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二小姐
秦檀入宫, 竟不是为妃嫔, 而是做女官。
秦保得知这个消息, 脸登时便青了。可无奈何领旨的膝都已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也喊的震天响;便是再有怨言, 胆子再大, 他也不敢有所反驳, 只得把话都往肚里吞。
李源宏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秦府的人跪地谢恩领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贾太后不喜他亲近秦家人, 若是知道他亲来秦府,恐怕会念叨许久。如此简装易行、微服出访,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但是, 他乃天子, 乃是这大楚王朝的君。秦檀理当清楚,自己让着她, 那是兴味;哪一日他没了耐心, 这秦檀便没有抗拒皇权的道理。
李源宏眸中流露出一分沉沉之色, 目光落到了人群中为首的秦檀身上。她并未精心打扮, 却依旧如海棠芍药似的一枝, 艳丽逼人。
她不是个会轻易服输的人, 身上长了许多刺,叫人不敢随意握住。胆子大了,便敢向天子提出无礼请求, 竟要为母亲正名。
她的母亲之死牵涉皇家秘辛, 又岂是说正便可正的?
秦檀便是胆子太大,缺了管教。无人告诉她,这君恩皇权到底是何物。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兴许说的便是这般情状。
送她去恪妃身边,让恪妃弹压着,也好让她明白人心向背。待她在恪妃处吃够了苦头,自然会记着天子的好了。
李源宏正在暗暗思忖着,此时,异变突生!
马车外有一女子,横冲直撞而来。她一路小跑,满面兴奋之色,病白的面孔染着近乎疯癫的神色。
这女子正是方素怜。
“谢均!你一定是谢均!”她沙着嗓音,瞪大眼睛,狠狠地指向李源宏的马车,“这么多的仆从,还能让秦家人阖府来迎,没错——你一定就是谢均!”
方素怜越说越兴奋,竟然得意又畅快地见笑起来:“秦氏,你还以为你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可不是被我抓到了把柄!”说罢,她怒目圆睁,盯着秦檀,呵道,“你与谢均早就有私,在贺府之时便已不干不净!如今更是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贺大人是被你骗了,被你彻头彻尾地骗了!”
她这番话,极是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二老爷秦保大怒,喝道:“这是谁?!哪里来的疯妇!还不把她捉了?”
晋福公公也是一惊,忙道:“这、这女子是怎么一回事!还不快把她赶远些儿!”李源宏带来的卫兵们,皆是“噌”地亮出了剑,直指方素怜的喉头。
方素怜被一群卫兵还住,却并不显恐惧,而是照旧盯着秦檀,疯疯癫癫地笑:“秦氏!你等着!我已命人去通知了贺大人!他一会儿便会亲至了!”
“真是疯了!”秦保气得胡子直抖,“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我家檀儿!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方素怜已被制住,被剪着双臂跪坐在地,喉头便是一柄雪亮刀剑;可她虽形容狼狈,眼睛却已经是精亮的,与往日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截然不同,“我是贺大人的救命恩人,与贺大人他两情相悦!我本该是贺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这秦氏,横刀夺爱,强嫁夫君,顶了我的恩情,令我被大人厌弃!”
“住口!不得放肆”卫兵们暴喝,将刀刃推得更前了一寸,几乎要切入她的肌肤间,“竟敢在此地胡言乱语!”
可方素怜浑似没看到这些刀锋似的,散乱着鬓发,愈发疯狂道,“我早就知道秦氏与这马车里的男子有染,命人跟踪数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哈哈!哈哈哈哈!”
瞧着方素怜这副疯癫的模样,秦家众人都面面相觑。大房的陶氏拿帕子掩了面,嫌弃道:“恐怕是个疯乞丐,不如拿点钱打发出去,也好在皇上面前博个仁慈美名。”
秦檀蹙眉,朝方素怜道:“方氏,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马车里的,可不是当今宰辅。你小心冲撞了贵人,性命不保。”
“秦氏,你怕了?你在贺家欺辱我的阵仗和气势呢?”方素怜的眼底有一缕挑衅,“你这不贞洁的yin妇!我呸!这可是天子脚下,法内之地。我不过道出一句事实,我看那谢均如何敢诛杀我?”
听她这番话,秦家人皆是一阵无语。陶氏又道:“这方氏听着像是贺家的妾,约莫是脑袋不大灵光,被赶了出来。”
陶氏心中讥笑道:什么天子脚下、法内之地?这天下,还不是那些权贵们说了算?
“还不快将她赶走!”秦檀喝道。
“我不走!”方素怜又盯着那马车,“我偏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谢均!”
“你说…均哥?”此时,那马车的车帘被挑了起来,李源宏从里头跨了出来。
方素怜恶狠狠地盯着那车帘,试图看清“谢均”的脸面。可飘然落至她眼前的,却是一截正黄的袍角。滚着金银线的绣料织工精美,爪扣宝珠的九龙盘旋在云间。
正黄,天子之色!
辽辽天下,再无第二人敢以项上头颅冒险,穿这正黄之色!
方素怜的心,忽如被无数道线紧紧捆缚,陡然跳停了。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目光寸寸移上——
穿着正黄龙袍的男子,正如打量蝼蚁一般看着她。
“区区贱民,怎敢直呼当今宰辅的名讳?”李源宏漠然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她一刻,便会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皇上,这疯妇冲撞了您,可是微臣的大不是!”秦保连忙请罪,“早该请您进府,而不是杵在这门口了!都是微臣的过错,请皇上降罪!”
“无妨。”李源宏道,“朕不便入内,也就不叨扰秦爱卿了。”
晋福公公谄媚笑道:“那皇上,您看这妇人……”他说罢,转眸怜悯地看了一眼方素怜,小声道,“疯疯癫癫的,也不知能不能说话呢。”
李源宏凤眸扬起,冷然的目光扫了过去,“杖毙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决定了旁人的生死。
李源宏不再停留,而是反身回到车内,道:“出来的也够久了,回宫罢。免得太后问起,又动了肝火。”
“臣等恭送皇上——”
在秦保一干人等的恭送声中,李源宏的马车离开了。车轮子碾过地砖,露出方素怜失神的面容。
她绵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满面冷汗。“怎么,怎么不是谢均?”她颤着身子,整个人抖如筛糠,“怎么不是谢均?!”
她一声声地质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方素怜心道: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杖毙!
于是,她便朝外头膝行爬去,颤巍巍的,想要逃脱杖毙的命运。可未爬了几步,便有几个仆役顶到了她面前。
“天子脚下,法内之地。你这不知好歹的妇人冲撞了皇上,可不能免于责罚呀。”仆役笑嘻嘻道,“似你这般卑贱的下等人,竟是被皇上亲口赐死,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笑着上路吧!”
晋福公公站在不远处,搓着手,暗道一声“晦气”。
皇上难得出宫,便碰上个疯妇。一上来便辱骂朝廷重臣,皇上只赏赐她杖毙,还留一具全尸,真是天大的恩宠。这般平民妇人,能死在皇上金口下,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秦檀淡漠地看着方素怜跪在地上发抖,面无表情。她并不良善,自然不会伸手救方氏,更何况方氏本就与她有大仇。于是,她也只是提醒道:“这妇人乃是贺家的妾,待处置罢了,父亲莫要忘记知会那贺朝议一声。”
“还是檀儿思虑的周到。”秦保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提起了圣旨的事,“哎……怎么变成了女学士呢?真是可惜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十有八|九,是那宫里头专宠跋扈的孟恪妃从中作梗。以后檀儿去了丽景宫,那可是有的苦了。谁不知道那恪妃为人蛮狠不讲理?
圣驾离开后,秦府的大门渐渐阖上。无人察觉,贺家的姨娘便在此处香消玉殒。
***
秦檀回到了清漪院,便见着秦桃依在门口。平日瞧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眼睛通红,一副憔悴模样。
“三姐姐,可是入宫的圣旨来了?”她念叨道。她已哭了好些时日了,今日却打起了一些精神,至少不再是窝在房间里哭,而是出来透气了。
“是的。”秦檀点头,“我要去恪妃的丽景宫中伺候小公主。”
秦桃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竟然不是做妃嫔?三姐姐你——”一瞬间,她的表情又是释然,又是愤恨,也不知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些许是在庆幸,秦檀也不过是做个伺候人的女官罢了;或许是在暗恨,若是自己去做了那女官,兴许还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秦檀无暇理会自己这个庶出妹妹,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要入宫做女学士,那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就不少;她就不在秦桃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大楚一朝不同于前朝,在宫中设有左侍女官之职,专伴在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宫中,须得是颇有学识的女子才可担当。一来,闲时可教导公主;二来,也可与妃嫔做伴。王爷养门客,妃嫔设女官,大同小异,不过如此。
那孟恪妃所出的敬宜公主今年不过三岁,于学问一事上并不多事。如此想来,丽景宫中的左侍女官多是给恪妃跑腿的。
秦檀收拾了几日行李,又派丫鬟红莲去母亲娘家的坟地跑了一趟,给那看门的一对老夫妻包了好些银子,要他们仔细打点朱氏的坟墓,不可怠慢。
红莲跑了一趟回来,回禀她道:“那老父亲素来困窘,小姐好心,打点了这么多银子,他们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秦檀点头:“那便好。”
“小姐……奴婢去见那对老夫妻的时候,听他们说了一桩事,这事儿听着有些奇怪,奴婢忍不住多记了一耳朵。”红莲向来心细,这会儿也是心思如发。
“什么事?”秦檀问。
“那老夫妻说,先前有个秦家男子特意去见了他们,询问可认识二夫人的故旧,如丫鬟、奶嬷嬷之流,说是想问问从前发生的事儿。奴婢听着那男子的形貌。颇有几分像是舒少爷。”红莲蹙眉道。
秦檀听着,心底微微一紧。
又是秦致舒……
他打听自己的过去,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为了取信于自己?
“我知道了。”秦檀不咸不淡地说,“这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会多注意着的。”
***
几日后,京城殷家。
京城素来有“殷谢二姓,满堂荣宠”之言,说的正是这殷家、谢家乃是开国望族,世代豪门,出尽了高臣贵女。谢家虽有谢均位极人臣,但却人丁单薄;而殷家子弟的官职虽略低了谢均一头,可却是满殿文武皆有殷,让人不敢造次。
此时此刻,殷家富丽堂皇的花厅内,殷家家主殷海生正与谢均说着话。
“谢贤侄,我我只得这两个嫡亲女儿。”殷海生微眯眼睛,仙风道骨的脸舒展开了道道褶子,“长女贤惠,嫁作中宫。正所谓‘一入宫墙深似海’,她身为皇后,我这个做父亲的想要见一面都难。便是见到了,也得三跪九叩。”
谢均淡淡地点了头。
“长女不在膝下,我便只能多疼爱次女。摇光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多少有些惯坏了,脾性不大温顺。”殷海生摇摇头,叹道,“还望相爷不要嫌弃才好。”
谢均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嫌弃。只不过,某多年陪伴皇上身侧,已然倦怠。待迎娶殷二小姐后,便打算辞官归隐,去北海边打打渔,或是去乡下种种田”
殷海生的面庞一下子就变了。
“什么?!宰辅大人要辞官归隐?”殷海生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面有急色,“这又是何必呢!京城繁华,有何不好?”
“京城虽繁华,可却惹人疲倦。倒不如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更妙。”谢均答得自如。
“这、这可不行!”殷海生显露出一分当家做主的威严来,“摇光自幼娇生惯养,是断断不能去过那种打渔种田的日子的!”
谢均露出为难神色,道:“出嫁从夫,殷二小姐嫁过来后,难道不打算跟着我过日子?”
殷海生咬咬牙,道:“宰辅大人,这话虽不错,可你也要顾及人伦常情!我与夫人,从来都疼爱这两个嫡亲女儿。摇光若离开京城,我与夫人无人承欢膝下,定会神伤!”
谢均却并不松口,只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殷大人,请恕均不敢从命。更何况,除了二小姐,殷家还有诸多子嗣,殷大人何必担忧无人承欢?”
殷海生正欲反驳,外头忽传来“邦邦邦”的重重扣门声。殷摇光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爹爹!我不嫁!我不嫁给那个姓谢的!你叫他滚出我殷家!他若不滚,我要抽的他滚!”
殷海生听了,露出微怒面色,训斥道:“胡说什么呢!真是被宠坏了!”
“啪”的一声响,殷摇光踹开了门,带着一眼眶的泪光冲了进来。她瞧见坐在客位的谢均,便抽出了身上的鞭子,直指谢均,带哭腔道,“姓谢的,你可不能强迫我嫁人!”
殷海生面有讪讪,连忙叫丫鬟制住殷摇光,又对谢均道:“小女年轻,冒失无状,还望宰辅大人不要计较。”
谢均道:“自是不会计较的。”
殷摇光狠狠地挣扎着,咬着唇角,眼眶红通通,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爹爹,你竟要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爹爹太过分了……若是姐姐,便不会这么为难我!”
殷海生愈发讪讪了,只得给谢均赔罪。
谢均咳了咳,眼眸微微一抬,状似无意道:“近来宫中喜事频频,有传闻说,太后娘娘要给魏王殿下挑正妻了。均借着这份喜气,才能和殷二小姐定亲,是断断不会有所不满的。”
他这仿若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殷摇光愣住了。
太后娘娘要给……魏王殿下挑正妻了?
皓泽哥哥要娶妻了?
下一瞬,殷摇光眼眶里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我不嫁了!这世道怎么总是如此,为了所谓门当户对,便得和不认识的人成婚生子!我不服气!”
看到最疼爱的小女儿如此,殷海生心疼不已,只得哄道:“乖囡莫哭!乖囡莫哭!爹爹会给你想办法!”
说罢,殷海生便叹了口气。
这太后说的亲事,还能找什么借口呢?若是抗了旨,保不准会惹怒皇家,连带着在宫中做皇后的殷流珠也不好过。她如今本就被恪妃压了一头,再失宠于皇上,那就更是寸步难行了。
恰在此时,谢均开了口,悠然道:“殷大人,二小姐似乎……很是率真单纯,有话直说啊。”
“呵呵……呵…过奖了。”殷海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夸奖。
“殷二小姐说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这情爱姻亲之事,确实该是两情相悦的好。我与殷二小姐还不曾说过话,便要匆匆结为夫妻,着实是有些不妥。”谢均道。
殷摇光狠狠瞪他一眼,道:“我不会嫁给你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谢均被如此无礼地对待,却并不恼怒,只是道:“这样吧,均有一个主意,可取消了这桩婚事,也不惹怒天家。只是……还需要殷大人帮个小忙。”
殷海生心疼女儿,一颗心都挂在摇光身上。听谢均这么说,他道:“请宰辅大人不妨一言,若是可行,我也不敢再叨扰宰辅。我这个女儿脾性恶劣,想来是配不上宰辅的。”
殷摇光听了,很是不服气:“是他配不上我!这个笑面虎!”
眼看着殷摇光又要无礼,殷海生连忙命丫鬟将她送回房去,好生看管,免得冲撞了谢均。
待殷摇光被送走后,谢均走到了殷海生身边,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细语一阵后,谢均笑问:“如何?这只是几个字的小忙。”
殷海生露出狐疑神色:“如此行事,若是被发现了,怕是你我都得不了好处。若不然,还是算了罢。小女虽顽劣,却也不是教不会。只是宰辅大人您日后万万不可去那北海边打渔呀!”
殷海生正说着,外头有丫鬟匆匆跑过来拍门,哭道:“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二小姐她……她投湖了呀!虽人是捞起来了,可一直在湖边呜呜地哭,也不肯回去换衣服……”
殷海生大震。
“我答应!”殷海生立刻对谢均道,“此事,就依照宰辅大人所说的去办!”
***
数日后,景泰宫。
李源宏低沉着面色,手捏成拳,青筋直爆。
“你说什么?!”他露出凶戾神色,对跪在桌案前头的殷海生大怒道,“你竟说,均哥与殷二小姐是——是远方堂亲?!真是岂有此理!”
殷海生顶着额上涔涔冷汗,道:“皇上,微臣也是为了向祖宗乞求吉日顺畅,前去翻查族谱之时才发现的。这族谱上写了微臣家门十数代人,实在是……难以察觉呀。”
李源宏一甩袖子,反复在殿中踱步,道:“怎么会是堂亲呢?你可查仔细了!”
“查仔细了。”殷海生回禀道,“绝无谬误。皇上,若是表亲也就罢了,可这堂亲……却是万万不能结亲的,不然,便会坏了老祖宗的体统与规矩。”
殷海生想到家中以死相逼的二女儿,胆子便更大了几分。
李源宏目光下落,看到族谱上的名字瞧着甚是崭新,便质问道:“朕问你,这族谱为何看起来如此之新?莫非,是你近日才赶制的?!”
殷海生连忙扣头:“微臣惶恐!微臣绝不敢欺瞒皇上!这族谱向来保存妥帖,封存于金泥红漆匣中,不见风日,自然是崭新的!”
李源宏找不出话由来反驳,只能焦躁地走来走去。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拉出去杖毙泄愤就是。可这殷家世代名门,还是开国望族。若是随意处置了,恐怕燕王会逮着机会作怪。
“那便不必结亲了!”李源宏道,“真是天大的玩笑!”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殷海生道。
“说罢!还能有什么事儿,左不比这件事来的烦人!”李源宏道。
“是……”殷海生有些心虚,“是宰辅大人请微臣代为传话。他说……既不能迎娶摇光,便想与摇光…结为义兄妹。还望皇上恩准。”
“啪”的一声,李源宏气得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了。
好一个均哥!
自己身为天子,喊他一声“均哥”,他竟也不满足了!他认皇后的妹妹做义妹,岂不是——岂不是,要做天子的大舅子!
第52章 不成体统
一转眼, 便到了暮春时节, 艳丽百花渐渐败谢, 取而代之的是丛丛绿意。秦檀入宫的日子, 也近在眼前了。
因她去宫中做女学士, 而非妃嫔, 近来秦家人再也没有对她阿谀吹捧。但秦保却依旧对她承宠一事留有希望, 因而,也没让宋氏过的如从前一般舒坦趁心。
如今二房院子里管事的,是秦桃的姨娘郭氏;她与宋氏素来交恶, 便想方设法地给宋氏添堵。现下,宋氏只顾着在房里咒那郭姨娘,而没空来插手秦檀的事儿了。
三月尾的当口, 秦檀终于要辞别秦家, 去丽景宫中服侍恪妃与敬宜公主了。因她是女学士,在宫中算不得正经大主子, 便不能如从前一般带两个丫鬟, 需得在青桑与红莲间挑一个。
思来想去, 她选了稳重的红莲。
青桑知道自己不能同去宫中, 极为不舍, 眼睛红了好几天。秦檀也是不舍, 但比起不舍,她更担忧莽撞的青桑独自留在秦家,会被秦家人给随便发落了。因此, 秦檀便想为她找个好去处。
这一日, 秦檀将青桑唤来,道:“青桑,你是与我一道长大的,情如姐妹。你如今也是适嫁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不如替你觅一位如意夫君,让你的下半生也好有个照应。你若是有哪家欢喜的男子,便直接与我提。”
青桑听了,眼眶更红,道:“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还等着小姐从宫中回来,继续伺候小姐呢!”
秦檀摇摇头,道:“既是姑娘家,嫁人也是个不错出路,不必将一辈子都拴在我身上。”说罢,她眸光微微一转,道,“你若留在秦府,难免被人欺负。我已和相爷商量好了,寻个托词,送你去相爷府上借住,再送你出嫁。”
这个主意,还是谢均出的。如今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她在信中提及青桑的归属一事,谢均便提了这个主意,说自己府上有一位曹嬷嬷,最擅牵线做媒之事。
青桑依旧含着泪珠狠狠摇头,道:“奴婢不嫁人!奴婢就留在秦家等您回来!”
秦檀听了,心中无法。她也并非想强迫青桑嫁人,只是生怕青桑在秦家被欺负。于是,她思虑一会儿,俯身到青桑耳边,小声道:“青桑,我让你去谢府,也是为了让你做一件事。”
果然,听到主子有话要交代,青桑便止住了呜咽声:“什么事?小姐但吩咐无妨。”
“你替我看着那谢均。”秦檀信口胡诌,糊弄青桑,“盯紧了,莫要叫别的女子靠近他。他答应过我,绝不娶旁人为妻。若是他食言,你须得告诉我。”
青桑听了,顿时扭转了主意。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道:“好!既然小姐有令,奴婢便去相爷的府上伺候,一定替小姐看紧了相爷!”
她知道宰辅大人对自家小姐情谊非常,两人之间的缘分与旁人不同。只是碍着世事辗转,这才不可双宿双飞。
如今小姐有令,那自己又怎么能推脱呢?能在秦府等着小姐归来固然好,可小姐的幸福,却是更重要的!
秦檀定下了青桑的去处,又与红莲最后收了收行李。入宫这日,秦家只有秦保出来相送。
秦保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道:“檀儿,你去了丽景宫,万万记得不可得罪恪妃。凭你的聪慧,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是易如反掌。只是那恪妃不讲道理,你得先保全了自身,才可得那些富贵荣华。”
见秦保如此忧愁,不知情者,还道他舐犊情深。然秦檀知道,父亲不过是忧心她在宫中行差踏错,自己富贵不保也就算了,还会祸及整个秦家。
“女儿知道了。”秦檀与秦保道,“还望父亲、母亲,多多保重。”
说罢,她便要辞别而去。
将上马车时,秦保身后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呼声:“三妹妹!”原是秦致舒匆匆行来,气喘吁吁。他站定,笑出一口白牙,朝秦檀递上一盒糕点,道,“四月初五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为兄怕是也无缘给你道贺。这盒九莲斋的甜点,便是为兄的赔罪了。”
秦檀点点头,道:“难为舒大哥了,还记得檀儿的生辰。连父亲都不曾提起这件事呢。”
一旁的秦保面有讪讪色,揣了袖子,吹胡子瞪眼地训斥秦致舒:“你这个大房的庶出子,谁准许你和檀儿说话的?!也不看看你二人尊卑之别!真是胡闹!”
秦致舒被奚落训斥了一番,却依旧是憨憨的模样。他摸摸脑袋,耿直道:“三妹妹是好人,我喜欢与三妹妹说话。”
说罢,他又凑到秦檀耳边,小声道,“三妹妹,你这番入宫,可万万不要做出蠢事啊。为兄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得忘了。”
秦檀“唔”了一声,道:“我知道。”
秦致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讲道:“你若要你替你娘平反,就得想法子将那远在昆川的晋王召回京来。这种事,你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办得到呢?”
换做是从前那个争强好胜、满身锋芒的秦檀,早该跳起来反驳一句“弱质女流又如何?我偏要做给世人看”;可现在的她,却只是意味深长道:“我以为舒大哥平日孩童心性,纯粹淡薄,不问朝政。未料到,舒大哥倒是对晋王的事儿很是清楚。”
秦致舒楞了一下,傻乎乎地笑起来,道:“谢谢三妹妹夸奖!”
他这一笑,秦檀开始疑惑了。
她不知道这秦致舒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他真傻,可他说的话又满是心机——生怕秦檀忘了母亲被杖毙的仇恨,今日特来提醒,连要做什么都指点的一清二楚;末了,还掐着秦檀的性子来了句激将之语。
若说他是装傻,可这憨厚老实的模样,着实是破绽全无,甚至瞧着滑稽得令人发笑。秦檀讽他,他还当是夸奖呢。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秦檀最后一次向秦致舒、秦保辞别,带着丫鬟红莲上了马车。无人多挽留一句,马车便这样朝前驶去。
***
日头西偏,过了晌午未多久,秦檀就已经到了皇宫里。她是有品阶的女学士,位份比那些个常在、贵人还要高些。也只有嫔位的宫妃,见了女学士才可堪堪行个平礼。因此,早有宫人候着,来领她去丽景宫。
守在南宫门口的,是一个瘦柴杆儿似的太监,颧骨飞天般的高,眼如两块三角的石头,死气沉沉的;但偶尔一动,却能迸发出厉害的精光来。
“哟,秦女佐到了!”这公公见到秦檀,迎了上来,啰啰嗦嗦道,“奴才是景泰宫里伺候的刘春,今儿个来请您去丽景宫。恪妃娘娘呐,已经等着了。”
秦檀道:“有劳刘公公了。”
李源宏竟是把贴身伺候的太监刘春给派来了。
刘春眼珠子精明一转,脚迈开了,嘴巴也不停:“秦女佐,您虽是恪妃娘娘宫里的人;但说到底,您是皇上的人。日后,您可得把皇上装在心上头一份的位置。”
刘春说着,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皇上有意于这个秦氏,自己和晋福那厮的心底都清楚。只不过太后有所阻拦,皇上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受用了这秦氏。若是秦氏来日得了宠,能够点化一下他刘春,那他就可以把晋福一脚从景泰宫里踹出去,再不必与那巴着殷皇后的死胖子分一杯羹了。
秦檀听了刘春的话,却只当做没听到。
李源宏现在都不敢动她,那就是顾忌着贾太后与武安长公主的面子。只要这对母女还在一日,李源宏便一日不敢动自己。
刘春不知秦檀心底所想,还在叭叭地说着:“皇上他呀,与寻常帝王不同。他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太聪明的女子,在皇上面前往往讨不得好处。从前在东宫时的赵氏您听说过吧?自作主张,揣度上意,结果被赐死咯!皇后娘娘哭着一路跪求,也不得分毫怜悯。依照奴才说呀,后宫女子里,就当属恪妃娘娘最聪明。皇上就喜欢恪妃娘娘那样的,一点儿心计都无,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眼就让人看得透!……”
刘春叽叽咕咕地说着李源宏的喜好,似乎是在培育一个来日宠妃,听的秦檀烦不胜烦。
依她来看,这恪妃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笨的恰好对了李源宏的胃口。李源宏多疑,聪明的人更容易惹来他的猜忌。反倒是没心机又蠢笨的,在他的后宫里活得更好。
说话间,秦檀便到了丽景宫。秦檀抬眼一看,觉得这宫宇煞是眼熟。
仔细一瞧,这可不是从前恭太妃的椒越宫吗?
恪妃奢侈,要了这宫中最奢华的宫室也是常理。想来是嫌弃恭太妃晦气,这才改了宫宇的名字,去去晦气。
恪妃姓孟,娘家寒微,是李源宏将要封储君那会儿才嫁过来的。她虽不是个貌美倾国的主儿,却极是得宠,甚至能与殷皇后平分秋色。有一段时日,李源宏还想让她帮着殷皇后管事。只可惜恪妃一管事,就捅出了满天的大篓子。李源宏不是女娲,也没有五色石补天,只得让恪妃退下来,继续闲着。
刘春到宫门前通传,对里头的宫人道:“秦女佐来了!”
一个宫女跨了出来,对秦檀道:“咱们娘娘如今正看书呢,旁人不可打搅。不过,娘娘特地叮嘱了,若是秦女佐来了,就在殿门口候着。脸挨着门儿、脚挨着槛儿,寸步不可离开。娘娘什么时候读完书了,她什么时候进去。”
刘春一听,心底“哎哟”一声,知道是恪妃的小性子发作,又要磋磨人了。恪妃得宠,向来跋扈,宫里人谁没受过她刁难?这秦氏被刁难也是迟早的事。
于是,刘春便对秦檀道:“秦女佐,恪妃娘娘向来规矩严,您跟着学学,也是好事儿。”说罢,他附耳到秦檀耳边,道,“明日,皇上就会来看您,请您收拾收拾,不要忘记了。”
说罢,刘春就退下了。
秦檀抬头,望向丽景宫的主殿,心里不由一阵无语:自个儿与这丽景宫八成是八字不对,每一回来这里都要被罚。从前是被恭太妃勒令在冷风里罚站,如今是被恪妃罚站。
那宫女传完话,便进屋子里去了。秦檀走近门扇,贴近门纸,侧耳听了一阵里头的脚步声。旋即,她便对红莲招招手,道:“红莲,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
屋子里,孟恪妃正坐在椅上,端着盏茶。她穿着身妃红色盘金袍子,衣上绣着插枝葫芦瓶的纹样,寸寸金屑羽线勾勒出富贵无双气度;再加之她满头珠翠、金翘层叠,更显得整个人宝光四射,浑如一座金玉架子似的。
恪妃的大宫女宝珠正仔细地给她捶腿,口中道:“门口那个秦氏呀,也不知是什么狐媚转生。若不是太后娘娘拦着,皇上恐怕早就被她迷昏了眼!如今娘娘叫她站着,让她拎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也是为她好呢。”
恪妃眉眼一扬,露出幽怨神色来:“可不是吗?刘春那厮说了,哪怕是太后娘娘一个劲儿地阻拦,皇上也执意要把这秦氏弄进宫来做女学士,还亲自将她塞到本宫这里来!呵!她如今不是得意的很吗?本宫偏要让她站着!”
说罢,恪妃便站起身,走向门口,似要听听秦檀在做什么。
屋子外,传来秦檀与红莲压抑偷偷的交谈声。
红莲道:“女佐,您说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秦檀叹口气,道:“我不愿做妃嫔,只愿做个女学士,皇上自然不高兴。他送我来丽景宫,就是希望恪妃弹压着我,让我明白皇上有多好。等我在恪妃这里学会了做小伏低,温柔乖顺,他便满足了。”
红莲道:“是呀,恪妃娘娘越是打压女佐您,您心底便越是难受。这时候,皇上一抛来高枝,您指不定就……”
秦檀道:“谁知道我能熬多久呢?保不准今夜受了苦,明日便哭哭啼啼地去寻皇上,答应做妃嫔了。我这个人算不得多要强,本也是个贱骨头。”
屋子后的恪妃听了,顿时心底大怒。
好呀!皇上将秦氏送来自己这儿,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想让她孟茹馨来扮红脸,打压秦檀,皇上自己出来扮个白脸儿,英雄救美!
恪妃越想越气,又生怕这秦檀改了主意,答应去做妃嫔。当即,她便挥挥手道:“叫外头的秦女佐不必站着了!进来吧!客气着些,将她哄得高兴点儿,免得她明日和皇上诉苦,眼巴巴地说要做妃子去了!”
宫女宝珠听了,心底有些急:这等鬼话,谁会信呐?一定是秦氏的诡计,她就是想让娘娘少磋磨她!可娘娘……可娘娘……
可是恪妃娘娘,性子耿直、少思少虑,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被秦氏三言两语地耍弄了,这也是没办法呀。
宝珠心底大叹一声。
不恭敬地说一声,自家娘娘那是真叫一个蠢钝。只可惜,皇上就喜欢笨的。
门扇吱呀开启,秦檀进来给恪妃行礼。
恪妃眯着杏眼儿打量她,只见秦檀容貌奢艳,便是在这满室金玉的宫室内,也未有丝毫不和,反而与这金尊玉贵的地儿相得益彰。
“生得这副模样。难怪皇上喜欢。”恪妃小声嚷了句,皱眉道,“算了!反正皇上最喜欢的是本宫,你也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熬过去便好了!”
顿了顿,恪妃道:“敬和公主还在勤学院,你与芳姑姑一道去接她回来,认认路,也好在先生们面前混个脸熟!至于你这个伺候的宫女,”恪妃指了指红莲,“就叫她先去收拾你的屋子罢。”说罢,恪妃便不再理人,自顾自拨弄起镶着东珠翡翠的指甲套来。
秦檀说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红莲先去收拾屋子了,秦檀则跟着芳姑姑一道去了勤学院。
李源宏有二女二子,皆是庶出。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出生没几个月。
敬宜公主两岁多点儿,正是刚会说点话、做点事儿的时候;她在勤学院,也只不过是坐着玩玩,撕撕纸头,跟着先生念叨什么“红色白色”、“圆的方的”,再抿着小嘴慢吞吞地说几句不流利的吉利话。偶尔兴致来了,便能说的利索些。
芳姑姑在前头走着,偷眼瞧秦檀。想到这秦女佐有品阶,与那些嫔位的主子们相差无几,心底便起了谄媚的心思。她一边走,一边道:“秦女佐,这宫里的规矩,想必你在入宫前就知道了。您是女官,与奴婢不同,自是有些气性。可您在恪妃娘娘面前呀,万万得忍着些。奴婢的话虽难听,可也是好意。”
秦檀道:“我知道了,谢谢姑姑告知。”
说话间,就到了勤学院。正堂里头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正围坐一团。大点的男孩儿瞧起来五岁上下,正摇头晃脑地给两个公主讲诗。
芳姑姑远远一指,道:“那个穿杏色衣衫的,便是咱们公主了。先生要教导诸多皇嗣,是定然顾不过来的。日后,还要秦女佐多多教导公主呢。”
“那位殿下是?”秦檀问。
“回女佐的话,那是二殿下。他母亲命薄,早早去了。如今,是养在太后宫里。”
秦檀点了点头,视线往上一移,瞧见站在孩子堆背后的教书先生,似乎隐约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却见那男子鹤风清骨,一身清贵,正是谢均。
“谢均?!”秦檀微微吃惊,“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均闻言,扬起头来,道:“如你所见,不过是教导二殿下一些诗歌罢了。”
秦檀喉头噎了一下,心跳微快。
芳姑姑很识趣,知道这相爷与秦女佐似乎是旧识,又有话要说,便立刻退下了。
谢均倒也不避讳那几位皇嗣,闲闲步到了秦檀面前,道:“你也不必讶异,我来此处,当然是有事要办。”
“有事要办?”秦檀有些不解。
谢均微露笑颜,道:“我让殷海生去皇上面前进言,取消我与殷二小姐的婚约。那殷海生精明得很,他说他在御前被斥,吃了大亏,那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定要我好生弥补他一番。”
“……弥补?”秦檀微歪了头,还是不解。
“既然,我无法按照旧约迎娶殷二小姐,那也只能弥补殷家另外一个女儿了。”谢均悠悠说罢,转身招招手,让那二皇子上前,“二殿下,先前我教您的那些,您可记得了?”
五岁的二殿下望着谢均,眼里有儒慕的神情,道:“记得。国有国法,宫有礼规。皇后娘娘乃是我的嫡母,我自该日日探望,仔细侍奉。”
秦檀听着二殿下这番话,心底微微咯噔一下。
殷流珠与李源宏成婚多年,却始终都缺了一个孩子。而这位二皇子,恰恰早丧生母,也非由嫔妃养育,而是住在太后宫中。
殷海生真是打的好算盘。
秦檀挽紧衣袖,笑问道:“二殿下瞧着很是欢喜宰辅大人。”
五岁的二殿下眼睛晶亮直闪:“正是!我从小仰慕宰辅大人。皇后娘娘一听说我仰慕宰辅,立刻将他请来做先生,我真是高兴坏了!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好人,与皇祖母说的完全不一样!”
秦檀:……
小孩子可真是好哄。
“二殿下真是聪慧,难怪皇后娘娘疼爱记挂你。”谢均夸赞道,“二殿下正与两位公主讲诗吧?不若再去详细说解一番,免得公主们生惑。”
“宰辅大人说的是!”二殿下眼睛愈发亮了,蹦跳着回去了妹妹们的身边,指着书本上的方块字儿叽喳起来。
秦檀不欲多留,打算喊芳姑姑进来,一道接敬宜公主回去。她堪堪转了个身,手便被人握住了。旋即,谢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檀儿,你可有想我?”
一瞬间,秦檀便面红耳赤起来。她咬咬牙,板着面孔呵斥道:“在这等地方,你也敢说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若是叫年幼的皇子、皇女瞧见了,岂不是害了他们?!”
谢均眸光扫去,见二殿下正热火朝天地与两个妹妹讲诗,便扣紧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娇嫩肌肤,道:“无人看见,不必怕。”
“你松手。”秦檀低低喝道,欲甩开他的手腕,耳朵根子上都是红的,“你对我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叫人看见了,我还怎么在宫里做这个女学士?”
谢均虽瞧着文气,可力气却绝对不小。他若不松手,秦檀便无法挣脱。秦檀挣了好半天,也不得其法。她更是因为不想惊动几位公主、皇子,连声儿也不敢发出。
“檀儿,你且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谢均笑得暧昧,凑近了身子,“答的好,我就松开你;答得不好,我就一直握着。你选吧——是说不知羞耻的话,还是做不知羞耻的事?”
秦檀咬牙。
这——
这要她,怎么选?!
第53章 童言无忌
秦檀倒也不是不想谢均。他的信来的多, 倒也不会时时想起。可谢均这般逼问她, 却叫她起了逆反的心思, 只倔强道:“谢均, 你想得倒是美。我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想到过你。”
谢均听了, 只作平常神情。
秦檀这个嘴硬好胜的毛病, 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她总是防着别人, 将自己的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生怕被人窥到一点儿真正的心意。若是哪一日,她真的敞开了心扉, 那才算是少见。
“原来,檀儿并不想我。”谢均蹙眉,故作出落寞神情, “可我却很是想檀儿。”
“不害臊!”秦檀斥一句, 终于将手狠狠抽出来。她揉揉手腕,嘟囔道, “你瞧你干的好事!我的手腕都被你抓红了。”
谢均一见, 果真如此, 她那娇嫩肌肤上多了两道红印子, 瞧着好不刺目。他摩挲了下手指, 道:“这…这是我的过错。我回头命人给你送点儿药膏吧。”
“药膏倒是不必了。”秦檀撇撇嘴, 道,“你以后少在宫中和我拉拉扯扯。若是叫旁人瞧见了,那可就糟了。”
“好好好。”谢均满口答应, 眉宇间很是无奈的样子。
“我……我可要走了。”秦檀扭身, 低头道,“你自己多多保重。你常陪着皇上,更要小心些。”
谢均闻言,微微笑了起来。“嗯,好。”他答道,“要想听到檀儿一句关切之语,真是不容易。”
秦檀出去唤了芳姑姑进来,两个人一起接了敬宜公主,回丽景宫去了。秦檀还不大认得路,只能跟在芳姑姑后面,左右张望着。
“秦女佐,出了这条宫道,南边儿是太后的寝宫,北边儿则是御花园。”芳姑姑有心谄媚,一路上耗尽唇舌,尽心尽力地给秦檀指路,“西北那块儿,则是武安长公主的朝露宫。长公主体弱多病,平日是不见客的,也听不得吵闹,因此少有人去朝露宫那边。”
秦檀点头,随着芳姑姑的指引朝四下看去,但见红墙碧瓦、飞檐高瓦,一派皇家富贵。往来的宫人络绎不绝,个个行色匆匆,赶着做自己的差事。
七转八转,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丽景宫。
“娘娘,公主下学回来了。”芳姑姑走近殿门,在外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回来了?”恪妃很是高兴的样子,“怎么样?今天皇上有没有去看望公主?”
负责照料公主的仆婢为难地摇了摇头,道:“皇上今天一直没去勤学院呢!刘春公公早前说了,近来前朝忙碌,想来皇上是分身乏术了。”
恪妃听了,立刻不高兴了。她将生气袒露在脸上,撕扯起自己的绸缎帕子了:“前朝!前朝!前朝的事儿,哪有那么忙?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这般大不逆的话,却没能在丽景宫里掀起波澜来,几位宫女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秦檀眼珠一转,耳旁仿佛依稀回荡起了刘春交代的话——
“明日,皇上就会来看您,请您收拾收拾,不要忘记了。”
于是,秦檀走近恪妃一步,道:“恪妃娘娘,刘春公公先前引微臣来丽景宫时,曾说过皇上会于明日驾临丽景宫。”
恪妃的眼睛陡然一亮:“秦女佐,你说真的?!”
“不会有假。”秦檀点头。
“那刘春为什么告诉你,不告诉本宫?”恪妃很是疑惑。
“这一点……微臣也不甚清楚。”秦檀故作疑惑状,“娘娘不若好好准备一番,哄得皇上开心。恪妃娘娘后宫专宠,皇上定然会垂怜。”
“那是那是。”恪妃喜不自胜,“皇上一定是想给本宫一个惊喜,这才偷偷摸摸的。”说罢,恪妃转向大宫女,道,“宝珠,吩咐下去,准备好酒好菜,再去把乐司的人也请来。对了,挑几件艳丽的衣裳出来。明日皇上移驾,本宫定要在门口迎接。”
秦檀微笑着点了点头。
料想明日的夜晚,定然十分热闹精彩。李源宏偷偷来到丽景宫,等待他的却是盛装打扮的恪妃,以及一桌子佳肴美酒、一屋子管弦声丝。
恪妃依旧是喜滋滋的。她逗弄两下敬宜公主,便将目光转向秦檀,扫她两眼,道:“现在你瞧着,也没那么惹人厌烦了,倒也像是个嘴巴抹了蜜的。”
秦檀行礼,受了这句夸。
恪妃心情好,挥手让秦檀下去休息了,说今日是秦檀第一日来宫里,定然不习惯,让她先好好歇歇,认识认识这丽景宫里的人。
其实秦檀已将恪妃身旁的人认识了个七七八八——那芳姑姑是恪妃娘家带来的,不大稳重,喜欢说好话。大宫女宝珠倒是有些聪慧,只可惜恪妃不欣赏她的聪慧。
顺带一提,秦檀甚至知道一些小八卦,譬如宝珠从前的名字叫桂花;恪妃嫌土气,定要改个更符合她心意的。于是,与皇后冲了名讳的宝珠便这样诞生了。
秦檀从恪妃的屋子里出来,到了女学士休息的耳殿。这地方叫听雨斋,名字的意境倒是雅致,修陈也素淡。
“女佐,您回来了?”红莲从屋子里出来,擦擦额头上的含,“奴婢刚刚放好您的行李呢,恪妃娘娘没为难您吧?”
“没有。”秦檀摇了摇头。
恪妃可比她想象的要好哄多了。
她进了屋里,见得一片清净雅致。半放的纱帷是淡淡的青莲色,炕上的苏绣合线靠枕并脚踏的罩布皆是一水儿的月白。整座屋里,唯一的亮色便是美人汝瓶里插着的两枝杜鹃,艳红夺目。
“女佐,这屋子虽然瞧着素淡,可奴婢瞧着这些摆的、放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红莲说着,细细打量八宝架上一樽小观音像,“这观音娘娘可真是栩栩如生呢!”
秦檀道:“这毕竟是恪妃的丽景宫中。恪妃娘娘岂会允许她的宫里出现什么寒酸的地儿?”
秦檀走了一日,脚有些疼,当即便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幔桌边。红莲心疼,凑上去给她捏小腿:“女佐,还好那敬宜公主尚年幼,不必您多照料。”
秦檀点了点头。
敬宜公主虽年幼,但她身在这丽景宫中,便是麻烦重重。恪妃跋扈,总是欺压皇后。单这一点,便足以惹来事端。更何况,她还要想办法接近武安公主,完成那些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花影渐移,日头渐渐西偏了。将到晚膳时分时,恪妃那里传来旨意,说是恪妃要去景泰宫陪皇上用膳,不在宫里摆膳了,秦檀也不必去她跟前站着。
小厨房做了晚膳,给秦檀送来了屋子里,四菜一汤,三热二冷,有些略丰盛了。小厨房照着恪妃的口味做,很是甜腻,又是糖又是蜜,实在是有些腻歪。
秦檀刚拿起筷子,外头便有个宫女扣门,通传道:“秦女佐,二殿下来了。”
“二殿下?”秦檀搁下筷子,拿帕子匆匆插手,起身到外头。只见半黑夜色里,二殿下幼弱的身躯正徘徊着。见到秦檀出来给他行礼,二殿下便停下徘徊的脚步,上前像模像样地让秦檀起身。
“女佐不必客气。”小小的他摆了摆手,露出一副大人模样,“我是替宰辅大人来送东西的。”说罢,他就从袖中摸出一瓶膏药。
秦檀定睛一看,不由失笑。那原是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想来是谢均还记挂着捏红了她手腕的事儿,这才辛苦二殿下跑一趟。
谢均也真是,使唤起孩子来,根本毫不客气!
“谢过宰辅大人与二殿下了。”秦檀收下了,道,“不过是些小伤,根本不碍事,难为二殿下特地跑过来一趟。”
二殿下原本正故作严肃状,此刻,他终于绷不住那副大人的做派,破了功。他挤眉弄眼起来,露出孩子气的一面,问道:“秦女佐!本殿下有事儿问你!”
“二殿下但问无妨。”
“秦女佐,你……你…你是不是……”二殿下屯一口唾沫,朝秦檀竖起小拇指,勾了勾,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宰辅大人的那一位?”
“啊?”秦檀狐疑,“什么……什么‘那一位’?”
“就是‘那一位’!”二殿下却始终在打哑谜,“宰辅大人对所有的女子都是不冷不热的,连我的武安姑姑都不入他的眼。可他却对你格外照顾!女佐,宰辅大人是不是对你……”
秦檀咳了咳,道:“非也,非也。他只对我好……那是因为,他瞎。”
——可不是瞎吗?谢均自己说的,他看不到其他女子,眼里只有秦檀。都看不见人了,这不就是瞎嘛!再发展下去,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二殿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可不对呀!宰辅大人说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秦檀起了好奇心:“他是怎么说的?”
二殿下道:“他说,女佐欠他一笔债。我还好奇呢,这是多大的一笔债,几百两还是几千两,才会让宰辅大人对女佐这么关照?竟要体贴地送药膏来!”
二殿下的声音是孩童的天真,秦檀却听得有些恍惚。
——是多大的一笔债?
是……
是情债啊。
第54章 怼怼怼怼
次日天未亮透, 秦檀便起身了。
宫中有品阶女官的衣服、首饰皆有规制。因为沾了恪妃的光, 送到秦檀这里的衣衫也是精细无端, 料子不比妃嫔的差劲。
天未大亮, 丽景宫里还是一片沉寂。有宫女、太监放轻脚步, 在庭院中往来。小厨房那头已经冒出了炊烟, 想来是早膳已在火上了。
路过的芳姑姑看到听雨斋里有动静, 几个小宫女进进出出着端洗漱的用具,便忍不住走近了门口,伸手召了红莲出来。
“红莲姑娘, 女佐怎么这么早起身呀?”芳姑姑撇着嘴,道,“天还没大亮呢, 不让你们女佐多休息一阵子?”
红莲笑笑, 道:“女佐想着,恪妃娘娘要给皇后请安, 必然是会早起的, 那她就更不可贪睡了, 因此早早起身了。”
芳姑姑闻言, 吃吃笑了起来, 道:“红莲, 你是有所不知呀!咱们丽景宫的人,何必去给凤仪宫的人请安呢?皇后娘娘仁慈,早就免了咱们娘娘的每日请安, 只每月的初一、十五, 咱们娘娘才会去凤仪宫坐坐。”
红莲听了,有些咋舌。
“赶紧的,让女佐多睡会儿吧。”芳姑姑一副得意的样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再说了,那皇后娘娘恐怕也巴不得咱们娘娘别去。若不然,见到了咱们的宝珠姑娘,皇后娘娘得多不舒服?”
两人正说着话,秦檀从里头跨了出来。芳姑姑抬眼一瞧,便见到一个容光艳丽的美佳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门槛后头,难掩绝色。
芳姑姑心里不由有了一阵算计。
这秦女佐这般美貌,皇上恐怕迟早会注意到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恪妃娘娘还容不容得下她?
“芳姑姑早。”秦檀很客气地冲她打招呼,“听姑姑说,娘娘不必去凤仪宫请安?娘娘当真是宠惯六宫呀。这偌大的皇宫里,恐怕也只有武安长公主能与咱们娘娘平起平坐了吧?”
芳姑姑闻言,很是赞同,笑道:“可不是吗?武安长公主是从来都不给皇后娘娘面子的;但是见了咱们娘娘,还要客气三四分呢。”
“武安长公主两次为国出嫁,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对了……这位长公主,可有孩子?”秦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芳姑姑闻言,却是小吓一跳模样。她左右张望一阵,回忆起自己还在丽景宫里,这才舒了口气,道:“女佐,以后你可别问这事儿。若是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呀?”秦檀一副不解的样子。
“个中缘由,不好说明呀。”芳姑姑摇摇头,道,“长公主从前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八|九年前的上元夜上,小郡王的宫室走了水,就……从小郡王没了之后,长公主便一直郁郁寡欢的。若是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孩子’,那便是找不痛快。”
顿了顿,芳姑姑又道:“说来也是倒霉,那时有好几个宫人将小郡王救了出来。但郡王年纪幼小,身子又弱,这么一折腾,肯定是熬不下来。长公主迁怒于旁人,反而将那几个救人的宫人给杖毙了!至今,还有人常看到宫人的冤魂在那块地儿飘呢。”
秦檀闻言,怔了一下。
“嘘!这事儿,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芳姑姑见她怔住,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了,连忙补道,“我也是听宫里的老人说的,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当不得真!女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了!”
秦檀的思绪还在“杖毙”二字上飘荡着,芳姑姑却已经提起了其他事儿:“女佐,天还早呢,回去再歇会儿吧。今儿个我们还要送公主去勤学院,不养足精神,在娘娘面前便会失礼。”
虽芳姑姑是这么说的,但秦檀也无睡意了,便干脆起身四处走走。早上的丽景宫宁静清新,没了白日的喧嚣浮华,别有一番秀丽风韵。
好不容易捱到了公主睡饱起身的时候,秦檀去了公主住的容月堂。睡眼惺忪的小公主刚洗漱用膳罢,正打着呵欠,由贴身的宫女给她打理衣裳。
但见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平伸起两条滚圆手臂,圆嘟嘟的脸蛋儿几乎可以捏出水来,模样十足讨喜。
敬宜公主的身边立着个同是女学士打扮的女子,身量丰腴,鹅蛋脸儿、一字眉,嘴唇厚厚,因总撅着嘴,看着就像是一直在生气似的。这女子,正是伺候敬宜公主的另一个女学士,唤作孙文若,颇有才学,人人都喊她一声孙女佐。
瞧见秦檀来了,孙女佐一边儿帮着小公主系香牌荷包,一边翻了个斗大的白眼,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拜见公主?有些人呐,靠着一张妖妖娆娆的脸蛋儿进了这丽景宫,也不知道肚子里有几斤几两的墨水,够不够格伺候皇家公主!到时候齐湣王要点名吹竽,只怕这些个人,头一个要逃跑!”
孙文若这话火药味十足,芳姑姑听了,顿时心惊肉跳。
这一新一旧两位女学士,恐怕是要吵起来了!
秦檀立在门口,含笑道:“孙女佐说的有道理。不过,咱们恪妃娘娘向来是聪慧无端的,料想金乡侯澹台灭明前来拜见,娘娘也不会犯了孔仲尼的过错。”
孙文若听了,嗤笑一声,道:“你的阿谀倒是勤快。孔圣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那也是因为金乡侯有真才实学,美名遍传六国。有些人既无金乡侯的真才实学,便也不要以宰予之姿,假子羽之貌了!只有美貌者,至多是一朝衰飒看伊家的结局罢了。我劝你呀,多看看唐大家的诗词。如今虽是丽色堪餐的青春华年,但也莫要谩夸了自个儿,心比天高!”
秦檀闻言,笑容愈甚了:“孙女佐客气了。你说的帅飒看伊家,唐大家不也早都解释了?昭君远嫁,那是偏遇了毛延寿;丽华难留,那也是因陈后主期数已至,不可逆改。我既遇不到毛延寿,也碰不着陈后主,何必忧心这些?有这功夫龇牙咧嘴,还不如想想如何好好伺候公主吧。”
“你!”孙文若微怒,拿手指颤颤地指着她,“真是牙尖嘴利,舌头长刺了!”
芳姑姑和几个宫女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互相交头接耳:“两位女佐在说什么天书呢?”反倒是快三岁的敬宜公主,很是有模样地说道:“陈后主呀,本公主知道!女先生说过,他叫做陈叔宝!”
两个女佐小吵了一架,孙文若自个儿生着闷气,到边上坐着去了。
按理说,一位公主,配一位女学士便够了。这秦檀也进了丽景宫伺候敬宜公主,岂不是在打她孙文若的脸?莫非是恪妃娘娘嫌弃她孙文若才学不够,不配伺候公主?
后来,她听闻这秦女佐并没有什么才名,却生有一张绝色的脸,这才被皇上想了个借口领进宫来,她便愈发气恼了。
——什么样的狐媚子,都敢来争自己的差事了,真是下作!
孙文若看着秦檀哄着敬宜公主的模样,险些把手帕都绞烂了。
秦檀不是没有注意到孙文若的目光,只不过,她不大想与孙文若计较罢了。这孙文若的名字,她先前也听过;因小有才起,便恃才而傲,心胸比针尖儿还小。越是和她争,她就越来气,倒不如置之不理。
秦檀与芳姑姑一道领了敬宜公主,同去勤学院见先生。
小公主与恪妃的性子不同,不大爱理人,看到眼生的秦檀更是半句话不肯多吐,只和芳姑姑嗲声嗲气地讲些小话。
“芳姑姑,我要吃小奶糕。”
“公主殿下,那小奶糕虽甜,可吃多了对脾胃不好,您可不能贪嘴呀。”
“芳姑姑,我不想去见女先生!”
“这两日来的都不是女先生,是宰辅大人。公主您更喜欢宰辅大人吧?”
芳姑姑哄着敬宜公主的模样,叫几个跟着的婢子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再加之敬宜公主实在生的滚圆可爱,令人心生喜爱,连秦檀都多看了几分。不得不说,虽李源宏很是讨人厌,但他的女儿倒是可爱。
很快,几人便到了勤学院。只见五岁的二殿下正在门口徘徊,一见到丽景宫的人来了,这位小皇子便飞奔出来,喜笑颜开道:“秦女佐,你来了!宰辅大人今日要讲诗呢!”
秦檀给二殿下行了礼,道:“既然是讲诗,那二殿下可要好好学学。”
二殿下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对秦檀道:“女佐不进去看看?”
“我就不进去了,谢二殿下垂问。”秦檀摇摇头。
“进来一道儿听听嘛!”二殿下却不依不饶,拽着秦檀的手往里拖,很是小孩子志趣的模样,“宰辅大人对女佐格外好一些,你若是在的话,他也会高兴些!”
秦檀被拽着衣袖,不敢推拒,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进去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道:谢均这厮,心事竟然写的这么明显,连一个孩子都瞒不过!
秦檀到了院门前,正要跨入,忽听得右边传来一阵轻软幽微的女声:“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从前,没在敬宜公主身边见过你?”
秦檀抬起头,但见小径的对面走来一位锦衣华服的瘦弱女子,淡眉疏目、面染郁色,矮小的身量如一株细柳;发髻上压着一层层的珠翠,华美已极。
下一刻,敬宜公主身后的仆婢已黑压压跪了一片:“见过长公主。”
秦檀立即明白了:这便是传说中的武安长公主了。
于是,她也连忙行了个大礼:“回长公主的话,微臣是丽景宫的女学士。”
长公主脚步声渐渐靠近,轻飘飘的衣袖在她面前垂落;上头细腻的平金纱灯纹样,在日光下泛着一片片绚丽如波的光泽。
“哦?女学士?”武安长公主的声音,幽微而细弱,“既然是女学士,就不要踏进这勤学院了。近两日,都是宰辅大人在此授业。你要是进去了,小心落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宰辅大人上午与皇兄一道处理朝政,晌午过来教授课业,午后还要回去侍弄政务,难免繁累。闲杂人太多,也会吵闹到他。”
秦檀低着头,道:“长公主说的是,微臣谨听教诲。”
武安长公主微微侧过头,打量着她的轮廓,道:“我瞧你有些眼熟,你,把头抬起来。”
秦檀迟疑了一下,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长公主的目光接触到她的面容,表情立刻一滞。
旋即,长公主沉下面色,道:“去,差个人告诉恪妃,我不喜欢她宫里的这个女学士。把她赶出宫去。不——赶出京城去,永世不得入京。”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原因,便被长公主降下如此严厉的惩罚,这秦女佐未免也太倒霉了。
但秦檀却没有认命,而是道:“长公主殿下,您不喜微臣,微臣本该领罚。但是,微臣乃是皇上御笔亲封,亲自交由恪妃娘娘的。长公主殿下若要发落微臣,恐怕……还得让皇上知悉一二。”
“哦?”武安长公主眼角微扬,道,“你小小一个女学士,难道还能让皇兄有所不舍?我偏要将你赶出京城去,料这个天下,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长公主说着,盯着秦檀的眼神,愈发凌厉了。
这个女学士,简直和当年那个——那个将洛儿从火场之中抱出的女子,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女子似乎很是柔情的模样,而这女学士,瞧着却并不如此。
武安长公主看到这女学士,就想到她葬身火海的孩子。
她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女学士。
就在此时,勤学院里传出了一道男子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古人有云:赏罚是非,皆须分明,方可服众。身在皇家,长公主更该如此,如此,才可称为天下人之表率。”
谢均慢慢自院里头走了出来,身姿清隽。
看到谢均,武安长公主的神色略略一缓。但很快,她的眸光又尖锐起来:“均哥,你竟然为了一介女子说话,这可真是难得。”说罢,她便弯下腰来,尖尖的指套探过来,勾起了秦檀的下巴。
“均哥这么急着替她说话……”武安长公主的眸子微眯,手指敲敲秦檀的下巴,道,“莫非,是因为这张绝色的脸吗?”
细长尖锐的指甲套子,生冷地摩擦过秦檀脸颊肌肤。长公主的眼神,如淬了冰霜一般,冷的让人发寒。
秦檀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长公主的敌意。
看来,长公主对谢均有那么几分意思。
“长公主殿下误会了。”谢均慢条斯理道,“不过是劝长公主不必动怒,免得落人口舌罢了。再者,这位女学士乃是恪妃娘娘宫里的人,长公主莫非真的想要与恪妃娘娘闹上一顿不成?”
提到恪妃,武安露出了不快的神色。她收回手,愤愤道:“那个蠢笨如猪的女子,也配与我争?不过是仗着皇兄宠她,她就没了自己的斤两!”
眼看着祸水东引成功,武安长公主记恨起恪妃来,秦檀连忙趁机退下了。
将敬宜公主送入勤学院后,秦檀便想回丽景宫去。刚欲走,二殿下便可怜巴巴地来扯她的袖子,道:“秦女佐不会生武安姑姑的气吧?”
秦檀行了个礼,道:“微臣又怎么敢生长公主殿下的气?”
二殿下很忧愁的样子,道:“武安姑姑的脾气不太好,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听皇祖母说,武安姑姑从前过的很不好,两次外嫁都很是失意……”
“微臣明白的。”秦檀道。
“那就好。”二殿下露出欢快笑颜,“女佐,你可要好好的呀!这样子,宰辅殿下才能常常见你。”孩子轻快的声音,很是天真无邪,连秦檀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承二殿下吉言了。只是,微臣与宰辅大人并无那么熟络,还请二殿下不要拿微臣的开心了。”秦檀说罢,露出微微忧愁的神色,“微臣是怕长公主她心生不快……”
二殿下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武安姑姑的。要不然,宰辅大人就见不到你了。”
秦檀见二殿下如此乖巧,便露出了笑容。旋即,她向这位乖顺的小殿下告退了。
芳姑姑见到她出来,不由挤眉弄眼了一下,道:“女佐,二殿下似乎与你很是熟稔?”
“倒也不是。”秦檀道。
“女佐,这二殿下呀,并无妃嫔照料,如今乃是养在太后的宫里。”芳姑姑意有所指,暗示道,“咱们娘娘呢,也没有皇子。若是女佐真当与二殿下熟识,不如给娘娘解解忧吧?”
秦檀听了,微微惊诧。一介失母的皇子,竟成了皇后与恪妃之间的香饽饽,二人都想要。
秦檀笑道:“这哪是我一介小小女学士可以左右的呀?”说罢,便不再提起。
***
今日一切如常,待快到敬宜公主回丽景宫的时间了,秦檀便与芳姑姑一道,打算将她接回来。在容月堂里碰到孙女佐,难免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这孙女佐不爱好好说话,只喜欢引经据典,骂起人来拐弯抹角地用典,酸气泼天就罢了,旁人不仔细想,还想不透她到底是在骂什么。秦檀一和她说话,都觉得脑仁子疼。所以,她对孙女佐都是能避就避,免得和她吵起来。
两人出了丽景宫,芳姑姑便劝道:“秦女佐,那位孙女佐向来都是如此,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别与她一般计较。”
芳姑姑刚说罢,后头就传来孙文若的大嗓门儿:“芳姑姑,你什么意思!”
说罢,她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一屁股挤开秦檀,道:“公主向来是由我接下学的,秦女佐,你初来乍到,肯定是不懂公主的性子的!”
她强硬地跟着,一定要同去接公主。这下好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都是这孙女佐叭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不得安静。
“哎呀秦女佐呀,我瞧你还是去学个琵琶吧!这样儿好歹色衰之后,还能有个去处。若是独坐在江心弹琵琶,兴许还有天香居士来垂怜你呵!”
“趁着如今热闹,倒不如先好好看看红踯躅繁金殿暖、碧芙蓉笑水宫秋的光景,免得以后老了,连个水殿按梁州的梦都做不了。”
“汉武帝也求长生不老,你褪了妆粉,天墀长立如何?兴许上苍感动,便降了你一颗韦应物的金丹呢!”
听这孙文若铆足劲儿地讲话,芳姑姑真是一头雾水,小声问秦檀:“秦女佐,这孙女佐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秦檀揉揉眉心,道:“没什么,拐弯抹角地骂我以色侍人呢。”
“哎哟。”芳姑姑摇摇头,心底暗道:这孙女佐的心胸,如今恐怕是连针尖那么大都没有了。
到了勤学院,便看到二皇子拽了另两个四岁的皇子站在树下摘叶子,想来是下学已久了。三人都是庶出,也没什么好捧高踩低的,兄弟之间倒是和乐融融。天色晚了,夕光照在几位皇子们童稚的脸上,嬉笑声不绝。
二殿下看到秦檀来了,便蹦跳着过来。
“秦女佐,你来的不巧呀。宰辅大人今日事忙,只在晌午过来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便走了。”二殿下摇摇头,道,“教了几句诗,还叮嘱我要去母后那里谢恩。”
秦檀笑道:“宰辅大人事忙,这也是常见的。”
二殿下眼巴巴地盯着她,问道:“你不伤心吗?今日见不到宰辅大人。”
秦檀摇了摇头:“宰辅大人与我,不算太熟悉。我怎么会伤心?”
她说罢,心底却还是有些失落的。今日见不到谢均,便总觉得有些不圆满。想来是那恶相总是在她的面前张牙舞爪,哪一日他不出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二殿下拽住秦檀的手,挤眉弄眼道:“女佐,你就别瞒我了。我看你呀,伤心的很。”
说话间,芳姑姑已经抱着敬宜公主出来了。秦檀正欲上去迎公主,孙文若又是一手臂横过来,叭叭地开始讲话了:“初来乍到,便该恪守本分。小心别碰着公主了,让她沾染了你那点桃花得意能几时的穷酸气!”
秦檀见孙文若又开工了,便干脆将手缩回来,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孙文若见她从头到尾都不讲话,便越发地来劲了,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打算尽数泼在这个不要脸的小狐媚子身上。那模样,那表情,便如将上天的一捆爆竹似的。
这捆爆竹刚要爆炸,便听得有人道:“何人如此聒噪?”
孙文若正欲发火,扭头一瞧,却看到谢均从树下走了过来。
他穿的是正服,想来是刚从前朝过来。他先走到二皇子面前,揉了揉二皇子的脑袋,低声说了些什么。待二殿下点着头答应了,他才转向孙文若,问道:“你也是恪妃娘娘宫中的女学士吧?”
孙文若老实了一些,规规矩矩地行礼:“回宰辅大人,是的。”
谢均微蹙了眉,夕光镀了他的轮廓,让他的面容微微模糊了谢。他打量一眼孙文若,道:“女学士,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这位宰辅是如何的权倾朝野,孙文若早就知道了。她连忙笑着道:“请宰辅大人吩咐。”
“从现在开始,这回丽景宫去的一路上,你闭上嘴,半个字儿不许说。”谢均微微挑眉,道,“听见了吗?”
孙文若大张了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谢均见她大吃一惊,便笑问:“我问你话呢。女学士,你可听见我的吩咐了?”
孙文若有些委屈,道:“听、听见了……”
谢均的眸光儿斜斜扫过来:“我不是让你半个字也不准说吗?你答的什么?”
孙文若这一回彻彻底底地闭嘴了,面上神情愈发委屈。
秦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5章 枇杷糕点
回丽景宫的这一路, 终于清静了。
孙文若委委屈屈地闭了一路的嘴, 到了丽景宫里, 她总算可以开口了。
她恨恨盯一眼秦檀, 又如个炮竹似地炸了起来:“你这狐媚子, 果真是个擅吹滥竽之人!没有妺喜褒姒的能耐, 就想着蛊惑起男人来了!今日宰辅大人为了你可以这样羞辱我, 明日是不是还要给你听撕帛裂玉之声!”
秦檀很淡定道:“孙女佐过奖了。听你的意思是宰辅大人无才德,以是,他才被你比作了帝桀?”顿了顿, 秦檀故作惊讶,道,“那夏桀就算再残暴, 也是一国之主。宰辅大人区区一个臣子, 孙女佐却以君相较,这是何意?莫非……”
孙文若倒吸一口气, 忽然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她立刻左右张望一阵, 见四下无人, 便凶狠道:“管好你这张嘴!若是说与旁人听了, 我绝不饶你。”
说罢, 孙文若便朝丽景宫里踏去。
几人领了小公主, 到了恪妃宫里头。宫殿里有一股淡淡果香,又见恪妃面前摆了几个黄澄澄的枇杷,大宫女宝珠正小心翼翼替恪妃剥着枇杷皮。
“敬宜回来了?”恪妃瞧见女儿, 伸手招了招, 嵌金缕的指甲壳子在空中一扬,“今晚上你父皇要来,母妃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小奶糕。回头,你可得多在你父皇面前笑笑。”
敬宜公主软乎乎地应了声好,心思都飞到小奶糕上去了。
哄罢了敬宜,恪妃拿帕子擦了擦手,傲慢地问道:“今日去勤学院,可有碰到什么事?”
芳姑姑谄媚,连忙凑到恪妃的耳边去,道:“今儿个在勤学院,二殿下拉住了秦女佐,亲亲热热地说了好多话呢。想来二殿下呀,是欢喜咱们女佐的。”
恪妃听了,眼睛登时一亮。
她上下扫视一番秦檀,道:“长得好看,也招小孩子喜欢。”她冶艳的嘴角一扬,对秦檀道,“既然你讨二殿下喜欢,那就多和二殿下走动。本宫恰好缺一个儿子,我瞧那二殿下就合适。你多与他熟络熟络,免得叫凤仪宫的那位抢了先。”
恪妃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就好像已经把二殿下过继了来似的。不过她性格一向如此,什么都藏不住,秦檀也不觉为奇。
孙文若见恪妃对秦檀好似有些嘉奖的意思,心底不甘。她立刻上前,抱怨道:“恪妃娘娘,今日秦女佐去了勤学院,她不好好照料敬宜公主,反而与相爷拉拉扯扯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沾着咱们公主的袖子呢!”
说着,孙文若便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了:“这秦女佐仗着自己容色好,便四处勾搭男人,难免坏了宫里的风气。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娘娘还是得管一管!”
孙文若这一记张口胡说,可谓是炉火纯青,熟练到家了。
秦檀听了,只冷笑一声,只道:“孙女佐,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见到我与相爷拉拉扯扯了?从头到尾,相爷都在和你说话呢——问你是哪宫女官,要你替他办一件事儿,可不是这样?”
孙文若讪笑一下,道:“相爷叫我办的事儿,是叫我闭嘴,这也算是替他办事?秦女佐,你这春秋话术真是叫人佩服。一桩普普通通的小事儿,从你嘴里出来便成了秽乱宫闱的大事儿。”
恪妃听两人争执,觉得头疼的很。她一贯想的简单,此刻便重重拍了拍炕桌,不高兴地喝道:“吵什么呢?在本宫面前也敢如此放肆?”说罢,恪妃又狠狠瞪了一眼孙文若,道:“还有你,孙文若,少叽叽歪歪那些酸气十足的话。本宫听着便烦心!”
恪妃可是一点儿都不通诗书的,偏偏孙文若讲话就爱引经据典。孙文若或许是无意,但恪妃听了,便觉得这孙文若是在借机奚落自己不会读书,因此很是不喜。
“皇上应该快要来了,你们各自回去吧。”恪妃一边说,一边挑了一个金黄的大枇杷,把余下的一整盘带皮的枇杷都递给了秦檀,道,“喏,这一盘就赏你了,回去吃吧。以后多使点劲儿,给本宫争取个儿子来。”
秦檀谢了恩,退下去了。
孙文若没的枇杷赏,还挨了恪妃一句训,面色更不好了。瞧着秦檀的眼神,浑似瞧仇家似的。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皇城之中,华灯慢上。恪妃的丽景宫里,灯彩晃晃,一片繁华。
数墙之隔的宫道外,有一列人正缓缓走着,却是李源宏的龙辇。
打头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之后又有提着香炉、拂尘、唾壶的,个个都低着头,盯着石灰青的鞋尖儿,似上头有什么宝贝一般。那龙辇环以朱栏,饰以金玉,黄绒的云带与褶裥,可谓是奢侈已极。后头又跟了十来个仆从,打着孔雀扇与玄武幢,派头十足。
在龙辇旁跟着伺候的,是瘦太监刘春。他一路细碎地走,一路谄媚李源宏,道:“皇上,您要见那秦女佐,何必亲自去呢?差个人把她叫到御前,不就成了?”
李源宏歪在腰辇上,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道:“刘春,你就不如晋福乖觉了。”
刘春闻言,有些讪讪,知道是自己没猜透皇帝的心思。
可他确实也猜不透,皇上干嘛亲自来瞧这秦女佐?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随便招招手就来了;他是天子,有哪个女人不是他的?
莫非……皇上不想用强的,想用真心打动这秦女佐?
可若说皇上有真心,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历来帝王皆薄情,更何况是喜怒无常的今上呢?只怕是将那秦女佐捧着哄个两三回,就立马破罐子破摔了!
但刘春也不想落在晋福下头,便立即谄笑道:“皇上放心,我已告知过秦女佐了,她知道您会要去接她,定是会好好收拾准备的。”
李源宏嗤了一声,道:“她会好好准备?倒不见得。”
——那秦檀,可不像是如此乖巧之人,反倒比较可能想个法子拒见自己。她连拒婚都敢,更何况拒绝见驾?
正说话间,腰辇已近了丽景宫。但见宫里头灯火明明,管乐丝弦之声隐隐。宫门外站了几个女子,似是在躬身等待圣驾。
刘春乐呵起来,笑道:“皇上您瞧!那秦女佐还是收拾收拾,出来迎接您了!这模样,收拾得还甚是像样呢!可见天下女子,都是心系于您的。”
李源宏也微微一惊,倾身向前。
再走近些,那低身恭迎的女子们齐齐发出了声音:“恭贺皇上驾临!”
李源宏听着这声音很是熟悉,定睛一看,这守在门口的,竟然是恪妃孟茹馨。
“怎、怎么是你?”李源宏微蹙眉,面色一沉,“恪妃,你在这里守着做甚?”
“皇上,臣妾不守在这儿,岂不是不能第一眼见到您了?”恪妃杏眼一扬,很是娇媚的样子,“皇上特地叮嘱了秦女佐来带话,说是今日要来丽景宫,臣妾岂敢不准备?臣妾吩咐下去了,今夜的晚膳呀,都是难得的野味!”
李源宏一阵沉默,刘春亦是一副尴尬的样子。
——这硬要说……皇上来丽景宫,也没错。可是皇上来丽景宫,是亲自来接秦女佐的,不是来瞧恪妃的呀。
“罢了。”李源宏摆了摆手,道,“来都来了,便进去坐坐吧。正好有些时日,朕没与敬宜说话了。”
恪妃露出欢喜的神情来,立刻上去拉李源宏的手。敬宜公主也乖乖巧巧地上前,给她的父皇请安。
李源宏下了腰辇,问恪妃道:“新入宫的那个女学士,你用着可还妥帖?”
恪妃想到秦檀,连忙笑道:“自然是妥帖的!敬宜很欢喜这位女学士呢!要是她以后出了丽景宫,敬宜恐怕要伤心了。”
李源宏冷眼斜扫过去,已将恪妃的心思看的清楚,知道她是不希望秦檀离开丽景宫,成为妃嫔。
恪妃这样的性子,恰好是李源宏最想要的。若是恪妃的思虑再多些、心思再深沉些,他便不会让恪妃爬到如今这样尊贵的位子了。
“恪妃,看样子,你是想拘着秦檀一辈子了?”李源宏问。
“那可不一定呀。”恪妃故作欢喜,“若是她以后要辞官出宫,臣妾也断断没有拦着的道理。”
恪妃当然猜到了李源宏对秦檀有意,于是,她牵着敬宜公主的手,娇美地笑着,道:“皇上,强扭的瓜不甜。女子呢,还是要她心服口服地允嫁才好。您一定要收她为妃嫔,她若是不欢喜您,岂不是无趣?”
李源宏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你倒是一向如此,敢这么直说。”顿了顿,李源宏又吩咐刘春道:“刘春,你去把秦女佐喊来。”
刘春应了声是,下去了。
没一会儿,刘春便赶着回来,道:“回皇上的话,不巧了,秦女佐说她偶感风寒,不敢到御前伺候。”
“偶感风寒?可真是巧的紧。”李源宏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恪妃陪着娇娇地笑,说道:“皇上,还是用膳要紧。”
到了恪妃宫里,佳肴珍酿便如流水似的送上来。但李源宏并没有心思多动几筷,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道:“前朝事忙,朕先走了。”
恪妃低身恭送了李源宏。
待李源宏走后,恪妃扯着大宫女宝珠的手,道:“皇上统共说了七八句话,有一半是在问那秦檀。这秦氏当真如此之好,竟叫皇上这般念念不忘?”
宝珠安慰道:“娘娘莫急。若是皇上当真喜欢这个秦氏,早就纳入宫中了,哪能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无所事事地晃荡呢?可见是并不上心的!”
“这才叫本宫着急!”恪妃咬牙道,“依照皇上的性子,从来是瞧上谁,就直接纳了。可这一回,却有耐心等这秦氏亲口答应,心甘情愿地做妃嫔。可见……皇上这才是真的上了心!”
宝珠一听,也隐隐有了危机感,道:“娘娘,咱们得想个法子,让皇上厌倦了这秦氏。”
恪妃顿时就有些头疼。
她向来是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在李源宏身边伺候那么久了,她还真没遇到什么了不起的对手。便是殷皇后,也得给她三分面子。
凭借恪妃这生锈的脑袋瓜,着实是想不出什么聪明办法的。
“法子!法子!你叫本宫想法子,怎么不让你自己来出出主意?”恪妃狠狠点了一下宝珠的额头心,道,“宝珠,你明知道本宫最讨厌想法子!”
宝珠被按的额头疼,只得道:“娘娘,奴婢有个主意!”
“你说。”恪妃白她一眼。
“孙女佐不是说,那宰辅大人似乎对秦女佐格外高看吗?不如咱们……”宝珠附和到了恪妃的耳边,叽叽咕咕一顿耳语。
恪妃闻言,眼睛一亮。
“你倒是聪明。这法子,听着不错。”
***
半个时辰后,景泰宫。
李源宏从丽景宫里回来,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中。他早先召了谢均来,如今谢均已在西暖阁里守着了。
李源宏跨过丹墀御槛,进了殿中。春末的夜晚早就不冷了,但今夜的风却格外大点儿。他解了披风,朝书桌上一丢,道:“均哥,外头风大,你回去时将朕这件披风捎上。近来朕要你管的那几件事,均哥都做得好。天下的百姓,也都是纷纷夸赞你。这件披风,就当是朕赏你的。”
谢均从西暖阁里起身,向李源宏道恩。罢了,他抬头,望见李源宏面上的不豫之色,便问道:“皇上不是去了恪妃娘娘宫中?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李源宏冷嗤一声,道:“还不是那个秦氏?朕横竖都想不通,同样是权势在手,怎么她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却对朕推三阻四?她嫁于贺桢后,可心仪于你,却不可心仪于朕?”
谢均闻言,有些哑然。“皇上……莫不是以为,秦女佐,真的是只欢喜臣的权势吧?”谢均试问。
“不然?”李源宏声音冷淡,“莫非,她那样的女子,还会瞧上除了权势之外的东西?”
谢均摇摇头,叹道:“皇上,你若当真欢喜她,便不会是如今这样想法了。您乃天子,自是不必去了解一介臣女,也不会对她太过上心。既如此,不如放手吧。”
李源宏笑起来,道:“若朕偏不呢?那秦氏三番四次拒绝了朕,朕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女子,新奇的很。朕偏不信了,不信她会不为权势所动。朕瞧她现在,就是在欲拒还迎。”
谢均微微蹙眉,劝道:“皇上,微臣有一言,兴许有些冒犯天威,不知该不该说。”
“均哥说罢,朕不怪罪。”
“皇上,您如今想要纳檀儿为妃,并非是出于情爱,而是因着您不想折损了天子之尊的威严。若她乖觉顺从地入了宫,您立刻就会将她抛之脑后。”谢均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既如此,又何必折腾这一趟呢?”
李源宏闻言,瘦削的脊背陡然挺直,一副被冒犯的样子,眸光冷如冰似的。“均哥倒是好心思。”他的笑意,微微发寒,“均哥怎的知道,朕不是真心的?”
谢均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便道:“微臣失言,请皇上降罪。”
李源宏轻嗤一声,歪倒在椅上,蹬退了皂靴,道:“罢了罢了,朕不治你的罪。朕只是想听听,如何才算是‘真心’?”
谢均答:“等皇上何时发觉檀儿真正的性子,不再单单说檀儿是个‘爱慕权势’之人,那便是皇上动心的时候了。只不过,皇上日理万机,想来是无暇细查的。更何况,皇上乃人中龙凤,檀儿匹配不得。”
李源宏被他逗笑了,如醉了似的哈哈大笑道:“均哥,你还真是句句都防着朕。……算了,也是难得,朕少见你这副模样。你走的时候,切记得把披风带上,小心着凉了。”
“谢皇上关怀。”谢均道。
李源宏视线往下一垂,隐约瞥见谢均的袖口里,似乎有个小匣子,只半只巴掌那么大,瞧着像是厨房里头拿来盛糕点的瓷匣。
李源宏打趣道:“均哥,你都是将要而立的人了,怎么反倒和孩童一般,在袖子里藏起糕点来了?莫非是你府中的厨子做的太对你胃口,你连路上都要吃上几口?”
谢均笑道:“见笑了,确实是这糕点味道不错,均贪了几嘴。”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长公主殿下来了。”
旋即,便是武安长公主幽微的询问声:“皇兄,均哥可在你这里?”说罢,还气喘着咳了一声,些许是夜风吹拂所致。
李源宏与谢均的神情,都是一凝。
李源宏从来都知道,武安对谢均很是长情。但他并不希望妹妹执着于谢均,恰恰相反,他更希望武安长公主可以放手。
他与谢均自幼一起长大,当然了解谢均的性子。谢均若是对武安有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心思,他早就会答应迎娶武安了。直到如今谢均还未松口,可见谢均对武安是毫无意思的。
李源宏压低了声音,偷偷对谢均道:“均哥,你从后头出去,朕便说你没来过。在武安那里,你也记得别说漏了嘴。”
谢均忍住笑,道:“如此,微臣谢过皇上。”
说罢,谢均便从后门出去了。
谢均前脚刚走,后脚武安长公主便进来了。她左右张望一阵,见景泰宫里再无旁人,忍不住道:“怎么均哥不在?我听晋福公公说,今儿个均哥入宫来了。”
正在御前伺候的晋福,额头上立刻涌出了两滴冷汗,滚圆的脸一片惨白。
今日相爷确实是入宫了,长公主有问,他怎敢不说呢?
可看皇上的意思,却是要瞒着长公主这件事了!
李源宏咳了咳,道:“朕今日可没叫均哥入宫来。”说罢,他眼皮子一抬,故作冷刻道,“晋福,你这厮,真是越来越不尽心了。平日怠慢朕,如今还敢欺瞒长公主!”
李源宏这一声,叫晋福圆躯一震,立刻自抽着巴掌跪了下来:“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听错了,在长公主面前乱说话!皇上就割了奴才的舌头吧!”
李源宏挥挥手,道:“武安,均哥不在,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武安长公主流露出一丝怨怼,小声道:“皇兄莫不是与均哥串通好了吧?”
李源宏道:“怎么会呢?”
长公主的眼帘垂落下来,眼底有一丝失落。
***
丽景宫。
恪妃赏给秦檀的枇杷,吃起来滋味甚好。这枇杷是南边上供上来的,真是时令的水果,外表瞧起来金澄澄的,味道也是酸甜可口,又分给了红莲一个。
夜色有些深了,外头传来了宫女的声音:“秦女佐,二殿下又来瞧您啦。”
秦檀微惑,但还是擦了擦手,起身了。她推开门,便见到五岁的小男孩儿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一副好奇模样。看到秦檀跨出来,二皇子便笑起来,露出未换的乳牙,道:“秦女佐,今晚上也是宰辅大人让我过来的!”
“宰辅大人……”秦檀念着,心底忽突突地跳了起来,“宰辅大人还在宫中么?”
“在的在的,只不过他在前朝。”二皇子点头。
“那还请二殿下稍等。”秦檀进了屋里,转身拿两张手帕,包好了恪妃赏赐的枇杷,出来递给了二皇子,道,“这枇杷是恪妃娘娘赏赐的,味道甚好。二殿下与宰辅大人,不妨尝一尝吧。”
说着,她便浅浅地笑起来。
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让谢均也跟着一道沾沾光吧。
二皇子扒开手帕,看到这金灿灿的枇杷,眼睛微微一亮。他匆忙将枇杷藏进袖里,又另外取出了一个小瓷匣子,对秦檀道:“秦女佐,这个是宰辅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呀?”秦檀接过那个瓷匣子,有些好奇。
“宰辅大人说了,他吃到这个糕点,觉得味道不错,便另要了一份,偷偷送给女佐尝尝味道。”二皇子眼巴巴地瞧着那瓷匣子,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味道呢?”
第56章 二位女佐
小半月后。
“女佐, 这几位便是旧时在平临宫侍奉的宫人。那场不吉的大火之后, 她们几个都被遣散去了各处;剩余几位, 不是杖毙, 就是发出宫外了。”
听雨斋里, 秦檀的跟前一列站着几个宫女, 瞧模样也不过是二十几许, 有的发丝间却已微染霜白。
“你们仔细回忆,说一说那场大火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红莲掂一掂手里一大袋银子,道, “若是说的好,则重重有赏。”
几个宫女看到那些银子,原本黯无生机的面色陡然亮了起来。
其中一个微胖宫女率先答道:“回女佐的话, 奴婢记得, 那时是上元宫宴,先帝爷邀了群臣并亲眷来宫中行乐宴饮, 又命匠人做了无数彩灯, 热闹极了。”
“上元夜的事情, 并不打紧, 只说那场发生在平临宫的大火。”秦檀微眯了眼, 问道。
“这……”微胖宫女与身旁人面面相觑, 道,“回女佐的话,说实话, 婢子等几个不过是在平临宫外头洒扫的。奴婢只知道, 那场大火来势汹汹,也不知好端端怎么烧了起来。还有……”
“还有什么?”
“晋王殿下……不不,三王爷,”意识到晋王李恒知早已被褫除了封号,这微胖宫女连连改口,道,“当时在平临宫休息的,本该是三王爷。可后来却听说,不知怎的,三王爷好端端地在外头,而武安长公主的嫡子却被奶娘抱着,在临平宫里歇息。”
“对对!”另一个宫女好似被提醒了,也附和起来,“正是如此。奴婢记的清清楚楚,那一年,长公主的夫君彭大将军战死,长公主与彭将军的嫡子顺洛小郡王便成了彭家的独苗。从太后娘娘到皇上,再到彭家的老夫人都对小郡王珍爱非常。熟料,小郡王却遭此飞来横祸!”
秦檀听着,手指渐渐扣紧了袖子。
“那、那你们,可曾见过——可曾见过,时年任散议郎的秦保,还有他的夫人,朱氏灵秀?”秦檀紧紧盯着这几个宫婢,心跳通通。
“这……”胖宫女思索一阵,道,“奴婢没有见过,却是听说过的。那位秦夫人,似是因纵火杀人而被当庭杖毙了。”
再次听闻母亲的死因,秦檀的心几已被揉皱为一团。
母亲……
母亲就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中。
“唉,请恕奴婢多嘴!奴婢再怎么瞧,都不觉得那位秦夫人像是放火的凶嫌!反倒是她,千辛万苦地救出了顺洛小郡王——她可是抱着那小郡王冲出火海的!只可惜小郡王身子弱,根本撑不下来。”胖宫女一副惋惜的样子,摇摇头道,“到最后,所有人都说她放了火,扼死了小郡王,只有三王爷一人替她争辩,也是可怜。”
“莫要多嘴!”另一个宫女撞一下她的胳膊,叫胖宫女噤声,“就凭你一介宫女,也敢议论这些事?我看你真是活的太长了!”
“无妨。”秦檀的眸光难以平静。
她蜷紧了手掌,抑着发干的喉咙,竭力平静道:“红莲,将银钱都赏下去。”
红莲应了声,将一小包、一小包的银子塞入几个宫女手中,道:“你们拿了钱,就该闭上嘴。咱们女佐在恪妃面前得宠,若是你们的嘴不严实,该有什么下场,不必我说罢?”
几个宫女浑身一凛,连连答应。胖宫女怕红莲不放心,又谄媚笑道:“谁会将这等事儿往外说呢?若是让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知道了,奴婢几个定是被杖杀的命。更何况,恪妃娘娘宠惯六宫,奴婢几个,又怎敢把丽景宫的事往外说?”
“去吧。”红莲很满意。
待几个宫女出了听雨斋,秦檀将手垂在膝上,一副脱力失神的样子。她盯着藻井上盘茎莲花的画儿,喃喃道:“未料到,秦致舒说的竟都是真的。”
她在秦家时,便已询问过秦致舒这场大火的事儿。那时秦致舒遮遮掩掩地,说了一个令她惊愕不已、绝不肯信的答案。
那场大火,原本是为晋王李恒知准备的。可最后,身在火场的却不是李恒知,而是顺洛小郡王。
至于秦檀的母亲朱氏为何而死,这却是有些不明不白了——
秦致舒说,朱氏因撞破了密谋杀害晋王的事儿而被灭口;可也有宫人说,朱氏之死,不过是长公主崩溃悲恸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罢了。
长公主十五岁出嫁塞外,嫁给了一位大她三十岁的部族首领。仅一年后,公主所嫁的部族便被另外一个部族给消灭了。
大楚公主若是落入敌手,那便是整个国家的羞耻;又兼之太后思念爱女,日夜哭求,因此,先皇帝用真金白羊、布匹马羊,换回了武安长公主。
武安长公主回到大楚京城后,性子已有些郁郁。她在草原水土不服,身子也羸弱了些。太后不忍见她终日寡欢,便打算另为她择一位良人。先皇帝恰好有心拉拢武将,便亲自挑了战功赫赫的彭大将军,将武安嫁了过去。
也正是武安长公主嫁给彭大将军的那一年,彭家军大破三镇,几将整个北方草原都收入囊中。只可惜,好景不长,彭将军很快战死,长公主又变为了孤苦伶仃一人。
她腹中尚有遗腹子,九死一生、拼尽全力生下后,为他取名为顺洛。这样得来的孩儿,定然是长公主的心头之爱。
小郡王之死,显然对长公主是一场重大打击。她迁怒于人,未必不可能。
秦檀蹙眉思索着,脊背微微发寒。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孙文若的呼唤声:“秦女佐,你在里头呢?”
秦檀立刻回了神,抹去方才出神的一切痕迹,理了理襟上系着的银镜香囊,撩起帘子到外头去了。只见孙文若领着两个婢女,正站在听雨斋门口。
“孙女佐,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你在公主身旁服侍吗?”秦檀问。
孙文若侧身一让,慢条斯理道:“娘娘有事召见,我自是不能去公主前头站着了。这是厨房新做好的小奶糕,你送去给公主吧。”
秦檀无声地笑了一下,道:“孙女佐怕是弄错了什么。我们是女学士,而不是宫女。诗书礼仪由我们来教,可这端茶倒水的活儿,交给芳姑姑做不就是了?”
孙文若“哎哟”一声,讥讽地笑起来,道:“但凡要成大事者,皆要从小做起。别看伺候公主事小,摸清公主的脾性却很难。越王尚且要卧薪尝胆,你区区一介女学士,怎么一点苦也不肯吃?”
眼看着孙文若又要酸溜溜地炸起来,秦檀不欲多争,便道:“那我去吧。”说罢,她望向宫女手中端着的小奶糕,见其颜色棕黑,便蹙眉问道:“小厨房做的小奶糕向来纯白软糯,怎么今日颜色如此奇怪?”
“小厨房改用了红糖,这有什么稀奇的?左右还是那个味儿,只不过是色泽变了。”孙文若翻个白眼儿,道,“你快给公主送去。”
说罢,孙文若便扬长而去。
秦檀垂眸,望着那道小奶糕。她凑近闻了闻气味,忽而间,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不对劲。
这孙文若特地将小奶糕交到自己手上,恐怕不安好心。她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今日这小奶糕,改的恐怕不止是红糖这一个数。”秦檀说罢,转向红莲,道,“你过来,替我做一件事。”
待与红莲交代完毕后,秦檀便带着宫女,将这叠小奶糕送到了敬宜公主的容月堂。敬宜公主正攥着几朵绢花儿玩的开心,看到秦檀来了,她小嘴一蹶,立刻哭丧了脸。
“秦女佐,我不想读书!”她指了指桌上几个认大字的课本儿,奶声奶气地闹了起来,“我不想认字!”
“公主,这样可不行。”秦檀细声细气地哄她,“但凡您不生病,都是得好好读书的。”说罢,她便命宫人将那叠加了红糖的小奶糕放在了炕桌上。
容月堂的午后,便这般过去了。
数个时辰后,芳姑姑神情焦急地从容月堂里跑出来,招呼宫人道:“快,快去请太医,再去禀告娘娘,公主身体不适,似乎是发疹子了!”
恪妃得知了此事,立刻急的团团转。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千宠万宠的。她赶到容月堂时,一双杏眼儿已含着两泡汪汪眼泪。
敬宜公主苦着脸,合衣躺在被子里,用被子将自己的小脸藏起来,泪汪汪道:“母妃,敬宜长疹子了,敬宜还头晕、不舒服!”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发疹子了?”恪妃拿冰丝手帕擦着眼泪,心焦无比,“敬宜只有在碰了核桃之后才会发藓,莫非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敬宜进了核桃?”
芳姑姑也是焦急无比,问孙文若道:“孙女佐,今日是你在容月堂伺候,可有见着核桃的影子?”
孙文若闻言,立刻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鼓动两片厚嘴唇,急切道:“娘娘,今日虽是微臣在公主身边教导,可因娘娘有召,微臣午后便不在容月堂了!看顾着公主的,都是秦女佐呀!”
“秦檀?”恪妃擦眼泪擦的眼眶都要起皮了,她酸着鼻子,拿凶恶眼神盯着秦檀,问道,“秦檀,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檀行了一礼,刚要开口,跪在地上的孙文若,却已战战兢兢地抢着回答了:“娘娘!微臣想起来了,若说真要发生了什么事,那便是秦女佐进了一叠小奶糕给公主食用。不如查一查,那小奶糕里有什么蹊跷!”
孙文若这话,令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到了秦檀身上。恪妃已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怒指秦檀,道:“好你一个秦檀,本宫对你这么好,你竟要谋害敬宜公主!”
恪妃这么武断莽撞,秦檀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芳姑姑慎重一些,道:“秦女佐,那叠小奶糕在何处?还是叫人查一查,还你一个清白吧。”
秦檀笑道:“查便查。那叠小奶糕就在帘子后头摆着呢,端上来是五块,如今被吃了一块,应还剩下四块。不过,这小奶糕乃是孙女佐叫微臣进给公主的。若是这奶糕里当真有什么,孙女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文若狠狠瞪她一眼,道:“秦女佐,你好恶毒的心思!我从头到尾都未沾过那奶糕,小厨房与容月堂的宫婢皆可作证!定然是你动了什么手脚!”
孙文若说的信誓旦旦,秦檀却一点都不慌乱。她似笑非笑,道:“孙女佐,那你说,我谋害敬宜公主,图的是什么?我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孙文若愣了一下,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支支吾吾了一下,底气不足道:“你!你自然是为了,自然是为了诬陷我,好将我赶出这丽景宫去,你一人独领这桩差事!我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你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
秦檀听了,笑得愈发从容了:“孙女佐,你可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争执间,芳姑姑已经去验了那叠小奶糕回来。她大惊失色,对恪妃道:“娘娘,那叠小奶糕里确实是被加了核桃粉!因核桃粉有颜色,那谋害之人还特地用红糖制了今日的小奶糕!其心思恶毒凶险,真是可怕!”
恪妃听了,也是花容失色。下一刻,她尖叫起来,怒指着秦檀与孙文若,道:“你!你们两个!快说,是谁谋害本宫的敬宜?!看本宫不扒了你们的皮!”
孙文若立刻啪啪地扣了几个响头,信誓旦旦道:“娘娘,微臣教导公主已久,将公主视若亲姊妹,又如何会做出这等恶事?定然是那些心思险恶、整日与歪门邪道为伍的人,才会谋害公主,还请娘娘明鉴!”
孙文若磕头磕的额上几要出了血,恪妃见她态度如此诚恳,心里已信了六七分,凶恶的目光便转到了秦檀身上。
秦檀不慌不忙,淡淡一笑,道:“娘娘,太医到了吗?不如先请太医为公主看看吧。公主尊贵,不可耽搁了。”
孙文若愤愤瞪她一眼,道:“秦檀,你少拖延时间了!假好心!你不是唐太宗,便是假仁假义也落不得好处!”
秦檀不以为意,只道:“还请太医先看看公主。”
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很快进了容月堂,坐到了公主床前,替公主诊脉。
但见老太医的眉头时而蹙紧,时而松开;表情时而疑惑,时而轻松。许久后,太医道:“回恪妃娘娘,公主身体安康,未有不妥呀。不知公主有何显症?”
恪妃惊诧,眼泪都没擦干呢,便急匆匆道:“敬宜误服了核桃,犯了藓症,发了疹子呢!她方才还哭闹着说身上痒!”
老太医左右瞧瞧,问被窝里的小公主:“公主殿下,请问您这疹子发在何处呀?您说说,微臣才可对症下药。”
敬宜公主可怜巴巴地缩在被窝里,眼珠子一转,说不出话来,只委屈道:“我不知道!总之,我发了疹子,我头晕!我不舒服!我今日不可读书了!”
老太医摇摇头,道:“依照老臣看,公主并无发热体虚、沉滞昏睡等显症;瞧着也是……应当没有出藓的。”
恪妃大奇,擦干了眼泪,又追问道:“敬宜,你快老实与太医说哪儿不舒服。”
敬宜支支吾吾的,却是说不出来,只嚷嚷道:“母妃,敬宜今日身体不舒服,不想读书!”
看敬宜公主这么说,恪妃心里早已明白了个七八。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呵斥道:“好好好,今日母妃准你不读大字。敬宜,你再说说,哪儿不舒服?”
一听今日不必认那些讨厌的大字了,敬宜公主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满面喜色,道:“我已经大好了!不必请太医了!”
瞧见公主如此活蹦乱跳,整个容月堂皆是一片沉寂。
秦檀摇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道:“微臣说,若非是起疹生病,或是淋雨发热之类的事儿,便不可停了每日认字的活。未料到,公主殿下却这样对付微臣。”
恪妃表情复杂,她拿指尖点了点敬宜的脑袋,小声道:“哪儿来的歪门邪道!”又转身问秦檀,“那叠小奶糕又是怎么一回事?敬宜不是吃了一块吗?这一回是敬宜好运,没有发疹子,可你谋害公主,却是逃不脱的!”
孙文若立刻附和道:“是呀!秦女佐,你看到公主活蹦乱跳,想来心里还难受的很吧?”
“娘娘误会了,那块小奶糕,并非是公主所食。”秦檀却很是从容,如此说道。
“你说谎!”孙文若尖叫起来,“偌大的丽景宫里,有谁敢动公主的东西?莫非是你自作主张,偷吃了公主的糕点?!”
“哎,孙女佐,你不必着急呀。至少,听我把话说完。”秦檀笑眯眯道,“因微臣觉得今日这叠小奶糕有异,便没有进献给公主。恰好方才二殿下来过一会儿,公主友善,便让二殿下吃了一块。二殿下还说了,这小奶糕的味儿奇怪,让公主不要再尝。”
说罢,秦檀的眸光斜斜落到了孙文若身上,道:“公主明明什么都没有吃,孙女佐却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定要查一查那小奶糕有何蹊跷。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末了的尾音,似带着轻慢的嘲笑。
孙文若听到她那一身似有似无的轻笑,脸孔都要涨青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怒指秦檀,道:“你少血口喷人!”
恪妃一愣,问道:“二殿下来过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寻二殿下。”秦檀答。
“秦女佐不像是在说谎。”芳姑姑小声附和,“二殿下向来喜欢咱们秦女佐,隔三差五便要来一趟,娘娘您是知道的。”
恪妃拨了下头上的钗子,凶恶的目光转到了孙文若身上。孙文若见状,浑身一抖,道:“娘娘,娘娘,此事与微臣无关呀……”
可这话说出来,已是无用了。恪妃盯着孙文若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
孙文若打了个哆嗦道:“娘娘,此事疑点颇多,请务必要细查呀!为何是秦女佐将这小奶糕送到了公主手上,为何小厨房会出现核桃粉……”
孙文若一句句地恳求着,可恪妃的眼光却越来越凶狠。
孙文若忽而想到,自己实在是高估了恪妃。恪妃从来都不是个愿意仔细抽丝剥茧的主儿,做事都是一锤定音,看着什么便是什么了。
此时此刻,恪妃娘娘恐怕早已认定,自己就是谋害敬宜公主的恶徒了!
“来人呐。”恪妃咬牙切齿,指着孙文若,喝道,“本宫要剥去她的女学士一职,赶出宫去!这等心胸险恶之人,不配教导公主!”
恪妃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上前来,架住孙文若的身子,便往外拖。孙文若惊恐着,一路哭求不停。
她散乱了鬓发,女学士的矮纱帽被摘了下来,碧玉的发簪在地上咔擦摔成了两截,口中哭喊道:“娘娘!微臣冤枉啊!娘娘为智伯瑶,微臣为豫让,便是伏桥如厕、吞炭漆身,也只会为娘娘尽忠,绝不会做出谋害公主殿下的事来!一定是有人挑唆!”
恪妃听了孙文若一大串典故,嫌弃地蹙了蹙眉,道:“这姓孙的说的什么东西?听不懂!”
秦檀笑道:“孙女佐是说要为娘娘报恩呢。”
“报恩?”恪妃咬了咬唇,道,“混账东西,便是这样报答本宫的恩情的!”
***
孙文若一路哭的嗓子都哑了,被狼狈地丢出了丽景宫。她趴在地上,满面泪水,眼睛朦朦胧胧地瞧着丽景宫的大门。
此时,她身侧行来一尊腰辇,有个姑姑模样的女子大声喝道:“何人在此,见了长公主殿下还敢挡道?”
孙文若泪眼朦胧里,看到了武安长公主华美的仪仗,眼底顿时燃起了生机。
“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她向着长公主的仪仗膝行爬着,手臂朝着腰辇上的瘦弱女子伸去。
***
将孙文若赶走后,丽景宫里恢复了平静。
秦檀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丽景宫。御花园的小池塘攀,二皇子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躺在草地上午睡着。小小的男孩儿蜷成一团,做梦时也是古灵精怪的模样。
秦檀找到二皇子后,便安静地等他醒来。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好不容易,二皇子才从酣梦里醒来,很是童稚天真地砸吧了一下嘴。
“秦女佐来了?”二皇子回头,瞧见秦檀,一咕噜从小坡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很开心的模样,“女佐,敬宜妹妹的那个小奶糕,是真的难吃的很,一股怪味儿!敬宜妹妹怎么喜欢吃那种东西?”
秦檀行了一礼,道:“今日还真是谢过二殿下了。若非二殿下尝了一口,这难吃的小奶糕,就要到敬宜公主的口中去了。”
“谢什么!”二皇子很大度地挥挥手,笑得狡黠,“敬宜妹妹是女孩子,我在她之前偷吃了,我还怕闹哭了她呢!”
说着,二皇子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交给秦檀,道:“女佐,这是宰辅大人叫我转交给你的信。”
秦檀接过信,看见信封上有着谢均的清俊字迹,唇角便扬起了笑意。
谢均的字,笔瘦划淡,却不失丰丽风骨,字如其人,真是好看极了。
“秦女佐,宰辅大人的字可真是好看呀。”二皇子凑过来,眼巴巴地夸赞,我也想临摹宰辅大人的字,也不知能不能讨到字帖……
秦檀笑道:“只要二殿下想要,宰辅大人就一定会给。只不过,宰辅大人的字少说也练了二十多年,才会这般炉火纯青。二殿下若也想写的一手好字,便要持之以恒,数十年如一日,才可有登堂入室之效。”
二殿下一听,撇了撇嘴,道:“当真有这么难呀?不就是写个字儿嘛!”
“那当然难了。世间会写字者多,可是能成为大家者少。”秦檀用指尖摩挲过信封上的字迹,笑道,“要想练成宰辅大人的字,那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了。而且,这世间还有更多练了四十年、五十年字的大家呢。”
二皇子挠了挠头,问道:“那,是那些练了四五十年字的书法大家写的字好看,还是练了二十年字的宰辅大人写的字好看?”
秦檀毫不犹豫答道:“自然是宰辅大人。”顿一顿,她将信封上的字指给二皇子,仔细说道,“你瞧这个‘檀’字,墨法与笔势的搭配,都是极为难得,自成一派,灵、柔、骨皆具……”
二皇子听了,露出一副孩童不屑的神色来,嘟囔道:“宰辅大人有多厉害,我早就知道了!秦女佐不必说了!翻来覆去这么多话,一直在夸宰辅大人,真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少儿童稚嘴快,语不过心,秦檀听了,却是一愣。
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夸了谢均这么多话。
真是少见。
她不再提起谢均,而是拆了信封,仔细瞧了起来。
信上的第一句话,就令她视线一凝——
“均不日将亲至昆川,与三王李恒知会。卿卿凡有事相问,均可代为传达。”
第57章 全员助攻
朝露宫。
武安长公主倚在榻上, 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孙文若, 深色清冷。
她本就生的容貌寡淡寒, 两簇淡眉如西江弯月, 眼底一缕浅浅郁气, 化不开揉不去, 叫人看着心底也发闷。
“说吧, 你有何要事禀报?竟折腾的如此狼狈。”
散乱钗发的孙文若将额头碰在地上,瑟瑟发抖,道:“长公主殿下, 恪妃娘娘身边的秦檀,乃是个狼子野心之徒!她…她常常非议您,说您是个…是个克夫命!”
孙文若语无伦次, 面孔涨的通红。长公主身边的松雪听了, 微怒道:“此事当真?!这秦檀竟如此胆大妄为?!”
好大的胆子,竟敢说长公主克夫!
“哎。”长公主却微扬尾指, 示意松雪不要多言。但见她细长的眉眼微合, 淡弱的眸光落到了孙文若身上, 魄力却有千斤之重, “孙女佐, 凡事要讲求证据。你无凭无据地, 本公主如何相信你?”说罢,长公主带出淡淡的一缕笑来,“说难听些, 你不过是张嘴胡说, 利用本公主替你扫除异己,那也未可说呢?”
孙文若被长公主一语道破真相,面庞愈发通红。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证据,只能随口胡诌起来。
“秦檀她…她…”孙文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半晌后,她忽而眸子一亮,有了一个主意,“她姓秦!当年杀害小郡王的那个朱氏,她的夫君便姓秦!”
虽然不知道秦檀与那凶嫌朱氏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她先将这盆污水泼上,混过了长公主这一关,也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她的母亲死的冤枉,说是…长公主逼死无辜的人,要长公主以命偿命!”孙文若壮着胆子,张嘴胡说起来,“长公主殿下,她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武安长公主安静地坐着,表情并无多少变化,戴着镶白玉缠金套子的手指,却紧紧地抠住了榻上一角。
“你是说,她是…那朱氏的女儿?”武安长公主眯起眼睛,眼神里有了一丝怨气,苍白的嘴唇喃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那个丽景宫新来的女佐,和朱氏生的这么像!
孙文若吞一口唾沫,偷偷窥伺着长公主的神情。她见长公主好似信了几分,心底大动,立即开始煽风点火。
“长公主殿下,那秦檀一贯不知好歹!身在宫中,却不守规矩;看到来授课的宰辅大人,立刻紧紧地巴上去献媚,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配不配得上!”孙文若咬牙切齿,憎恨道,“宰辅大人心善,这才没发作,可她倒好,还炫耀上了!这样无德的女子,又如何配做一个女学士?”
武安长公主听着,唇边渐渐挂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还勾引均哥,是么?
真是好一个贱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但很快,她就浅浅地咳嗽起来,声音令人揪心。松雪着急,立刻拍着长公主的背,安抚道:“殿下,奴婢这就叫人去煮药来,您可万万不能见风了!”
“本公主知道了。”武安长公主终于平复了咳嗽,拿手帕掩着唇,羸弱道,“孙女佐,你先下去吧。你不必离宫了,继续留在宫里做女学士。有本公主的命令在,我看谁敢动你!”
孙文若绝处逢生,狂喜之余,立刻磕头谢恩:“微臣谢过长公主大恩大德!”
待孙文若退下后,松雪捧来新煮好的药,吹温了,一勺一勺地喂到长公主面前。苦涩的药味,浸的满宫室都是,长公主像是习惯了苦味,毫不皱眉地将其饮下。
“松雪,你去景泰宫走一趟,告诉皇兄,我不想见到那个秦檀,让他将秦檀赶出宫外。”长公主按着嘴角,低声道,“对了,母后应该也不知道此事吧?她每天都要为父皇念往生经,想来是没空去细察恪妃的宫里又多了什么人的。去将此事,也告知母后。”
“是。”松雪端着空药碗一福。
***
半个时辰后,贾太后便拉长着脸,到了景泰宫。
见母亲来了,李源宏很恭敬地起身,道:“母后怎么忽然来了?”
“皇帝!你可真是聪明了!”贾太后冷笑一声,对李源宏道,“哀家说不想看到那个秦氏做你的妃嫔,你就偷偷摸摸地将她放到恪妃的宫里去做女学士。如此,哀家确实是见不到她,可她依旧待在宫里头!若不是武安告诉了哀家,哀家恐怕还被皇帝蒙在鼓里!”
李源宏知道此事瞒不过太后,便道:“母后既知道了,那也无妨。”
“无妨?”贾太后的眼底有怒其不争之色,“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也值当你这般鬼迷心窍似的魂牵梦绕?!”
饶是李源宏对母亲向来尊敬,此刻也微微不悦道:“朕是天子,自然是想要哪个女人,便要哪个女人。”
贾太后面孔一滞,道:“如今皇帝连哀家的话,都听不入耳了?”
李源宏冷淡地坐着,并不答话。
“好,好,好。”贾太后神色痛惜,“二十余载养育之恩,皇帝便是如是报答我的。为了一个女子,何至于此!哀家今日就要断了你的念头,亲颁懿旨,赐秦氏出嫁!”
既然皇帝下不了狠心赶秦氏走,她这个做太后的便狠心一些,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李源宏闻言,拍桌暴起,戾意十足地喝道:“朕看谁敢!”
他这一拍桌着实有些吓人,贾太后被吓了一跳,脚步微微踉跄。但见李源宏狠狠吩咐道:“传令下去,举国上下,有谁胆敢与朕争抢,杀无赦!”
他这一道旨意真是荒唐,可李源宏的荒唐,所有人从来都有目共睹。贾太后被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皇帝!你!”贾太后从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朕偏偏要看,这普天之下,有谁敢和朕争!”
李源宏阴鸷的话,让贾太后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太后只能怒气冲冲道:“那便随皇帝的便吧!”
说罢,贾太后也不再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面孔,而是气恼地转身离去了。
李源宏看到母亲恼怒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捉贾太后的衣袖。
“母亲…”
然而,话至一半,他便硬生生压住了自己心底的冲动,漠然地坐了下来,面上好似有一团亘古不化的冰。
嘎吱一声响,门扇合上了。
“晋福。”李源宏唤道。
“奴才在!”一直屏息假装自己不在的晋福,立刻冒了出来,“皇上有何吩咐?”
“朕记得库里还有几匣南边进贡上来的东珠。”他望着自己掌心,低声道,“去取了来,送到太后宫里吧。”
晋福应了,刚想退下,李源宏便又道:“再去拿点儿酒来!”
晋福心里琢磨着,皇上这十有八、九又是不高兴了。从前皇上喝酒有相爷陪着,可如今相爷正忙着动身去昆川的事儿,恐怕是无暇陪皇上喝这一杯酒的。
待酒送上来了,李源宏便自斟自饮起来。晋福要给他倒酒,他都拦住了。
数杯下去,李源宏便有了些微醉意,俊美的面庞染了几缕霞色,反倒冲淡了他平日的冷厉。
“晋福,去丽景宫里…”李源宏半仰着,眯起眼来,话只说了一半,便醉着不语了。晋福自己揣摩了一下,便道:“奴才去请恪妃娘娘来伺候圣驾?”
“不。”李源宏摆手,望向酒杯之中。那酒液里,倒映出他并不分明的一双眼,“去叫秦檀来,朕想和她聊聊天。”
晋福苦着脸,道:“那长公主殿下的话…”
李源宏蹙眉,想起妹妹武安对秦檀的厌恶,心底有一分犹豫。
很快,他下了决断,道:“还是去把秦檀叫来吧,瞒着长公主就是了。”
***
听雨斋里,秦檀正与红莲小声说着话。
“写给王妃娘娘的信,还没有回信吗?”秦檀问。
红莲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说:“许是被其他宫的人拦下,给打回去了。宫中规矩森严,这也是常有的。”
秦檀叹了口气,眸光浅浅,道:“王妃娘娘也许是烦了我吧。”
自打谢均想法子拒了殷家的婚事之后,燕王妃谢盈就再也没有回过她的信了。秦檀心里猜测,谢盈的心里应当是有了些隔阂,这才与自己冷淡疏远了起来。
她正想着,屋外头传来晋福的声音:“秦女佐,皇上传您去御前伺候呢。”
秦檀蹙眉,打了帘子出去,对晋福道:“公公可是弄错了什么?御前伺候,应当是唤恪妃娘娘去吧?又几时轮得到我呢?”
晋福一甩拂尘,道:“可没错,皇上请的就是您了。这话奴才听的真真的,绝无有假。您要是不肯去,那就是为难咱们伺候人的!还请女佐行行好。”
秦檀见晋福一副不肯多让的架势,知道自己多半是溜不走了。她理了下衣襟,对红莲道:“此事,你去禀报恪妃娘娘一声。”说罢,又附在红莲耳边细细说了些什么,这才转向了晋福。
“晋公公,烦请带路吧。”
***
景泰宫里是一阵酒香,粘稠香醇的味儿,如倾倒了一屋子的王母玉液似的。秦檀到的时候,李源宏恰提了一盏酒,独自站在窗前。
窗外光线微熙,已是春末了,百花凋零,满园绿色。淡淡的光线落在他白皙近乎病色的面容上,仿佛照亮了一个久不见阳光的夜行动物。纤长的睫毛,筛开了光的晕影,在眼框下投了一片痕迹。
“微臣见过皇上。”秦檀向这位喝醉了酒的天子行礼。
李源宏转身,不知是冷漠还是轻蔑的视线,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遍。
“你来了。”他道,“你不必慌张,朕今日喊你过来,只是为了喝酒。”
“谢皇上垂蒙。”秦檀很疏离地说。
李源宏将酒展随意地放在窗棂上,缓缓开了口:“秦檀,你知道吗?均哥竟要去昆川见朕的三弟。”
秦檀听着,作出诧异模样,道:“微臣不知。”
“他去昆川,十有八、九,是为了你。”李源宏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道,“朕竟不知,均哥与你竟已亲昵至这等地步了。”
秦檀低首不说话。
“可你要说,你爱的不是均哥的权势,朕却是不信的。”李源宏眯起眸子,道,“你一定是因为爱慕虚荣,这才会缠着他。”
这一回,秦檀没有保持沉默。她闻着淡淡的酒味儿,道:“是与不是,皇上其实心底清楚。若是微臣当真醉心于权势,恐怕今日微臣便不是区区一个女学士,而是您的妃嫔了。”
李源宏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满嘴胡言。”他小小地呵斥了一句,“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往来;凡生而为人者,便是逐利而行。亲眷之间,尚且如此,更况乎你与均哥?”
秦檀问:“皇上为何有这一说?人之初,性本善,又岂是皇上说的那样,生来便是逐利而行?”
李源宏瞥她一眼,眸光有些衰颓。醉意熏熏,他有些神识不清,张口说起了从前的事。脑海里有什么,他就说什么来。
“父皇卖了武安,两次。”他很认真、很执拗地说着,“第一次是换来了与北方草原十二部的停战,第二次是换来了彭大将军平定叛乱。他还想要卖第三次,可惜,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说罢,李源宏很诡谲地笑了一声,那张阴柔的面庞也染上了几分妖异。
秦檀有些诧异于他的失言,提醒道:“皇上,您醉的厉害,喊一碗醒酒茶吧。”
李源宏却不肯,反而举起酒壶,往口中倾倒了一大口,道:“父皇待诸多嫔妃,无有一个真心。无论是三弟的生母柔妃、大哥的生母恭妃,皆是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几位皇子,也被他玩弄于鼓掌。朕乃储君,却从未被他以亲子之格相待。每每与朕待着,父皇便总是要防着朕、戒备着朕。在他心底,三弟才是最好的储君。”
他眯着眼,视线透过窗棂间的光线,望向屋外百花凋零的景象。
没错,从幼时起,父皇便对他并不信任。父皇可对三弟付予一切,却偏偏不愿信他这个嫡子。但凡宫中出事,父皇有一个怀疑的,永远是他。
最敬爱的父皇,却总是疏远防备着他。
李源宏酒醉,胡乱道出了这些大事,秦檀连连后退,道:“皇上,微臣可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怕什么?”李源宏挑眉,“朕说了,朕不动你。若你喜欢,朕还可以赐你权势珠宝。”
秦檀再退一步,道:“皇上,微臣如今并不渴求权势;微臣所求之物,不过是母亲的真相大白罢了。”
李源宏愣住了。
“这…又怎么可能呢?”他轻蔑一笑,苍白的肌肤落在光线之中,似将化开的雪一般,“怎会有人不爱权势呢?世间情有万种,可那都是敌不过权势的。只要权势当前,再亲密的人也可抛弃。”
“皇上,微臣冒昧,想问一句话。”秦檀冷静道。
“你说。”
“皇上对武安长公主这样宠爱,难道也是发之于利吗?”
李源宏闻言,陡然怒了起来:“无稽之谈!朕对武安,自然是真心疼爱。”
秦檀微微一笑,道:“皇上您瞧,世间确实有人做事不求利好,只是发自情感。”
李源宏喉间的话噎住了。一时半会儿的,他竟当真说不出话来。
他对武安好,从没谋求过什么,那都是因为武安是他唯一的妹妹。可若他当真什么回报都不求,岂不是自己推翻了那套“人人皆重利无情”的说辞了?
滴漏声声,响彻宫宇。外头吹来一枕落寞的春末之风,带的水精细帘叮咚轻响。
“皇上,若是您恕微臣无罪,微臣便敢再言。”秦檀道。
“今日,朕醉了,朕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你既什么都没有说,那便是无罪。”李源宏道。
“好,那请恕微臣冒犯了。”秦檀不卑不亢地起了身,徐徐道,“皇上在宰辅大人面前,从来喜怒无常。既有厚爱,又有驳斥。若是微臣猜的没错,皇上对宰府大人,其实是又敬重、又轻蔑的。”
敬的是他满腹才华,如兄长至亲;蔑的是他终究只是臣子。不过,与其说是轻蔑,倒不如说是不甘。
不甘落于谢均之后,不甘事事皆要仰仗谢均。所以——
“所以,宰辅大人对微臣有意,皇上不甘人后,也想要以争夺微臣来定一番强弱。若是微臣真是为权势所吸引,那皇上便输得坦然——此乃微臣之过,并非皇上不如宰辅大人的缘故。”
这便是李源宏每每都要以权势诱她入宫的缘由吧。
若是秦檀承认,自己并非是因为权势而攀附谢均,而是被谢均所吸引、爱上了谢均,那在这一场无声的博弈里,李源宏便输了。
权势一词,成了李源宏挽救尊严的可怜稻草。
李源宏闻言,久久地站在窗前不语。他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光线之中,空气里每一寸飞舞起伏的尘埃都无处遁形。他衣领上的云纹与发冠上的绿玉,每一毫纹理都被照的清晰。
他起先木着脸,随即,面容便略略迷茫起来。
“你倒是有些聪明。”李源宏眯上眼睛,望向窗外的光,“如今,朕倒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嘉奖你了。朕不如——替你修建一座行宫,将天下最好的花木都放进去,再贡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如何?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可以给你摘来。”
“皇上,修建行宫劳民伤财,不可取。”秦檀道。
李源宏正想说话,外头传来了太监晋福的痛传声:“皇上,恪妃娘娘带着敬宜公主来了,说是公主殿下思念您了。”
李源宏愣了愣,道:“来的真是巧。罢了,敬宜难得来一趟,不可让她白走。”
晋福知道,这是让恪妃和公主进去的意思。
看来,今儿个秦女佐也无缘与皇上独处了。这恪妃来的这样不是时候,一个人来也就罢了,还带着敬宜公主,皇上再怎么也不会把思念父皇的小公主赶回去的。
屋外头立着浑身珠光宝气的恪妃,她见晋福出来回话,心底立刻美滋滋的。
“你学学这秦檀!”恪妃点了点宫女宝珠的脑袋,道,“学学人家这聪明劲,这么轻而易举地,便为本宫谋了一次御前伺候的机会!你们的脑袋瓜要是也这么聪明,本宫早就有皇子了!”
宝珠很委屈地挠挠额头,道:“娘娘您独宠六宫,奴婢哪需要出这等主意呀!”
恪妃理了理发髻,风姿万千地走了进去。出来时,便带上了秦檀。
恪妃心满意足道:“秦檀,你倒是尽心。皇上喊你去御前伺候,你就眼巴巴让侍女来请本宫,还要本宫带上敬宜。这忠心表的好,本宫大大有赏。”
秦檀跟在恪妃身后,淡淡笑道:“这是微臣应当做的。”
“你先回去休息吧。”恪妃停下脚步,眼光微微一转,我有事要去太后宫中。
秦檀应声,便退下了。
恪妃见秦檀走远了,便向着太后寝宫去了。
太后正在生闷气,手里拿一把银剪子,咔擦咔擦地剪着叶片儿。原本修剪得到的叶丛,被剪得乱七八糟。菊姑姑在旁苦口婆心地个不停,一副忧虑的样子。
看到恪妃来了,贾太后就想起在她宫里的秦檀,认为是她与皇帝串通起来欺骗自己,心底更气了。
“你来做什么?”太后冷冷地问。
“母后,儿臣听闻皇上下旨,说但凡有敢娶秦女佐之人,杀无赦。”恪妃露出一副关切模样,道,“秦女佐是儿臣宫里的人,儿臣如何能不管呢?”
“所以呢?”贾太后依旧没有给恪妃好脸色。
“儿臣想呀,虽说皇上是下了圣旨的,可有那么一个人,与皇上情如手足兄弟。他便是违抗了圣旨,皇上也舍不得杀。不如,便让这个人…去娶秦檀吧?”
贾太后的面色微微一凝。
“你是说…宰辅?”
第58章 糖醋排骨
入了梅, 京城便总是在下着雨。或大或小的, 浇洗的四处一片湿漉漉。因着连日阴雨, 人的心情都闷了许多。
夜雨哗然, 敲打屋檐如奏。偶有一道白电闪过夜空, 旋即便是轰然的滚雷声。
武安长公主缩在被重, 辗转反侧, 淡眉痛苦蹙起,如在挣扎逃跑。她紧紧抓着被角,胡乱地说着梦话。
“洛儿, 洛儿……火…火!”
又是一道惊雷声,滚滚作响。武安长公主陡然从梦中惊醒,倏忽坐了起来,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是惊魂未定的面庞上, 挂着涔涔冷汗。
外头值夜的松雪听见响动,连忙端着油灯进来。她见长公主满面惊恐地坐着, 立即搁下油灯, 掏出冰丝手帕, 替长公主拭汗。
“公主可是又做噩梦了?不如去传太医来, 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吧。”松雪道。
“……算了, 不必了。”长公主摇摇头。旋即, 她眼神一凛,眉宇间纠结着一道怨气,说, “春莺那个贱婢呢?去把她叫来!定然是本公主白日看多了她, 才会夜里做这样的梦。这个彭家来的贱婢,真是个丧门星。”
松雪喏道:“奴婢这就去喊她来。”
松雪说着,眼底有了一丝怜悯。
这春莺,是彭大将军过身后,长公主从彭府带出来的人,从前是大将军送给长公主的丫鬟。每每长公主做了噩梦,这春莺便得不到好,总会被罚上一顿。
同是伺候人的,松雪难免有些同情。
***
次日清晨,听雨斋的秦檀,便从宫人们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传闻。
“昨夜大雨,长公主的朝露宫那里,竟隐隐有女子的哭声呢。”
“莫非是……是九年前那场大火里的冤魂显灵了?”
“嘘!恪妃娘娘憎恶鬼怪之说,你可别惹祸上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檀本就对朝露宫的武安长公主关注非常,听闻此事,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什么蹊跷,便对红莲道:“走,我们去朝露宫附近走走,散散心。”
红莲慎重,说道:“女佐,长公主就住在朝露宫中。她一贯喜静,咱们若是吵到了长公主,难免会惹来责罚。”
秦檀抿唇,轻声道:“纵使如此,我也得去看看。平白无故的,为何有人半夜哭泣?兴许,便与我要找的东西有关。”
见秦檀如此执着,红莲也不敢阻拦,便陪着她一道往朝露宫去了。天还阴阴的,细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地上也甚是湿滑,秦檀一路走得极是小心。
朝露宫附近,一向是清净无比。此时,也只有雨水清打池面的沙沙声。
红莲掌着伞,秦檀立在伞下,平静地四处环顾一下。放眼处,只有绿树成荫、碧波清渠,并无什么人影。蒙蒙的雨幕,为一切景致织出一道面纱。
这一趟,看起来是白来了。
就在秦檀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哭泣声,如鬼魅一般,叫人心底发寒。红莲当即微微哆嗦了一下,颤着舌道:“女佐你听,这、这是有人在哭呀!”
秦檀蹙眉,道:“走,咱们去找找是谁人在哭。”
她的鞋履踩过浅浅的水洼,向前行去。风大,雨又急了些,竟将她的鬓发也吹散了。她不得不用手按着湿漉漉的凌乱头发丝,偶尔再抹一把满面的雨水。
到了一片假山林里,秦檀探头张望一下,便看到一名宫女侧身坐在假山下,抱膝而哭。露着的十指红肿不已,也不知是被用了什么刑罚。
秦檀微抿唇,问道:“你是这朝露宫的宫女?在哭什么?”
那宫女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被抽的高高肿起的面颊。她泪眼婆娑地望向秦檀,待看清秦檀那张鬓发狼狈、满面雨水的脸孔,这宫女刹那倒吸一口气,尖叫起来。
“秦夫人!秦夫人!不是奴婢害的您!不是奴婢呀!您要索命,就去找长公主!万万不要找奴婢!”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一边哆哆嗦嗦地朝假山的更里头爬去,衣摆在地上浸的湿漉漉一团。
“你等等!”秦檀心下一震,立刻上前,狠狠拽住这宫女的衣襟,不让她逃走,“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找你索命?!”
那宫女却猛然摇着头,恐惧无比道:“秦夫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您何必找我偿命呢!”
“你疯了不成!”红莲怒道,“这是我们女佐,不是秦夫人!秦夫人早就过身了,岂能容你在这里疯癫言语?”
“不是秦夫人?”这宫女微微定了神,依旧战栗不已。她大口地喘着气,摸着自己高肿的脸颊,道,“你竟不是……不是秦夫人?那为何长得这般相似……”
“她是我娘。”秦檀见她终于不在躲,便松开了手,冷眼道,“我问你,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哭泣?”
那宫女抹一把眼泪,小声道:“奴婢春莺,在朝露宫伺候长公主。昨夜做错了事,被长公主责罚,因此在此哭泣。”
“仅仅是因为如此?”秦檀逼问。
“……是,是。”春莺的口齿有些不清。
“那你方才说的索命,又是怎么一回事?”秦檀严厉地问,“你若是不仔细回答,我便让你好看。”
春莺愣了一下,忽然啪啪地朝秦檀磕起头,直到满额都是血粒子。她哭道:“烦请这位女佐放奴婢一条生路!不要再问了!若是女佐执意要问,奴婢只能死在这里了!”
见这春莺宁愿死,也不肯实话实说,秦檀无法,只能作罢。
“你不说,那好。今日,我不强迫你说。”秦檀冷笑一声,道,“方才你说了,偿命需找长公主。这句话,可是对长公主的大不敬。若是传了出去,你有什么样的下场,想必你自个儿也知道。”
春莺微微悚然。
“若你想要我守口如瓶,那你也得守口如瓶。”秦檀理一下发丝,道,“今日,我没有见过你,你亦没有见过我,只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哭罢了。”
春莺泪眼蒙蒙地抬头,哽咽道:“……是。还请女佐,放奴婢一条生路。”
就在此时,假山林外头,传来一道清幽的声音。
“是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春莺的面色瞬间惨白。她哆嗦道:“是、是长公主……完了!若是让长公主发觉是我在此地吵闹……我……”
秦檀见她如此畏惧,心底微动。下一刻,她将手放在春莺的肩上,安慰道:“无妨,我出去认了便是。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长公主自然不会注意到你。”
春莺诧异地抬起了头:“女佐,您…可长公主的脾气,着实不好……”
秦檀安抚似地笑了一下,旋即便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是微臣的丫鬟不力,微臣正在教训她,惊动了长公主殿下,还请降罪。”
秦檀行到假山林外面,便见到一列宫女、太监环列站着,个个都撑着伞。武安长公主裹着披风,站在最前头,金丝银线的衣摆垂在风里,如盛了日光似的。
视线微移,长公主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正是谢均。
秦檀略有诧异,道:“微臣不知宰辅大人也在宫中,失礼了。”
她说完这句话,心底忽有一丝别扭。再望向长公主与谢均并肩而行的身影,她咬紧了唇,觉得这一幕很是刺目。若眼前的景象是画,她恐怕早就撕碎了丢到井里去。
“你竟然还在宫里……”武安长公主冰冷的眸光落到了秦檀的身上,“皇兄竟然没有将你赶出宫去。你可真是厉害呀。”
“原本正赶着去给皇兄请安,可被你这么一吵闹,却连请安的心情都没有了。”武安长公主拿帕子掩着嘴角,轻咳了一声,“下雨的日子,我本就心绪不宁。被人一吵闹,就更加了。”说罢,长公主的神色冷厉起来,“秦檀,你可知罪!”
她这副狠戾的神情,与李源宏真是如出一辙。
“微臣知罪。”秦檀蹲下身,很诚恳地说。
“不过是训斥了几句宫婢罢了。”谢均垂着眼帘,慢条斯理道,“长公主殿下难得召微臣入宫,还是去景泰殿见皇上要紧。”
“不急。”武安长公主紧了一下披风,纤如细柳的身子缓缓朝前一挪,“秦檀,你冲撞了本公主,本公主要罚你,你可有异议?”
秦檀眸光微动,用余光瞥了一眼春莺藏身之地,主动示弱道:“不敢有异议,但请长公主责罚。”
“那好。”武安长公主瞥一眼松雪,道,“去,掌嘴。三十记耳光,一下都不准少。”
长公主此言一出,周围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三十记耳光说起来简单,可真要做起来,那便是要毁了秦檀的这张脸,已是狠毒之至了。
“长公主殿下……”松雪有些不忍心,劝道,“还是去给皇上请安要紧。”
“打。”武安微微咳了一声,蹙紧眉心,盯着秦檀,道,“看到这张脸,本公主便烦心。”
松雪在心底叹了一声,知道是这秦檀与那朱氏生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才惹来了长公主的厌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解不了长公主的恨。
于是,松雪挽起了袖子,大步朝秦檀走去。
“且慢!”秦檀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武安长公主,道,“长公主,您要责罚微臣,微臣并无怨言。只是若微臣顶着这张脸去见皇上,皇上难免疑惑。烦请长公主三思。”
武安长公主微微地迟疑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正是如此,才更应该打。皇兄为了你,已置我于不顾。我打花你这张脸,恰好能让皇兄清醒一番。”
说罢,长公主低声对松雪道:“动手!”
松雪无奈,只得扬起了手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松雪的手腕儿被严严实实地捉住了。站在松雪身后的谢均隔着袖子紧扣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均哥?!”武安惊诧道。
“松姑姑,冒犯了。”谢均再三确认自己是隔着衣袖握住松雪的手腕,这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道,“长公主,您这样掌嘴秦女佐,怕是有些不妥。”
从谢均出手开始,武安的面孔便有些轻微地扭曲了。那浓郁的怨气,便一直在她的眼眸间回旋,如冤魂不散的鬼怪似的。
“均哥,你竟然……竟然又替这个女人开罪!”武安长公主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旋即,她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连连将手放在了身边宫婢的身上。
谢均垂着眼帘,并不答话。
他这样的行径,无异于默认。长公主看一看谢均,再看一看秦檀,眼底瞬间燃起了一阵诡谲的火焰。
“这秦檀可真是有本事。”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身边宫女的肌肤,咬牙切齿道,“将皇兄迷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连均哥也被她给勾住了!均哥要去昆川了,本公主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一回,你却……你却…”
说罢,武安长公主便要亲自上前掌嘴。可雨天路滑,长公主走的又急,身子竟不小心一滑,猛地向前扑去。
“长公主小心!”
谢均连忙拽过松雪,用松雪垫在了长公主身下。长公主结结实实地扑到了松雪身上,脑子一蒙,久久地爬不起来。
宫女、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涌上去,将体弱的长公主扶了起来。
“长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可有受伤?”
“奴婢去太医院寻个大夫吧!”
松雪被压的严实,表情却是茫然的。谢均道歉,很是温雅道:“松姑姑,抱歉了。男女有别,我不敢接长公主,只能出此下策。”
松雪依旧是一脸茫然地躺在地上,武安长公主却已经狼狈地起身了。她发现自己鬓发歪斜、衣衫开扣,满衣摆都是泥点子。这样的情形,显然不适合去给皇上请安了。
她咬咬唇,眼底有一阵狠锐之色。
“罢了,这一回就先放过你。”武安长公主裹紧了披风遮掩狼狈,道,“先回宫去换身衣衫,重新梳妆。均哥,你就先去皇兄那儿吧。”
说罢,长公主的仪仗就朝着朝露宫里的方向去了。
“恭送长公主。”
但尾巴上的太监、丫鬟都走远了,谢均才直起了身。他闲散地走到秦檀面前,弯腰望着依旧半蹲行礼的秦檀,轻声道:“檀儿,人已走远了,你不必如此辛苦地半跪着。”
秦檀垂着头,不言不语,也不站起来。
谢均打量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掌去,道,“我扶你起来。”
可秦檀却没有接他的手掌,而是靠着自己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她掸一掸袖上的灰尘,道:“相爷倒还记得我。我本以为,有佳人在侧,相爷早忘了我是谁呢。”
谢均一愕。
旋即,他展开了面上笑容。那笑容无一丝作伪,直如春日的和煦暖阳似的,叫人看了便心底懒懒地发痒。
假山林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满面泪痕的春莺胆怯地走了出来。她看到秦檀完好无损的模样,当即“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道:“谢过女佐替奴婢隐瞒!”
若是方才秦檀没有独自认下喧哗吵闹之罪,这三十记耳光,定然也是少不了她春莺的。昨夜长公主噩梦惊醒,便已赏了她十个耳光出气。今日再三十,那更是有可能。
她是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宰辅大人出手相助,也只能等着被扇的毁容。幸好,秦女佐并没有将她一并供了出去。
“我也不是无情之人,瞧你可怜,自然愿意帮忙。”秦檀道。
春莺犹犹豫豫的,看一眼谢均,小声道:“秦女佐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只是奴婢离宫已久,实在不可在朝露宫外久留。烦请女佐……下次再聊。”
秦檀并不苛求,点点头道:“那你去吧。”
春莺露出感激之色,连忙提起裙摆,踢踢踏踏地跑走了。一路飞溅的细碎水花,沾湿了她的背影。
谢均看着春莺离去,道:“我方才还在心底猜测,你怎么会忽然如此乖巧,任凭长公主责罚怒斥。原来,竟也是有原因的。”
“使上一出苦肉计,收买人心,倒也未尝不可。”秦檀道,“相爷若不拦,效果还要好些呢。”
“这么说,还是我坏了檀儿的事了?”谢均失笑。
“我又岂敢?”秦檀瞥他一眼,眸光有些微恼,“我只是觉得,有长公主陪伴在身侧,相爷还伸手帮忙,为我得罪了长公主,多少有些不值当。”
“怎么,檀儿不希望我和长公主一道走?”他问,“长公主说是有三王的事儿要提,我这才匆匆地入了宫。事关三王,便是事关檀儿的母亲。如此,檀儿也不肯恕均的罪吗?”
秦檀微微咬牙,道:“罪?你能有什么罪?相爷爱和哪个女人走一块儿,便和哪个女人走一块儿,我一个小小的女学士,哪里能管得着?”
谢均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道:“檀儿,这周围,似乎有人在做菜呢。”
“……什么做菜?”秦檀闻了闻,却没见什么味道,便说,“你这是白日做梦呢?”
“确实有人做菜,做的还是一道糖醋的菜。现下,是在加醋呢。”谢均道,“你闻,酸味甚浓,不可忽视啊。”
“……酸味?”秦檀微疑,竟当真努力闻了两下。下一瞬,她陡然反应过来谢均是什么意思,立即怒了起来。
“你信不信,我把你做成糖醋小排!”
第59章 正室侧室
微微细雨里, 秦檀边走边问。
“昆川荒远, 至少也需一月。”谢均道, “若非迫不得已, 我也不想离开京城。只是皇上下了死令, 绝不可让三王离开昆川, 我只能去一趟。”
这一点, 秦檀倒是料到了。连先皇帝驾崩之时,李源宏都没让三王回来奔丧,可见他对三王戒心之重。
“皇上为何…如此惧怕三王?”秦檀有些疑惑, “他被贬多年,天下已定,又有何好怕?”
谢均摇摇头, 道:“三王被贬时, 我也不过是外臣,不得详实消息。其中原因, 还得去问了才能猜测一二。”
“谢均。”秦檀忽然抓住他的袖口, 喃喃道, “你还是不要去昆川了。”
“怎么?”谢均微惑, 道, “三王被贬, 与你母亲之死也许有关。你难道想放过这条线索吗?”
秦檀略略松开了手。
“我不过是…”她的话语里,有一丝浅浅的担心,“我不过是, 不希望你被皇上猜忌。皇上天性多疑, 又对三王防备无比。你与三王多年未有联系,忽然前去拜访,难免引来皇上的疑心。”
顿一顿,秦檀抿了唇,低声道:“便是再想帮我,那也就不值当了。”
谢均微讶,旋即,他道:“能得你关心之语,倒也算是没有枉费一片苦心。不过檀儿不必担心,皇上猜忌谁都可,但独独不会猜忌我。”
见谢均语气肯定,秦檀有些着急,道:“谢均,你可不要太自负了。皇上向来认为世人皆逐利而行,又岂会真心信任你?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伴君本就如伴虎!我…我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秦檀的话说的这样焦急,谢均心中微微一暖,如冬雪化开了似的。
“不必担心。”谢均握住了秦檀的手掌,“我与皇上,自幼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比旁人更了解。”
李源宏确实多疑,暴躁,喜怒无常。可他对待至亲至友,却又是极端的好。譬如他对待武安的宠爱,多年无有改变。只要武安想要,便是天上的星月,他都能为武安摘下来。
对于李源宏而言,重要的人便比整个天下都重要;不重要的人,便是一只脚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秦檀还是有些着急,谢均却握紧了手掌。感受着掌心里一点暖热,秦檀的表情渐渐松缓了。
“我也不必替你瞎操心。”她短短地叹一口气,“你从来都那么聪明,何必我来指点江山呢?”
一会儿,秦檀问:“如今我只想问,你约莫什么时候走?”
“京中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有一件事,在离京前我必须办妥。若不然,我便不能放心去帮檀儿。”谢均道。
“怎么?竟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秦檀挑眉,打趣道,“相爷不是说,从来眼底只看得到我一人?”
“是啊。”谢均无声地笑起来,“这件事非常重要,必须得办,檀儿等着看就是了。”
时间已然过去很久了,兴许武安长公主马上就要从朝露宫里出来了。秦檀不好久留,免得再被长公主责罚。她和谢均道了别,回丽景宫去了。
容月堂里,敬宜公主正苦着脸,一遍遍翻着誊抄有大字的簿子。见到秦檀来了,小公主哭嚷喊道:“秦女佐!我不想学了!”
“那可不成。”秦檀很气定神闲地坐下来,“今儿微臣就坐在这里,看着敬宜殿下习字了。”
敬宜公主哭的越发大声了。
秦檀指点了公主大半日,快晚膳时分,才回听雨斋里去。红莲惦记着春莺的事,忙道:“女佐,不如赶紧将那春莺叫过来,说说当年那场大火吧。”
“不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秦檀却摆摆手,如此道,“红莲,你去针线房要些新的材料来,线要挑细密紧实的。”
“是。”红莲应了。
红莲走后,秦檀便从衣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描红花册,借着灯火仔细翻看着。
自打入宫了,便许久没做针线活,也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做出来的东西,会不会被那人嘲笑?
***
隔了几日,恪妃传秦檀去殿里说话。
还未出梅,天气依旧潮闷,但恪妃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衣摆的纱料子飘飘如仙。她一贯喜爱东珠,便是这薄如蝉翼的纱料外衫,也被她缀了好些明晃晃的东珠,整个人都宝光四放,如一株行走的珊瑚树似的。
“见过恪妃娘娘。”
听到秦檀的行礼声,恪妃合上手里的珠宝匣子,很是喜气洋洋地上来扶她。
“不必多礼。”恪妃笑笑,让人给秦檀看座,“秦女佐,本宫记得,你从前是嫁过人的吧?”
“回娘娘的话,正是。”秦檀点头。
“你与上一任夫君和离,想来也是可惜。你大好年华,何必独守空闺?这下半辈子,总得找个人托付。”恪妃拿着手帕,一副操心的样子,“本宫嫁入宫中,日日提防,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定然也是不适合你的。”
听见恪妃说的话奇奇怪怪,秦檀的心里已有了警觉:“娘娘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言,微臣自当聆教。”
恪妃咳了咳,假作正经,问道:“秦女佐,你觉得…咱们大楚的宰辅大人,如何呀?”
秦檀懵了一下:“什么…如何?”
“哎呀!”恪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是你觉得谢大人为人如何,够不够俊!”
“……娘娘?”秦檀愈发诧异了。
恪妃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恪妃红唇一扬,拉着秦檀的手,做姐妹亲切状,仔仔细细数着谢均的好:“你瞧呀,那宰辅大人,位高权重、玉树临风,还满腹诗书!皇上拿他当兄弟对待,他跺跺脚,半个京城都要震一下!”
“宰辅大人确实君风翩翩。”秦檀不明觉厉,只能跟着一起夸谢均。
“本宫呢,一向关心丽景宫的人。你是女学士,本宫自然不舍得你长久地待在宫里。这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恪妃摆出一副为秦檀好的架势,数落着宫里头的不是,“所以,本宫和太后娘娘商量了一番,决定为你寻个好去处,将你嫁给宰辅大人做侧夫人,如何?”
恪妃美滋滋的,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若说天下有谁敢抗旨,那就只有谢均了。将秦檀嫁给谢均,皇上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砍了谢均的脑袋。
但是秦檀这家世,配给谢均做正室,着实有些委屈谢均了。太后不希望看到谢均动怒,便折中了一下,让秦檀做谢均的侧夫人。
“…”秦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为了不让自己入宫分走宠爱,恪妃竟将主意打到了谢均头上。
真不知该说这一回恪妃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还是歪打正着。
那头的恪妃,还在一个劲儿地夸着谢均:“虽然是侧夫人,可谢均一直没有娶正妻,你嫁过去,不就是他府里头一号的女主人了吗?便是日后有正室过了门,因资历不及你,也会矮你一头。宰辅大人有才有貌,虽说拖到了而立都不曾娶妻,可他照样是咱们大楚京城数一数二的好男儿…”
秦檀思忖一会,答道:“婚姻之事,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恪妃很不赞同,“宰辅这么好的男人,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本宫待你好,才替你谋了这个婚事。”
恪妃说着,眸子一转,道:“宰辅大人不是要启程去昆川了吗?他走之前,本宫让皇上设个宴,大家一块儿喝喝酒、听听曲,你可要好好表现!”
秦檀:…
***
另一头,太后宫中。
贾太后坐在炕桌边,语重心长地与谢均说话。宫女奉上的茶早就凉了,贾太后的话还没说完。
“要那出身不行的秦氏进你谢家的门,确实有些委屈你了。不过她美貌,也不算是碍眼。更何况她不过一介侧夫人,你不喜欢,打发去京外便是了。”贾太后叹一口气,道,“你与皇上一道长大,情谊非常。若非是当真无计可施,哀家也不会这般为难你。”
顿一顿,贾太后似回忆起了什么,道:“先皇脾气不好,又生性多疑。你替皇帝少年时受过的鞭子,哀家都记得。你的正室,哀家自然会好好挑选。你与那殷二姑娘无缘,哀家便再去寻个更配得上你的。”
贾太后说的言辞恳切,谢均沉思一会儿,道:“太后娘娘,此事似有不妥。”
贾太后心底“咯噔”一下,心道:怕是谢均觉得为难,不愿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秦氏进门了!
“那…宰辅的意思是?”
谢均笑笑,道:“微臣觉得,做侧夫人不好。”
太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便做个普通的贱妾也成。能做谢家的贱妾,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太后娘娘误会了。”谢均露出笑容,眼底微温,如忆起什么好事,口中道。“微臣觉得,她做正室夫人才好。”
——有什么事儿,是一定要赶在离开京城前办下的?
那自然是与檀儿的婚事。
第60章 非死不可
秦檀在恪妃这里, 听了一耳朵夸奖谢均的好话。
可是翻来覆去的, 她也只能说一句“婚姻大事, 任其自然”, 并不松口应恪妃那句给谢均做侧夫人的话。
她怎么能答应的?她可不想做个侧夫人。
可她又不能说出“要做正室妻子”这样的话, 落到恪妃耳朵里, 那就是不知足。保不准, 恪妃这个脑袋简单的女人又会想出什么怪主意来。
秦檀回了听雨斋,只当没有听过恪妃的话,照旧做自己的事。白日指点敬宜公主的学问, 得了空便抓紧女红。她一连几天的熬夜,红莲看了,有些不忍, 便一直劝说她休息。
“女佐小心把眼睛熬坏了!这红通通的, 怪叫人心疼的。”红莲捧着一卷丝弦,眼底满是不忍, “到时候宰辅大人看了, 也会难受呐。”
“我又怎会叫他看到我红着眼睛的样子?”秦檀不以为意, 用牙咬断线头, 捧起手中一双鞋履细细观看, 口中喃喃道, “昆川多湿热,潮气也重,不可闷的太紧实, 免得他穿了不舒服。”
主仆两正说着话, 外头传来宫女的通传声:“秦女佐,武安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呢。”
秦檀搁下手里的针线,微微诧异:“长公主?”
红莲有些心焦,道:“长公主请您过去,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女佐还是找个借口,推掉了吧。”
秦檀略一思忖,道:“不,我还是要去。”说罢,她将手中做了大半的鞋履细心地藏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衫发髻,便出了听雨斋。
正是午后,天是雨后的半阴。
朝露宫里,一片清净。武安长公主喜静,所有仆从都是缄口屏息,不敢吵闹。整座宫宇,都是凉薄的寂静。
长公主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把赤金的长命锁。她戴了两串软东珠的手镯,镶嵌的红宝花样闪着富丽的光华。
“长公主,秦女佐来了。”松雪向她恭敬行礼。
“秦氏来了?”武安长公主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把长命锁,余光往珠帘外一落,“既然来了,就叫她在外边跪着,跪到本公主满意为止。”
松雪有些忧虑,劝道:“无缘无故的,让女佐罚跪,恐怕是不大好。一会儿可能还要下雨,若是她淋了雨……”
“无缘无故?”长公主的眼底有一缕锐利的怨气,“她那张脸,便是最大的缘故。不仅仅像那个女人,更是勾引了均哥的祸害。让她跪着,本公主便不信了,这宫中,还有人敢置喙本公主不成!”
松雪无奈,知道是这秦女佐的脸惹了事,让长公主气在心头。长公主的固执,那可是极为可怕的;她若不解气,这秦女佐恐怕得长长久久地跪下去。
松雪跨出殿外,对行礼的秦檀道:“秦女佐,长公主罚你在宫门前长跪。公主出来唤了,你再起身。”
秦檀蹙眉,道:“松姑姑,我何错之有,须得罚跪?”
她虽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的很——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长公主想要罚她罢了。武安长公主在李源宏面前得宠,又是整个大楚人人称赞的大义公主;长公主想要罚自己一下,她是绝无力量去反抗的。
松雪左右张望一下,见无人注意,便小声道:“秦女佐,你越是硬来,长公主便越是要罚你。倒不如此时服软,先跪上一会儿,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上来。”
“不必了。”听到“皇上”二字,秦檀的面色瞬间冷硬了起来。她干脆地撩起裙摆,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我宁可跪着。”
她才不希望自己欠了李源宏的人情。
松雪有些诧异,不知这秦女佐为何不肯受皇上的好。明明听长公主说,皇上被这秦女佐迷的七荤八素,想着法子也要将她留在宫里。
眼看秦檀真的在冷硬的地砖上久跪着,松雪怕她真的跪坏了腿,便瞒着长公主,偷摸地派了一个小宫女去景泰宫请李源宏。
过了没一笑会儿,李源宏的圣驾便到了。
他从腰辇上下来,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秦檀,当即蹙眉道:“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武安长公主轻轻地咳嗽一声,从殿内走出来。她苍白的面孔迎着日光,羸弱的身躯如一节衰败的柳叶:“皇兄来的倒是快。武安竟不知道,皇兄原是这样器重秦女佐的。”
李源宏阴沉的面孔微微一凝,他冷声道:“倒也不是器重,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妹妹你。”他脚步不停,紫色镶银缘的皂靴踏过秦檀身边,口中状似随意道,“秦檀,你与朕认个错,以后乖觉一点;兴许,武安便会让你站起来了。”
秦檀跪在地上,笑笑道:“微臣何错?皇上须得让微臣知道了,微臣方可认错。”
李源宏一甩袖,在她面前弓下身子,道:“那你与朕服个软,朕便替你向武安求情。”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倒不像是那个荒唐的帝王了,反而如个情子似的。可秦檀依旧不买账,道:“微臣当如何服软?请恕微臣无知。”
服软?
说的轻巧。要是眼下服了软,那日后想要再硬气起来,便难了。届时李源宏要想拿捏自己,那可是轻而易举。勿论是做妃做嫔,恐怕都得听他安排。
见她这么不知好歹,李源宏也恼了。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此刻寒意覆面,冷冷地哼了一声,站到武安长公主身边去了。
他把秦檀送去恪妃身边,就是希望恪妃能弹着、压着,叫她明白天恩的厚重,不要再整日想着替母亲洗清冤屈,而是乖乖做她的妃嫔。可是如今看来,秦檀的性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软。
她宁可跪在那儿,也不肯向天子说一句讨好的软话。
秦檀这样的行径,叫李源宏觉得牙关有些痒痒的,心底也如有什么在挠一般。他便那样冷冰冰地站着,肃杀的威压叫周围人都双股战战,可他却独独只盯着秦檀瞧。
将要出梅了,天微微的热。内务府提前发了新作的夏衣,是宽敞轻薄的样式,颜色有些沉,恰好将她艳丽的容色压得不那么醒目了点。她规矩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如一樽完美的陶瓷雕像一般。
李源宏看她越久,便越觉得她不可思议。
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如何可以做到前后反差这般的大?从前她是怎样使劲心机手段地闹着要做太子嫔,李源宏尚且记得清;可她如今却又对权势敬而远之,宁可跪地也不服输。
难道,是因为均哥?
李源宏一想到这件事,心底便如长了刺一般难受。
他的眉心紧结,一双眼半阖,眼底有几分危险的毫茫。手紧紧蜷起来,手背处的青筋用用力而微微凸出。
他盯着秦檀,心底有一个焦躁的念头在反复徘徊。
她怎么还不求饶?
她怎么还不服软?
难道,权势对她当真已毫无吸引力?
天空渐渐地晦暗了起来,几团沉沉的云彼此压着,潮闷的雨意泛开。抱着拂尘而立的刘春诧异一声,道:“这是要下雨了!”
李源宏闻言,下意识便向前踏去。可武安长公主却无声地伸手拦住了他,不让他继续向前。
李源宏侧头,却看到长公主淡漠而孱弱的面容,毫无斜视地盯着前方,就好像秦檀不存在似的。于是,李源宏按捺住了自己心底的念头,退回了原位。
“武安,小施惩戒也就差不多了。”他到底心疼自己这个命途坎坷的妹妹,凡事都让着些,“再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若是再让她跪着,宫中人难免有所非议。朕不希望,听见旁人对你泼以污名。”
“皇兄希望旁人不污蔑我,那还不简单?”武安长公主很轻巧地说,“不准他们议论,那污水便泼不到武安的头顶来了。有背后议论的,便拔了他们的舌头,长此以往,谁还敢胡说八道?”
李源宏道:“妹妹知道的,为兄从前一贯便是如此做。可人心总是防不住的。”
武安长公主闻言,咬了咬唇,眸光里有一丝怨怼:“人心又算的了什么!在皇兄眼底,这秦氏竟比我来的还重要!”
哗啦啦——
天空闪过一道白电,倾盆大雨滂沱着浇灌了下来,顷刻便将朝露宫淋得四处湿漉。跪在庭中的秦檀自然也是瞬间湿透,狼狈不堪。
这一回,李源宏当真是忍不住了。他劈手拿过刘春手里的伞,一边走,一边撑开,将伞移到了秦檀的头顶,道:“罢了,朕准你起来,拿着这伞回恪妃那里去吧。”
“皇兄!”武安长公主露出愤愤的面庞,“我没有准许她走!”
“快点儿走!”李源宏却偏偏与她唱反调。
刘春有眼力,连忙上去冒着雨扶起秦檀。秦檀跪的久,腿软极了,不大站得稳,只能歪歪斜斜靠着人。刘春谄媚道:“女佐,奴才送您回丽景宫去。”
“将这伞拿着。”李源宏把手上的伞递了过去,他自己瞬间被兜头淋湿了。
“皇上,那您可怎么办!您可不能置自己的龙体于不顾呀!”刘春连忙把伞递回去。
“无妨。”李源宏道,“你送秦女佐赶紧回去就是了。”
秦檀微吸一口气,强撑着以冷漠的语气,向李源宏告了退,却并无谢恩。她搭着红莲的手,拖着麻麻的腿,冒雨向朝露宫外走去。
刘春撑着伞,嘴上不忘叽叽咕咕地伺机扇风:“女佐,皇上心底还是惦记您的。您何必如此倔强呢?到时候好事没沾着,反而惹怒了皇上。恪妃娘娘那般性子,确实是叫您为难了些;可正是因为如此,您才该知道皇上的好……”
刘春絮絮叨叨的,心底念着恪妃绝不会让秦檀好过,想让秦檀回心转意,早些儿到皇上身边去。
谁知道,秦檀却道:“恪妃娘娘心善仁厚,我仰慕的很,不想离开丽景宫。”
刘春吃瘪,准备好的话全都吐不出来了。
雨水哗哗的,秦檀走的极慢。好不容易出了朝露宫,她忽然听得雨水中有谁在呼唤她。
“秦女佐!秦女佐!你的腿无妨吧?”
秦檀抬头一看,原是春莺,手里提着木桶和抹布,正在一处假山下躲雨。她虽是朝露宫人,却常被长公主打发出来做最苦、最累、最杂碎低等的活,譬如在外头擦那些木盆子。此时此刻,她看着秦檀腿脚麻木的样子,眼底有一丝愤愤不平。
“无妨。”秦檀答道。
春莺看看刘春,再看看秦檀,小心翼翼道:“奴婢这里有些自家调配的膏药,等一会儿便送去女佐的听雨斋,还望女佐不要嫌弃才好。”
秦檀点头:“难得你这么良善。”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擦肩离开了。春莺望着秦檀离去的背影,重重将手中的抹布丢进水桶中,右手摸起了自己手背上各式各样的疤痕。
她的指尖掠过那些经年的丑陋疤痕,一片大雨里,春莺的眼底有些微的愤色。
***
秦檀走后,武安长公主便再不理会李源宏,自顾自进了殿内,狠狠地将门合上了。李源宏有些与她说话,便上前扣了扣门,道:“妹妹,你不必为了一个女学士与为兄置气!”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玉器摔落碎裂的声响,旋即,便是武安长公主歇斯底里的哭声:“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看不得我好!都巴不得我过的生不如死!”
李源宏皱眉,面色一沉,怒道:“武安,你何必这样闹腾!为兄如何宠爱你,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门后却没有了响动,只有长公主浅浅的啜泣声。李源宏敲了好一阵子门,都不见长公主答话。一旁的小太监劝道:“皇上,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不如您先回去歇歇,准备些女孩儿家喜欢的礼物。待长公主气消了,再来说话也不迟。您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岂会真的生分了?”
李源宏却不愿走,一掀袍角,毫不顾忌帝王形象,盘腿在门前坐下了:“武安,你若不出来,为兄便一直坐着了。”
他这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可武安长公主始终没露面。最后,前朝有事来请,李源宏不得不离开,这才站了起来。
待李源宏的脚步声远去后,屋内的武安长公主才拭去了面上的泪水。她正抱膝倚门而坐,哭的面颊发红。松雪在旁给她递手帕,不忍道:“您这是何苦呢?左不过是个女学士罢了。”
武安长公主歪歪地靠着门,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我不过是伤心皇兄看重她甚过我罢了。我为这大楚牺牲了如数多,松雪你都是看在眼底。可那样的苦难,都换不来皇兄与母后的怜悯。”
想到长公主坎坷的命途,松雪的眼睛也微微一红。她替长公主轻柔地擦着眼泪,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公主少想些儿,省得烦心。”
“那般屈辱,又岂是能轻易忘掉的?”长公主的眼泪如断了线似的,落个不停,口中呢喃恍如梦呓,“那草原部族何等蛮荒,人人皆欺辱我、嘲笑我。我堂堂大楚公主,竟要做个婢女,端茶倒水、伺候旁人。后来大王被杀,他的兄弟竟个个都要娶兄嫂!若是在那时候,我便一条白绫吊死了,也省得后来受这些委屈!”
松雪闻言,回想起在草原上被人欺辱的日子,亦是无声地哭了起来。
长公主初嫁便是和亲,在草原上受尽凌辱。后来她被接回京中,又被先皇帝嫁给了彭大将军。那彭大将军嫌弃公主已嫁过人,并非是完璧之身,对公主百般羞辱。可先皇帝碍于彭将军军功,对此视若无睹,任凭公主受尽苦楚。
如此不幸,又岂是常人可以理解?
“长公主,如今您是苦尽甘来,享受荣威。可皇上到底是天子,您万万不可和他为难。”松雪劝道,“待日后,皇上仔细替您挑一个真心夫婿……”
“我不要什么真心夫婿!”长公主忽然尖叫起来,面色涌起一分倔强。她恨恨地盯着窗外,道,“我这一辈子,只有均哥这么一个执念。便是靠着对他的念想,我才在草原上和彭家忍辱偷生,在那般生不如死中苟活了下来。若是他要另娶旁人……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松雪听到一个“死”字,吓得心惊肉跳,立刻道:“长公主,您别慌!宰辅大人左不过是对那秦女佐仁慈了些,也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举,更何谈娶妻!”
“不,本公主总觉得,她与均哥,并非是那么简单。”武安长公主却恍若未闻,而是恨恨道:“这秦檀勾引均哥,她就必须死。她和她的娘一样,都该早早地消失掉!”
松雪微微吸一口冷气,道:“公主,您万万冷静呀!”
“皇兄不是要举办宫宴,请恪妃和那秦氏贱人一道来赏乐吗?”长公主冷笑一声,道,“这正是个机会!这一次,这秦檀非死不可!”
***
李源宏处理完前朝的事务后,便回了景泰宫。
他的殿宇中一贯焚着轻淡的香气,闻之便沁人心脾。可今日他踏入殿中,闻道这千金一缕的沉海南香,却觉得心烦意乱。
他烦躁地朝殿内走去,随手胡乱抓起真珠帘子,轻斥道:“宫里的熏香是不是偷偷换过了?这味道,真是腻人。”
负责添加香丸的宫女急急跪了下来,扣头道:“回皇上的话,这香料是从未变过的,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看这宫女冷汗涔涔的胆怯模样,李源宏愈发烦怒。他踢了踢鸡翅木的脚踏,冷冷呵斥道:“滚出去,自己领罚。”
待宫女都退出去后,他才重重倚在了炕上。小紫檀木制的窗棂里,楼过被筛做裂冰纹路的光影,外头的雨似乎已渐停了,可他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落之声。
“刘春!朕总觉得心底不大安。”他烦闷地推开了炕桌上一溜的纸砚,揉着眉心,道,“武安那样闹性子,恐怕是不会让秦檀得了好处。”
刘春擅体察圣意,连忙道:“是呀,秦女佐约莫是要过的为难了。”
“又岂止是这样。”李源宏道,“武安从来不允许旁人违逆她,这一回,朕这般逆了她的意,她恐怕会要了秦檀的命。便如……便如,那个时候似的。”
想到九年前那场大火,李源宏的面色便微微一凝。
“得想个什么法子,保住秦檀。”李源宏烦躁道,“总不能让她这般落到武安的手上。”
“皇上仁慈。”刘春赶紧拍马屁,“依照奴才看,皇上您不若别再顾忌秦女佐的心意,直接立她为妃,将她日日圈在眼前。如此这般,长公主总找不到机会与秦女佐怄气了。”
李源宏微怒,道:“你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何等倔强!若是立她为妃,她立刻会蹬鼻子上脸,要朕替她平反母亲的冤屈!朕可不能让她得了这个脸!”
“皇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刘春道,“秦女佐性命要紧,哪还管的了那么多呀?她若是求您给母亲正名,您便假装没听到,不就是了?您是天子,何必顾忌她的心情呢!”
话虽是这样说,可李源宏还是有些不甘。
他想让秦檀心服口服地成为他的妃嫔,而不是被强迫着。
若不然,他不就是输给了均哥吗?
均哥能让秦檀心甘情愿地恋慕着,可他偏偏就不能。光是不能为秦檀母亲正名这件事儿,秦檀便一辈子都不会对他低头了!
“皇上,您想想长公主那股狠劲儿,”刘春继续擅耳边风,道,“要立秦女佐为妃,您就得赶紧的。挑个大伙儿都在的场合,这么一宣旨,那也就成了!”
李源宏微微呼了几口气,一撩袖口,几番权衡后,终于下了决心,道:“…你说的也对。去,准备一下,朕要草拟圣旨。宫宴那日,趁着均哥也在,朕就得将这件事办妥了。朕要在那一日,封秦檀做丽妃。”
说着,李源宏的眸光高深莫测起来。
待她入了宫,看她还如何念着均哥!
***
与此同时,太后宫中。
贾太后与恪妃相对而坐,低声地说着话。
“哀家这里,宰辅倒是答应了。”贾太后端着一杯茶,面貌淡漠,“怎么反倒是那秦檀,不肯嫁给宰辅?恪妃,你一贯能说会道,怎么还说服不了一个秦氏?”
恪妃连忙道:“母后息怒,那秦檀也不是不答应,只说是‘顺其自然’。这‘自然’,可不就是太后娘娘您的懿旨么!”
贾太后闻言,眉心略略舒展,道:“那好。既然如此,便遵照宰辅大人的意思。宫宴那日,哀家亲自为她与宰辅大人赐婚。”
恪妃闻言,满意地笑了起来。
待这秦檀嫁了人,看皇上还如何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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