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四月初夏,苍葱翠绿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
阳光穿过叶的缝隙,斑驳出如濯的光晕。光晕柔暖,洒在蔚蓝澄澈的海水上,使得海面上这艘精巧的叁桅船,也多了几分青春的灵动。
在叁桅船的甲板上,躺着一位五官英俊的年轻男子。男子鼻梁挺直,剑眉星目,薄薄的双唇因为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而散去了那一部分因深邃的五官轮廓所带来的冷酷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优雅洒脱的风流倜傥。
此人轻功绝顶,盗术一流,正是闻名于江湖的楚留香。此刻,他正抬起手,挡住这有些刺眼的阳光,半眯着眼睛,十分惬意的晒着太阳。
这时,一位衣着红衣的妙龄女子缓步走上了甲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子脸上露出了娇媚的笑容。
楚留香听到这清脆的笑声,放下手,往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是李红袖姑娘啊,宋甜儿没跟你一起?”
他这话刚说完,一袭蓝衣的宋甜儿便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在说谁呢?”
“说你一刻也不安静。”楚留香笑着接过话,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来我这里躺着晒晒太阳。”
“不来,无聊死了。”宋甜儿噘嘴回绝。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楚留香颇为感叹的摇头:“方才我在这里好似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你最想见的人。”
宋甜儿一听,立马跑到了楚留香身边:“谁?”
楚留香眼睫微眨,故意卖着关子:“……你说这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作令人销魂?”
“是妙僧无花!”宋甜儿有些激动的抓起楚留香的手臂,她往四周看了看,却不见一丝人影,便急忙追问道:“你真的瞧见他了?他在哪里?”
楚留香闻言,却没有立刻回答,在他对上宋甜儿那满含期翼的眼神,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咳。
一旁的李红袖见状,笑着摇头道:“他一直躺在这晒太阳,怎么可能看到人。”
这下,宋甜儿也反应了过来:“你骗我?”她眉头一皱,气鼓鼓的说道:“好你个楚留香!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见过无花!”
楚留香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宋甜儿见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见没见过无花?”
楚留香不答,回想起一月前的月下初见,楚留香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算不算是见过了无花。
因为那个时候,他没有见到无花的正脸,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流,映入他眼帘的只有那白袍僧人离开的背影。
不过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在楚留香的心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原因无他,江湖上关于无花的描述太多了。
他是佛门中的名士,少林这一辈的第一高手。
几乎所有溢美之词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正因如此,楚留香也难免对这个被众人称之为七绝妙僧的无花有几分感兴趣。
宋甜儿坐在楚留香身边,一手托腮,神情怏怏的说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无花啊。”
楚留香调侃道:“总归会见到的。”
他这么说着,没想到不过半月,就西湖之上见到了那艳绝天下的七绝妙僧……
这一日,楚留香假扮成张啸林,正被一点红追杀。两人在湖岸周旋之时,只听“铮”得一声,突然响起了一片琴音。
这琴声无疑是绝妙的,激昂而又深沉,环绕在空气中时宛如松风的吼鸣,又如战场的铮铮铁鼓声响,似蕴含着一种悲愤难解的幽恨,仿佛让天地间都弥漫出了一种凛冽而又苍凉的肃杀。
一点红的身世凄苦,心胸偏激,听着这琴音他竟是不能自己,仰天长啸,失了疯。下手的力道也随着琴音的节奏而越发的狠辣。
楚留香不得不将这仿佛被琴音迷了心智的一点红引入湖中,借此削弱一点红那凌厉非凡的杀意之剑气。
凭借着在水中敏捷的速度和灵活力,楚留香很快就点住了一点红的穴道,然后将一点红抛上了岸。
但是在制止了一点红之后,楚留香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一个转身,施展出绝妙的轻功,在平静无澜的水面上轻踏而过,带动着浅浅的涟漪,迅速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原因无他。
能弹出那般绝妙琴音的人,楚留香觉得,当今天下,或许只有那一人,便是少林的七绝妙僧———无花。
上一次,他没能见到这无花的真容,眼下,既然都如此凑巧的碰上了,他岂有不去招呼之理?
想到这,衣带飘飞之间,楚留香的速度更快了。
不多时,他便在那烟水迷蒙的湖上,看到了那一位被宋甜儿心心念念的少林妙僧。
只见不远处的一叶孤舟之上,盘膝端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少年僧人。皎洁的月光照在这位少年僧人的脸上,他的面容如水般沉静,秀挺的眉下那一双眸子像这黑夜里广阔无澜的星空,澄澈而又空寂。
楚留香见过的美人无数,却是第一次仅仅因一个人的外貌而有了片刻的失神。而这个人,还是一位男子,一位佛门的俗家子弟。
他想过无花能成为闻名于天下的妙僧,除了那才情之外,定然有着一副不错的相貌,却没想到对方的模样远比他认为的还要好看百倍。
星月相映下,白衣僧人的五官精致完美,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每一帧都找不出一点瑕疵,比之女子都要好看。
但是他的这种漂亮并不会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是透着一种高雅,温润的风采,像一块不染尘俗的古玉,又似从云端下凡而来仙人,风华清冷。
楚留香看得仔细,直到琴音骤转、一道凌厉的疾风随着琴音的传播猛地朝着他这边袭来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迅速翻身躲开了攻击,接着一个飞身,便落于这孤舟之上。
楚留香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抹掉了脸上伪装的面具,将其抛进湖水中之后,笑意盈盈的看向了正前方的白衣僧人:“月下抚琴,实在风雅。”
其实楚留香原可以以张啸林的身份世人,但是莫名的,楚留香并不想在这白衣僧人的面前顶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脸。
他想让无花看到他的真实模样。
“在下楚留香,百闻不如一见,大师果然风姿卓绝。”楚留香率先打起了招呼。
付臻红闻言,停下了抚琴,抬起眼皮看向了这在江湖上声名远扬的年轻游侠,“楚留香?”他念着这个名字,明明是平平缓缓的淡然语气,却因为那清冽温润的嗓音而显得格外悦耳。
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更重要的是,还满腹才情。楚留香觉得,眼前这少年僧人或许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趋于完美的存在。
“大师一人在此抚琴,这湖上烟波缥缈,明月清幽皎洁,不介意多个人共赏吧?”楚留香虽然是这么说着,却十分自来熟在桥头坐了下来。
甚至在付臻红因为他的动作而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还笑了笑,接着从腰间取下了一壶酒,拿在手里冲着付臻红轻轻扬了扬,举止之间无不透着一种自在随性的洒脱。
付臻红微敛着眉目,见他这般爽直潇洒,唇角边也噙出了一抹极为温淡的笑意,继续弹起了琴。
不过这一下,琴音转变,变成了悠扬而又轻缓的曲调,叮咚的旋律婉约清越,似微风吹拂水面掀起的淡淡的涟漪,仿佛能散去人内心的所有焦虑。
楚留香不禁闭眼聆听,直到一曲终了,方才睁开眸子,笑赞道:“大师的琴音担得天下起一绝。”
“承蒙香帅谬赞,”付臻红淡笑道:“你既已知我身份,便直接称我无花吧。”
楚留香点头:“今夜能与无花共乘一舟,怕是又会惹得无数女子羡慕了。”说完他眨了眨眼,唇角边的笑意也越发的浓厚。
付臻红却道:“比起公子踏月留香的美名,我不过一介俗家子弟,当不起这说辞。”
楚留香闻言,挑了挑英挺的剑眉,有些揶揄的反问道:“无花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付臻红将问题抛了回去:“香帅觉得……我这是夸还是损?”
楚留香不禁笑了起来,“是夸,亦是损。”
付臻红轻轻笑了笑,没有打算再说话。
楚留香却不想两人的交流就这么结束,他站起身朝着白衣僧人这边走来。距离近了,付臻红便闻到了楚留香身上的香气,是郁金香的气味。
而楚留香,楚留香是没有嗅觉的,但是他很喜欢淡雅的香气,他想着无花的身上定然是有一种淡淡如佛莲的香息。这味道应该并不浓郁,是清雅而又沉静宁和的,润物细如声一般涌入进人的鼻尖,会让人感受到了一种身心都彻底放松的清雅和温和。
楚留香不禁又看了看这白衣僧人,这无花身上有一种十分特别的空寂之气,让人在靠近他身边的时候,会下意识收起复杂的心思,唯恐这尘世的污秽和算计会沾染到他的身上。
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
让人很难在他出现的地方,再去注意其他的存在。楚留香的目光从无花的脸上移到了他那双放在七弦古琴上的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长,像最精致的艺术品。
下意识的,楚留香将这双手与记忆中看过的那些美人的手做了一个对比,最后发现没有哪一人的手能比得过此刻这映入他眼帘的柔荑。
楚留香不禁想着,这样一双漂亮的手在缓缓拨动那剔透佛珠的时候,又会是一种怎样的风华?
明明他原本的打算是找话题的,却没想到这会儿却因为眼中之色而忘了开口。直到这双手的主人出了声,他才反应过来。
“香帅可是对这七弦古琴感兴趣?
第222章
“香帅可是对这七弦古琴感兴趣?”清泠泠的声音缓缓传入到楚留香的耳膜里,楚留香看向这声音的主人,在对上对方那宛若琉璃一般澄澈的眸子之后,一向不知拘谨为何物的楚留香,难得有了几分心虚。
他自然不是对这七弦古琴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无花这个人,不过这样的话,若是楚留香面对其他人时,定然会率性直言,但他面对的是无花。
大概是无花身上的气质太过干净,漆黑如墨的眉毛和睫毛底下,那眼睛又太过一尘不染,似九天之上垂落的云。
仿佛在这样一位气质卓绝的妙僧面前,只是稍微轻浮一点的话语,对他说出来都是一种冒犯。
想到这,楚留香不禁为自己这想法摇了摇头。
他何事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而他这摇头,显然是让眼前这位白皙僧人会错了意,楚留香听到对方说,“是我猜错了吗?”
楚留香微微顿了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给出一个怎样的回答才算是最稳妥的。好在对方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似乎看出了什么,善解人意的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不免让楚留香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在白衣僧人旁边的位置坐下,一只腿曲起,另一只腿随意的平放着。
徐徐的清风,皎洁的明月和璀璨的星辰。
这样的夜晚,无疑是极美的,有明月相伴,有琴音入耳,此番再饮上一壶酒,实乃妙哉。
楚留香将手中的酒壶轻轻摇了几下,然后便打开了酒壶的酒塞,仰头喝了起来。酒入喉咙,让楚留香顿觉一阵畅快,他随意的抹掉唇角的酒渍,偏过头看向白衣僧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知无花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知这酒量又是如何?”
“香帅好奇?”付臻红问他。
“自然。”楚留香勾起唇笑了笑,十分坦荡的说道:“在下好奇究竟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又究竟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话落之后,他冲着付臻红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比比?”
付臻红轻笑:“好。”
下一秒,这酒壶便被楚留香抛了过来。
付臻红稳稳接过这酒壶,也不扭捏,直接就喝了起来。不过比起楚留香那洒脱得不拘小节的仰头畅饮,付臻红的动作是优雅的,克制内敛,像这西湖上潺潺的水流。他坐得端正,手臂抬起,微微仰着脖颈,将酒液缓缓倒进嘴里,没有一丝溢出。
纯白的僧袍包裹着他秀挺的身姿,因为抬手的动作,他的衣袖往下滑落了几分,于是那有些纤细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明明没有任何刻意的显摆,然而这样一番动作落在人的眼里,却是极其的赏心悦目。
楚留香第一次知道,真正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透出一种吸引人的魔力。不过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喝酒,却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楚留香的视线从白衣僧人那有些纤细皓腕移到了对方那微微扬起的脖颈,白皙,修长,流畅的线条里透着一种刚硬而又劲瘦的美。
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子的脖颈看得这般仔细之后,楚留香错开了眸子,将视线移回到对方的脸上。
付臻红喝完一口,将酒又抛回给了楚留香。
两人便这般,一来二往的喝了起来。
虽然彼此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楚留香却十分喜欢这样的氛围,这个时候,没有江湖的纷争,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勾心斗角的血腥杀戮。
前些日子,他偷了金伴花的白玉美人,在自己船上修养却接二连三的发现漂浮在水面的尸体,且那些尸体皆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他以为这些人是被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所害,便潜入进了神水宫一探究竟。
却没想到神水宫的秘宝天一神水被盗,神水宫的人误以为是他所为,没少派人来招呼他。而后他伪装成张啸林却又被第一杀手一点红盯上,算下来,楚留香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像此刻这般静下来好好的喝酒赏月。
虽然他这人在发现一些感兴趣的事件后喜欢凑热闹,但是眼下这般静谧的氛围于他而言也是欣然而乐的。
原因无他,无花的身上有一种感染人的独特魅力,跟他共处于一个空间的时候,会让人忘记烦恼和忧虑,沉静下心绪。
想到这,楚留香不禁笑了起来。
付臻红见状,问他:“香帅这是在笑什么?”
楚留香回道:“笑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认识无花。”他说得直率又坦荡,话落之后,又是一口酒饮下肚。
于是时间就在两人的对饮中不知不觉的流逝。
天上的繁星渐渐隐没到了云层里,沉静在这宁静又平和氛围里的楚留香却浑然不觉,直到一壶酒完全见了底,楚留香才猛然意识到时间原来已经不早了。他有些遗憾的晃荡了一下空酒壶,站起身准备与无花道别。
“在下今夜能在这西湖之上,见到闻名天下的七绝妙僧,实在乐哉。”楚留香的眼中含着笑意:“若有机会,在下定当再次造访。”
楚留香说完,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仔细一看,发现这白衣僧人那原本如潺潺流水般澄澈剔透的眸子里正泛着浅浅的水雾,瞳孔也是没有焦距的,看起来似乎有些涣散。而对方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也有着浅而散的薄红,虽然这红晕并不明显,但是楚留香的夜视力很好,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烛光,还是将这一抹薄红看在了眼里。
是喝醉了?
楚留香想着,便往前凑近了些许。
而他这一靠近,对方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因为他的靠近他警惕般的抬起了头,于是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到了一起。
四目相对的这一刹那间,对方鼻息间的呼吸喷洒到了楚留香的脸上,让楚留香觉得有些痒,还有些不适应的温热。
顿时一种异样的、十分微妙的情绪缓缓涌入进了楚留香的心头。
楚留香喜欢美人,更欣赏美人,眼前这人无疑是一位极其好看的美人,尽管对方是男子,却反而多了一种女子所没有的气度和风华。
楚留香的酒量很好,区区半壶酒不足以让他产生醉意,但是此刻,看着这几乎可以说是近在咫尺的白衣僧人,那微微泛红的脸和那仿佛因为茫然而轻轻颤动的睫,楚留香突然就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发热。
下一秒,看着看着,他更是就这么鬼使神差的缓缓伸出了手。
在他的指尖快要触碰到无花的眼尾时候,对方突然抬了抬眼皮,微微歪着头,一脸疑惑的看向了他,“既已告别,香帅还不走吗?”
楚留香听到无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和干净,但是若是仔细辨听,就不难发现他的语气比之一开始,要稍微低缓一些,说话的速度也要更缓慢一些。
他回过神,收回手,“要走的。”他说着,目光却未曾从白衣僧人的脸上移开。
每个人在醉酒之时都会展现出不同的状态,或大吵大闹、折腾个没完,或不依不饶的强调着自己没有喝醉,当然也有直接安安静静的,但是像无花这种,楚留香却是第一次见到。
明明是正处于醉酒的状态,但是思绪却仿佛一直还是正常的。可以无障碍的跟旁人交流,看起来乖乖巧巧的,除了眼睛有些涣散和脸颊有些微微的泛红之外,几乎与正常状态没有什么差别。
付臻红轻抿了一下唇,站起身,抱起七弦古琴说道:“那小僧也就此别过。”
楚留香点了点头:“好。”
两人在孤舟上互相道别之后,楚留香施展轻功回到了自己的那一艘叁栀船上,而付臻红则是去往了距离西湖没多远的一条老胡同的窄巷道里。
这老胡同有些年头了,周围的墙壁也都是破败的,几乎很少有人会经过这里。一来是因为这周围没有街边小贩来摆摊,根本没有来这里的价值,二来则是因为这被废弃的窄巷道,现如今基本已经成了乞丐的聚集地。
付臻红背着七弦古琴,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老胡同上,微弱的微光照在他的身上,白色的僧衣在这黑夜之下仿佛被光晕和胡同落下的阴影分成了两个部分。
明与暗的界限出现在付臻红的身上,让他那原本清隽沉静的面容多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和莫测的危险。而那不染一丝污垢的衣衫与这破旧荒凉的胡同就像是两种极端。
他行走的速度不快不慢,脚步平稳却很轻,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旧让那些躺在胡同两旁闭眼休息的乞丐们睁开了眼。
他们都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成员,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却不是算是纯粹的善良之辈,毕竟他们的身份,若是没有一些算计和心眼,也没办法在这个世道活得自在。
这是付臻红第二次来这个地方,这些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丐帮成员,在看到付臻红之后,都下意识将脸埋低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在成为丐帮成员之后,原本已经没有了那种卑微之心,也不会再觉得自己的身份低旁人一等。但是唯有见到无花,他们还是会心生出一种自卑之意。
妙僧无花就像是云端之上的明月,而他们这些人就像是毫不起眼的尘埃和泥泞,或许只是他们帮主那样的人,才有资格跟无花站在一起。
众人正想着,这时候,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第223章
男子穿着一袭青色衣袍,衣袍上还缝补了两三个补丁,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男子身上那种稳重而又摄人的气质。
他有着一副十分俊美的相貌,剑眉,挺鼻,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面部轮廓深邃,头发上系着浅灰色的发带。
背脊挺直,长身玉立。
这是一个从外形来看,颇为优越的男子。
而事实上,他的身份也十分不俗,是刚上任没多久的龙头帮帮主南宫灵。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当今天下,除了他本人以外就只有一人知道,而这人便是他的哥哥,被天下人赞颂的少林妙僧,无花。
“无花大师,这是你要的书册。”南宫灵压抑着心中那份见到无花的欢喜,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将手中的几本书册递给了这一身白衣的僧人。
“多谢了。”付臻红道了一声谢,接过书册,微微垂下眸子,用手轻轻摩挲着书册的封面,“有劳帮主了。”他语气温润,浅浅淡淡的清冽嗓音像是山间里流淌的清泉。
角落里的丐帮成员们对此已经不算陌生了,他们知道帮主和无花大师是朋友,而这也是让他们觉得骄傲的一件事。
原因无他,无花大师是佛门中的名士,就连那江南花家的第七子花满楼,也不及无花沉静出尘。
无花不仅诗,词,书,画精通,茶道,剑道和厨艺更是精妙,江湖中的那些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无花大师来加重做客为荣。
而被无数人惦记着的妙僧,却和他们的帮主是朋友,这怎能不让他们觉得开心,就仿佛脸上也沾了光一样。
他们知道无花大师很喜欢看书,特别是一些只有在民间才能找到的妙趣奇谭方面的书册,而他们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在各个地方都有根据地,想弄到这些书册画本,可以说是十分简单。
“不必说谢的。”南宫灵微微一笑,那因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所带来的那种不露而威之感,便悄然散去了很多。他的目光直直的凝视着面前这位白衣僧人,瞳孔深处蕴含着十分浓烈的憧憬与仰慕。
好在这老胡同的窄巷道里光线昏暗,其他人的注意力又都在付臻红的身上,才没有注意到自家帮主那无比炽热而又遵从的眼神。
感觉到这道灼热的视线,付臻红触摸书册的手微微一顿,眼睫轻眨,看向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亲弟弟,眸子里闪过一道警告性的冷光。
这抹冷意几乎可以是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捕捉,作为当事人,南宫灵猛然的回神,有些心虚的将眸底深处的情绪尽数收敛。
他知道方才自己是有些失态了,人多耳杂,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更不应该流露出不符合他们如今关系的情绪。若是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他的哥哥无花大抵会用那好看的双唇骂他一声蠢货。
只有他南宫灵最清楚,被世人称颂赞扬的少林妙僧,其实一点也不风光霁月。他有着神仙一般的绝丽容颜,内力却如魔鬼一般铁石心肠,满腹阴谋与算计,是最像他们母亲石观音的人。
他会用最漂亮好看的双唇,说出最戳人心窝的恶毒言语,他更不是一尘不染、风雅德高的,他是极近危险的妖花,邪气如深渊,是美与罪合为一体的存在。
所有人都不知道无花的这一面。
唯有他,清楚得知道无花的所有面。
也唯有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无条件的信任着无花,信任着他这个兄长,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们的父亲是刀客天枫十四郎,父亲的野心是称霸武林,而他的兄长这些年也在为实现父亲的宏愿而努力。但其实,南宫灵很清楚,他的这些付出并不是因为父亲,而是因为兄长。兄长想助父亲称霸武林,想位居高位,而他,想让兄长开心。
想到这,南宫灵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面前的白衣僧人。他其实很想和兄长单独说说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只有通过书册的方式将自己这些日子查到的情报消息传达给兄长。
要想以后能长久待在兄长的身边,他就必须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虽然南宫灵没有说话,但其实要想猜到他的心思对于付臻红来说并不难,他很了解这个弟弟,无论是源于原著里的那些文字内容,还是源于他自身的感知。
拿到了书册,时间也不早了,付臻红不打算在这里多待,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这条老胡同,已经快到丑时。
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此刻却空无一人。
付臻红一路往前走着,没走多久,突然上方闪过了一道黑影,付臻红脚步未停,继续行走着,并不打算理会。
然而付臻红有意无视,对方却明显不想就此罢休。
在察觉到这道黑影正朝着自己的身后迅速逼近之后,付臻红抬手一动,手腕一转,便瞬间运转出内力往黑影袭来的方向精准无误的扔出了一颗褐色的佛珠。
“哎呀——!”黑影被付臻红扔出去的佛珠砸中胸口,轻叫了一声,只是这语气里多少有一些故意为之的浮夸。
付臻红转过身,看着这道黑影从房顶上飞身而下,这人同南宫灵一样,都是穿着一身青衣,只不过与南宫灵那带着几块补丁的衣衫相比,这个人的衣衫十分的整洁和干净,布料也是由上品的绸缎做成。
付臻红抬了抬了眼皮,目光落到了来者脸上。
面容阳刚英俊,眉毛很浓,眼睫很长,一双眼睛非常的明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种精明和机智,而最为特色的是嘴上那修剪得十分整洁的两撇胡子。
只不过一个照面,付臻红便知晓了这男子的身份,原因无他,对方的那两撇并不明显的小胡子实在太有辨识度了。江湖上唯有陆小凤是被众人称为四条眉毛的男人。
不过虽然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付臻红却并没有主动开口点破,而是以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这个男子。
而付臻红在看陆小凤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付臻红。
微弱的月色之下,白衣僧人的一身素衣,像一块不染任何污秽的古玉,清隽秀美的脸和那通身沉静清雅的气质,说是天上的仙人也不为过。
陆小凤下意识将这白衣僧人与自己那一位同样喜穿一袭白衣的好友相比,发现自己那好友更多的是一种温润,像是温柔的风,而这被众人称为七绝妙僧的无花,则是一种沉静,像是无澜的水。
陆小凤这么想着,一手捂着被砸得有些发麻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一颗砸中自己的深褐色佛珠,“无花大师,这样的招呼若是换做旁人,怕是会吃不消。”
付臻红不疾不徐的说道:“若是换做旁人,也不会突然背后偷袭。”
陆小凤闻言,一点也没有自己先偷袭的理亏之感,反而是笑眯眯的说道:“在下不过是因为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
“是啊,好奇,好奇被天下人赞誉的无花大师究竟有着一副怎样的姿容。”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白衣僧人:“无花大师海涵,定然不会计较在下方才的冒犯吧。”
“你怎知我就是无花?”
陆小凤挑眉道:“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一个穿白袍的佛家弟子能有你这般出尘的风姿。”他的言语之间尽是直率坦荡,更是一点也不吝啬于表达出自己内心的赞美。
“谬赞了。”付臻红问他:“阁下是谁?”
“在下陆小凤。”陆小凤回道,话落之后,人也已经来到了付臻红的面前。
“我知你。”付臻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神色平静,语气淡然而轻缓:“前些日子破了好几桩江湖奇案。”
陆小凤闻言,顿时十分爽朗的笑了起来,他对上付臻红的眸子,轻轻眨了眨自己的眼睫,颇为幽默的说道:“能被无花大师知晓,看来在下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付臻红道:“所以阁下深夜在房顶晃荡,是为查案?”
陆小凤咳了咳,“可以这么说。”这回答无疑是有些模棱两可的。
付臻红不语,就这么看着他。
陆小凤被这么一双宛若琉璃一般的沉静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向来没脸没皮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就好像他如果不会对面前这个人说实话,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微妙。
陆小凤抿了抿唇,在思忖了几秒之后,最终还是开了口:“在下在查一件失踪案,嫌疑犯可能是出没于这附近的人。”
“失踪案吗……”付臻红问道:“是人失踪,还是物失踪?”
陆小凤回道:“是物。”他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是一件在一些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在另一些人眼里却又价值连城的东西。”
付臻红闻言,心里很快有了思索。
他现在所处于的这个世界,是两本原著融合之后的世界,原本的剧情里,楚留香是陆小凤之前的人物。但如今为了能让两个世界天选被选归到了一起,时空管理局那里便在空间上做了调整。
陆小凤这人非常喜欢冒险,也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遇上一些稀奇的事情或者是未解的案件,总是想着去探究一番。
对方在调查失踪案,而失踪的又是物,听他的那一句描述,付臻红便想到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
不过天一神水的失踪,不仅仅是江湖上的其他人,就连神水宫的人都认为是楚留香所为。若陆小凤说得是天一神水,又似乎有些不符合。
第224章
如今两个世界融合到了一起,若是神水宫的秘宝天一神水失踪事件楚留香和陆小凤都同时参与进来,对于付臻红来说,虽不足以打乱他的计划,但到底还是有些影响。
不过眼下,付臻红并没有太去在意。
一来是因为他布下的局一直都在平稳展开,二来则是因为一个星期之后,便是少林册立未来掌门的日子。
原著里,少林的天湖大师在册立下一任掌门时并没有选择无花,而是选了一位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无花的无相。
付臻红不打算改变这个剧情,所以这些年在天湖大师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一面,几乎和原著里的无花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他故意让天湖大师隐隐察觉出他身上那种的难以描状、令人不安的东西,让对方在考虑下一任掌门的时候,多了一丝顾虑。
在少林册封未来掌门的这一天。
天空格外的澄澈蔚蓝,阳光和煦,少林寺内的香樟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枝叶,散发出了浅浅淡淡的清香。
所有的少林弟子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僧衣,戴好佛珠,早早来到了举办册立大典的正殿佛堂里。
“师傅册立的掌门应该就是无花师兄吧。”
“这是自然,除了无花师兄,谁能有那个资格继任掌门之位。”
“也是,无花师兄精通得实在太多,他好像什么都很擅长,只要无花师兄一出现,我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这些少林子弟们三三两两的小声讨论着,话题无一例外的都是他们的师兄无花,他们憧憬着无花,倾慕着这一位惊才绝艳的师兄,这就像是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本能追求。
他们所有人,也都认为他们的方丈天湖大师选择的下一任掌门会是无花,甚至在天湖大师宣读名字之前,都一直坚信着无花师兄会是信任掌门。
也正是因为心中笃定了这个事实,所以当他们听到宣读出来的那个名字不是无花,而是另一位师兄无相之后,纷纷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我没听错吧?”
“我也……没听错吧?!”
“怎么会是无相师兄呢!”
“师傅他是不是……弄错了?”
比起这些人不可置信的模样,早已经知道结果的付臻红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面容始终是平静淡然的,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个在众人眼里意料之外的结果而心有不甘。
所有的少林弟子,包括被册立成新任掌门的无相都下意识看向了静静站立在一旁的付臻红。
“…无花……”无相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那些原本想说话的话,在对上无花因为他的出声而看向他的那一双眸子后,瞬间失了言语。
即便他很清楚的知道以无花那沉静淡雅的性子不可能会因此而情绪低落,然而却依旧忍不住去在意无花的感受,去关注无花的喜和乐。
“无花,我没有想到……我……”无相有些紧张的说着,脸颊也因为急着解释而有些发红。
“师兄。”付臻红看出了他的急切,温声说道:“师傅选择了你,那你便要对自己更有信心。”
简单的一句话,立刻就让无相心中那份突然被选中成掌门的惶恐和慌张散去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语气坚定而认真。
付臻红闻言,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多言。
而其他的师弟们,见无花师兄都已经这般宽慰无相师兄了,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只不过虽然他们在佛堂大殿里没有说话,但是在册立大典结束之后,却没忍住悄悄议论了几句。
江湖上的各种消息向来是传播速度的最快的,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少林的新任掌门不是无花、而是什么都比不过无花的无相这事,便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
而在所有人都在为无花感到可惜的时候,付臻红却在和天枫十四郎秘密传信。
初夏的夜晚,漆黑的天幕上星星闪烁,皎洁的月光穿过薄薄的云层,从天空中洒下来,为大地带来了一片银光。
清清冷冷的月色里,明月的光晕从窗外照射进付臻红的房间,与屋内的烛光融合成了一种暖色调的光线。
付臻红将看完的信放在因微风而轻轻晃动的蜡烛火焰里,看着这信被火焰烧成了灰烬。
将灰黑色的信纸残渣清理干净之后,付臻红见时间还早,便坐在凳子上看起了佛经。
佛说佛身者即为法身也,从无量功德到智慧而生,从戒定慧解脱知见生。
疾苦在身时,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时,中心亦不起念。
付臻红看着经书里的这些文字,内心十分的平静。若是那些真心皈依佛家的人,看到这些内容定然会有所大悟,但是付臻红不是,无论是他在这个融合世界里的真实身份,还是他的灵魂本身,都不是。
所以这些真言根本不会在付臻红的心里掀起半分波澜,不过尽管如此,从表面上来看,却是一身白衣的僧人沉浸在佛法的禅意真理中。
付臻红就这样看了没多久,忽得窗外闪过一道残影,速度之快,就如同风一般飘过,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小红,是楚留香。]
[嗯。]
即便弱鸡系统没有提醒,付臻红也能猜到这来者是谁,毕竟当今天下,唯有被称为江湖第一轻功高手的楚留香能有这般速度。
付臻红想到今日他的师傅天湖大师册立新任掌门一事,楚留香大概率是因为这事而来。
不过楚留香没有现身直接来找他,付臻红也就装作没有发现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上坐着的男子。
楚留香的夜视力很好,嗅觉的失灵让他在听觉和视觉方面远超常人数倍,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楚留香也清楚的看到了房间里的白衣僧人。
同样是一身白衣的楚留香随意的坐在树上,他的目光穿过叶的缝隙,借着月光和烛光,落到了白衣僧人的脸上。
从他这个角度,白衣僧人的五官比在西湖孤舟的那一晚看起来还要更加柔和。大抵是对方沉浸在佛经里的认真模样,清雅沉静得如同一幅画。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静置的美感。
让人不愿去打扰,更不愿去破坏。
楚留香发现无花的睫毛很长,浓密漆黑,如同他的眸子一般,是墨一样的颜色。此刻,他因为垂下眼眸看手中的经书,那浓长的睫毛顺势垂着,在眼帘处投下的阴影就像是书画笔的描摹。
其实最开始,当楚留香听到少林的信任掌门是无相而非无花的时候,他本可以不去在意,但是想到那晚两人月下的对饮,楚留香最终还是决定来少林一趟,哪怕他知道无花并不会在意掌门之位,却还是来了。
而楚留香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看无花,不需要说什么,就见一面,了却心中的这一件事就走,最后却在这树上坐了下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燃了一半,窗外的月亮也渐渐朝云层中隐去。
付臻红坐在凳子上看书了多久,楚留香就在外面的树上看了他多久。
一直到丑时,付臻红合上了看了快三分之二的经书,抬起头看向了窗外,被付臻红的目光精准无误的捕捉到的楚留香这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付臻红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语气淡淡的出声道:“香帅这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即便是带着些许调侃意思的话语,由付臻红的嘴说出来,也透出了一种轻轻缓缓的温润和宁和。
楚留香闻言,却是一点也没有偷看被正主而被当事人发现的尴尬,反而是笑眯眯的从树上飞身而下,来到窗外,以开玩笑的方式跟付臻红打起了招呼:“若是无花邀请,也未尝不可。”
其实在被无花点破的时候,楚留香的心里是有些惊讶的,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就这么看一个人,看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虽然这个人是一个美人,但也是和他同一性别的男子。
不过眼下,隔着一扇窗户,近距离的与无花对视之后,爱就像又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又理所当然了,毕竟这个人是无花啊。
无花是明月,而几乎没有人会拒绝欣赏明月。
他楚留香,也不过是一介熟人。
“夜凉,露水重,香帅若不嫌弃,可进来喝杯清茶。”付臻红说道。
楚留香会来这少林寺,出发点是因为一种在意和关心,所以眼下,两人既然已经开始交流,以付臻红现在这个身份,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漠视。让楚留香进来喝喝茶,去去露水,这是对于对方关心的一种回应。
虽然付臻红没有明着表示出来,但是楚留香能懂,诚如楚留香没有明说自己来这里,是因为新任掌门之事。
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而这种恰当好处的相处方式,也是楚留香对无花心生好感的因素之一,少林的妙僧,无花的这个妙,是他的才情,也是他心如明镜的聪明。
楚留香负手而立,衣抉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他看着无花,悠悠笑道:“清茶虽好,但若是再有上一壶状元红,就更为妙哉。”
付臻红轻轻一笑:“状元红没有,到是有一壶素米酒,若香帅不嫌弃,我这就去取来。”
楚留香拱手作揖,“那就有劳无花了。”
第225章
房间里,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和清远的雅静。
这是楚留香第一次来少林,也是楚留香第一次进无花的房间。简单整洁的装潢,干净的地面,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楚留香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他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画卷,是一副秀丽的山水图,在书画的左侧是一个梨花大理石的案桌,桌上放置着几本佛经以及两个十方宝砚和笔筒。
付臻红将素米酒取来:“香帅,请。”
楚留香应声坐下,“好。”
付臻红坐到楚留香对面,一边倒酒一边对他说道:“这素米酒是我前些日子酿造的,酒性味较温和,可祛风除湿。”
楚留香接过酒杯,他微垂下眸子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即使闻不到味道,楚留香也能感觉到这米酒的清甜醇香。他轻轻晃动了一下酒杯,看着杯中的酒液泛起浅浅的涟漪,抬眸笑道:“在下实在是好奇,究竟有什么是无花不擅长的?”
付臻红轻笑:“不擅长的,有很多。”
“无花这可是自谦了。”楚留香说完,喝起了杯中的米酒。“好喝。”他眼睛一亮,看得出来,对于这味道是极其满意的。
米酒楚留香也是喝过不少的,但是此刻手中的这米酒与他往日里喝过的相比,要更清香一些,味道也十分独特,似有一种淡淡的桂花和莲花的清雅味道,甜而不腻,香而不闷。
楚留香问道:“无花可是在酒里加了花?”
付臻红道:“加了一些桂花和莲子。”
楚留香闻言,将杯中的素米酒一饮而尽,不禁赞道:“前人诚不欺我,原来这便是九歌里‘惠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的奥妙。”
付臻红笑而不语,为楚留香又倒满了一杯。
楚留香道:“这光喝酒不免有些寡淡,无花的棋艺一绝,不知在下能否讨教一番?”
付臻红道:“我的荣幸。”
黑白两色的棋子,楚留香拿的是黑色棋子,付臻红这边则是拿得白子。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下棋,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气氛却十分和谐。
楚留香的棋风颇为洒脱,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聪慧机智的人,落子巧妙,可以说是变化莫测,出其不意。而付臻红的棋就正如他这个人一般,给人一种稳、一种如水的平静和从容,总能将楚留香的棋攻巧妙化解。
两人一来二去,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谁强谁弱。
势均力敌的对局让楚留香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胸腔也在微微的发热。看着棋盘上已经落了一大半的黑白两棋,楚留香端起酒杯仰头一喝,开始思考下一子该放在哪处。
这素米酒,付臻红喝得少,楚留香喝得多。
但是即便如此,楚留香也没有任何的醉意,且不说这只是度数不高的米酒,就算是容易醉人的烈酒,喝上两三壶对于楚留香来说也不是问题。
反倒是付臻红,在饮了几杯素米酒之后,耳根处就弥漫出了一层淡淡的并不明显的薄红。
而这时楚留香刚好落下一子,手还未收回,抬起头就正欲同付臻红说话,于是便恰巧将白皙僧人那微红的耳垂看到了眼里。
楚留香的眼睫微眨,他看了一眼无花面前放着的酒杯,心情顿时有几分微妙。楚留香想到半月前与无花在西湖的孤舟之上初见的那一晚,无花也是这般不甚酒量,没喝多少便有了醉意。
楚留香算是看出来了,闻名天下的七绝妙僧无花,似乎什么都十分擅长,然而唯独酒量却不行。
说佛他楚留香说不过无花,琴,书,画也比不上无花,至于这棋,直到现在他们也都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唯有这饮酒上,自己赢了对方。
想到这,楚留香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抬了抬眼皮,准备把目光从桌上的酒杯移回到白衣僧人的脸上。
然而下一秒,他那还未收回手的指尖便与对方拿着白棋准备落子的手触碰到了。这一刹那间,楚留香感觉到了一种微凉的柔软,细腻而又光滑。
楚留香的身体微微一怔,像是触电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付臻红落下白子,抬眸看向神色有些愣愣地似乎不知道再想什么的楚留香,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疑惑:“香帅?”
他喊了楚留香一声,大抵是因为有些醉酒的原因,这声音与正常时的那种清泠泠相比要更低沉一些,语气也有些缓,最后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在这燃着檀香的静谧房间里,平添了几分缱绻。
楚留香回神,对上白皙僧人略显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付臻红眼睫微眨。
“没什么。”楚留香错开视线,看向了棋盘。
这个时候付臻红的手还没有收回,楚留香的注意力原本该是放在付臻红方才落下的白子上,然而视线却不似乎不受控制的,移到了那距离白子只有一厘米距离的手上。
楚留香一直觉得,男子的手是宽大的,掌心厚重,虽拥有着保护之力,却不如女子的手那般纤细好看。但是无花的手,骨骼分明,修长漂亮,指尖圆润,像是青葱般嫩白。
在西湖孤舟的那一夜,楚留香看到无花放在七弦古琴上的手时,就有这种感觉,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楚留香将这双手看得更加清晰。
这手上的皮肤,像玉一样,楚留香竟然说不出来究竟是这棋盘上的白子更白一些,还是无花的手更白一些。
“香帅?”付臻红又喊了他一声。
接连两次分神发呆,又因为坐在对面的人是无花,所以绕是楚留香也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他抬起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然后才拿起盒子里的黑子将其放了上去。
付臻红看着楚留香走得这一步棋,心里也不得不佩服楚留香作为古龙小说里的第一男主角的聪明程度。即便是思绪受到了一些影响,对方所走得这一步棋也没有一点出错,甚至隐隐有破解对棋的僵局之势。
想到这,付臻红也更加认真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这棋盘上,思索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他左手边放着的酒杯里还有半杯素米酒,付臻红端起来喝了一口,喝完之后便似无意识的轻抿了一下唇瓣,用舌尖润了一下唇。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恰好被楚留香看到,于是轰得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楚留香的脑海里炸了一下。一种十分奇怪的情绪从楚留香的心里一闪而过。
楚留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僧人,由于喝了酒的缘故,对方的耳根是微红的,就连眼尾处也有着并不明显的浅而散的红。
这跟平日里的无花有些不一样。
平日里的无花,好看归好看,但不会像现在这般,让人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仿佛被一个小钩子轻轻勾了一下的异样感觉。
他的唇也是湿润的,颜色也比正常状态下还要更红一些,像是雨后的海棠。这样的无花,就像是突然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而下,然后沾染上了尘世的烟火之气。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得这般仔细之后,楚留香很快收回了目光。他自己都些惊讶,明明是在下棋,却频频被他的对手吸引了注意力。
甚至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活色生香这个词,明明无花是这般沉静淡雅的,通身的气息也是如此的温和,他怎么能将那样暧昧的词汇放在无花的身上。
想到这,楚留香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他怕自己还会产生更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无花,时间已晚,这棋不如我们暂和,改日再下?”楚留香说道。
付臻红猜到了楚留香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他面色不显,点头道:“那便依香帅所言。”
得到了付臻红的回应,楚留香又说了几句之后就道别离开了,那身影和他来这里时的飘逸洒脱相比,多多少少显得有几分急切了。
付臻红目送着楚留香离开,直到对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才收回目光,将窗户合上之后走回到了方才所坐的位置。
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酒杯的杯口上,指腹在上面轻轻缓缓的摩挲着。想到楚留香方才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付臻红的眼睛半眯了一下,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眼神微眯的慵懒神情和那唇角边的笑意,让付臻红的面容在这清冷的夜色下,透出了一种妖冶的蛊惑,哪里还有半分妙僧的那种霁月与温柔。
无花……无花即是没有花。
而没有花的世界是天地枯荣,更是苍茫昏黄。
或许是一片沙漠,又或许是诱人堕落的深渊。
这边,楚留香回去之后,他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他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无花那无意识的露出一小节舌尖轻舔唇瓣的那一幅画面。
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为什么由无花做出来之后,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仿佛有一根针在他心脏处扎了一下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对方给人的感觉太过美好,禁欲而又纯净,所以突然做出那样一个举动,才会让人因为那一份反差而印象深刻?
应该是这样吧……
楚留香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明月和繁星都已经完全隐匿在了云层里,时间已经很晚了。
楚留香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将脑海里的思绪全部清空,这才慢慢入睡。
第226章
大抵是因为楚留香睡觉之前,脑海里所浮现出的画面都与无花有关,所以到了后半夜,他便梦到了那白衣僧人。
他梦到他在无花的房间里,与无花一边喝酒一边下棋。棋盘上布满了他们下的黑白两棋,他梦到自己显胜了无花,然后无花轻舔了一下唇瓣,接着微微勾起唇角,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并不是一种温润如水的柔和,而是透出了一种有些邪气和妖冶的惑人之感。梦里的无花皮肤似霜雪一样白,双唇的颜色似鲜血一样红,像是孤寂无人的黑夜里,从地狱深渊而来的妖,专门蛊惑人心,觅食看上的猎物。
梦里的这个白衣僧人就这么伸出了手,用那有些微凉的指尖轻轻缓缓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对方那殷红的双唇一张一合,隐隐可见贝齿里面那粉嫩的舌尖,他用那漂亮的瞳孔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楚留香……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名字,无花的语气却是那么的缱绻和暧昧,压低的声线像是那古老的话本里所记录着能邪惑人心神、让人失去理智的鲛人。
但是他的眼神又是没有一点温度的,冰冷的像是月色之下散发着凛冽寒光的锋利剑刃,仿佛能在瞬息之间刺伤被他引诱的人,让被引诱者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很危险,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直到坐在对面的无花站起了身,将双手撑在棋盘的两边、身体朝着他这边靠近后,突然拉近的距离才让楚留香从梦中猛地惊醒。
楚留香从床上坐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好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暖暖的太阳光晕让楚留香因梦境而加速跳动的心脏很快得以平复。
楚留香垂下眸子,回想起梦里的内容,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还真是荒唐,怎会做那样的梦。”
他所认识的那个无花,可是连琴音都不愿意沾染半分杀气的人。
无花那般淡雅出尘的性子,完全和自己梦境里的人是两个极端。楚留香甚至觉得梦到这种梦的自己是对无花的一种冒犯和不尊重。
看来他最近还是太闲了,否则又怎么会做这种离谱的梦,果然还是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
那些漂浮到海面上的被天一神水杀死的人,关于这件事的幕后凶手他追求了月余,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神水宫的人认定是他偷了天一神水,只要他一天没有找到幕后的真正凶手,就一天也洗脱不了嫌疑。
他楚留香一介游侠,虽不是什么英雄,但向来是盗亦有道,也算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就算偷盗也都是做得光明磊落,更不会在偷盗某物之后拒不承认。
偏偏这神水宫的人死咬着他不放,认定他就是偷盗天一神水之人。想到漂浮到海面上的那些死相恐怖的尸体,楚留香决定要再去一趟尸体飘来的上游方向看看。
这边,楚留香正因为神水宫的事而计划着下一部的打算,付臻红那边却收到了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的邀请。
这不是付臻红第一次收到水母阴姬的邀请。
算下来,从明面上来讲,他已经去过神水宫不下十次了。
原著里,无花因为要得到天一神水,所以引诱了水母阴姬的徒弟司徒静,后来司徒静怀孕,无花对她弃如敝屣,司徒静害怕水母阴姬用宫规处罚她于是自杀而亡。
付臻红不是原著里的那个无花,司徒静于他而言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像原著里的无花那般去引诱这个女子,因为即便不利用司徒静,他也能拿到天一神水。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通过暗地里的一些周密部署,他成功拿到了天一神水,没有人会想到是他所为,就连水母阴姬也丝毫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水母阴姬这人,极其的聪明,武功也极高,性情捉摸不定,脾气也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借自己的心情,江湖上很多人都怕“她”。
没错,是“她。”
原著里的水母阴姬虽然是女人,却有着高挑的身形和对于女性来说一点也不柔和的五官轮廓,并且是一个十分厌恶男性而喜欢女人的同性恋者。
然而这个世界里的水母阴姬,付臻红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如原著里所记载的那样是一名女子。在付臻红偷取天一神水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的真实性别其实是男子,只不过对外伪装的是女子,且这个秘密没有任何人发现,其他人也都一直以为水母阴姬是一位喜欢同性的女人。
是一个性格扭曲的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辨是非,不明善恶的人,却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居士,水母阴姬很喜欢听佛,所以才会几番邀请他入谷,去神水宫解说佛经。
付臻红对于水母阴姬为何要伪装成女子的身份并不高兴趣,也不想去探究这个秘密背后的原因。
他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也很简单。
与水母阴姬的交集,一切也皆为利益考虑。
“师兄,你这是又要去神水宫吗?”正在拿着一把扫帚清理庭院落叶的小和尚,见付臻红手上拿着那绘制着神水宫图案的信纸准备出门,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付臻红应了一声,然后将信纸折好。
“那水母阴姬不是什么好人,她有什么资格让师兄你去神水宫给她讲佛。”小和尚嘴角一撇。
“知悟,不可这么说。”付臻红轻轻拍了一下小和尚的肩膀,“佛家的禅是平等的禅,若水母阴姬听了我的佛经解说能有所悟,那便是一件功德。”
“但师兄你都已经去过好多次了……”法号为知悟的小和尚小声的嘀咕着:“要是悟得话早就该悟了。”
付臻红轻轻摇头,浅笑道:“知悟,悟佛不能只用时间来衡量。”
知悟见到付臻红脸上的浅浅笑容,耳根顿时变得红红的,错开视线后,说道:“这我知道的,但是……但是……”
付臻红问他:“但是什么?”
知悟立刻说道:“但是水母阴姬她不一样!”
付臻红道:“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知悟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付臻红一眼,又垂下了眼眸,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付臻红见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说道:“知悟,想说什么便说吧。”
知悟听了付臻红这话,这才一咬牙,将内心的想法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师兄,我看那水母阴姬根本不想听佛,她就是想见师兄,这才打着听佛的旗号让师兄你去神水宫。”
付臻红闻言,难得半开玩笑道:“水母阴姬给你说的?”
知悟在付臻红的笑容下,脸红红的,脑袋也有些晕乎乎:“不是…是我自己猜的……”
付臻红伸出手,轻弹了一下知悟的脑门,“佛门子弟,不打诳语,更不应妄加揣测他人之心。”
付臻红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庭院。
知悟看着师兄那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禁伸手捂着了自己的额头,明明师兄并没有用什么力道,知悟却觉得自己额头中间被师兄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在发烫,热热的,让他的心跳也变快了几分。
他真得好喜欢无花师兄,不只是他,或许这里的每一个师兄弟都喜欢着无花师兄。一直以来无花师兄就是他们的目标,是仰望的存在。他们不求变得跟无花师兄一样优秀,只求能让自己更有底气的站在无花师兄的身边。
平日里,虽然无花师兄不会拒绝靠近他的师弟们,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都会因为心底的那一份隐约的自卑而不太敢去打扰无花师兄。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时候能跟无花师兄说上几句话都会让他们高兴半天。而刚刚,无花师兄不仅跟他说了好多话,还弹了他的额头,这种感觉就像是无花师兄身上的那种距离感突然散去了一样。
想到这,知悟又突然想到了那邀请无花师兄的水母阴姬,嘴角又是一撇。
江湖上的人都传言说那水母阴姬讨厌男人,但谁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无花师兄这般优秀,对方邀请无花师兄去神水宫讲佛也不知道到底是安了什么坏心。
还有一点则是神水宫距离他们少林很远,每一次无花师兄前去,都要好几天才能回来,甚至有时候长的话,一个月也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后,知悟对那水母阴姬更加讨厌了。
“知悟!你这小子!让你打扫庭院落叶,你又在偷懒?”这时,一个体型较为肥圆的胖和尚从知悟的右侧方又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在知悟的额头上扔一石子一般。
知悟最怕的就是这位师兄,见师兄快要走到自己面前,赶紧重新拿起扫帚开始快速清扫起来。
知悟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让付臻红在意,他也并不关心,在从少林出来之后,付臻红便骑上从马厩里牵出来的白马,朝着神水宫的方向前去。
他所骑的这一匹白马,名为烈风,是当今天下速度最快的马之一,可快如疾风,日行千里。而另外两匹与烈风速度并列前三的马,一匹在海外白云城主叶孤城那里,至于最后那一匹,则是被石观音喂养在大漠的月亮城中。
神水宫的宫门位于长白山的天池之中,而要进到神水宫内部必须先入神水谷,入谷之后,方可通过水下秘境进入。
第227章
付臻红多次收到水母阴姬的邀请,对于天池之中通往神水宫的密道虽不是轻车熟路,却也不算陌生了。
神水宫作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神秘门派,神水宫的宫主因仇恨天下所有男人,所以宫中的弟子皆为女子。
付臻红进入神水谷之后,便将白马烈风交给了负责防守神水宫外围的巡逻侍女,而后他又将水母阴姬邀请他的信纸交给了引路侍女,这才同引路侍女一起去往了水下秘境。
水下秘境的尽头处是一扇大门,这大门是由最坚硬的铁打造而成的,上面刷着正红的朱漆,在大门的顶端悬着一块紫檀木做成的匾额,匾额上写了三个大字———神水宫。
这字龙飞凤舞,笔锋锐利,自有一种震慑与威严从一笔一划中透出来。
引路的侍女对着付臻红微微鞠躬,掩盖掉内心对于见到无花的喜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更从容镇定:“无花大师,请。”
她话落之后,便将神水宫的宫门打开了。
付臻红轻轻颔首,“有劳了。”
他抬脚踏进了宫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石桥。石桥之下是泛着浅浅涟漪的水,水面上浮着嫩绿的荷叶,水面下是游动的鱼。
空气中,隐隐还有琴声传来。
付臻红走在石桥上,步履平稳的朝着更深处前去,他越往里走,那朦胧的琴声就越清晰。大概走了十五分钟,付臻红停了下来,看向了正前方的凉亭。
这凉亭的位置是位于这条石桥的正中间,整个凉亭的外轮廓结构成八棱形的,支撑凉亭的柱子是朱红色的,上面雕刻着神水宫的宫派图案。
凉亭的最上方是烟灰色的瓦砾,凉顶的每个边角上都挂着一个铜铃,不过由于这些铜铃都被设定了特定的机关,所以并不会因为风的吹动而发出声响。
凉亭共有两层,最上面一层的空间要比最下面一层的空间窄一些,第一层的外围是镂空的,第二层的外围则是用清透白色的纱布遮挡。
而琴声便是从凉亭的第二层传来的。
这琴声的节奏平缓,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不能算难听,只能说比较平淡,不够悦耳,却也不出错,算是中规中矩。
付臻红知晓这正在弹琴之人是谁,琴音没有停止,他也就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
没过多久,一曲终了,琴音结束。
从凉亭的二层楼上,传来了一道让人很难分辨出男女的中性声音:“大师,觉得我弹得琴如何?”
这声线比女子的声线更低,却又没有男子的音色那般厚重,整个神水宫里,唯有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是这个嗓音。
付臻红道:“比之上一次,有进步。”
水母阴姬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这笑声有些鬼魅,从那一层缥缈的白纱里传出来的时候,像是被细沙流淌过了一样,更显得雌雄莫辨。
他说道:“因为佛家不打诳语,所以不点评琴艺如何、只道进步与否,大师讲话总是这般恰当好处啊……”最后一个音他拖长了些,放缓的语调似有一种意味深长。
付臻红还没有说话,水母阴姬便收回放在琴上的手,对他发出了邀请:“大师,上来吧。”
付臻红飞身而上,撩开外面挂着的一层缥缈白纱,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中间的水母阴姬。
对方有着一张非常中性的五官,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偏男性的五官,面部的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眉很浓,鼻梁高挺,然而眼睛却又比一般男子更加的狭长,眼尾微微上挑。
有一种隐约的邪气。
付臻红在看水母阴姬的时候,水母阴姬也看向了进来的付臻红。虽然水母阴姬已经见过无花很多次了,两人也不算陌生,然而每一次见到,他的心里都会因为对方身上那过分出尘的气质和沉静无澜的眸子,而滋生出更黑暗的情绪来。
他讨厌天底下的所有男人,却不讨厌无花。
他一面欣赏着无花的这种不沾染凡尘俗事的淡雅,一面又忍不住想要破坏,想要妙僧堕落,陷入地狱,陷入泥泞。
还真是矛盾呀……
水母阴姬笑了一下,站起身,绕开那放着古琴的长桌,率先朝着付臻红打起了招呼,“大师。”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付臻红面前:“好久不见。”
水母阴姬的个子很高,和付臻红站在一起,还隐隐高出了付臻红几分。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香味,这香味和兰花的花香味很相似,又有一种草药的味道,且味道很浓,隔得近了,便会让闻到的人觉得心口很闷。
但水母阴姬素来嚣张,他武功高深,神水宫的弟子不敢表现出被闷到的异样,外界的那些人更是不敢也不愿靠近水母阴姬,自然也就不会因他身上那过分浓郁的味道而露出不该露的情绪。
至于付臻红,虽然此刻两人的距离很近,就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不过他现在维持的人设表象是妙僧无花,所以并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
水母阴姬道:“我听闻你们少林的天湖大师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无相,而非大师你,我实在是好奇你会心有不甘吗?”
他说完,一双有些狭长凤眼紧紧盯着付臻红的眸子,似要洞察出付臻红内心的真实情绪。
付臻红抬了抬眼皮,语气淡然的说道:“一切众生皆自空寂,安闲知足,虚融薄淡,自然自信清净。”
水母阴姬闻言,笑了起来,“大师,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这般淡然,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你慌张。”
付臻红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人,是人便无法跳离出情感,既有情感,怎会没有慌张。”
“是吗……”水母阴姬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大师,”他往付臻红这边靠了靠,“今日,我们先不谈佛,”他指了一下放在木桌上的古琴:“我想请大师教我弹琴。”
付臻红顺着水母阴姬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桌上的古琴和他那一把七弦古琴很像,付臻红想到方才听到的那阵琴声,沉吟了片刻之后,对水母阴姬说道:“你现在缺的只是练习。”
水母阴姬听后,脸上的笑容不变,然而语气却冷了下来:“大师的言外之意便是不愿教我?”他的声音阴冷,眼中闪过了一抹晦涩渗人的暗光和隐约的杀意。
付臻红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水母阴姬骤然转变的态度而露出变化,他的神色一直都是平静的。
“我说过了,你缺的是练习。”
付臻红看着水母阴姬,水母阴姬也看着他。
气氛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极为安静。
片刻之后,水母阴姬突然勾着唇角,低低地笑出了声,“既如此,大师便讲佛吧。”他语气里的杀意消失了,仿佛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的瞳孔是有些罕见的琥珀色,本该是十分漂亮的颜色,然而里面的情绪却是令人捉摸不透。毕竟外界对于水母阴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格传言,其实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不过付臻红并不怕水母阴姬会对他动手,他既有能力在守卫深严、机关遍布的密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得神水宫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就自然能在水母阴姬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水母阴姬若不动手,他们便可相安无事。
付臻红心里还有一番打算,若非必要,只要水母阴姬不作妖,他便会维持着无花人设的表象。
“大师,开始吧。”水母阴姬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整个人侧躺着,懒洋洋的靠着背后的软垫。
付臻红只目光淡淡地看了水母阴姬一眼,便坐到他的对面,开始讲起了经书。
“……贪淫致老,瞋恚致病,愚痴致死,除三得道……无畏有五,曰……无死畏,无恶名畏,无不活畏,无恶道畏,知五无畏,乃至无大众威德……”
付臻红的语速不快不慢,声音清冽,如徐徐的晚风,即便是这些枯燥又晦涩难懂的佛禅由他嘴里说出来,传到人耳膜里后,就仿佛有了一种让人静下心来的魔力。
水母阴姬确实是如江湖上传闻那般是个虔诚的居士,他喜欢听佛,即便他内心深处对于那些禅语佛言半分不信,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喜欢听。
只是在没有见过妙僧无花之前,听佛的他会就是纯粹的把注意力放在经书的佛言里,而遇到无花之后,听佛反倒退居其次了。
就好比此刻,听着这些佛法真言,水母阴姬的目光,却一直也未曾从白衣僧人的脸上移开。
他喜欢无花的这一张脸,也喜欢他身上那种干净而又通透的气质。说着佛经的无花会让水母阴姬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好似对方身处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里,与尘世的一切隔绝,不被搅扰,像一朵静静绽放的佛莲。
“……贪婪淫使人衰老,愤怒使人患病,而痴迷会夺去生命,要悟佛法真谛便需消除这三……”
水母阴姬听着无花解释着方才的禅语,又见对方始终沉静的模样,再一次产生了那种想要破坏的矛盾心里。
他想看看当无花这样的大师,脸上出现出或是慌乱无措或是羞愤恼怒的表情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应该会很有趣吧……
水母阴姬这么想着,盯着白衣僧人的目光渐渐加深了。
想破坏啊……
他将手放在唇边,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舌尖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随即站起了身。
第228章
付臻红见水母阴姬起身,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依旧很专注的讲解着佛经,语速平稳的将经书中那些晦涩难懂的真言逐一解释。
他的声音好听,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与世无争感,但他越是这般,水母阴姬就越是想要破坏。水母阴姬迈出脚步,一步步走向白衣僧人,一直走到对方身侧才停了下来。
“……大师……”水母阴姬伸出手,掌心放在了白衣僧人的肩膀上,见对方并没有因为的他动作而停下讲佛之后,水母阴姬唇角边的弧度不禁又扩散了几分。
他俯下身,将脸凑向了白皙僧人。
这一刹那间,水母阴姬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微微顿了一瞬,但却依旧没有停下来讲佛。不难看出来,被天下人称颂的无花是一个一旦开始专注于做某件事后,就几乎不会因外界的因素而受到干扰的人。
水母阴姬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想知道无花的底线是在哪里,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才会露出慌张失措的神情。
于是下一秒,水母阴姬将双唇凑到了白衣僧人的耳旁,微微张开唇,在对方的耳畔处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师是俗家子弟,也会断情绝爱吗?”
他问出了这一句,说话间喷洒出来的热气萦绕到了付臻红的耳垂。这样的行为就两人现在的关系而言是十分不礼貌的一种冒犯,但即便如此,付臻红也没有生气,至少在水母阴姬看来,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甚至连眉头没有皱一分。
付臻红道:“佛法奥妙,我佛慈悲,既慈悲便有怜悯之心,有渡化之意,又怎会断情绝爱。”
水母阴姬笑了起来,意味不明的问道:“那大师你,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吗?”说这话时,他的双唇都快要贴到付臻红的耳垂。
水母阴姬看着这完美无瑕的侧脸和小巧精致的耳垂,也不等对方说话,便突然伸出舌尖,在白衣僧人的耳垂上轻轻的一舔而过。
下一秒,始终平静从容的白衣僧人猛地站起了身,水母阴姬看到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了愠怒,那双像水一样的眸子里也泛出了不小的波澜。
“宫主,请自重。”付臻红的嘴唇抿起,唇线拉得笔直,若仔细一看的话,耳根处似乎还弥漫出了一层薄薄的并不明显的红晕。
也不知是因为羞意,还是因为恼怒。
应该是后者吧。
水母阴姬想着,但是无花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即使现在冷下脸,微微皱着眉的样子也是极其的赏心悦目。
水母阴姬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是眼睛微眯,在付臻红的视线下,似故意回味似的用指尖拂过自己的唇缝,“还以为大师是不会生气的。”他说着,视线又有意无意的瞟向了付臻红的耳根。
付臻红的皮肤很白,耳根处隐隐的红晕浮在上面便有一种通透中透着淡淡粉嫩的感觉。明明此刻他的表情是严肃的,然而落在水母阴姬的眼里,却让水母阴姬觉得,这样的无花有一种不自知的蛊惑力。
外界的那些江湖人都说月亮城的石观音是武林第一美人,水母阴姬是见过石观音的,对方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妖媚娇艳,一颦一笑皆具风情,但与这无花相比,水母阴姬却觉得石观音要逊色很多很多。
说来,这石观音的眼睛形状和无花的眼睛形状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前者的眼睛里是勾人的妩媚,而后者的眼睛,却似夜色下被月光照耀的澄澈水流,有一种吸引人去驻足的魔力。
他讨厌男人,却不讨厌无花,还有一个原因大抵便是因为无花的长相好看吧。
水母阴姬的目光在付臻红的脸上流连,不疾不徐的说着:“大师你这般风姿,即便成了佛门的俗家弟子,定然也应该有许多女子为你痴迷吧。”
他说到这,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兴许也有很多男子也倾慕着大师吧?”他用着疑问的语句,然而语气却是肯定的。
付臻红没有回答,他的眉头拧了一下,直视着水母阴姬的眼睛说道:“若是宫主不想听佛,那小僧便告辞了。”话落之后,付臻红便准备离开,然而却被水母阴姬挡住了去路。
“大师别动怒,方才不过只是同你开了一个玩笑。”水母阴姬嘴上虽然放软了态度,但是若仔细一看的话,他瞳孔深处里的揶揄与戏谑却未曾收敛半分。
付臻红冷着声音回道:“这样的玩笑切莫再乱开。”
水母阴姬对此不置可否,他收回看向付臻红的目光,视线隔着那一层清透的薄纱看向远处,幽幽开口道:“大师认为,女子喜欢女子,男子喜欢男子,这样的感情可是一种病?”
他的语气自然,像是随口一说。
付臻红想起原著中对水母阴姬这人的描写,女生男相,讨厌男人,喜欢女人,尤其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无花的亲身母亲石观音格外忌惮水母阴姬。
不过原著里的水母阴姬是女子,但是付臻红面前这个,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但对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在感情上,也是同原著里的水母阴姬一样,是喜欢同性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付臻红的猜测,水母阴姬的性向如何,都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对方不是这个世界的天选,若非必要,付臻红并不打算花太多心思去理会。
“每种感情的存在都是合理的,特殊一点,也并非是病。”付臻红说道。
“是吗……”水母阴姬若有所思,“那大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这时,凉亭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惊慌的叫声,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凉胭———!凉胭!”
付臻红听到下方有人在着急的呼喊,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飞身跳下凉亭,朝着池水边飞去。
池水边站着一个粉衣女子,她的脚边放着两个果盘,她面色惨白,一脸焦急的看着落近水中的同伴。
她们是前两天刚来神水宫的侍女,并不像神水宫的其他弟子一般会武功会游泳,这会儿她见同伴落水,慌张之下也顾不得进来神水宫时被教导的宫规,只能本能的求救。
付臻红看了一眼这女子,“别急。”话落的同时他便直接跳进了水里,朝着池水里起波澜的地方游去。
付臻红之前借着讲佛的名义,夜晚在神水宫修整时,有悄悄熟悉神水宫的宫内布局和各种机关暗道。他知晓神水宫里的池水都有着一种致幻的特殊效果,类似于迷药。
且这种迷药只对男性起作用。
男子若落到那水里,会因为水中的成分而导致思绪迟钝,最终因失去意识而在水中窒息沉睡。但男子的内力武学如果高得话,药效对其的作用时间久会减缓。
至于为什么付臻红会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之前有一次在同水母阴姬讲佛时,亲眼见到他命令手下将一对男女点进了池水里。
这对男女,女子是神水宫的侍女,男子则是神水宫的人,那男子想带走女子,然而神水宫是不允许宫内的女子与外界的男子在一起,因为那等同于是背叛。
而背叛者,必须受到惩罚。
当时付臻红本欲是想阻止,但那是神水宫的宫规,再加上水母阴姬承诺若是两人能从池水里活着出来,便成全他们,付臻红也不好再多言。
结果可想而知,男子没坚持多久,就因为水里的特殊成分溺死在了池中,女子奔溃之余,听到水母阴姬的一句嘲讽:“你看他这般弱,连自保都做不到,又怎么能保护好你。”
而爱人的死去,以及对水母阴姬的恐惧,让那女子最终选择了自杀而亡。
付臻红在这个世界的武功和内力虽然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少林寺内有很多秘籍,付臻红精通的也很多。他有足够的实力在救上落水的女子之前保持绝对的清醒。
甚至其实这水中的特殊成分对他的作用根本微乎其微,但付臻红现在还不方便暴露真实实力,所以在他将女子救上来之后,在水母阴姬一脸复杂的神色下,他装作意识开始涣散的模样。
付臻红将昏迷的女子放在地上,自己则用手揉着发胀的脑袋,又轻轻摇晃了一下头。他这番样子落在水母阴姬的眼里,便是白衣僧人在强撑着,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水母阴姬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子,以及女子身边那个正在给对方做复苏动作的侍女,眼神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两个蠢货,送个果盘都能落水,还打扰了他同无花的谈话,这样的人简直是死不足惜。她们也正好是遇到了无花,他那般正直善良的妙僧,不可能看到有人落水,却见死不救。
想到这,水母阴姬将视线转回到了付臻红的脸上,在付臻红故意装作失去意识而闭眼昏迷的那一瞬间,他一个利落的闪身,接住了付臻红。
身上的触感让水母阴姬微微顿了一下,这十多年来他没有靠近过其他男子,也并没有让男人近他的身,此刻突然与无花的身体接触到,水母阴姬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不过他心里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掩盖了他身体上的本能反应,水母阴姬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白衣僧人能更好的靠着他。
第229章
水母阴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佛莲香味,是从白衣僧人的脖子上所挂着的佛珠里散发出来的。这味道沉静而又清雅,似有安抚人心神的作用,涌入进水母阴姬鼻息里的时候,让他身体上那本能的一丝紧绷和僵硬感也散去了。
水母阴姬轻抿了一下唇,然后用手臂环住了白衣僧人的腰肢,让对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位置。
水母阴姬虽然一直以女子扮相示人,但他确确实实是一名男子,骨架也自然是男性的骨架。他的身材高挑,力气大,手臂更是修长有力,一个单手便将昏迷的少林妙僧揽在了怀里。
手臂之下所贴合着的触感让水母阴姬微微顿了一下,平日里无花穿得僧衣都是宽松的,对方的背脊也始终是挺直的,像一颗挺拔的劲松,有着清泠泠的风姿。
此刻,他的手臂环着无花的腰部,水母阴姬才发现,原来无花的腰是这般的细,身形也竟是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更清瘦一些。
大抵是因为池水里的水打湿了无花的僧衣,湿润的白袍贴在无花的身上,水母阴姬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僧衣之下富有弹性的肌肤和劲瘦流畅的腰腹肌肉。
不似女子身体的那种如水一样的柔软,也不似大多数男子那种有些咯手的硬邦邦的触感,而是一种恰当好处的柔韧。
水母阴姬微微垂下眸子,看向了因为水中药效的作用而昏睡过去的无花,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这白衣僧人墨一样睫毛,这睫毛很长,也很浓,像一条密闭的弧线。
若是在对方清醒之时,他将指尖放在这卷翘的弧度上,定然会惹得这如鸦羽一般的睫,轻轻的颤动吧。
水母阴姬这么想着,那份因侍女的愚笨而被打扰的不悦也散去了,他突然发现现在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挺好的。
昏睡过去的无花,没有醒着时的那种仿佛将旁人隔绝在外的一层的清冷和疏离感,他乖乖的靠着自己的肩膀,毫无意识的,就像是一个珍贵的观赏品。而这个时候,怕是自己对他做任何事情,对方都不法知晓。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以来站立在云端之上的皎月突然坠落到了人间,成了可以被触及被抚摸的存在。
想到这,水母阴姬的心情竟是慢慢变得愉悦起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收拢了一下手臂,将靠着他的妙僧抱得更稳。末了,水母阴姬才看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已经醒来的落水侍女以及另外一个。
两个侍女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脸色惨白,背脊一阵发凉,“宫主…宫主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落水的那个侍女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战战兢兢的求饶着,那一脸惊恐的模样就像是水母阴姬下一秒就要掐断她的脖子一般。
而事实上,若是怀里没有无花,水母阴姬也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神水宫只收女子,无论是作为侍者还是弟子,但这不代表水母阴姬是一个会对女子仁慈的人。
不过今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落水的侍女是无花救下的,若是他杀了这侍女,无花恐怕会对他心生芥蒂。
平日里水母阴姬是完全不会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的,但是无花于他还是有一些不同的。他现在对无花还很感兴趣,所以暂时不想因为一个侍女而与无花闹不愉快。
“行了,”水母阴姬不耐烦的打断这侍女,“本宫暂时留你一命。”扔下这一句话之后,水母阴姬便没有再理会两人,抱着白衣僧人离开了。
[要不是这水母阴姬个子高,外貌身形也不似女子,这么抱着你一个大男人,还真会有违和感]
在水母阴姬将付臻红抱回到寝殿的路上,弱鸡系统在付臻红的意识海里吐槽着。
付臻红没有理会这偶尔会冒出来找点存在的弱鸡系统,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抱着他的水母阴姬身上。水母阴姬的实力很强,各方面都是当今武林的佼佼者,内力深厚,有着很强的观察力,为人更是极其的敏锐。
也正是因为如此,付臻红才必须要更集中注意力,将伪装做得天衣无缝,这样才能避免被水母阴姬察觉。
整个神水宫的占地面积十分广,作为宫主的水母阴姬,更是住着堪比皇宫的寝殿。他将付臻红抱到自己的居所里,然后放在了软塌上。
看着躺在软塌上的无花,对方脸上的水珠已经散去,不过衣衫却还是湿润的,水母阴姬沉默了片刻,命令手下拿一套他自己的衣衫来,接着又让手下喊来一位眼睛瞎掉的侍女泠鸢。
由于将付臻红一路抱着的缘故,水母阴姬的衣衫也被付臻红衣袍上的水润湿了,但在他对手下下达完命令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沐浴换衣,而是在距离软塌的一米左右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的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把手上,单手撑着自己太阳穴,微微在着头,静静地看着躺在软塌上的付臻红。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天色还未下层,火红的晚霞印在天幕上。霞光照射进房间里,有一缕打在了付臻红的脸上,微红中泛着点点淡橘的光晕为一身都是纯白的付臻红带来了一种柔和的亮色。
若无花不是僧人,怕是会惹得江湖女子痴狂。
不过无花也并不是纯正的佛门子弟,他若是还俗,也比其他佛门中人容易得多,水母阴姬不禁在脑海中想象着无花蓄着一头长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宫主——”是水母阴姬方才派出去的下属,她的身后还跟着侍女泠鸢。
“进来吧。”水母阴姬语气淡淡的说道。
房间门被打开之后,一身干练衣服的属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件干净的衣衫。水母阴姬的衣衫大多都是纯色的,不是全黑,就是全白和全红,而托盘上的这一件衣衫,则是极其明艳的红。
原本这下属是打算拿白色的,但是水母阴姬在她去拿衣衫之前,补了一句,要红色。
平日里水母阴姬最钟爱的衣衫颜色便是白色和红色这两种,他今日穿得也是一件白衣。无花每一次来神水宫讲佛,都是一身白袍,只有袖口和领口的位置有一点点金色的纹路。
水母阴姬从来没有见过无花穿其他颜色的僧衣是何种模样,是以,在命令手下去拿衣衫时,他想看看无花穿上其他颜色的衣衫会是什么样子。
而在其他颜色的选择里,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说了一个红色。一来是因为他自己喜欢红色的衣衫,鲜艳明亮,像烈火一般夺目。
二来则是因为,他没来由的觉得,除了白色的僧衣之外,无花穿上红色的衣衫应该会是极其好看的。
而事实证明,他的猜想并没有错。
当水母阴姬自己去换上干净的衣衫出来时,在看到已经由泠鸢换上一身红衣的无花后,竟然有一刹那间的恍神,一抹浓浓的惊艳从水母阴姬的眼眸深处划过。
“你退下吧。”水母阴姬对泠鸢说着,然而目光却未曾从软塌上躺着的付臻红身上移开。
“是,宫主。”泠鸢行了一个礼之后,便退出了房间,将门合上了。
水母阴姬一步步走近付臻红,此刻他竟然有一些庆幸,看到无花穿红衣的人只有他一个。他站在软塌边,低头看着闭着眼的僧人,心里滋生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
如果说一身白衣的无花是清冷的皎月,那么此刻红衣的他便如同一个夺人眼球的九天朝阳,给人一种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仿佛他天生就适合红衣。
也没有人穿上红衣能有他这般耀眼,能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水母阴姬这么看着看着,突然想伸出手,去触碰无花的脸,而下一秒,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在软塌上坐了下来,侧着身,伸出手扶上了僧人的眉,这秀挺的眉像青山远黛里的墨,他的指尖缓缓摩挲了片刻,然后停留在了眉心上方。
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呀……
水母阴姬想了想,接着眼睛便是一亮,他微微眯了眯眼,站起身在梳妆台前的抽屉里拿出来了一盒胭脂。
然后用手指沾取了一点红色的口脂,在僧人的内心上方轻轻点了一下,抹出了一个类似于竖着的四棱形的形状。而僧人的面容,便因为这一抹红色的点缀,而变得更加明艳起来。
水母阴姬很满意,他将手上多余的口脂用手帕擦干净,就这么侧坐在软塌边欣赏起来。他的目光从僧人的眉心上方移动,往下来到挺直的鼻梁,再慢慢移向那闭着的双唇。
这双唇十分的好看,唇形漂亮,唇线利落而分明。水母阴姬看着这形状好看的唇,心里便又有了一些想法,眼神也变得越发炽热起来。
[小红,这水母阴姬果然是有点变态。]
付臻红,付臻红这会没空理会弱鸡系统,因为水母阴姬突然俯下身,将脸凑了过来。
也就在水母阴姬的鼻尖快要触碰到付臻红鼻尖的时候,门外闪过了一道黑影,紧接着一道飞刀便从窗户外朝着水母阴姬飞射而来。
水母阴姬眼神一凛,站起身往右侧一转迅速躲开了飞来的利器,“谁?”水母阴姬冷声说道,眼睛也危险的半眯了起来。
“在下记得外界都传言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极其讨厌男子,怎么,难道是这传闻有误?”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响了起来,声音里还透着一种隐约的不悦。
话落的同时,一股淡淡的郁金香的味道便涌进了水母阴姬的鼻子里,这一下,不需要这擅自闯入的回答,水母阴姬便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楚留香……”水母阴姬冷冷地念出了来者的名字。
第230章
“楚留香……”水母阴姬冷冷地念出了来者的名字。
他话落的同时,一袭白衣的男子也飞身来到了房间里。男子朗眉星目,长身玉立,姿态端得上是俊逸风雅,赫然就是在江湖上被人称为盗帅的楚留香。
事实上,楚留香今日来神水宫的目的原本是为了天一神水之事,前几日他又去那些尸体飘来的上游方向彻查了一番,在将调查来的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之后,他怀疑天一神水很有可能是神水宫的内部人偷取的。
就算不是,也极有可能是与神水宫有着密切关联或者是来往的人,正是因为如此,在思忖了一番之后,楚留香决定再来神水宫打探打探情况。
他原本不想惹事,更不打算张扬,就想着悄无声息的调查一番,结果却意外从两个侍女口中听到了无花的名字。
从两个侍女的谈话里,楚留香才知晓无花竟也来了神水宫,还因为救一个落水的侍女而中了水池中的迷药昏睡了过去。
而后他又听着那两个侍女小声得说着水母阴姬对无花的态度很是不同,不仅因为无花而饶过了那两个办事不力的侍女,还亲自抱着昏睡过去的无花去了自己的寝殿。
听到这些与无花相关的私语,原本打算去神水宫的北门仔细查看一番的楚留香,硬是深深停住了脚步,身体一转,往与北门完全相反的水母阴姬的宫殿飞去。
楚留香想着他就只是去看一看无花的情况,只要确认了对方在水母阴姬的宫殿里不会有什么闪失之后他就离开,不然他总归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然而等楚留香潜入进宫殿里之后,便恰好看到了水母阴姬用手指抹上口脂将那一抹红点在无花眉心上方的画面。
第一眼,楚留香是有些生气于水母阴姬在无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所做出的这一种亲昵到有些越界的动作。而第二眼,在他看清楚一身红衣的无花在被点上花钿之后那极富有冲击力的五官之后,就有些愣住了神。
被惊艳的到的人,又何止是水母阴姬一个。
楚留香也是第一次见到无花穿红衣的模样,那如火一般浓烈明媚的颜色,冲淡了无花身上那种仿佛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清冷和淡漠,让对方多了一种烟火之气。
再加上或许是因为那艳丽的红衣是偏向女款的缘故,身形比水母阴姬更清瘦一点的无花穿在身上之后,便显得有些宽松,他精致的锁骨也隐隐露了出来,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昳丽。
楚留香抿着唇,发现自己很难将目光从无花身上移开,直到他看到水母阴姬将脸凑向了无花的脸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一股怒意涌现的同时,他没有思考太多,下一秒,便直接扔出了飞刀。
主动暴露了身份和行踪,楚留香也并没有多少慌张,虽然他原本是想着尽量低调,尽可能的将麻烦降到最低,但若是真遇上了麻烦,他也并不怕。
既然他有能潜入进戒备森严的神水宫,自然就有把握全身而退,虽然真要论起武功,他比不上作为神水宫宫主的水母阴姬,但有时候,取胜的关键并不单单只是看武功。
对于自身,楚留香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看了一眼水母阴姬,便把视线转向了躺在软塌上的无花。在他的目光触及到对方身上的红色衣衫和眉心上方的那一抹朱红之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留香的眼神沉了一瞬。
他想知道无花的衣衫究竟是谁换的,水母阴姬在他来之前,又是否在这房间里对无花做了什么并不合适的举动。
想到这,楚留香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紧闭的唇角也显出了他此刻的不悦。
不高兴的,自然不只是楚留香一人。
被楚留香突然打断的水母阴姬,心情也格外的差。因为某些原因,他本来就十分讨厌男人,此刻楚留香又如此招摇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不仅仅是在提醒着他这个宫主,神水宫的戒备不够森严,更是在挑衅他的权威,偷了天一神水的楚留香再一次潜入到了神水宫,这无疑是在打他的脸。
水母阴姬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辣,他目光凌厉的射向了楚留香,雌雄莫辨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杀意,“偷了我神水宫的天一神水,主动送上门是来找死吗?”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若是神水宫里任何一个人听到,怕是都会产生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惧感,但可惜,水母阴姬面对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不仅没有因为水母阴姬那冷冽如刀眼神而畏惧分毫,反而是冷笑一声,略带讽刺的回了一句:“天一神水的失窃并非我所谓,看来是在下高看了你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皱眉道:“你什么意思?”说话的同时他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什么意思?”楚留香脸上的冷笑更浓,看水母阴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笑话:“我说你空有一身武力,却是一个不懂用大脑思考的草包。”
楚留香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都有些惊讶,一向对女子怜香惜玉的他竟然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展露出了如此近乎是恶毒的讥讽,即便在他看来,水母阴姬也不并像是女人。
但是他的恶意也确实十分明显。
楚留香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不否认,是因为方才这水母阴姬对无花的举动让他有了迁怒。但他说得那些话也并非是虚言,但凡水母阴姬去仔细了解天一神水失踪的时间和那些海上尸体死亡的时间都不会如此笃定天一神水的失踪是他所谓。
当然,也不排除天一神水的失踪只不过是一场神水宫的自导自演。不过这种可能性其实很小,神水宫也没必要这么做。
他调查过,那些被天一神水毒害死去的人基本和神水宫没有纠葛,所以很明显,让那些人死亡的凶手就是偷走天一神水的人。
水母阴姬也冷笑了起来,那亦男亦女的嗓音让他的笑声在这暗下去的黑夜里多了几分鬼气深深的阴冷,“楚留香,挑战本宫的底线,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楚留香的眼神里也露出了一丝讥讽:“我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前一秒失踪,后一秒便在现场发现你楚留香的玉佩,你觉得本宫会信你和天一神水的失踪无关吗?”
这下轮到楚留香不解了:“玉佩?”他两个多月前确实丢失了一枚玉佩,但那是在天仓县的花灯会落下的,出现在神水宫并不合理。
如果水母阴姬的说得是真得,那时间线便需要重新梳理了。若是水母阴姬在天一神水失踪那天就在现场发现了他的玉佩,那便说明在他于船上发现那些漂浮的尸体之前,神水宫的人就已经把偷窃天一神水的人怀疑到他身上了。
而他因为海上漂浮的那些尸体是被天一神水毒死,想一探究竟便去了神水宫,这行为落在神水宫的眼里便似乎是坐实了原本的猜测。
楚留香这么想着,不免有些心惊。
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想借他的名分散掉神水宫的注意力。且这人应该很擅长拿捏人心,对他的心思更是十分了解。
对方知道他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神水宫的人之一,更是早在两个多月前天一神水还未被偷取的时候,就把注意打在了他的身上,算计着让他背下这一个大锅。
楚留香甚至怀疑或许那些漂浮到海上的尸体也是这个幕后真凶故意让他看到的,目的便是对方认定了看到那些尸体的他,会忍不住去神水宫探究一番。
究竟会是谁……
楚留香在脑海里分析着幕后真凶的身份。
对于自己最开始的猜测又确信了几分。
对方可能是神水宫的人,就算不是,也是个神水宫有密切关联的人,否则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在拿到他的玉佩之后,又故意在偷取天一神水时遗落到现场。
这么明目张胆的栽赃嫁祸,若是他后来没有夜探神水宫,或许还不会被神水宫的人死死咬定天一神水的失踪与他有关,但偏偏他就是没忍住心里的那份好奇,心痒的潜入了神水宫。
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现在的情况便是他怀疑天一神水的失踪是神水宫的内部人或者是牵连颇深者所谓,而神水宫的人则是咬定天一神水和他脱不了干系。
看来要想找出真相,就必须要玉佩丢失的那一晚查起。这么想着,楚留香便开始回忆两个多月前在天仓县的花灯会上发生的事,但是水母阴姬却没有那个耐心等楚留香在那思考。
楚留香三番两次的潜入他神水宫已经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无论楚留香是不是偷取天一神水的凶手,他都不会放过楚留香。
水母阴姬的眸子里迸发出浓烈的杀意,下一秒他便直接一个闪身,使出凌厉逼人的掌法朝着楚留香袭去。
楚留香深知水母阴姬的内力十分雄厚,神水宫门下的掌法更是诡秘难测,变化万千,此刻也不敢大意轻敌。
不过楚留香轻功绝顶,武功也是高深莫测,两人在房间里过了两招,难分高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躺在软塌上的僧人突然在昏睡中低喃了一声。他这一声很轻很轻,几乎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然而就是这样极轻的一声喃呢,却让两个正在交手的人同时停了下来。
也几乎是同时的,楚留香和水母阴姬都看向了软塌这边。
第231章
躺在软塌上的僧人似乎被梦魇所困扰着,正做着某种不好的梦,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额头上隐隐泛出了一点细细的薄汗。
他的皮肤很白,肤色被身上的红衣衬得更甚。
也正是因为这过分白皙光滑的肌肤,一点点汗液便显得格外醒目,明明他的眉头轻蹙着,透着几分脆弱,却因为那汗水而平添了一种极具有男人味的性感来。
一眼看去,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欲。
楚留香和水母阴姬看着这一幕,一股异样从心头蹿起。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而漂亮的人总归是会让人有几分瞎想的,再加上无花的这种漂亮是模糊了性别的一种好看,女人喜欢他,男人也同样会被他吸引。
没来由的,楚留香和水母阴姬又同时将目光从软塌上躺着的僧人脸上收回,接着十分有默契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不过这一秒的对视,却并不是友好的,而是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水母阴姬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杀意,楚留香更多得则是警告。
两人的眸子里仿佛都含着一把刀,尖锐锋利。
楚留香认为盗取天一神水的人和神水宫本身有关,而水母阴姬认为天一神水的失踪和楚留香逃脱不了干系。殊不知,真正的凶手此刻就在这里,正躺在软塌上,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里安然听着弱鸡系统的描述,以一种最无辜,最置身事外的姿态。
[小红,你觉得楚留香和水母阴姬这两个人哪个更厉害?]
[水母阴姬。]
[那岂不是水母阴姬赢定了?]
[不是。]付臻红回道。
楚留香的武功内力虽然不如水母阴姬,但未必会是输的那一个。不过现在说这些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付臻红并不打算让这两人在这里打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刚刚才回故意轻轻的喃呢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分散出来。
而事实证明,他这一招很有效果,至少他能感觉得出来,楚留香和水母阴姬的战意经过他这突然的一打岔而消散了不少。
付臻红伪装得很好,楚留香和水母阴姬都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在付臻红的嘴唇又微微翕动了一下的时候,两人同时朝着付臻红这边飞来。
不过由于水母阴姬的位置距离付臻红所躺着的软塌更近,所以先楚留香一步,来到了付臻红的身侧。
他看到付臻红额头上薄薄的汗水,那汗水润到了他方才用手指画上的一抹朱红上,将这红色的四棱形的花钿晕染成了往下滴落的水滴一样的形状。
这种不规整的如同水墨晕开的模样,让付臻红那张沉静的脸多了一种妖冶的邪气感。楚留香看得愣了一下,总觉得这样的无花虽然与平时相差太大了,但他的心里却有以一种怀疑的感觉,就仿佛无花本该是这样的,这样才是最契合的。
这不禁让楚留香想起了那晚上自己做得那一场荒唐的梦。那梦里无花的笑容,再点缀上此刻他眉心上方那一抹如血一般晕开的红,楚留香的耳根突然就有些发烫,喉咙也变得有些干渴。
而就是楚留香分神的这一个空档,水母阴姬已经拿出一张手帕,为付臻红擦拭起了额头。
水母阴姬的动作很轻,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动作生疏,甚至有些笨拙,但是却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行动之间更是透着几分暧昧不明的缱绻意味。
楚留香见状,眉头一皱,“你干什么?”话落之后不等水母阴姬回答,他便准备靠近,然而脚步刚刚一动,就因水母阴姬突然甩出来的凌厉掌风而不得不退后避开。
楚留香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自然不可能任由水母阴姬趁着无花昏睡的时候,对无花做些不合适的事情。
而水母阴姬的目光在楚留香的脸上打量了片刻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接着里迅速侧身坐在软塌上,将躺着的僧人上半身扶起来让对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他这猝不及防的操作让楚留香的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就见水母阴姬的手抚摸上了无花的脸颊。
“你!”楚留香一惊,正欲上前,却因水母阴姬接下来的动作而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只见水母阴姬的手正精准无误的掐着无花的脖子。楚留香的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慌乱,即便他知道水母阴姬应该不会对无花动手,却依旧有了担忧。
而楚留香的眼神里这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自然并没有错过水母阴姬的眼睛,水母阴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那原本还充满杀意的阴冷脸上突然就有了笑容。
在楚留香的视线下,水母阴姬的左手扣着付臻红的脖子,右手则抬起来,用有些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付臻红的脸颊。
事实上,水母阴姬那扣着付臻红脖颈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看似紧紧的掐着,其实只是皮肤相贴而已,不过这样的角度,从楚留香那边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并不容易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楚留香看着水母阴姬将无花抱在怀里,手掐着无花的脖颈,只觉得这一幕竟让他心惊又让他觉得无比的刺眼。
特别是水母阴姬的手放在无花的脸颊上缓缓摩挲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占有欲突然从楚留香的心头涌了出来。他看不得这一幕,心头似有一股郁气,闷闷地,堵在他的心口,不上不上。
他想立刻冲过去让水母阴姬住手,却又怕对方因为他的举动而伤害到无花。
楚留香从来没有过这般被动的时候。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也明白了,他对于无花非常在意。只是为何会这般在意呢,眼下他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水母阴姬接下来的举动直接就让楚留香看直了眼。只见水母阴姬突然垂下头,伸出舌尖在付臻红的耳垂上一舔而过,末了,还回味似的舔了一下自己吗舌尖。
水母阴姬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像掐脖子那般为刺激楚留香,而是他确确实实的想这么做。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他一向随性惯了,既然喜欢,心里又有一种情绪在驱使着他,水母阴姬自然也就选择顺从了此刻的本心。
而且不知是不是由于梦魇而让无花出了汗的缘故,无花身上那种原本淡淡的清雅的佛莲香气变得更浓了,涌入到水母阴姬的鼻尖里后,搅得他的头部有些发热,胸腔里也涌动着一种有些躁动和不安分的热意。
很奇怪,这种感觉是这几十年来水母阴姬从来没有产生过的。他讨厌男人,对女人也没有那方面的兴趣,然而现在,抱着怀里的无花,水母阴姬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想到这,水母阴姬看向付臻红的眼神加深了些许。
而这些,全都被楚留香看在了眼里。
一向优雅潇洒的香帅顿时有些急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轻抿了一下薄唇,收敛住神色,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平静:“我记得江湖上都传言神水宫的宫主极其讨厌男人,你这又是为哪般?”
虽说要克制,但是说到最后,楚留香的语气里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冰冷。
相比于楚留香因为此刻的被动而有些糟糕的情绪,水母阴姬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愉悦,他垂着眸凝视着怀中的僧人,嘴唇里勾起了一抹弧度:“无花这样的妙僧,本宫自然不会讨厌,不仅如此…我还……”
后面的话水母阴姬故意没有说下去,但是那暧昧不明的语气却让楚留香沉了沉眼,“你还什么?”
水母阴姬一听,顿时笑出了声,怜爱似的用指腹触摸了一下付臻红的双唇,不疾不徐的回了楚留香一句:“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还喜欢呀。”
“喜欢?”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压下心里的惊讶。
“怎么?”水母阴姬反问:“很意外?”
话落之后,他也不等楚留香回答,突然眼眸一挑,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楚留香:“你似乎很在意无花,难不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盗帅也喜欢无花不成?”
楚留香一惊,皱眉道:“你在乱说什么!”
水母阴姬道:“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这反应倒像是很紧张。”
楚留香立刻回道:“我与无花相识投缘,他与来说便是不可多得的知己。”
水母阴姬啧了一声,看楚留香的眼神可谓是意味深长。
楚留香被他这么看着,原本很坚定的认为自己只是欣赏无花,想与无花成为知己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丝动摇。如果他不是想和无花做能亲密交谈的朋友,难不成他对无花的心思其实还有……其他?
想到这,楚留香突然觉得心有乱,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冲破那一层压在地壳下深灰的壳。
水母阴姬却觉得有意思极了,这楚留香方才见他对无花亲密的那眼神,可远远超过了属于朋友该在意的界限。
那模样,就像是自己抢了属于他的宝物一般。
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这么一想,水母阴姬的顿时来了几分兴趣,就像是故意刺激楚留香一样,他半眯起眼睛,幽幽开口道:“你敢说你的心里对无花没有一点想法吗?”
“我……”楚留香刚开口,水母阴姬就又接着说道:“你敢说你不想对无花做更亲密的事吗……比如像我刚刚那般,又比如……像我也现在这样……”话音落下的同时,水母阴姬便当着楚留香的面,将唇凑到了付臻红的双唇上。
第232章
[啊啊啊天杀的,小红这水母阴姬占你便宜!]
弱鸡系统在意识海里咆哮着,但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都是透着一种看好戏吃瓜的感觉。
水母阴姬原本只是以一种玩味的心态刺激楚留香的,然而当此刻他的双唇真正覆盖到无花的唇上之后,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美妙触感却让他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母阴姬神色有些莫名,直愣愣的看着怀中的无花,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里回过神。
而在水母阴姬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的时候,怀里突然一空,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楚留香已经将无花从他这边夺走了。
水母阴姬眨了眨眼睫,目光从无花的脸上缓缓移动到楚留香的脸上,在看到楚留香紧皱的眉头和黑下去的脸色之后,便将方才的那一瞬间怪异的心悸压在了一边,嗤笑一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还不承认自己对无花有想法?”
楚留香一听,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无花抱得更紧了。无花柔韧纤细的腰腹让楚留香觉得自己环着对方的那一条手臂在发烫,不仅如此,对方的头靠着肩膀,呼出来的平稳呼吸喷洒到他的颈侧,更是让楚留香的身体本能的僵直,皮肤上也泛出了细小的疙瘩。
他的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一下,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现在的楚留香来说,是他不想去深究的事。为了分散掉这份莫名的情愫滋生,楚留香抬起头看着似笑非笑的水母阴姬,十分严肃的冷声说道:“在下只不过是看不得你对无花这般冒犯。”
他这么说着,这话是对水母阴姬说,也似乎是对他自己说。
“是吗……”水母阴姬微微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向楚留香的眼神里包含着意味不明的深意,“本宫怎么觉得,你楚留香不仅仅是想与无花成为知己。”
楚留香闻言,眉心紧皱,语气冰冷:“无花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你切莫胡言。”
水母阴姬一听,却顿时笑了起来,“本宫可是记住你今日这句话了。”
楚留香看着水母阴姬脸上的笑容,想着对方说得这些话,便下意识垂下头看向了靠在自己肩膀的无花。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的看到无花那鸦羽一般浓长的眼睫,他知道当对方睁开眸子的时候,瞳孔的颜色也是如墨一般纯粹漆黑。
无花无论是哪一点都吸引着他,他想与无花成为兮兮相惜的知己,而他自己原本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但水母阴姬的话以及自己在看到对方对无花做的那些事时心底涌出的怒意,却突然让楚留香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真得只是单纯得想同无花做朋友吗?
楚留香心里想着,视线缓缓移到了无花的双唇上。他盯着这形状漂亮的双唇看着,耳根又开始微微发热,然而等他转念想到水母阴姬亲吻了无花之后,那股热意瞬间就消退了。
此时此刻,楚留香发现自己最想做的,就是将无花的唇上那被水母阴姬沾染过的气息完全抹除干净。
水母阴姬将楚留香脸上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可笑。楚留香这明晃晃的占有欲恐怖连他自己都没有看出来吧。
不过水母阴姬没打算继续点破,而是用阴冷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楚留香,天一神水…”
水母阴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闭眼昏睡的僧人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下一秒,楚留香和水母阴姬便看到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眸。
大抵是因为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的缘故,僧人的眼睛里还有着几分茫然的涣散,像是水雾一般氤氲着眼眶,小鹿一般,纯得剔透懵懂。
水母阴姬隔得远,看到这眼睛便觉得好似心里突然落下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而直面付臻红目光的楚留香,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小钩子突然在他的心尖上挠了一下,痒痒的。
但这样的涣散只存在了一秒,很快点楚留香视线中的无花,便恢复了清明。楚留香松开手,对方也顺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付臻红站直身体,对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楚留香有些意外,“香帅怎么在这里?”他问着。
楚留香原本抱着无花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对方站在他的面前,两人保持了半米的距离之后,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楚留香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不禁微微收紧了几分,随即又很快松开,“我来找天一神水的线索。”
楚留香这话一说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带着讥诮的冷笑,“有意思,这还真像是贼喊捉贼?”说话的是水母阴姬,他靠着石柱,双手抱臂,眼里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
其实水母阴姬并非是愚钝之人,他原本怀疑天一神水与楚留香有关,但其实再仔细深思,其中的巧合性太多了。
楚留香的为人他在江湖上听过,几乎都是溢美之词,说他盗亦有道。水母阴姬不傻,他也隐约感觉到了这楚留香应该是被真正的偷盗者陷害了。
但即便是隐隐猜到了这些,也并不妨碍水母阴姬对楚留香的讨厌和想杀他的那份心。既然幕后偷盗者都已经将这个锅甩给了楚留香,那么在天一神水没有被找到之前,即便不是楚留香所谓,那他也必须要背下这口锅。
不为别的,只为水母阴姬看楚留香十分的不顺眼,对方三番两次潜入神水宫,是对他的挑衅,再加上……水母阴姬把目光缓缓转到了无花的身上。
对方正看着楚留香,而楚留香,看似在回答他的问题,但其实是在对无花说。
而楚留香说得,也还是那句话,语气坚定又果断:“天一神水并非我所谓。”
楚留香看着付臻红:“无花,你信我吗?”他问着,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他并不在乎旁人信不信他,但是却在意无花,信不信他。
水母阴姬也看着付臻红,他也有些好奇,无花会怎样回答。
面对这两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付臻红并没有立刻回答楚留香的话,而是抿唇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信你。”
楚留香笑了,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水母阴姬则是挑了挑眉。
也是在这个时候,付臻红似乎才有空注意自己的情况,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这衣衫……”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但是却将视线转向了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勾唇一笑,对上付臻红略带询问的目光之后,他又瞥了楚留香一眼,然后压低了声线,意味不明的说道:“你的衣衫打湿了,我便帮你换了这一身。”
他这话一说完,便看到楚留香和无花的脸色同时一变。
第233章
水母阴姬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无花和楚留香的变脸,他看着因为他这句话而脸色一白的僧人,唇角边勾起的弧度更大了。
在水母阴姬的视线下,付臻红垂下眸子,似乎再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然而那浓长的睫毛因为震惊和不可思议而轻轻颤了一瞬,已经暴露出了此刻他心境的慌乱。
楚留香看了一眼付臻红,又看向嘴角边一直噙着笑的水母阴姬,目光在对方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划过,皱眉道:“别开玩笑。”
水母阴姬反问一声:“你觉得这是玩笑?”
楚留香道:“无花是男子,而你是女子,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不可能是你换的。”
水母阴姬一听,却顿时笑得更灿烂了,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神水宫皆是女子,不是本宫给他换得,难不成还是其他女子?”
楚留香不信:“谁都知道水母阴姬讨厌男子。”他用自己的分析推翻着水母阴姬的话,看起来似乎比付臻红这个当事人还要在意。
水母阴姬却笑道:“但我不讨厌无花,关于这一点我以为你楚留香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最后这一个反问水母阴姬故意拖长了语气,使得他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更多了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感觉。
而水母阴姬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瞬间就让楚留香想到了方才水母阴姬当着他的面吻上了无花双唇的画面。
楚留香的眼神瞬间沉了几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无花,见无花仍旧垂着眸子,似乎还沉浸在一个女子为自己换了衣衫的震惊中。
楚留香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烦躁,无花这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又是洁身自好的佛家弟子,突然知晓自己被一个女子看光了身子,有了不合礼数的荒谬接触,他的思绪该是有多动荡不安。
偏偏这水母阴姬竟然还故意将注意力妄图引到无花昏睡时的那一个恬不知耻的亲吻上。
想到这,楚留香在看向水母阴姬时,眼神中竟然闪过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的杀意。
水母阴姬自然没有漏看楚留香这眼神中刺向他的杀意,不过他并不把楚留香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楚留香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更在乎无花一些。
水母阴姬没有楚留香,而是把目光移到了在他说完那句话就一直沉默不言的僧人身上。他从第一眼见到无花的时候,就想着要打破对方身上那种仿佛不被这世间万物搅扰的沉静,此刻恰好碰上了这个机会,水母阴姬自然不愿就这么放过。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走到无花面前,然而却被楚留香用身体挡住了视线。
水母阴姬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嗜血的猩红,碍事的家伙。他看向楚留香,瞳孔里流转出阴鸷和森寒。
楚留香对上水母阴姬的视线,表情亦是从未有过的冷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到了一起,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小红小红,他们又快打起来了!]
弱鸡系统的声音格外兴奋。
付臻红自然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在两人快要打起来之前,一直未曾发言的付臻红抬了抬眼皮,从楚留香身后走出来,看向水母阴姬,像是再一次确认一般:“是你替我换的衣衫?”
他的语气如常,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但那垂在身侧的手却下意识握紧了。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水母阴姬瞥了一眼付臻红攥紧的手,然后抬眸对上付臻红的眼睛:“是我。”他舔了舔唇,无视楚留香的警告,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呀……还与大师你有了肌肤之亲。”
话落,似乎觉得还不够,水母阴姬抬起手,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唇,楚留香想要阻止,却还是被他说了出来,“这里,我们亲过了。”
付臻红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若是不信,你可问你身边这位。”水母阴姬心情很好,很明显,无花的情绪变化愉悦了他。
付臻红没说话,但是却看向了楚留香。
对上僧人这急于求证的眼神,楚留香想要回答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然而他这人不擅长撒谎,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他这短暂的犹豫,无疑是默认了。
付臻红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这一刹那间,楚留香只觉得仿佛看到皎月落入了凡尘,惹得他心生怜惜。
他知道,一个吻或许对于一些性情豪爽又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来说,可能并不算什么,但是无花不一样。无花是少林的僧人,虽然是俗家子弟,却也是有了正规的法号,入了佛主的门下。
再加上,他是人人称颂的七绝妙僧。
这样的经历对无花来说就像是一个污点,仿佛纯白的卷纸上沾染上了泥泞。
楚留香的心里一紧,目光如刀锋一般射向罪魁祸首水母阴姬,怒声道:“没想到神水宫的水母阴姬竟是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
然而楚留香这话,对于水母阴姬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且不说他本就不是女子,就算是女子,若是他真得看上了什么人,也不会扭扭捏捏。在他看来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得到,若是实在没办法得到,那就直接毁了。
现在,他对无花感兴趣,看着无花那苍白的脸色,本来只想看看对方变脸的水母阴姬,心里突然有了另一个念头。
楚留香见状,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水母阴姬说道:“大师,你我既然都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是否应该考虑一下还俗之事?”
付臻红的眉头皱了起来。
楚留香更是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还俗?”
水母阴姬轻轻点了点头:“是,还俗。”他看着付臻红,不疾不徐的说道:“怎么,难道不该还俗之后考虑对我负责之事吗?”
付臻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楚留香气笑了,这一下,他看向水母阴姬的眼睛里那一抹杀意已经毫不掩藏。
他一向对女子宽容,在他看来,女子偶尔的娇纵与任性是无伤大雅的,男子应该包容女主,然而这水母阴姬实在是他所见过的最无耻之人。
趁着无花昏睡之时,对无花动手动脚,现在却反过来要作为受害者的无花对她负责。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怎么好意思跟无花讲君子之礼。
水母阴姬却懒得理会楚留香心中所想,他抬了抬眼皮,盯着付臻红那漆黑如墨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开口:“大师,你是佛家的妙僧,更是无数人心中的楷模,不管起因如何,结果的的确确是你我有了亲密的亲近,大师不会不认账吧?”
[好家伙,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水母阴姬这么不要脸!]弱鸡系统又开始吐槽了,[而且也没看他对小红你有多喜欢呀,我怎么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成长了。]付臻红回了一句。
弱鸡系统一听,还想再问,付臻红却没有再搭理它了。
对上水母阴姬的目光,付臻红动了动薄唇,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想我如何?”
水母阴姬的眼睛慵懒的半眯,轻轻说出了两个字:“娶我。”
“不行!”这一声是楚留香说得,他怒视着水母阴姬,心里再一次刷新了对这神水宫宫主的认知。
当真是恬不知耻。
在水母阴姬开口之前,楚留香先一步对付臻红说道:“无花,这水母阴姬如此随便又不知羞,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其他人使过这般卑鄙的手段,你切莫在意她所做之事。”
楚留香的本意是想让无花不要去纠结那亲吻之事,更不要被水母阴姬所诓骗了,然而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说完,无花的脸色更差了。
不仅如此,对方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不惊讶这样恶意揣测和贬低一位女子的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就来的一样。
楚留香猛地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重了。水母阴姬讨厌男人之事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神水宫也只有女子,除无花之外,或许对方真得并未对其他人做过那种亲密之事。
楚留香抿了抿唇,想向无花解释什么,然而对方却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知你是无心的。”
楚留香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无花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是真得没有因为他方才的那番话而影响到对他这个人的看法。
水母阴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你楚留香这般在意无花,若不是因为喜欢那是因为什么?”
这类似的话,在付臻红醒之前,水母阴姬就对楚留香说过,那个时候楚留香更多的是生气,而现在,无花就在他的身边,除了生气之余,楚留香还有一种从来都没有的紧张和烦闷。
“一派胡言!”楚留香的面色冷冽,俊美的脸上凝聚着寒意。
付臻红的脸上也有了愠怒,“宫主慎言。”
水母阴姬闻言,看了一眼付臻红,又看了一眼楚留香,目光在两人身上审视了片刻之后,他略微思忖了几秒,对楚留香说道:“你说天一神水不是你所谓?”
楚留香道:“不是。”
水母阴姬的话题转得很快,对方没有再提自己与无花关系之事,他自然也就顺着对方的话转移话题。
水母阴姬又看向无花:“你相信他?”
付臻红轻点了一下头,自然是信的。
毕竟他才是偷取天一神水的真凶。
水母阴姬笑了,不冷不热的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三人不如做一个交易。”
楚留香警惕道:“什么交易?”
第234章
水母阴姬瞥了一眼楚留香:“既然你们兄弟情义如此情深,那本宫就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你们找到偷取天一神水的幕后真凶……”说到这,水母阴姬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今日之事本宫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这后半句,很明显是在对付臻红说。
付臻红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
楚留香嘴唇抿直,表情也十分严肃。
水母阴姬见状,又补充道:“楚留香,你如今唯有找到真凶才能彻底摆脱嫌疑。”
水母阴姬的意思楚留香自然明白。他原本因为好奇而夜探神水宫,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不说还平白无故惹了一身腥。若是神水宫找不到天一神水,无论他楚留香究竟是不是凶手,对方最终也定然会让他背下这一口大锅。
更何况,那块玉佩也说明了幕后凶手设计陷害他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敌人在暗,他在明。
到底还是有些不利的。
楚留香虽不惧怕神水宫,也有信心从神水宫全身而退,但若是往后的日子里一直被神水宫的人追杀,这样的麻烦生活可不是楚留香所希望的。
不过水母阴姬突然提出交易,不得不让楚留香警惕。
水母阴姬笑道:“你今夜来此,想必是觉得天一神水的失踪可能与神水宫内部有关。若你们同意这交易,本宫不仅许你自由进入我神水宫,还会配合你的调查,甚至在某些情况之下,你可差遣我宫中能人为你所用。”
说完,水母阴姬似乎觉得筹码还不够,又继续说道:“你本身就要彻查此事,若是有我神水宫的配合,至少会事半功倍。”
楚留香这下是真得有些动摇了,确实如水母阴姬所说,他现在已经与天一神水捆绑在了一起,本身也在调查它的失踪,若有神水宫配合,相当于是有了一条捷径。再加上,找到天一神水,水母阴姬将不会纠缠无花。
水母阴姬此人虽然性情不定,但是一旦做出承诺,便绝对会遵守。
这一点,楚留香还是相信的。
单单从水母阴姬目前说得这些话来看,交易是对他们有利的,但楚留香并没有忘记对方还有后半段未说。
楚留香问道:“若是没有找到真凶又待如何?”
“没有的话,”水母阴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即看向了付臻红,“那无花大师便要按照本宫方才所言,娶我,入赘我神水宫。”
楚留香蹙眉,他不认同。
若是交易未能达成,付出的代价不牵扯到旁人还好,但如果是以无花作为交易的筹码和赌注,楚留香断然不会如此自私的同意,这是对无花的不尊重。
毕竟天一神水的失踪本来就与无花无关,且那所谓的肌肤之亲也是水母阴姬自身行为放浪,恬不知耻的算计无花。
无花明月清风,偏被这水母阴姬挖坑。
想到这,楚留香便准备拒绝:“不……”
然而他刚一开口,付臻红就说道:“好。”
付臻红打断了楚留香。
楚留香有些惊讶,他见付臻红应了下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付臻红却说道:“香帅,我相信我们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幕后偷窃者。”
楚留香对上付臻红的眼睛,心里莫名涌出了一种隐约的甜蜜,无花说得我们。
一个月的时间,楚留香有信心能找到凶手,而他原本拒绝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以无花的名誉和自由作为筹码,毕竟无论是还俗还是入赘娶妻都不是儿戏。如今他听到无花开口了,且如此信任他,便也点头同意了这一比交易。
水母阴姬见交易达成,便叫来宫中的弟子将付臻红和楚留香两人带去偏殿休息,夜已深,他自己也需要好好思量一些事情。
负责为付臻红和楚留香领路的这个弟子,付臻红并不陌生,女子模样娇俏,眉目明艳,是在原本的剧情里与无花有诸多牵连的司徒静。
水母阴姬为付臻红安排的住处距离他的寝殿很近,楚留香的则被刻意分到了最远。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在东,一个西。
付臻红与楚留香并排走着,始终默契的落后与司徒静半步。楚留香其实有很多话想对身旁的僧人说,但碍于司徒静在场,他也就暂时把话压在了心里,准备再另找时间。
司徒静虽然走在稍微前面一些,但是余光却有意无意的瞟着付臻红。在付臻红因为她的目光而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有些慌乱的错开了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事实却是,司徒静的心跳得很快,耳朵也泛出了一层红晕,好在这漆黑的夜晚光线昏暗,黑暗藏匿住了她的羞涩,才没有让她这少女怀春般的一面被那妙僧看到。
其实也怪乎司徒静这般不自在,以往无花来神水宫,都是穿着一袭纯白的僧衣,然而现在无花的身上是一身红衣,那明媚张扬的颜色被无花穿出了另一种感觉,像灼灼的火焰,似乎将司徒静的内心都燃烧了起来。
明明楚留香也是一个倜傥俊美的男子,然而司徒静却仿佛彻底无视了这个人,只看到了无花。
眼看为无花安排的居所快到了,司徒静竟有几分不舍,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一些,但她很清楚,这些也仅仅只能想想罢了。
司徒静很快收敛住心神,压下心底那一股倾慕之意,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付臻红微微颔首,说道:“无花大师,到了。”
付臻红礼貌的道了一声谢:“有劳了。”
付臻红进到房间后,在司徒静带着楚留香往另一处居所走的时候,态度明显淡了很多。楚留香自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冷凝,不过他并不在意,此刻他的心里装的全是天一神水的失窃和今日所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其他心思去理会其他。
等楚留香躺下之后,天幕上的明月已经完全被云层隐没。这一晚,达成交易的三个人,除了付臻红之外,楚留香和水母阴姬,都没有入睡。
水母阴姬躺在付臻红不久前睡过的软塌上,他抬着手,将手腕在眼睛上,脑海里浮现的是僧人那柔软的双唇。
他明明讨厌男子,然而在发现楚留香在意无花的那一瞬间,竟然吻上了无花的双唇。水母阴姬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那样做,更说不清楚为什么最后会说出那样对他来说其实荒谬无比的话语。
让无花还俗来娶他。
真真是荒诞极了。
水母阴姬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不仅如此,脑海里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还一直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双唇,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无花的气息,那种清雅的,淡淡的佛莲一般的香味。
无花……
水母阴姬在心里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眼神竟是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了下来。
而同一时刻,另一边。
楚留香的脑海里也同样浮现着付臻红的模样。
睡在处处藏着危机的神水宫,楚留香自然不可能放松戒备安然入睡。他原本是在脑海里计划着明日该先从哪里着手调查天一神水的失窃之事,然而想着想着,思绪却不自觉的偏离了正轨,开始飘远了。
他想到了一身红衣的无花,想到了无花眉心上方的那一抹艳丽又邪气的朱红,想到了无花被水母阴姬亲吻过的双唇,更想到了水母阴姬为故意刺激他而说得那些话。
他真得只是想与无花成为知己吗?
楚留香再一次问自己。
然而却没办法像最开始那般,坚定的否定。
楚留香不傻,也不迟钝,在男女之间的感情上他并非是空白的,虽然算不上了解,却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
如果只是知己的话,他对无花的在意确实是有些过了。那种在他看到水母阴姬轻薄无花的时,心里所涌现出的怒意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愤怒,还有…一种微妙的嫉妒。
尽管楚留香不想承认,但那种烦闷的感觉的的确确是源于妒忌,尽管这种情绪并不是浓烈,却无法被忽视。
不能再想下去了。
楚留香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出盗取天一神水的真正凶手。
******
一夜过去。
第二日,应着昨夜的承诺,水母阴姬在神水宫全部弟子面前,下达了一条命令,那便是让宫内所以弟子全力配合楚留香调查天一神水失窃一事。
听着水母阴姬的命令,下方有人颇为费解,明明一天前楚留香还是神水宫的追杀对象,今日却同无花大师一样,成了神水宫的贵客。不过尽管心有疑问,她们也知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楚留香从水母阴姬那里拿回了自己那枚丢失的玉佩,玉佩上多了几道划痕,应该是他丢失之后才被划到的。
楚留香若有所思的用指腹触摸着玉佩上的这些划痕。
付臻红见状,沉吟了几秒后,问道:“是先在神水宫内查看一番还是如何?”
至于为何会这么问,是因为付臻红觉得原本楚留香应该是打算先在神水宫内调查一番,但此刻见他一直盯着玉佩看,想来应该是原地的计划有了一些变动。
而果然,下一秒,楚留香便收回玉佩,抬起眸子看向付臻红,回道:“我想再去一趟天仓县。”
天仓县,便是楚留香玉佩丢失的地方。
也是付臻红使计得到楚留香玉佩的地方。
“好。”付臻红回道。
他开始有些期待了,期待楚留香顺着这条线慢慢查出来他就是凶手的那一天。
第235章
天仓县位于黔水州的中心,是一座民风十分开放的县。天仓县每三个月就会举办一次花灯会,花灯上,只要是未婚的男女都可在这一日向爱慕的人赠送同心结。
神水宫所处的位置距离天仓县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付臻红和楚留香一路赶来这边差不多用了五六个时辰。
等他们到了天仓县边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抵是因为下午的时候下了一阵雨,此时整个天空显得格外的澄澈。
明月皎洁,繁星点点。
尽管已经临近深夜,但是路上除了付臻红和楚留香之外,仍旧有不少人在行走,而从这些人的穿着服饰来看,并不是天仓县本地人。
付臻红想到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听到的一些传言,与楚留香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牵着马进了县城。
他们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眼下时辰已晚,便准备找一间客栈留宿。然而两人接连去了好几家客栈,都被店里的掌事告知客栈房间已经住满了,没有多余的房间腾出来。
楚留香问道:“店家,这天仓县最近可是有什么活动要举办?”
店家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留着小胡子,眼睛有些小,但是眼神十分精明。他听到楚留香的询问,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仔细打量了一下楚留香,又把目光转到了站在楚留香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付臻红身上。
相比于对楚留香纯粹的审视,这店家看付臻红的目光里则带着几分惊艳和好奇。
且十几秒过去了,视线也未曾收回。
付臻红任由这店家看着,表情淡然沉静,并没有因为这注视而受到半分影响。
反倒是楚留香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脚步,挡住了店家看向付臻红的目光。
店家这才收回视线,瞟了一眼楚留香之后,一边拨动着手上的算盘,一边说道:“钱贤酒庄的钱员外将在明日举办一场为期三天的比试,比试分为琴,画,武这三样。获胜者不仅能得到一件世间仅有的宝物,还能获得钱员外孙女的垂青,成为钱家的乘龙快婿。”
付臻红一听这描述,在联系到他们在路上碰到的那些人,心里便有了一个大概。
这钱员外举办的比试,表面上是为了招纳文武双全的能人,以宝物作为获得魁首的奖励,实际上却等同于是变相的比武招亲。
据说那钱员外的孙女虽然长相貌美,但是性格却异常的娇纵。她不仅心比天高,对待下人更是十分的苛刻鄙夷,可谓是蛇蝎心肠,从不把仆从当人看。曾经因为一位下人不小心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便直接命人将这位下人剁了喂狗。
也正是因为这过分残忍的性格,使得钱员外的孙女虽然人长得美貌,钱家又是黔水州的首富,但是却没有人敢去求娶。
如今,这钱员外的孙女已二十有三,这个年龄若是寻常女子,早已经婚嫁。钱员外担心孙女的幸福,这才不惜代价,将宝贝了近三年的宝物作为筹码,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为孙女选一位文武双全的良配。
美人,宝物,钱财,单单只是这三样东西就很少有男人会拒绝。
不过付臻红回忆起这一路上他们碰见的那些男子,几乎能确定有近七成的人,真正目的不是钱员外家的美人,而是那件宝物。
“那宝物是什么?”楚留香问出了付臻红心中想问的。
“一个配方。”店家回道。
“配方?”楚留香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配方竟然惹得那么多人觊觎,来这里的人竟是把天仓县的客栈都住满了。
店家道:“寻常的配方自然不可能被钱员外这般宝贝着,据说这配方不仅能帮助人重塑筋骨,还能治疗先天的隐疾。”
重塑筋骨?治愈隐疾?
楚留香行走江湖多年,竟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神奇的配方,此刻听到店家这描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这配方的真假。
店家像是看出了楚留香的怀疑,不疾不徐的说道:“这配方是钱员外从多年前救下的一个老神医那里得来的,那老神医上个月去世了,临终前交给了钱员外如何熬制那配方,如今只有钱员外一人知晓配方。”
“若是那配方真有这般神奇,这么多年那钱员外为何自己不用?”楚留香问道。
店家回道:“因为那老神医在世时,反复强调配方万不可乱用,是以钱员外才一直不曾动过那配方。且我听说那配方的效果也有很大的局限,只对年轻男人起作用。”
只对年轻男人有用?
楚留香挑了挑眉:“就没人怀疑这配方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幌子?”
店家摇头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钱员外家有个先天痴傻的孙儿钱九鸿前些日子在喝了钱员外根据那配方调制好的药之后,就渐渐有了心智。如今那钱九鸿虽然脑子仍旧有些迟钝,不过却不再痴傻了。”
楚留香一听,也有了几分正色,若有所思着。
“店家对这些事知晓这般清楚?”一直未曾说话的付臻红突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清悦,像徐徐晚风,传入到店家耳里,顿时就让这店家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店家十分耐心的解释道:“大师,我家侄儿在钱员外手底下当差,所以对于一些事情知道的自然就比旁人更多一些。”他说完,微微顿了一下,思考了几秒后,又接着说道:“不过钱九鸿这事在我们天仓县可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晓。”
付臻红微微颔首:“多谢店家解疑。”
“哪里的话,大师不必客气,”店家冲着付臻红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非常好心的说道:“大师,你们二人可以去前面三百米远的时楼客栈问一问,那是我们天仓县最大的客栈,应该还有空余房间。”
付臻红和楚留香按照这店家的推荐,去往了时楼客栈,不过非常不凑巧的是,这家天仓县最大的客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间空房。
“我们这只有一间天字三号房。”店小二坐在柜台前,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他看起来非常的年轻,五官秀气,只是眼底有着黑眼圈,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楚留香有些为难:“这……”
只有一件空房的话,也就意味着他和无花要在同一间房里住一晚。
店小二闻言,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楚留香,随即又眼神懒散地看向了楚留香身旁的付臻红,在看到付臻红面容的那一刹那间,店小二眼睛一亮,脸上的疲倦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这个和尚,长得可真好看。
店小二是个典型颜控,对于长相好看又合眼缘的客人,耐心便多了一些,“我们这的天字三号房很大,空间足,住你们两人绰绰有余。”
“但是……”楚留香还是有些犹豫。
其实若是放在之前,楚留香断然不会这般犹豫不决,他是男子,无花也是男子,何须顾及,再加上他本身就真心想与无花结交,想成为对方无话不谈的知己,自然是乐意与无花共处一室,然而自从在神水宫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楚留香就下意识注重了和无花的距离。
“这位公子,这么晚了,估计这天仓县也就只有我们客栈还有空房,你如果再继续犹豫,这天字三号房给了别人,今晚你们两位可就只有在街头落脚了。”店小二说道。
“就定下这间吧。”付臻红对楚留香说道。
“好。”楚留香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到时候他可以在外面的树上将就着过一晚。
付臻红猜到了楚留香的想法,在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天字三号房之后,先楚留香一步开口道:“这床的位置很宽余,香帅是睡外还是睡里?”
付臻红这一说,直接就堵住了楚留香的话。
楚留香看向付臻红。
付臻红也看着楚留香,平静的与他对视,他的眼睛漆黑漂亮,像潺潺的流水,被这双眸子静静注视着,仿佛能让人忘记所有郁气和烦闷。
几秒之后,楚留香不禁摇头轻笑,笑自己的扭扭捏捏。无花这般坦荡的性子,他若是胡乱想些有的没的,反而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生分了。
思及此,楚留香便没有再继续纠结心底的那一丝微妙的隐秘心思,他看向那床,回道:“外面。”
“好。”付臻红点了点头。
天字三号房是时楼客栈的上等房,虽然比不上天字一号房,但是房间的装潢等都十分不错,不仅面积大,还用精致的雕栏屏风分成了两个相隔的空间,专门用来沐浴。
店小二打来了几桶热水之后,付臻红便先去沐浴了,而楚留香则是坐在凳子上回忆着玉佩丢失那晚的事情。
玉佩丢失那晚,正是天仓县的花灯会。
楚留香原本正在逛街,却不料撞见一少年骑着一匹烈马在追捕着什么人。那少年也不顾周遭的人群,撞倒不少小贩的摊位,眼看对方那马快要撞到一位妇人和妇人牵着的小孩童,路边的摊位又快倒下,楚留香一个飞身,撑住了摊位,又在千钧一发之刻救下了妇人,迅速抱着小男童远离了危险。
不过楚留香虽然是救下了这妇人和小男童,但是小男童手上的那一串糖葫芦却掉落在地上,被马蹄碾压而过。
楚留香放开小男童,见对方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以为小男童是被吓着了,然而那个时候他正准备出声安抚,小男童却突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泣泣的说着糖葫芦没了。
这小男童衣衫破旧,那妇人也是穿着缝缝补补的衣衫,看得出来这两人的生活过得十分拮据,想来那糖葫芦应该是小男童盼了好久才有的。
“大哥哥……我……我的……糖葫芦……没有了…”楚留香还记得小男童抓着他的衣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后来楚留香便给小男童重新买了一串糖葫芦。
楚留香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玉佩就是在他买完糖葫芦递给小男童之后不见的。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大抵是因为那小男童望着他的眼神太过纯真,干净得仿佛一眼就能见到底,不掺杂任何阴谋和算计。而他后来在发现玉佩不见之后,也不愿意去怀疑一个小男童,他宁愿相信是自己不小心遗落了。
再加上那玉佩本身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楚留香便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现在想来,那玉佩是被小男童偷走的可能性几乎有七成。
楚留香不知道是该感叹小男童那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太具有欺骗性,还是该愤怒于幕后凶手对小男童的利用。
想到那设计陷害他偷取天一神水的人,楚留香的眼神沉了几分。
眼下,要想找到真正的凶手,他就必须要尽快找到那小男童和那妇人,好在小男童和妇人应该都是天仓县本地人,两人说话时的口音很重,这一点很容易辨听出来。
明日他便去问问天仓县街道上那些摆摊的小商贩,这些商贩每日在街道两旁摆摊,见得人多,消息应该相对会灵通一些,多问问这些商贩,总归是有利无害的。
楚留香这么想着,屏风另一端那水流的声音就在这时传入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其实并不是很清晰,声音也很小,但是楚留香听觉敏锐,任何细微的声音落在他耳中,与常人相比,都相当于是放大了几倍。
楚留香突然觉得房间的温度有些热。
原本他心里想着玉佩丢失的事,便不曾分心去理会其他,而等他理清楚思路之后,此刻听到这声音,思绪就莫名发生了一些偏移。
虽然方才回答无花的时候,他的态度并未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但其实,想着和无花躺在同一张床上休息,楚留香多少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无花在他眼里,到底还是和其他男子有些不一样的。
他的那些朋友,几乎都是与他一样的洒脱豪爽之辈,没什么规矩束缚,也不拘泥小节。但是无花不一样,在面对无花的时候,楚留香总会下意识收敛一些平时的那种随意,也会下意识在意自己的一些行为举止。
他不想看到无花皱眉,更不想无花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若是以往有人对楚留香说,他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刻意收敛自己的一些言行,楚留香断然是不信的,甚至会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他向来是无拘束的。
但是现在,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
归根到底,楚留香觉得,或许是因为无花太完美了。这世间没有完美的存在,但无花是。所以在这样的无花面前,他便希望自己能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听着屏风那端的声音,楚留香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然而明明茶水的温度十分适中,楚留香喝进去之后,却觉得有些烫了,胸口有些微微的发热。
他抿了抿唇,站起身走到窗前,将闭着的窗户打开,窗外的树木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徐徐的微风吹到楚留香的脸上,带来的这一丝凉爽散去了他胸口的那股热意。
楚留香在窗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听到脚步声之后,才转过了身。
沐浴之后的付臻红仍旧穿得是一件款式简单的雪白僧衣,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串剔透的琉璃佛珠。
或许是因为刚沐浴完,楚留香发现无花身上那种空寂感变淡了几分,眼睫上沾染的水雾之气似乎还未干,少了一种距离感。
楚留香再一次真切的觉得,无花是真得好看。
在楚留香去沐浴的时候,付臻红便坐在凳子上看起了书,这并不是什么经书,就是一本非常普通的话本。
楚留香沐浴完出来,便见到僧人专注看书的侧脸:“无花,还不休息吗?”楚留香问道。
付臻红闻言,偏头看向了楚留香,“我在看一会儿便睡。”
楚留香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便睡里面吧。”这样一来,无花也更方便。
“好。”付臻红微微一笑,而后便把目光移回到了话本上。
床的位置是正对着桌子的,楚留香躺在床上之后,侧过身看到的就是付臻红的背影。屋内的灯光照在付臻红的身上,与皎洁的月光融成一种暖色的光晕,仿佛将付臻红身上那清冷的白衣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昨夜一晚上没睡好,今日又赶了一天路,明明该好好休息的,然而楚留香却没有一点困意。他就这么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僧人看书的背影,直到云层渐渐将月亮覆盖,直到僧人手中的书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直注意着无花这边的动静的楚留香,才在对方站起身转过来之前,立刻闭上了眼睛,迅速平躺下来,装作入睡的模样。
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伪装得也很好。
但是面对的人是付臻红。
付臻红自然察觉到了楚留香其实并没有真正入睡,不过看着躺在床上装睡的男子,付臻红没有出言点破,而是挑了挑眉,唇角边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慢慢朝着床这边走来。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楚留香垂在里侧的那一只手微微紧了紧。整个房间很安静,只有风声和无花浅浅的呼吸声,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楚留香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随着对方的靠近而开始加快了。
第236章
付臻红走到床榻边停了下来,他垂下眸子看着躺在床上的楚留香。烛光被付臻红熄灭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不过即便如此,付臻红还是能看到楚留香脸部的轮廓。
付臻红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就这么静静地凝着楚留香,眼神平静。
尽管是闭着眼睛,但是天性警敏的楚留香还是能感觉到无花注视着自己的那一道目光。此刻的无花正在想什么?他这么看着自己是否是发现了他在装睡?
楚留香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些疑问,心里更是没来由的开始紧张。好在无花并没有看多久,就收回了视线。
楚留香略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未等彻底放松下来,耳畔处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衣服摩擦声,在感觉到无花躺在了他的身侧之后,楚留香的思绪顿时就有些乱了。
他们睡得这一张床很大,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那般宽,楚留香睡在里面,左侧的手臂几乎是贴到了墙壁,所预留出来的位置足以让两人的肢体不会有任何的接触可能。
然而即便是这么宽敞的空间,在感觉到无花躺下之后,楚留香却仿佛有一种自己右侧的手臂和无花的手臂贴到一起的错觉。
楚留香原本就没有任何困意,此刻,身旁睡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又是无花,这也就让他更加没有了睡意。
楚留香觉得有些热。
但其实这天气并不炎热,且他与无花的距离大概隔了一个手臂。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楚留香感觉到床上的另一个人应该已经入睡之后,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楚留香盯着头顶上方的床顶看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得,偏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左侧。
朦胧昏暗的光线之下,楚留香只能看到无花侧脸的轮廓。无花的睡姿很好,平躺在床上,一只手自然的垂在身侧,另一首习惯性的放在胸膛下方一点的位置,指尖勾着脖子上的佛珠。
这如琉璃一般剔透的佛珠在黑暗房间里透着浅浅的并不明显的光,但楚留香却觉得这漂亮的佛珠远不及无花的眼睛好看。
楚留香的视线从这剔透的佛珠渐渐移到了无花的脸上,他不敢乱动,无花很敏锐,而他怕吵醒了无花,所以只是眼神克制的在无花的脸上停留。
睡着的无花像一幅画,身上散发出的沉静的气息无不透着一种静置的美。
楚留香看着看着,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昨夜的回忆连同水母阴姬说得那一些话也再一次涌上了楚留香的脑海。楚留香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这胡乱飘散的思维。
似乎从他遇到无花的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的心底悄然萌芽,他打不准那究竟是什么,又或者说是他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深究真正的原因。
这一夜,付臻红睡得很好。
而与付臻红相比,楚留香却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楚留香与付臻红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打算去问问街边的小商贩。早在来天仓县的路上,楚留香就将自己玉佩丢失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付臻红。
两人商量在房间里商议了一下,便一同出了房间准备用早膳。
付臻红和楚留香住得是天字三号房,是在客栈的三楼,这家时楼客栈的天字房一共有五间。由店小二的原话来讲,天字三号房本来是被天字一号房的那位贵客定了,后来因为临时变故,这才使得房间空了出来。
用膳的地方是在时楼客栈的一楼,尽管时间还很早,但付臻红和楚留香下楼之后,一楼的位置竟然已经坐了有一半。
付臻红想着昨夜那店家的话,那钱员外的比试是今日举行,为期三天,估计这些人都是想着早早用过早膳去比试的场地探一探情况。
付臻红对这些人并不在意,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所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然而与付臻红不同的是,这些人在付臻红同楚留香一起走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明里暗里的看着付臻红,直到付臻红与楚留香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来后,一些人的目光都还在付臻红身上。
这些人会这般看着付臻红,一是因为付臻红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出众,二来则是因为他通身的气质以及那雪白的僧衣和那琉璃佛珠,让这些人将他与少林的七绝妙僧联系到了一起。
他们在怀疑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僧人就是艳冠天下的妙僧无花。
“周公子,你见多识广,你说那僧人是否是少林的无花?”一个眉骨位置有着一条刀疤的男人问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被刀疤两人称之为周公子的男子一袭浅蓝色的衣衫,头发用玉冠佩戴着,两鬓之间分别留着一缕飘逸发丝,面容俊逸。
他听到这刀疤男的询问,抬眸看了一眼斜前方的白衣僧人,又看了一眼坐在僧人对面的男子,似笑非笑的回道:“除了无花,谁还有那般姣好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
“果真是无花大师吗!”刀疤男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忧虑,“谁都知道无花大师惊才绝艳,若是他也来参加钱员外的比试,我们对上他,绝对是毫无胜算呀。”说到最后,刀疤男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刀疤男右手边的男人忍不住说道:“我说张典鹤,你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刀疤男也就是张典鹤闻言,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头,“我说得确实是实话啊。”话落,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周家大公子周幕,又看了一眼白衣僧人所在的方向。
相比于张典鹤的忐忑,周幕的面色倒是十分淡定,从容不迫的说了一句,“无花是少林的僧人。”
“我自然知晓他是僧人,无花可是…”张典鹤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呀,无花是僧人,这钱员外家的那三场比试明面上是招纳能人贤才,实际上却是为钱家大小姐招亲,无花是佛门子弟,肯定不可能参加!”
想到这,张典鹤顿时就放松了下来,他瞟着付臻红所在的方向,自顾自的说道:“说来,这无花大师对面那男子也让我觉得有些面熟。”
周幕单手托腮,看着付臻红和楚留香所在的方向,在张典鹤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那人的时候,不咸不淡的说道:“那是楚留香。”
“对!楚留香!就是楚留香,怪不得我看着他如此面熟。”张典鹤立刻回道,很快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无花大师怎么会和楚留香待在一起?”
这一次,周幕没有理会张典鹤。
因为他们这边的说话声虽然比较小声,却并话中的两个当事人听到了,无花和楚留香都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认识的吗?”付臻红问楚留香,那眉骨上有刀疤的男人看楚留香的眼神就像是认识他一样。
楚留香道:“不认识。”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那穿着浅蓝色衣衫的男子冲着无花轻轻笑了一下,还用唇语打了一声招呼。
楚留香看懂了这唇语,对方说得是无花大师。
楚留香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僧人,“认识的?”这次问话的人换成了他。
付臻红也道:“不认识。”
但是他冲着你笑,好像你们很熟的样子。
这句话楚留香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而付臻红,他现在的人设是完美的少林妙僧无花,所以即使不认识这个浅蓝色衣衫的男子,在发现别人对自己打招呼之后,还是出于一种礼貌,向对方微微颔首算做回应。
时楼客栈的这一顿早膳的钱,是包含在客房里的,早膳的食物多样,点心精致,还有不少的开胃小菜。
付臻红和楚留香所做的位置靠近角落,相比于中间那些座位,要相对安静一些。付臻红的胃口较为清淡,喝了一碗粥之后又吃了一些点心。
他用膳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吃相却十分的赏心悦目,并不是那种故作优雅的斯文,而是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清贵和好看。
楚留香的胃口要比付臻红大一些,付臻红吃完之后,楚留香碗里还剩下半碗白粥。为了不让付臻红多等,楚留香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他将手上的点心吃完,拿起勺子正准备喝粥,却发现无花正看向他的斜后方楼梯口的位置。
楚留香顿了一下,放下勺子转头看去,只见两个男子一前一后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星目,五官硬朗阳刚,皮肤并不是很白,嘴上留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小胡子。
而走在后面一点的男子,身材同样高挑,一袭白衣,气质淡雅温润,皮肤白皙,面容俊美,给人一种暖和和煦的温柔之感。
不过这男子的眼睛,与走在前面的男子那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睛相比,是平静的,平静到没有一点涟漪,也是无神的,仿佛一块美玉上沾染上了小小的瑕疵。
对于走在前面的这个男子,楚留香说熟悉也不算熟悉,但若是说陌生,却又算不上。两人交集不多,却也是认识的,说过几次话,彼此之间勉强算是有些了解。
陆小凤。
楚留香在心里默念着这男子的名字,便把目光转到了陆小凤的身后。
比起陆小凤,让他稍微在意一点的是这一袭白衣的盲人公子。是的,盲人,不过只是一个短短的照面,楚留香便看出了这白衣男子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即便对方表现如常,行走之间也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楚留香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这个白衣男子,让楚留香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传言里心灵明澄、热心助人的人,
江南花家的第七子,陆小凤的好友,自幼失明的花满楼。
楚留香注意到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的时候,陆小凤也早就注意到了楚留香,或者更准确一点得说,是注意到了同楚留香坐在一桌的付臻红。
第237章
陆小凤看到付臻红之后,眼睛微微一亮。他没有想到会在这天仓县碰到无花,自从那夜他与无花有过一番短暂的交谈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面,此刻,在这间时楼客栈里遇到,陆小凤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他不禁加快了速度,走下楼梯,走向了付臻红和楚留香这一桌。
陆小凤身后的花满楼,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好友的步伐变得轻快了很多,情绪似乎也变得更愉快了一些。
联系到方才那一道看向自己的目光,花满楼便大致猜到了是陆小凤遇到了某一位熟人。
陆小凤走到付臻红和楚留香这一桌之后,一点也不扭捏,十分自来熟的拉开凳子坐在了一方。在付臻红和楚留香因为他这毫不拘泥的动作而同时看向他的时候,陆小凤嘴角一勾,笑意盈盈的打起了招呼:“真是意外,没想到会在天仓县碰到赫赫有名的妙僧无花和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也笑道:“在下亦没想到。”
陆小凤看向无花:“无花,好久不见。”
付臻红闻言,客气回道:“好久不见。”
陆小凤听到付臻红的回应,唇角边的笑意更浓了,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然而还没有开口,楚留香就先一步说道:“这为是…”
楚留香看向了跟随陆小凤走过来的白衣公子。
虽然对于这位白衣男子的身份他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此刻出于各种原因,他还是问了出来。
陆小凤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对楚留香和付臻红说道:“这是花满楼,我的好友。”他话落之后,又侧过身对自己的好友花满楼说道:“这位是少林的妙僧无花,另一位是盗帅楚留香。”
相比于陆小凤大大咧咧的熟络态度,花满楼的性子要沉静得多,也更儒雅斯文得多。他的眼睛明明不能倒映出任何的影子,却又像是能看到付臻红和楚留香一般,轻易就辨别出了他们的位置。他对着付臻红和楚留香微微颔首回应,然后又温声介绍了自己。
若不是他的瞳孔是无神的,没有一丝涟漪,单从表面来看,几乎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别。
楚留香道:“在下楚留香,花公子,幸会。”
对于花满楼这样的人,楚留香是欣赏的,虽然他有些感叹这样一个才情气质皆不俗的男子竟然是先天眼盲,不过却并不会替花满楼感到惋惜,对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他能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子,活得通透,心境开阔,不怨天尤人。
“小僧无花。”付臻红说着,目光在花满楼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温温和和的说道:“幸会了。”
花满楼听到这声音,第一感觉便是好听。
他知晓无花,少林的七绝妙僧,更是许多世家公子学习的典范和楷模。花满楼读过无花的诗,用手指触碰的方式细细抚摸过无花的画,眼下,能见到无花本人,花满楼同样也是高兴的。
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又看了一眼无花,然后笑眯眯的说道,“相逢即是缘,无花和盗帅不介意我们坐在一起,拼个桌吧?”
付臻红不会介意,楚留香自然也不介意。
于是两个人的饭桌,变成了四个人。
付臻红和楚留香是相对而坐的,陆小凤坐在付臻红的左手边,花满楼则是坐到了付臻红右手边的那个空位。
[小红,为何陆小凤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付臻红的脑海里响起了弱鸡系统的声音。
作为吃瓜一线的弱鸡系统,它在楚留香,陆小凤和花满楼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又在付臻红的意识海里嘀咕了一句———
[他们该不会也是因为天一神水的事吧?]
它可记得小红在见南宫灵的那一天晚上,碰到陆小凤的时候,陆小凤曾说过是找彻查一件宝物失踪案。
[不是。]
付臻红只回了两个字,却瞬间就打消了弱鸡系统的猜测。
付臻红看了一眼花满楼,目光在他的那双眼睛上停了一瞬间,今日钱员外要举办比试大赛,比试的胜利品就是那配方。
想到那配方的功效,暂且不论真假,付臻红大概也能猜到陆小凤和花满楼来这里的原因。那配方据说能治疗先天隐疾,花满楼又是天生眼盲,想来应该是陆小凤拉着花满楼来此,想要好友的眼睛能够看到朝露与阳光。
而果然,陆小凤接下来的话也应证了付臻红的猜测,陆小凤和花满楼会出现在这里,果然是因为钱员外的那一个配方。
楚留香道:“若是赢了比试,岂不是要娶钱员外的孙女?”楚留香记得比武招亲才是钱员外的最终目的。
陆小凤闻言,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有些狡黠的说道:“我自然有办法让钱员外松口,双方能达到一个共赢的局面。”
“是吗……”楚留香虽然有些好奇,不过到底还是没有多问,而是用勺子喝起剩下的白粥。
付臻红轻轻笑道:“那便祝陆大侠和花公子能得偿所愿。”话落之后,等楚留香将碗里的白粥喝完,付臻红冲着花满楼和陆小凤点了点头:“我与香帅还有些事要办,两位还请慢用。”
陆小凤一听,顿时有些惋惜,他们都还没怎么说话呢,而且他觉得若是无花能和自己的好友多交流一番,两人定然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毕竟都是这般沉静雅逸的人。
“回头在下请两位喝酒。”陆小凤发出邀请。
能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楚留香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但是此刻,他却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看向了付臻红。
陆小凤也看着付臻红,眼中有几分期待。
就连花满楼,也把眼睛转到了付臻红这边,他也在“看”他。
付臻红思忖了片刻后,回道:“那就多谢了。”
这话,便是答应了陆小凤的邀约。
双方分别之后,付臻红就同楚留香去往了天仓县最热闹的长街。
天仓县位于黔水州的正中心,黔水州又靠近国土的边界,这样连接外域和本土的地理位置让黔水州成为了最大的商贾汇集之地,南来北往的货物几乎都会在此处交易。
这些货物种类繁多,且精致多样,稀奇古怪的物品也并不少。商人在这里交易之后,货物再流向其他各州,所以天仓县向来十分热闹。也正因为如此,即便现在时间还很早,街道的两旁的位置就已经被商贩的摊位摆满了。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楚留香找到了自己与小男童以及那妇女想遇时的那一片区域的商贩。
那日那位骑着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年轻公子让周遭两边的商贩损失了不少货物,虽然后续获得了相应的赔偿,但对于那夜的事情,商贩们记得格外清楚,对于那在千钧一发之刻被楚留香救下的小男童,也很有印象。
不过当楚留香询问这些商贩是否觉得小男童面熟时,又或者是对那小男童有没有一些了解时,商贩们却摇了摇头。
楚留香又去问了卖糖葫芦的那位小贩,这小贩是一位年龄大概六十多岁的老人,背脊弯曲,身体佝偻,不过精气神很好。
这老人回忆了几十秒,才缓缓说道:“那小孩和妇女的衣着破旧,一看就是穷苦人,你看看街上这人来人往的人,几乎没有哪一个穿得是缝缝补补的衣衫。”说到这,老人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继续说道:“在咱们这天仓县,穷苦人平日里几乎都不会上街,也只有在花灯会举办的时候,才会出来逛上一番,买一些东西。”
因为很少上街,所以就不熟悉。
不熟悉,也不面熟,自然就不了解。
这老人要表达的意思大抵便是如此。
楚留香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在来这里时,他的心里就已经预料过会有这种结果。
楚留香沉默了片刻,准备再询问一些事。
而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就听到身旁的无花问了一句————
“老人家,天仓县可有那种贫民区?”付臻红问着这卖糖葫芦的老人,而这话,也恰好是楚留香准备问的。楚留香看了身旁的白衣僧人一眼,为无花与自己的默契。
每个县都有相应的穷苦人家住的区域,楚留香很笃定那小男童和妇女是天仓县本地人。在确认小男童和妇女就是这里的人之后,楚留香便想着说不定能在天仓县的贫民区找到这两人,若是再往坏一点方面想的话,就算找不到,也应该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卖糖葫芦的老人看了一眼付臻红,又看了一眼楚留香,若有所思道:“有倒是有,不过距离这条主街道很远,大概有几公里的路程,你们顺着这条主街一直往南走,应该就能找到。”
付臻红微微一笑,“多谢了。”
老人轻轻摇头,他想了想,尽管看出来付臻红和楚留香都不是手无寸铁的弱者,但最后还是十分善意的提醒了一句,“那贫民区也是由曾经的难民区改建的,住在那边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们小心一些吧。”
“好。”付臻红颔首,最后又从老人这里买了两串糖葫芦作为答谢,这才同楚留香朝着南方向走。
两人这一人一串糖葫芦走在这街上,不像是在找人,倒是有些像在逛街。楚留香不太喜欢吃太甜的东西,这糖葫芦又是小孩子才爱吃的,但这一串无花递给他糖葫芦,他却毫不犹豫的吃了起来。
楚留香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无花,糖葫芦上的糖浆化在了嘴里,甜的。
很甜……
第238章
付臻红和楚留香按照老人所指的方向走,越靠近贫民区这边,路上的行人就越少,且剩下的这些人穿着都十分朴素,两旁的街道上摆摊的商贩也越来越窸窣。
在两人穿过了一条巷道之后,便看到了一块破旧的敞开的大门,大门上挂着一块刷着深褐色漆的长形牌匾,牌匾歪歪倒倒,不仅布满了灰尘,上面还结着蜘蛛网。
付臻红与楚留香同时停下脚步,抬着头看着牌匾上的两个大字———南街。
付臻红和楚留香的出现,让门里的人对他们纷纷投来了好奇的打量。原因无他,在周遭破旧的环境下,付臻红和楚留香的衣着不仅干净整洁,布料还一看就不是凡品。
再加上他们气质卓越,特别是付臻红,一袭白色的僧衣不沾染任何污秽,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这里时,如同一块沉静的古玉,吸引着人的目光。
一道破旧的大门似乎将南街与外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付臻红和楚留香两人,仿佛误入了这个穷苦世界的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楚留香有些感叹,为这鲜明的贫富差距。天仓县的主街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一派繁荣,而这道大门里的南街,荒凉,萧条,又破旧,就连空气里都似乎充斥着某种沉闷的阴郁和死气。
付臻红对楚留香说道:“进去吧。”
楚留香点了点头:“好。”
话落之后,两人走进了大门,也迎来了更多人的注视。
街道的宽度大概两米左右,两边的房屋都有些年头了,房顶上的瓦砾层次不齐,有些还是用稻草堆砌而成。在街道的两边,有些人坐在自己的家门口,有些人则是趴在窗户边。
付臻红和楚留香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了这些人的目光,这些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各种情绪,或探究,或好奇,或羡慕,或憎恨不平,还有一些则是更复杂的情绪。
当然,在用目光注视着付臻红和楚留香的这些人里面,也不泛有人的眼睛里是一片明媚而又积极乐观的光辉,他们还保留着对生活的赤诚,和一颗想要改变现状的心。
楚留香不禁想到了花灯会那晚的小男童。
对方的眸子里也是一片纯真,若不是几乎能确定是小男童顺走了他的玉佩,楚留香现在都不愿意去相信那样的小男孩会是一个偷窃者,更不愿意相信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神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楚留香的心情突然有一些沉重,他不是那种大发善心、同情心泛滥的人,也知晓这世间本身就是不公的,他管不过来,也管不了。
但是知晓归知晓,在他没有碰到这一类人的时候,他尚且可以不去理会、不做他想,然而现实却是他遇到了,遇到得还是一个孩子,便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付臻红看出了楚留香心中所想,联想到楚留香一直以来所做得那些劫富济贫的事,也大概猜出了楚留香此时的情绪。
楚留香心中有侠义,是真真正正的君子,这种君子并不是指书本上那些清雅如兰的读书人,而是指他的品行,正直,优雅倜傥,洒脱却不失善良。
付臻红抬起手轻轻在楚留香的肩膀上安抚性的拍了一下,“没有人愿意自甘堕落,在这里,绝对的善良纯真并不能得到安稳的生活。”
楚留香抿了抿唇,“我知道的。”
弱肉强食,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我都很清楚的,没想到现在却还要无花你来安慰我。”楚留香笑了笑,很快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状态。
“我们要先找个人问问吧。”楚留香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结果两人没走两步,就看到斜前方的一块大石头上蹲着六个男子。准确来说,是五个人蹲着,中间一个人坐着。这六个人看起来全是年龄不大的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很瘦,皮肤也很黑。
这六人正中间坐着的那一位男子似乎是这几个人的领头,他嘴里含着一根卷烟草,右脸上有一块几乎覆盖了半张侧脸的胎记。
不过虽然有着这一块胎记,但是这男子的面部轮廓却十分的流畅清晰,五官较为深邃,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隐约的凌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也并没有像其他五人那般直直得盯着走来的付臻红和楚留香,而是耷拉着眼皮,看起来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大哥,你看那两人。”
付臻红听到这男子身侧有一个人这么对男子说着。而在这人的话音落下之后,坐在石头上的男子这才抬了抬眼皮,朝着付臻红和楚留香这边看了过来。
在男子的目光与付臻红的目光对视上的这一刹那间,对方眼睛里闪了一下,露出了一种有些阴狠的带着讽刺的笑意。
他盯着付臻红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转向了站在付臻红身侧的楚留香,接着在付臻红和楚留香身上来回打量了片刻,最后他才又把视线转回到了付臻红的身上,或者更准确一点得说,是视线停在了付臻红脖子上挂着的这一串如琉璃般剔透的佛珠上。
这样一串佛珠,对于这些人而言,无疑是十分值钱的,而付臻红和楚留香这一身穿着,衣服款式虽然颇为简单,但是布料一看就是上乘,这也就让他们意识到这付臻红和楚留香两人是一块香馍馍。
这些人也不是看不出来付臻红和楚留香都不是没有武力的普通人,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并不认为他们一帮兄弟,会劫不到这两人。
于是下一秒,蹲着的那五个人全部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他们几步就来到了付臻红和楚留香的面前,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楚留香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付臻红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其中一个眉毛很粗的男子瞧了一眼楚留香,随后又看向付臻红,率先开口说了一句:“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嘞?”他的语速非常轻快,带着一种市井无赖之气。
说这话时,另外四个人也分别走到了付臻红和楚留香的身边,将两人围了起来。
楚留香自然不会畏惧这几个人,但他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压下了心里的那一股被拦截的无奈,回道:“找人。”
“找人?”这粗眉毛男子一听,顿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说道:“兄弟们,听到没,他说找人。”
其他四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而那个还坐在石头人的男子,就只是懒洋洋的看着这边,不阻止,也不加入。
至于这街道两边的其他人,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他们看向这几人的目光十分的复杂,像是有些害怕这几个人,但仿佛又夹杂着一种依赖。
他们在看向付臻红和楚留香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同情,不过这同情的背后,也多少带着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付臻红道:“劳烦各位让开。”
付臻红的声音清悦,干净,沉静平和,又不急不躁,在这混乱的、腐朽且又没有任何秩序的环境下像一股清流,又如距离泥泞万里之上漂浮的云。
听着付臻红这声音,这几男子瞬间就停下了大笑,不过很快,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就笑得更厉害了。
他们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付臻红,末了,粗眉毛的男子回过头冲着那坐在石头上的男子喊了一声:“大哥,他们说是来找人的嘞!”
被这粗眉毛叫做大哥的男子闻言,吐出了嘴里叼着的烟卷草,然后站了起身。
他这一站起来,付臻红才发现这男子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几,他的身形虽然清瘦,但是露出来的胳膊和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练过的人。
他穿着粗布麻衣,长手长脚,背有些微驼,头发的长度刚好到肩膀位置,凌乱的黑发随意得用绳子扎在头上,额前的发丝散着,眉宇之间透着一种野性难驯的攻击力。
对方从石头人跳下来,朝着付臻红这边走来。
他一靠近,粗眉毛的男子便让开了位置。
这男子站在付臻红和楚留香的面前,他直直的盯着付臻红,眼尾有些上挑的眼睛里瞳孔的颜色漆黑如墨,语气懒散地问着付臻红:“找人?”声音有些沙哑,却并不难听。
话落,也不等付臻红回答,他就蓦地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把你脖子上的这串佛珠给我,我帮你找,如何?”
楚留香道:“不行。”
这男子闻言,挑了挑眉,瞥了插话的楚留香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付臻红脸上:“如何?”他又问了一遍,完全没有把楚留香的回答放在眼里。
付臻红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同意,而是语气淡淡的说道:“若把佛珠给你,你又如何保证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这男子一听,唇角边的弧度扩散了几分,他的嘴唇很薄,这也使得此刻他明明在笑,却透着一股冷意,“只要是在南街,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粗眉毛也说道:“大哥了解这里每一个人。”
是了解,而非仅仅是知道。
大哥与他们从小生活在这里,但与他们这些扶不起的烂泥不同,大哥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忆力超强,但凡是他见过的人,就不忘记。前几年还跟着一位武艺高强的神秘大师学习了武功,他有机会离开南街,最后却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第239章
粗眉毛很敬重大哥,虽然大哥被一些人背地里说成是这里的地痞无赖,是上不得台面的混混,不过粗眉毛却并不认同。
他很清楚,他的大哥陆远虽强制收取着一些人的钱财,但同时也在庇护着这些人,否则天仓县那些看不起他们的富商和官员,早就将南街刮分,将他们这些住在南街的穷人全部驱逐。
有了他的大哥陆远,南街和天仓县的管事们才能维持着现在这种互不干扰的微妙平衡。
想到这,粗眉毛又说了一句:“只要你同意这次交易,大哥就一定能帮你们找到要找的人。”他看付臻红说道。
其实以往也不是没有富裕的商人和公子哥来他们南街,之前他们遇到这种香馍馍的时候,只要是有看上的东西,都是靠抢靠夺。不管是通过什么方法,暗地里使计顺走也好,还是明面上直接就硬着来也罢,都从来不会选择与他们所看上东西的主人做交易。
但是眼下,他们的大哥主动说了这白衣僧人要用那一串佛珠作为筹码,来换他们要找的人。
粗眉毛也就是刘旺三,看着这面容姣好的白皙僧人,对方的身上一层不染,即使在这样满是灰尘的环境里,也依旧是清风明月,似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他们这些在南街生活的混混,其实最讨厌的就是那种随时随地就摆出一副高人一等姿态的人。那些人看不起他们,觉得自己身份高贵,而他们是低贱的难民,哪怕一些人表面伪装得很好,但骨子里的那种清高,却还是会流露出来。
但是这个白衣僧人,却没有。
对方看他们的眼神,是宁和的,更是平静的。
就好像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混混和在他眼里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一样,他看向他们的眼神既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更没有那种清高而又虚伪的施舍。
在这个僧人眼里,他们好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然而他们也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界限拉开了他们与这僧人的距离。他们是泥泞里脏臭不堪的淤泥,而这人是让人望尘莫及的佛莲。
但就是这样的落差就却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使得他们的心里在生出几分卑意的同时,下意识的想要在这个人的眼里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粗眉毛想着,或许他的大哥,也是因为有了这种类似的感受,才没有像从前那般直接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得到想要的东西,而是主动说出了交易。
陆远看了一眼为自己说话的粗眉毛,又看向白衣僧人:“不信?”他的语气懒散,透着一种略显冷意的痞气。
楚留香本能得有些排斥这青年,他对付臻红说道:“无花,我们可以去问其他人。”大概是源于一种自信,楚留香并不认为在他和无花已经来到南街之后,他们两个人会找不到人或者是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唯一需要考虑的,或许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让无花舍弃一串一直以来都随身携带的佛珠,楚留香是不愿意的。不过若是换成要他的某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想着,楚留香便也说了出来。
“我可以用我身上值钱的东西换。”
谁知楚留香说完之后,陆远却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付臻红脖子上的佛珠,“我只要这个。”他的目标很明确,回答的干脆又果断。
“若是……”楚留香还想说什么,付臻红却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看向付臻红。
付臻红冲着楚留香轻轻笑了笑。
一串佛珠,虽算值钱,却比不上尽快找到真凶的时间珍贵。如果能用最少的时间找到凶手,便也算是物有所值。
付臻红的眼里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楚留香看懂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付臻红便身体往楚留香这边倾了几分,将唇凑到楚留香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若是香帅觉得亏欠,那这事解决之后,便赠予我一串佛珠。”
这话说完之后,楚留香点了点头,同意了,然而同时,他的耳根却突然发烫得厉害。无花说话间喷洒出来的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畔,让他觉得有些痒,心底也仿佛像是有一片羽毛缓缓落下,抓不住,飘忽而又有一种隐约的酥麻。
他侧头看向了无花,僧人这时候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相比于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悸,对方平淡得如同方才只是一种最平常不过的交流。
而事实,也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说话。
陆远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楚留香,又看了一眼付臻红,本来就没有什么耐心的他,顿时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考虑好了没?”
付臻红道:“好。”
陆远闻言,挑了挑英挺的眉,伸出手朝着付臻红摊开,“那就拿来吧。”话落之后,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顺便说一下你们要找的人具体特征。”
付臻红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然后付臻红将佛珠取了下来,与此同时,楚留香也很快用几句话将小男童和那妇女的具体外貌形象包括衣着等描述了出来。
陆远听了楚留香的描述,只思忖了十几秒,便很肯定的回道:“是沐流儿和他的阿母。”他动了动掌心,“佛珠给我,我带你们去找那两人。”
付臻红见状,便把佛珠递到了这男子手中。
陆远看了看手中的佛珠,用手轻轻掂了掂,与他这满是薄茧又有些粗糙的手相比,这佛珠干净又剔透,像是两种天差地别的极端。
由于这佛珠一直挂在这僧人脖颈的缘故,此刻他的掌心处,能非常清晰的感觉到佛珠上残留的余热。凑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夹杂莲花香气的檀香。
陆远握紧了手中的佛珠,他抬了抬眼皮,不急不慢的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
南街虽然是天仓县的贫民区,但其实占地面积挺广,两边的房屋破旧,有许多复杂的小巷道。陆远和那个粗眉毛走在前面,付臻红和楚留香跟在这两人的身后,至于另外几个人,陆远并没有让他们跟上来。
楚留香并不担心这两人会出尔反尔,或者是故意引他们到某个地方,他能看出来粗眉毛是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人。至于这带路的领头男子,虽然武功似乎并不弱,但他和无花两个人,还不至于在这人身上摘跟斗。
陆远走在最前面,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冷笑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佛珠,带着付臻红和楚留香走了大概半小时的路,然后在一处十分破旧的小道观前停了下来。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陆远说道。
楚留香闻言,看了一眼付臻红。
付臻红对他点了点头。
楚留香对陆远说道:“你带我们进去。”
陆远轻啧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率先就走了进去,楚留香和付臻红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他们便在一处用稻草编织的床榻上看到了一位身形消瘦的妇女。这妇女面黄肌瘦,唇色发青,发丝凌乱,正闭着眼睛躺在床垫上,
楚留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几月前他在花灯会上遇到的那个牵着小男童的妇女。
“是她吗?”付臻红问楚留香。
“是她。”楚留香说完,几步走了过去,他走到床榻边,却发现这妇女气息微弱,差不多已经是处于一种濒死边缘,就剩下一口气还吊着。
虽然很想问清楚事情缘由,但楚留香也并没有立刻叫醒这妇女,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那个叫做沐流儿的小男童的身影。
陆远道:“沐流儿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到山上给他阿母找采药了。”说完,他瞥了一眼病殃殃的妇女,有些讥讽的对楚留香说道:“怎么,不忍心叫醒她?”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把看向四周的视线收回,目光停在床榻上的妇女脸上。楚留香还记得几月前,看到这个妇女时,对方虽然身形瘦弱,却精神很好,看不出一点病重的迹象。
如今不过两个多月,却成了这幅样子。
时光变迁,多少还是有些唏嘘。
付臻红问道:“沐流儿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远看了一眼天色,“半个时辰。”
付臻红闻言,看了一眼楚留香,又看了一眼病入膏肓的妇女,思忖了片刻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便再等等吧,香帅,你觉得呢?”
他现在这个身份是佛家的僧人,该有僧人的慈悲和怜悯,若是选择在这个时候强行叫醒这个被疾苦缠身的妇女,无疑就是偏了人设,落到楚留香的眼里,反而会不正常。
“好。”楚留香应了一声,他也是这个意思,末了,楚留香对陆远说道:“在沐流儿回来之前,你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
“行。”陆远答应得很爽快,走到付臻红的右手边坐了下来,一个人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而楚留香是站在付臻红的左手边的,由于角度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到陆远的上半身,只能看到对方坐在地上后,随意往前伸直的腿。
陆远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佛珠上,他修长的手一颗一颗的滑动着这佛珠,每一颗佛珠都看得格外仔细。他像是在欣赏着这如琉璃一般剔透的佛珠,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片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其中一颗佛珠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眸子,那微微上挑的凤眼斜睨了付臻红一眼,瞳孔里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
第240章
陆远这有些耐人寻味的眼神在看向付臻红的这一刹那间,付臻红便察觉到了,他顺着对方这一道含着深意的目光斜垂下眸子,也看了这男子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到了一起,不过却又在须臾之间,便各自收回。
因为楚留香的注意力还在床榻上躺着的妇女身上,所以并没有察觉到付臻红和陆远这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汇。
而陆远和付臻红这边的小动静,并没有在各自收回视线后就结束。陆远将佛珠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了自己右手上,他的左手微微抬起,用指尖在付臻红光洁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待付臻红因为他这有些暧昧的动作而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陆远冲着付臻红勾了勾唇,然后手腕微微一转,将某样小东西放到了付臻红的掌心。
是一张被卷起来小纸条。
付臻红将这小纸条握在手心,面色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陆远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种轻微的讽刺。
真能装。
若不是确定了这僧人就是他需要接头的人,单从这人的外表来看,陆远根本想不到看起来这般风光霁月的佛家弟子竟是满腹算计的邪僧。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邪僧蒙在鼓里,被他骗着。
错把邪气糜烂的妖花当不染淤泥的佛莲。
这么想着,陆远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愉悦感,这邪僧用这幅淡然无害的外表迷惑了那么多的人,只有他知道对方其实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僧人。这种仿佛只有自己知晓秘密的感觉让陆远觉得很有意思。
师傅派给他的这个任务,倒也不算无趣。
[小红,这家伙太明目张胆,也太虎了吧,楚留香都还在这里呢!就真直接给你传小纸条,也不怕露出破绽!]
弱鸡系统在意识海里嘀咕着:[刚刚那一幕要是被楚留香看到,那不就被发现了!身份如果被提前识破那不就偏移了小红你原本的计划!]
[不用担心。]付臻红回道。
天枫十四郎挑选出的人,付臻红还是放心的。
东洋刀客天枫十四郎作为付臻红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为了称霸武林,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部署。他先是在与少林的方丈天峰大师挑战时,故意战败,再写下一封遗书,将还是小婴孩的无花扔在了少林。
接着他又故技重施,去挑战丐帮,又把与石观音生下的另一个男孩扔给了丐帮。
天枫十四郎的目的很简单,在他的计划里,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帮派里面被名师抚养长大,日后肯定能帮助他一统江湖,了了自己一番心愿。
但其实在付臻红看来,天枫十四郎想要一统江湖并非是因为自身的野心,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
天枫十四郎根本没有称霸武林的志气,而是心里的那一股怨气在作祟。天枫十四郎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同时却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痴情恋爱脑。
石观音招惹了他,而后又因为复仇大计抛弃了天枫十四郎,一走了之。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找不到石观音,苦苦寻觅,依旧无果,便迁怒了中原整个武林,妄图颠覆武林。
在这一点上,天枫十四郎是不合格的。
不过天枫十四郎在不碰到与石观音相关的事情上时,还是靠谱的。这脸上有着胎记的男子既然是天枫十四郎选中的中间人,那必然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男子虽然看起来性格似乎很疯,但方才也应该是在保证了楚留香不会被发现情况下,才那般大胆。
想到这,付臻红又看了这男子一眼。
陆远感觉到付臻红的目光,又冲着付臻红笑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上勾着,透着几分凉薄。
至于楚留香,此刻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这病入膏肓的妇女和小男童沐流儿的事。他看着这妇女蜡黄的面色和干瘪裂开的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可知晓沐流儿和他阿母的一些情况?”楚留香这话是问得陆远。
陆远闻言,身体往后一仰,两只手臂随意的后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然后脖子往后,懒洋洋的仰着头瞥了楚留香一眼:“知道是知道,不过,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楚留香道:“你想要何物?”
陆远回道:“就你腰上那把折扇吧。”
楚留香同意了,取下折扇扔给了陆远。
陆远一把接住,打开折扇看了看,一边说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圈,“沐流儿的阿母不是天仓县的人,十年前楼水县闹饥荒,他阿母便来到天仓县,与这里的一个铁匠生下了沐流儿,本来还算过得幸福。”
“后来又如何了?”楚留香道。
“后来?”陆远嗤笑一声,“后来那铁匠迷上了赌博,把钱财都输光了,欠了很多债,债主找上门打断了铁匠的双腿,那铁匠没过多久就死了,家里的东西全部被债主搬空作为抵押,沐流儿和他阿母也被赶到了南街。”
楚留香听着陆远的描述,猜测着应该是有人给了沐流儿和这妇女一些恩惠,让他们趁机偷取他的玉佩。
“沐流儿平日里都在做什么?”楚留香问着。
陆远挑了挑眉,不疾不徐的说着:“我虽然是知晓一些情况,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一个小孩吧。”他顿了一下,又道:“这问题,难道不是该你等那沐流儿回来,自己去问他?”
“或者,把这女人弄醒也行。”这后半句,陆远的语气有些兴味,带着几分恶劣的冷和讥诮。
楚留香不说话了。
他的目光落在陆远的身上,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审视。
陆远坦然无惧得对上了楚留香的视线,耸了耸肩。“你们支付了相应的酬劳,人我既然已经带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没我的事了。”
陆远这话一说完,便站起了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再理会楚留香,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陆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拿着手中的折扇轻轻扬了扬,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对了,我叫陆远,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记得戴上东西来找我换。”
留下这句话之后,陆远走出了破旧的大门。
楚留香并没有阻止陆远,只是盯着陆远看,直到陆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这破旧的小道观之后,楚留香才收回了目光。
“无花,”楚留香看向了付臻红,“那个人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楚留香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得陆远。
付臻红听到楚留香这么说,并没有觉得意外。
即便楚留香方才并没有注意到陆远和他的一些小动作,却依旧凭借着自身敏锐的直觉感觉出了几分不同。
付臻红说道:“我们先等沐流儿回来。”
话落之后,付臻红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妇女,见这妇女的唇干裂无比,便拿起一旁的旧碗,舀了一些清水,然后走到床榻边,用自己的手帕沾取了一些清水,轻轻缓缓的用湿润帕润着这妇女的嘴唇。
付臻红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佛家特有的慈悲和怜悯。他的手白皙干净,与妇女的脸色形成了两种极端,楚留香看了付臻红一眼,走到付臻红身边主动说道:“我来吧。”
付臻红看向楚留香,眼中带着些许疑问,似乎是有些疑惑楚留香的这一行为。
楚留香对上付臻红的眼睛,有些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主动拦下这样的活计,毕竟他本身还没有慈悲到为一个偷取他玉佩致使他被陷害的人表达出善意。
但他就是不想无花做这样的事情,不太想看到无花如此细心的去照顾一个与他有矛盾的人。若是其他人,楚留香不会有这种感觉,但这个人如果是无花,他就没办法不去在意。
总归是有些吃味的。
这种情绪其实极其微妙,楚留香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所以面对无花的目光,楚留香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湿帕,做着无花方才做过的事情。
有了清水的滋润,这妇女嘴唇上的裂痕少了很多。就在楚留香准备收回湿手帕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小男童惊慌的大喊:“你们对我的阿母做什么!”
楚留香和付臻红转过身,同时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破洞衣衫的小男童丢下了背上的背篓,迅速朝着这边跑来。然而在小男童的目光与楚留香的目光对视上之后,原本飞快跑来这边的小男童猛地顿住脚步,下一秒,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门口跑去。
很明显,这叫沐流儿的小男童认出了拿着湿帕的楚留香,并且非常聪明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他自己认为最正常的选择,那便是———逃!
他或许知道楚留香不会伤害他的阿母,所以在认出楚留香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但是楚留香又怎会让沐流儿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他身形一动,白影闪过,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妄图逃跑的沐流儿,提着沐流儿的后领,将这小男童抓到了道观里。
沐流儿心慌得不行,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着楚留香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
楚留香没放,依旧提着沐流儿的后衣领。
付臻红道:“你再这么大声的叫,会将你的阿母吵醒,你想她担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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