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石确实不能用。
黑石中含硫量极高, 黔首直接点燃,那就会产生打量的二氧化硫,整夜燃烧, 那真的会杀死黔首。
怪不得时下都拿黑石当魔鬼。烧黑石取暖,简直痴人找死。
所以嬴政一听见说扶苏要着手黑石, 顿时叫人看着他, 不许碰一下。
苏檀知道他心中忧虑, 便认真的看着煤矿的开采、精加工等, 争取不要出问题。
看着视频中的法子, 他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做成蜂窝煤,下面甚至还提供了煤炉、高炉、火炕等制作方法。
苏檀:!
赚大发了。
他甚至把目光转向李斯, 想着若是把他杀了,能不能获取更多积分, 后来想想, 这样会陷入嗜杀中,还是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了。
但高炉后面括号带着冶铁, 若真有冶铁的法子,那真是如虎添翼。
毕竟时下以木炭等燃烧,炉温达不到铁的熔点,自然做不出比较好的铁器,要么比较软,要么比较脆。
但是有小视频给的冶铁法子,那必然是百试百灵, 一击即中。
苏檀获取这么多好法子, 高兴的不得了,直接去了一趟研发中心。
等到了, 他就有些怔住。
在他的想象中,研发中心是一个小可怜,就可能城郊圈一个农庄,建个小庄子,就已经是政爹对他很是优待了。
毕竟小儿玩闹的东西,大人愿意搭理,就是非常明理的大人了。
然而面前——
这哪里是小庄子,简直像是个很漂亮的园林,不同于宫殿群的巍峨壮观,减了规制,相对来说比较秀气雅致些的宫室,期间花林交错,假山流水,三步一美景,五步一亭台。
他呆住。
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好像看到了嬴政的那些潜藏在冷脸下的爱意。
苏檀笑呵呵地带着王贲、蒙恬、李信一道往研发中心去,想着把这个事快速的给砸实了,等冬日正好可以用。
特别是火炕和煤炉,都是十万火急要用的东西。
火炕在睡觉的时候可以取暖,而煤炉在醒的时候取暖,而高炉关系着冶铁,更是不可或缺的。
苏檀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将今日小视频中的东西拿出来,想想这些实在太过关紧,他索性叫人去甘泉宫中将自己的小被子一卷,直接拿过来,他这两日要住在此处了。
现在研发中心中,人越发的多了,工家、墨家、纵横家,一传十十传百,这研发中心成了证道所在。
刚开始,研发中心为了招人,开出很优厚的条件,对方还不屑一顾。
而现在想要进来,拿不出点真材实料还真是不容易。
苏檀想象中,这些新兴的事物,怎么也得三五日才能好,谁知一日功夫拿出来了煤炉和火炕,三日功夫拿出了高炉。
效率高的令人发指。
他很喜欢这种高效率的感觉,有种看现代基建那种痛快感。
秦朝的制度真的太厉害了,大家分工明确,出来的成品也令人惊艳。
他挨个检视,见确实不错,这才背着手,琢磨怎么将这些东西给分发下去,这俗话说的好,你再好的东西,非得塞人家怀里,人家总要怀疑你是不是有所图谋。
旁的可以在咸阳城中徐徐图之,但是这火炕不一样,现在安排下去,等天冷的时候,正好可以用。
到时候这蜂窝煤也做好了,一个半两钱能换两块蜂窝媒,够用一夜了,用不起木炭,却又有点闲钱的人可以考虑,而真正穷困的黔首,可以拿木柴烧,往炕里一闷,又省柴火又不费事,还能暖和一整夜。
这样的好东西,要怎么给别人呢,这俗话说的好,非得要塞人嘴里的,肯定是不香的。
苏檀琢磨半天,看向跟在他身后满脸恭谨的徐市,笑眯眯问:“徐卿可有什么法子?”
这位可是诈骗的鼻祖,话术界的王者。
徐市还真没法子,他所学习到的知识和谋略,都是为了权贵、君王等,从未牵扯过黔首。
苏檀觑着他束手立着,便知道他并无良策。
他看着火炕,这东西是真的好,原材料不贵,家家户户都弄的起,毕竟黄泥嘛,但凡有半天时间,也能去地头挑适合的泥,拉的足够用。
说起拉东西,那必然说要推车类的东西了。
在他以为这个时候,只有贵族们的马车时,才发现,原来那些常用的独轮车、辎重车,已经被发明出来了。
他就觉得,越是了解古代历史,就越是为老祖宗的智慧所着迷。
刚穿越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手握小视频,可以学习到很多知识,在秦国那岂不是先知一样的存在,但时日久了,也是一个学习成长的过程,他发现秦朝远远比他想象中厉害很多,而那些偏见,是他自己的愚昧无知,不是老祖宗的愚昧无知。
苏檀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朵白云,雪白雪白的云朵,边上映出些许彩色的光辉,绚烂的像是一场梦。
“彩!”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这事还得菽乳村来办。”他笑眯眯道。
徐市闻言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从菽乳村着手,到底先前教授过菽乳的制作方法,对公子扶苏心怀感激,而且尝过甜头,自然服从性比较好。
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意料。
就见——
苏檀先是遣人去菽乳村说一声,说让他们出去卖豆腐时,将菽乳村即将有百戏的消息传出去,并且言明,每人可以领半斤豆腐,明日他就带百戏过去了。
百戏包含的种类很多,有歌舞表演,这任是谁都爱看,还有吞刀吐火这些惊险刺激的杂技表演。
这是支起来一个热闹的场子,他坚信,没有人能够拒绝百戏,更加没有人能够拒绝能够免费领豆腐!
苏檀这么一想,瞬间觉得稳了。
但徐市却皱着眉头,不解道:“支这么热闹的场子,谁还有空听你说什么盘火炕?”
苏檀幽幽道:“你明日就知道了。”
在广告中间插播电视剧,徐市是一点都没经历过,他也没经历过一种名叫送盆送鸡蛋的诈骗。
他是始祖,却没有后世几千年积累的厉害。
徐市将信将疑。
两人正在聊天时,就听见外头传来山呼的大王万岁声,苏檀起身去看,就见嬴政大踏步走了进来。
“听说你做了火炕、煤炉、高炉?”
光是折子上说高炉可以冶铁,就值得他跑一趟了。
苏檀乖巧点头,昂着小脑袋,软乎乎道:“阿父上炕坐着玩,这上面可舒服了,暖融融的,等到冬日,怀里抱着狸奴,这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想想就舒坦的厉害。”
嬴政一言不发,他坐在炕沿上,感受着下面温暖的温度,略微有些硌人,但是这温度真的很妥帖。
“这会不会废柴火?”若是废柴火的话,黔首舍不得用,一切都是白搭。
“不会,直接和灶台的烟道相接,一日三餐所产生的热能便足够了。”
苏檀侃侃而谈。
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时下非常穷困,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吃,碰上个灾荒年,还吃不饱了,在这种情况下,家中有余钱的实在不多。
所以材料以自给自足为主,就算匠人去盘火炕,也是泥瓦匠收一日工钱便罢。
这样的话,寻常黔首可以承担,而咸阳城郊的黔首还是有几个闲钱去承担的。
毕竟这里也算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了。
在他出神间,嬴政已经仔细的感受过火炕了,他摸着那温暖的所在,心里高兴的厉害。
“若大秦子民,都有火炕,那我大秦能多活多少人!”
简直不敢数。
苏檀笑眯眯道:“等咸阳城郊都安排好了,会慢慢往外扩散的,好东西谁不喜欢。”
嬴政点头,他看看煤炉,见寺人操作,将煤炉引燃后,盖上盖子火就小了,而打开盖子随便吹吹,火又来了。
“这是黑石?”他迟疑着问。
苏檀点头,笑眯眯道:“这是徐市的功劳,这黑石里面所谓的魔鬼被他祛除了。”
他竖起大拇指:“神仙手段嘞~”
徐市:……
嬴政:……
总觉得他一句话要嘲讽两个人。
这两个看完,嬴政尚能安稳坐着,,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端方。
但在耸立的高炉前,他久久不能回神。
“这能将铁矿化为铁水?”时下无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却不曾想,被扶苏给拿出来了,他觉得很是诧异。
苏檀点头,带着他去看正在锻造的精铁。
这锻造需要的技术,时下已经有了,只是苦于没有好燃料而已。
精铁上面还有纹路,他指着那些纹路道:“百炼成钢,这是生铁和熟铁锻造在一起形成的纹路,此剑若成,当为天下第一名剑。”
这是目前最好的铁匠,和最好的高炉溶出来的铁水,还有最先进的锻铁方式。
嬴政看着铁匠举起有着大块肌肉的臂膀,手中的铁锤不停抬起落下,抬起落下,那块铁板便被砸的一颤一颤。
他的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所言,可有半分虚假?”嬴政压低声音问。
苏檀歪头:“扶苏何曾说过一句戏言?”
嬴政点头过后,又想,他平时说过的戏言还是比较多的,但是在大是大非上,戏言相对就比较少,基本不会说的。
“彩!”他眸中异彩连连。
自打扶苏跟着玄女学艺后,他头一次这么高兴。
以前的虽然也是很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冶铁去不同,他心中早有成算,如今已经开始练兵,等到明年就会出兵,而铁器一出,则战场上所向披靡,他已经高兴的将要战栗了。
苏檀骄矜地挺着胸膛,他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脸蛋。
说实话,自从穿越后,他真的没有这样撒娇过,但是现在,他觉得,就算他要上天,他政爹也会给他搭梯子的。
嬴政有些迟疑,上手捏了捏他的小脸,满脸疑惑道:“何事?”
苏檀:……
“亲呀。”真恨你是个木头。
如果在现代,已经上初中的崽,是拒绝这种亲昵方式的。
但他现在是扶苏,是四岁的扶苏,本能就喜欢亲亲贴贴抱抱举高高,这是一种占领爱的本能。
嬴政听他说亲,就有些迟疑。
他还没亲过幼崽的脸颊。
然而——
看在高炉和冶铁的份上,他还是俯身,在那白嫩嫩水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并且用呵斥来掩饰尴尬。
“多大的人了,还这般爱娇,成何体统!”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是属于家人的温暖,苏檀红着小脸,却还是挺着小胸膛,理直气壮道:“那我年纪大了,可以不读书了吗?”
嬴政冷着脸:“你猜多大年纪?”
苏檀摊手,在家长心里,孩子的年纪总是薛定谔的年纪,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随心所欲,完全凭本心随即切换。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发现这个问题,但嬴政不肯认输,骄傲的斜睨着他:“不可……”
“罢了。”这么好的崽,他训不下去。
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苏檀见他神情放松了,便直接冲进他怀里,乐呵呵道:“扶苏所作一切,都是为了阿父能轻松些,只要阿父喜欢就好了。”
事情都做了,当然要让阿父知道他的付出。
他跟他爸爸学的,不兴暗地里默默付出那一套,若对方不能发现,或者有人从中作梗,那岂不是要伤了二人情分,还不如一切都说好。
苏檀以前不敢说,他对秦始皇一知半解。
虽然很喜欢秦皇,但历史评价实在两极分化,一说是暴君,一说是明君,他身处其中,自然要先用自己的眼睛看,再去判断。
现在发现,他政爹真的很宽和。
嫪毐叛乱才被斩杀,而吕不韦、赵姬两个事件牵连者,一个被奉养在雍城不愿意再见,一个食邑万户颐养晚年。
而他一日比一日过分,他也不过冷冷瞥一眼,便是打骂都很少。
偶尔确实会打他的屁股,但这没关系,因为他政爹根本没用什么力,和暴虐的责打完全不同。
时下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就连王贲也挨揍如吃饭,甚至知道找角度去迎接棍棒让自己没那么疼,甚至也不太在意,被打就被打了,养养就好了。
他讨好地笑了笑,就见嬴政立在铁匠前,看着他打铁,半晌都移不开眼。
“这剑什么时候能好?”嬴政问。
苏檀沉吟,他轻声道:“要到后日了,到时候让阿父看看此剑的威力。”
“比之青铜剑,又如何?”嬴政问。
苏檀试图找出个比较委婉的回复,想想还是直接道:“青铜珍贵,铁剑却不然,在黑石、高炉、铁矿的作用下,比不得青铜的价值,但若论锋利度,怕是没有任何可比性,此剑之锋利,非青铜可比拟。”
他这么说着,眉眼间尽是灼灼风华,一看就知道他极为自信。
嬴政点头,他问一句,不是不相信扶苏,而是觉得这么好的东西,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说完,就直接起身回张太公处理政务去了。
而苏檀吩咐完明日的流程,说是先叫人将火炕的好处写成黔首能听懂的大白话,然后再说着技艺秦地的泥瓦匠都可以过来学,这边免费教,然后上百戏,中间就插播火炕的好处,再上百戏,这样交叉着来,务必让周围人都能听懂,而寻常人来学,或者来请着做火炕,这边都要答应。
并且叫人连夜去菽乳村先做几个出来,一是叫菽乳村的人学一学,再者有个模子在这放着,也好过空口白牙的说。
等坚持到最后的人,再发半斤菽乳。
苏檀仔细捋了一遍流程,这才放心下来。
当然今日天色尚早,就叫敲锣的满大街宣传,各处都说说,明日有百戏、能领半斤豆腐,还有技术要教。
这样的话,推广起来应该会简单很多。
他虽然觉得手拿把掐,十拿九稳,却还是有些忐忑,先试试再说,若是能成,那就好办了。
*
当天就有敲锣打鼓的在菽乳村周围宣传,那人大声的嚷嚷,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了,还说把亲近的亲戚都叫来,这不亲近的就别叫。
这话一出,谁还敢不叫,到时候说有了领菽乳的好事,你竟然不叫我,是不是和我不亲近。
“能做主的也多叫些人,不能做主的就算了。”
这家一出,要强的人就活动开了,这村落就这么大,人一辈子活个脸面,可不是要看自己的人脉网,领菽乳这样的好事,当然要家家宣传,又不是农忙时,都聚在村头树荫下闲磕牙,堪称一呼百应。
特别是为首的汉子,是菽乳村常来卖菽乳的,大家都认识,也知道他们跟官府来往密切。
但还是有人很忧虑的问:“领菽乳可是真的?”
“为甚不要钱?”
“还有百戏?”
林林总总的问题,每个村子都一样,但菽乳村的汉子卖豆腐这半年,已经锻炼出来了,闻言乐呵呵道:“是,都是真的,去领,说不定还是朕亲手做的。”
众人这才信了些。
为首的汉子高兴的呲着大牙,把这差事看的比什么都重,他去见公子扶苏时,对方交代了,说要是他办的好,以后有差事还给他办,到时候做个官差,也未可知。
想想就觉得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他宣传起来就愈加卖力了。
而这半年,他卖菽乳,整日里迎来送往,可谓见多了各方人士,自然是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都来都来。”
第42章
翌日, 风和云淡。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苏檀眼睛颤了颤,便一骨碌爬起来。
他还记得, 今日有大戏呢。
自打穿越后,还真没经历过这些, 百戏想想就很有意思, 在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热闹。
他起身洗漱更衣, 穿戴整齐后, 就叫上马车走了。
想象着可能出现的盛景, 他有一丝丝忐忑。
万一没有人买账,岂不是尴尬。
毕竟是新兴的东西, 就算黔首不理解,不愿意接受也是正常的。
随着马车往到城郊走, 他不禁有些纳闷, 若是放在寻常,这天不亮都是村里往城里赶, 等城门快关的时候,再闷头往城外冲。
而今日相反,这天刚亮的能看见人,都已经开始往外冲了。
“这位老丈,为何都出城啊?”他好奇的问。
那老头骑着小毛驴,闻言乐呵呵道:“菽乳村有大戏唱,还说公子扶苏要教什么哩, 原先教了菽乳村做菽乳, 现在他们都发财了,家家盖着青瓦小院, 可把人眼馋坏了。”
苏檀闻言呲着小米牙笑了,那说明他的努力奋斗还是有用的。
“可是你这……”老头不像能干重活的人,晒的黝黑,生的精瘦。
苏檀迟疑着问。
“人家说了,只要秦地的泥瓦匠愿意学,都可以教,别看老头年纪大,就连咸阳学堂的墙,都是老头搪的,寻常人还排不上哩。”老头一听,瞪着眼睛不服气。
苏檀顿时明白,这时候就讲究个年纪越大越有经验。
“那您老赶紧去占个好位置,免得排不上号。”
老者一听,甩着小皮鞭就给了小毛驴一下,扭头就跑。
苏檀见此放心了些许,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叫他觉得不同寻常。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离菽乳村一里地的时候,堵人了。
人太多了,两边又是庄稼,众人不舍得踩庄稼,就在路上排着队。
苏檀的马车宽大,想要多去就很难。
众人不由得犯难了,如果公子扶苏走着过去,他人小,在人群中不安全。
而侍卫护着他,排场又太大了,他不愿意。
苏檀望着黑鸦鸦的人群发呆,他确实想过人会很多很多,没想到这么多。
在秦朝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堵人了。
嘶。
苏檀正在想对策,要不然从旁处绕一下,就被人掐着腰给举了起来。
他一回眸,顿时对上王贲那灿烂的笑脸。
“骑大马咯~”王贲笑着道。
苏檀抱住他的头,也跟着笑:“呜呼~飞飞咯~”
王贲刚走两步,肩上就是一空。
“谁敢跟小爷……”他刚开口,一回头自己就把嘴巴闭上,还顺手给了自己嘴巴一巴掌:“快闭上。”
就见嬴政冷着脸,而苏檀依旧在骑大马,只不过是骑在嬴政肩膀。
他生的高大又壮硕,苏檀坐在他右肩上,瞬间俯视所有人。
“呜呼~”
他高兴的呲着小米牙乐。
路上还碰见正辛苦护着小毛驴的老头,他就喊:“老丈,快跟在侍卫后面。”
这样说着,由侍卫开路,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男人气势磅礴,他刚一走近,路上的人便给他让出路子来。
“阿父,你怎么来了呀。”
“寡人来看看,你这百戏之法若是能成,往后有太多政令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来传达了。”
如果和官员之间对接,可以采取文书的方式,但是和黔首之间对接,这样是最为方便的。
他今天就是来看看效率如何,但愿能成。
苏檀在嬴政肩头,感觉跟踩在泰山上一样稳当,最重要是心里高兴,就算被摔了,那也只能怪路不平人太多,关他政爹什么事。
他政爹这么好。
一里地的路,众人走了许久。
等到的时候,就见菽乳村的里长已经在候着,见了他赶紧磕头,苏檀正想介绍,就见嬴政摇摇头,低声道:“今日,政乃公子扶苏的护卫。”
哇哦。
谁敢想啊。
有朝一日秦始皇跟他说,要做他的侍卫。
几人便上前交涉,说是没想到人这么多,这样比肩接憧,好像整个咸阳城的人都来了一样。
苏檀认真的打量着,他唯独担心后面的人听不见。
“不如还是如麦场里,那里地方大,能容的人多。”里长提议。
然而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苏檀想了想,叫王贲回去将王、蒙二府的府兵各抽一半来现场维持秩序,以免发生偷盗、斗殴、踩踏等恶性事件。
说罢,又跟百戏的园长仔细核对过一遍流程,还去菽家里看看火炕盘的怎么样,见还烧着黑石,正在把黄土烤干,便笑着点头:“不错。”
嬴政跟着他一起到处溜达,见他如此,眸色便深沉起来。
等王贲带着府兵过来,众人见有兵士来,有些慌张,见不与黔首相犯,反而好言说在维持秩序,这才放心了些。
等将人都带到麦场,就见上面还有石磨等,而中间的百戏场子已经搭好了。
听见园长按着叮嘱开始宣布,他见下面的黔首都听的聚精会神,这才放心下来。
而此时,里长正带着苏檀和嬴政一道在菽乳村中到处查看,这先前是个斥候村,都是因为伤残退下来的斥候,大家做什么都不方便,又身体有残缺,难免阴郁。
然而有一日,公子扶苏驾车来临,说有做菽乳的法子教给大家,众人刚开始心有怨气,毕竟这什么劳什子东西,说是教授技艺,其实就是给他们很多不好完成的任务。
还得用自己家的菽。
那可都是未来半年的口粮,谁舍得现在糟蹋了。
但贵人有命,不得不从。
众人咬着牙,心想完不成任务就要掉脑袋,半年口粮,想想法子,许是能度过去。
但脑袋掉了就真的没有了。
谁知道——
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菽乳比想象中还要好卖,而且公子扶苏交代过,若是有人来学,必须免费教,到时候会给他们新的赚钱法子。
于是他们认真教了,旁人免费就学会了吃饭的手艺,难免过意不去,就要送些礼来,又到处夸菽乳村仁善大义,慢慢的名声就打出来。
在非必要的时候,大家更愿意买菽乳村的豆腐。
慢慢地,随着这菽乳换菽,慢慢攒了好些菽,刚开始是够吃了,后来是吃不完了,后来吃不完也用不完,只好卖掉,慢慢地就攒半两钱,后来攒的钱多了,心就火热了,就像换个房子。
于是菽乳村都是刚盖好的青砖小院。
这样想着,不由得愈发赶紧面前这个才三尺高的小儿了。
就连里长的声音都恭敬许多,他有这么好的政绩,要升官啦,变成乡贤了。
苏檀来回巡视着,不由得满意点头,笑呵呵道:“这菽乳周边是不是很多人都学会了?”
里长点头,他拄着拐,笑着回,说是当初公子扶苏交代过的事,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故而这周边愿意学的人,都教了。
苏檀点头。
“那再教你们些好东西,这个要是有人来学,你们还要教,可能做到?”
里长顿时兴奋了,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后生也摩拳擦掌,今日那所谓盘火炕的法子,他们觉得不是,因为泥瓦匠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而公子扶苏教的东西,都非常有用,叫人发家致富,不在话下。
苏檀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神,笑着道:“带我去你们作坊看看,到时候看怎么教。”
里长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往作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有些歉意道:“劳烦您穿上围裙。”、
说着叫人备着新的围裙拿过来,是细麻的,已经洗晒过。
“时常有贵人要过来看,所以备着好些新围裙,贵人们来了,就穿上新的,再洗洗就送给下头做工的人,这样菽乳干净了,下面的人也欢喜,还请公子谅解。”
苏檀点头,他乖乖的戴好,大人的对他来说跟个小裙子一样。
嬴政望天,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走进去后,苏檀看着正在煮的菽浆,这才笑着道:“这菽浆在放凉的过程中,会在上层浮一层豆皮,可还记得?”
里长和身后的青壮都跟着点头。
“这一道相对来说就辛苦些,要趁着烫劲快速从菽浆中将皮给捞起来,一直凝结一直捞。”
“在锅上面支上一根竹竿,捞出来的豆皮放在上面,晾干了就切好放着,这个就比较贵了,你们可以拿到咸阳城中,往食肆里头送,先送一根给旁人尝尝味,这个光是合着葱炒就极香,晒干了用水泡开,凉拌也极好吃。”
“还有腐乳……”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种做法,将调料的方法也说了,而这时,就能听见园长正在嘶吼关于那火炕的妙处。
苏檀黑线:……
然而和他想象中,可能到结束才有人学不同,光开始介绍,就有一堆人凑到登记的地方,拿着旌节来登记,说是要学火炕的技术。
老丈因是跟着侍卫一道来的,便是头一个登记的。
他登记完,放下一桩心事,便乐呵呵地看百戏去了。
这样贵人带来的百戏就是不一样,看着就非常赏心悦目。
等苏檀出来看,就见名录已经写了好几张,可见要学的人很多。
“嘶,咸阳城郊东南西北的村子都来了?”看着名录,苏檀真的有些惊了,这比他预期中好太多了。
周围人便七嘴八舌道:“冬天冷得很,听上面园长说了,只要学会了,自家拉的黄泥都能使,做个饭就能晚上热乎乎的,为了家里头老人孩子好受些,肯定要做这火炕的。”
“听说有大戏,就来了。结果还有更好的事呢。”
“朕是来领菽乳的。”
……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信息传播的也是相当快,苏檀听着上头园长强调,说是若有人想跟着他们学,一定要无条件的教,争取让秦地黔首都能睡上热乎乎的火炕。
“好好好~”他回头看向一旁的嬴政,乐呵呵道:“计谋成功啦,就是要用的菽乳实在太多了些,幸好承诺的是半斤,又让侍卫过来守着,要不然真不好办了。”
嬴政点头,满脸若有所思。
若是他的有些政令这样传达下去,整个大秦遣几个队伍下去,也不过月余就能传达完成。
效率实在是高的厉害。
“这一次的妙处在于大家都听懂了,看来还是得大白话才更容易让黔首理解。”嬴政满脸若有所思。
苏檀点头,人家又没读过书,你这咬文嚼字的就纯粹是欺负人了。
两人收拾收拾又回宫了。
等回家坐在太师椅上,他直接摊着手脚,累的不行:“快来口水喝喝。”
他渴了半天,没好意思说喝人家的水。
不过他这一路,也看出点问题,好像做到能穿新衣裳,明显就会富态些,没有那么干枯,就知道他家日子过的不错,最起码能吃饱。
而许多人还是面黄肌瘦。
苏檀想,还得是玉米,等玉米推广开了,那这秦地黔首能吃饱了,能吃饱就能做工,能做工就能赚钱。
他以后这要用人的地方还多着。
“扶苏这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嬴政好奇的问。
他还有些意味未尽,要是黔首都这么听话,那他整日里对着竹简愁什么,根本不用愁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后他就被嬴政拎着后脖颈扔出来。
等回甘泉宫后,苏檀不由得若有所思,他想着今日应该有不少积分,就期待的打开了小视频。
《秦汉》
简单的两个字,苏檀狐疑地点开小视频,登时就怔住了。
是纪录片。
从秦始皇儿时受辱开始,看着他被当时还是公子的赵王迁摁在地上打,不由得愤怒的憋红小脸,有本事不要让侍卫挟制住他政爹,一群人欺辱个稚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而那郭开在旁边哈哈大笑,还助威,说公子英武。
苏檀握着小拳头,心想等下次他见了赵国丞相郭开,一定要揍得他满脸开花。
真恨人啊。
他气得摸着后槽牙,一脸悲愤。
欺负他政爹,比欺辱他还让人心疼。
想想整日里肃容,神情冷然的政爹,他不由得心疼坏了,谁从小被欺负,也成长的开朗不起来。而最起码,他政爹面上不见丝毫阴郁。
真想穿越回更早的时候,站在政爹身侧,握着拳头和他一起对抗这两人无耻小人。
也想对犹如困兽之斗的他说,现在学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总有一天,会被迎回大秦做秦王,会君临天下,会做始皇帝。
他吸了吸鼻子,接着往下看。
第43章
“年十三, 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
苏檀看着视频中那个肩膀单薄的少年,被大臣簇拥着登上王位, 这不是他大展宏图的开始,他只能做一个无声的看客。
秦国势大, 可少年国君大权旁落, 以赵姬、吕不韦为实际掌权者。
他想要当朝议政, 可赵姬舍不得手中的权利, 会面色温和的劝他, 多读书多习武, 等他及冠可亲政后,会将一个完整的秦国交到他手上。
吕不韦会告诉他, 他很忠心,让少年国君听赵姬的话, 每日读书便是, 闲暇时,他会来告诉他, 又完成了什么政绩。
“那么忙累做什么,您读读书喝喝茶,和侍卫一道玩蹴鞠就好。”
“不用您操一份心,所有政务,臣都会帮你办妥的。”
所有人都告诉他,等他及冠后,便可亲政。
少年君王逐渐变的高大, 他手持长剑, 自此不再言明自己想要摄政,而是隐忍不发, 静静等待时机,等他长大,秦地少年十九及冠,便可执政。
然——
十九岁到来之时,已然变得深沉的少年国君,从今日起,就要变成青年国君了。
十九而立,及冠。
代表着他可以执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及冠礼始终不能进行。
不能行王礼,他就永远不能执政。
看着小视频中那男人身形高大,严重的光芒寸寸暗淡,逐渐变成一片冷芒。
苏檀终于明白,为何他刚穿越过来时,秦王政会不择手段的除掉长信侯嫪毐,不容丝毫闪失,能加上的价码,尽数加上。
他心里埋着的那根被利用的刺,彻底拔掉了。
甚至有些庆幸的想,他对秦王政有用,对方才会利用他,要不然怎么不利用别人。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眼泪汪汪,真是心疼坏了。
以嬴政那雄韬伟略,却被两人摁住不得言语,来自亲人的欺负,可比赵王迁、郭开之流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和赵姬在赵国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而面对吕不韦,还要叫一声仲父。
恨得人牙根痒痒。
苏檀更加想冲进视频里了,可就算这样,在最后清算时,也不过软禁赵姬,一应还是按着太后的礼仪规制。
而吕不韦更是食邑万户,颐养天年。
这样的人,又如何被称为暴君。
再没有这么宽厚的人了。
从一支军队冲进韩国起,大秦一统六国的步伐就拉开了。
和苏檀一直以为的先打赵国不同,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拉回进度看了一下。
从韩开始,六国尽灭。
在六王毕,四海一之时,秦王政始称皇帝,是为始皇帝。
他刚统一就立马颁布政策,那些政策看他看来,和现代相差无几,除了颁布秦律、书同文、车同轨之外,便没有改变,保留各地的风土人情。
招收六国学者,封为儒生以商国策。纳百家之言,可谓包容至极。
而和儒生淳于越的争论点,在于分封制和郡县制的观点不同,和焚书坑儒事件并不相干。
时有叛乱发生,他甚至都没有杀掉叛军。
唯一的杀人事件是焚书坑儒。
根据记载,这是西汉时所记载的焚书坑儒。
“任刑罚以为治,信小术以为道。遂燔烧诗书,坑杀儒士。”
而汉朝是推翻秦朝的王朝,为了保持获取王权的正统性,他所记载前朝的真实性是要打折扣的,以前明确记载的坑的是术士,自此后就成了儒生。
甚至焚书和坑杀术士也是不同背景下发生的两件事。
然后就被骂了两千多年的暴君。
直到两千年后逐渐昭冤得雪。
苏檀接着往下看,那画面却不再播放,他猜测是功德点用完了,不由得有些着急,他还想看关于打仗登基后的信息,纪录片一般情况下都是当前能查到的最新信息,可比他在网络上乱七八糟了解到的好很多。
他预习的那点关于秦朝的知识也完全不够用。
苏檀急的直拍大腿。
他此刻想见政爹。
苏檀披着衣裳,快步往章台宫冲,等走到了,看见高大的男人立在丹陛之上,他便直接冲过去抱住他的小腿,昂着小脑袋奶乎乎撒娇:“阿父阿父抱抱。”
他被一双大掌掐着腋下抱了起来。
“阿父~”黏黏糊糊的小甜音响起。
嬴政皱着眉头,冷声道:“好好说话。”
苏檀双条小胳膊紧紧地抱着他,不肯再撒开,他才不管阿父的冷脸,他坚信嬴政的心是热的。
笑眯眯的凑上来,亲昵地蹭着他脸颊。
哎嘿,当你越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便会越来越喜欢他。
他现在就是这样,恨不能抱住政爹亲亲,但是他怕挨巴掌,还是不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了。
“阿父阿父阿父~”他疯狂撒娇。
而揽着他的嬴政,瞬间察觉出异常来,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苏檀摇头,他总不能说已经知道未来发生的很多大事,还有以前政爹受的苦,他都知道了。
“没事,就是想阿父了。”
怎么有这么好的政爹,叫人爱的不行。
他原先心生戒备,总觉得这是千古一帝,谋略定在李斯之上,才能结束五百年的战乱,建立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政权。
再加上当初他漠视他的生命,任由李斯将他谋算在除掉吕不韦的计划中。
纵然后来取消了,也让他心有余悸。
好在——
现在他的想法完全变了,他就是爱政爹,随便他利用。
士为知己者死,他对他这般好,利用一下是应该的。
然而,嬴政不知他心中那些情绪翻涌,漫不经心道:“说的很好,但是你该去上课了。”
苏檀:QAQ
怎么会这样。
然后他就被嬴政从身上撕了下来。
苏檀原以为,早间去了菽乳村,下午就不用上课了,他就又可以玩一下午,结果还是被薅着去读书。
现在上课就在章台宫的边上的一个小宫室,看着里面按着他的喜好,布置的很是得他的心。
一面墙是书墙,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闻起来有浓郁的墨香。
而另外一面墙是他喜爱的冷兵器。
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尽数陈列。
苏檀爱不释手,瞬间将方才还爱的不行的政爹抛在脑后,转而快活的抚摸着这些冷兵器。
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暴力还能体现美学。
看看这冷兵器那锋利的弧线,全是青铜器,若是能带到两年前后,他大概会做一个很富有的初中生了。
而在此时,门口传来响动。
就见韩非一袭白衣,款款走进,来到他跟前。
“扶苏拜见老师。”苏檀上前,恭谨的作揖鞠躬,示意身后的寺人奉上拜师礼,笑眯眯道:“这是扶苏的束脩,请老师莫要推辞,快些收下吧。”
韩非接过,不由得微怔。
“这是?”他迟疑着问。
“此乃秦国贵宾才能享有的重礼,此乃笔墨纸砚,笔乃是上好的兼毫玉笔,写字画画用来都是极好的。”
“墨乃是掺了麝香、冰片等上好的松烟墨,落纸浓郁如点漆,丰肌腻理,黑润经久,却又馨香不断。”
“这纸是青檀树皮、沙田稻草所制,于市面上的白棉纸格外不同,乃是上品,只有父王宫中用的是,便是扶苏也舍不得用,如今赠与老师。”
“这砚台……自醴陵来,老师若用的顺手,便是好砚台了。”
苏檀笑着解释一遍,就见韩非有些无措,这些好东西,是他在韩国不曾经历过的尊重。
他贵为王孙,却从未见过此等好东西。
“公子、厚爱。”他迟疑着道。
苏檀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扶苏心中敬仰公子非,是非尊崇法家,还请老师教我。”
*
他小嘴特别甜,韩非和李斯同出法家,而李斯冷酷无情,利用身边可利用的一切,又很是有才情,他要把韩非抬起来跟他干仗。
一家独大,终究会引来灾祸。
看着韩非那信任的眼神,苏檀想,他在秦国泡久了,也染上了王室那谋算的味道了。
与人相处,喜不喜欢倒成了次要。
苏檀这么想着,面上愈加眉眼弯弯,认真的听讲。
等下课后,韩非已然很喜欢他,聪慧懂事坐得住,他是最好的学生,听见他讲法家思想,听见他讲君王要勤政,也都很是赞同。
如逢知音。
韩非待扶苏,亲近了许多。
苏檀便带着他一道去用晚膳,他笑着道:“老师尝尝,秦地苦寒,但这里菜式非常多,和韩国的风土人情不同,口味也不同,但是吃个新鲜也是好的。”
这么说着,便带着韩非去了。
由于是第一顿,说是吃个便饭,其实是宴请,为了显示郑重,就连嬴政、楚姬都放下手头的事前来赴宴,甚至还有臣子茅焦陪宴。
“请……”
看出韩非的迟疑后,在一片丝竹之声中,苏檀在前面做出请的手势,邀请韩非进入宫室。
待众人互相见礼后这才坐定,苏檀挨着韩非坐下,而茅焦在末尾相陪。
看着臣子一脸大义正气,他心中有点不妙的预感。
这种表情,太像英勇就义了,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如此的。
现在朝堂上除了有逐客之乱外,其余一片平静,而这被逐的外客这会儿还在快活的吃吃喝喝玩玩,定然不会生事。
他琢磨不出,便举起奶碗,要给众人敬酒。
在酒酣面热之时,他心中的预感,发作了。
就见茅焦举着酒盏起身,满脸惆怅道:“如今见公子扶苏年岁愈长,而大王权柄在握,如今承欢膝下,不胜欢喜。”
“谁能想到雍……”
一提雍城,苏檀心中猛然一跳,这肯定就要提起赵太后了。
“雍城中的赵太后,正在孤孤零零的看着月亮呢。”
苏檀敬佩他是个勇士。
因为赵太后的事,许多人冒死谏言,被触碰逆鳞的嬴政,已经处死了些人。
如今他在宴会上提起,怕是政爹还要生气。
果然就见嬴政面色瞬间冷厉起来,愤怒地扔掉手中酒爵,冷笑着道:“寡人早就说过,谁敢提赵太后回咸阳,立斩之!”
“茅焦,你想死吗?”
他神情冰冷,眸中寒光乍现,被触及逆鳞的他,大掌当即就握在了剑柄上。
在场的寺人、侍女登时惊恐的跪在地上,呼喊:“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然而茅焦起身,梗着脖子跪在了大殿中间。
“大王不迎回太后,便授予六国以话柄,攻讦秦王不孝,不利于民心,不利于统治,请大王三思!”
“大王志在一扫六合,又岂能被些许恩怨捆住脚步,若您不迎回太后,则黔首不服,谁愿意替大秦一统天下呢?”
茅焦振振有词。
嬴政登时大怒,赵姬的事,属实犯了他的忌讳。
若是放在从前的时候,苏檀和茅焦是一样的想法,想要统一六国,就要受些委屈。
苏檀一撩袍角,起身立在茅焦身旁。
在楚姬惊恐摇头,而茅焦面带期待时,他昂首挺胸,朗声道:“公子扶苏不同意迎回赵太后!”
他的声音还带着奶,却掷地有声。
苏檀目光灼灼,他扬声道:“父王尽管做心中所想之事,这背后的不平,扶苏已然长大,可以替你背负了。”
楚姬神色茫然无措,而茅焦却瞪大双眸:“公子糊涂啊。”
这话若是传出去,公子扶苏未来想要做太子,怕是要受攻讦,毕竟连秦王政都无法避免因为赵太后的事,被朝臣誓死直谏,声名有毁。
然而——
楚姬走下高台,立在苏檀身侧,恭谨行礼:“甘泉宫楚夫人不愿赵太后归咸阳。”
不管扶苏做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会陪着一起背。
在高台上的嬴政,看向扶苏那张稚嫩的小脸,和在烛火下,格外莹润光亮的双眸,握着长剑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他侧身看向一旁的韩非,冷声道:“公子非,你作为公子扶苏的老师,你可知罪?”
韩非起身,立在扶苏身侧,垂眸作揖:“非,,以感情论,请大王杀掉、茅焦,以国事论,请大王亲去、雍城迎回、赵太后。”
他将两种方法都说了出来。
嬴政重新端起酒爵,漫不经心问:“若是公子非,当如何?”
韩非一听,作揖鞠躬:“非,亲迎。”
苏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眉眼一挑,正要说话,就见嬴政摆了摆手,他一口喝掉杯中酒,又连饮两杯,面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矛盾,就在茅焦梗在脖子又想再说的时候,就听大殿内,响起低沉的男音:“明年十月,寡人亲自前往雍城,迎赵太后回宫。”
随着他声音落下,茅焦瞬间瘫软在地上。
“你不是不怕吗?”扶苏在他身侧,小小声问。
明明劝谏就是死,还要大胆直言。
茅焦抖着腿起身,捋着胡子道:“要死的时候自然不怕,不用死了,那怕劲就上来了。”
在扶苏的搀扶下起身,他不由得惊讶,说公子好力气。
那么小的稚儿,连成年人都能扶起来。
苏檀微微一笑后,也起身回到座位坐下,看着众人重新端着酒爵,气氛却依旧轻松时,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呜呜呜他不愿意去想,政爹是因为他才要迎回赵姬,但是没办法,他潜意识就是那么觉得。
怎么会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他以前看书的时候,听别人形容,什么眼睛如同破碎的星空一样,他还在想,眼睛就是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形容词。
现在:真会形容。
“祝父王一统河山,千秋万代,海晏河清!”
苏檀捧着奶碗,凑上前来,非得学着大人的样子敬酒。
第44章
夜色迷蒙, 烛火摇晃,嬴政原本黑沉的面色,变得和缓起来。
“你若想拼酒, 寡人便跟你拼一回,寡人喝一盏酒, 你喝一碗奶, 如何?”他挑眉笑着道。
一旁的楚姬有些着急, 小孩肚子小, 哪里经得住这样喝。
谁知道——
“好, 谁先认输谁是咳咳。”孙子。
他差点就一口气莽出来了。
嬴政似笑非笑:“咳咳是什么?”
苏檀讨好的笑了笑, 率先干掉一碗奶,豪气万千道:“阿父圣达贤明之名远扬, 终有一日,四海俯首称臣, 目光所向, 皆是秦土!”
见他说的好听,嬴政便没有追究, 也跟着喝了一盏酒。
在苏檀的想象中,奶又不醉人,还不随便喝,怎么也要把政爹喝撑。
然而他才喝了三盏酒,就觉得随便晃晃肚子,就满肚子咣当,那些奶在胃里咣当咣当的晃。
“再来?”嬴政举起酒爵。
苏檀连忙摇头, 一摇他就捂住嘴巴, 惨兮兮道:“要晃出来了。”
嬴政哈哈大笑后,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 众人才松口气,代表着危机彻底解除,茅焦来到扶苏跟前,俯身作揖,一脸认真道:“臣谢公子扶苏。”
若不是他出面,怕是他的结局和旁人一样,都是被斩的命。
苏檀轻笑:“此番并不是为你。”
到底是为了秦王政的名声罢了,他若是答应去雍城接赵太后,自然无事。
政爹若是死扛到底,不愿意去,那他愿意背负这些恶名。
说罢抬起茅焦作揖的手,便带着韩非离去。
说到底,茅焦在他的请师宴上发作,属实叫人心中不虞。明明是件高兴事,却要借机出岔子。
出了宫殿,韩非回眸望着走时的方向,低声道:“秦王,英明。”
苏檀点头应下,他政爹当然是最好的。
“老师也听出来了,阿父心怀鸿鹄之志,想要结束这五百年战乱,给天下黔首一个稳定的朗朗乾坤。”
他歪着头,笑眯眯道:“老师喜欢太平盛世吗?”
“扶苏前些日子出宫去,咸阳城郊好多黔首,我仔细的问了些人,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想要安安生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日子也有个盼头,而不是今日征兵有去无回,明日征兵再问便查无此人。”
“老师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想救黔首于水火,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广辟天下黔首俱欢颜?”
苏檀说完,刚好也到了宫门口,他躬身作揖,行完礼,这才转身走了。
并不等韩非子回答。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真的不用询问。
答案不言而喻,就算有挣扎,有彷徨,最后还是会被绑在秦始皇的战车上。
留在此处教导他读书,韩非子从此就被打上秦国客卿的烙印。
这样想着,他回家的脚步愈发轻快了。
名臣+1
快乐快乐快乐。
等回甘泉宫后,他又点开小视频,想看看关于秦汉的纪录片,毕竟纪录片相对来说,对于历史记载还是比较准确的。
不过先前的纪录片中,他也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就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中,有黔首在卖南瓜。
秦朝没有南瓜。
他喜欢吃的南瓜饼、南瓜粥都没有。
唏嘘一叹,他不禁想起先前看的一个关于朱元璋的文章了,说的是《朱元璋封伙伴》,说他幼时家里穷,经常吃不饱饭,所以他和小伙伴出去玩的时候,就会偷别人家地里的玉米、红薯,然后生火烤着吃。
先不说他会不会偷别人家的庄稼吃,就说元朝末期、明朝未建立时,根本就没有玉米红薯,这都是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传入中国的。
苏檀想着,嘴巴也跟着馋了。
他起身来到门口,看着跟他手臂一样粗的玉米棒子,恨不得现在就掰下来啃两口。
但是现在的玉米粒还没发育好,估摸着连一泡水都没有。
啧,还有他馋的棉花、红薯、土豆……
这都是民生大计。
苏檀想想,回去练一遭碧月残金神谱后,这才洗漱睡觉。
临睡前,他还默默念叨张良张子房和项羽这个楚霸王。张良年纪大些,估摸着这时候已经成年了,而项羽怕是尚未出生,他和韩信就错了一岁。
到我碗里来,到我碗里来啊啊啊。
睡前再做做梦,果然睡的格外香。
第二日一早,尚未醒来,就被一双微凉的大掌从被窝里捞出来,王贲快活的声音响起:“快醒醒,快醒醒,该上课了!”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大王终于答应他们这群小伙伴跟着公子扶苏一起读书了。
其实他就像一个人陪着的,但不提他人,他担心大王不会同意,只好便宜恬了!
想想都生气。
苏檀往被窝里埋了埋,懒洋洋的不想起床。
“快呀~有新老师,还不知什么样子呢。”王贲满脸都是好奇。
*
待两人赶到学宫后,众人已经到齐了,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慢慢预习。
“苏苏早呀~”
“恬,早呀。”
苏檀刚开始觉得,叫单字太过甜腻了些,现在叫习惯了,还觉得挺干脆清爽。
而觉得苏苏这个往常他听惯了的词,变的甜腻黏糊了。
人的感官,果然慢慢也会变化了。
很快韩非就夹着书来了。
众人起身作揖行礼,这才又坐下认真听课。
韩非有语迟,说话比较慢,且略微有些结巴,但他条理清晰,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别有一番温柔,就像是春日暖风一般令人舒爽。
苏檀很喜欢听他讲课。
韩非偶尔也会说起韩国来,说起的时候,神色间便会有一种怔忡。
他在秦国的时间久了些,便已经发现,秦国若真有一扫六合的心,那韩国绝对首当其冲。
等下课后,韩非珍惜的抚摸着书册,他低声问:“这些墨字都一样,不太像自己写的,是怎么做到的?”
苏檀但笑不语。
两人正在聊天,就见嬴政大踏步走上前来,他双眸晶灿,乐呵呵道:“给你瞧瞧!”
然而一看他手中执着长剑,心中便明白过来。
“剑做好了?”他歪头,心里也有些期待。
这柄剑,如今是唯一的绝世神兵。
“你看这上面还有水纹,真真漂亮极了。”嬴政面对兵器,有种天然的喜爱。
苏檀看着,搓着小手手笑:“快,拿柄青铜剑来,斩着试试。”
说到这个时,嬴政有些迟疑。
这柄剑实在太过漂亮,他不忍它有丝毫损伤。
苏檀摇头失笑,努努嘴道:“快试试,若是不成,再换换方子,也好叫老师看看你这武器的厉害。”
于是——
一旁的锐士拿了青铜剑过来,横放在木桌上,两侧压上砖石。
嬴政深深吸了一口气,高高的举起剑。
而众人听见说此剑能斩青铜剑,便好奇的围过来看。
苏檀也有些忐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他两只小手捂着眼睛,一脸无心来看的样子。
偏偏还要张开手指,露出眼睛来。
嬴政不再犹豫,奋力一斩,就见下面的青铜剑应声而断,那整齐的切痕,很好的展示手中剑到底有多锋利。
“哇~”
“太厉害了叭~”
苏檀惊叹不已,他恨不得上前亲亲这柄剑。
然而嬴政却说利器伤人,不许他碰。
一旁的韩非目瞪口呆,从未想过世间有这般锋利的剑,若秦国兵器尽皆如此,列国岂不是只能引颈就戮。
“能给臣试一试吗?”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是在王面前,除了侍卫,无人能负剑,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很冒昧,但是不亲自试试,他真的不甘心。
谁知嬴政毫不介意,反手将长剑递给他,甚至还帮着调整一下方才那青铜剑的位置,笑着道:“要换一把吗?”
韩非摇头。
他举起长剑砍下,就见青铜剑应声而段,他一介文弱书生,能有多大力气,能有多少巧劲,就连他都如此轻松,更遑论日夜操练的锐士。
“秦国、必胜,六国毫无、反抗、之力。”韩非喃喃道。
看着手中的剑,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此剑,可是仅此一把?”
苏檀笑眯眯道:“试验品罢了,铁匠的技能不大熟练,许是质量一般。”
他这话有些夸张了,就算再好点,顶多也是百炼成钢,那得掌握好温度和时间,在这个时候有点强人所难,一时之间也没必要,这种成熟的铁制品,已经够在世界上横行霸道了。
“阿父,先定个小目标吧,把六国打下来,再收羌笛胡音。”
“我要看天山的雪,要看长白山的云,东海的大鱼和南海的椰子。”
“椰子?何处?”嬴政迟疑着问。
他倒是知道百越,但南海椰子便不知了。
苏檀笑眯眯道:“一直往南不停走,翻过高山和长河,就会达到一座小道,在南越之南,那个小岛上椰子很多,还有雪白的沙滩,和湛蓝的海水,可漂亮了。”
“而东海之滨,再往海里去,也有个小岛,岛上有金银,但其倭人恶臭,逢其必灭。”
“长白山上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他想想就觉得爽死了。
嬴政反而呆住,以目前的目光来看,秦灭六国,已经是最远大的志向,他觉得天下就这么大了。
“还可以更大,未来都是一家人!”
苏檀笑眯眯道。
嬴政满脸若有所思,就听扶苏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心胸宽广,冲鸭阿父~卷崽不如卷他阿父,只要你把这些地方都打下来,那我岂不是躺着就能……”
他还没说完,躺着二字一出来,就见嬴政面色不虞,冷冷地盯着他,苏檀顿时消音。
一旁的韩非忧心忡忡,所以你们志向这么远大,你们真的做好准备统一天下了吗?
看着面前的天剑,他在心里点头,怕是早已经如此了。
韩非心情复杂的告辞,刚一抬眸,就见一个男人正对他笑的满脸和善。
“非。”
“肃?”
原来是休假回来的韩肃,韩非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吃惊,短短几日,他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精气神完全不同,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被激发了活力一样。
“肃,你……”
吃了人参也没有这么精神的。
在韩非震惊的目光中,韩肃爽朗一笑,温声道:“肃为报答公子扶苏的救父之恩,特加入他的食客,公子叫肃去参加锐士营,短短几日,便有如此变化,非,秦一统天下,已成定局,你要早日想想,如何让韩国的损失降到最小,如何让黔首不被伤害了。”
韩肃说完,躬身作揖:“这是肃最后一次,站在韩国的角度上思考了,再有来日,若有不利秦之言,便是肃的敌人。”
韩非有些愣怔。
他这个兄长,性子温和,先前阿父回韩途中逃亡,他亦不声不响。
没曾想,如今改变这么大。
但是——
他又何尝不是。
在和秦王碰面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公子扶苏的老师,原想着把他教好了,到时候他再离去便是。
但当他越了解秦王、公子扶苏的为人和才干,他就越是觉得,这天下大势已定,非秦王不可违。
“非,知。”
他说罢,拱拱手便离开了。
留下韩肃对着苏檀认真行礼,笑着道:“当初刚见面时,肃身着白衣,口袋中空空,连阿父治病的银钱都拿不出来,全依仗公子好心,如今阿父已经痊愈,韩肃来投靠,得公子荐书将军,在麾下做一锐士,肃,心中感激不定,来日公子剑指之处,便是肃歃血之处!”
苏檀点点头,看着他精神头确实很好,便笑着摇头。
时下讲究士为知己者死,好也不好,都一根筋一样的轴,不用你怎么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多回家,看看你家妻子,她一个人在村里,到底不方便,你不若在城中找一小院,我教她个营生,没事做点活计等你,也省的闲的无聊,还能赚几个钱。”
苏檀认真建议。
夫妻俩在一处才热火,不管是不是因为他馋韩信,都希望那个女子也能好好的。
韩肃顿时眼睛一亮,乐呵呵道:“肃已经看好了,就在大将军府后头不远,有个小宅子,托王小将军出面,这才盘下来。”
这边非富即贵,时常有锐士巡逻,又在秦王宫附近,寻常宵小根本靠近不了。
要不然他阿父和妻子两人一老一弱,他出门在外,哪里放心的下。
“去,叫菽进宫来。”苏檀嘱咐一声,这才引着韩肃往甘泉宫去,一边道:“去吃一杯酒,尝尝我那的味儿,跟你寻常喝的酒不一样,烈得很。”
韩肃点头,秦地的酒,就像是秦地的人,都烈。
然而当两人坐定,上了饭菜和好酒,他饮了一口,当时就惊住了。
“这一口下去,从嘴里烧到喉管胃里,我好像都知道长在哪了。”他惊的不敢再喝了。
实在是烈。
一口下去烧得慌。
苏檀摇头失笑:“那换一种绵柔醇厚的来。”
这不同的粮食和不同的发酵时间,出来的酒味就不一样,他确实没尝过,但是闻过,味道不一样。
这个酒没那么烈,隐隐还有些清甜甘冽。
韩肃很喜欢,难免多喝了几口。
“肃心中有话,想对公子说,肃心中亦有鸿鹄之志,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方才是,整日里围着田间的二亩地,闲暇时还要劈构树皮来做纸,那日子过的,憋闷啊……”
他喝多了,胆气上来了,说话就格外有力气。
“如今跟着公子,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往后你一句话的事,这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韩肃抓着酒盏,昂头喝完。
苏檀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笑着道:“你只要好好的在锐士营,往后一个上将军,也未可知。”
他能教出韩信来,自己又能多窝囊。
*
等韩肃喝多了,便叫锐士架着他送回家去见家人,免得回来这一时半刻,家人也见不到。
苏檀自己坐在窗子前,捧着小脸蛋看天上的月亮。
身处这个时代,方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时势造英雄,可有安稳日子过的时候,谁愿意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苏檀想,希望他拿出的这些东西,能叫阿父早日一统六国。
要不然年年有战争,年年没有结果,劳民又伤财。
这么想着,他又跑到门口,看着那两株耸立的玉米。
“天凉,公子且披上外衫。”一旁的寺人低声道。
苏檀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从何时起,竟隐隐能闻见桂花香了,那些细小的花朵,躲在绿叶间,散发着幽幽的香味。
那岂不是代表着要收秋了。
他这么想着,又看一眼散发着银辉的月亮,和被月亮照耀着的玉米,这才回内室睡觉了。
第二日,下课后他就往甘泉宫冲,想要问问政爹什么时候收秋,他只知道大概,并不太懂时令。
谁知一问就听嬴政道:“已经开始收了。”
苏檀:!
“去看看?”他道。
毕竟这收秋,真的事关重大,关系着农家肥到底有用没有用的问题。
现在对比是以一块十里地的庄稼地,三里地施农家肥,三里地按着往常的法子种,这样在咸阳城郊选了十块地,并且在周边的南郑等,也选了些地做试验田。
“那去菽乳村边上那片地,那里有人看守,应当是最准确的。”
嬴政低声道。
两人既然决定去了,立马叫人套马车,当即就要去看。
这么重要的事,总要亲眼看看才安心的。
“阿父,我好担心。”他纵然知道农家肥肯定能增加一两成的收成,却还是非常担心,若是第一年没有变化,那这农家肥的推行,便会困难重重。
第45章
广袤的田地连在一起, 偶有树林村郭,瞧着便令人非常舒爽。
铺天盖地的黄豆,秧子已经发黄了, 农人正在地里,用石镰在收割, 一片忙碌之景。
和往常不同的是, 地头有兵卒锐士把守, 那态度堪称严阵以待。
天色刚蒙蒙亮, 农人便已经起床来地里干活了, 待两人赶到时, 地里已经整整齐齐的码着收割好的菽。
苏檀看着,心中便生出许多感慨来。
当你脚踏实地, 真切去了解黔首的生活,就会发现, 地里的收成关乎来年一家人的口粮, 容不得不郑重对待。
“看着好像还不错。”虽然还看不出具体收成,但是能看出农人脸上洋溢的笑容, 那绝对是收成好高兴的。
因为收成不仅要看时令,还要看农人各自的技术。
什么时候薅草,什么时候育苗,都极有讲究,此番请的都是十里八乡推出来最会种地的黔首。
并且有农家在一旁指导,就为了万无一失。
甚至这施肥的人,和种地的人, 并不是一波。
大家都知道这片庄稼地里, 一半施肥了,一半没有施肥, 刚开始都看不出来具体是哪,但是很快众人就能察觉出来了。
有肥的庄稼地,从幼苗时期就壮实些。
而没有农家肥的庄稼,从头到尾就要弱些。
有经验的农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区别,两块地放在一起的对比实在是惨烈极了。
甚至有的一家地也被横着截成了两段,就为了公平验看。
苏檀和嬴政并肩立在地头,看着那忙活的场景,不由得欣慰的笑了起来。
光是看着,心里就有数了。
怪不得农家那群人都不慌不忙的,丝毫不以为意。
但最终结论,还是当好生的称过才是。
苏檀看着农人手中的石镰,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头,时下铁器比较脆,用下就卷刃了,而青铜器名贵,鲜少有人舍得买,宁愿在地里多干会儿活。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现在有了媒、冶铁,慢慢的农具还是要以铁器为主。
但这个时候的铁器是管制用品。
和后世的木仓是一样的。
有点难办。
苏檀转身看向一旁的嬴政,就见他上前剥了一粒菽,看着那圆鼓鼓的颗粒,眉眼都柔和许多。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非常满意。
“称重咯~”
随着管事的一声呼喊,农人顿时沸腾起来,先前那一臭十里地的农家肥弄出来,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不知这是否可行。
但是现在到了验证成果的时候,焉能不叫人心中激动非常。
就连苏檀也握着小拳头,一脸认真地盯着看。
这时候种子比较湿,且还有秧苗在,就算称重,出来的比例也不准确。
可农人要的不是准确,只要比不加农家肥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苏檀拽了拽嬴政的袖子,在对方垂眸望过来时,呲着小米牙软乎乎的笑:“阿父抱抱,看不见了。”
农人一忙起来,这黄豆秧子和人齐飞 ,他这小短腿就有些不够使了。
“成。”嬴□□身将他抱起。
被身高九尺的政爹抱着,他瞬间成了最高的存在,一下能看出去好远。
“真好呀~”
精瘦的老者和强壮的青年都不甘示弱,从地里掐出黄豆秧子的时候,老者高兴坏了:“今年是个好收成,这寻常的地都有这么好的收成,往年五十斤,今年怕是有六十斤,雨水下的正和时宜。”
而青年却在看着隔壁的那些用了农家肥的田地,看着就眼馋。
“大父,你说人家得有个什么收成?”
那叶子肥壮,上面的豆荚一个挨一个,鼓鼓囊囊的。
老者:……
两人的对话,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大家都在等着最终结果。
嬴政心急如焚,他恨不能撸着袖子自己上。
若有农家肥增产,那玉米亩产千斤应该是稳了吧。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
这农家肥并不是只关乎菽,而是所有庄稼,都需要它。
在众人的齐心和力下,最前面的三亩地称出来了,加上秧苗有八百多斤,这秧苗枝干到时候晒干了都是柴火,喂牛羊也极好的,不值当什么,但是这代表着差不多种子到时候就能收六十多斤。
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这是有农家肥的吗?竟然真的能增产?”
“感觉不是,这里的秧苗比较瘦小,不如隔壁的肥硕。”
随着农人说话,很快就来到第二块地来称,苏檀亲自一把一把计数,盯的特别认真。
就连嬴政也忍不住上前来,看着扶苏忙活。
很快——
“哇哦~”
“这就是农家肥的威力吗?”
“不是说只能增产一两成吗?”
“快算算总共是多少!”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就算知道跟前的贵人家的少爷,也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自己一个个的数。
随着数字的叠加,苏檀也有些惊讶。
便是连嬴政也忍不住眉眼微动,他紧紧地盯着。
随着苏檀开始口算,众人就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报数。
“一千一百六十九!”随着苏檀话语落下,众人顿时沸腾了,这样的话,按着往常的经验,那这一千一百多斤,怕是能得九十斤左右的种子。
嬴政松了口气。
农家肥比他想象中还要有用些,这增产基本上快三成了,最终的结果,还要等秧苗在麦场晒干,用石碾把种子压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苏檀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嬴政,高兴的又叫又跳,兴奋道:“啊啊啊阿父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啊~”
嬴政被他的欢欣所感染,也跟着翘起唇角,大声朗笑道:“彩!”
“彩!”
随着嬴政的声音,众人多有符合,也跟着在身旁大声的叫好。
苏檀高兴坏了,扑进嬴政的怀中,乐呵呵道:“太好了,往后黔首有饭吃了!”
在人吃不饱会饿死的时候,根本不会追求美味,经济自然也无从流动。
家中有余钱的时候,才会去想着弄点什么花样来满足自己的内心和礼仪。
故而有言曰,仓禀实而知礼节。
苏檀和嬴政一道回去了。
走在路上,他忍不住畅想未来,想想什么时候,也能跟现代一样,国家的粮仓里面堆满了吃不完的粮食。
家里有粮食都拿来卖钱,而单留着吃就很少。
“当真可以这样?”嬴政迟疑。
苏檀笑眯眯地给他政爹画饼,软声道:“阿父想想,到时候家家户户都种玉米,这玉米亩产千斤,种上两亩地,老头也能吭吭哧哧的完成,一个人一年才能吃多少粮食,剩下的当然要卖了。”
“这样农闲时,小孩就会去读书。”
“有闲钱了,就盼着孩子能出息些,到时候再隐隐放出消息,就说会招收一批小吏,读书的人,肯定多到数不过来。”
“哇哦,做梦真的好爽哦。”
苏檀想想就觉得自己这会儿就算睡着了也会睡醒。
嬴政沉浸在他描述的画面中,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做梦都没想过这么大。
等回章台宫后,苏檀就听见政爹说:“你住在甘泉宫,到底有些远了,让寺人将你的东西都搬来,你住在这里便是。”
苏檀:?
意思要将他搬过来住在阿父身边,那岂不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除非你的个人魅力特别强悍,要不然真的摆脱不了那关于远香近臭的魔咒。
“好~”他一口应下。
天知道每天早晚上学的时候,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坐马车千里迢迢的赶来,若是住在章台宫,那上课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说起马,他就想起马鞍来。
“现在那马鞍研发的如何了?”他问。
嬴政点头,这马鞍还挺好用的,一经推出,就广受大家的喜爱,城中还授意叫人开了马鞍铺子,整日里赚的盆满钵满,他很是欢喜。
苏檀不由得点头失笑,喜欢是对的。
在舒适安全的情况下,谁愿意坐在一层垫子上,被颠的发晕。
接下来,就是等着看黄豆的具体收成了。
连着两日,两人都忍不住往城郊的方向看去,不到最终结果出来,心中都难免忐忑不安。
但黄豆秧苗要晒干,现在日头正好,也要三五日,而在麦场来打菽,再称重,基本也要一日功夫。
在此间,两人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禀大王,御史大夫求见。”
听见寺人禀报,嬴政便知道是城郊的结果出来了,他登时神色紧绷,扬声道:“传!”
就见年迈的御史大夫快步走进来,满脸都是欣喜,当即就冲着苏檀大大的作揖,乐呵呵道:“恭喜大王,恭喜公子扶苏!城郊寻常庄稼亩产平均六十二斤!”
苏檀登时耐不住,紧紧地盯着他,认真问:“那……”
“施肥的庄稼亩产九十斤!”
今年时令好,该雨水充沛的时候雨水充沛,该阳光普照就阳光普照,时令好的不可思议。
可能够有近三十斤的差异,实在叫人心中震撼不已。
苏檀闻言,和嬴政对视一眼,顿时高兴坏了。
“好好好!”他乐呵呵道:“哪怕只能增产一成也尽够了,没想到能够增产四成多,实在叫人意外之喜。”
最起码那些用上农家肥的人,都高兴坏了。多这么多粮食,家里人嘴上就有福气了。
嬴政当即就传召农家,叫他写出稳定的方子来,并且要跟着研制农家肥,一定要将此事当做重事来处理。
想想就觉得痛快的厉害。
“我们离羌人比较近,可以叫他们卖羊粪给我们,到时候……”
两人正高兴着,畅想了许多,却听人一脸惊恐的过来禀报。
“大王!大王!郑国所修的渠!今日决堤了!”
来人连滚带爬,满脸都是惊恐,嬴政眉眼一凝,面色登时冷下来了。
“怎么回事?”
“先前都好好的,后来……老秦宗室接过渠首的挖掘,他们说,这挖渠嘛,挖个直道就行了,说郑国在渠首添一道弯,实在是多余。”
听完前因后果,苏檀登时明白过来,原来先前的逐外客那批宗亲,还接管了郑国渠。
事情因郑国而起,以老秦接管为终。
最后以渠首决堤为后果。
苏檀皱着眉头,这郑国渠至关重要,甚至比农家肥的厉害关系还要严重些。
“去请郑国,看他能否解决。”
嬴政道。
来禀报的人顿时有些懵,传闻中,郑国已经被秘密处决了,怎么还能请来。
而此时,公子傒背负着荆条,大踏步走上前来,跪在地上请罪。
“傒有罪,请大王责罚。”
嬴政望着他这位皇叔,当年和嬴异人在王位的争夺上,也是有一番你来我往,但最后握手言和。
而此次逐客事件,就是以公子傒跳的最高,他确实有能力,办事很是稳妥。
但秦地用人,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外客、秦王室宗亲来界定是否得用,而是能者居之,这秦王室的宗亲被压的这么狠,只能说明有才能的人不多。
所以当众人闹起来,他就觉得,总得叫他们撞个南墙,要不然在他一统六国的路上,今日这种障碍,还会发生。
到时候,若是被自己宗亲族人下绊子,那后果关乎三军,可不是现在能随意摆平的。
苏檀听着,慢慢地回过味来。
“只要叔父不再阻碍寡人召回外客便是。”
嬴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冷声道:“经此一事,还盼着叔父能管好宗亲,叫他们在咸阳城中做个富贵闲人便是,若是有能力,尽管按着仕途的路子走,寡人绝不会有偏见,秦地能有今日,从不是一人之功,宗亲的好,寡人心中自然在挂念着,莫再这般胡闹,失了分寸才是。”
这失的不是分寸,而是君王的信任。
公子傒深深地俯首,哑口无言。
不仅仅有渠首的篓子,凡事秦人宗室接管的职位,都一塌糊涂。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是在派郑国去善后时,又进行了秦人和外客的交接仪式。
宗亲想,这些日子外客被逐,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定然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这一切都是他们闹事所带来的后果,为了以后能好生相处,他们得好生安慰劝诫一番才是。
然而——
公子傒负荆迎上,挤出热泪点点:“诸位受苦,皆因子傒所起,瞧这……”
话还未说完,登时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个瘦字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顿住脚步,讪讪笑着:“气色还挺红润。”
说是红润都有些谦虚了,他感觉集体得胖上五斤十斤,实在是脸若圆盘,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痛快极了。
公子傒登时有些懵,准备的些许腹稿也拿不出来了。
第46章
在章台宫中住了两日, 苏檀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可以的活动范围这样小。
他登时不忿了,起身就叫人套马车, 想去咸阳城中逛逛。
谁知刚出门,就瞧见负荆请罪的公子傒, 他正憋的脸通红, 半晌才呐呐道:“此番是子傒对不住诸位。”
苏檀想, 这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他客气的打过招呼后, 转身就要走, 却见公子傒也跟了上来。
“走, 子傒陪扶苏走走。”
苏檀深刻怀疑,他这是落荒而逃, 为了逃避不与众人再接触,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
“叔祖, 请。”他温声道。
这样说着, 苏檀撩开车帘,请公子傒上车。
等出宫许久, 公子傒这才问:“是要去哪?”他方才问都没问。
和外客相比,他们一群人劳心劳力差事没有办好,简直更凄惨一点。
“为何……”他们这么潇洒。
苏檀抿着唇轻笑:“父王想着,诸位叔伯都是大秦宗亲,说的话都在理,没道理不叫咱们进入权利中心的道理,所以你们所奏请, 父王允了, 想着若能办成,旁人便不会欺我们大秦无人了。”
谁知道, 这事儿还是办劈叉了。
公子傒脸上烧的慌,他抚摸着背上的荆条,就是想着若能处置他了,往后不再提这一茬也好。
等上了街,他登时有些愣怔。
实在是太过繁华了些,只见食肆遍布,浑不似往常的冷清模样,就连街上的人也多了些。
“这?”他迟疑。
苏檀笑眯眯道:“叔祖下来玩玩叭,有许多小吃呢。”
他先去自己惯常的食肆,店家一瞧见他就笑得跟花一样,乐呵呵道:“小爷来了,快请上座。”
店家完全想不到,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哄这娃子一嘴,就得了这泼天富贵。
先前教的菽乳、鸡蛋煎饼之法,让自家食肆在这一片扬名了,后来他又放出风声来,想学的尽管来,包教包会。
然后众人又一个劲的夸他仁善,非得来他店里吃。
现在他真的名声有了,钱也赚了。
于是一见着扶苏,他赶紧殷勤的伺候,乐呵呵道:“快把招牌菜都上了!给这位爷上酒!”
苏檀摇头失笑,温声道:“你不必忙活了。”
店家乐呵呵道:“你是贵客呢,又带了贵人来,哪里有招待不周的道理。”
两人含笑交谈着,言笑晏晏,让一旁的公子傒叹为观止,他静静地听着,满脸纳罕。
作为王孙,他还真没跟食肆商人接触过。
苏檀想想今日想吃点旁的,就笑着道:“那再教你个费油的小东西,不过这摊子支出来,狗路过你门口都得停下闻闻。”
在物质匮乏的时候,这油炸物品简直就是无解的美味,没有人可以拒绝。
主要是他想吃糯米包油条了,秦地就有糯米,但是没有油条。
“这油条呢,是用我上次叫你做蒸饼时发面吗?”
“把这发面加盐水猛抟,抟到很是光滑,然后可以揪很长的时候,就可以试着下锅了。”
苏檀想,若是能有纯碱,想必这蓬松度还能进一步提升,但是现在,这已经很厉害了。
有发酵、有蓬灰水,比死面蒸饼香太多了。
“你刚开始几天,就还支在庭中,等过几日,众人都知道你在卖这玩意儿了,你再支回厨房去,毕竟味实在太大了。”
苏檀交代,一旁的店家不住点头,满脸都是感激。
他这头交代完,那头几个厨人抬着陶盆就来了,直接在众人面前开始抟面。
公子傒:?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有些看不懂了。
众人一见有新吃食,一个个比苏檀还激动,搓着手直接预订。
“怎么定价?”掌柜的有些懵。
苏檀笑眯眯道:“和蒸饼同样大小的剂子,能卖三倍价格,一是油贵,而是这东西是个力气活,就是要贵些的。”
现在是物资比较匮乏,也不知何时能有小茴香,油条加点小茴香才好吃呢。
能进这食肆用饭的都是咸阳城中非富即贵的存在,见他一小儿如此侃侃而谈,不由得很是纳罕,笑着道:“你是谁家儿郎?竟这般聪慧。”
一旁的公子傒挺直脊背:“我家的!”
苏檀便抿着唇笑,赞同的点点头。
周围的人,见二人穿的讲究,特别是这小儿,锦衣玉带,生的粉雕玉琢,怕是公子王孙才能养出来这样的气度。
但很快,他们就没空关注这个了。
因为随着油锅支起来,就叫店小二将众人带离了,这么热的锅,若是有刮蹭可真了不得。
苏檀想着即将到口的油条,便有些惆怅,曾经有一份油条摆在他面前,蓬松酥脆,他却嫌太油腻,不肯吃。
现在竟然要苦苦等。
公子傒看看店中,又看看公子扶苏,突然就想起来那脸圆了一圈的外客。
突然——
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公子傒突然想起来他方才的形容,是狗闻见了都要停下来的香。
确实,香的让他忍不住起身,想要一探究竟。
“别看了,等会儿就端来了。”苏檀笑眯眯道。
公子傒点头,颇有些神思难安,想要跟众人一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两人期待中,很快掌柜的就端来两个长长的、金黄的物件。
“香的嘞~”苏檀夸了一句:“头一次做就这么成功,你这厨人真厉害。”
店家立在他身侧,有些紧张地道:“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苏檀摇头失笑,他夹起一根油条尝了尝,和记忆中的味道相差无二,便笑着点点头,便乐呵呵道:“真好吃,真香,可以卖了。”
众人一听,顿时叫好:“快~甲桌要一份~”
公子傒有些迟疑地看着盘中被切成段的油条,金黄光亮,散发着阵阵香味。
“蓬松酥脆,色泽金黄,闻之浓郁香美。”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苏檀点头:“叔祖文采之盛,如今可见一斑。”
公子傒老脸一红,心想这小儿嘴巴这么甜,他那侄子肯定很喜欢吧。
他原本跟着扶苏是想摆脱当时那尴尬的境地,不曾想,跟着倒吃了一回好吃的,顿时高兴坏了。
“扶苏,那叔祖就先走了。”
他还要回去安抚宗亲,这能够忙里偷闲一会儿,已经是难得了。
苏檀冲着他拱拱手,示意他赶紧去。
他刚一起身,掌柜的立马用桐油纸包了些油条,示意他拿着回去吃。
公子傒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从怀里掏钱出来,店家赶紧作揖:“先前就说了,这位小爷来吃饭不用掏钱,还欢迎他带人来呢。”
公子傒见他不收,为难地看向一旁的扶苏。
“这……”
苏檀便点点头:“没事,你且去吧,政务要紧。”
他一人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是一家卖蒸饼的店铺,热腾腾的蒸饼雪白柔软,在蒸笼里待着,等待被人买走。
过了片刻——
就见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苏檀不以为意,他有马车,马车有棚,他怎么也不会淋雨。
然而秋来,风急雨急。
很快就噼里啪啦地落起大雨点来。
苏檀伸手出窗子,接着那雨点,很快雨点砸在尘土上,慢慢地就有一种雨天特有的尘土味。
还来不及走,便已经下大了。
他歪着头赏雨,片刻后,眉眼一凝,就见一个小孩被雨淋的湿透,正在雨中狂奔。
苏檀回眸看向店家:“给我一张桐油纸来。”
店家一听,便连忙去拿。
“小孩过来,这个给你顶在头上。”他一冲着小孩招手,那小孩就听话的过来,把油纸顶在头上,最起码脑袋不受寒了。
苏檀就开始琢磨,有了纸,那不得琢磨一下油纸伞。
但是这玩意儿——
他不会。
于是苏檀便掐着指尖的红痣,疯狂在心里念叨:“油纸伞油纸伞油纸伞油纸伞要油纸伞。”
他是大概知道油纸伞的结构,但想要做出成品来,还是得有图纸。
等雨停了,他这才坐上马车走了。
等回到章台宫后,不等嬴政召见,他立马打开小视频,打算看看自打播放完纪录片后,就一直处于沉寂中的小视频。
一打开就乐了。
也不知是他的念叨起作用了,还是这小视频真的会根据天时来推送,上面赫然是油纸伞的制作方法,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难处就在龙骨,糊纸和刷油都是比较简单的。
油纸伞的材料并不贵,这桐油在此时已经泛滥了,只不过是用来刷涂木桶、小船防止漏水比较多的。
他立马开始传召工匠,叫他们准备竹竿、桐油、纸等等。
一听见说公子扶苏有活计,众人顿时都高兴起来,冲着过来要办差。
苏檀挨个吩咐过,见众人忙活起来,挺像模像样的,这才乐呵呵的去正殿寻嬴政觑了。
“阿父~”
“阿父父~”
他跨过门槛,哒哒哒的往内室走,一边乐呵呵的唤着。
但是一抬眸就对上嬴政暴怒的眼神,他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合着这是暴怒款的嬴政,他得跑。
“打扰了,告辞。”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扭头就走。
嬴政深深吸了口气:“回来。”
苏檀这才乖乖地走回来,他讨好地冲着他笑了笑,软乎乎道:“阿父咋了?”
嬴政抿口茶,平息好心情后,这才压低声音道:“他们见寡人迟迟不肯接赵太后回来,便说寡人不肯立王后,是因为……”
他不知该如何跟小孩说,旁人竟传言,说是他因为赵太后□□。
“阿父,你愿意立皇后就立皇后,你若不愿意,便就这样吧。”苏檀满脸安慰,有时候以秦始皇的雄韬伟略,也要承受这些不平事。
他这样安慰,嬴政心里反而沉静下来了,他低声道:“你既如此说,阿父心中就明白了。”-
苏檀不明所以,然而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在他拿着油纸伞,兴冲冲来找嬴政时,就见他带着相国熊启、隗状、王绾在,几人不知在商议什么。
“父王~”他奶唧唧的唤。
撑着伞看他:“快看,这是油纸伞,下雨能打,出太阳也能打,主打一个晴雨必备。”
昌平君熊启:?
他头一次见公子扶苏,不曾想是这般模样。
嬴政冲着他温和的招招手,笑着道:“寡人打算,封楚夫人为王后,和寡人一道前往雍城,迎赵太后回咸阳。”
他越是生气,便想的越是明白,既然已经要做事情了,那自然要做到最好。
苏檀手中的油纸伞吓掉了。
这时候,册立王后代表着的东西太多了,特别是这个王后还有继承人的时候。
嬴政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寡人先前的承诺还作数。”
他先前说,要立公子扶苏为秦太子。
如果当时只是处于情感的补偿,觉得他以死换玉米良种,实乃大秦之幸。
但是此刻,和他接触久了,嬴政便觉得,以公子扶苏的性子,只要好生教导,会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真的很好。
而一旁侍立着的三人,目光却都在掉地上的油纸伞上。
上面还画着精美的画,看起来特别的好看。
苏檀闻言甜滋滋地笑了,软乎乎道:“这些细枝末节无关民生的小事,不必在意。”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寡人取消政令?”
苏檀:?
“堂堂秦王,怎能食言而肥怎能朝令夕改?”
苏檀惨兮兮道,那可是楚夫人梦寐以求的王后。
嬴政笑吟吟地看着他,丝毫不慌,温声道:“扶苏所言甚是,可惜寡人尚未发出这道政令,尚在探讨中,倒谈不上什么食言而肥朝令夕改。”
苏檀顿时一脸天崩地裂,他赶紧将地上的油纸伞捡起来,拍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恭谨地递上来:“扶苏特为父王制的油纸伞,请笑纳。”
因为嬴政身高原因,别人想要给他撑伞怕是很难,所以这把真的是为他特制的。
“怎的不涂成玄色?”嬴政接过后,立马打开看了看。
“确实不错,这纸做了什么处理,为何能防水?”他问。
“把纸糊上去以后,刷了一层桐油,就可以了。”苏檀回。
这样一说,众人顿时都明白过来,不由得赞叹,这真的是非常巧妙的设计。
“还有一样,和做这伞差不多,就是把竹篾做成球状、长圆的都行,然后糊上一层纸,画上漂亮的图案,就可以罩在灯上,好看的呢。”
苏檀笑眯眯道。
他方才都忘了,也就是现在瞧见,这才想起来。
然后他一转眼,就瞧见了一只水晶杯,虽然在现代已经见过战国出土的水晶杯,但当再次看到时,还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这杯子比他还不像原装。
“你喜欢?”嬴政见他盯着看,便直接递给他了:“拿去。”
熊启哎了一声,这是他花大钱才弄来这么一只,转手就被送人了,他脸上的心疼遮都遮不住。
苏檀却道:“那扶苏可以转送给阿母吗?”
他用陶盏喝水都行,但阿母值得更好的。
见对方点头后,便直接交给寺人,让他拿甘泉宫去给楚姬。
这样说着,他不禁若有所思,怎么把玻璃苏出来,想想都能造瓷器了,这玻璃应该也能。
苏檀又掐着指尖的红痣,默念玻璃玻璃玻璃。
甚至还偷偷地打开看看,但这次,小视频没搭理他。
有些失落地又关上小视频,苏檀挨着嬴政坐下,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嬴政。
一旁的隗状见此挑眉,这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
他身居高位,自然知道玄女梦传之说,刚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却不再怀疑。
甚至刚开始怀疑过是不是妖魔鬼怪,但后来见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与黔首相关,不带丝毫邪性,这才放心下来。
苏檀感受到他的眼神,便抬眸冲着他客气地笑一笑。
“这油纸伞直接在城中开个铺子好了,又能赚一笔钱,顺带着教人。”这是个需要技艺的手艺活,不像其他的,有手就行。
嬴政瞥见他那爱钱的小表情,有些愁,按道理来说,他应该不知钱为何物才是。
“嗯。”对不住,他也爱。
他想要一统天下,粮草、兵马,哪一样都得拿钱来买。
熊启满脸纠结,他只是离开朝堂些日子,去处置嫪毐余孽,怎么一回来,大王就变了。
这朝堂也变了。
这么匪夷所思的对话,隗状和王绾都不惊讶一下吗?
“君,不可与民争利。”
“没争,卖的平价,只要有人来问,都要教授技艺,可以说再没有这么心诚的买卖了。”隗状听见熊启说什么与民争利,便立马反驳。
苏檀看着熊启,就像是看见了以前的嬴政、隗状、王绾。
一听他说要开铺子,头摇的飞快。
第47章
苏檀知道熊启所表达的意思, 若君开商铺,以权谋私,则臣子不得不从。
“昌平君所言甚是。”他先是赞同, 在熊启望过来时,温声道:“若寻常君王, 昌平君骂一句与民争利, 对方怕是要面红耳赤, 心生愧疚。”
“但面前之人乃秦王政, 他心怀天下, 所作所为, 不过是想让利于民,一举一动, 不曾有私,以书肆而开学堂, 广纳有学之士。”
“便是口中有一二美食, 亦传民间,如今虽只在咸阳流行, 可国之重事,便是一饭一菽,亦要慎重待之。”苏檀立在众人面前,目光灼灼,仔细辩解。
听的熊启不住点头称是,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嬴政, 唏嘘长叹:“得子如此, 夫复何求。”
嬴政便朗声大笑,温声道:“是, 寡人甚喜之。”
一行人说着,苏檀见气氛正好,便试探着说出国企的事,这时候也是有国企的,比如说盐铁一事,都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里。
现在就是添上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他发明的那些,在此刻群雄争霸之际,也是很要命的物件。
若是能多做掌控,自然是极好的。
但首先,可以做一个贸易部门,类似于后世鸿胪寺的改版。
苏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名来。
“父王可传召徐市、菽二人上殿,扶苏有事要商议。”
嬴政挑眉。
熊启的眉毛挑的都要上天了。
谁家四岁稚儿可以在家主议事时,在旁出主意,便是能叫在旁听着,就已经是宠爱至极。
但是想想方才公子扶苏劝慰他的那一番话语,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可以。
若他家幼子如此,他怕是睡觉都能笑醒了。
徐市、菽二人很快上殿,苏檀就跟他们详细说了商版鸿胪寺的作用,就是要以秦国新兴事务,于列国通商,同时要交好列国。
熊启听懂了,这孩子怕不是有七窍玲珑心。
“你是要赚六国的钱,养秦人的兵?”
苏檀但笑不语,半晌才在对方的催促下,笑眯眯道:“不过是想叫六国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肯看他们受苦罢了。”
徐市、菽二人激动死了,徐市出身鬼谷子门下,若说没有一番青云志,自然是不可能的,如今自有一番作为,如何不兴奋。
而菽原是菽乳村的一个残兵,后来靠生的好看,又能说会道,被公子扶苏碰见了,得知遇之恩,叫他管一方胭脂铺子,便非常高兴,谁曾想,如今竟叫他试着管对诸侯国的贸易。
这简直是族谱从他这一页开始写的荣耀事。
他走出章台宫时,腿都在哆嗦。
苏檀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满脸都是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熊启看着他那小大人一样的模样,心中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他便看向一旁的秦王:“大王,此乃与国交流的大事,岂能容黄口小儿胡闹?你好歹管一管,不叫他做出错事才是。”
嬴政瞥了他一眼,和一旁的隗状、王绾对视一眼,都表示劝不了。
“扶苏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若是没有准备,那只能说明,他打算空手套白狼了。”他摊手。
熊启目瞪口呆。
苏檀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冲着他甜甜一笑:“扶苏不过是四岁稚儿罢了,惯爱胡闹不也属于正常。”
他满脸都是理直气壮。
熊启:……
“这油纸伞确实不错,可还有?”
他笑眯眯道。
苏檀当然说有,拍拍手就有寺人呈上三把青竹伞,各自分了。
等人都走了,殿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身周的青铜灯,正散发着幽幽光泽。
“这青竹伞,倒是有些像华盖。”
时下华盖用细竹做龙骨,顶上覆上各种精美华贵的布匹,专攻王室贵族所用。
而青竹伞所需材料,实在简单易得,门口砍几根竹竿,再买几张纸一糊刷上桐油便是。
“确实有些像,但是寻常农人,哪里舍得这个。”苏檀摇头失笑,有块布,自然是用来做新衣,而不是伞。
下雨了,大不了不出门。
再不济还有青箬笠、绿蓑衣。
嬴政听罢,深以为然,他便又起身忙自己的去了。
苏檀坐在他身边,一时清闲下来,看着他那线条明晰的侧脸,不由得若有所思。
他偷偷地点开小视频,还心心念念想要玻璃。
没想到——
《秦汉》
当这二字出现时,他不由得心中一跳,捂着砰砰砰跳的小心肝,点开来看。
“秦王政,灭六国后,创立了中国史上第一个多民族融合的朝廷。”
“他的功绩,除了中央集权制,还有耳熟能详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
“此前我们重点描述了秦始皇的功绩,和他知人善用的包容,此节我们重点讲述他的过失……”
“所谓暴秦,主要体现在赋税、徭役和兵役等太过繁重,让天下黔首毫无喘息的余地。”
“再就是法律过于严苛,刑罚极其残酷,致使民不聊生。”
“至秦二世上台,赵高弄权后,天下群雄逐鹿,颠覆王权。”
“若放在以前,还有一条焚书坑儒的罪行,只是根据最新出土的竹简来看,秦始皇当初所坑杀的乃是术士,并非儒生,此时便不能算作其中。”
“……”
苏檀看着那些过失,他不由得若有所思。
正在出神,便感觉有人在推他的肩膀,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悦:“你在想什么?寡人唤你半晌也不应。”
苏檀眨眨眼睛,掐着指尖关掉小视频后,就见嬴政正立在他身旁,而他身侧,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奶娃。
苏檀:!
他就是看个小视频而已,怎么他政爹身边就带了别的崽!
“这是子婴。”嬴政介绍。
苏檀猛然精神起来,这就是秦三世子婴,他甚至说不上是三世,因为在小视频中,赵高在逼死秦二世时,便已经去皇帝,降为秦王了。
“子婴……”他笑眯眯的打招呼。
上前捏了捏子婴那肉嘟嘟的小脸蛋。
公子婴被他捏的眼泪汪汪,抬头就要寻乳母,却在来时被交代,一定要乖巧,不得不忍着泪,奶里奶气地打招呼:“子婴拜见公子扶苏……”
他不懂同为公子,为何自己要向他人行礼。
但苏檀懂,作为公子成蟜的遗子,在叛乱后,被华阳太后养在跟前,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子婴乖乖起来,你我兄弟,不用行礼。”苏檀笑眯眯道。
说起来,如今秦王室子嗣稀少,小一辈也就他和公子婴二人,可谓稀罕的很。
嬴政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华阳太后送公子婴来做你的伴读,你意下如何?”
现在公子扶苏受宠,华阳太后元气大伤,自然要寻找新的靠山,和嬴政这个不甚亲近她的人来说,自然是从下一辈培养感情为好。
毕竟公子扶苏和公子婴年纪相仿,小儿哪有不喜玩伴的。
苏檀看着他鼓着一泡泪,可怜兮兮的样子,深觉扼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所以,一年前,扶苏也是如此?”
嬴政摇头:“寡人不知。”
一年前,他并不怎么召见公子扶苏。
苏檀懂了,也就这次去雍城,将他亲自带上,父子二人才亲近了些。
于是——
等公子婴走后,从秦王口中,他听到了关于公子成蟜叛乱不一样的故事。
“华阳太后作为楚系外戚,自大父薨了,她权势旁落,楚系外戚势力逐渐被夏太后、赵太后侵占,她心有不甘,便谋划公子成蟜叛乱,以期夺了寡人权柄,公子成蟜素来和华阳太后亲近,势力关系互相交错,撕分不开,故而听信了她的妄言。”
“而吕不韦从中作梗,倒不是想拉下寡人,而是想以此打压寡人,令寡人一蹶不振,从此相国摄政,再无秦王出头之日。”
苏檀:……
“寡人在其中,自然不肯罢休,和李斯商议后,便两头使劲,叫他们加快叛乱的步伐,越是快便越是容易出事,寡人手中没有权柄,所能调动的力量不多,只能如此。”
“若有如今权柄,利剑所指,任谁都要俯首称臣。”
苏檀昂着头,看着嬴政那黑沉冷厉的面容,就知道公子婴的到来,让他想起来那段挣扎无果的日子。
“后来公子成蟜战败,华阳太后的计划落空,她定然不甘心,但手中已无王牌,捏着个襁褓小儿亦无甚作用。”
“再后来,阿……赵太后欲排挤华阳太后,以长信侯为乱,欲发兵咸阳,寡人得到消息,便做了许多谋划,让嫪毐猛攻蕲年宫。”
这才坐稳了秦王的位置。
苏檀听着,心中心疼极了,不拘是历史书,还是这纪录片中,关于秦始皇总是寥寥数语,然而身处其中,才知道这惊心动魄所在,棋差一着,便再无翻身之地。
“阿父近些日子辛苦了。”他软声安抚。
嬴政摇头失笑:“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自当顶天立地,若有污泥陷足,寡人便除了这污泥,若有高山挡路,寡人便移了这高山!”
“彩!”苏檀听的心中激动。
他政爹做到了。
“阿父,终有一日,众人提起秦王政,便只能俯首称臣!”苏檀握着小拳头,恨不能这会儿就提臀上马,建功立业去了。
嬴政摸摸他的小脑袋,似笑非笑:“现在,先去学秦律。”
苏檀:……
“告辞。”他扭头就走。
先前以君子六艺开头,他还当往后只学儒家,不用学法家了,谁知道,君子六艺用来启蒙,这真正的难处在后头。
*
第二日,苏檀一睁开眼睛,就见公子婴正坐在门槛上,见他醒了,便哒哒哒地走过来,软乎乎道:“早~”
似乎早日见过一面,两人就是熟人了,公子婴不再惧怕他,而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苏檀刷牙他就歪着脑袋看,苏檀咕嘟咕嘟水漱口,他就也抬起小脑袋,学着咕嘟咕嘟的样子。
苏檀:……
哪来的学人精。
两人洗漱过后,就见王贲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笑眯眯道:“阿父允了贲一道去锐士营训练了,今日课上完,贲就不来了。”
苏檀:!
他的小伙伴贲。
作为他心理年龄的同龄人,他还挺喜欢贲的。
但是贲能去锐士营,到时候怕是要作为王翦的部将奋力杀敌,也是拦不住的。
“冲鸭~往后扶苏出门,逢人便可以说,你知道吗,我兄弟是王贲!那个杀敌如砍菜的少年将军!”
苏檀握着拳头,给他打气。
王贲原本满心忐忑,闻言登时兴奋起来:“哇哦~少年将军贲!”
跟在身后来的蒙恬:……
和颠颠扭着小屁股的蒙毅。
苏檀望着二人,满脸若有所思。
“恬亦往?”他问。
蒙恬点头,在他身前恭谨作揖,礼数很足,这才缓缓道:“大父年迈多病,已不能再上战场,阿父意思,想带恬一起去。”
苏檀握着小拳头,正要再来一遍战前鼓励,就见王贲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恬你的大父乃是蒙骜,他在苏苏的曾祖时期便已官至上卿,后来被大父任命为将军,攻打韩国,获得了成皋、荥阳二城,设立了三川郡,隔年又攻打赵国,获得了三十七座城池,堪称军功卓绝。”
“而父王上位后,蒙将军再次攻打韩国,获取十三座城池,四年前又攻打魏国,获得二十城,设立了东郡。”
“在扶苏心中,你和你大父的才华不相上下,以后会取得更好的战绩!”
“恬!”你可争点气啊。
他不想再和他死在一起了。
这么一员勇猛大将,最后死的也太憋屈了。
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倒是先问清楚,何人为君。
蒙恬被他夸的,眸中几乎显出热泪来,他抱拳,单膝跪地:“恬,定不负所托!”
他高兴了,一旁的王贲睁大眼睛,表示非常不服气,气势汹汹道:“贲亦是!”
咋了他父王翦不够大名鼎鼎吗,他不服气。
苏檀拍拍他,笑眯眯的顺毛:“等贲得胜归来时,扶苏亲自为贲摇旗呐喊!”
王贲顿时高兴起来,乐呵呵道:“你且放心便是,贲定不负苏苏的盼望。”
说着他还要对着蒙恬哼一声。
两人之间的梁子再次加一。
苏檀摇头失笑。
说完话,便一道往书苑去读书,他们赶到,韩非便已候在堂中,正在磨墨练字,见扶苏好奇地望过来,便腼腆笑着道:“非,字迹不佳。”
他原本写字还是很漂亮的,但在竹简上写字,和在纸上写字是两码事,他总是想做到最好,便默默努力。
苏檀点头:“扶苏要向老师学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尽善尽美。”
众人说着,便各自落座,向高台上的韩非子行礼问好。
作为蒙恬、王贲的最后一课,但是课堂上还添加了公子婴、季姬、蒙毅三个小孩,他们年岁小,主打听听就行,磨个耳朵,等年纪到了,才正式启蒙读书。
而课堂上只有扶苏、李由二人是正经学生了。
便是李信,也早已入锐士营操练去了,指着有朝一日能上马杀敌,平定天下。
苏檀艳羡不已,恨自己穿越的年岁小。
等下课后,他就去章台宫了,想着能跟父王说说,叫他去锐士营看看也行。
然而没想到的是——
楚姬也在。
一见阿母在此,他打完招呼后,就想扭头就走,好不容易阿父阿母有点培养感情的机会,他杵在中间不合适。
他知道阿母心悦阿父。
谁知刚行完礼,就听见嬴政声音冷厉:“不成!”
然而就见阿母立在丹陛下,眉眼灼灼,扬声道:“怀清可以,楚姬为何不可?”
第48章
“以怀清之女身, 可做大秦商官,为何以楚姬之女身,不可做大秦兵卒。”
楚姬手中执着木剑, 神情坚毅,她朗声道:“妾妃知道秦已在备战, 想以身报国, 楚王室已乱, 楚姬身无长物, 唯有战功可保子民安平, 楚姬是大王妾妃, 亦是楚国公主,求大王应允。”
她声音朗朗, 眉眼间英气必现。
“但妾妃嫁于秦王,便已是秦人, 纵然有护楚国子民之心, 却无谋逆之意,若大王应允, 妾妃感激不尽。”
“妾妃在此立誓,若妾妃做星点不利秦国之事,天人共戮之!”
苏檀看的神色微怔,当初那个跟他一起去大将军府拜师都会慌张的绞手帕的女子,如今立在秦王殿中,掷地有声的说出心中所想。
这半年时光,她长大了。
嬴政捏了捏眉心, 他低声道:“扶苏就在你近前, 你且问他,可否舍得你往军营中去?”
说罢, 两人都看着他。
苏檀沉吟片刻,缓缓道:“商有妇好,为商王武丁的妻子之一,她是一位杰出的军事统帅,据《左传》记载,妇好兼任占卜,常代商主祭天、祭祀先祖、神泉等等,这种大型祭祀典礼,都有她的身影。”
“守土、从征这种重任,亦完成的很好,商主很喜欢她,因为妇好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战将和臣属。”
苏檀觉得战场危险,兵戈无眼,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但他妈妈就是一个女强人,作为上市公司的总裁,整日里风风火火,办事利索,处世公正。
他很仰慕妈妈的人才,觉得长大了,也要做妈妈那样的人。
如今楚姬自请上战场打仗杀敌,隐隐和他妈妈的性格有点像了。
嬴政:……
他有些头疼,看着在他眼中生的貌美柔软的楚姬,竟不知她何时变了性子。
“军中皆是男子,无女子锥地可立,行事多有不便,你又该如何克服?”
楚姬垂眸,声音淡淡:“战场上命都不算什么,男女又算什么。”
嬴政满脸若有所思,他低声道:“那你可知,寡人已下令拟招封你为后?”
楚姬有些意外,确实没有人跟她说,她要做王后了。
她看向扶苏,眸中若有所思。
“那扶苏在你身边,妾妃便更加放心了。”她如释重负:“后宫妃妾二十余人,楚姬只是其中一位,就算……,也无什么要紧,再者今日韩姬来访,说是已经有了身孕,大王子嗣亦无碍了。”
苏檀:!
他要有兄弟姐妹了。
担忧地看向楚姬,虽然有妇好这个先例,这个时代对女子并不过分苛责,平日里没什么规矩在,特别在秦律中,女子和男子享有同等的权利,但妾妃作兵,还真是头一次。
但是——
“可。”嬴政允了。
他看着楚姬那坚毅英气的眉眼,低声道:“你先加入锐士营,以男子身份,寡人让王贲和蒙恬保护你,若是你能坚持训练,寡人就许你以王贲兄弟的身份出征。”
锐士营都是大秦最精锐的兵卒,每日训练强度特别大,如今更是学了碧月残金神谱,堪称神力无限。
以楚姬女子之身,整日里在甘泉宫养尊处优,想要跟上锐士营的训练强度,并没有那么容易。
楚姬点头:“妾妃知道了。”
苏檀看着两人交谈,一时间被吓得忘了刚才的事。
“阿母,你知道扶苏听见你要当兵,第一感觉是什么吗?”他歪着头,不疾不徐问。
见楚姬用眼神询问他回答,他缓缓道:“扶苏现在说要出征,你觉得如何?”
楚姬:……
那确实挺炸裂的。
嬴政看着底下的母子俩,真真没一个好管的,扶苏那性子,日天日地,整日里虽然不知道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但时不时拿出来的东西,叫你诧异的紧。
而如今,楚姬自请出征。
“你俩,是寡人惯回来的?”他满脸怀疑。
楚姬支着手中木剑,笑吟吟道:“楚系败落,扶苏除了大王将一无所有,大王春秋鼎盛,未来许有子嗣无数,楚姬要作为扶苏的支柱,要么出仕,要么出征。”
她自认不如华阳太后多矣,出仕定然不行。
唯一的渠道就成了流血流汗,但是没关系,她青春年少,流点血流点汗怎么了。
嬴政点头,漫不经心道:“随你。”
于是第二日,王贲就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娇小的兄弟,生的实在细皮嫩肉,没一点男子气概。
苏檀担忧的不行,亲自写信给王贲,让他多护着,多加照看。
嬴政见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得嗤笑:“若你昨日阻拦,你阿母必然去不了,你现在又担忧什么。”
苏檀不服气,他同意楚姬归同意,担忧归担忧,根本不是一码事。
但是他没说话,时下虽然对女子并不严苛,但是也没有建功立业的说法,怀清能够走出来,是因为她真的很厉害,手段魄力在困难重重之下,依旧在巴蜀地区打出重围,直接和秦王接轨。
其中厉害程度,不言而喻。
待两人坐定,他这才想起来,他昨日过来,也是想要跟他政爹说,想去锐士营看看,结果被楚姬一个雷给炸忘了。
“扶苏,徐市昨日向朕献上一物,根据你的烟花所制。”
嬴政摩挲着手中竹简,眉眼间映出清淡的笑意。
苏檀有些好奇,总不能徐市现在就研究出□□了,那他可能要重新考虑是否要把他放出去了。
这是科研人才,拿出去当谈判家有些大材小用了。
谁知嬴政道:“他做出的一种巴掌大的烟花团,若是扔入敌营中,则浓烟滚滚,使人无法视物。”
苏檀呆住,这烟雾弹就这样苏出来了。
果然给老祖宗一根细棍,老祖宗就能摆弄出无数花样来。
“那挺好的。”他望天。
希望秦国的科技不要太逆天了。
但愿。
苏檀侧眸,唏嘘一叹,总觉得事情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狂奔而去。
嬴政果然高兴,他轻笑着道:“昨日同意你阿母入锐士营,是因为她的内力尚在寡人之上。”
在武学一道,确实有天赋,也肯吃苦。
苏檀有些意外,所以他是最菜的不成。
“寡人询问过,除你我三人外,无人生出内力,此神谱确有神异之处。”嬴政道。
说着他将手中竹简递过来,笑吟吟道:“你瞧瞧。”
苏檀还当是关于内力相关的情况,不曾想一眼看过去,却是田地相关,说的是那十块施了农家肥的庄稼,现在统计结果都出来了。
“平均增产四成。”嬴政眸中异彩连连。
苏檀笑吟吟地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能增产才是对的,毕竟是头一次使,又有人全天候的伺候,农家的人跟在屁股后面,恨不得住在地里,殷切伺候出来的庄稼,时令又极好,增产四成,若是放在寻常百姓身上,再有寻常时令,差不多就是二三成了。
“彩!”
真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
“再有就是玉米抽穗后,按着你所交代的,用刷子扫扫天穗又扫扫玉米穗,说现在已经玉米棒上已经有芽包了,一摁就有雪白的水珠出来,尝起来甜甜的,确实是庄稼。”
嬴政轻声道,眉眼间尽是欢悦。
那小儿指甲那么大的果实颗粒,又是成人巴掌那么长的玉米棒,好像亩产千斤真的不是梦。
确切的摆在他面前时,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
苏檀顿时乐了:“没白拿命换!”
嬴政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满心欢悦顿时消散一空。
“不是……”苏檀望天,他的寿命在杀了赵高后,已经补回来了,所以他才能毫无芥蒂的说出来,但是政爹不知道,所以这话实在是戳他肺管子了。
“农家肥这么有用,玉米也种成功了,我觉得自己不用死了。”
苏檀起身,挨着嬴政坐下,软乎乎道:“阿父,别生气嘛~来,崽给爷笑一个~”
他用小手把眼尾往下扒拉,然后冲着对方咧着嘴笑。
嬴政正生气,就对上这么一张脸,登时绷不住了,摇头失笑:“你这无赖孩子。”
苏檀见他笑了,就也跟着嘻嘻笑,往他怀里一趴,乐呵呵道:“扶苏年幼,不无赖还能整日跟个老学究一样,那父王才要害怕呢。”
嬴政想,他现在的性格也挺吓人。
自古慧极必伤,他小小年岁,口齿伶俐,堪比甘罗,寻常小孩还在穿开裆裤乱跑,他已经能跟着谋算家国大事了。
“你作业写完了?”他问。
苏檀:QAQ
“告辞。”他扭头就走。
还有一堆作业,想想就觉得难过的厉害。
上学十年,归来仍是幼儿园。
嘤。
好惨一崽。
他这么想着,执笔写字的时候,却认真极了,不曾有丝毫懈怠。
韩非还给他出了一堆算术题,全部都是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他表示很无语,这种题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答案,韩非表示迟疑,他就直接给他展现什么叫小学生的算术能力。
只要是两位数,他听见就算出来了。
韩非当即叹为观止,然后给他布置了更多的算术题,说他既然算的这么快,就多做些。
苏檀悔不当初,早知道不说了。
于是韩非告诉他,这就叫藏拙,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叫别人一览无余。
苏檀唏嘘一叹,心想还是大人的心眼多。
写完作业,他认真的练习一边碧月残金神谱,有些想念楚姬,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养尊处优的人,突然独自一人待在锐士营,估摸着不太习惯。
他有些想去看看她。
于是第二日,刚一下课,他套上马车就往锐士营冲,等到了,就亮出公子扶苏的令牌,这才长驱直入。
他到了,王翦正在带领人训练,见他来了,便扬声道:“公子,到某身边来。”
那如奔雷般的声音,和在大将军府那个温和的男人截然不同。
苏檀大踏步走近,他目光在人群中巡弋,然而穿着同样的甲胄,莫说分辨阿母,便是男女也辨不出了。
大家都长的一样。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一只招摇晃动的手。
王翦冷冷一哼,那人顿时又安静如鸡,于是苏檀就瞧见了他身旁那个身形娇小的人。
他松了口气。
还能站在这,就说明适应的不错。
然而——
“王贲!上前来。”随着王翦的喝声,苏檀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然而对方刚一走上前来,王翦便一鞭子抽了上去。
“乱军纪!”他冷声说着,又是两鞭子抽了上去。
王贲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苏檀:……
他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为了跟他打招呼,狠狠地挨了一顿揍,还能笑这么灿烂,他甚至怀疑,就是他笑成这样,才让他被揍的更狠。
“将军!末将知错!”
他认了错,王翦才不抽了,转而道:“不知公子扶苏今日来所谓何事?”
他心知肚明是为了楚姬而来,但不能说。
“扶苏心中思念……兄弟,特来看看。”他说。
王贲的眼睛顿时亮了,他骄傲地挺着胸脯,看吧,还得是他,作为兄弟,他真是没得说。
见他这表情,王翦皱眉,苏檀扶额。
活泼的少年颠颠又回去了,脑袋昂的高高的,一脸老子最牛,老子兄弟来看老子了。
“拉开距离!让公子扶苏看看你们操练的气象!”
“唱战歌!”
随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声音响起,苏檀听的热血沸腾,他真的很想也加入其中。
王翦带着他往人群中去,就见左侧是王贲,右侧是蒙恬,中间就是神色冷厉的楚姬,她目光直视前方,素颜束发,完全看不出在宫中的娇柔模样。
苏檀从三人面前过,又缓缓地走远了。
等他走了,王翦又回去训练。
而他坐上马车回章台宫,瞬间心满意足,明明什么也做不了,看一眼,心中也是安宁的。
毕竟同意楚姬出征,他不知道是对是对。
但是当初他妈妈教过他,就算是一家人,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应该做的选择,作为家人,给予最好的支持和爱就够了。
因为若是家人都不愿意支持和关爱,那对方将立于孤立无援的地步,这样的话,到底该多难过。
苏檀趴在马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军营,心中忐忑往复。
等到章台宫后,就见郑国正在殿中禀报,说决堤的渠首已经修好了,不日可再次通水,只是这次通水过后,他就要请辞了。
“辞不得。”苏檀朗声道。
郑国听见他声音,赶紧过来磕头,上次事发,就是公子扶苏救了他。
“郑国请辞,正是为了做公子的幕僚……”他连忙解释。
苏檀摇头失笑:“不必,郑国为秦效力,便是为我效力,不用分的这么清,再者等扶苏有政务烦恼,最早也得十五年后了。”
他一推辞,郑国便不好说什么辞官的话,他恭谨道:“老臣都听恩公的。”
其实他也不想走,在秦国这十年,他的所有家人、朋友都在此处,他实在割舍不下他们。
苏檀望着高台上的嬴政,就见他神色淡淡,一脸高深莫测。
他就懂了,早在最开始,他便开始笼络人心了。
随着郑国退下,嬴政这才问:“楚姬如何?”
“挺好的,没看儿子一眼。”他幽幽道,略有怨念。
嬴政顿时哈哈大笑,朗声道:“这不像她了,她恨不得一双眼睛都长在你身上,时刻盯着你才是。”
“盯着父王才是,阿母最喜欢你,经常望着章台宫的方向发呆,何曾将眼睛长在扶苏身上了。”
他不认。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了楚姬是爱着自己的。
“行了,那伞已经在咸阳城中开始卖了,只是农人买的极少,多是达官贵人来买,还说着价钱收的低了。”嬴政皱眉:“此等好东西,人们尚且要时间来接受,等寡人打下六国,作为灭国仇人,他们的态度,岂不是不如咸阳城中百倍?”
苏檀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但认真说来,确实是这样的。
若是一件事并不熟悉,就算对自己有利,也不会轻易去接受。
黔首和权贵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防备和屏障。
“你能让他吃饱穿暖,你就不是灭国仇人,而是拯救于水火的恩人,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玉米良种,上次推广火炕那法子就极好,先是以鼓乐开队,赠送菽乳、玉米良种等,但凡一户发上二两,两把种子就能结出一百斤粮食,不足两年,家家户户有余粮,谁不对你感恩戴德?”
能叫百姓吃饱饭就是好皇帝。
嬴政满脸若有所思,若每户二两,秦地除了自己的吃穿嚼用,还需要的存粮将不计其数。
“再有定要约束好秦军,攻破敌城后,不得烧杀抢掠,留下仁义之师的名声,才不会引起民心□□。”
“得民心者方可稳天下啊父王。”
嬴政瞥了他一眼:“你孟子学的不错啊,再学学黄老之术,寡人给你找个老师。”
苏檀:……
不是在讨论攻击战略,怎么话题窜到他读书上了。
“父王,扶苏所言都是真的。”
嬴政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士兵烧杀抢掠自有原因,一是俸禄不高,二是打仗杀红了眼,一时刹不住……”
苏檀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劝,想想现在还早,而且拿不出东西来,劝人也是无用。
最终只低声道:“只盼着玉米种子可以快点散播开来,到时候可以赏良种,可以赏功勋,用来约束此恶行。”
他正说着,便感觉到头顶有一直干燥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
“扶苏有玄女梦传,在一定程度上得玄女真传,你所说的话,寡人都会仔细思量,急着给你找老师,教授你许多思想,一是你聪慧国人,二是因为玄女,寡人无从接触,不知她是友是敌,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你年纪尚幼,忠奸不辩善恶不分,旁人教你什么便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父王如何放心?”
嬴政黑漆一般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
苏檀瞬间懂了,他随口编的玄女,对秦王来说,是心腹大患,他半信半疑间,还担心教坏他的长子。
但是——
“父王,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年纪小,我不是傻啊,什么忠奸不辩善恶不分,哪有这样说自家儿子的?”
在他幽幽的目光中,嬴政难得显出满脸无辜。
“父王,快夸扶苏啊,就说扶苏聪慧过人,七巧玲珑心肝……”
嬴政别开脸,看向门外:“你看树叶落了。”
第49章
见天色不早, 苏檀便告退回自己房间,回去的路上,抬眸望向碧蓝的天空, 就见上面挂着柔软雪白的云朵,树上黄叶飘零, 略带着寒意的秋瑟瑟, 便这般现在眼前。
他抿着薄唇, 穿越过来时, 尚是初春时节, 桃花簇簇。
如今竟已秋日了。
闻见一阵细细幽幽的桂花香气, 他才恍然,唇角泄露出些许笑意。
“原来桂花也开了。”
回侧殿后, 他自顾自地开始背书写作业,春秋战国时期是百家争鸣的时期, 若是能学得一二, 也不枉此生了。
这是一个民族思想大爆发的时代,群星璀璨, 令人目不暇接。
*
第二日是休沐日,苏檀打算一觉睡到天亮,被人拎着被子骂,太阳都要晒着屁股了,怎么还不起床那种。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比往常醒的更早。
看着外面朦胧的天色,苏檀便起身, 想着去城郊地里看看庄稼, 时下注重农桑,真的是有原因的, 天时不好,百姓吃不上饭,所酿成的后果叫人不堪设想。
坐在马车上,就见地里的人熙熙攘攘,他有些奇怪,刚秋收完,又忙活什么。
凝神一看,就见庄稼地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穿着素色的曲领单儒,下面穿着到膝盖处的素布裈,正在挥汗如雨的耕地翻土。
至此,苏檀终于理解了课本上的字义。
《管子》有云,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现在看着黔首拿着耒、耜在干活,中间也夹杂着有牛拉着犁。
身上的夏衫已经湿透了,偶尔用肩膀上搭着的布巾擦拭一下脸上的汗珠。
苏檀看着有些心疼,他第一次直面现场。
以前在电视上也看到过,都是机械化种植,大片的田地都是用旋耕耙来翻土,一亩地跑十分钟就犁完了。
而现在,大家都是用双手双脚一点点去丈量脚下的土地。
但是今年秋收的时候收成好,大家都很有心情,干得热火朝天,并不觉得疲累。
苏檀见精神面貌还好,心里却仍旧有些复杂,若是有曲辕犁就好了。
他那漂浮不定的心,再次安定了下来。
虽然穿越后,他花里花哨的弄了很多东西,但是要大面积的惠民,还是得脚踏实地的让庄稼种好。
这曲辕犁——
迫在眉睫了。
苏檀掐着指尖上的红痣,在心里不停念叨:“你看看百姓们日子多苦,这一亩地挨个这样挖过去,人要累成什么样了。”
“曲辕犁的图曲辕犁的图,快快快~”
“哎,快些给吧,若是这耗费的积分计较多,你可以先扣是不是,反正等曲辕犁出来,这积分还是能够补上的。”
苏檀试图在心里劝小视频,他知道跟它说话,它是能听见他心中想法的,但是愿不愿意搭理,那就是两码事了。
他下马车,看着大家耕田的方式,下地又碾了碾土,看着那被黔首侍弄的松软的土地,他一脚上去就是个小脚印,这种土地,他没有走过,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挺有意思。
但——
黔首不愿意了。
为首的女子柳眉倒竖,冷声道:“谁家的小儿!旁人刚翻的地,他就来踩,还不快……”来管管。
她话音还没落,就见地头站着一群五大三粗的英武侍卫。
顿时消声不说了。
苏檀腼腆一笑,温柔道:“你好呀,我进地里来不是想踩坏你刚翻的地,我是农家弟子,主要也是研究和农事相关,所以进来看看,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进地,实在对不住了。”
他觉得这地挖的很有意思,主打一个用哪挖哪,中间挖的陷落,而两旁高高做垄,跟他印象中的平坦田地不一样。
他说得客气,那女子登时不好说什么,皱着眉头道:“可不能踩瓷实了。”
翻地翻的人心焦,自家汉子当牛使,累的鼾声如雷,她实在心疼,就也来地里帮着翻地了。
苏檀点头,软声道:“你且先忙着,我就站着这里看。”
他说着,又退回去两步,立在地头,用手中的小细棍插/进土里,查看翻地的深度。
谁知一抬头,就见面前有一道黑影,他抬眸,就见女子在他身侧蹲下,满脸不好意思道:“你是农家弟子?那你能说说,那农家肥……到底是个什么配方啊,我家男人回家后,非说是枯枝叶,我分明记得是嫩枝叶。”
苏檀闻言便认真回:“是嫩枝叶,并且一定要堆熟,要是没有发酵好,不光不能肥地,还会烧根烂苗,总之不能着急,一定要按着小吏或者里长所说的去办。”
那女子登时松了口气,看着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翻地翻的发急症了。”女子温声道歉。
“无事无事,原就是你家的地,我不该乱踩的。”苏檀连忙摆手。
说着他又软软的笑笑,轻声问:“先前进你地里,也是看着你这地挖的跟别家不一样,为何要这样一高一低。”
那女子闻言爽朗一笑,乐呵呵道:“不瞒你说,我家大父教的法子,这样一高一低,低的种庄稼,来年再反过来,收成可以增倍呢,你看我吃的多壮实,跟男人差不多了,都是大父的功劳,我们村都是这样种的,但是我家男人村里不爱这个,还是我软磨硬泡非让他这样做的,他还是不肯,我就揍了他一顿,后来见确实有用,就一直这样了。”
说着女子羞涩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眉眼间的自豪遮都遮不住。
苏檀见此,不由得若有所思,笑眯眯道:“感谢你提供的法子,若是农家采用了,到时候会有小吏来给你送赏,你不要觉得惊讶。”
那女子登时瞪圆了眼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天呐,还有此等好事。”
苏檀说完冲着女子拱拱手作揖,这才转身离去。他出来看看具体的耕作方法,也看清了女子手中所拿的耒,边上已经包上铁皮了,此时铁器贵重,并不易得。
等坐上马车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打开小视频,见没有反应,不由得惆怅一叹,现在刚开始翻土,若是有曲辕犁,岂不是轻松很多。
秦地原就有专门冶铁的地方,但是不如后世的铁器好用,现在最好用的冶铁方子也出来了,往后这铁器怕是会越来越多。
近来读书多了,对秦朝了解的更深了。
自白起攻打楚国占了南阳以后,从秦昭襄王把宛设置为南阳郡,地处甚广,而此地已成为战国八大都会之一,以冶铁、蚕丝、炼铜等较为出众,所以政爹已经遣匠人去南阳郡了。
苏檀正在出神,面前白光微闪,出现了一行字。
南阳郡内天然碱储量为1320770000吨,为亚洲第一,世界第二。
面前一串数字,让苏檀有些眼晕,他用手指指着,挨个数到底有多吨,这个数字实在是惊呆他了。
先前小视频说秦地有煤矿时,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哇哦。
这一趟没有白走。
将上面的地图画下来后,差不多也到章台宫了,他拿着地图就进去找政爹,将东西交给他后,笑眯眯道:“看看,天然的碱矿,往后再不用用草木灰水了。”
更加松软的馒头!
他即将拥有!
苏檀高兴的不行。
嬴政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挑眉:“这东西……”
“可以代替所有草木灰水,等你用了就知道了,这真的好用的厉害。”他昂着头,笑得满脸骄矜。
“就像前些日子造纸,是不是要用草木灰水,而用这碱才是最好的,你吃的蒸饼,也可以用这碱来代替,而且呀,先前我让那两个越国匠人做的瓷瓶,也需要这碱呢……”
碱有了,好玻璃才稳了。
苏檀想想就忍不住搓手手,有时候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生活中才是真的缺少不了。
但小视频无声无息直接给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实在让人想不到,也意外极了。
嬴政闻言,看着堪舆图,仔细观看后,这才低声问:“吴城?”
苏檀点头,再次震惊于政爹对于堪舆图的熟悉程度,这上面可没有写地名。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感叹,他做的还是不够多。
等回自己侧殿后,他先是洗头沐浴,将自己好生的从里到外揉搓揉搓,这才坐在廊下晒头发。
没有吹风机的年代,想要干头发只能用自然晾干,或者像他这样,用阳光晒着。
但是这样悠闲地晒着头发,还挺舒服的。
“大兄~”
随着奶里奶气小声音的响起,他身边就有一颗圆圆的脑袋探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何物?”公子婴好奇地摸了摸。
苏檀含笑捏捏他的脸颊,温柔道:“子婴想要吗?大兄让人给你也做一个?”
子婴点点头,表示他要听大兄的话,对方给的东西都要乖巧收下。
其实这躺椅做好时,就问了阿父要不要,对方是坚决拒绝所有腐蚀他精神的舒服物件。
他当时就肃然起敬。
子婴坐在他身边,乖巧的捧着下巴,歪着小脑袋,奶唧唧道:“大兄,你起来读书呀。”
苏檀:……
他转头看着子婴,心想这孩子还挺卷王的。
“那子婴有没有好好读书呀。”他问。
子婴摇头,脸上的嘟嘟肉在阳光下颤啊颤,理直气壮道:“没有。”
苏檀:……
卷崽不如卷他哥是吧。
两人说笑着,子婴到底坐不住,就自己撅着屁股在那戳蚂蚁玩,也不来闹人。
苏檀侧眸望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很是安宁的闭目养神,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光,再过些日子,等王翦、蒙恬二人发兵,那将会维持很长的一段时间。
子婴玩着玩着许是累了,就过来挤在他身边,肉嘟嘟的小屁股往后面一撅,险些将他挤下椅子,子婴讨好的笑了笑,闭上眼睛,迷迷瞪瞪就睡着了。
苏檀:……
小兄弟你挺安排自己。
摸摸头发快干了,他就起来,让寺人将小躺椅搬回室内,又给他盖上被子,这才作罢。
看着子婴睡的很香,他隐隐也有些瞌睡。
说到底,这个身体也就比子婴大一岁罢了。
他爬上床,让寺人将子婴也抱上来,两人并排躺着,他静静躺了一会儿没睡着,等他回神,这才注意到子婴竟没什么呼吸声,登时唬了一跳。
这可是一场风寒就要命的春秋战国。
这样想着,他不禁慌起来,抖着手去探子婴的鼻息,见还出气,便放松下来。
“小孩真难带。”他呲了呲牙。
被吓了一下,便彻底清醒了,苏檀起身,坐在窗前的书桌前开始背书,当了解的越多,越为这个世界所感到惊叹。
经过商鞅变法后,实行了授田制。
“废井田,开阡陌”,“以军功赐爵受田”。
所有土地归国君所有,黔首有使用权,和现代只有星点差别。
前些日子,阿母说要去军中,他的诧异比阿父更甚,后来仔细了解到,原来秦国黔首,不拘男女,做工都是可以,并且薪酬一样的。
比如最近在修的渠,就是男女同招,女人上工非常多。
在男耕女织的基础上,并不禁止女子出门在外上工,这种制度真是棒极了。
苏檀想,这真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时代。
他发了会儿呆,又接着看书,过了会儿,他随手掐开小视频,顿时震惊了。
“因自行研制农家肥,特奖励寿命三年或曲辕犁,请自行选择奖励。”
苏檀看着面前的字迹,快活地要飞起。
这根本不用犹豫!直接就选曲辕犁,他还有好久可以活。
看着上面的图纸,他简直高兴疯了,立马临摹出来,拿着就哒哒哒跑去正殿,冲着找嬴政了。
“阿父阿父阿父~”他猛地扑到他身上,奶乎乎道:“有好东西啊~”
嬴政正在批折子,字写一半,被他一扑,那毛笔便化出长长一道痕迹。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般兴奋。”他挑眉。
因为先前这冶铁都出来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比冶铁、农家肥更加重要。
“看!”将这图纸摆在桌面,苏檀笑眯眯道:“这是根据耒耜改造而来,只要有牛,这耕地效率能够直线上升,平日里一亩地,怕是要整日才翻得完,此物省力又省时,若是能换成这,肯定效率大幅度提高,再开垦荒地岂不是手到擒来?”
嬴政看着手中的图纸,满脸若有所思。
他合上图纸,又看向扶苏,低声道:“可要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真的这么厉害,就和农家肥这种唾手而得的东西不一样,和玉米有些像,是当下没有的东西。
扶苏呼吸一滞,他昂头看着政爹,为他的敏锐点个赞,就是不好忽悠。
“好吧,跟玉米是一样的。”
嬴政登时皱起眉头,他低声道:“你下次,能和阿父商量后再选择吗?”
“我们可以不要他的地图,你根据看到的大概东西,画出形来,研发中心那么多客卿,总有人能做出来。”
苏檀呆。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他一瞬间就明白,这就是他的学生思维和嬴政统治者思维的区别。
“没想到,就觉得对阿父有用。”
他昂着小脑袋,学着子婴的样子,轻轻地蹙起眉尖,可怜兮兮道:“那扶苏做错了吗?”
嬴政摸摸他的小脑袋,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但还是要跟他说清楚厉害关系。
“世间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从未有停歇的时候,你若是什么都想要,付出生命代价都是轻的,重则会将灵魂都卖给魔鬼,所以人要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他试图将这些道理都揉烂了掰碎了讲给他听,生怕他被骗。
苏檀快乐点头,低声道:“其实阿父说的,扶苏都知道,只是阿父心中有鸿鹄之志,扶苏总想着,能帮上阿父,助阿父完成心中所想该有多好。”
嬴政闻言还是认真道:“阿父说了,若对你性命有碍,便要仔细思量,这世间万物,阿父总有一日都会得到,但人命不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苏檀听了感动死了。
这么好的东西,摆在嬴政面前,他却选了自己。
两人凑在一处看图纸,苏檀看着就觉得,未来吃饱穿暖又多一条路了。
将图纸送往研发中心叫铁匠开始打造,先做出一个范例来,往后才方便教别人。
苏檀点头,他盘着腿想,现在农家肥有了、曲辕犁有了、玉米良种有了,等明年真的就可以农业全面大爆发。
还差棉花。
这个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猜测,若是想要棉花,怕是也跟曲辕犁一样的,都是要他拿命换。
三年寿命啊!
但是这些东西成功了,这获取的功德积分,肯定高的能补回来。
身后有恶狗咬屁股,他得多想点对黔首比较有利的东西才是。
但是那女子的方法,他在后世也见过田垄,总觉得肯定是有用的,所以还是得跟政爹说说。
“今日去城郊,见一家种地方法跟别人截然不同,将地里翻成一高一低,今年在低处种地,明年在高处翻地,她说能够增产翻倍呢,可比农家肥还厉害些,所以听见了就赶紧回来跟你说说。”
嬴政觉得自己今天震惊的都要麻木了。
所以他经常出去走走真的有用。
“那让农家试试,若真有用,明年便大肆推广。”嬴政道。
他现在也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这些不同的地方。
苏檀点头,笑吟吟道:“我跟那女子说过了,若是采纳了她的法子,就会给她奖赏,刚好有这曲辕犁,到时候打好了,先送她一个,再送她家一头牛。”
送佛送到西,别送了人家犁,人家买不起牛就尴尬了,
而有牛有犁,甚至可以帮邻居黔首来犁地,到时候岂不是还能赚钱。
等到时候推广后,再送别的奖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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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辕犁用三日才打出来,一是铁匠不大熟悉,二是这有点复杂。
看着面前崭新的曲辕犁,嬴政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铁器在手中呈现中一种坚硬的色泽。
“这有点废铁。”他低声道。
谁舍得这么奢侈,用一大块铁来做农具。
苏檀:……
“阿父,你现在不缺铁了。”他望天,现在冶铁技术直线提升了,再不像从前,费时费力一点小疙瘩,还不够怎么使。
嬴政:……
对不住穷习惯了。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就上马车,直接往城郊去。
咸阳城郊,大家依旧在挥汗如雨的用耒耜在挖地,间或有几家是牛在耕地,但像是他们这样洋洋洒洒来一群,这马车、仆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但菽乳村已经能快速应对了。
里长还赶来一头牛,到一块还没犁过的土地前,就算满腹疑惑,也能做到静静看着。
嬴政看着牛,又看着这曲辕犁,低声道:“这就可以?”
两个时辰一亩地,这谁敢想。
“这是牛的速度,不是曲辕犁的速度,要是能放在手扶车上,怕是会更快。”
苏檀小手一摊,心情很好的说着玩笑话。
嬴政垂眸,俯身将他抱起,低声道:“看着。”
随着一声令下,那头牛就被搭上架子,身后带着曲辕犁,黔首在前面牵着绳,一个女子在后面扶着曲辕犁,这就开始了。
嬴政侧眸,看向身旁的漏壶,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想,就算三个时辰,这是值当了。
众人的排场这么大,黔首远远地看着,并不敢近前,但是离得远也能看见,就见一只牛拉着铁犁,他们不禁感叹:“这家是真有钱,用纯铁做犁,还跟我们的不一样。”
现在的犁,大部分都是木头,只有关键部位才钉上铁器。
“你说这一亩地的收成,够买这么大个铁犁吗?”
“不知道。”
“你说这一亩地用曲辕犁得用多少功夫?”
“不知道。”
类似的对话,在此处很多,还有人嗤之以鼻,觉得他们肯定是在糊弄中间的贵人,就为了骗钱,要不然谁还没一把子力气,用那么贵的铁器。
但——
这是菽乳村边上,众人早已经不是吴下阿蒙,闻言便冷笑:“休得侮辱我们家贵人,他就是教授……咳咳,再说一句坏话,让你尝尝我这沙包大的拳头。”
男人握起拳头挥了挥,那说话的男人正想反驳,一抬眸就见一群壮汉对着他怒目而视,他顿时消声了。
各种态度的人都有。
像菽乳村认识扶苏的人,就觉得,此番又有好东西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给菽乳村来一份,这牛、这犁,他们喜欢!有钱想买!
苏檀在地头来回踱步,晒的小脸红扑扑,他抿了抿被秋风吹得干涩的唇瓣,心里有些忐忑。
看向一脸深沉的嬴政,那养气功夫一看就很好。
他深深吸了口气,也跟着镇定下来。
往后小视频会一直教授,他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若时时都这么忐忑,也太过消耗自身了。
成了更好,不成也就是维持原来,并没有任何损失。
不要慌不要慌,此次不成下次再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那牛看着尚有余力,而只剩下三分地了,眼瞧着已经耕完了一大半。
“这……”
众人眼神顿时就热了,但是没钱啊。
他们又有些愁,这么好的东西,牛也贵,犁也贵,简直让人眼馋。
苏檀笑眯眯地看着,心里高兴极了。
“成了!”他说。
嬴政也跟着点头,他知道当秦朝拿出这些铁器出来,列国各有多么震惊了。
“铁器已成,农桑已成。”
他眸色在阳光下也是浓黑如墨。
苏檀昂头望着他,眉眼间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东西是好的就行,总有一日能用上的。”
等百姓家有余粮时,便会来买一些让自己种更多地,开更多荒的工具了。
秦国的授田制,真的太好用了。
等两人回章台宫,嬴政的心情还是很好,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声音浅淡:“如今真的越来越好了,寡人已组成了你所说的宣传队,一片一片的从咸阳城外扩散出去,争取五年内,能够推广到全秦国。”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就是要一口气传播下去,被苏檀给拦了。
“只要咸阳城郊的庄稼收成比较好,很快就会有很多人知道,你再去推广就会顺利很多,因为大家本来就在盼着,而一口气强制所有人去执行,只会让人反感,再好吃的东西,在我没有吃过尚且有疑虑的时候,你强行塞我嘴里,我只会觉得被冒犯,而不是对我好,阿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徐图之,事缓则圆。”
苏檀拼命拉住他政爹要起飞的脚步。
这真的不能急,急了就是王朝的覆灭,隋朝也是个例子。
嬴政望着他,眸中有些着急,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既然你觉得不能快,那就慢些吧。”
于是——
才成立了宣传队,以菽乳村为中心,开始往外宣传,因为有之前火炕的事,再加上曲辕犁两个时辰就耕完一亩地的事,大家对他们信任度还是比较高的,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便很好的宣传下去。
所以苏檀遇见的那女子,才会那么上心。
两人说着话,苏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朗笑声:“苏苏~”
听见王贲的声音,他眼睛瞬间亮了。
走出去一看,果然是王贲,就见他这些时日晒黑了,也长壮了,呲着大白牙笑的一脸阳光。
“一回来,洗个澡就赶紧来看我家苏苏了~”
苏檀昂着头,满脸艳羡:“瞧瞧这肌肤块,衣衫都挡不住了,苏苏长大后,也要像贲一样高壮才行。”
他宣布,他最爱的是贲了。
王贲顿时笑的更大声了。
但是很快——
嬴政走了出来,他看着王贲,挑眉道:“来,叫寡人看看你训练的结果。”
王贲顿时跟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摆正姿势,认真地将在军营中操练的内容都在他面前一一展现。
看着用木根也能打出破空声来,苏檀的眼神便更加崇拜了。
“哇哦~”
“贲实在太棒啦~”
“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厉害这么厉害啊!”
“这岂不是未来的少年将军啊~”
苏檀在旁边疯狂的吹彩虹屁,眸中恨不得生出小星星来。
嬴政:……
吵到寡人耳朵了。
好在王贲很快停下了,他看着面前款款而来的女子,脸上显出些许迟疑来。
“妾妃见过大王。”
“扶苏,贲。”
她挨个打招呼。
苏檀甜滋滋地唤:“阿母~好想你哦~”他好几日没见过她了,想的厉害。
一转头,就见身边的王贲满脸怀疑。
“贲见过楚夫人,贲在营中见过一个名唤季楚的小兄弟,和楚夫人甚为相似。”
都属于皮肤黝黑,眉眼清秀的一类。
楚夫人温和一笑,轻声道:“许是缘分吧。”
王贲听了瞳孔震惊,一脸欲言又止,却还是闭上嘴巴。
等楚夫人和嬴政进了内殿,他这才小小声狐疑道:“楚夫人怎的成了蜜色肌肤,我记得以前跟你一样是个白皙俊秀的美人才是。”
苏檀:……
“你说我阿母是个白皙美人,不怕我阿父掀开你的天灵盖看看白不白吗?”
王贲直接伸出大掌捏住自己的嘴,满脸无辜道:“可不能卖了兄弟。”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蒙恬和李信也过来了,看见扶苏后,赶紧跟他作揖行礼,有礼数的厉害。
“酸讲究。”王贲用鼻子喷气。
明明蒙恬生的不如他威武雄壮,但却总被他爹夸赞,他实在心中不忿。
蒙恬微微一笑。
看着王贲那骄傲的样子,轻笑着道:“恬在食肆定了一桌好酒好菜,好否请贲赏光莅临?”
王贲:“……好。”
他并不是很情愿。
但唇角却不可抑制地露出笑容来。
苏檀摇头失笑,看向一旁的李信,温声道:“你在军营中可还好?”
王贲和蒙恬不用想就知道会接替父辈的职责,而李信的父亲是南郡太守,他想要走武路,只能靠王翦,这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切都好。”李信笑了笑,看向王贲:“有你爱吃的肉。”
几人说着,便出章台宫往外走去,身后楚姬赶出来,轻声道:“早些回来!”
苏檀脆生生的应了。
他又不喝酒,回来的肯定早。
等出去后,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清的,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还是和兄弟们在一起舒坦自在。”王贲一叠声的感叹。
蒙恬笑着应声:“是啊,特别是休沐天,能和兄弟出来喝喝酒,那真是太好了。”
以往都要反驳一下的王贲,难得什么话都没说,而是笑了笑。
几人说是要喝酒,也是要了度数最低的浊酒,看着跟米汤差不多了。
“这酒……”苏檀迟疑,他闻了闻,还有点甜。
“小孩可不能喝酒。”王贲虎着脸,将酒碗从他手中抢走,一口喝干,这才嘚瑟道:“像我这样的大人才能喝!”
苏檀:……
他确实是最小的。
坐在两人中间,看着三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才发现,原来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斯文端方的蒙恬都开阔了许多。
“话说,你那日去看我们,我们真的感动坏了,这是什么样的兄弟情,才能分开一会儿就这般想念。”
苏檀看着王贲一边说,一边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样子,有些无奈,他这会儿要是说是去看阿母的,岂不是太伤他的心。
“是呀,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他认真道。
王贲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笑眯眯道:“贲平生最厌酸腐之乎者也,但苏苏说来,却觉得悦耳动听,喜欢的紧。”
苏檀:……
蒙恬觑着,不禁摇头失笑,温声道:“你再说,苏苏害羞了,往后便不去看你了。”
王贲赶紧闭上嘴巴,用眼神示意,你往后可千万要去啊。
众人吃吃喝喝,一时闹得非常开心。
就连苏檀也笑得腮帮子疼,平日里都要端着公子的架子,现在总算可以放松些许。
一旁的蒙恬温和地看着他笑,唇角就也跟着沁出笑意来。
几人笑闹着,直到有寺人来催,说是叫公子扶苏快些回去。
苏檀立马就起身,拱手跟众人告辞,转身上了马车,兄弟固然重要,但是阿母同样重要。
“阿母阿母~”
“扶苏好想你呀~”
他一看见楚姬的衣角,便欢快的往上扑,然后被嬴政拎着衣角,直接拽了起来。
“嘎?”干啥呢,他要和阿母贴贴。
嬴政侧眸瞥着他:“你阿母训练那么累,身上时有受伤,可不能这样撞过来。”
苏檀这才不挣扎了,立在楚姬跟前,温和的行礼:“阿母安安~”
他这样笑得眉眼弯弯,像是最漂亮的小童子,楚姬原就想他想得厉害,登时耐不住了,将他肉嘟嘟的身子搂在怀里,软声道:“好孩子,阿母也盼着你能平安。”
楚姬想,她原先盼着扶苏能成大器,能做太子,能登上秦王的位置,但是现在,她就盼着他能平安,在此之上,做什么都好。
那是她的孩子,会用信任眼神看着她的孩子。
“阿母阿母好喜欢你。”
苏檀抬起小脸,笑得特别甜,那副样子,看得嬴政只皱眉,实在有些娇气了。
然而他平日里老成持重,处事缜密,他看着也皱眉,小孩还是活泼些好。
看着母子两人亲密的样子,他又觉得,现在就挺好,他愿意老成就老成,愿意娇气就娇气。
“你此番,可还受得住?”
嬴政问。
看着他眸中的担忧,楚姬抿着唇,微微一笑,软声道:“妾妃受得住,刚开始是有些为难勉强,但是有内力在,恢复的也快,慢慢地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想想大王,再想想扶苏,这日子就甜起来了,更算不得什么了。”
军营原就累人,她又是娇生惯养深宫中的女子。
纵然练了碧月残金神谱,可她受过最大的苦,怕是从楚国来秦国的路上。
和军营的一切比起来,微小的不值一提。
嬴政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大秦律法,逃兵必杀,但你若是想放弃,随时可以回来,寡人和扶苏都等着你。”
楚姬摇头:“妾妃不要这特例,若妾妃叛逃,请立即处死。”
苏檀:……
“阿母,你们能说点适合小孩听的吗?”他弱弱抗议。
楚姬登时笑开了,拧了拧他的脸颊,笑着道:“好好好,要顾忌我们小扶苏的心情呢,不能死啊死的。”
这么说着,她果然换了话题,只低声道:“妾妃观王贲、蒙恬少年英勇,此番征战六国,此二人怕是能做大将。”
嬴政点头。
“先前寡人读书时,蒙恬、王贲二人就时常跟随,他二人人才贵重,寡人是知道的。”
第50章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穿着单薄的夏衫已经有些冷了。
秋风呼号,将树叶吹的到处飘落,雨也是斜的, 天上的乌云如同浓墨,压的低低的。
苏檀趴在窗沿, 望着外头的雨势渐大, 噼里啪啦地往下滴, 他伸出小手, 努力地想要摸摸雨水。
这下了雨, 地里有熵, 出一日太阳,这地便格外好翻土, 到时候再下场秋雨,就能种地了。
他猛然想起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时下房屋低矮, 多为茅草屋,像菽乳村那些青砖瓦房, 在这个时代属于豪宅,一般黎民百姓根本修不起。
苏檀缩回脑袋,心想这有了煤炭、鼓风机,烧砖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会的人多了,这些材料也不费钱,到时候普及也会很容易。
雨停了。
寺人提着食盒, 说是厨人刚做好的麦芽糖, 送来给公子尝尝。
边上还有两碟小果子,一碟是柰、一碟是朹, 红彤彤的小果子看着还挺可爱。
他尝了一口,看着寺人脚边的水珠,笑着道:“你且去换了鞋袜来,瞧这湿的。”
见人走了,他这才吃果子。
朹酸酸甜甜,内里有核,他吃着是山楂,而柰脆甜爽口,他吃着是苹果,不由得挑眉,这时节水果还不少。
长的不大一样,这味道也有细微差别。
见雨停了,他穿上木屐,哒哒哒地往教室去,看见水坑后,这两只脚就有些蠢蠢欲动,想在里面蹦跶蹦跶。
“咳。”他清了清嗓子,到底没好意思跳水坑,在边上眼馋地多看两眼,心想要是跟子婴那年岁就好了,他不光要跳水坑,还要在水坑里打滚。
现在……要脸面了,倒不好意思了。
等进了书房,就见韩非正坐在书桌前练大字,他总是很勤奋,只要扶苏能瞧见他的时候,不是在读书就是在练大字。
“老师缘何如此勤奋,你如今应该学业有成才是。”
扶苏昂着小脑袋问。
这可是韩非子!
法家的主要代表人物和集大成者。
“学问、学问,越学、问题越多,非心中有、疑问,自当勤奋。”韩非低声道。
他相对于李斯的侃侃而谈来说,是较为木讷和不善言辞的,所以在政务上,他不如李斯混的风生水起。
苏檀点头,笑眯眯道:“扶苏自当向老师学习才是。”
虽然韩非是法家的代言人,但他对诸子百家如数家珍,了解甚深。
“君,不可听一家之言,当集百家之长。”
苏檀点头,确实是这样,秦国以法家思想治国,在乱世确实有用,但是一统天下后,却没有给百姓任何休养生息的时间,苛政猛于虎。
等下课后,他就捧着自己的作业,快活地回甘泉宫去了。
他还记得自己有两个小伙伴遗留在此。
——两棵玉米。
很有几日未见,心中甚是想念的慌。
只一眼,他就笑了,这玉米穗圆圆鼓鼓,像是个大棒槌,一看就熟了。
端详许久,从那发黑的须须上判定,这玉米就是熟了。
在寺人微笑变成惊恐的眼神中,苏檀抬起小脚,对着根部就是一脚,瞬间把玉米杆踹断了。
“天爷啊~”
寺人都快疯了,这些时日以来,公子扶苏搬走了,这玉米就是他在照应,看的比眼珠子都紧,平日里叶子上落个灰,都要用鸡毛掸子细细擦拭,何曾这般粗暴。
“公子,使不得啊公子。”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苏檀又是一脚下去,这玉米杆应声而倒。
“这就是寻常庄稼,三年后,种的满世界都是,快,拿上去找父王。”
苏檀说着,已经开始盘算玉米炖排骨了,吸溜,烤玉米也是极好吃的,还有玉米粥,玉米蒸饼,越想越馋。
等回章台宫后,嬴政正捧着竹简处理政务,听见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抬眸,只一眼就怔住了。
“你!”他抿着唇,紧紧地皱着眉头。
苏檀让寺人将杆玉米都放在地上,乐滋滋道:“父王快来看看~”
说着,他咔嚓掰掉玉米穗,看得嬴政心疼不已。
“父王来呀~”
他喊着,小手快速的撕开玉米的外衣,露出里面肥嘟嘟的浅黄色玉米粒,苏檀看着随手在廊下种着,就能养这么好,不由得笑逐颜开。
“这一个玉米穗,约莫能出三两干玉米粒,若是能算出一亩地的棵数,这亩产基本就出来了。”
嬴政听闻此言,这才慢慢走过来,接过被剥的光溜溜的玉米棒,那些玉米粒圆润饱满,看着就很不错。
“父王抠一颗玉米粒尝尝,应该也甜甜的。”
苏檀这么说着,又开始算亩产,喃喃道:“一亩地中,行距约二尺二,这株距约一尺四,如此一来,一亩地约为四千株,这是最完美的情况,要是允许不完美的话,亩产千斤,倒是正好了。”
他说着眼睛就亮了。
在没有见到实物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彩!”嬴政掂着手中的玉米棒子,满脸兴奋道:“寡人得扶苏,实乃大秦之幸事,实乃寡人之幸事。”
可他也记得,这是扶苏拿命换来的。
苏檀就呲着小米牙笑:“能得父王,是扶苏的幸运。”
说着他就传召厨人来,顺便把锅炉也在章台宫前支上,他振振有词:“要亲眼看着怎么做,才更能体会到玉米的美味。”
统共就两根玉米,要做的菜式也比较多,先是做个竹签,剥下一把玉米籽,珍惜地在火上烤。
煮玉米粥、玉米炖排骨、清煮玉米、松仁玉米、松仁黄金奶香玉米烙……
主打一个虽然我没有多少玉米,但是我有很多吃法。
苏檀眼巴巴地看着烤好的玉米粒,他率先递给嬴政,笑的眉眼弯弯:“快尝尝!”
他坚信,没有人能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拒绝玉米。
嬴政看着手中金黄的玉米粒被火焰炙烤过,略微有些脱水干瘪了。
尝了一口,他眼睛瞬间亮了。
“甜香软糯,不错。”
苏檀登时抿着唇笑的一脸骄矜,这当然好吃,在后世物资丰饶时代,大家都绕不开玉米,更别提这时候了。
产量高、好吃、饱腹,简直是神器。
两人就看着厨人挨着炮制这玉米,做出来一样吃一样,苏檀吃得很香,有一种穿越回现代的感觉,有一种熟悉的温柔。
嬴政亦是。
他头一次接触这个,并没有惊恐或者抵触,而是欣然接受,静静地去品尝玉米的美好。
“亩产千斤啊。”他唏嘘不已。
刚开始拿到手三百斤玉米良种时,他只觉得,这区区三百斤种子,又能做什么。
但现在实际种植后,他才发现,原来救命的良方,早就到手里里。
这三百斤良种,代表着可以种一百亩地。
一万斤粮食!近在眼前,这一万斤,只需再种一季,便可遍布秦地,秦人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寡人头一次期盼,这世间真有无上神仙,能够拨动时间,让这些庄稼能快些熟了,保我秦地衣食无忧。”
苏檀小嘴巴吃得油汪汪的,他用锦帕擦着嘴巴,笑眯眯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信心多了?”
嬴政点头。
对于新兴事物,他会接纳,但是也要报以怀疑的态度。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信了。
“真好。”嬴政爽朗的大笑出声,半晌他又认真问:“新鲜玉米到底不好保存,那晒干的玉米粒,又能怎么吃?”
说到底,能吃好吃才是好庄稼。
苏檀笑眯眯道:“玉米和菽差不多,可以磨成粗粒煮饭吃,也可以磨成细面,和麦粉混着吃。”
他觉得口感不如嫩玉米多矣,他会更喜欢吃嫩玉米更不是粗玉米。
嬴政点头,他回味着方才的口感,缓缓地松开紧皱的眉头。
“即如此,便可大力推广了,只是此物紧要,要先在城郊先行试验才是。”
想要抽出一百亩地,还是比较简单的。
嬴政便拿着堪舆图开始谋划,想着早日将此事定下来,也好心中稳定才是。
他圈了一块离军营比较近的地,刚好此地戒严,又有锐士看守,最是稳妥不过。
苏檀仔细看着堪舆图,最后点点头,那地方的地不肥不瘦,种玉米也不影响什么。
没吃玉米的时候,他只是心里惦念着,现在尝着味了,便心心念念还想吃。
“阿父,你种的那些是不是也成熟了,掰两个玉米穗来吃?”他眼巴巴地看着道。
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不成,莫要胡闹,等明年,给你吃个够,今年不行,吃一口就少一片地的种子。”
他说得掷地有声。
苏檀:……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上交玉米后就能多起来,以后就能长吃了,我不知道上交了就吃不到了,我一早就上交了,自己一颗籽都没有昧下,还担心阿父会不重视玉米,得了两根玉米穗就赶紧拿来和父王分而食之。”
“玉米是极香甜软糯的,一粒一粒在口中,谁不喜欢。”
“如今想再吃,竟是一颗也要不来了。”
“我真傻,真的……”
苏檀跟在嬴政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嬴政被他烦的不行,大掌捂住他的嘴,无奈道:“过两日,再给你掰两根来,只是今年再不许吃了。”
这是他拿命换的,他便是全吃了,也是应该的。
嬴政在心里劝自己。
然而——
“我真傻,真的……”苏檀打算继续念,结果对方竟然同意了,登时就笑了:“我真好,真的,我有一个英明神武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父王。”
嬴政捂住他的嘴,冷眼斜睨他:“你若再吵,寡人便要收回成命了。”
苏檀赶紧闭上嘴巴,殷勤地给嬴政奉茶,只抿着嘴笑,并不说话了。
看他如此,嬴政的神色缓和许多,但还是有些不解:“你如今怎的话这么多?”
苏檀:……
他好意思说!
当初他身边有王贲、蒙恬、李信这些小伙伴,平日里有话说,倒也不觉得憋闷。
便是王翦、蒙武二人,也并不是古板不通人情的性子,也会跟他说说话。
但现在——
子婴、李由、蒙毅三个崽,走路还不稳当,说话更是奶里奶气非亲近人员听不懂是也。
而韩非口吃间不大伶俐,惯常规避说长话。
而秦始皇更不是那种能和人坐在一起,随便聊聊天的性子。
他倒是想和寺人聊聊天,但是一开口,对方就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所以崽崽真的憋坏了。
嬴政闻言,若有所思,他低声道:“你喜欢比你年岁大些的少年郎?那便寻几个来。”
苏檀舒服了。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他坚信自己是少年郎,而不是三头身的小崽崽。
少年当然要和少年玩,整日带孩子,是会抑郁的。
嬴政瞥了他一眼,将面前的竹简递给他,皱着眉头道:“竟有人弹劾你。”
苏檀:!
这个就稀奇了。
按道理来说,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四岁的崽,什么事情值得弹劾。
他看着手中的竹简,上面描述着他的罪行,堪称罄竹难书,什么整日里和商人厮混,毫无公子风范,什么整日里游手好闲打马游街,什么沉溺于奇巧淫技,终登不得大雅之堂,望改之勉之。
苏檀幽幽道:“父王,以后恶评就不要给我看了叭?”
嬴政当没听见。
“嘶,让我的小眼睛看看是谁在说我坏话?”他翻看后面的名字,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御史,就有些失望了,若是他认识,当时就要握着小拳头,邦邦给他两拳,并且把他家所有他发明的小东西都给拿走。
嬴政从他手中拿走竹简,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堆。
苏檀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不会吧,弹劾他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他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但是打开一看,登时乐了。
全是弹劾他政爹的,从头发丝批评到脚后跟,他后来不知道有一日他政爹上朝时,面前珠帘的珍珠晃动幅度大也会被弹劾。
甚至后宫无所出,也会被弹劾。
什么叫无所出,他都长这么大了。
从衣服式样,到行走规范,再到行事标准,只要不合他们的意,就要上折子弹劾,以古论今,以今论古,看着就让他心里不适。
苏檀没忍住投去一个怜爱的眼神。
“父王辛苦了。”
嬴政瞥了一眼,低声道:“所以,你这只是当玩笑话给你看的。”
苏檀:哦。
人的共情能力果然只有一点点,这样说他他就很气愤,但是政爹被这样说,他就会觉得,他确实挺惨的,却不会有更多想法了。
但是本身那种无缘无故被哐哐一顿指摘的感觉,确实消散很多。
因为秦始皇都不能令朝臣满意,他又算什么。
完全不慌了,甚至能躺平指指点点:“这论据根本站不住脚,我才四岁,爱奇巧淫技又如何,要不然叫他家八岁小儿来论道,从天上星瀚到诗词道理,我让他四岁!”
嬴政若有所思,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毕竟自家崽,启蒙都还没过,竟也被他上折子弹劾,实在奇怪。
于是——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他便直接跟那御史说了,公子扶苏有言,欲和许卿家的小公子论书文,可比他大四岁以上。
此言一出,那名叫徐升的言官顿时面色涨红,他家极为重视教育,便是公子扶苏聪慧异常,打出娘胎开始读书,也比不过他家孩子。
他家小儿,端方持重,言之有物,又岂容如此轻视。
“喏!”
他愤怒地应下。
“若犬子赢了,请大王看在他年少,饶恕他赢了公子的罪过!”
朝堂上,众人原本眉眼低垂,老神在在地在出神,闻言有几人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其中以李斯、王绾、隗状、熊启等人,他们看着那言官信誓旦旦的神情,露出一丝同情来。
那可是——公子扶苏。
生来便多智近妖,记忆力惊人,你非得去惹他。
嬴政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甚至不气了,只轻笑着道:“寡人并非那不辨是非的昏君,你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不会再计较,寡人那扶苏啊,生来娇气,略读了半年书罢了。”
言官顿时皱眉,有些迟疑道:“那胜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罢?”
嬴政想想这是一个把扶苏推上台的好机会,闻言登时笑了:“不必,这是公子亲自邀请的文斗。”
于是——
第二日。
苏檀穿着公子衣裳,玄色为底,上面绣着精致的玄鸟纹,他足登方口齐头翘尖履,从容地走上大殿。
虽然面上一片平静,但是他心里激动坏了,上朝了上朝了,再次见证历史。
这黑鸦鸦的一片,却看的他热血沸腾。
“扶苏拜见父王。”他率先向着龙椅磕头问安。
“起。”嬴政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两人一来一往,朝臣见公子扶苏年方四岁,便已经进退有度,在大殿中这么多人,也不曾有丝毫惊慌。
苏檀挺直脊背,兴奋坏了,真想留在朝堂上,永远陪着政爹上朝,他想听政。
“传徐升之子……”
随着寺人的声音,一个十岁的小儿走进来,见了人多就有些慌,视线不住在人群中巡弋着,想要找到自家阿父做主心骨。
他慌得要命,走到殿前了,还未见到阿父,而两边的人群黑鸦鸦地看着他,那腿顿时就抖得厉害。
要磕头的时候,他按着阿父教的礼仪,正要下跪,看见前面高堂上端坐的帝王,顿时腿一抖,扑通一声磕在地上,那声音听着都疼。
“言官徐升之子许冒拜、拜见大王。”
他抖抖索索的说完。
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实在心慌得厉害,再加上从昨晚到早晨,徐升都耳提面命,让他心中愈加惊慌了。
“起。”嬴政道。
他虽然有给扶苏扬名的意思,但真的没想着为难这小儿,故而尚显和颜悦色。
许冒抖:“谢大王。”
他想起身,但是腿不怎么受使唤,怎么也起不来。
他急得想要哭出来。
苏檀见他如此,不由得惆怅一叹,心底那点子怜悯的心又出来了,说到底惹他的人是他爹,这许冒也算是代父受过。
他想,他可真是个善良的五好少先队员。
从一旁走出来,扶起男孩,轻笑着道:“起来吧,父王很是和善,你不必害怕。”
许冒登时怔在原地,面前的小孩一袭玄衣,小脸粉嘟嘟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晶亮,对他笑得特别甜,这就是阿父口中那个顽劣不堪的公子扶苏?他头一次觉得阿父的话,也没那么可信了。
他立起身来,两个小孩站在一起,就听一旁的李斯笑吟吟道:“还是许御史来出题。”
徐升见了两人表现,心中便是一咯噔,平日里自家小儿在亲友面前表现得极为妥帖,没想到在朝堂上失了分寸。
而他风闻奏事,这公子扶苏和传闻中有些不大一样。
“若臣来出题,怕是多应对犬子所学,怕是不利于公子扶苏。”他说完又怔住,才四岁的崽,能学点什么,对不上来也是常有的,让他出题,也是想着输的体面些。
徐升心里一松,神情顿时又骄傲起来。
“敢问公子,黍离之悲,所为何?”
苏檀闻言挑眉,似笑非笑地回:“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许卿出的好题啊。”
徐升心中便知道,他这是诗三百已经背会了。
然而世间学问,诗三百只是玩闹之乐,上不得台面,真正要读的还是正经书籍为要。
他转身又问了一回许冒关于诗三百,这才又问到《左传》《国语》 《战国策》 等,却不曾想,公子扶苏一一答出。
徐升额头直冒汗,四岁的孩子,他未放在心上,他家孩子四岁时,已经有神童之名,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可和公子扶苏比起来,属实不算什么。
而再看自己孩子,脑门上的汗比他还多。
高台上的帝王神情愉悦,及时地制止了:“罢了罢了,两个孩子聊聊天,不必如此严肃,还是来关心政务吧。”
说着,他摆摆手,示意两人告退,苏檀装没看见,跟小鹌鹑一样,身子一缩,立在李斯身边不动了。
这地方好,能纵观全局,他很喜欢。
嬴政瞥了他一眼,也没强行将他拉走,知道他是好奇心又犯了,想要看看上朝是什么样子。
听着众人在朝堂议事,苏檀满脸仰慕,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每个人提出的意见都不一样,各种神奇的事情都会在朝堂上发生,他看的叹为观止,就算这么混杂,他政爹也能轻而易举地提炼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给出正确的反馈。
看着他那眼睛亮晶晶的,崇拜都快要溢出来了。
等下朝后,苏檀就牵着他衣角,昂着小脑袋,软乎乎道:“父王很是太厉害了,就像是天生要一统六国的……国君!”
他差点把帝王给秃噜出来了,还没注意过这时候有没有帝王的说法。
嬴政垂眸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今天的表现属实不错。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两人手牵着手回正殿,苏檀还在琢磨,怎么让阿父答应他也跟着上朝听政,就听嬴政道:“往后,你跟着寡人上朝听政。”
苏檀:!
他政爹也太善解人意了,真好。
就听嬴政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融合在秋风中。
“你有玄女梦传,若能了解时政,在学习的时候只会更加精心,也更有方向感。”嬴政道。
苏檀点点头,还以为是被他个人魅力折服了,结果还是玄女梦传的锅。
两人又各忙各的,苏檀并不打扰他,他还沉浸在兴奋中,今天能够上朝听政,明日就能上朝议政,多好。
“农家来报,说是那玉米已经成熟了,叫你去看看,是否可以采摘了。”
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眉眼泄露出一丝笑意。
苏檀:!
他顿时搓着小手手起身,高高兴兴道:“掰玉米棒子咯~”
嬴政:……
两人套上马车就立马往城郊去了,这玉米种在研发中心附近,两人远远的就能看见研发中心的亭台楼阁。
“阿父,你说这玉米……”苏檀有点慌了。
担心不尽人意。
嬴政摸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慰:“就算只有一百斤二百斤,那也比以前好上太多,就算是一样,也是多个吃饭的路子,多好,你不必担心。”
苏檀点点头,论豁达还得是他政爹,像他就有些不太够了。
等车队走到,就见锐士正守着玉米地,他甚至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贲?”他迟疑着唤。
地头拿着长矛的锐士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头来。
而一旁一同执勤的王贲:“苏苏!”
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苏檀哒哒哒地跑到两人中间,乐呵呵道:“怎么是你们在执勤?”
“排队排到的。”王贲低声道。
几人说着话,嬴政视线扫过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移开视线,看着地里的玉米,只种了一把种子,也占了一分地,看着这高壮的禾苗,和上面长长粗粗的玉米棒子,他心中也跟着火热起来。
是真的。
这玉米种子,亩产千斤,稳了。
就算有误差,怕是也不大了。
因为这地里种的玉米棒,看着明显比苏檀种的更好些。
“真好。”他抚摸着玉米的叶子,感受着小倒刺,心里也高兴。
“采摘的时候一定记得穿长袖,将领子竖起来,这玉米叶子跟小刀一样,划着人特别疼。”
苏檀看着农家捋着袖子上前,便赶紧叮嘱。
众人便将袖子放下来,把领子竖起来护着脖子,看着他们这样,才放心些许。
他上前,掰了一根玉米下来,撕开外皮,露出里面略硬的果实,认真打量着,不由得感动坏了。
仓禀实。
这短短的三个字,想要做到何其艰难。
但有了玉米,一切都有了希望。
真好。
苏檀抱着玉米棒子不撒手。
一旁的嬴政瞥了一眼:“你可以再去掰一个来。”
他还记得先前的承诺,等这地里的玉米收割,就再给他两根吃。
“这个吃不了了,我要晒干,挂在廊下。”苏檀认真道。
嬴政挑眉:“这是为何?”
“世间万物,讲究一个引子,希望这么好的玉米,可以让来年丰收。”
苏檀认真道。
这是刚开始种,就这么点,他没好意思要多的。
“若是家境殷实,可以把玉米穗编长长一道,挂在廊下才好看呢。”他说。
嬴政想象一下那画面,敏锐的没有接话,他搁置不起这么多玉米棒,索性装没听见。
农家干活忙的热火朝天,苏檀就笑眯眯地哼:“在小小的地里挖呀挖呀挖,挖出小小的玉米棒子我恰都不敢恰~”
嬴政:……
不伦不类!
他笑骂了一句,却耐不住面上愉悦的心情。
这头有农家在掰,用背篓背出来后,就赶紧又上称称。
光是一小背篓,就足足有五六十斤。
不敢想要是全部都弄出来,得有多少。
苏檀想,他现在能无限的共情黔首了,在地里挖呀挖,种下小小的种子,然后等待收获,这种丰收的喜悦,让他嘴巴都咧到脑门后了,根本抑制不住。
“真好啊,阿父,先说好,会有很多发育不良的残次嫩品,到时候抱回宫吃,这种不可以做良种的。”
他搓着小手手,感觉自己要有很多玉米吃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亩产多少。
这么二分地,能出的玉米不多,但摆在这里,所有人都感动的热泪盈眶,就连王贲看着这一片果实,也惊的几欲落泪。
“若世间庄稼都能有如此收成,黔首又何必一日两餐忍饥挨饿?”
苏檀点头,确实是这样。
“这二分地大概有苗八百棵,得果约八百,若称出来在五百斤左右,便是成了!”
他抿着唇,认真的计算方才称出来的斤数。
从这边过了称,还要再转一道手,移到右边再称一次。
“五百八十斤!”看着最后结果,苏檀高兴地恨不得跳起来。
嬴政看着他手中的纸,快速地在脑内计算,很快得出一样的得数,不由得圣心大悦。
“彩!”
而此时,右边称的重量也出来了,这一次是由农家亲自称的,他们在一一计算。
“五百八十斤!”
“彩!”
众人兴奋疯了,这是二分地,最后得了五六百斤的湿粮,等晒干了,怎么一根棒子也能出二三两,最后核算出来,确实能亩产千斤!
“公子扶苏从何处得来此等良种!实乃秦国的幸事!乃上天给予的恩赐!”
苏檀:……
“这是父王和我以生命为代价得到的玉米良种,于上天无关,诸位不可妄言。”他小小的用了一下春秋笔法。
既然决定要拿出来,自然不能将他们的付出给抹去了。
是他拿命换来的,不能对他和嬴政只字不提,而去感动上苍。
嬴政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比较认可上苍,也认可公子扶苏说的话。
“上天感怀于寡人和公子扶苏行事不易,感怀于天下黔首衣食无着,朝不保夕,特赐下玉米良种,求寡人救黔首于水火之中!寡人定不负苍天托付!让我大秦黑旗笼罩之下,便无人再忍饥挨饿,辗转难眠!”
苏檀拼命鼓掌,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嬴政,心想他政爹真的太厉害了。
和他的境界真的不一样。
他好像还是小民心态,觉得他顾得上他自己才最重要,但现在,嬴政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先。
就算他被称为暴君,他的朝廷被称为暴秦。
苏檀昂着头,初秋的阳光依旧耀眼,但他心中却种下一颗为民的种子,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种游戏人间,说不定还会穿越回去,黎民百姓于我小儿何干的心态,终究消散了许多。
他抱着怀中的玉米棒子,笑眯眯地喊:“为天下黔首吃饱饭而奋斗!”
嬴政闻言,眸色微闪,也跟着朗声道:“为天下黔首吃饱饭而奋斗!”
随着二人声音响起,身旁的锐士、农家、侍卫、寺人都跟着喊起来,一时间,此地的喊声此起彼伏。
“为天下黔首吃饱饭而奋斗。”
这么多的玉米,农家忙活的满头大汗,却不许旁人碰一下,珍惜的不得了。
苏檀笑眯眯道:“这里头若是有很小的,皮很青,没长熟的玉米,是留不得种子的,到时候研发中心留三成,其余的都送往章台宫中,到时候我教你们怎么吃。”
想想就爽。
实在是太快乐了。
农家有些不解:“到时候多晒晒都好了,为什么不能做种子?”
苏檀认真解释:“民间亦有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其实就很能说明这样的问题,不信你可以试试,是正常的玉米粒种出来的玉米好,还是这种原就畸形干瘪的种子种出来的好,良种良种,能做种子,自然要挑最优良的去传播了。”
农家一脸若有所思,半晌眸中才显出光彩来,像是明白了什么,抓着扶苏的袖子,不住感叹:“公子若愿意来农家做弟子,该有多好,实在是如此良才……”
得不到心里就猫抓一样的难受啊。
苏檀笑眯眯地看着他,提醒:“别忘了把小玉米头给我送去。”
听见农家应下,他远远地冲执勤的几人摆摆手,这才上马车跟嬴政一起回章台宫了,他恨不能当时就捡几根玉米拿着走。
“阿母执勤,尚不能来跟扶苏说话,但是能见上一面,便觉得心中欢喜。”苏檀笑眯眯道:“甚至往后几天,也会很开心。”
嬴政瞥了他一眼,敢在他面前阿母阿母的也就他一人了。
他难免想到自己的阿母了,人都是会变的,当初把他护的跟眼珠子一样的阿母,最后也会护在那两个小儿面前,用愤恨仇视的眼神看着他。
想到那个眼神,他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年后,就立你阿母为王后,立你为太子,你觉得如何?”他低声道。
苏檀闻言琢磨,在刚开始,他觉得自古做太子的没几个好下场,但是了解战国历史后,他才发现,秦国顺利继位的太子很多,但嬴政时期,没有确立太子,致使最后的沙丘之变。
而如今,他拿出这么多东西,即将换来一个太子之位。
“其实阿父若是不想立太子,扶苏也没意见的。”苏檀昂着小脑袋,谦虚道。
嬴政捏着他脸颊上的嘟嘟肉,冷笑:“舍不得就不要说,免得寡人收回诏令,某人又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苏檀被捏的嘴巴又咧向一边,他凄惨地嚎:“阿父教的要谦虚哇哇哇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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