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您看。”
屋外寒风呼啸,吹的纸张猎猎作响。二柱将手中的纸张摊开来,上头明晃晃写着通缉令三字。
孟庭眉眼一沉,抬手接过纸张。
他仔细扫了几眼,上头画的人与他有七八分相似,详细写着他的身高与年龄,至于所犯之事,却含糊不清。
谁能在府衙前这么详细的报出他的样貌特征来。
柳顾......
“柳顾可还在酒馆?”他问。
二柱挠了搭头,惭愧道:“我刚要跟三爷说......昨日按您的吩咐去取了马车,路过酒馆时却发现柳顾不见了。不过三爷您放心,我舅已经派兄弟四处抓人去了,保他出不了黎州。”
“让兄弟们先回来吧。”
“啊?为啥啊?”
“这通缉令画的神似,我估计他已经逃奔府衙那。与其做无用功,不如多派点的人去衙门前蹲着。”
二柱拍了拍脑袋:“好嘞,这就去。”
“那两辆马车停在何处?”
“就在前头那颗老榕树下。”二柱指着前边的小巷子,在那拐角处的榕树下,栓着两匹骏马:“三爷,您这趟出城,可得小心啊。”
“嗯,谢了。”
孟庭点点头,随手将手中的纸张一撕,眸光似鹰一样:“见了通缉令,你如何作想?”
二柱被这眼神唬了一跳,愣道:“三爷,我,我能怎么想?”
“杨老五让你跟着我,却没让你拿命来拼。这趟出城不简单,你现在还有机会回去。”
二柱想起今早官府大街小巷搜罗抓捕的态势,心里有点发怵。
但一想到上次三爷带人踹翻酒馆乌香的英姿,眸光便转为定,吸了口气道:“三爷,我跟您!”
孟庭点点头,望着他这憨态,裉去眸间的凛冽。
“去吧,将我的话带给杨老五。”
他拍了拍二柱的肩膀。
“得嘞!”
二柱麻利的从深巷中跑了出去。
天光乍破,呼啸的风中又隐约传来饺子的香气,直沁肺腑。孟庭眉眼微微软和,转身欲要回屋,却看见茅屋前站着位姑娘,她灰色的衣角与裙摆随着狂风而动,猎猎作响。
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那双颤颤的双眼。
似被风吹起的波光,明灭不定。
他眸光一沉,抬手将手中的碎纸洒掉。飘飘零零如蝴蝶般,在风中肆虐,打转,很快就被吹向远方。
“听到了?”
姑娘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双杏眼因为惊慌而蒙上薄雾,不知为何,看的孟庭心中有些烦躁。
那声“嗯”更像是点燃稻草的火苗。
“害怕?”他沉声道。
沈君咬紧了下唇。
她只以为三哥被追杀,是仇家或者江湖恩怨所致,可按刚才所听,他极有可能是官府通缉的犯人.....
怎么会?
她思绪有些纷乱,三哥是救她出泥潭的人,可自幼读的圣贤之书却教导她莫要与恶人为伍。此刻面对孟庭突然的寻问,一时无从答起。
惊吗?
惧吗?
都不是。
是一种失望难过,蚂蚁细细噬咬心尖的感觉,让人无端难受。
风声猎猎,如同孟庭此刻的心绪。
他望着沉默的姑娘,突然大步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初升的太阳,影子投在沈君所站之处,一点一点她全部包裹其中。
“怕了?”
他欺身而下,凑近沈君耳边。
眉头蹙起,嘴角微抿,眼睛沉沉像装了黑夜一般。
沈君些慌,垂眸不敢直视。
若不是罪大恶极的犯事之人,如何会上通缉令?他是不是?他的犯何事?
“三哥,你是不是......”她喃喃问道。
声如细蚊,却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是不是逃犯?”孟庭淡道。
诚然他现在是,但又如何?他甚至不知为何上了官府的通缉,为何一夜间成了罪犯,如今在黎州东藏西躲,更是狼狈至极。
见他眉眼浮现少有的冷淡,沈君心头一颤,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是三哥是大丈夫,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呵。”
见她越说越急,似乎他已犯下罪行一般。孟庭嗤笑一声,回的坦荡:“我是。”
说破也罢。
他与这娇娘本就不是一路人,出了黎州,他做他的匪,她做她的大小姐,是不是与有何相干?
......
沈君哑了声响。
飘零的纸张在她脚底无序的转啊转,最后纷纷归落尘土。
如同纷乱的思绪一般。
三哥,怎么会是罪犯呢?
他是大丈夫啊。
寒风呼啸着,带着无冷意。可耳边的呼吸纷乱如同烈火一般,吐纳之间带着灼热的温度,沿着皮肤缓缓钻进血液里。
“回屋里吧。”
头顶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孟庭挺直腰身,转身欲要出去。
灼热的温度瞬间退却,沈君本能扯住他的袖子,喃喃道:“三哥,你去哪?”
孟庭却径直往前走,他将袖子拉出,冷声道:“好好呆着,明晚便走。”
……
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冷意丛生。
沈君停在空中的手一顿,突生无边的难过与委屈。
这情绪来的毫无道理,像水漫金山一样,直直涌出眼眶来。
她左右翻不到手帕,又不想被人看见,只好转身用袖口偷偷抹掉。
可这一抹,眼泪就沾在逐渐发红龟裂的手指上,火辣辣的疼。
“姐姐,你怎么了?”
身边突然传来清脆的声响。
沈君吹了下手指,转身对女童笑道:“没事,姐姐就是想家。”
隔着帷帽,女童看不到她微红的眼眶,只是感触颇深的点了点头:“我也想家了....姐姐家在何处呀?”
“株洲呢。”
“女儿红?”
“小小年纪,怎就知道酒了?”沈君有些惊讶道。
“我爹爹爱喝,他以前从军时老爱跟部下喝酒吹牛,家中那些酒啊数都数不过来。”女童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像株洲的女儿红,黎州的桃花酿,我家以前十坛八坛的。”
说完她叹了口气,有些低落道:“爹爹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他以前可威猛了......”
沈君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爹爹疼你便够了。”
“也是。”
女童璨然一笑,拉住沈君的手絮叨起来,犹如小闺蜜一般:“姐姐,你还未见过我娘吧?她前日还在的,但病很重,爹爹送她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了。现在我娘不在,我在这也没有朋友,姐姐以后多来找我玩啊。”
见她笑的天真灿烂,沈君有些不忍拒绝,便轻轻应了一声。
“好。”
女童喜笑颜开:“既然都朋友了,姐姐,我叫余婉婉。”
“姐姐姓沈。”
“沈姐姐~”余婉婉抱起她的胳膊,甜甜道:“我们进屋吧,外面风大。”
沈君点点头,望了眼孟庭离去的方向,不自觉捏紧袖口,跟着婉婉走进屋里。
——
月沉如水。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冬至小过年,黎州城门处往来的车马陡然增多,官府按照各地习俗,也为方便百姓探亲与归乡,延迟了这两日关闭城门的时间。
特别是北门。
此处水陆具通,还有一个热闹繁华的不夜城,冬至当晚,更有成千上万人涌至不夜城看绚丽的烟火,届时人山人海,堪称黎州一绝。
守门的士兵将一辆辆出城的车马掀开,又一次次的放下去。这样的重复一天后,即便是铁打的,也忍住抱怨起来。
“兄弟快看看,戌时到了没?赶紧把城门关上,我人都麻了?”【晚上7-9点】
一个小兵望着后头成堆的车马,有些绝望道。
“诶快了快了,我告诉你这两日可不准马虎,都给我精神了。知府大人说了,今年的小年万万不能出差池,要仔仔细细盘点。”另一个守门小兵答道。
“小年小年,呸,谁家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我们几十个兄弟在这挨饿受冻。”
此话一出,惹的守门的士兵们一阵骚动。
“我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冬至了......”
“是啊是啊,这就算了,还不加工钱。”
......
“干嘛呢干嘛呢?!”为首的领兵粗眉一竖,怒骂道:“一群兔崽子都给我认真点!要真让人出了城门,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守门的士兵敢怒不敢言,便咽下这口气,继续盘查了起来。
虽是继续,可动作却加了点不愿与敷衍。
不远处的孟庭见状扯了扯斗笠,侧身走进车流中,避开撞来的行人后,便又在城北处晃荡起来。
他漫无目的,步履散漫,像极了那些来黎州看热闹的公子哥。
于是便有些小摊贩挑着担子上前殷勤道:“公子,我一看您就气度不凡,我这有上好的翡翠腰带,可要带一条啊?”
“去去去你一边去,谁稀罕你的破腰带。公子来黎州必然是要去风月阁的。那的姑娘最爱买我这的胭脂水粉了,保她们见了喜笑言开。”
“嘿你这婆娘......”
眼见两个摊贩互相推搡,孟庭摇摇头,视线从摊贩的担子上一扫而过,突然定在那盒润油之上。
他曾见娘亲用过。
说是,用来防止手生冻疮的。
他突然记起今日出门之时,沈君那慢慢龟裂发红的纤手,他见过那手的细滑柔腻,不该是如今的模样。
鬼使神差的,他拎起那盒润油。
待回神时,女摊主已笑眯眯的走开,而润油袖便稳当当进他的袖子。
孟庭:“......”
他沉默半晌,没有扔掉,带着这盒油继续踩起点来。
若明日还是这群人当班,那出城的机率,可就大多了。
“三爷。”
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叫声。
孟庭将视线一转,只见二柱扬起笑来,对他附耳低声道:“三爷猜的真准,兄弟们在衙门前蹲了半天,终于在日落前逮到那个孬货了。”
“他在何处?”
“给您带到不夜城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了。”
“可有人跟着?”
“没有,兄弟们兜了黎州半圈才过去的。”
孟庭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在前带路。
兜转半刻钟后,他便见到那个满眼是惊惧的柳顾。
此时柳顾正趴跪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见着孟庭后,更是眦目欲裂。
“三爷,三爷我错了。”柳顾十指又开始钻心的痛了起来,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饶饶命啊......”
孟庭淡淡睨了他一眼,转身对二柱嘱咐道:“去将沈姑娘请来。”
二柱一愣,随即点头应是,便出了门去。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似死亡最后的通牒。对将死之人,孟庭向来有耐心,他随意打量着柳顾,眉眼凛冽似刀,随便一扫便是皮开肉绽。
柳顾瘫软在地上,惊惧的使不上力来。
眼下黎州四处贴着他的通缉令,四面楚歌,他不应该惶怕如丧家之犬般藏起来么?!啊?!为何还能找到自己?!
他似虫子一般扭动着,癫狂道:“三爷,求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
“哦?说说为何?”
“三爷,我,我也是被逼的,那批私货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大当家的这批货交给二家当时,二当家就不想接,才直当推给了你。您想想,您再好好想想,私盐何需官府追查?啊?!长风帮上下的打点难不成都是假的么?!”
孟庭眉眼一沉。
这批货,确实是大哥亲手交与他的,并嘱托他一定要带到。
本来黎州的地段就不该由他来负责,那是二当家赵修的。可巧,赵修当天出了趟远门,因为大哥催的急,他推脱不去,便直接接了下来。
可大哥十几年来待他如手足,如何会陷他于险境?
“那批货是什么?”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
利刃出鞘,寒芒乍现,闪在柳顾的脸上,映出那不断惊惧放大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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