:“你永远只能是师尊的娇娇儿, 本座不允许你随别人走,绝不允许!”

    少年声音微微颤抖说, 娇媚的脸庞梨花带雨:“师尊, 我们、我们不可能!我爱的是师妹,对, 是林师妹。”

    见得少年如此抗拒, 激起了女人惊涛骇浪的占有欲,她不由分说地将少年牢牢抱住, 红着眼哑着嗓音道:“娇娇, 别说气话。”

    “师尊——”

    两人拉扯竟不知怎的,转移到了屋内。

    “娇娇, 我会给你所有的爱, 别跑, 再跑腿打断”, 昔日孤高清冷的师尊贴在少年耳边说话,“乖乖待在师尊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攀膊的白衣少年一手拿书一手挥舞锅铲,站在临时开辟的厨房里, 在给十米开外躺在树下摇椅上的鱼阙声情并茂地讲话本。

    面前是灶台,灶台上是熬着的乳酪小米粥和蒸的红豆馅兔兔包子, 极渊之蛇四四尾巴卷着蒲扇驱散蒸汽。

    【少年百般抗拒又引得女人更加疯狂的索取, 女人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娇娇, 你只能是我的!

    少年在师尊身下吃痛, 泪眼朦胧。】

    “……哇哦。”

    拿着锅铲的晏琼池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的《清冷师尊爱上我》, 往后翻翻皆是淫词浪语好不刺激,腹黑师尊强制爱座下小弟子……诚然他街头话本看了不少,但是真没看过这样的话本,今天可算开了眼。

    他点点头,说:“这便是你们师姐妹之间喜欢看的文么?”

    少年又故作害羞地扭捏:

    “阙儿原来喜欢看这种类型的话本啊,不如我们也照着书上的姿势来?小师弟能做的我也不差——”

    话本可能是白珊的,不知道怎么收在了鱼阙芥子袋里,被晏琼池得了去。

    鱼阙把头偏向一旁,觉得他好烦!

    阳光正好,空气里已经隐约能察觉到一丝冬日的冷,掺和在日头里落在人身上总是舒服。

    今日的鱼阙只宽松套着意见纯白的宽袍,也是随意用腰带扎了,在斑驳树荫里,阳光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有种一揉就碎的美丽。

    “粥做好了,尝尝?”

    晏琼池把话本收了起来,将做好的乳酪小米粥盛在精致小瓷碗端到鱼阙跟前。

    “这些日子阙儿甚是辛苦。”

    他吹凉了一勺粥喂鱼阙,语气一换:“来,师尊——”

    鱼阙脸红得像是可爱的桃尖,此刻只想把他打走没别的想法,用袖子盖住了脸,不想吃。

    “怎么了嘛?”

    “……”

    鱼阙看他,他也看着她,

    两人对视,各自又都害羞起来。

    晏琼池也以袖捂脸,“下次请务必那样对我,师尊。”

    鱼阙闷闷地训斥他,“好好说话。”

    “哈哈哈,好哦。”

    晏琼池哈哈地笑:“请用力疼爱我,阙儿。”

    更烦了!

    鱼阙把袖子盖住在脸上,不想理他。

    两人自初尝阴阳交融滋味后,食髓知味。

    那夜过后醒来,原先气势汹汹问罪不了反被吃掉的鱼阙睁眼醒来应该一脚把祸端踢下床好好的教训他一顿……但被抓住了脚踝,不知怎的又缠在了一起,在屋里足足锁了几日才出门。

    少年人看起来清瘦,但体格还是强健的。

    鱼阙很快知道什么叫身体力行,连着惊怒都被愉悦的潮浪淹没。

    不仅身体力行,两人还试着双修。

    双修也像是传闻所说的那般还不赖。

    只是双修不同于身体力行,需要两人神魂交融,鱼阙想着晏琼池的神魂碎裂,能不能趁着双修以自己的龙族精元补一补?

    每次都失败了……才没入在他的识海里见过星河之后,鱼阙便直接在他的识海里睡着……所谓的修补,完全没有补上。

    在晏琼池的识海里,她变成了一条金色鳞甲的小龙,手变作小小的爪子,身后拖曳着尾巴……所以她真的各种意义上的睡了好几天,半点正经事没做。

    清醒过来后,晏琼池给她喂了怜红露,身体不会有任何不适,只剩诡异的愉悦还在……所以整个人陷入超然的鱼阙不觉得疲惫。

    只是会有点小纠结……纠结什么她也不知道。

    要硬要她说的话,大概还是……她,和晏琼池……鱼阙把脸掩盖在袖子下,在想她怎么就把持不住,把晏琼池睡了。

    她把烛玉京的小怪物少主给睡了。

    两人持剑相斗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一转眼,两人都到这种地步了。

    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虽然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说师尊知道,师姐知道了表情肯定免不了扭曲……果然还是很麻烦呢?

    鱼阙掩盖在袖子下的表情变了又变,过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终于放下了盖住脸的袖子。

    “尝尝嘛?”

    她一放下袖子,粥随之而来。

    晏琼池坚持要给她补补,大概是鱼阙越来越瘦,肚子上的软肉多些,手感才好,最好是能连着把她脸上一点点的婴儿肥养回来,所以一大早上就让人开辟小厨房来亲自给她做饭。

    他此前哪里做过饭?

    在他满眼的期待求夸奖里,鱼阙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说:”我觉得净灵散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啊!”

    晏琼池捂着心口好受伤:“居然被嫌弃了?”

    “不吃粥,包子呢?”

    兔兔包子做得还行。

    噬甜的鱼阙被他一口一口喂着,吃饱了。

    “吃好了么?”

    “嗯。”

    “阙儿好乖。”

    对于这种小孩完成某种事情的夸赞,鱼阙认真地和晏琼池说过,不要老是夸她好乖……再这样说话就割掉他的舌头,可是没有用。

    晏琼池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解开缠在袖子上的攀膊,阔袖散落,有侍女奉上外套。

    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说:“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想了想:“应该在晚饭前会回来。”

    “嗯。”

    “阙儿想吃点什么呢?”

    “不用,不饿。”

    鱼阙也不问他做什么去。

    反正她干涉不了。

    在晏琼池那样的哀求又软硬兼施的情况下,鱼阙还是为他让步了,只说自己会暂时留在此处,待心魔之症完全治好后才离去。

    心魔之症确实棘手。

    连想法都会被控制。

    晏琼池离开了,好在玉卢馆里也不是那么无趣,有人陪着鱼阙。

    玉卢馆里豢养着竹笋精,这群侏儒一样的家伙动作滑稽,听说是晏琼池路过妖洲时顺手带回来的,此等举动无异于强行给竹笋移植……竹觅就是从竹笋精里进化来的竹子精。

    渡海也从瘴林里被放了出来。

    他本性其实不坏,不然早想那些同僚一般不知不觉死在瘴林里。

    他要回到渡家可以回,不过首要任务还是保护鱼阙,做了玉卢馆的侍卫。

    玉卢馆虽地处偏僻,但整体面积还是巨大的,需要可靠的侍卫守护。

    不过这家伙得知燕栖惨死,有些恹恹。

    仙林宫的药也解不了那毒。

    鱼阙听他说,生死有命,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罢了。他说燕栖真是个天真好骗的蠢女人,这般甘愿做了别人杀人的刀,只是少时得了一口吃的,就这般肝脑涂地的忠诚?

    蠢女人。

    但是现在蠢女人化作一滩蘑菇啦,你只能用眼泪告诉她你的情意,或许不能哭得太凶,因为有些蘑菇不吃咸水……

    竹觅还是个小丫头,正是活泼的年纪。

    她怀里抱着煤球在玩,猫儿估计受不了她那么大的手劲,自顾自地化为蛇要吓她一吓。

    不料竹觅在地上铺了一块绸子做的毯子,将煤球变做的四四放在其上,看它鳞片打滑在原地游动,就是扑不到自己跟前来。

    小姑娘乐得哈哈大笑。

    鱼阙不管他们如何玩耍如何心情,也看着高远的天空出神。

    晏琼池这家伙不许她离开烛玉京,况且又派了那么多人来看守,嘴上说是为她好,但她心里总觉得奇怪。

    他就是变相将她囚禁起来了。

    鱼阙觉着自己已经为晏琼池做了很大的让步,但晏琼池依旧要这样对自己,难免心生不快。

    若是大仇得报,她没啥意见。

    反正她不喜欢出门游历……在家里鼓捣炼丹医术什么的足够打发时间。

    血海深仇已了,她还活着,她也会试着享受白珊所说的“死鱼安乐”的生活。

    现在鱼阙最为忧心的,还是借着畲月的魂魄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魔洲四殿下。

    此獠满口妖言。

    先说阿娘在魔洲,又蛊惑她阿娘的头是被一个少年人献给魔洲的,试图挑拨她和晏琼池……再者就是别的什么,奇怪的话。

    不过她确实是要去魔洲看看。

    如今身体修养得差不多,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啊,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矢海之牢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燕栖说晏琼渊被小少主关在矢海之牢里,但那如此浓重的煞气,太不同寻常。

    唉,果然越想越觉得心焦。

    鱼阙脑子里还是打定主意离开烛玉京。

    现下派来看守玉卢馆的人实在太多,没办法避开眼线逃跑。

    此前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走出去。

    但晏琼池给这一方院子上了类似于秘境的禁制。门外黑洞洞的,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就算不妥协,她也出不去。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有些出汗,傀儡侍女挺有眼色,拿了冰绸的小扇子给她扇风。

    这样瘫了一会后,吃药的时候又到了,白纱蒙面的侍女捧着药出现。

    “小姐,该吃药了。”

    白纱蒙面的侍女和此前普通的傀儡侍女不一样,她们身上带着一股似曾相识地气息,不是在哪里闻到过花香果香,而是真切的,烙印在神魂里的龙血的气味。

    不过看她们这些造型,颇像蓬莱神宫里的神使?

    鱼阙只觉得眼熟,当然那时她实在是在气头上,除了满脑子杀死杀害鱼珠凶手的那群鬣狗,周遭一切都不怎么注意。

    虽说如此,鱼阙还是不愿意吃药。

    这些药会使得她毫无力气,昏昏沉沉。

    当着她们的面,鱼阙拿过药随意地倒在一旁的芍药根部,把碗还回去。

    “这就算是吃过了。”

    她慢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说:“我要午休,其他人不准我房间。”

    *

    鱼阙换下薄衫躺到了床上。

    玉卢馆比荷风台要凉快些,竹帘垂下掩住天光,拥着薄被简直不要太好睡。

    那几日整夜整夜地和晏琼池待在一起,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

    正昏昏沉沉之间,鱼阙察觉到有什么鳞片刮过自己的皮肤,顺着小腿爬上了来。

    细碎的鳞片摩擦,像是蛇爬到身上的感觉。

    她以为是四四,但直觉还是让她强忍着困意睁眼,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条赤色的蛇。

    鱼阙当即反应,化出术法要斩开不怀好意的蛇。

    毒雾将蛇斩开,赤蛇断成两节,但距离太近,蛇身断开的瞬间,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连眼睛都溅有的蛇血。

    蛇断成两截的一瞬间,门开了,黑猫煤球龇牙咧嘴,皮毛炸起。

    它跳上鱼阙的床,一口咬住试图反击的蛇。

    竹觅也来了,身后跟着白纱蒙面的侍女。

    侍女们立刻亮出长雪的剑。

    “小、小姐?”

    竹觅看着鱼阙一脸的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

    “有东西混进来了。”

    鱼阙把那两截蛇身扔在一旁。

    蛇血落入眼睛,突然之间,被药效镇压下去的东西开始躁动,许久不曾出现的黑雾出现了。

    鱼阙从捂着眼睛的指缝里清楚看见,黑雾来了。

    它们乌泱泱地笼罩在整座房间里,在被竹帘遮蔽的角落,渐渐地扭曲成为一个黑色的女人。

    这团雾气,既像阿娘又像钩夫人,但是渐渐地,变作了霁水真人的模样。

    那团黑雾隐在黑暗里,冲她笑。

    一团漆黑里,裂开的口缝像是要人命的刀子。

    鱼阙顿感不适。

    她以手抱头,剧烈的疼痛袭来。

    “药。”

    “什么?”

    竹觅问。

    “给我拿药来。”

    鱼阙说话。

    心潮澎湃,心跳如擂鼓,她整个人开始变得不好了……有东西潜入了烛玉京,潜入了玉卢馆,因为她吃了隔绝感应的药。

    所以它找来了!

    竹觅连忙去吩咐侍女将药端来。

    鉴于鱼阙近来不肯好好吃药有打翻药碗的任性行径,药房总是多煎着药备着。

    鱼阙喝了药,顿时满头大汗,浑身虚弱,待到激烈的药效过去,才觉得舒服一些。

    四四化作煤球,着急地围着她蹭来蹭去。

    鱼阙掐诀,入定平息,运转了药力后,眼中那些纠缠着的黑雾才消失不见。

    “小姐……”

    竹觅很是担忧。

    鱼阙摇摇头,说:“我没事。”

    “备水,沐浴。”

    *

    山泉水经过灵石过滤,流入浴池时已经驱走寒凉,灵石上的灵力加热泉水。

    浴池里加入名贵的药材,能够帮助修士疏通经脉,活血化瘀兼具美白的效果。

    一脸郁色的鱼阙把自己埋在水里闭气,满脑子都是那条对自己大张着嘴的毒蛇。

    蛇……不会是普通的毒蛇。

    这里是晏琼池设下的秘境,一般的蛇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况且,那条蛇的面目实在是诡异。

    闭气结束,鱼阙上浮,从水下探出脑袋,水向下走,水珠沿着她的皮肤滚落。

    她趴在岸边,眉头紧锁。

    “怎么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左侧的水里冒出半个人头来。

    还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狡黠的讨好,浸在水里有些润润的。

    不是出去了么?怎的回来得如此之快?

    鱼阙有些诧异。

    “听说玉卢馆出了事,我便回来了。”

    晏琼池也从水底起身,把湿漉漉地长发梳向脑后,凑过来,“你又皱眉啦,怎么了怎么了?方便说与我听么?”

    这家伙能回来必然是从什么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却还是缠着她要听她说。

    晏琼池很愿意听她倾述。

    说好有困难呼唤他的名字自己一定会来,但似乎鱼阙犟驴,挨打都不知道出声。

    “还是心魔惹祸啊。”

    晏琼池托着下巴仔细思索,“我原本想让你服药慢慢地中和药效,看来有人比我更心急,确实不能再拖了,一定还会有下次的。”

    转头去看鱼阙的眼睛,“啊呀,看来得彻底为你根治心魔才好。”

    “怎么治?”

    “很多办法啊,不过你心魔太重,一旦做噩梦心魔会卷土重来,所以嘛……”

    晏琼池趁她认真听讲,侧头轻轻衔着了她的一缕头发,说,“先做点什么忘掉方才看见的东西好啦,我们来做些开心的事情如何?”

    “我才不……”

    话还没有说完,鱼阙被掐着腰举起来,放在岸边,晏琼池捉了她一只脚踝,眼睛冒出幽紫。

    每每他一露出这个表情,鱼阙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脚踝被抓住,甩不开。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出水微凉的皮肤上,激起一阵一阵的战栗。

    鱼阙红着脸低头看晏琼池,居于下位的晏琼池也看她,笑了笑,低下头时不忘伸手托住她的腰阻止后缩。

    他口缝裂开,森森白齿之间是红舌。

    “赶回来太着急,说起来,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呢……阙儿就很美味,那我不客气啦?”

    在阵阵的战栗里,鱼阙觉得很难为情,只能伸手去揪晏琼池的头发。

    少年总是不着调的嘴里,也能生出令她愉悦且战栗的花。

    她瘫倒在池岸边上。

    再后来,水里的少年站起来,抱起鱼阙将其放在了浴室里玉石铺成的床上。

    他捉了鱼阙的脚踝,跪下去,依旧虔诚地亲吻,像是蜜蜂之于花的芬芳。

    ……

    回过神来到鱼阙躺在浴室的凉床上,衣服已经穿好了,但是露出来的手腕上依稀可见细密的吻痕。

    晏琼池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上贴贴,被揪得凌乱的长发梳好,只带着一点点潮气,更显得这张脸昳丽妖娆:

    “那药其实是我那人给你看幻蝉加上晏氏长老所炼的丹药调制而成。”

    “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坏啦,它的作用便是蒙蔽你眼中非实际存在物,也就是把你的心蒙蔽起来……心魔不是实体,它是你内心恶的具象,这些恶到达某种程度时会反过来影响心智,主导你的行为。”

    “只要把心蒙蔽起来,心魔就拿你没什么办法啦,它又不是梦魇,所以解决还是蛮好解决的。”

    晏琼池叹气:“破解心魔的办法也很简单呢,不过大多数的修士没办法做到。所求的东西太多啦,一旦内心的恶被心魔放大,他们便会借着这个由头放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头来只怪心魔引诱了自己。”

    他轻轻呸了一声:“所以我才瞧不上那些因放任自己的恶念堕为魔修的家伙嘛。”

    说罢他又快乐地换她另一只手来贴自己的脸,鱼阙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眨啊眨,有些痒痒。

    晏琼池忽然拿下遮盖自己眼睛的手,面色凝重,说:“不行,还是不对。”

    “什么不对?”

    “你的神魂精元融合得并不好,我一向知道的,但是今日怎么感觉这样差劲……难道连药效都无法压制下去么?”

    他又低头去看鱼阙的眼睛,扳着她的脸左右查看,水润润的眼睛里突然迸出凶光:

    “讨厌的东西真是无处不在啊,”

    他眉间闪过戾气,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便坐起来,手去扯身上的袍子。

    鱼阙以为他又想来,才要制止——不料袍子一扯,两人便出现在了烛玉京上空。

    晏琼池身上穿好了黑色的外衫,披散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去索命的漂亮艳鬼。

    “你长久以来一直有心魔困扰,自小固执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心魔便长久的盘踞在你心里,源源不断,容易被人催动利用。”

    晏琼池看着远处,说话:“阙儿啊,被心魔困扰的你能走多远呢?”

    “怀揣着复仇的心,总有一天要被心魔吃掉的,所以心思不要太重,小姑娘家家的,该多笑笑,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交于我来做就是了。”

    “知道了吗?阙儿小朋友?”

    鱼阙偏头不语。

    晏琼池又重复一遍,哄小孩似的把她往上送了送,那双幽紫的眼睛看她:“知道了吗?”

    “嗯。”

    莫名感到心虚的鱼阙转移话题:“我们去哪?”

    “禁海之下的诡海地宫。”

    禁海是烛玉京负责看管的一片海域,因其下封印着祸蛇,所以东洲晏氏的先祖们祸蛇封印的上方建了一处地宫。

    去哪里做什么?

    “自然是为你治疗心魔,阙儿你总是容易被他人迷惑,我很不放心。”

    第107章 【枫满烛玉京12】

    ◎龙珠◎

    晏琼池抱着鱼阙降落在海面上, 此处可离海岸有很长一段距离,海之下深邃不可窥见,又有海兽的脊背时隐时现。

    “诡海地宫就在下面。”

    他脖颈上的黑蛇四四解除项圈的状态, 从假死状态里昂起首,直直地注视着海面的某个方向。

    这小蛇还能用来感应祸蛇的所在。

    鱼阙是知道诡海里封印着一条祖洲时代的祸蛇, 由东洲十族联合晏氏的先祖镇压, 晏氏在海边的土地的建立了烛玉京看守封印。

    除了知道祸蛇在祖洲时代因作乱被镇压,其他隐情还是未知, 鱼阙想起来晏琼渊说过, 晏琼池集结了晏氏的术士正欲解开禁海封印。

    假若他真的要要解开禁海封印,那么东洲其他势力不会答应, 不过现在中洲世道大乱……掩人耳目做些手脚, 兴许能够掩盖过去。

    他是真的要解开禁海封印。

    此前他身上是没有异常的,只是近来, 脊梁处出现了骨刺突出的黑蛇纹样, 难道和祸蛇有什么关系。

    鱼阙抿了抿唇。

    “确实是此处不错, ”

    晏琼池伸手去摸摸四四的脑壳, “咱们马上下去,不要心急。”

    他从虚空里抽出一把青色的剑。

    这把剑通身修长,通体冰透之感,像是生生用一块冰雕琢生成。冰透的剑身又隐约可见一丝紫雷, 冰霜灵力环绕。

    好漂亮的剑。

    鱼阙一眼就知道此剑不凡,盯着它看:“是把好剑。你何处寻来此剑的?”

    “存星堂里供着的呀。乾坤尺断了, 衔尾剑回到你手上, 我便只取了它来用。”

    晏琼池满不在乎, 又见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低声道:“啊呀, 现在剑气凌冽,不要摸,等回去再看罢。”

    鱼阙收回来被剑蛊惑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襟。

    晏琼池握剑,一剑开海。

    巨大的风暴生生劈开了深不见底的海面,高高掀起来的海浪被剑上所生的寒冰冻凝,在两人面前生生结成一条通向海下的路。

    他又放出左手的尾戒,那枚一直箍着的衔尾蛇戒指化作一条铜蛇石阶,直直地朝下,延伸进入不可见的黑暗里。

    “走吧,”

    “晏琼池。”

    “嗯?”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修为,能做到这个程度?”鱼阙站在铜蛇台阶之上,没有迈步。

    普通的元婴修士做不到这个程度,至少不能一剑将沉重的海水掀起那么高的冰墙。

    晏琼池的修为太奇怪了。

    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修为也不可能在二十年内暴涨,做到这个份上。

    “这个嘛……”

    晏琼池挠挠眉毛,说:“解释起来蛮麻烦的。”

    “我要是告诉你,我获得了高人指点而后开启了绝世神功的修炼,你会信吗?”

    鱼阙摇摇头。

    “看吧,也许我真的得到了高人指点呢?”

    “不说这个了……你看这个小海龟。”

    他哈哈一笑,转移话题,引鱼阙去看。

    被冻住的冰墙里有误伤的海兽,也有可爱的呆呆的小海龟。

    鱼阙嗯了一声,不说话。

    放在他手里的手也想收回来。

    “哎呀哎呀,不要生气,我说就是了。”

    试图用海龟老兄转移注意力失败的晏琼池说,“不过可跟魔修没什么关系……你知道魇阴神君的神力来源么?”

    “什么?”

    晏琼池痛心疾首:“在魇斋门外的牌子上写得那么清楚,阙儿你连花时间看一眼都不肯!”

    鱼阙仔细回想,不解,魇斋门外的牌子跟魇阴神君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那个牌子写得很清楚,和其他神君不一样的是魇阴神君其实不受人间香火的影响。

    黑夜总会降临,人们都会入睡。

    入睡后会产生一种名为魇的东西,魇便是供奉魇阴神君最好的香火。

    “或许你知道食梦貘么?这种传说里藏在人的梦境里四处吸食梦境的小畜生,它们就是魇阴神君的使者,把收集到的怨恨到足够形成心魔的魇供奉给神君。”

    “我修习了魇阴神君的术法。”

    晏琼池说,“我吸收一切能吃的魇,将它们转化为我的力量……不过因为现在的身躯还是凡人的身躯,所以此种力量只有晚上能使用。”

    “这样么……”

    即便他说得那样认真,但是鱼阙还是无法从他的话里分辨到底是真的还是他随口胡诌的话本故事。

    就算是真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魇阴神君……还是很扯啊,不能因为家族供奉魇阴神君什么事情都得扯到这方面去。

    “当然是真的。”

    晏琼池叹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惆怅:“本来不想告诉你,不然吃噩梦为生的我多丑陋啊,万一中洲那群人套你话,我不小心被传成邪修怎么办?”

    “唔……你又是怎么获得修习魇阴神君术法机缘的呢?”鱼阙的问题好似板斧,一斧又一斧。

    “如果我说魇斋之下其实有记载着神君修习术法的册子,我被派去打扫时偶然从耗子洞里摸出来……绝世耗子洞教会我绝世神功。”

    其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鱼阙听出来了这句话绝对是假的。

    吃梦魇获得的修为么……

    难怪晏琼池更喜欢夜晚,总是乐意在夜晚出没。

    但他到底是怎么样修习此术法的?

    很不对劲。

    晏氏家族编排故事总是会扯上魇阴,这点也不奇怪。

    鱼阙思考,被晏琼池牵着往下走。

    他手执一盏灯,拉着她径直下了海牢里。

    铜蛇石阶会游动下送,并不需要亲自迈步,沉思中的鱼阙又问了些别的,比如他的修为远不止元婴,为何别人察觉不到异样,晏琼池说不就跟你一样么?我的力量并不是时时刻刻充盈的啊,比如为什么从来不见你练功……而后沉默,直至落地才问:

    “晏琼池,你一直都在承受他人的噩梦么?”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晏琼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把她从铜蛇石阶上抱下来,落在海底的地宫石台上。

    他笑着摇摇头,“不都是。”

    “承受他人的噩梦,也能感受到他人的恐惧么?”

    “是啊。”

    “走吧,咱们到了。”

    晏琼池有意避开她的问题,只拉着她直直朝前而去。

    “这里便是极渊之蛇的内部吗?”

    鱼阙抬头看着地宫里一截又一截类似骨头一样的梁。

    在东洲的海边信封着建立鱼骨庙的习俗。

    大概是古海国死绝的龙或者其他东西会被海水冲上岸来,被凡民拾到,就地埋了而后建庙,庙宇的梁都是大鱼的骨头。

    “不是,此处还是地宫外围。”

    晏琼池说,“诡海之所以被称为诡海,很久以前,天人不曾被勒令和尘世分隔时,此处都是诡谲的海底漩涡,很适合设立秘境洞府。”

    “天人返归九霄界后,诡海多的是被抛下的秘境的洞府,相应的,也会有留下来的宝器。晏氏的先祖困住祸蛇之后,在此处修建了诡海地宫,供奉天人遗落的法器和别的什么东西。”

    晏琼池说起连鱼阙也不曾知道的隐秘。

    不过,晏氏的先祖真的是一群很有想法的人呐。

    *

    随着他入了地宫,地宫先是许多弯弯绕绕的走廊,鱼阙眼见地宫两侧的砖石上有绚丽安定彩绘。

    “这是大概是祖洲时代留下来的幽幽煞纪事,是关于东洲神女的传说。”

    “天道不止阴阳二道,另生金木水火土风雷电八子,雄霸东洲水灵根的是水神女幽幽煞。”

    正在思考晏琼池随口解答,“也是我的姐……”

    “姐姐?”

    鱼阙怎么不知道他还有姐姐。

    晏琼池反应过来,像是一只抱住了榛子左顾右盼不知怎么办的松鼠,讪笑着求放过。

    他挠了挠头,说:“嘴瓢。”

    “东洲人都唤幽幽煞为姐姐的嘛。”

    天道生阴阳,又生八灵根。

    它们是世界之始。

    东洲的小孩子称呼幽幽煞神女为姐姐很正常。

    鱼阙眼睛一眯:“你似乎对此处很是了解啊?”

    “埋藏在禁海之下的地宫隐秘你全然知晓,据我所知,禁海并不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吧?”

    晏琼池被她狐疑的目光看得心虚,“哪里,我也只是进来过一次。”

    “那么,你来做什么?”

    “嗨呀,来做什么……”

    他拎起四四晃了晃,说:“我于梦里听到了四四的求救,顿觉可怜,作为心怀天下的正道弟子,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拯救生灵的机会,所以我便来了。”

    “撒谎。”

    四四从晏琼池的脖颈顺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爬到鱼阙身上,讨好似的舔舔她。

    这条蠢蛇会化形作蠢猫,鱼阙想起来煤球吃完后之会呼呼大睡的埋汰模样。

    它不该只是一条普通的会幻形的蛇而已么?

    再说,她确实没有看出四四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要说特别便只有它居然喜欢吃面食而已。

    “才没有撒谎,我当然是为了来救四四的。”

    鱼阙眼睛越发的狐疑:

    “我先前听说……四四是极渊之蛇?”

    “你从哪里听来的?是那个叫崔茗的家伙……应该说是那个套在皮套里的家伙才对,你从他那里听来的么?”

    晏琼池提起不喜欢的人,语气就会变得很差劲:“说起来还没有找他算账,药王谷的人脑子都不大好,他们说的话,你只消当作是胡言乱语。”

    晏琼池说:“四四若是极渊之蛇,那我便不用这样温火炖青蛙似的慢慢解决要对付的人,直接命无所不能的极渊之蛇把讨厌的人全部喷死!”

    四四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鱼阙托着下巴,再次被晏琼池的话绕进去。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过长长的狭窄走廊。

    “此处是回廊,回廊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若是摸不清楚规律,真的会被困死此处。”

    晏琼池又说,“如同万花筒一般,每条路都有不同的组合,规律无定,足够困死很多蠢人。”

    那不就是矢海之牢的外廊一样?

    “是啊,矢海之牢不过是对诡海地宫拙劣的模仿。”

    晏琼池仿佛看穿了鱼阙的想法:“要破解也简单,只消知道‘一生二二又生四六,星星穿过云霞,可见七九三十一’是什么意思就好啦,若是阙儿一定能破解的,到时候别告诉其他人就是。”

    鱼阙一头雾水,什么二什么星星云霞?

    “啊,不说了,到了。”

    晏琼池拉着朝一处刻着星和云霞的石砖撞去,举袖护在鱼阙的脑袋上。

    鱼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闪雕刻着飞天神女的门,高通天地,埋没在海下却不掩美丽,金碧辉煌。

    晏琼池单手起脉冲,冰龙裹挟着巨大灵力打在门上,护在外围的护照青光回溯。

    两人进了地宫。

    鱼阙真切感觉到寒意,之间门后是巨大的宫殿腔体,六根巨大的柱子上皆是盘踞着的蛇骨。

    蛇的头骨齐齐向上看,朝着宫殿中央拟作星辰的区域看去。

    很多的珠子被镶嵌在上,中央那最为不凡。

    晏琼池朝着空旷地宫顶上那一粒明珠伸手,四四沿着他的指尖盘绕,蛇嘴大张,从中喷射出不同寻常的紫雾。

    紫雾将明珠包裹,不消一会,明珠光芒减弱。

    “阙儿,去接住它。”晏琼池说。

    鱼阙上前,接住了掉落的明珠。这柱子小小一颗,拿在手里好似胶质的软玉,但晶莹剔透又像是水晶,仔细看,珠子中心有一抹嫩黄形成的小漩涡。

    像一只蜷缩着的小龙。

    落在鱼阙的手里,兴许是她手上的温热唤醒了珠子中央的东西,它醒了过来,在珠子里到处乱撞,像是睡醒了发脾气的小孩。

    “这是晏氏珍藏的龙珠。”

    古海国最后的荣耀毁于大火时,晏氏可不是从崩溃大厦里空手而归。

    “龙珠?”

    “它可以说是龙族的金丹,也是力量来源。”

    晏琼池说,“原本它应该藏在昼云庄的坤塔里,作为古海国的遗物。你阿娘得到了暮敲钟,知道它是龙族的八神剑,但可单有八神剑可不行,八神剑催动需要完整的龙族精元,也需要龙珠加持。”

    也就是为什么鱼阙力量那样不稳定的缘故。

    “她去世太早,没来得及将龙珠还给你。”

    “有了神剑、龙族精元以及龙珠,你只需要乖乖等着长大……大概就能异化真身,成为真正的龙主了吧?”

    晏琼池也是近来才从晏氏那群顽固的老头嘴里撬出这般隐秘。

    古海国的龙族陨落,龙珠也会跟着主人碎裂,能留存下来的龙珠几乎没有……但不是完全等于零。

    “你怎么知道的?”

    晏琼池露出一个笑,歪头:“自然是咱们阿娘告诉我的。”

    鱼阙:?

    “什么意思?”

    “你阿娘托梦给我。”

    晏琼池低头掐掐鱼阙的脸,说:“晏氏可不仅只藏着天才地宝,记载密卷也还是有的。”

    “你的金丹碎了,盘踞在你身体里的东西会一直缩在坍塌金丹处蛊惑你,必须找别的东西来代替。”

    晏琼池从她手里接过龙珠,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福寿镜。

    这个福寿镜瞧着眼熟,原来是在蓬莱神宫挂在鱼阙脖子上的双鱼长命锁。

    龙珠落到那面灰白镜面,被镜面吸收。

    珠子里的小龙从珠子里游曳出来。

    晏琼池把福寿镜挂在鱼阙脖子上。福寿镜灰白镜面透出的光芒笼罩了鱼阙。

    鱼阙身上开始出现一丝丝的雾气,先是指尖,而后是整条手臂,它们慢慢地聚拢,逐渐变作一只趴伏着的玉蟾。

    玉蟾,玉金山的毒物。

    不止是可恶的玉蟾,黑雾继续纠缠,一只竹虫的模样的东西也出现了。

    晏琼池冷笑一声:

    “原来不止一个人的手笔啊。”

    他起手掐诀,鱼阙没看出来他掐的什么咒术,但是反着掐莲花绝对不是好事。

    以黑雾纠缠集结的玉蟾和竹虫很快被反莲花捉住,笼在晏琼池的手心里。

    晏琼池捧着被笼住的两只虫子给鱼阙看。

    鱼阙的金丹碎裂,她潜入识海深处去,便是一只玉蟾模样的气团趴伏。

    但是这竹虫是怎么回事?

    “药王谷的秘术,它能放大你身上的药效,掩盖恶化的神魂以及心智。”

    “难怪我察觉你总是时好时坏的,竹虫的作用太不明显,”晏琼池摸了摸下巴,微微叹气,“下次不准再乱吃东西了哦,”

    又见他双手合十,拍灭那两只寄生在鱼阙说你是的心魔,依旧是反掐莲花诀,杀灭了匍匐在鱼阙身上的毒虫。

    巨大的气流弹射,将宫殿内的柱子折断。

    蛇骨坍塌。

    “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晏琼池松了一口气,对鱼阙笑笑,但是有血线从嘴角流出来。

    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

    “啊,抱歉抱歉。”

    迎着鱼阙的眼神,他侧头抹去嘴角的血线,烂话又从嘴里蹦出来了:“奴才该死,让大人看见不好的东西实在抱歉。”

    鱼阙低头看了看捧在手心里的福寿镜,又抬头看了看他,突然靠近,将脸抵在他胸口。

    “你到底……”

    她张了张嘴,说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龙珠的加持下,她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晏琼池……难以言喻的悲哀笼罩在他的神魂里。

    这是什么?

    晏琼池愣住,也回应她,脸埋在她头发里蹭了蹭,撒娇说:“我没事的。”

    鱼阙还想说什么,耳边听得一阵阵的水声袭来。

    “地宫靠着龙珠的灵力支撑,现在龙珠被拿走,自然开始渗水。”

    晏琼池拉着鱼阙向前跑了两步,但是想想,将她单手抱起,几个跳跃闪身到了地宫门口,逃跑的速度可谓是从善如流。

    “它不是凡物,世间仅此一颗的真正的龙珠。”

    “是阙儿你先祖遗留下来的呢。”

    “好啦,闭上眼睛,小心沙石迷眼。”

    晏琼池反手握剑,剑尖青光闪烁直挺挺地打通了地宫,他压根没有按着他所说的什么二什么星星走。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绝对的暴力之下,再多的弯弯绕绕也没什么用。

    第108章 【枫满烛玉京13】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

    从诡海地宫回来后, 鱼阙被晏琼池带到玉卢馆里的道场打坐,欲图融合龙珠和精元。

    鱼阙并不知道龙珠该怎么和自己融合,但将福寿镜捧起来时, 灰白镜面里的嫩黄小龙游曳出来,钻到她的额头中。

    紫金两色以她为中心铺开, 星河毕现。

    再睁开眼睛, 鱼阙便置身在蓬莱神宫那般美丽的星河中,还有那颗卧在星河之上的树, 不过此树要比她记忆里的要小一些。

    有人说话, 左右四顾的鱼阙转头去看,但见一个男子从星海那边远远地走来, 他亲切地呼唤道:“魇阴——”

    长着龙角的男子不知道从哪里现身, 大步向前,鱼阙避让不及, 原以为要撞上, 但那人只是从她躯体里穿透过去, 直直向前。

    “是你, 好久不见了。”

    这个声音是……鱼阙循着声音向龙角公子去的方向看去,只见又有一身形高挑修长的男子从黑夜里现身,全身黑雾笼罩,星光伴随。

    他坐在树下, 手里拿着彩云琉璃棋玩耍,听得有人唤他, 抬起头。

    很奇怪的, 他的面容和晏琼池长得不算相似, 只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带着晏琼池惯有的狡黠, 衬在黑雾里的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鱼阙愣了下, 呆呆地看着两个人碰头。

    龙角公子在棋盘对面落座,脸上腼腆,见了朋友第一句话就是:

    “本座恋爱了——”

    他想了想,侧头抓住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搅,又道:“她是魔洲养大的黑龙……除了有时候会训斥本座之外,其他没什么不好,现在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现在来是为了……”

    站立在对面的朋友落子的动作一顿,一脸费解:

    “所以,你无缘无故消失那么久……竟然是背着本座下尘世去寻一个凤友鸾交了么?”

    连孩子都要出世了?

    龙角公子点头,羞赧:“她好可爱。”

    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情绪,黑衣服的青年没什么波澜,慢悠悠地嗯了一生,“你来找本座,是为何事,孟君?”

    龙之祖为孟章是也,祖龙一脉被称作孟君、孟侯。此人被称作孟君,必然是还未灭绝的祖龙了。

    鱼阙略微思索,继续听他们二人说话。

    “本座此番前来,是想请魇阴你为本座未出世的孩子取名,请你为它降下祝福。”

    “既是要祝福,为何不寻梦阳神君去,非要来问本座这等不见光的颂祝?”

    黑衣男子撑在桌子上,浅笑。

    “魇阴此言差矣,本座之子自然也是归属到阴水里,梦阳神君的祝福虽好,但却不与我等一路,怎能请他颂祝?”

    龙角公子不满,“他与我等始终……罢了,如今谈论他做什么?本座欲为我子取名云葳,如何?”

    “云葳?”

    “葳蕤绵延的葳。”

    黑衣男子却笑,说:“这个不好。”

    “葳有是草木绵延的意思,但既然是龙子,应该自由驰骋于云端,混迹在草木林里岂不做了走地的蛟?本座觉得,不如唤作云蔚。”

    “龙之子永远翻腾于彩云间,便是本座赐予的颂祝。”

    琉璃旗子化作了酒具。

    龙角公子觉得好友说得不错,赞同了他的建议,手拿起那杯酒,两人又叙此前面对的困境。

    “自本座离去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你。”

    “九霄界之上,竟然也诞生如此丑陋的勾当,到底是天道的倾轧,亦或者是天道陷落?”

    龙角公子叹气,“本座很心忧你,魇阴,纵使天道阴阳相互制约,可是……你向来独身一人,怎能敌得过他们。”

    被唤作魇阴的男子倒是不担心。

    “兄长总不会那样对待本座。”

    “你在别的事情上精明,唯独在此事上不清醒,纵使阴阳双生,不过此消彼长也是不可避免的规律,梦阳神君不叫你培养自己的拱卫,你便什么也不做。魇阴呐,你是否太过于信赖手足了呢?”

    “呐呐,你又露出这种神情。”

    “是不肯相信么?”

    龙神孟君饮酒,紫树的叶子被风吹落,化作蓝色的蜉蝣,环绕两人周围。

    孟君无奈地笑笑:”龙一直是天地之间的脊柱,当阴阳交战时,本座会站在你这边。海水会撑起整座夜幕,不是因为你我的交情,为的是拱卫天道。阴阳相交,天道之阴,不可寂灭。”

    “多谢。”

    魇阴神君面上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是悲哀的神色,他莫约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伤惨。

    长着龙角的公子和他的朋友在树下举杯对饮,两人举杯相敬,敬千年的友谊。

    “是,本座依旧是那个回答……魇阴,情谊不值千金……情谊无价。”

    “情谊无价。”

    龙角公子很是信赖他唯一的朋友。

    即便,最后一身金鳞铠甲的龙神被好友背刺,即便,龙神举海国之力不惜堵上水族的荣耀也要为了魇阴神君而战。

    龙神都是相信好友的。

    但魇之火点燃了整片星空。

    寂灭不可抵挡。

    魇阴神君陨落,世间之暗被镇压。

    祖洲时代混战再不能为魇阴提供力量,灵气分化,各大势力逐渐平息战火,正义终将降临在中洲之上。

    ……

    龙珠展开的幻境里只是零星的片段,对于那场龙族对上九霄界的战役,龙族的伤残结局有意淡忘。

    龙珠里似乎藏着一部分此前主人的一些记忆,里面保存着的悲伤沿着漫开的灵力传达到了鱼阙心里。

    鱼阙变作一条金鳞的小龙,孤独的站在无边无际的星河。

    这里的景色有些熟悉,像是年幼时候一直在做的一场梦,梦好长好长……一睁眼,她就已经是相当于凡人六岁小孩那样的体型。

    此前的记忆……记不起来。

    *

    鱼阙从入定醒来,龙珠被吸收,取代了金丹所在,原本混乱的灵力被龙珠梳理得畅通无阻让人越发的神清气爽。

    不仅修为上有变化,鱼阙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长大了些。

    指尖比此前更要细长,身上的衣服……窄了。

    鱼阙掀开衣服看看,有些脸红。

    不是错觉。

    难不成龙珠还有这个功效?

    衷心的竹觅在鱼阙闭关期间一直守护在侧护法,见鱼阙醒了才凑过来。

    “小姐,你怎么样了?”

    她左看右看,语气关切。

    还没有等鱼阙说话,竹觅自顾自地汇报:“少主又出去了,他让我们好好伺候小姐,要什么玩啦什么吃的只管吩咐我们。”

    晏琼池又出去了。

    他近来似乎很忙,总是陪她一阵子又得离开,神色严肃,像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必须处理。

    现下他不让自己出去,也不叫她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罢了。

    额上生出虚汗的鱼阙点点头:“知道了。”

    “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竹觅说:“好。”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难为情地开口:“小姐……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

    鱼阙见她一脸犹豫,“只管说便是。”

    竹觅虽说是捉来解闷的活生生的小竹精,但竹精也是千耳,说是眼线也不为过。

    “昨天渡海大人在玉卢馆的墙上捉住了一个家伙……少主说,擅闯玉卢馆者格杀勿论,但此人在逃跑过程里一直大喊是小姐的师妹。”

    “她要见你不然在什么律师来之前不会伏法。”

    昨日渡海在西南角的围墙上捉住了一个正打算翻墙进来的家伙。

    因见她身上不是玉卢馆侍女打扮,居然是一身的黛绿衣衫。不就是仙林宫的弟子袍服么?

    少主说,仙林宫的人来一个打一个。

    不必留情。

    渡海正想抬剑杀了,但这家伙嗷了一声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师姐救命。

    还回头警告他,她师姐是鱼阙,你要是杀我我师姐不会放过你的!

    是鱼阙的师妹?

    渡海左右为难,只得捆了听候发落。

    如此跳脱的发言,鱼阙鉴定是白珊没错。

    白珊,来这里做什么?

    不对,她是如何进来的?

    “小姐,您看?”

    “带来我面前。”

    鱼阙叹了一口气,起身说,“再给我取一身合适的衣服来。”

    衣服变小了。

    “是。”

    *

    白珊被绳索结结实实裹了几层,由晏氏的亲卫拖着到了鱼阙面前,一副拒不配合的倔种模样。

    见了鱼阙,泥鳅似的身子扭了扭大喊:

    “师姐!救命!”

    鱼阙便让侍卫给白珊松绑,把她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把你带回去的。”

    白珊不敢大声逼逼,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有没有水,给我来点。”

    鱼阙把茶壶给她,白珊抱着就喝。

    被渡海逮住后扔进了不知道什么鬼地方,任她喊破嗓子都不见得有人回应,嗓子都喊哑了,现在总算是能喝上一口水。

    喝完水,白珊满头大汗,左顾右盼,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只贴到鱼阙耳边,悄声说:

    “师姐,你快和我回去吧,草台峰没你不行啊,师尊他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师尊怎么了?”

    鱼阙心里还是别扭。

    明明心魔已经治疗了,但是为什么还是对草台峰那样抵触?

    “师尊快被你气死了,哎哟,你是没见到他的脸色,你怎么就跑了……给你发玉简,你也不回,师尊联系不上你,整日像个女儿跟别人私奔的小老头……”

    鱼阙皱眉,“师尊有给我发过玉简么?”

    她回到烛玉京有好些时日了,可是全然无有师尊的玉简,在师尊座下那么多年,若是一个月内一封信件也没有,问题还是蛮严重的。

    “当然有啊。”

    白珊说:“虽然他不承认,但绝对是发过了的,我也天天给你发玉简,不过……师姐你一封也没有回应。”

    此前追萤落难,寻师尊不见。

    原来是被人截住了么?

    鱼阙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一个人前来烛玉京寻我,也实为不妥。”她只能叹气,“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带着你回草台峰。”

    白珊脑子不笨,边跟鱼阙说话,边把竹觅撵出去,师姐妹说话就不需要眼线在旁边跟着。

    她又返回来,掏出自己的小包袱,掏出草台峰的衣服给鱼阙披上,拉着她要往外走:

    “走走走,待在这里总是不安全的。”

    “把衣服穿上,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不要它。”

    玄女绛披在鱼阙身上,珠光粼粼,显得鱼阙的脸上更加苍白。

    白珊一番表述,总之就是不能坐以待毙。

    她推开门,四处看看,确认外面的环境。

    “晏琼池不是什么好人。”

    “爱一个人,怎么会想着把她困在一方院子里,爱是成全啊。”

    鱼阙沉默了一会,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师妹古灵精怪,似乎有天人相助,若是她能进来,那么必然也有办法能出去。

    “我当然有办法,不过得去我西南角我钻进来的洞才行,哦哟真不愧是晏琼池……弄了个秘境锁住了整片院子,要不是我有作弊法宝真进不来。”

    白珊絮絮叨叨,就这样拉着鱼阙的手,打算带着她赶紧离去。

    事到如今也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鱼阙能活下来再说罢。

    九枢塔倒了,很快就是魔潮的剧情。

    魔潮之后就是反派独自发疯的大舞台。

    剧情一下子跃进那么多,她也看不懂走势。

    该死,看了本假书。

    鱼阙不想回到草台峰,但离开玉卢馆的心情倒是挺迫切的。

    不过此处是晏琼池的秘境,白珊要是进来,估计早就被他知晓。

    晏琼池一直在针对白珊,若是在此处又见了白珊,说不定会真的生气会动手除掉她。

    鱼阙正思索该怎么让虎头虎脑的师妹离开。

    狐假虎威喝退了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侍从,白珊拉着鱼阙快速穿过玉卢馆的花花草草,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往西南角赶。

    西南角有白珊架设的法阵。

    趁那反派不在,赶紧逃跑。

    “晏琼池不在这里吧?我确认了他现在是在揽仙城的,你都不知道他多过分……”

    “他做了什么?”

    白珊不能说,闭了闭嘴,又自顾自地嘟哝:“我怎么觉得师姐你变得有些呆呆的,果然被关久了,行动会变得迟缓吗?”

    鱼阙只会跟着她走,并不问目的。

    穿着红色的衣服在阳光底下,像是一具精美的人偶……其实也不是,像是刚醒过来有点发懵的状态,眼睛已经不似从前清亮了。

    和白珊记忆那个警惕的女修完全不同,此前师姐可是刚睁眼就能精神地去勇冠三军,她有时候睡着都是打坐入睡。

    是真的。

    鱼阙的思绪变得迟钝了。

    白珊不说,她自己也能感受到。

    手被攥着,鱼阙还在想事情,但突如其来的战栗让她猛然收紧了手。

    “额……”

    白珊刹住了脚。

    她看见在盛开着繁花的长廊尽头站着个人。

    只一眼,原本走在前面的心中吐槽反派的白珊顿时钻到鱼阙身后去,像是受到惊吓的孩子。

    远远的长廊尽头,有凉风扑面而来。

    “啊呀,有客人来了。”

    在沉默里,站在长廊尽头的人开口说话。

    晏琼池的长发束起,头上带着冠,冠有红色绒球垂着红色的额带,两缕长发自额前垂下,与眉间一点点的朱砂痣相得益彰。

    他身穿云霞暗纹圆领袍,腰间系着淡色宫绦,阳光洒落周身,落在他身上仿佛渡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远远看着是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

    表情温和,礼数叫人挑不出错处。

    可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面上装出来的温和。

    看似在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

    像是冬日里穿透冰层洒落深水里的点点粼粼的光。

    啊呀呀——这气氛,啊呀呀——铁铁修罗场。

    白珊把脸收回来,藏在鱼阙身后不敢再动。

    鱼阙微微点头。

    确实,来了客人。

    “是,师妹来看我来了。”

    “这样。”

    见鱼阙的顺从乖巧,晏琼池的笑脸微微地松懈了,他慢慢地近前,追来的白纱蒙面的侍女也一步步地退下。

    “白道友,我说过的吧。”

    “少管闲事,命才会长,为什么总是喜欢介入跟你不相干的事情里呢?”

    白珊想说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你以为我想?

    但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揪着师姐的衣服不放。

    鱼阙的眼里出现了警惕,才要说话晏琼池就到了跟前。

    晏琼池无视防备,依旧是好脾气地扳起鱼阙的下巴左看右看,末了才轻笑:

    “果真有了龙珠的加持,心魔之症现下已经清得差不多,我也不再担心你会受心魔的蛊惑。”

    “甚好。”

    他很满意鱼阙身上的心魔被消除,如此一来他便不需要时刻担忧有人趁虚而入。

    放开鱼阙,他又道:

    “只不过不必要存在的妖人实在太多。”

    他眼睛微微右斜,冷漠道:

    “擅闯玉卢馆的贼人格杀勿论,不明白?”

    渡海当即亮剑就要逼近,吓得白珊攥紧了鱼阙的衣服。

    鱼阙一手拦在白珊面前。

    “谁敢伤害我师妹?”

    虽然手上没有剑,但察觉到危险时,鱼阙还是下意识地将手后撤做出抓剑柄的动作。

    但是摸了一个空,衔尾剑不在。

    “面对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拔剑。”

    “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

    晏琼池看着鱼阙动作,叹气。

    “……”

    “别为不相干的人离间你我的感情,明白么?”晏琼池眼睛眯起来,这个时候只能用预备绞杀猎物的蛇来形容他。

    一点也不像那个活泼的少年了。

    鱼阙的紫色竖瞳也冒了出来,丝毫不畏惧:“晏琼池,她是我的师妹。”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动她。”

    鱼阙也倔得不肯让步。若是她松动了,白珊指不定会死在玉卢馆,而她也指不定真的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

    晏琼池看她,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木头犟驴,一旦要对峙,又要闹个好久。

    “既然是你的师妹,那便是烛玉京的客人,也是我的师妹,是该好好对待的。”

    放弃和鱼阙对峙的晏琼池挥手让人把白珊待下去,来不及用道具的白珊瞬间又被捆了,晏氏亲卫把她拖了下去。

    她泥鳅似的蛄蛹,心理大骂反派神经病!

    就你这个样子还值得我帮你追鱼阙?

    做梦!

    师姐救命!

    鱼阙看着白珊被拖走,眼神回转看向晏琼池,“你……”

    “至于你,随我回房去说。”

    晏琼池打断她,捉了鱼阙的手腕,一向笑着看她的眼睛此刻蒙上了郁色。

    “你又因为其他人想动摇,甚至起了逃离的心思。”

    “我生气了。”

    第109章 【枫满烛玉京14】

    ◎哭给我看◎

    晏琼池拉着鱼阙穿过开满繁花的长廊。

    玉卢馆很大, 东洲独有的长廊纵横其中,秋日又是东洲一种名为萸织的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蓬松似云霞的花瓣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鱼阙倔驴一样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不想那么听话就受制于人,她不喜欢晏琼池一言不发的模样。

    两人暗自较劲, 但都没有开口。

    晏琼池察觉到了鱼阙的抗拒, 攥紧了她不允许她挣脱,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扛起, 直接扼杀了她的试图逃跑的可能。

    下榻的房间在玉卢馆中央的一栋三层塔状的小楼, 两人进了屋,晏琼池把她扔在床上, 鱼阙起身要走, 他更快一步闪身,将手摁在门把, 背对着她。

    原本打开着的窗、卷着的竹帘都合上了。

    房内陷入静谧。

    只有微尘缠绕着一缕洒落的阳光飞舞。

    鱼阙抿了抿唇, 慢慢向后退后两步。

    摸到了放在床架旁的剑。

    诚然晏琼池能跟她玩儿闹儿, 但生气起来还是叫人忌惮的……唔, 仔细想想,晏琼池没怎么和她闹过红脸。

    “九枢塔是我决意毁坏的。”

    晏琼池听到了鱼阙退后的极轻的脚步,并不马上回头看她,淡声开口。

    “什么?”

    还在酝酿要说什么的鱼阙被晏琼池突然其来的坦白打得有些懵。

    “魔洲有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魔洲突破封印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过是帮了那些废物一把。”

    晏琼池没有回头:

    “早在中洲决定困住魔洲的时候,他们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冲突不可避免。”

    “你要是想问我要什么……我要魔尊的元神。”

    他一直在收集五百年前四散而去的魔尊的元神。不仅是他想要, 魔洲那群家伙也想要。

    受限于天师封印的缘故, 魔洲人找寻失落元神下落的速度被限制, 因此, 晏琼池得以收集大部分的魔尊元神。

    打开魔洲,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魔洲里藏着剩下的那一部分的元神。

    “我的神魂,本该在二十年前碎了,在我想起一起的那刻。但是我活了下来……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我必须同时重铸神魂和神躯。”

    “世间的俗物都不能没有办法滋养我仅剩一缕的神魂,唯有用魔尊的元神,才能勉强匹配……我要重铸的神躯。”

    “所以我要助长魔气的蔓延。”

    晏琼池终于不掩饰了:“我要放出魔洲的人,让他们同中洲死斗。”

    “你疯了么?”

    鱼阙骇然。

    此前他要做什么尚且能包庇,但是这——放出魔洲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此等行为与残害苍生有什么区别?

    已经不是寻一两个人的性命还能瞒过去的程度,若是被中洲发现……若是被中洲发现……

    晏琼池转头来看她,眼尾发红,发丝间隐约可见盈盈水光,说是生气,更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小狗:“是,我早就疯了。”

    “这都是我的命。”

    “可是,阙儿,世间不该有所谓的命运。”

    “……”

    “魔潮之势不可阻挡,你在这里不会有事,不要再跑,明白么?”

    鱼阙也怒了。

    她虽决意支持晏琼池,但只是基于合理范围内。他要放出魔洲的封印,中洲一定会陷入混沌的混战里,此等行为,百害无利。

    况且她不甘只被束缚在这一方院子里。

    她不明白晏琼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两人随即吵了起来。

    “你不能这样做,即便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破坏魔洲封印,其他事我可以包庇你……唯独九枢塔一事不行,若是魔洲之人被放出,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丧生?”

    并非是鱼阙心怀大义,这个固执的只朝一个目标前进的女修看不见其他人。

    但身处中洲又怎么能跟中洲的安危脱开关系。

    她不愿意中洲的和平被打破。

    那样要付出的代价远要多得多。

    其他事情,鱼阙可以当做没看见,纵使晏琼池性格恶劣,但行事并不为所欲为。

    他从不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却也不屑于滥杀无辜——当然,只是她所看见的那样。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晏琼池面上冷漠,“我从不在意这些蝼蚁,人人都想要正义的世界,可内里都污糟得很,我厌倦了为他们保管梦魇。”

    “不论是仙风道骨的谪仙,还是谦谦君子,都是须眉浊物,死了也不会叫人可惜。”

    正好连同旧账一齐算的鱼阙憋着火气反驳:“有人所在才是中洲,即便厌恶只消远离便是,你知不知道若是一击不能制敌于死地,后果是什么?”

    “在你只有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你永远不能如此狂妄,这是你告诉我的。”

    “魔洲于中洲绝无好处。”

    “于我有好处就可以,我说了我不在乎那些蝼蚁,他们要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去斗争随便他们,战争获得名誉最快捷的方式——两方相斗,他们绝不会感到可惜,愤怒!”

    他展露出对一切都厌恶的模样,“人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平和,实际梦里和心里全是怨恨怨念,污浊肮脏,杀多少都无所谓,因为还会源源不断有蠢货前赴后继。”

    “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是。”

    “我再也不想为任何人保管梦魇,可是我走不了——他不让我走!”

    晏琼池用手捂住了额头,指缝之下的表情隐忍又痛苦:“我必须要打开魔洲,拿到我要的元神。”

    “什么该死的命啊恨啊,我都不想要。”

    “晏琼池,不仅是你一人在背负宿命,芸芸众生,谁人不在命运裹挟之中?”

    鱼阙很不满他的发言,声音骤然提高:“你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不是晏琼池?”

    “你一点也不像他。”

    “况且,命运之中谁不痛苦?你既然说世间没有所谓的命运,每时每刻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你既然厌恶表里不一的人,可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不过也是一个想逃避的懦夫罢了。”

    晏琼池愣住,久久地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发红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掉落一颗泪珠。

    他的衣料防水很好,泪珠直直地掉落在地,在静谧里,炸成一个无声的烟花。

    啪嗒。

    激起微尘轻舞。

    鱼阙愣了。

    她压根没想过总是活活泼泼对她笑的晏琼池会被她一两句话逼出了眼泪。

    晏琼池,原来真的学会掉眼泪了吗?

    “你、我……”

    她突然之间有点羞愧,手足无措。

    白衣的少年站在门边,望着她,眨眨眼。

    美丽的眼睛里滚落晶莹的泪。

    他就这样哀哀惨惨地看着她,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兴许是不好意思,侧过头闭上眼,睫毛轻颤。

    “抱歉,失态了。”

    他不抬手擦拭眼泪,闭着眼就是不看她。

    此等我见犹怜的模样……鱼阙怔愣几秒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

    她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晏琼池就是晏琼池啊,小怪物跑不了。

    他身上的气息,他的狡黠,一直是这样的,难道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么?

    她解除戒备,又着急去找锦帕。

    一直一来都是晏琼池给她擦眼泪,现在她找遍全身,竟然没有一条锦帕能用。

    “别哭、别哭啦……”

    鱼阙撕了一片衣角给晏琼池,小心地给他擦眼泪,他也很配合地低下头来。

    晏琼池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滚落,热热烫烫的,带着委屈,似乎能灼烧人的皮肤。

    他是真的伤心了。

    “别哭,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

    他摇摇头,还是哭。

    很少会看见晏琼池哭呢……唯一一次,是在竹林雨夜,他呆呆地站在雨里……左肩还残存着隐隐的灼热,誓言仍然在耳。

    如此一想,鱼阙更加手足无措。

    “是啊,我也是个懦夫。”

    晏琼池握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睛,“只要你还决意离开,我的眼泪便不会终止。”

    “……”

    鱼阙的手臂垂落,腰身一软,接着天旋地转便摔进晏琼池的怀里。

    她眼睛还睁着,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带着泪意的眼睛眯起来笑:

    “所以,我绝不会放你走。”

    晏琼池收起那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将她抱起来,“只是麻痹用的小术法,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解除,别担心。”

    这个家伙故意用眼泪欺骗她,好让她放松警惕!

    “我原想着只要破坏你与外界的联系,就能将你留住,你老老实实在玉卢馆里待到这段日子过去,我自然会将你放出来……我们可以去中洲任何一个地方,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天真。”

    鱼阙虽然身体动不了,但还能开口说话,可声音很小,只能气急败坏道:“你要做什么?”

    “我总是留不住你。”

    他手里出现一根类似红线的东西,“所以我打算给你下一个同心契。”

    鱼阙就这样僵直地被他抱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给自己身上画符。

    那根红线往皮肤里钻去,带起异样的感觉,像是强行接入了另一个人的识海里,感受到了他的心境。

    她又看见了星河。

    缥缈烟波之上,弥散着悲戚。

    哀戚化作冰冷的水,滴在额头。

    像是泪水。

    “虽然我爱你,但我还是真实的感觉到孤独。”

    晏琼池摸了摸她的脸,又把头低下去,轻轻抵在她的肩上:“我们的心,什么时候能真正靠在一起?”

    说罢,他又恹恹地笑起来,语气无所谓似的:“不过不要紧,阙儿,待同心契结成,你我便是完全的心灵相通,你会理解我。”

    “对了,你不是想看看晏琼渊么?你乖乖的,我就带你去看。”

    “好不好?”

    *

    烛玉京,矢海之牢。

    白衣的晏琼池单手抱着鱼阙,举着鲛烛,进了矢海之牢。从瘴林入口进去的矢海之牢和此前鱼阙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那些闭塞的长廊,没有无穷无尽叫人头皮发麻的岔路,只是很长很长的一段隐在黑暗里的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鱼阙头上披着骸蜃织成的梦纱隔绝盘踞着的梦魇,头折在晏琼池的锁骨处,转着两只眼睛看四周。

    说是要探望晏琼渊,但抱着她前进的晏琼池突然止住脚步,往右一转,把她带到此前骤然昏迷的岔口。

    此处依旧是石壁,什么也没有。

    “你是被什么吸引才来到这里的么?”

    晏琼池看着面前的石壁,觉得奇怪。

    鱼阙看着石壁,轻声说,“墙背后,是什么?”

    她仍然记得从墙里透出来巨量的煞气,阿娘的脸在其中沉浮。

    晏琼池伸手,在石壁上点了一下,巨大的脉冲瞬间冲毁石壁。

    在尘烟散去以后,鱼阙睁开眼看,墙后还是另一条走道,什么也没有。

    矢海之牢是千千万万条走廊构成,它们会跳跃变幻,变幻的规律在晏琼池告诉她的口诀里。

    “什么也没有。”

    “……”

    “到底是谁,蛊惑了你来此?”

    散落在角落的水晶碎片浮于晏琼池面前。

    他冷笑一声,将水晶碎片收着。

    “这里的人,都是你捉来的么?”

    鱼阙转移话题。

    “都是些粗鲁又穷凶极恶的家伙,不必怜惜。”

    晏琼池对被关在道路两旁的犯人不感兴趣,抱着鱼阙继续参观矢海之牢。

    被锁在牢房里的家伙们继续陷入梦境里,他们在梦里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的险关,无法醒来。

    借着梦纱,鱼阙认出了里面的几个熟面孔。

    居然是晏氏里德高望重的大家长。

    大家长也是晏氏的长老,这群家伙鼓励晏氏的孩子相互竞争厮杀,也欺凌过被安置在边缘啸月山庄的他们。

    可还是不对。

    鱼阙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晏琼渊在哪里?”

    她只把话题引向一旁。

    “你想看看他么?”

    晏琼池已经料想到燕栖把事情告诉她了,面无波澜:“罢了,你若是要见他,且随我来吧。”

    矢海之牢的冷风吹得衣衫簌簌,鱼阙甚至觉得在这腐臭的风里,有鬼魅隐在风里,要把她抓住,没由来的战栗。

    晏琼池反手又是一剑开路,矢海之牢的砖石碎裂,生生出现了一条隐入黑暗的路。

    *

    晏琼渊确实被关在了矢海之牢下。

    鱼阙看着被锁着的晏琼渊,只觉得不适。

    晏琼池不知道将她带到了哪里,让她看看晏琼渊的下场是什么——昔日世家公子,如今不着寸缕地被悬挂在空荡荡的池子里,但四肢已经被切断,只靠某种法力还连接着。

    整个人好似反曲着的蜘蛛,诡异扭曲。

    看起来是晏琼池的恶趣味。

    他身边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镣铐,料想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在这里,但现在没有了。

    晏琼渊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看见的是他那漂亮的兄弟抱着他的小妹妹站在岸上,不带感情地望着自己。

    “阙儿终于来看我了?”

    晏琼渊的眼神落在鱼阙身上。

    “是啊,看看我们的好哥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晏琼池拢好梦纱,“最近怎么样,哥哥。”

    “拜你所赐,我还好。”

    “哦,这样。”

    晏琼池语气亲昵但是冷漠,“既然哥哥你过得还不错,那么我们便走了?你这个样子实在不怎么雅观。”

    “要不是阙儿想来看你,我才不愿意她来,不然看多了你这副模样做噩梦。”

    晏琼池说带鱼阙来看一眼此獠真的就是看一眼,其实为的还是坐实打消她有事没事总想往矢海之牢跑的念头。

    晏琼池转身,鱼阙转着眼睛看那个被困在干涸池子里的人。

    那人也在看她,无声地用唇语说话:

    我、等、你——

    “哥哥,再做一些其他的动作,我真的会不高兴,我不高兴,给你的惩罚势必会加重。”

    晏琼池头也没回,只冷冷地警告,低头看看怀里睁着眼睛向后看的小脑袋,又道:

    “这便是燕栖一心想救的人,千辛万苦救了又能如何呢?傻姑娘始终是要被辜负的。”

    燕栖……已经化作了一滩蘑菇。

    死得很惨。

    鱼阙抬起眼皮来看他,才要开口就听他说:“不是我,我何时会下毒去害人?下毒太不入流,连话本只有下三滥才会使用。不过倒是很高效,高效又便利。”

    鱼阙不明白。

    毒是燕栖自己下的么?

    自己给自己下毒需要很大的勇气,她为什么这样?

    “她要离间我们,看不出来?”

    晏琼池面无表情,“此人忠诚晏琼渊,不论他下达什么命令,这个傻姑娘都会照着做,所以你没必要对她有愧疚。”

    “你也是傻姑娘,此前你是不在乎其他人恩怨不恩怨的,怎么现在因为他们垂死的模样便心生怜悯?还是说,因为她道了歉,你觉得此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才不是。

    鱼阙没打算因为她的道歉而动容。

    就像燕栖所说的,曾经占据绝对上风的人若是有一天对几倍弱于自己的人道歉,心里装着的不会是悔意。

    他又无可奈何道:“嗳,那就说明我们的阙儿良善,总不愿意见别人受苦。”

    他低头蹭了蹭鱼阙,“好啦,咱们回去罢?”

    “至于为什么把晏琼渊关在此处——”

    “他一直在挑唆钩夫人伤害我们。”

    晏琼池抱着鱼阙往回走:“但凡他真心实意过一回,我便不至于叫他这般,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阙儿你这样好。”

    “啊,我把他和母亲锁在一起了呢,不过我担心那个女人现在的面目会引起你的不适,就罢了。”

    钩夫人?

    晏琼渊身边那副镣铐原来是钩夫人?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鱼阙眼睛微微睁大。

    “我把她召了回来,用的是你对鱼斗繁的路数,她要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复生……我要她不得轮回。”

    他说起其他人倒是漠然,但夸到鱼阙还是忍不住地想亲她,“该看的都看了,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么?”

    “啊,对了,或许你想不想看看父亲?

    “他也在这座监牢里。”

    晏琼池就像是提起了什么可笑的路人,一脸看看乐子的笑脸问鱼阙要不要去看看。

    父亲?晏衍骁。

    早就失踪的晏氏家主,原来在矢海之牢么?

    矢海之牢是晏氏用于挟制其他人的,现在成为了他们的坟墓?

    说起晏衍骁,鱼阙摇摇头,并且乖乖地将嘴闭上,只靠着不说话了。

    *

    回到玉卢馆,鱼阙身上的麻痹之毒也消除得差不多,她恢复了行动第一反应是坐起来把晏琼池打一顿。

    他怎么敢对她使用麻痹之毒?

    怎么敢随意摆布她?

    趁自己心软,趁她毫无防备时?

    原本鱼阙心里就不大高兴。

    可是真当她把晏琼池扑倒要打他,对上他水润润的眼睛时,无名火气又消散不少。

    “我知道错了。”

    晏琼池首先认错,眨巴眼睛像是东洲偶尔会出现的小海豹。年幼时两人去看过海豹,鱼阙还记得有一只黑黑的海豹也是这样瞧着自己。

    她一向喜欢可爱的东西,没忍住,亲了亲它。

    没想到被晏琼池记住了。

    这种乖乖的眼神叫人聚不起对他的怒意,完全就是讨好看着你的海豹,你会打小海豹一巴掌么?

    鱼阙不会,她把手放下来,坐在他身上,垂头看着他,像是疲惫的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

    晏琼池抬手抚摸鱼阙的脸颊,“此后你若是要向训诫堂、向七脉告发我都可以,随便你,但打开魔洲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和他们也有仇。”

    “这份仇恨,非死不可结束。”

    晏琼池又笑:“况且我们是一类人呐,魔洲打开,你也能去寻你的仇人不是?”

    “阙儿,你可是要站在我这里的。”

    虽说如此,但鱼阙还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仇恨而将魔修放出来,为祸中洲。

    她觉得晏琼池未免太可恶。

    “可以先下来么?”

    两人对峙了会,他突然微微皱起眉,说话:“背后有点儿烫。”

    衣服褪去,鱼阙看到他背后的黑蛇纹样,伸手摁在上面,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此前还在璇海之上,他背后是没有奇怪的黑蛇纹样。

    “没什么啦,这是祸蛇的标记。”

    晏琼池把撩起来的长发放下,语气淡淡:

    “祸蛇终究会成为我的脊椎。”

    他顺带坦白:“我拜入青鸾阙,正是为了祸蛇神脊,九霄界下赐澄心露于蘅澜天尊,我于七脉争锋上胜出,那么我所在的云棋峰便会当选守护……我需要它。”

    终于说出来了。

    他确实因为觊觎什么才选择拜上仙门。

    鱼阙突然觉得,她虽然和晏琼池相爱,可是她到底不懂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的野心,他的痛苦。

    因为不曾了解过他内心的痛苦,所以即便两个人再怎么相爱、怎么亲密,心也没有完全能靠在一起……说到底,即便相爱还是会感到孤独啊。

    鱼阙垂下睫毛,从身后抱住他。

    “怎么了?”

    不见回答,他回身过来,低下头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缱绻又温柔:“怎么这副表情?”

    “我不疼的。”

    “撒谎。”

    一定疼死了。

    晏琼池低低地笑,“是啊,真的好疼。”

    “骨头一截截碎裂的声音,风灌进身体的呼啸……像刀子一样砍在我身上。”

    鱼阙抬眼看他:“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做了个笨蛋。”

    他叹气,“好啦,快些放开我。”

    “不。”

    鱼阙抱住他,说:“不放。”

    朱樱斗帐落下。

    屋内原本就点着很好闻的熏香,柔柔绕绕的,带着兰花、檀香、有混合着香之妖的血。

    欲海沉浮。

    少女抱着少年的脖子,少年也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一遍遍地念她的乳名阙儿,十指相扣,长发铺散。

    “我好喜欢你。”

    他的嗓音太蛊惑,像林间迷惑人的女妖。

    女妖极其擅长迷路过路的猎物。

    现在鱼阙就是被蛊惑的小鹿。

    巨大的愉悦交织,她忍不住十指没入晏琼池的长发里,脊椎上涌的麻痒叫人快乐。

    “好喜欢你……阙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心契,心中的情意通过红线,总算短暂地传达到了两人心里。

    你在我这里是欢喜的,我在你那里也是如此么?

    自然是如此。

    晏琼池咬住她的脖颈,睫毛轻颤。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垂了睫毛,轻轻说: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都给你做,杀人放火还是什么,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

    “哭给我看。”

    在此等缱绻氛围下,鱼阙突然冒出一句话。

    见鬼!

    哭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是提奇怪要求的时候么?

    鱼阙脸红,想跑但是移动不了分毫,只得扯了被子盖脸。

    晏琼池愣了一下,笑,扯了她的被子。

    “好啊。”

    ……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终于停歇。

    但玉卢馆外下起了雨。

    雨生打在屋外的芭蕉上,淅淅沥沥,雨声交织成为屏障,隔绝杂音,更显室内的静谧。

    莲花小炉里的香早就烧完了,现在又换了新的,带着一丝丝甜和松针的清香,掺着着幽幽的兰息,透进帐子又成了另一种气息。

    疲惫的鱼阙缩在晏琼池的怀里,全身轻颤,脸上都是不知道怎么被逼出来的眼泪。

    “我们结亲吧?”

    晏琼池给她擦脸,覆身去亲她。

    鱼阙被亲得有点迷糊:”什么?”

    他拨开黏在她脸颊两旁的头发,贴近耳边说:“当然是成亲啊,夫君,我都老实交代我的过去了,现在可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孩子了,你得负责。”

    “若是我嫁给你,你将会获得整座烛玉京……亦或是你想要东洲、天下……都可以。”

    “如何?”

    第110章 【枫满烛玉京15】

    ◎不必为我难过◎

    不必。

    鱼阙说, 我想要什么会自己争取。

    她不需要烛玉京,不需要东洲和天下,鱼氏只剩她一个, 就算继任家主也毫无意义。

    失去一切的人可能会成为狂热的刺客,但并不一定能做个好的君主。

    不过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通过同心契, 鱼阙知道他并不是简单地说说而已。俗世红尘曾说, 男人总是乐衷于在这种事后许诺,往往是一些做不到的事情, 给怀里女人希望。

    但晏琼池不是, 他很认真。

    他说他要放出魔洲的人,他要从混乱里获取想要的东西, 凡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代价呢?

    晏琼池独身一人, 他该如何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能给予强敌致命一击,优势对折一半。

    何况天下那么多修士大能。

    “又被拒绝了吗?”

    晏琼池给她拉上被子, 笑笑。

    “晏琼池, 你非要这样做不可?”

    鱼阙睁着两只眼睛, 看他。

    “嗯, 非要。”

    “我说过了,我不会放过他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披上衣服的晏琼池坐在床边,伸手轻揉鱼阙的肚子, 像是要哄小孩儿睡觉。

    滑落肩头的长发有些散乱,是被鱼阙揪出来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模样微微凌乱懒散, 倒像是魇足了的黑豹。

    神情松弛, 不似狡黠有藏着攻击性的平常, 他给她揉被掐得狠了的肚子, 贤惠得像个良夫。

    同心契结成需要时间。

    鱼阙伸出手,看胳膊上的显现同心契。

    晏琼池曾经试着给她种下过同心契。

    她不喜欢自己的感情受到他人的术法蒙蔽的感觉。

    这次她没有反抗。

    在同心契的感应下,她终于能感受到晏琼池的心境。

    “辛苦你了,阙儿,暂时为我忍耐吧。”

    察觉到疑惑,晏琼池伸手摸摸她的脸,“好不好?”

    他的抚摸弄得脸有些痒痒,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在昏暗旖旎的纱帐之中,这双眼睛和幻境里看见的黑雾环绕的叫做魇阴的人渐渐的重合起来了。

    龙珠幻境里也出现了星河。

    说起来,晏琼池在星河之下总是那样的表情,难以言喻的,类似“风景依旧在,不似故人时”的悲哀。

    “魇阴。”

    鱼阙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什么?”

    揉肚子的手顿了顿。

    “没什么。”

    鱼阙回神,不着痕迹地问:

    “晏琼池,你知道自己是钩夫人召来的魂魄?”

    “知道。”

    晏琼池没什么波澜,“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吗?”

    鱼阙又想起来他写的书。

    她此前对书中的内容总是半信半疑。

    大概是因为晏琼池对话本痴迷,二十年里性格大变,有时候像他有时候又不像,再者就是真的是太扯啦,哪里会有人记得自己的前世呢?

    在俗世的观念里,人死之后,渡过忘川冥水河,洗涤罪恶,再喝孟婆汤,记忆散去。

    但是晏琼池不是这样的。

    钩夫人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鱼阙突然想到,晏琼池他是钩夫人用邪术阵法召唤来的一缕魂魄……一缕,那么说明晏琼池的神魂原本就不完整。

    不完整的神魂会渐渐衰弱,根本支撑不到他成年,一定会夭折的。

    难道都是真的么?

    其实晏琼池没有骗她,他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不是?他知道自己的仇啊怨啊,也知道自己时运无多,他一直有跟她说,一直有暗示她的。

    只是鱼阙一直没有将心落在他身上,她总是被其他事情分去了注意,没有真正关心过晏琼池。

    所以他才会觉得孤独吧?

    两个人的追求不同,痛苦也不同。

    鱼阙问,“你此前给过我一本书……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你吗?”

    不止一次看见过那种景象。

    很多很多个体态瘦弱的少年,也有牲畜,他们在被人杀死。

    是谁的幻影,是晏琼池的么?

    被一次次的屠戮……

    晏琼池揉她肚子的手停下。

    他垂下眼睛,说:“我不想瞒着你,但我确实记起来了一些。”

    “在被晏琼渊杀死的那一刻。”

    想起来了,在绝望和濒死的时候。

    不仅如此,每一世都是被兄长杀死的关口才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剧烈的愤怒和恨意还来不及宣泄,脖颈处就开始漏风,生机随着缺口流逝。

    “所以这一世记起来时,为了不忘记屈辱,我将它们都记录了下来……人总是会逐渐忘记很多事,关于前世的幻影,嗯……我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幻影,就像是做梦。梦醒来时总是很快被忘记,我能做的只有把它们记下来。”

    他笑:“修士的一生那么长,万一我始终没有机会达成我要做的事情,渐渐成了一个老头,兴许某年某日翻柜子时翻出来,年轻时候的愤怒会驱使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踏上复仇之路,那么就让他们看看老头的怒火好了……”

    “哈哈哈,老头儿晏琼池,要是能活到那个时候……你知道训诫堂那个叫金元的老头么?要是能活到他那个年岁,胡子一大把,拄着拐杖到处走,想想还蛮好笑的。”

    他嘴里说胡话的时候像是没正形的俗世小公子,爱开玩笑,没什么心机。

    “一点也不好笑。”

    鱼阙移开视线,看着纱帐,“一点也不好笑,晏琼池,你很难过。”

    晏琼池收了笑,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有点。”

    他仿佛又变成了竹林雨夜里那个少年。

    鱼阙以为那是他被晏琼渊痛下杀手的惊悸,没想到还有这个原因……十六世,十六世的记忆都回来了么?十六世都是被哥哥杀死的么?

    你难过吗?

    很痛苦吗?

    鱼阙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上晏琼池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把脸低下去,抵住他的额头。

    这通常是晏琼池对她做的动作……原来是这样怜惜的心情啊。

    “晏琼池……”

    “还好啦,这一世好歹活了下来。”

    晏琼池回应她,说:“我很高兴,能和你在一起,阙儿。”但很快垂下眼睛,像是渴望又不敢出声索求的孩子。

    “能告诉我更多的细节吗?”

    “唔……不要啦,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已经将话本看过了么?复述一遍真的叫人很伤心诶。”

    鱼阙点点头,而后主动张开手,把晏琼池抱住了,晏琼池虽然清瘦,但比她的身形要高大。

    不过他很配合地缩在鱼阙的怀里,像个大号的玩偶,玩偶也会渴求别人给予的温暖么?

    晏琼池被她抱着,将头折在她的肩膀处,像是被撸得很舒服的猫,水润润的眼睛看她,而后眯起,笑。

    “啊呀,谢谢你。”

    他也抚摸鱼阙的后背,“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觉得难过,我无意要告诉你这些。”

    “可是我知道了。”

    “要是你被困扰了,那就是我的罪过。”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嘿嘿。”晏琼池笑。

    既然我已经知晓,我怎么能视而不见?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的剑,也会庇护你。

    莲花小炉摇曳袅袅的烟。

    “书上的姿势太累人,就算了……阙儿。”

    晏琼池捧住鱼阙的脸,将额抵在她脸上,看着她迷离的眼睛,他也脸色绯红,原本长得就像是仙门小师弟的无辜,这副模样无异于是干净的雪被樱花沾染,瑰丽得很。

    随着沉浮被弄得里外恍惚的鱼阙也看着晏琼池,不明白事情怎么又到了这个地步,但真的让人很快乐,不愉快抛弃脑后,一起沉沦。

    她此前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身心交融,心意相通。

    和晏琼池厮混,真是混账又快乐。

    鱼阙抱住晏琼池的脖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唇,像一只凶凶的幼兽,把他狠狠扑倒。

    ……

    鱼阙又瘫倒,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任由晏琼池给她清理身体,心里还是有些懊悔的,怎么又控制不住了……她闭了闭眼,打算想点别的事情,想了想,打算和晏琼池说她在幻境里看见的东西。

    龙珠藏着的幻境。

    但说到龙珠,晏琼池又有话叮嘱:“有了龙珠在身,你开始长大了。”

    “你发育迟缓不仅仅是因为天人给龙族下的诅咒,被困在蛋壳里无法出世造成的萎缩,在没有融合那条东西的精元之前,你与一般的修士差不多,可能还要弱一些。融合龙的精元后情绪不稳定力量不稳定,也是因为金丹碎裂的缘故,没有中枢调度,所以会失控。”

    “现在融合了龙的精元、孟君八神剑之一的暮敲钟在手,又有龙珠加持,你只需要慢慢修炼长大就好了。”

    “竟然是如此……”

    她就说为什么龙珠被吸收后,身体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似是有开始发育的迹象。

    鱼阙很奇怪,“晏琼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很多的书。”

    晏琼池说,“你不知道,古海国密文真的是又晦涩又难懂,也许我应该让你自己看,小龙主阅读古海国密文的能力比我好太多了。”

    “不过若是魔洲那群疯子出来,恐怕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找你。”

    这才是晏琼池担心的,“蓬莱洲上的魔气你应该能察觉到,不怀好意的人迟早会把此消息送回魔洲……你阿娘的遗骸和鱼斗繁的不知去向,大概便是被他们夺去。”

    “他们迟早会知道你的存在。”

    “小龙主可不能落到他们手里,而且魔洲,是出过一条魔龙的。”

    魔洲的魔龙?

    鱼阙略有耳闻,只知道在很久以前,祖洲时代的魔洲,有一条凶悍的魔龙现世。

    “你心魔颇重,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晏琼池说出了鱼阙的最大的弱点。

    心魔太重。

    她自小就是这样。

    固执,固执到有点不知好歹。

    这份固执慢慢地转化为心魔。

    有这份心魔在,使得鱼阙极其容易被他人趁虚而入。

    “魔洲手段要比明面正道的所有人恶毒。”晏琼池耐心地将事情都告诉她,安慰她睡觉,“你若是被他们控制,说不定真的会被养成魔龙,届时,魔洲不再是中洲最大的敌人,而是你啊。”

    “好啦好啦,你这样辛苦,睡一会么?”

    晏琼池是担心她被魔洲的人掳走,魔洲有孕育魔龙的先例,若不是那条史无前例的魔龙陨落,说不定魔洲真的能成功发动魔潮征伐中洲。

    “我不会屈从魔洲的人,鱼氏虽然覆灭,但是尊严还在……”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晏琼池覆身把她的话吞下去。

    鱼阙还有疑问,看见晏琼池从他旁边起身,去捡衣服穿上……他长发散乱衣服也散乱,眼尾因为掉眼泪还微微泛红……鱼阙可疑地收回视线,为自己突然的奇怪想法感到羞愧。

    “你乖乖睡一会。”

    晏琼池将散乱的长发拨向而后,侧脸看她,笑,虎牙尖尖:“我有事情要做,很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心里盘踞多时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决,鱼阙暂时没想起来其他的,又在晏琼池伸手揉了一会肚子后,开始迷迷糊糊地困倦。

    朱樱斗帐是做工繁复的复帐,能很好的掩盖天光,晏琼池解下复帐外层,要退出去。

    “晏琼池。”

    “怎么了?”

    “我在龙珠的幻境里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站在星河里的人。”

    “他也是你的前世么?”

    鱼阙说话,困倦让她的尾音晃晃悠悠的。

    这样的雨天其实很好睡觉,在安抚了彼此身心之后,抱在一起入睡很温馨。

    没有回答。

    换上玄色道袍的少年站在黑暗里,没有回头。

    快要睡着的鱼阙不确定晏琼池还在不在,黑暗里没有什么人,又喃喃自语道:

    “我没有拒绝。”

    “嗯。”

    黑暗之中溢出了极轻的回应。

    不知回应的是什么。

    鱼阙睁开眼睛,望向那一片黑暗。

    立于黑暗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

    矢海之牢,三重殿。

    比坟墓还深的地下藏着另一座不同于烛玉京任何一处建筑的宫殿,殿内由八根巨大的珠子支撑,柱子上方的垂花横柱上各趴着像猪又不是猪的长鼻子灵兽。

    它们是传说里穿梭梦中的梦貘。

    此刻它们趴在柱子上,正在往外吐收集来的红色以及灰色的梦魇。梦貘的灵力筛出的梦魇交织成为红色的液体,像是血潮瀑布。

    三重殿的中心是一处巨大的池子。

    头角峥嵘的极渊之蛇自血池下缓缓游动,排列细密的黑鳞闪烁迷人的光泽。

    翻涌的血池之中,长发的少年自里现身,他缓缓地走向岸边,背后那条由脊椎盘绕到后颈的黑蛇正在变淡。

    怨念翻涌的血池里隐约可见人的面容,如同被覆盖在云层里不断挣扎的迷失鬼魂。

    “少主,你到底还是同她结了同心契。”

    极渊之蛇说话。

    此刻它不是肥猫煤球,也不是贪吃面食的四四。

    它是极渊之蛇,端坐于祖洲时代最深恐惧之上,受了魔龙之血成长起来的极渊之蛇!

    “嗯。”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怨念,液体落到他受伤变作雾一样的气体流散。

    “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同心契也没什么不好。”

    “不必。”

    他靠在岸边,仰起脸看穹顶,说:“我不用她的力量,也能做到。”

    “那么,少主,你为她费尽心思,却又不肯将她为你所用,是为什么呢?”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爱吧?”

    虽然把神魂和极渊之蛇的魂魄绑定寄生,两个精神化体才能活下来,但极渊之蛇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优柔寡断。

    注定是一场赴死之路,底牌更多,才更加有生还的可能……不管怎么样

    鱼阙不为他们所用,那便迟早要落到别人手里,怀璧其罪,谁又能躲过?

    要向天道发起不死不休的进攻,抛弃一切获得力量才是。登基的路上,一切牺牲都值得。

    “总应该是爱的。”

    晏琼池自然不会向极渊之蛇解释太多。

    “你现在连蛇标都压制不住了,若是继续虚弱下去,你的神魂会被我反噬,少主。”

    “为何,不用她的骨头?反正也还没有长大……趁她对你还有几分依赖,夺去她的骨头,她大概不会怪你。”

    “不。”

    “你要是能反噬我的神魂,早该行动了。”

    “我不用龙骨,也能做到。”

    晏琼池说,“待到这段时间过去后,我会封印她的龙息,等她有能力突破封印时,她也不再需要遮掩,选择成为人族修士还是龙主看她意愿。”

    “你这个样子,好像被宠妃冲昏头的暴君。”

    极渊之蛇嘟囔两句,“反正到时候将许诺之物给我就行。”

    晏琼池笑笑,不再说话。

    他的手往某个方向一抓,一颗头颅自沸腾的池水里出现。

    捧起来的居然是晏琼渊的头。

    他被类似蛇一样的脊椎串起来,被晏琼池从水里拖起来。

    “啊呀,哥哥。”

    晏琼池眯眼笑,“又见面了。”

    “阿池。”

    “我说过了,不要再有多余的动作了吧?”

    少年手里捧着哥哥的头,笑:“你若是老实些,我还能对你网开一面,但是你居然敢擅自对鱼阙做出那种事……你把不好的东西引入了烛玉京,所以对不住了。”

    晏琼渊的眼睛不能再睁开了,长发泡在猩红的池子里,像是黑色的手自地狱里将他托起来。

    “你还想连累鱼阙吗?”

    晏琼渊虽沦落至此,但傲气还在,毫不掩饰地透露对晏琼池这个邪魂死胎的厌恶,“鱼阙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你没有责任么?”

    晏琼渊一直对晏琼池产生着巨大的恨意。

    这份恨意,是对钩夫人的恨,恨她杀害了自己的母亲,恨她利用某种奇怪的魔咒使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关系,恨自己毫无办法的弱小,恨自己身体上的缺陷,也恨死胎弟弟……

    晏琼池于他而言是不该有思想的本该是他的躯壳的傀儡。

    不该是这样的!

    “我?”晏琼池对哥哥的控诉不解,想了想,又肯定道:“是,没错,我有责任。”

    “我错就错在太信任你们这些脏得不得了的蝼蚁,讨厌的人实在太多了,杀也杀不完。”

    晏琼渊笑,“真是像个爱发脾气的小孩子。”

    “人世就是如此的,经历此等磨难的你,不应该更加的能看清楚吗?”

    “阿池,你的语气,还是藏着对兄长大人的倾述呢,怎么一开始不杀了我?”

    血池里的是晏琼池十六世的怨念,也是他轮回十六世哥哥的怨魂。

    “你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像是到处顶撞的小山羊。”晏琼渊扯了扯嘴角,说:“但是阿池啊,千百万的算计总有疏漏,你要保护一个人时,注定保护不了她。”

    “呵呵,阿池……”

    “你会为你所做付出代价。”

    晏琼池安静地听着哥哥恶毒的言语,靠在岸边,那双黑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你说得不错。”

    末了,才笑起来,“算啦,我不杀你,高傲的晏氏少主沦落到人彘不如的地步,可太有意思了。”

    *

    接下来三日,晏琼池都在玉卢馆里寸步不离地陪着鱼阙。

    他给鱼阙烹煮她曾经在鱼氏喜欢吃的菜肴,不忘给她煮面。

    雨后的阳光总是清澈明媚,不过天气在雨后越发的凉爽,再持续一段时间后,初雪会如约而至。

    晏琼池与她说好在同心契结成之后,他们便举行东洲结亲的仪式。

    鱼阙没有拒绝。

    但是拒绝了晏琼池要用晏琼渊的血肉培养新婚上使用的花。

    “确实蛮晦气的,算啦。”

    今日两人也腻在一起。

    鱼阙穿着厚实的衣服,躺在摇椅上看书,看的是古海国密卷,晏琼池靠坐在垂花窗边逗猫,阳光从窗口斜落。

    晏琼池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阳光透过衣领,析出的阳光落在皮肤上。

    他低头去亲亲手里的黑猫,黑猫很肥但是很可爱,贴着猫时似乎察觉到了鱼阙看着自己的视线,侧脸也看她,眯眼一笑。

    阳光从发梢落下,这个笑容好看得不得了。

    “怎么了呢?阙儿小朋友?”

    “没。”

    鱼阙把视线收回来,继续把书盖在脸上。

    “喵喵。”

    黑猫跳到鱼阙身上,在她身上蹭蹭。

    鱼阙也逗它玩。

    她学者晏琼池的样子把脸埋入猫猫的皮毛里,睁开眼睛看晏琼池。

    晏琼池的目光被一只落在窗边的鸟吸引了。

    他歪在椅子上,还是那个一手支颐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送信的蜉蝣又来了。

    晏琼池看了蜉蝣,起身,说自己有事情要处理,走过来蹭蹭鱼阙,说:

    “我还有事情要做,可以稍微等等我么?我很快回来。”

    怀里的黑猫追随他一颠一颠离去后。

    鱼阙坐在阳光里,想了想,从摇椅里起身,去寻白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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