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亏欠
郁月城没有看错, 这里面全都是现金。
“要不要点点?”方渡燃问他,然后忘了:“哦, 宿舍没验钞机。”
他下意识把郁月城想成万能的了。但这点钱,难不倒大白猫吧,他想点一定能算出来。
“是银行取出来的新发行的这版纸币,所以全是连号的新钱,我已经去验过了。”方渡燃看他像在犹豫,主动道。
“为什么给我?”郁月城问。
“上次那房子成交了,一百六十万的现金, 这里是四十万。”
方渡燃说:“你之前说要带我体检,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那可能还要些时间,我先把账付了。另外我的行李也都放在你家,等于是住你的房了, 你家的地段和装修,如果出租,租金也不会低的。我手里现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交换,我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面给你打空头支票,我还知道你不差钱, 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个。你收下吧。”
“这不是小数目。”
郁月城没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方渡燃处理事情总是一件件地安排妥当,可加上那些用来做纪念的相册,潜意识里让他很担心, 也很不安。
“这对你来说,连你账户上的零头都不够。”方渡燃笑了笑:“郁家的小公子不会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要跟我客气吗。”
如果按照方渡燃的理由, 体检费加上租金,这些钱确实不多。
郁月城想给方渡燃做目前最完善的全身体检, 涉及的项目多达几千上万,可以的话,他还想对他的腺体和信息素进行长期观察,顶尖的仪器设备和专业团队,投进去的资金算起来是源源不断的。但他是没想过让方渡燃出这份钱。
以郁月城对方渡燃的了解,他是不会去依附谁的,肯定会有自己的打算。
严重一点,他准备好房写上方渡燃的名字,方渡燃要做的可能还会是转手卖出去把钱还他,以后都会离他远一点,遇到什么事也不会告诉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身份能够让他和自己完全没有隔阂。
郁月城是可以等的,从重新认识,到建立联系,相互信任,再到他和方渡燃能够真正地携手走下去。
等他自己把儿时单纯的感情变成成熟的爱情,等到方渡燃对他也有共度余生的打算。
再那之前,他会用时间精心浇灌这支花,让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生长,等他抽枝发芽。
可是现在方渡燃的父母双亲都不在,自己能独立使用的银行卡是刚办的,里面用来给他做收入流水的钱只有十万出头。方渡燃急需现金是为什么,他猜不到,但钱不管干什么总会有花的地方,多少都应该留给他自己。
那个领养方渡燃的监护人,似乎和他的关系也并不好。
这种情况下,他卖房套现的资金,郁月城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也收不下去。
“我不是在跟你做生意。”
郁月城开口道:“你愿意住在我家,是我想让你来,我的父母也不会想和你做生意,把房子租给你。你想住,随时可以过来住。”
“我知道。”
方渡燃说着拍拍纸箱:“就这点钱,不说租金,体检费远远不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易感期太不对劲了?”
“嗯。”郁月城直言:“你的信息素不稳定,这对身体很不好。”
“我也知道这些,所以我明白,你要是想帮我,得投进去多少钱。”
方渡燃澄澈的眸光因为垂下眼睑低沉,通透的光亮被遮盖,接着道:“我其实不用你帮我。”
话出来似乎有点太过了,他不想让郁月城误会,换了个说法:“我以前生过病,留下的后遗症挺奇怪的,去别的地方体检,肯定没有在你那查得清楚。所以等我处理完我的事情,我就跟你去。”
方渡燃重新看向大白猫,诚恳道:“行吗?”
这也是他考虑过的,如果他侥幸成了,能搞定,重新站在郁月城面前。
那时候他应该也不会信任任何人,包括他即将打算联系的研究所,没有挑选的余地,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郁月城,他也只能想到郁月城。
等他身体好了,可以做各种检测了,他是愿意去进行一次完善的全身体检的,也有这个需求。
方渡燃要脱离方正海,今后没有人再为他的身体负责,他得自己为自己负责。
如果没那么幸运,等不到那个时候,这钱给郁月城他也没什么怨言,郁月城帮过他很多。
为他顶包,给他勇气,让他感受到鲜活的呼吸和那些珍贵的体验,单纯真诚的交往,他觉得把自己仅剩的东西给他也没什么。
“我带你去,钱你拿回去。”
郁月城声线如常,态度很明确:“你现在还在上学,没有稳定的收入,这些都是你的资产,我一张也不会拿。”
“我······”方渡燃发现他好像有点丧失表达能力,他想说的话原本没有歧义,面对上心性纯良的大白猫,他却怕被误会让他失落难过。
“你不想拿我的东西,还是不想欠我的人情?”郁月城默契十足地替他问出来。
方渡燃沉默片刻:“都有。”
郁月城沉静的神情怔住,他没想到方渡燃对他的心理防线可以这么高。
“我可以拿你送给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可以拿我的?”他问。
“那不一样。”方渡燃说。
他组织了好几次的语言,才出口道:“我以前跟你说,我不太知道怎么去接受阿姨给我的好意。她不图我回报,郁家家大业大,做个体检对你来说也不难,但是对我来说,······我觉得很难。不是这件事,是无所顾虑地接受它,挺难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方渡燃说得有点艰难,能跟郁月城这样坦白,他自己都觉得厉害。
郁月城让他坐下来,方渡燃摇摇头,反过来把郁月城按在凳子上,自己面对着他靠在桌沿。
光线在他身后被完整遮住,郁月城在黯淡里去分辨他的神情。
方渡燃措辞道:“我可能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我不想亏欠你,郁月城。”
我已经亏欠你很多了。
占便宜也不能没够。
方渡燃理不清楚这跟他自己一塌糊涂的真实有没有关系,是不是这些东西连累他没办法坦荡地跟别人交往。
他觉得郁月城很好,和他不想亏欠郁月城完全不矛盾。
放在之前,他是很不想把这个词用在他和郁月城之间的,甚至还一直刻意地避开,跳过去。
这是郁月城心甘情愿的,他们你情我愿的约定和交易。不管是郁月城帮他,挡在他前面,为他承担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还是郁月城待他纯善,纵容他,见过他难堪的模样,也不会怕,会走进来抱紧他······
然而事到如今,他需要妥善地去安排好每一件事,处理好他能处理的边边角角,就避不开郁月城。
这个人把他的人生轨迹都改变了。
他想做点什么来给大白猫。
郁月城总是心甘情愿,不代表他就可以理所应当。
也不能太欺负人不是。
······关键是,他没有确定的时间可以来还。
能给大白猫得不多,他能拿出来的东西,都不至于吝啬,还是可以付得起的。郁月城不缺钱,他把自己能处理好的给出来就好。
“我让你觉得有压力。”郁月城看着他问:“还是负担?”
“都不是。”
方渡燃摸摸他的脸:“你特别好。我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钱,是我应该给的,我可以给的。虽然不够,但算是我的······我的一个态度吧。”
“不想亏欠我的态度。”郁月城说。
方渡燃笑起来,顺手捏把他脸:“你还较上劲了。”
郁月城握住他的手,把手心放在自己唇上,不说话。
方渡燃手心轻轻发痒,手指尖还没闲着,去碰大白猫脸上光滑的肌肤:“跟你想的刚好相反吧。这是我有认真地跟你相处的态度。”
面前乌黑的瞳仁在昏暗遮盖的光线下,掀起眼睫仍旧是清澈干净的。
“······我可以帮你存着,投资也可以。”
郁月城说:“不过放在我自己的公司下面,投资的都是新起步的行业,不全是盈利的目的,所以收益不是很快,也不太多。你想得话,我可以另外拿去做点东西。什么时候你需要拿回去,随时告诉我。”
“郁月城。”方渡燃唤了一声。
郁月城:“嗯。”
方渡燃手心贴着他的脸,慢慢厮磨滑上侧颈,虎口轻轻一握就可以把大白猫的生死拿在手中似的:“你太好哄了。你可以多较劲一阵的。”
真奇怪。
他们不是情侣,不是伴侣,不说爱恋,可做出来的考虑和打算,又仿佛都脱不开这样暧昧不清的情愫。
“我希望你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第一个想到我。”郁月城没被他的话头引开。
“当然。”方渡燃道:“别人我都信不过,跟你去体检我才信得过。”
面对郁月城的注目,方渡燃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绝对真的,童叟无欺,真金白银,不骗你。”
本来就是真话,说出来就是硬,方渡燃底气特别足。
郁月城这才应下来:“好。”
“四十万你想拿去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付的是价钱。”方渡燃说:“我不用拿回来,你也不用跟我汇报你要干什么。我还要你给我写个收据,我们走走正规流程。”
郁月城:“想要?”
“想要。你手写的,你的字漂亮。”方渡燃说:“拿着我安心。”
“收据一般是用来确定资金走向的。”郁月城说。
方渡燃指指他们俩:“那不是正好,在我这,就是用来让你白纸黑字立字据,以防你不认账,老想着还要还给我。”
郁月城想了想:“一式三份的?”
“不用第三方和见证人,就我们俩就好。”方渡燃笑起来,尖利的虎牙隐隐露出小尖:“我还没跟你写在一张纸上过。”
郁月城去拿笔,方渡燃自动让开。
翻出来白纸,方渡燃却从下面拿出来一叠十二中的草稿纸,右下角还印着猫爪印那个:“用这个。”
郁月城好像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了,就像那些合影一样,这也是他们在十二中留下的印记。
他本人在这上面一直有不太好的预感,可是方渡燃很热衷,能看出来他很想留下来具体的东西。
郁月城也曾经珍惜过跟他留下来的记忆和物品,一遍遍地在时光里打磨得发光。
所以尽管横在心中的预感在提醒他,也许方渡燃眼下就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还是依照方渡燃的意思给他写了。
中性笔十分随性自然的笔迹落在草稿纸上,郁月城在青训十二中的红头标记下面,找到正中的位置,写上标题“收款单”。
本人郁月城,今收到方渡燃现金40万(肆拾万),用于以下用途:
一、榕城青年路南段,洱海小镇房屋一套,A区三栋,户主郁月城,整套出租租金。
二、方渡燃经本人带领下在全身体检中的所有消费。
签字的时候郁月城刻意停顿两秒,等方渡燃点头之后才往下空了三格,写上“收款人:郁月城”,最后留上日期。
又写上一份一模一样的推给方渡燃:“你也可以签字,要签吗?”
“不用。”方渡燃知道收据的格式,郁月城写得挺好的,出款人签不签字不重要,有收款单就行,他是可以看着就安心的。
他唯一能给的一点东西给到郁月城的手里,被接纳了,还有点高兴。
这看起来有些幼稚,就跟把自己很喜欢的最后一颗水果糖送给你想让他吃到甜的人,糖化在他嘴里,甜味会在自己的心尖上。
方渡燃感觉自己活回去了,像个小孩儿,真的幼稚。
他拿起其中一张看,大白猫做什么事都很妥帖,这张单子也写得漂亮。
“你的字······跟你档案上不一样。”方渡燃说。
“档案是书面用,都会注意工整,这是你想要的,所以自然些,是平时的笔迹。”郁月城也把自己的收起来,放进一本最近正在看的很厚的英文书籍里。
“这样也好看,就是没想到。”方渡燃又看了几眼才对上边拿着。
“什么?”郁月城问。
方渡燃直接夸:“挺潇洒的,漂亮。我以为你只会写那种正经的。”
“没想到我也有不正经的时候?”郁月城抬起头看他。
方渡燃了结最后一件事,把郁月城对他的善意有了一个能看得见的回应,心情也松掉一大截。
铺垫也好,万一没能侥幸让这份钱发挥它的使命,留给郁月城也好,都没什么遗憾了。
于是对于大白猫这种难得一见的调侃直接上手往肩膀上一揽,他站着,郁月城还坐在椅子上,要弯下腰才能把大白猫拥住。
“没想到。”
方渡燃脑袋抬起头凑他耳畔,也不太正经地说:“下回写在我身上,我感受感受你是怎么写的。”
郁月城唇瓣轻抿,伸手抚顺他的后背:“没人在就耍流氓?”
“有人在我也不怕。”方渡燃大言不惭。
他可是在教室里偷亲过大白猫的脸的,这种事就只有他能对郁月城做。
有一阵子没有来703的宿舍,也有一阵没有跟郁月城单独相处,这会儿方渡燃的鼻尖就抵在大白猫侧脸上,稍微偏偏头,可以碰到衣领,紧挨着的是他的腺体。
宿舍里还有玫瑰花的热烈香味,他贴近郁月城的后颈,从中闻到一丝清透的冷香破开来,沁入心脾。
果然还是大白猫身上的味道最好闻。
郁月城在静谧里,感受洒在皮肤上的呼吸,手心一下下从上到下顺方渡燃的背没停。
像在安抚脑袋趴在颈窝里的大型动物。
实际上,方渡燃的字迹也不错,只是笔画太野,平时没好好写,现在写题出来的笔迹没什么派系,但是棱角锋利,字形很有骨感,也算自成一体。
方渡燃小时候第一次拿笔,拿的就是毛笔,不是铅笔。是蹭了郁月城的书法课。
郁月城大他几个月,在外公的教导下开始练字,跟在后面趴桌等他的小方渡燃一等就是一整天。等到方渡燃能拿住笔了,就跟过来和他一起学。
小时候的基本功后来断掉也没能荒废,刻在骨子里了,再野形也乱不了。
“你睡吧。”方渡燃起身摸摸他的发顶,手感很好,还摸出来一点念念不舍的滋味儿。
“你也早点睡。”郁月城说:“别熬夜了。”
“你怎么知道我睡得晚?”方渡燃诧异,他是连黑眼圈都没有的,不过上个周连着熬了三个通宵,眼睛熬红了点。
“看你早自习滴眼药水了。”郁月城问:“没睡好,提神?”
“······啊,是有点。”方渡燃完全想不起来,坐在前桌的郁月城是怎么看到他早自习的这些小动作的,大白猫是能通灵的吧。
时间观念在报警,说好的耽误郁月城几分钟,这一下子都快出去半个小时。
“我先回了。”他怕再待下去还得跟大白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拖下去,舍不得走。
郁月城坐着没起身:“晚安。”
方渡燃拉开门,侧过头看他:“做个好梦,郁月城同学。”
走廊的光亮打进来一瞬,在地面上照出一大块,又完全消失。
方渡燃合上宿舍门,锁芯一落,郁月城从书里拿出来那张收款单。
在第二条后面,将留心点上去的句号拉上一小撇,变成逗号,加上半句:以及体检结果内任何需要治疗的全部费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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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糖果和鲜花
紧接着三天是期中考试, 方渡燃没有郁月城像月考那样集中补课,时间又不够用, 每天考完试都没闲着,刚好比平时上课的空闲多,全用来临阵磨枪。
剩下的基础都靠自己白天在教室里那些时间,和课间能利用起来叫着郁月城给他讲讲题。
考完试每门课的试卷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把题都写满了。
那种写出来一道题就可以保证正确率百分百的感觉完全没有,不会的也东扯西扯看材料补上去一些,到最后完全就寄希望于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试卷,对分数没什么把握。
考完就觉得这样效率的确有点低, 忙碌让他忘了因为考试来紧张, 但是答题的效率跟郁月城带他学那会儿简直天差地别。
郁月城照常在考场外等他,考完最后一场,方渡燃出来跟他击掌, 庆贺道:“放假了。”
“嗯。周末想去哪?”郁月城跟他一起往回走,许烈阳他们交卷早,这回都在球场打篮球去了。
“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方渡燃说:“我估计是砸了。”
“真砸了?”郁月城反问。
方渡燃顿了顿:“应该,还行吧。我没感觉,写完也没感觉, 看题很多似曾相识。做没做对我也不知道。”
“那就好。”郁月城比他看起来轻松多了。
方渡燃还以为他要倒点什么安慰的鸡汤, 结果等了一会儿,郁月城也没有要倒的意思。
“你好像对我很有信心。”方渡燃说。
郁月城给予肯定:“嗯。”
“这段时间你都没给我改题,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吗?”方渡燃转头看他。
郁月城摇摇头:“不担心。”
方渡燃走了几步, 摆正态度吩咐道:“那你还是担心一下吧。”
郁月城唇角勾起:“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是太紧张了,一时半会儿找不着担心的感觉, 你赶紧替我担心一下。”方渡燃握住他的手腕捏一把:“你是我的私教, 你应该担心担心学生的最新情况。”
郁月城的笑意漫上眼眸:“不用太紧张。470,你可以的。”
“你要是不提500, 我还不会想,你提了我的目标值瞬间拉高。”方渡燃说。
郁月城好像是估算了一番,也道:“500我是应该替你担心一下了。”
“……”方渡燃走在路上,不能动点什么手脚,拇指捏在他的手腕上按:“郁月城同学,我怎么才发现你添油加火的功夫呢?”
郁月城脑袋侧过去,干净的瞳仁直直看着:“给你多发现一点。”
无可挑剔的美貌放大眼前,方渡燃很没出息地色迷心窍,松开手里的力道,四目相对睫毛眨了眨,偷偷拿手指蹭蹭郁月城被力道按过的细腻皮肤。
身后有脚步声出来,方渡燃清清嗓子,放开他的手:“注意点影响啊,同学。不能用牵手占用公共走廊。”
郁月城一点儿没反驳,自己才是被拉住的那个,顺从应道:“哦。”
方渡燃等人走过去,再看看郁月城目不斜视往前看的脸,凑近挤过去,肩膀碰着肩膀粘一块,拿手指时不时碰碰大白猫的手指。
十二中的绿化面积出众,他们头顶上是一丛丛后退的树荫,下午的阳光是橙黄色的,路过难得空出来的间隙,两人在校园的小路上投落他们彼此紧挨的阴影。
方渡燃也发现了,于是张开五指,错开一点距离,从影子上去牵郁月城的手。
手指稍微隆起来,仿佛是在阳光下无所顾忌地抓住了大白猫的手,十指紧扣的姿势。
要走到球场的岔路口,郁月城看过来问:“赵霖说他们在球场等你,你去吗?”
方渡燃当即收起来自己手:“不去了,今晚没自习,我得出去一趟。”
郁月城:“校外?”
“对。”方渡燃说。
郁月城想问问具体什么事,方渡燃不是想要分享的样子。
方渡燃也看出来他欲言又止似的,主动交代:“我大概后天返校的时间才回来,你晚自习就能看到我了。”
“你是要去处理你,你自己的私事吗?”郁月城刚拿到他卖房交过来的一笔钱,多少能猜到是跟他监护人有关的事,不过对于那个人,方渡燃连具体的身份也没给过。
“是。”方渡燃想了想,边走边说:“我要回去一趟,上次考试成绩进步了,这几个周末一直在叫我回去。”
“在校外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郁月城说。
他拿到的那笔钱总让他有些心神不宁,虽然方渡燃的理由没问题,他或许就是第六感在作祟吧。
方渡燃听了莫名笑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能有什么事。打劫的看到我都应该绕着道走。”
郁月城的犹豫写在脸上:“……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方渡燃往他肩膀上一搭:“那快说,不然等我走了,就听不着了。”
“晚两天听到而已。”郁月城极少在这样的措辞上纠正他。
方渡燃:“你说不说?”
“我妈妈回国了,这个周会来榕城,去开业没多久那家西餐厅看看,另外还想见你一面。”郁月城转达道:“她说要给你带A市那边刚推出的新款小蛋糕。”
“甜品?”方渡燃下意识预知:“你家开的?”
“我妈妈开的,她一直喜欢开这些小店。”郁月城说。
“我记得。阿姨的事业涉猎很广。”
方渡燃数道:“金融公益房产商业街,游乐场是她的重心和梦想,也是最花心思的。其他的爱好就是开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店。”
方渡燃想到榕城那家西餐厅,他就去过一次,还是方正海预约的。
郁月城应该也是挺喜欢去自己家开的西餐厅。
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带他去自己家吃?每次都去那么远的地方,郁月城家的店就开在学校附近,很方便。
阿姨当时还说过,在榕城开店,就是为了给郁月城改善伙食,开小灶的。
方渡燃把带他回自己家西餐厅吃饭的计划排上日程。
“嗯,甜品店的装修也是她自己定的。”郁月城对于他还记自己的家庭情况很欣慰,不知道他妈妈后来跟方渡燃聊过多少,但自己只提过一次。
“啊,我猜到了。”方渡燃回想后道:“阿姨的西餐厅非常有特色,把西餐和的礼仪和传统的屏风木雕之类的融合得特别好。”
郁月城点点头说:“本来是想接你过去A市玩,去店里吃。那个甜品店也不错的,是我妈妈一直在亲手打理的,餐品都是送给她验收才出品。知道你一直在准备考试,她就打算给你带过来。”
方渡燃有些不好意思:“难为阿姨这么远给我拿过来,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
“你有时间?”郁月城问。
方渡燃忽然哑口。
他跟郁月城约定了很多事,都是下次、有时间再去、寒假、以后、排日程、定计划……从来没有什么确定的时间,他也实在拿不出来。
尤其现在他有急需处理的事情,就更没法保证了。
“我总会有的。”方渡燃捏把他的脸:“还挺记仇。”
郁月城:“校霸会放人鸽子吗?”
方渡燃言辞凿凿:“校霸那必定不能放人鸽子。等着吧。”
“你妈妈开的甜品店叫什么?”他问。
郁月城:“Sweetmeat。”
“这么直白啊。”
郁月城念英文的音调很好听,方渡燃跟着念一遍,总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见过,有缩写吗?”
郁月城:“没有。这家店没有。”
方渡燃琢磨道:“那就奇怪了。”
郁月城:“怎么?”
“我以前听许烈阳说过,他带她女朋友去玩过,有吃还有玩,能打卡,还能现场做等比身高的糖霜小人蛋糕……是这个吗?”
方渡燃费劲回忆,他对许烈阳秀恩爱的话全是量变累积质变记住的,只有这个店名,郁月城念出来的一时间就很熟悉。
“包装是上印了很多很多树,墨绿色的?”他又问。
郁月城看他一点点想起来,这会儿才应:“嗯,Logo是白色的。”
“我见过。”方渡燃说。
郁月城眸光微动:“你去过A市?”
方渡燃又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可能小时候跟家人去过吧,你说这个名字,我就好像能看到那个门头和装修的样子。”
“有可能。”郁月城说:“是开了很久的店了。”
“多久?”方渡燃看着他。
“跟我的年龄一样大。”郁月城说。
“那真的很巧了。”方渡燃诧异道:“那个店看上去一点也不老。阿姨亲自品尝打理,不会就是给你准备的吧?”
郁月城笑了笑:“A市的第一家甜品店是从我出生那年开的。我妈妈想纪念一下我出生的年份,物色了很多品类,最后选择甜品,就开了一个。她说当时她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纪录片,是辽阔壮丽的森林,她就用这个作为素材装修了。”
“现在呢?怎么没有连锁?”方渡燃说:“阿姨很会做生意的。那样你在榕城也可以吃到。”
“没有。到现在为止只有两家甜品店,都在A市。因为买的人太多,一开始的中端定位供不应求,我妈妈为了减少客流量和进一步对品质精益求精,现在已经走了高端路线,盈利上面没有问题了,很多国外的甜品竞赛都拿到名次了。”郁月城说。
“那不是更应该扩张吗?”方渡燃不理解,经商谁会嫌做得大呢?
郁月城愿意让方渡燃了解更多他的家庭相关,耐心介绍道:“我妈妈觉得这两个店有纪念意义。她只想用来作为一个纪念和思念的依托,所以不想再开连锁让它彻底商业化,她觉得自己做不到让每一个店都和原来的主店一模一样,全部亲力亲为来过目。这两家店对她而言,很特别。”
方渡燃消化了一会儿,冒出来一句:“还有一家店也叫这个?”
“Flower。鲜花。”郁月城说。
方渡燃脑海里猛然闪过几个不成逻辑的画面,他辨别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熟悉感:“糖果和鲜花,阿姨和你一样。”
郁月城看向他:“嗯?”
“很……干净,有童真。还很浪漫。”
方渡燃夸起来一时都没词了,说完才犹疑道:“这样评价阿姨是不是不太好?”
“她听你这样说应该很高兴。”
郁月城如实道:“她开遍全国的游乐场就是为了打造小孩子们的心中可以做梦的基地。国外有他们各种各样一系列成熟的商业与艺术兼具的童话世界,她想给国内的儿童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包括每年设定的公益游玩和专为残障儿童修建的游乐场,我妈妈在这上面一直都充满童真和浪漫。
“她也希望她创造的浪漫可以让任何一个儿童都能够有机会享受到,不论贫富和身体健全与否。她认为每一个小孩,都拥有在梦里打怪兽或者梦游仙境的机会。做梦是儿童的权利,不应该因为家庭背景或者身患疾病就失去。”
方渡燃从他不急不缓地陈述里听到一丝骄傲。
不是令人厌恶的居高临下的傲慢,而是为家人的做法而感到认可和满满的祝愿。
郁月城说话时,总是相对平和冷静的,这种情绪也不会饱含语调地来渲染,就那么慢慢地讲出来,他都能感到大白猫身为郁家的一份子的光亮。
大白猫的毛发是精致到尾巴尖的,通体纯白从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走出来,爪垫的步伐优雅,高贵的气质,和与之相配的最漂亮的蓝眼睛,本身就镶了一圈发亮的光晕。
方渡燃再去看看,郁月城的眼睛黑得化不开的浓墨,不是蓝色的。
可做猫的时候,还得是无人涉足的湛蓝的湖泊,最漂亮的眼睛配最完美的大白猫,处处都挑不出错。
这形象似乎从他刚认识郁月城的时候就根深蒂固,什么时候都得是最好的才能与之相配。
“阿姨的浪漫一定也想要遗传给你。把你生得这么好看,肯定遗传到了。”
方渡燃说:“所以开了一家Sweetmeat,我记得是很独特的森林屋,茂密的树,很多植物,还可以躲猫猫。”
其实他在脑海里浮现的场景,成片绵延不绝的树木,还让他联想到郁月城身上的冷香。
清冽、像是无边无际蔓延到深幽浓雾里的森林。
不明白第二性别带来信息素和阿姨为他选择的纪录片是不是有关联,总是有些巧合在里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似的。
“我希望她能完成她的每一个梦想,也让更多的儿童有梦可以做。”
郁月城不经意般问:“你去Sweetmeat玩过躲猫猫?那里的后花园有点大,确实能藏住几个人。”
“……说实话,我很想否认。”
方渡燃思索了会儿,神情有些为难,他想为自己也不清楚的画面解释:“因为我真的没有什么时候去过的印象。我来榕城也就几年,可能我小时候真的去过,脑子里有点画面。”
他点点自己的脑袋:“可是里面是空的。我看不到我自己,我好像是个旁观者。那些画面里,在我的视角,大多数时候会出现一个小屁孩,开始我也想过那是不是我。后来我仔细想想,大部分时候并不是。”
郁月城转头看过来。
方渡燃正好抬眼,看着他渐渐凝聚视线,像是透过他在看向别处,然后一语惊人:“我没那么乖,我觉得他像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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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血样
方渡燃正好抬眼, 看着他渐渐凝聚视线,像是透过郁月城在看向别处, 然后一语惊人:“我没那么乖,我觉得他像你。”
郁月城目光怔住:“你认出来了?”
“没有。怎么可能。”方渡燃再比对一下他的脸道:“我刚才看着你,我感觉像。他出现的画面都很安静,跟你一样。而且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个很好看很规矩的小孩儿。但是镜头拉近就不行了,脸上都是马赛克,脑子烧坏了看不清。”
郁月城走了上十步才问:“好奇吗?”
“开始很好奇。”
方渡燃坦然道:“后来就不好奇了。因为我发现我根本记不住事, 每次都是很零碎的一些画面, 偶尔重复我才能想起来,这小屁孩挺眼熟,没出现的时候我压根都想不起这人。”
郁月城没接话, 两人一路走到食堂里。
方渡燃用胳膊碰碰他:“怎么了?说你像他不高兴啊?”
“没有。”郁月城说:“说不定他也是你很重要的人,不然怎么会记得。”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只是留有印象,没完全留住。”
方渡燃拍拍他的肩宽慰:“就算是再铁的兄弟,那么小, 也就是一起活泥巴, 影响不了我和你的革命友谊。别连小屁孩的醋也吃啊。”
郁月城“嗯”了一声,低下头去看菜谱。
等饭的时候,方渡燃悠悠地叹了口气, 道:“要是真的,也只能跟他说声抱歉了。哥把你给忘了。”
郁月城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话题延续下去, 或是换一个, 方渡燃突然抬起头看他,问:“Sweetmeat是纪念你出生的, Flower是谁?鲜花……是阿姨跟你父亲吗?”
“不是。是我妈妈以前最好的朋友。”
郁月城看着他道:“就是和你的瞳色一样的那位伯母。她们认识很多年,我妈妈说,她从小就喜欢外形精美的小甜点,一直都想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她们说好一起做老板,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方渡燃呆滞两秒,他跟长辈们比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还没有见过这种跨越生死的情谊。
那个伯母,他知道是已经去世了。
心脏的位置在往下坠,沉甸甸的,他听到自己的直觉在问:“那是为了怀念?帮她完成……她是、她是鲜花类的信息素吗?还是她很喜欢花?”
方渡燃小心措辞,也避不开人已经不在的事实。
“嗯。”郁月城应道:“都有,伯母是很温柔的花香。”
“你闻过吗?”方渡燃好奇。
“闻过。小时候她经常在我家,哄小孩的时候就会用信息素来安慰,我们都闻到过,也照顾过我。”
郁月城忽然调转话头问他:“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方渡燃不知道自己对陌生人的信息素有什么兴趣,大概是因为对方和他一样,都是深棕色的发丝和琥珀色的瞳孔。这不算常见,但也并没有稀少到濒危的程度。
那一家搬走消失的邻居,好像影响了郁月城家的两代人。大概是心里真对这家人有兴趣,因此也不觉得这话问得突兀。
“想。”方渡燃回答。
“风铃草。”郁月城顺势道:“等你回来,送给你一盆。”
方渡燃迟疑片刻:“算了。我怕我把它养没了,不好,不吉利。对那个伯母也不太尊重。”
郁月城道:“一盆花而已,跟伯母没关系。她就算真的看见你养没了,也不会怪你的。伯母是很通情达理,也非常温柔的人。”
“不过植物花卉,终究还是跟腺体产生的气味不一样。”他补充道。
“没事,我又不是为了闻别人的信息素。你好像、挺喜欢她的。”
方渡燃心里想着就往外倒:“那会儿也很喜欢她儿子吧。”
“……嗯。”郁月城没否认:“我们关系很好。”
方渡燃是不会跟已经离开的人较劲的,最多较劲的就是郁月城这个朋友眼瞎,不会珍惜他。
连带着自己也更想把大白猫抱紧,给他梳毛,跟他亲近。
“没关系的话,你还是送我一盆吧。听你说它那么温柔,我就有点好奇了。”方渡燃说。
郁月城点点头:“好。”
·
方渡燃在周五的晚上离校,随身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如果不是期中考试占用三天,他应该把钱留给郁月城当晚就请假出来,然而十二中纪律严明,规章制度决定了只要他在校时外出超过三个小时,就一定会通知家长。
他是万万不能让方正海知道他的行踪的。
做这个决定实际上很困难,超出他的预估范围了,但他不能再等,也不能拖下去。方正海能想到让他给实验室留种这种恶心事,R-19X的成瘾性在上一个易感期折磨得他快发疯,成年那天会有更难以想象的东西发生在他身上。
方渡燃自从明事理以后,跳出来方正海洗脑的怪圈,就没想过这个人会对自己做什么好事,也没想过能依靠方正海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获得自由。
他还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背景不泄露,未成年是一道坎,能在任何情况下让他被方正海强制带走。
他现在急需要找一个靠谱的,能保密的机构,跟他一起做。
他要摆脱实验室的控制,首先要戒断R-19X,至于随随便便就完全让自己的身体回到正常人的样子,方渡燃没那么傻。这不可能。
方正海花了无数的脑力和资源来设计,投进去数不清的金钱堆积出他这么一具身体,也不存在谁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变好。
什么叫做变好呢?方渡燃想。
成为一个不受药物控制的Alpha?
不可能。没有药,他就做不了一个所谓的数据完美的Alpha。
做一个原本应该分化成的Omega?
也不太可能。每个人只有一次分化的机会,他已经分化成Alpha了,Omega的腺体也早就毁了,没有指向性的信息素,算什么Omega。
方渡燃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有清晰的定位。
他只想要戒断,任何方式都可以,摆脱成瘾性之后,他就可以有离开实验室的基础,再一步步地来。
那时候就算跟方正海谈条件,他也是站在上峰不受威胁的,
同样的,后果也不可知。如果不让他再补充实验室的针剂,其实很不科学,用上不那么好听的词汇,他会变异,会嗜血。
不过这些问题,他想应该是交由乙方来做,方正海的实验室能让他上瘾,他如果幸运,找到可靠的研究所做乙方,对方就应该会有办法让他脱瘾。
会付出的代价,一切后遗症,甚至转嫁为其他药物代替,挖掉腺体,换血……他把能想到的下场和经过都想过,当他发现没有一个能够阻挡他往前走的勇气时,他觉得迈出去也无妨。
只是这次的要利用的筹码,是他自己的命。
方渡燃深思熟虑过,也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反复搜寻确认。
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对方正海的实验室来说,价值连城,那他要是打开思路,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和方正海鱼死网破,比起被拉回去无限期地关起来,一辈子活在笼子里受折磨繁衍异类,直到哪天没绷住挂了,死在外面说不定还能痛快点。
那方渡燃宁愿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为了脱瘾来做实验。一刻也不愿意再等。
他想赌一把。
在远离学校的酒店里,方渡燃打开网购来的试剂管、冰袋和小号的保险箱,加上本地药店里买的中型针管。
他手法娴熟地用针管自己给自己抽了三管血,注入试剂管密封起来。
保险箱加密,冰袋放好,再把血样稳稳放进去。
三管的毫升数还是平时方正海最经常抽取的数目,他有样学样。
这段时间方渡燃在网上搜罗整合到的资料,要邮寄体.液,私人无法过海关,所以选了一个国内很低调,但是在基因领域耕耘八十多年的机构寄出去。
三十年前,这个机构——麒麟研究所,推进了抑制剂的发明,让抑制剂的成本极速下降,并且副作用大大减弱,直到如今副作用几乎消失。
以往的抑制剂价格高昂,买不起抑制剂的Omega在发热期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去医院进行高端养护,由专业的医疗人员操作,心理辅导师全程陪同,加上药物辅助来解决,另外一种就只能去依附Alpha解决自己的发热期。
前者还在道德上被部分人谴责,导致一些经济富裕的家庭也拒绝为自己的Omega儿女选择。
长期独自经历发热期的Omega,最后都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后遗症伴随一生,过早离世和病重的新闻不算少见。
如果选择跟Alpha共渡发热期,被彻底标记在体内,成结注.精后百分之九十会造成怀孕,也只能选择伤害性巨大的强行流产或被迫生育。
在这种情况下,Omega的生活一度缺乏基本保障和安全性,麒麟研究所的新型抑制剂一经发布,立刻普及全国上下,当下就扭转了Omega的生活现状,大幅度提升了他们的生活指数和安全系数。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研究所没有将这项技术交给国家,也没有自己生产,而是用低廉到近乎免费的价格将这项技术分享出来,申请为专利,收取的专利费每支新型抑制剂仅为0.01元国币。
方渡燃仔细查看了几次,没错,就是一分钱。
也因为这样,才能让它普及到每一家一户里。
之后的三十年至今,这个曾经轰动全球的研究所几乎销声匿迹,即便只收取0.01每支的专利费,也足够养活当时报道出来的三名研究院。
之后的医疗推进上,药物研发上,疾病治疗上……麒麟研究所再也没有任何的项目产出,都以为是暂停或者长期关闭,坐着收专利费养老了。
消失在科研领域的报道里。
但方渡燃跟这些人想的不一样,他用卫星导航搜索到麒麟研究所对外注册的地址。
外面看起来很旧,他查到了近五年的大门图片,注意到门上的研究所招牌换过一次,老招牌旧得生锈,新的看起来也没多新,就像刻意为之,让它隐匿起来。
方渡燃观察了半个月,确认这个地方还有人在,门卫室的玻璃窗户一直都是光亮的。
研究是需要大量经费来支持的,方渡燃凭借自己的实体经验和对国家相关政策的查询,他们的专利费比起那些资本商人来说,九牛一毛,加上国家扶持也不够用。
可是愿意花三十年的时间去开发一支新型的安全抑制剂,一定还有资金在背后源源不断地做前期扶持。
就像也同样有资本在方正海的后面资助他这个荒唐的项目一样。
有人在默默地行善,有人在阴沟里跳脚作恶。
三支血样放在小号的保险箱里,加上冰袋,一点不重。
方渡燃把它稳稳当当地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销毁酒店里剩下的包装带和用品,烧得一干二净冲进马桶里。
外面的天夜色正浓。
方渡燃退房走出酒店发现头顶的星空格外得清晰,平时在市区里面,夜晚总有灯火照亮,天都是灰灰的,要不就被涂成霓虹色。
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今晚的星星太多了。他还在树梢外面找到了一轮明月。
快递在国内也是不允许私人邮寄血液样本的,他的血样不能去依托任何一个医院开单寄出。
方渡燃踩上夜色,他得亲自去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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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赌徒
方渡燃提前买好一张无记名的手机卡和最老式的非联网功能手机, 现在这样的卡太难买到,他在网上跟人交易才弄回来。
从酒店那条路出来, 他直接在路上拦上出租车,打算包车去麒麟研究所的原清市。
但是榕城的司机一听要开车去南方走长途,直接拒绝,他也不想挨个问太多人,问到第三个时候他开口就先表示自己来回油费全包,提价双倍包车,对方才肯叫上个副驾驶来轮换开。
从中部的榕城开往南下进入原清市, 车内的地图导航上显示一共需要快十一个小时, 两个司机轮着开才够。
方渡燃换上深灰色的休闲服,墨兰色运动裤,特意翻出来最旧的。
本身他的学生气都靠十二中的校服来体现, 现在懒懒散散地窝在出租车后座里,一手掌心底下按着个黑色的双肩包,些微凌乱的额发垂下来,睫毛也盖下来,恰好遮住他澄澈的琥珀色瞳仁。
脚底下的空间不够他双腿往前伸展, 就将腿搁开点往两侧占据, 一个人霸占出两个人的位置。整个儿像个游街串巷的无业游民,还是不读书,时不时会在巷子里拿起棍子揍人那种。
年纪轻轻的不工作, 也不上学的样子,一路上都十分沉默, 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让前面坐着的两个司机频频往后看。
“小兄弟,你这大老远的, 既然急着有活儿赶,怎么不坐飞机哇。”
开车司机因为热脱了外套,露出穿的大红色的秋衣,普通话不标准,声音里有榕城本地人的方言腔调。
方渡燃打算拿装睡避过去,不然一路上没完没了了,他也懒得去编的瞎话来和司机进行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感情交流。
另外一个他最开始打上车的,外形胖墩墩的司机也在旁边使眼色:“就是说,这十几个小时开过去,我们哥俩有的换,你坐在后面一直憋着也不好受哇。”
看来还是老相好,两人的关系匪浅。
也对,不然怎么有钱一起挣了。方渡燃想。
“小兄弟,我叫郭胖,你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长途跑的人少,你打我电话不管多远我绝对把你送到!”胖墩墩的司机目光时不时就瞄向方渡燃手里的双肩包。
方渡燃也发现了,掀开眼,目光锐利直视前面的后视镜,在镜面上跟郭胖的视线对上。
对面瞬间僵住,收回去不自然地往窗外看:“我看你一个人出远门,怎么也没个人一起。这是出去做生意?”
“你好像不比我年纪大几岁,经常跑长途?”方渡燃反客为主问。
“哪能啊。”郭胖抖出来烟盒,正打算点着,被后座的男人叫停。
方渡燃冷淡道:“我咽炎,闻不了烟味。”
密闭空间里的烟味儿简直能让他鼻子疼,这两个开车的没一点职业操守,榕城室内禁烟上十年了,凡是带顶得地方对外使用和待客,一律禁烟。
加之看他背包的眼神也没什么好感,方渡燃警觉这两人有点不怀好意,不过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啥?”郭胖扭过头看他,才连连点头:“唉好好,长途闷得很,小兄弟又不爱说话,抽根烟解解乏。”
方渡燃看他说话间把香烟收起来,转头去看外面的路标,这是出城的方向。
“我们刚跑车没多久,看你岁数也不大,担心一个人跑这么远不安全。”
开车的红秋衣一开口就自来熟似的,带着喜气道:“你也别多心了,我们是比你大不了几岁。”
“嗯。”方渡燃随意应付,从包里翻出来自己的手机,静音之后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方正海的。
下午跟郁月城说的也不算假话,自从他月考成绩有起色之后,方正海那头也知道了,微信上面勤快得很,隔三差五就对他展现关怀,方渡燃挑着偶尔回一两句。方正海就急着想给他做检测记录,电话也打过几次。
方渡燃之后的一两天都不能再开机,手机是他自己的买的,电话卡不一定没被监视,所以他翻出来方正海的号码拨回去。
“小燃?你放假了。”对面接得很快,话里话外都是轻松的气氛。
方渡燃脑袋一偏,把车窗放下来一个空隙,让风吹进来:“嗯,你找我干什么。”
“上次更新的药剂的效果很好,让你过来做个记录。”方正海手里刚拿到再次更新的R-20,剂量足够完全掌控对方渡燃这些年培育出来的身体。上一个易感期被迫对他求助送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方渡燃的心智太天真了,这几年没有一点长进,他的道德底线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外暴露本性去伤害无辜的人的。
方正海很多时候光靠这一点,就能拿捏住他,现在有了成瘾性的身体,压根不担心他会不会在成年后继续配合,还愿不愿意配合,因为他没有任何能拒绝的机会。
“我周末跟人约好了,没时间去。”
方渡燃懒得跟他打那些弯弯道道的谜语,跟一个脑筋有问题的疯子争论对错没劲。
他紧接着道:“你这两天也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看着烦心,影响我心情。”
“有朋友是好事,对方的身家背景你也要多加留意,多接触一些实力雄厚的朋友,十二中是个不错的好跳板。”方正海一直都在鼓励他社交。
“你自己不就是个摇钱树吗。我跟谁关你屁事。”方渡燃冷淡应付。
方正海的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完全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而温和退步:“那等你周日返校之前过来一趟吧。我们又有了新的设备,做几个简单的检查就好,很快的。”
方渡燃微微蹙眉,实验室里的器材一直都很新,大多数都是国外进口的,国内的仪器也全是英文标注。
他虽然不懂实验,可是他知道这些仪器更新迭代是很慢的,他以前听方正海说过,目前用的是最顶尖的设备,最新的是五年的。
新设备是研究领域又出了什么成果吗?
还是有了新的投资人?赶在这个时间点有变动,方渡燃总觉得跟他成年期有关。
“行。”方渡燃一口答应。
“我有一个朋友,也对你很感兴趣,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
方正海转头看看病床上满脸被裹满纱布正在休息中的人,欣慰道,“你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好,今后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方渡燃敏锐察觉到实验室确实要有变动了,方正海以前是从来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自己。
就算是他们实验团队的助手,也只是在他失控时才负责过来对他射.击麻醉针,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拖进去锁起来,正脸都没见过。
现在居然要特意引荐?
“你想让我见谁?”方渡燃直言:“还是说想把我卖出去。”
方正海的嗓音带着舒适的笑意:“你在说什么,小燃?我是你的亲人,怎么会把你卖出去,只是他从项目初期就一直很感兴趣,也投入了不少,听说你成为非常优秀的Alpha,想要见见你。以后他还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实验室。”
“我、们、的?”方渡燃一字字道:“你恶心人的功力真是无穷无尽。”
“小燃!你要学会有礼貌。这不是绅士应该说的话。”方正海一次次不厌烦地为他纠正。
方渡燃一声没吭就挂了,顺便把手机也关机,拔出手机卡。
这下方正海应该也不会怀疑他的行踪了,不过赶在这个时候出现要让他认识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在车上,说话不方便,方渡燃刚才是想过问问方正海自己父母的事情 ,但十来岁的时候被方正海欺骗,长大了就再也拒绝从他嘴里听到任何有关母亲的言论。
方正海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知道他的家的人。
刚刚他很想问一问她母亲叫做什么,说起来就可笑,他居然连他亲妈的名字都忘了。
以前偷偷地在网络上搜索过他爸和方正海的名字,居然什么也找不到,知道他爸叫什么还是在分化时被关押在实验室,从网上看到的。
那会儿的新文标题,名字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本市药品实业集团董事长及夫人河边散步溺水身亡,据悉资金周转困难,被疑自杀》,充满噱头的句子,他一个字也没忘,他从里面的照片上听到方正业的名字,他记住了。
大概那时候新闻也出现过他妈妈的照片,但他实在是毫无印象,之后反复地实验,最开始那段时期,炼狱也不会有那么痛苦可怕,他也同时连新闻里他爸的那张脸也忘了。
本来应该留下痕迹的新闻,他猜测大概是方正海的运作,他从这些外网上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了。要不是那会儿他能确定自己的清醒的,方正海也能作为他父母遗留下来的证据,方渡燃甚至都快怀疑那天看到的新闻信息是不是假的。
过去的痕迹都被洗掉了。
有时候看到方正海的脸,他也完全想不起来他爸长什么样。记忆好像有自我调节的功能,让方渡燃对他父亲一丝印象也没有。
不过方正业跟他亲弟弟一手造成他如今的局面,跟他母亲的死还息息相关,他记住也只能无处宣泄。
但是他怎么连自己的亲妈也忘了?
以前不会有这么迫切和追根究底的心思,但是自从下午从学校出来,准确地说,大概是听郁月城讲过那家Flower的甜品店来历之后。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方渡燃心头。
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两个人,为什么能让他想起来他没什么印象,只出现在记忆的零散片段里的母亲。
也许是跟方正海的那通电话让方渡燃的此刻的脾气尽显,在两个司机眼里完全是个没耐心并且气性还大的男性。
方渡燃隐隐散发的气场,同时也凸显出他Alpha的身份,让前面两个一门心思搭讪的老实不少,终于消停下来。
从内地中部的榕城出市出省,再一路南下穿过两个省才进了南部靠海的清原市。
方渡燃睡睡醒醒,蓝牙耳机连接的多功能军用设备——那只秒表,在给他的耳朵灌输了长达十个小时的高中阶段英语课文连播及单词带背。
长途车让人睡着,他每次醒来看窗外的天从凌晨一步步地到远处朝霞浮现,在心里估算一下时间,又闭上眼养神,再次入睡。
每回醒着的时间里,听到的英文单词还都刚好跟着在心里背了一通。
这段日子正值榕城四节分明的秋季,到了清原市,前面的司机喊了一嗓子,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皮肤上没有出汗,他只有运动和发烧的时候才会冒汗,平时的气温变化对他而言,夏天不热,冬天也不冷。
但他知道眼下的气候应该是变得很热。扫一眼前座,红秋衣连球衣都脱了,光着膀子,另外那个郭胖格子衫没脱,手臂上汗湿一大块,估计后背都是汗。
车厢里的味道越来越闷,有同样是Alpha的信息素味道被蒸出来,干瘪的,令人不适的,又怪又难闻,像是腐烂的香蕉。
方渡燃靠打开的窗户缝都不能缓解,一下子把后座的窗户全打开,风灌进来,他长长地迎着风换了口气。
“热啊?”
郭胖拍打空调的出风口说:“这车空调小,就能吹着前面,小兄弟,要不我跟你换个座,你来前面吹空调。”
方渡燃看看他满脸豆大的汗珠正刷刷地落,天生在眉眼间携带的那点不屑明目张胆展现,换了姿势让自己的脖子更舒服:“我不热。空调坏成这样,难为你们在车里蒸桑拿。”
夏天才刚过两个月,出租车上的有效期明晃晃登记着这车是他去年开始跑的,当他眼瞎吗。
方渡燃猜他们把自己想得太不正经了,不过是去送个血样,背包里的保险箱轮廓大概是让人误会成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要用钱来衡量,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可以被商业化,明码标价,不过价位太高太高。
不识货的人拿走血样,也没用。
方渡燃是有自知之明的,尤其是在身为实验品这件事上。
所以当车停在他指定的街头,方渡燃把灰色的兜帽往脑袋上一扣,拧着他的价值走去也许能开启他命运转折点的地方——麒麟研究所。
那地方很偏僻,已经在清原市的边缘,一个郊区废弃多年的学校旁边。
学校的老地址里无人开发,无人打扰,杂草丛生,树木随心所欲地生长,压弯了生锈破烂的老式大铁门。
从榕城离开的时候是黑夜,现在已经是艳阳高照的上午,然而一步步走近的这块区域愈发风轻宁静起来,方渡燃猜测这里的温度可能都比横穿的市区要凉爽些。
他的心跳很沉稳,原以为的犹豫在步行三条完全不热闹的街,又走过一个郊区的村子之后,完全消失。
等待他的有很多结果,每一种都无比地让人熟悉、意料之内,且没有一个好下场,而方渡燃在赌里面千万分之一的运气。
在学校里,他听过的话,总有人形容他下手狠,方渡燃发现他对自己下手才是最狠的。
大概没人能像他这样不择手段,连自己也能当筹码来利用。
什么时候成为这样的人,他一时想不起来。
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无异于自爆于危险之中,他只是在方正业带来的危险,和其他危险里选择了后者。
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自己看起来挺牛逼挺潇洒的,一点背景没有,一个实验品为了一点自由的希望,孤注一掷地全靠直觉的判断去和一个研究所合作,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但方渡燃比谁都清楚,自己在生死这件事上或许真的……麻木了,或者说的确冷漠。
他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他并不厌世,他还有一堆跟大白猫的约定要去履行,他因为看到了光才想爬出深渊去晒太阳。
他想要能上一个大学,用正常人的身份去跟郁月城说话。想要没有限制的呼吸新鲜空气。
不过这些都掩盖不了冰冷的骨血。
可能是人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对生命是没有敬畏心的。
他刚进实验室那一两年,和很多野兽搏斗过,尝过冒着气的鲜血,看过强劲的脉搏让它们像喷泉一样绚丽扭曲地洒满!全身。
皮肤不会冷,却感受得到这些液体都是还是热的,手里捏碎的心脏,不止热,还会跳动。
他经常和那些野兽一样,衣不蔽体,偶尔会遗忘做人的模样。
方渡燃的生命也跟它们相差无几,失败的成为实验垃圾,成功了才会留下来改良,生命从未被尊重过,摆弄在他人的手里。
所以现在他也为达目的,成了赌徒,用命下注。
也可能是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在这一个月用光了,现在反而有点脚下平坦的意味。
没多远的路,从看到麒麟研究所,到走过去,他跟走马灯一样,那些腐烂血腥的画面突然就从最后一层地狱里翻出来。
伴随那股烂熟于心的、浑沌的、滑腻的、肉块腥膻的味道。
方渡燃这次神情未变,还有闲心在耳机里的英语课文被他暂停之后,浅浅地念了一句。
“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他不是文绉绉的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句莎士比亚被人用烂的经典,自己都有点惭愧。
他要是文化水平高一点,像郁月城那样,现在怎么也得捡起来一句更好听的念,不然显得他太傻了。
走近看,麒麟研究所前年换的牌子,也是白色发黄之后的灰败,院子里没人也没车。
准确的说,是从村子走过来的路上都一片荒凉,全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旧建筑,没有人居住的样子,路上数了数,就只有一个人在狭窄的单行道对面跟他相向而过。
方渡燃没想过多做停留观光,他径直走向院子大门口像门卫室的小房子,敲了敲上面的玻璃窗,比学校的门卫室高出一大截。外面看空空的,敲窗纯属礼貌举止。
等确实没人冒头出来,方渡燃先看了看玻璃窗的锁,没上,所以轻易妥妥地推开,然后从背包里提出来保险箱放进去。
视线范围内,高出五十公分的玻璃窗不够他看到里面的情况,他只能凭感觉伸长手把保险箱放到一个能撑住的平台上,然后再把玻璃窗妥妥地推回去。
不急不慢地擦掉自己的指纹,接着再步伐如常的离开。
目测范围内,一个研究所,大门上连个摄像头也没有装,街上遥远的摄像头照不到他的脸。
等他离开后,趴在桌上睡觉值班的研究人员才抬起头,眼神模糊地看向手边出多来的一个保险箱,擦擦午睡流出嘴角的口水。
照常戴上手套打开箱子登记科研送来的贵重物品,红色的三管血样出现眼前,半秒后爆发一阵尖叫,迅速躲开,哆哆嗦嗦地抱着座机蹲在墙角给自家导师打电话。
“师、师父父,有人送,送,送……把红色不透明状的黏.稠液体放值勤室了,保险箱冰,冰袋装……”值勤的研究员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头短暂沉默,很快反应过来:“不要碰,离远点。我马上跟人过去。人看到了吗?是谁干的?监控呢?”
“街区监控,我我我马上联系人去警局调取!”
做实验的人,做麒麟研究所的基因实验,小徒弟被未知的液体吓破了胆。
那边沉着道:“冷静点。我来联系,保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8 01:06:13~2022-05-09 06: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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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燃燃。”
血液样本送到后, 方渡燃从另外一条路绕出去找到那辆挂牌是榕城的出租车,直接出城。
方渡燃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什么事, 他在血样的保险箱里留下来他的虚拟邮箱,如果有机会,他会收到麒麟研究所的回信。
有回信,是好事。
如他所愿,同样也冒着极大的风险,他可能会暴露自己。
方渡燃现在能拿出一百万跟他们谈,他确定自己身体的价值, 绝对不止这一点点钱, 是有钱也造不出来的。
可是他不能确定这个老旧、神秘,有自己脾气的研究所,会不会对这副身体感兴趣。
他想做改造人的实验室, 大多应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能向麒麟研究所一样,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成绩,在推进人类命运的历史上留名。
那自己对他们来说,意义就很难界定。
如果能够有机会, 合作谈成, 可以脱瘾,方渡燃自愿义无反顾地跳进另外一个坑里,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 做这个研究所的实验品。
方正海的项目研究到他这一步,他应该是唯一一个现存的第二性别扭转的活体。
麒麟研究所可以捡现成的。
万一这是另一个火坑, 那也没有差别了,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郁月城要帮他,也只能去找愿意接手的研究所, 这是技术上的壁垒,不是靠钱就可以解决的。
如果可以,方正海他们早就会去可以的地方吸取经验,是国内外都没有。
抑制剂看起来很简单,这是因为已经普及带来的错觉,研究的过程从无到有才是艰难的地方。
方渡燃体会过要突破本能,控制生理机制,还要无副作用有多难,麒麟研究所有开发抑制剂的实力在,只要他们愿意,自己完全可以有机会脱瘾。
万一他们把这管东西曝光的话,方正海会立刻把他关进地下室的笼子里。
这是他以前最怕的事情,现在他看到了郁月城,优雅蓬松的大白猫无论何时会安静蹲坐在地上等他,干净的眼眸里只看向他,他就会心甘情愿一步步地走过去。
这些束缚他的层层阻碍和危险,仿佛都可以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往后退一步。
他不为曾经那样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的活着。
方渡燃要鲜活的呼吸,要么生,要么死。
他不再蜷缩在黑暗中,以实验品的身份跟他方正海扭曲地共生,以为自己背着光,闭上眼,待在阴湿角落,就可以多活一天。
以为自己闭着眼,就可以自欺欺人。
他要由他自己来决定毁灭或者延续,思路一换,这场交易里,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筹码,是主导价值的一方。
既然目前的价值就是这副身体,那么只要他的意识没有完全死去,他就应该拥有所有的主导权,由他来决定跟谁合作。
如何去使用这具身体,如何将它利益最大化,为我所用。
不去依托任何人,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在笼子里生不如死,如同牲畜的日子,没什么会比那更糟糕。
七年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亲手划上了休止符,七年间的所有都举重若轻悬在他的心脏上,放手后的清明浮现得迟钝且缓慢。
跟出租车一起从清原市到榕城,穿过白天黑夜,姗姗来迟。
方渡燃似乎做了一场长长的,跟自己拉扯的噩梦,直到回到榕城,再次看到熟悉的街巷,才如梦初醒。
因为赶路,两个司机轮换着开没停过,吃饭也是方渡燃一路现金支付,在高速路口的休息室里吃。他自己没什么胃口,带了几片能量补充的药片,吃饭的时候也只在停车点走走,透透气,没跟这两人坐在一起。
从榕城高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周日上午快十一点,方渡燃记得郁月城的假期都会多睡一会儿,睡到几点没统计过,就打算等到快到饭点再给郁月城报平安。
出租车按照他给的路线,终于停在实验室周边很偏僻的位置,是郊区的大马路,灰尘不多,人也看不见几个。
每次过来他都从这里下车,走上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实验室,这里没有公交车的站牌。
榕城到清原市,来回一共快三十个小时的长途,坐车也会累,两个司机轮换加上大食量的饭菜还累得够呛,方渡燃看起来没一点儿影响。
在后座把用来备用的老式功能机收起来,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遇到需要联系谁的时候,手机卡放回自己的手机里开机。
拿整面额的现金结完帐,司机找不出零钱,他也不会在自己手机上留下这笔出租车的交易记录,所以直接当辛苦费不用找钱了。
提上背包从车里下来,方渡燃一手立刻拨通郁月城的电话,赶在进实验室之前给他打一个,再联系就得等到上晚自习,上课不能带手机,要进入教室才能看到他的大白猫。
他忍不住,他挺想郁月城的。
听筒里响起“嘟……”的一下显示电话接通的声音,方渡燃都觉得格外漫长。
通话接起来,那头有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方渡燃猜他一定不在学校里。
“回来了?”郁月城开口第一句就问。
“嗯。”方渡燃笑:“怎么这么快,两声就接,在等我电话?”
郁月城坦然:“在等。”
方渡燃微微顿住,接下去道:“这么乖啊,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郁月城好像当真在那头思考:“带个浇花的喷壶,可以清洗叶片的那种。我买了风铃草,是已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它很健康,初冬之后每隔两三个月就能开一次花。”
“现在有花吗?”方渡燃问。
“没有。”
郁月城说着就发过去两张购买时给风铃草拍好的照片:“它刚开过,你养上两三个月就可以有花了。”
“我还没养过花花草草的。”
方渡燃想了想,他都没养过任何一个活物,突然还有点紧张,万一他把郁月城送他的盆栽养死了怎么办?
“没事,我帮你照看。”
大白猫有读心术,默契十足地表示:“不会坏的。”
方渡燃对他掌握种植技术毫不意外,并且充满信任:“那行。寒假你也得把它带回家,不然它一个人在学校会枯萎的。”
然后他就隔着听筒听见那头轻轻地笑意,立刻严声:“你笑什么?它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郁月城“嗯”了声:“它不会。我来。”
“……我也要来,那是我的花。”方渡燃说。
郁月城刚收敛的笑意又浮出来,清浅的呼吸似乎能从电磁波传过来,贴在他的耳畔。
才两天而已,方渡燃这一刻发现,他真的很想念大白猫。
可以的话,他还想抱一抱。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后背一阵劲道传来,空气的流速加快,方渡燃下意识回身直朝砸上来的东西狠踹一脚。
金属外壳的电棍掉在地上,反光晃眼,磕在水泥地面上不断作响,穿红秋衣的司机手臂被震得发麻,抬起头怒目而视。
方渡燃往后退了两步,道路外面是刚推翻等待规划改造的废墟,周围除了几棵树和废料什么也没有,他们的车也没开走。
他还以为这是司机们开车久了想休息会儿,没想到一直没好感的预料成真,这两个人也敢打他的主意。
“方渡燃?”郁月城在手机里喊。
方渡燃想抬起手去接,郭胖从车后面突然窜出来,手持一模一样的电棍往他身上捅,方渡燃侧身避开就只能往另外一头退,红秋衣正好堵住那头,手里一滑手机掉下去砸地上。
“方渡燃!!”
郁月城提高音量喊:“你在哪?榕城吗?!什么方向??”
方渡燃还从来没见过郁月城这么紧张,很是意外,也很抱歉,外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对面紧张成这样,他反而安心,真恶劣。
可被人牵挂的滋味挺舒坦的,就是委屈大白猫白紧张一通,毛都竖起来了吧,真不好意思,得好好顺顺,好好哄。
这一点不耽误心里那点高兴。
方渡燃想捡起手机解释几句,无奈被逼得连连后退,没功夫搭理他俩,心里更多的是想怎么先把手机捡回来。
“你们要钱?”方渡燃说。
郭胖跟红秋衣都是十几岁就出来,跟着真正走街串巷不务正业的混混当过打手的,发现他有点身手,都不敢贸然上前。但是他们俩现在有家伙事儿,车里也还有工具在,也不输多少。
“废话,当然要钱。”
郭胖满脸横肉,一笑就堆起来:“不过看你也有两手,要不跟着我们哥俩干也不错。”
“这张脸还能值点钱。”红秋衣在旁边打商量道。
他看起来身材精瘦,说话的音色也细一些。
“我可不好这口,送你。”郭胖说。
方渡燃隐约能听见听筒朝下已经远离他的手机里还有郁月城的声音在响,这些话他听听就算了,这两人不能拿他怎么样,郁月城听见就要出大事了。
大白猫浑身已经竖起来的长毛,会因为肌肉紧绷根根直立。他得快一点解决掉了。
“你想要多少。”方渡燃问。
“一千万。”郭胖直接报数:“看你拿背包里,装了不少好东西吧,出手又这么大方,一千万对你来说也没什么。”
方渡燃唇角一提:“那我还挺荣幸的,有这么多钱。”
“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郭胖朝红秋衣使个颜色:“不然你把他陪他好了,讲讲价也成,他那份拿人抵了。”
方渡燃觉得不能再让郁月城听下去了,朝红秋衣勾勾手:“来,讲价。”
红秋衣先和郭胖交换眼神,然后把电棍功率开到最大,放在身前走过去,指着方渡燃威胁道:“你把衣服脱了。”
方渡燃还没想过这两人敢就地对他干什么,大概是怕他也拿家伙,扯开自己衣襟表示:“我出门办事,不带.枪,放心。”
“就你?还有枪?”郭胖问:“你是送货的?”
方渡燃两手空空朝红秋衣走过去,他们乱七八糟的暗语一听就猜到,随意答腔:“是啊。”
等快要靠近红秋衣,他突然飞起一脚直踢面门,空中洒开长长一道血迹。紧接着仰身避开另一根朝脑袋袭过来的电棍,单手直接揪起郭胖的裤腰把整个人提起来头朝下从车窗玻璃的爆破点用力一撞。
郭胖的头顶直直砸穿车窗拿身体嵌进去,又被档位卡住脖子,一身肥肉塞住烂掉的窗框,双脚还在不停蹬踹:“干你娘的你个烂货,给老子拉出来!”
方渡燃朝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送得更深,只剩下胯骨和肥胖的臀牢牢塞满窗框,两条腿在外扑腾。
他外车里瞥了一眼,郭胖整个脑袋歪倒栽进两个座椅靠背之间的缝隙,喘气都不方便,身上有一点血迹,八成是玻璃划破的,这会儿没功夫嚷嚷,只顾往外爬。
红秋衣捂住鼻子坐在地上,下巴底下还在滴落血迹,空气里一阵发酸的乳制品味道蔓延。
不是酸奶,更像是酸奶变质后的味道,跟在车里闻过的腐烂的香蕉味有一比,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确实够搭,连信息素都是一个调性。
方渡燃这才发现红秋衣是个Omega,他在车上热起来连裤子都不穿,虽然男性是第一性别,Omega运动完要脱掉上衣只穿短裤都很正常,都是男人。
但作为司机,开车热起来就穿个内裤,他完全不能接受,况且他就是同车的顾客。在有陌生人的封闭场合脱得只剩内裤,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方渡燃每次睁开眼看见前面都能立马转头。
此刻知道自己揍了一个Omega,方渡燃生平第一次不但没产生不够绅士的歉疚,还有点后悔包这辆车。
正想给郁月城回话,刚刚还坐在地上的红秋衣暴起冲过来,方渡燃迎面而上,仅凭一只手就轻易将人反拧在汽车前盖上。
车身被按得抖动,郭胖从车窗同时滑下来,他当即一脚踩住想爬起来的脸,弯腰在地上把手机捡起来:“喂,郁月城。”
“我在!你在哪?”郁月城早就让车停下,靠在路边等他回话。
“我没事。刚才有人想打劫,我就把他们赶跑了。”方渡燃说。
郭胖拼命挥动双手,刚张开嘴,方渡燃就挪开脚重新死死踩住口鼻。
“啊!呃……!!”红秋衣也在他手底下挣扎。
方渡燃眉头一蹙,对扭头的红秋衣竖起食指:“嘘……安静点。”
电话那头的惨叫声停下来,还有隐隐约约的抽气声,郁月城没听到属于方渡燃的,长松口气:“再过三十秒,我就要报警了。”
方渡燃还有闲情逸致发笑:“你的本事也需要报警?不是查查监控就知道我在哪了?”
郁月城好像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榕城我不熟悉,就算需要找关系促进调查,通过交通系统的监控也是终端一线的取证地,我只能让结果的进程加快,并不能感知到你在哪个方位。”
“唉……”
方渡燃淡淡地叹了口气:“那真可惜,我听说彻底标记过的Alpha和Omega是会有心灵感应的。”
“你确定没事吗?”郁月城问。
方渡燃无缝衔接回答:“我确定。他俩被我揍得挺惨,你要不要看看?”
“要。我要确定你的安全。”郁月城说。
方渡燃诧异,笑道:“真要啊?”
说着就将脚下的郭胖拍了一张发过去,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车,然后接起来说:“看到了吧,谁有本事打劫我,自寻死路。”
郁月城这才真正放心:“我听到了。”
“放心,我会送进警局的。”方渡燃说。
“嗯。”郁月城现在接上话:“彻底标记的Alpha和Omega准确来说,应该叫做获得情绪感应,彼此的情绪会相互影响。”
因为方渡燃曾经对评级感兴趣过,所以郁月城在附赠上已经不太为人所知的科普:“不过评级越高的第二性别,越不容易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
方渡燃想了想,问:“你会吗?被对方的情绪影响?”
“当然会。”郁月城说。
“你可是评级S的Alpha。”方渡燃道。
郁月城停顿的一秒,方渡燃就自己给自己解惑道:“倒推的话,能影响你情绪的Omega,你得对他有多喜欢,才会被影响啊。S级别的第二性别会产生情绪感应,也一定是比普通的Alpha和Omega起点更高,起点这么高,还会影响,这喜欢如果能评级,说不定也是S。”
“评级S的第二性别,也不是一定要找自己相对性别的。”郁月城正想再说点什么,那头发出一声响动。
红秋衣这时候捶了一记车前盖,方渡燃没觉得自己跟郁月城在这里聊天有多不好意思,反而是这一捶让他不爽,煞风景。
“我晚上就回来了,你帮我看好我的花。”方渡燃说:“挂了。”
“需要帮忙吗?”
伴随声音从废墟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方渡燃挂掉电话回头看,这回知道红秋衣刚刚一个劲儿往后看还捶车前盖,原来是在求救。
那他就不清楚这白大褂究竟是来帮谁的了。
“你看了很久的戏?”方渡燃问。
对方带着口罩,一身标准的实验室的装扮,这里会有白大褂只会是实验室的人,不会是医院,不过这人他完全没印象,实验室里方正海也从来不让团队其他人来操控他的身体,除非他昏迷和暴起。
“没有多久,你身手很好。”男人说。
“那你要帮谁?”方渡燃问。
男人指指他脚下踩住的快要窒息的郭胖:“他看起来要断气了,我帮你把他们拖进车里送走。”
方渡燃面色冷峻,对这人似乎有点天生的排斥,尽管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有外人在场,他也不能提到实验室。
“不用了,他们自己会走。”
方渡燃松开手和腿,踢了一脚郭胖:“需要我让警察来接你们吗?”
郭胖用仅剩的力气摆头: “饶,饶命。”
“你吸毒还是贩毒?”
方渡燃想如果送货是指这个,他还是应该报个警,他来总比把这两人交给白大褂好。
“都没,咳咳咳……”郭胖惨着脸道:“我以前,混道上,听别人说的,这是来钱的活,我看你年纪轻轻以为你干呢。”
“我干这个,你还敢打劫我?”方渡燃说。
郭胖: “这都是亡命财,抓一个,是一个,落单就没跑咳咳……”
“行了,滚吧。”
方渡燃盯着他俩重新坐进车里开走,不想让白大褂有机会。
等车开走,白大褂还一直站在他身边等着。
方渡燃觉得不舒服,被人监视的感觉又来了,有必要还没进去就来这出吗?
“你不在实验室,出来干什么?”他问:“方正海不锁门?”
“听起来你们相处得确实不错。”白大褂说。
方渡燃看他的眼睛有种奇怪的熟悉,多看一眼,又格外陌生,总之站在一起都会不自在。
“少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是他的狗,跟我没关系。”他冷淡道。
实验室里方正海以外的白大褂,见过的三个,两个用大型兽用麻醉.枪打过他,拖那些尸体一样把他脱出笼子,剩下一个出现在电击器按不住他,走进封锁室内给他加电压,身影在他昏迷前夕映入眼帘。
因此这个陌生的白大褂,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给方正海卖命的狗,他也没必讲什么礼仪风度。
“他说你不爱讲礼貌,走出去像个没人管教的小孩,有损仪表,看来也没错。”白大褂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笑。
方渡燃嘲得直接:“你躲在里面看了那么久,也没想过帮忙,打完了才出来,这也是收集我社会实践的一种吗?”
“你身上的实践我还不了解。”
白大褂摊开手做无辜状:“我是因为想早点看到你,所以出来走走,顺便接你。他说你的数据很棒,是个非常成功的项目,我就观察了一下。”
“用看小白鼠的眼神?”
方渡燃轻笑:“等你做了实验室负责人,再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他总觉得再待下去,会得到更多的恶心玩意儿,这人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他反胃。
论身型体态和外形,确定不认识。
这人穿的白大褂一看就不合身,尺码大了不止一个,身体在里面空荡荡的,脸上看起来也不胖,但有点浮肿似的,眼皮微微发亮,是涂了什么东西?
也不像是化妆了。
从眼睛看,他应当是个身材苗条,五官周正的男人,但加上眼皮眼眶就有些违和。鼻梁貌似算挺,把口罩顶起来。头发带着卷,也不知道是自然卷,还是烫的,黑色里带点黄,干巴巴的。
气质跟长相一样分裂,瘦巴巴的身材,对视的时候总爱把下颚抬起来一些,仿佛习惯性站在高处俯视他人,外形和工作的性质又完全不是个独裁者。
每一个能顺眼的地方,都有更不顺眼的掩盖。
方渡燃是不会对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的,实验室偶尔会跟方正海团队的其他人碰面,他不过都是当成空气。其他的人也遵从指示,不会主动来接触他。
这人怎么完全不自觉?
“燃燃。”白大褂在他身后叫住他。
方渡燃霎那间有丝恍惚,脑袋发晕,蹙眉站定,等身后的脚步声走上来,慢慢缓过来,琥珀色的眼睛斜睨他。
“我跟你一起回去。”白大褂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12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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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不道德
郁月城放下手机, 通话的界面退回到手机主屏幕。
安靖目睹全程,重新踩下油门上路, 一边看看身侧刚刚完全失态的儿子,把水瓶递过去:“宝贝把妈妈都吓到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
“谢谢。”
郁月城接过来,把热水倒进自己杯子里,刚才的确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嗓子过后也有些疼, 喝掉水之后好一点。
安靖看向他若有所思的状态:“看样子小燃是没事了, 怎么还不放心。”
“我不放心他的身体。”郁月城说。
“他失忆的问题我也咨询过一些有经验的脑病科教授,从他的失去双亲的经历来看,受到的精神刺激很大, 这种情况下,失忆确实算是常见的症状。”
安靖轻轻地叹了一口:“他们的统一意见就是,如果没有必要,不要试图去唤醒他的记忆,也不要采取一些强行刺激, 这会突破他自身的心理防御。在他的潜意识里, 也许就是排斥过去,不希望想起的。最好的方式就是顺其自然,他能想起可能也会收获痛苦, 不如就像现在无忧无虑一点。”
“我担心他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失忆。”
郁月城思索后说:“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对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印象, 他说自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偶尔却会想起来一些画面,综合看不像是身体安全意识里的拒绝, 像是因为外界因素导致的。他试过回想,没有线索。”
“可是小燃承受的伤害是事实。”
安靖掌握的消息里,更多是方渡燃的家庭因素,她向郁月城道:“他那会儿才那么小,知道一个结果,和亲身经历的痛苦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他选择遗忘的也许恰好就是那个过程,刚好是在方家出事之后失忆,关于父母的时间段都不记得了”
郁月城沉默了。
母亲的立场会让安靖分外揪心,茵茵留下的唯一血脉也让她心酸,她在儿子不出声时劝慰:“月城,你要知道他当年毕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就算是现在,你看看他,也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父母是他生命里最亲的人,他一瞬间父母、生活、经济来源,什么都没了,这些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都是会把人压垮的。小燃的性格很好,他很坚强,如你所说,他愿意向你提起他没有双亲,愿意朝你敞开心扉说自己试图回想,但是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身世不在乎,回忆起那段时光不会痛苦。”
郁月城安静半晌,开口道:“我没有不体谅他,我也一直都没想过强行让他想起来,更没有忽略他的痛苦,我只是……”
他让郁闻礼帮他分析方渡燃的易感期情况,还没有跟母亲说过,郁闻礼和他是亲人也是朋友,不会出卖他,他也不想在还没有确切答案的时候,用方渡燃的身体来让安靖紧张,这事不能闹得太大。
安靖是在常人的思维上去想方渡燃受到了精神刺激,会去找脑病科的教授来资讯,他想的却是方渡燃的易感期不正常,他的身体可能有跟易感期息息相关的问题。在这方面,安靖完全是个外行。
“你去植物园买风铃草,没想过让他想起茵茵吗?”安靖在他欲言又止时发问。
“我是有跟他提过Flower的甜品店,是你和伯母一起开的,但是刚好聊到那里。我想他毕竟是伯母的儿子,他们的感情很好,方渡燃有资格去接触一点跟伯母有关的事物。他不是孤儿,他有爱他的母亲,跟您一样。虽然不是以儿子的身份去认识,是以另外一种……好奇的目的,去接触一点,以另外一种方式跟伯母有交集,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郁月城坦诚道:“有时候,我是想过,如果他能记得我就好了,可是他不记得,那也没事,我已经找到他了。”
“我的宝贝考虑事情比我还要周全了。”安靖握住他的手。
“妈妈没有责怪你,妈妈自己也会忍不住想让他来多认识一些茵茵的东西,偶尔也会说漏嘴,叫上茵茵的名字,总是把他当做以前那个调皮的小孩来看。妈妈是想让你不要去过于追究他的过去,他真的忘了,或许也是件好事,就让他快乐一点。”
郁月城在想怎么去说方渡燃现在不是轻松快乐的样子。
日升田园都市C区那个牢笼一样的房子,无家可归的方渡燃,急需现金和力求摆脱自己收养家庭的方渡燃,易感期不正常的方渡燃,哪一个看上去都不轻松,更别说快乐。
“怎么了?”
安靖见他今天几次沉思:“宝贝想说什么就说,妈妈的话有些重,可是小燃很不容易,自从见到他以后,我心里一直很难受,前几天还去茵茵的坟上看了看她,我是心疼小燃。”
郁月城换言道:“我只是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好像过得不太满意。他把行李拿到我家了,之后我会劝他假期的时候可以住下来。”
安靖还没有打开过放行李箱的那间客房,只知道方渡燃拿了些衣服过来,会暂住一阵,这会儿听出来言外之意:“他被家里赶出来了?”
“不清楚。”
郁月城不能说方渡燃把房子卖了,只说:“他之后可能没有地方落脚,我就让他住在我家。他可以一直住,我在哪他在哪,但是他跟监护人的关系似乎很恶劣。”
安靖明白了,以方渡燃的年龄,也快要过扶养期了。加之家庭关系恶劣,要容身是很艰难。
“是通过遗书认定的,我也没有见过领走他的那个人。听当时的门卫说,是个戴眼镜的瘦瘦的男人开车来接走他的。”她说。
“没人见过他吗?”郁月城觉得蹊跷。
安靖回忆道:“没有,这些也都是茵茵的大哥说的,我去问了门卫才知道的确有这么个人。那时候我忙着处理茵茵的后事,是……身体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同一天,就被领走了。”
“这么快?”
郁月城想这只能是同在A市,不然也太赶了,都等不及下葬让方渡燃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程吗。
时至今日,安靖提起来这段往事,眼眶里还会蓄起泪水,她拿纤细的手指按了按眼角道:“先前也不知道方家在A市有这么个亲戚,茵茵走了都没来看一眼。”
郁月城从包里拿出来纸巾递过去:“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来给伯母扫过墓。”
“她娘家总有些亲戚的,就是离得太远了。我能联系上的那会儿都通知了,她当初要嫁给方正业,是跟娘家闹翻了的,都不认她这个女儿。
“方正业就继承了家里一个药企,他爸去世,他妈妈改嫁后没回来过,论背景,年轻时是比不上廖家。茵茵分了家产断绝关系,带着娘家的东西过来帮衬方正业,慢慢地方正业的药企越做越大,他们也有了小燃。而廖家因为家族的生意往来,举家移民国外,就留茵茵一个人在国内。
“后来出事要入土的时候,她两个哥哥都回来过,带走了她一点骨灰,说断过祖辈的关系,不能带回去给她下葬,只能给她简单立个牌位,就当是关照到了,让她就留在A市下葬,这也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落叶归根。给了我一笔丧葬费,告诉我她儿子按照方正业的遗书已经有亲戚收养了,之后再也没来过A市。”
“伯母其他的亲戚呢?”郁月城问。
“人都走了,除了家族至亲哪里还有别人来扫墓,廖家上下都搬去国外了,人不在国内,关系自然也就都断了。”
安靖想了想道:“你大舅移民之后,头几年还打电话,邀请我们一起过去,我和你爸爸都决定留在国内发展。你爸爸的学术地位要面临的诱惑很多,他也坚持为国内做事,所以表态过后,最近几年你大舅就圣诞节和春节发两封邮件,估计过几年,邮件都没了。人总是往前走的,各有各的路。”
“还有我们。”郁月城说:“我们每年都有去看伯母。”
安靖眼眶里还有些湿意,笑地温柔又宽慰:“宝贝一直是我和你爸爸的骄傲。”
郁月城了解茵茵伯母入土和后事的一些细节,更觉得顺理成章的背后,有点太顺了。
同一天,就被领走。
如果是在A市的亲戚,领走也不会耽误下葬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A市的亲戚,恰好刚刚来A市,或者早有算计,方家的资金链出问题,过来帮方伯父带走孩子的,以免债主找上来影响孩子安全……
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巧得过分了。
有一些办法,是可以了解到更多的,只是郁月城一直都希望能从方渡燃那里得到答案,所以没有用。
他妈妈一定也是因为信任,信任方伯父留下来的遗书,不去插手方家这种家务事,所以尊重方渡燃被一个陌生人带走的。
然而事实证明,方渡燃过得并不如意。
郁月城终于出言道:“妈,我想让小姑帮个忙。”
安靖神色微变,立刻明白自己儿子想干什么:“你要你小姑去查方家当年的事?”
“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领养了方渡燃。”郁月城说。
“他的户口早就不在A市了。”
安靖道:“我也动过这个念头,虽然这不太好,但他在国内是举目无亲了,我怕没有人照顾他。茵茵下葬之后,我就去查过,发现有人给方家处理后事,户籍已经注销了,方家不存在了,方渡燃的户口自然也不在A市了。”
“那就查榕城。”郁月城没想放弃。
“月城,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去调查?”安靖收起神情道。
她是出于担忧去看看小孩子有没有带走,是长辈,知道有人照顾就好,也并没有越界要去追根究底将别人的私人生活挖出来,可郁月城现在的目的显然跟她不同。
她儿子要去利用社会阶层窥探别人的生活,这很不符合郁月城从小到大的修养。
“小燃跟你一样,他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你动用政治关系去调查一个与你无关的男孩子,”
安靖接着问,“这种行为你明白严重性吗?”
“我明白,这不道德。”郁月城很果断:“那就不道德吧。”
面对母亲脸上的疑惑,他坦露道:“我很担心,非常,我觉得他现状不太好。”
“有没有想过,那是你的单方面直觉呢?”安靖平复心情道。
郁月城摇摇头:“我有依据,只是我不想透露他的个人隐私。”
情有可原让安靖放心,她也相信他的儿子不会成为那样以权谋私的性格,她希望家族的带给郁月城的便利是向上的,积极的,而不是那些不学无术为所欲为的,这一点上,郁月城一直成长得很好。
因此她可能会短暂的怀疑和疑惑,从不会对郁月城失望。
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修养和原则,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达到目的。
这是为了一个小男孩。
“可你要找到小燃现在的家庭,他的背景,这也是属于他的隐私。”安靖道。
郁月城显得很坚决:“那就让小姑直接告诉我,她的职业操守不会泄密,就不要通过你来告诉我了。”
安靖明白自己儿子是铁了心:“你知道我对你和小燃的事情,一直都很支持,如果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就帮你。”
“他不是。”
郁月城坦诚道:“不是也没关系,我希望他能够是我的伴侣就好。其他的时间我都可以等他长大。”
安靖思考几分钟:“宝贝,小燃目前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他不记得你们的婚约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你所怀念的一切,都是你单方面的想法,如果不是过去把我们和他联系起来,他就是你的一个新同学。你能告诉妈妈,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吗?”
这问题郁月城很难回答,他和方渡燃都是Alpha,当然不能有什么标记来证明。
想了半天,郁月城目光微微挪开,在自己母亲面前,少有的掺杂一丝不自然。
“我上个月陪他渡过易感期。”他说。
安靖转过头看向自己除了直系亲属以外,从来不跟其他人肢体接触的儿子,一瞬间居然都长大到可以跟其他的Alpha一起过易感期了。
听语气,应该是顺利的。
“两个Alpha的易感期,一定很辛苦。”她说。
Alpha的易感期十分狂躁易怒,生理需求极大,安靖都可以想到没有Omega的信息素安抚,两个Alpha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突破信息素的阻力肯定彼此。
自家儿子自小就思虑周全,显得成熟,可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还好。”
郁月城稍作停滞:“他说,我是唯一一个,跟他过易感期的。”
“这是两个Alpha之间的表白吗?”
这句话郁月城回答不了,这是他们缠绵过后方渡燃粘着他说的。
方渡燃勾他的手指,不让他下地抱他去吃饭,他们从黑夜到晨曦,赤身.裸.体用肌肤去感受过对方的存在,用掌心和手指占有过彼此身为Alpha的最私密的结。
这太像是激情过后温情时光,甜言蜜语,像极了表白,可当他问方渡燃“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好”,方渡燃却一口回绝。
安靖把他的不回答当作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夸赞道:“小燃真可爱。他这个脾气,从小就衬你。”
“嗯。”这句话郁月城完全可以肯定。
然后又主动向安靖展露:“他很多时候都很照顾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为我出头,看不了别人对我任何的冒犯,闲言碎语让他听到也会吃到苦头。”
安靖开车过了两个红灯,同意下来:“……这件事,我得去你小姑家一趟。让她走走榕城的关系,查户籍简单,但违反规定,操作不容易找机会。现在权限收紧,电脑上敲一个字都有记录在,得过几天才能有消息。”
郁月城:“好。”
“查出来了,你想做什么呢?”安靖问他。
这个问题郁月城很认真的实际思考过,方渡燃要是遇到了麻烦,金钱、人际关系、物质,他想帮一把,解决掉。假如生活成为困境,他想把方渡燃拉出来。
虽然以方渡燃的性格,有可能会拒绝他的帮助,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选择。
“我想,如果这个男人作为监护人,没办法把方渡燃养好,我愿意养他。”郁月城说。
第147章 魏杨
“说完了吗?”
方渡燃坐在实验室会议厅的主座上, 面前堆满不那么整齐的各种资料,可以遮住他的半个身体。
方正海在他身侧的位置拿出来最新的一份数据指标, 习惯他一脸的不耐烦,指着突出的几项道:“最近你消耗在脑力活动上的时间非常集中,都是在学校里,除了八个通宵时段,一共四十天没晚都可以到凌晨三四点。
“神经系统的表现也很不错,出现过短暂疲惫,很快可以调整过来。看你上次考试的成绩也说明这都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 有没有想学的艺术或者是技能,你的成绩加上一门特长,完全有机会进入艺术类的高等院校。”
“你不是想让我进上流社会吗?”
方渡燃目光冷冷瞥过去:“不得学个金融科研之类的?”
“艺术领域一样有很好的发展, 精英不局限于金融和科研,你的社会地位仍旧可以凌驾在普通人之上。”
方正海推推眼镜框:“我不是老古董,不会限制你的发展。”
方渡燃懒于应付,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方正海向他身后的白大褂示意:“魏先生在这方面有很好的人脉,可以帮你进入一所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 之后根据你自己的发展, 再选择要不要出国留学。当然实验室是要求你最终要返回国内定居,毕竟你的项目目前属于我们私人领域,不会对外出售, 作为研究对象,你需要长期在国内生存, 记录完整的人生轨迹。”
“你叫他来就为这个?”方渡燃看了一眼身后自从跟进来就一言未发的男人。
“主要目的不止这个。”
方正海介绍道:“是魏先生他一直都在关注你的生长, 只不过他不是基因领域的研究人员,所以常居在幕后, 如今你有了成果,他当然会来看你,”
方正海说话间时不时看向百大褂,目光不算崇敬,也说不上轻视,方渡燃感觉方正海似乎有些警惕,不过接下来的话让他意料之外。
“你可以把他看作是跟我一样的亲人。”
方正海显出非常大度的姿态:“他也是看着你生长的,今后都会在实验室以特别助理的身份跟你见面,帮助我做一些简单的程序,增加你们见面的机会,有助于实验室展示项目成果。”
“学艺术,我没天分。也没兴趣。”
方渡燃忽视掉这些商品化的流程,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晚上我还有课,没别的我就回学校了。”
方正海重新翻过一遍他刚出炉的新数据,考量道:“实验室希望你能作为一个完美的Alpha,靠自己的能力自由发展,你全身上下的任何一处都是精心打造的,如果没有发挥它们的价值,那非常可惜,项目也会缺失验收的关键。
“你想做任何发展,我们都会为你牵线搭桥,但不能让你直接拥有金钱和地位,这些东西在你没有完整的社会经历和优秀品质时,都是虚无的,不能称之为合格的精英Alpha。你需要的是货真价实的实力,来证明你优于常人的基因,既然你想参加普通高考,我会为你准备更好的学校。”
这听起来太像人话了,方正海的思想观念充分自洽,乍一听都快人感动一把了。
锻炼优秀品质,获得社会经历,成为合格的精英,在改变第二性别的基础上。换句话讲,不就是需要一个从头到尾能把Omega扭转成Alpha,并且成功培养进入上层社会的完整产业链吗?
这跟养殖场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一个像他一样,什么也没有的小孩,都可以凭借科技手段改变基因,从而凭借关系输送到各个领域上去,成为所谓的精英。方渡燃不知道他们制造这种处处都是人工强制安排的生活轨迹能有什么成就的快感。
操控别人人生的痛快?
还是随意扭曲一个人的第二性别,创造社会关系的畸形癖好。
以方渡燃的眼光看,所有的安排不过是在追求他们想象中的Alpha的基因和地位,这东西居然能让有些人成为披着人皮的刽子手。
强制分化之前,他可能会自然分化成一个Omega的,Omega就不能拥有优秀的品质在领域上拔得头筹吗?
方渡燃对自己这方面没什么自信,他学习确实很拉,但是总有Omega可以做到,虽然碍于生理机制和生育的影响,确实比Alpha要少一些,那是生理差别,个人选择,没有对错和优劣。
如果不是郁月城告诉他,第二性别本身的存在没有错,Omega的生理局限来孕育生命是牺牲和自然结果,是不能去比较,更不可应该去歧视的。
方渡燃单凭自己常年在实验室被畸形的思想侵蚀洗礼到自我怀疑,黑白颠倒,明知道不对,也会在一次次的检验和洗脑中怀疑自己的存在。
“实验室的安排我也没兴趣知道。”
方渡燃拒绝交流:“你的准备不必通知我。”
“刚才给你的辅助剂喝过了吗?”
方正海把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交代道:“还有一项抽组织液,你跟魏先生去吧。”
方渡燃起身把凳子带出去一大截,径直往外走。
穿白大褂的魏杨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等方渡燃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才对方正海说:“他的性格一直都是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他在群体和团队间的表现很好,跟你说过,他是班长,又刚带领班里的球队拿了青训联赛的冠军,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是没有问题的。”
方正海在这方面的自信就像是在介绍一款自己精心雕琢的商品,掩盖不住地得意:“包括他们的班主任,我们每次联系都会夸奖他,他只是还小,没能理解实验室的用心,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会对家长有逆反心理的。”
“你这个父亲当得很辛苦啊。”魏杨说。
语气里没有由衷的宽慰,面上的表情也被口罩遮住。
“是很辛苦,不过也很值得。”
方正海没管那么多,欣然接受:“他既然在法律意义上是我的儿子,我肯定会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关心。我想他父母对他倾注的关怀还不及我花费的十分之一,对他的了解也不会有我清楚。”
魏杨看看宽大的十二人会议桌上摞满的半人高资料,点点头:“这倒是。”
前门发出一声巨响。
方渡燃垂下手,被砸了一拳的防弹玻璃内部出现清晰的蛛网裂纹逐渐蔓延,细微的炸裂声在突然安静的会议室里彰显。
他转过头,脸上是面对方正海一如既往毫不隐藏地轻蔑,冷道:“我是不是说过,别拿你的脏嘴提我妈?”
“这么想要儿子,你不是beta吗?”方渡燃扯起嘴角:“生一个啊。”
“我是beta,有过失败的案例,我不够格。”方正海道。
他在这上面向来具备残酷扭曲的科研精神,全然没有伦理纲常,更不会脸红,说话间跟魏杨交换眼神:“如果我是最优的人选,之前我会亲自跟你渡过易感期。目前你才是最优秀的Alpha,基因的提纯和延续还需要你来和匹配的Omega结合。”
方渡燃从骨子里发出深深地厌恶,皮肉里都在犯恶心,尤其是他十分清楚自己这副身体就是从方正海手里创造的。
胃部生理性地抽搐,攥紧的指骨发出脆响:“你真让我想吐。”
方正海跟他争锋相对的次数太多,每次方渡燃不管多反抗,最后都会乖乖地听话。
他是实验室里创造的生物,离开这片土地是不会呼吸的,R-19X已经能完全引发他的易感期回潮,要控制他交.配只是时间问题,不管成年与否,方渡燃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得开实验室。
“先做完这个项目再吐,我会给你准备好温水和药片。”方正海的镜片在会议室的白炽灯底下反射出刻薄的光。
方渡燃咬咬后槽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离开,多停留一秒都觉得耳朵里会脏掉。
他现在还不能跟方正海彻底闹翻。
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放着方正海给他的两支R-19X,放进去的时候他灵敏察觉到,这次的针剂药液比之前的看起来要更黑,铁锈一样的暗红色,他装作没发现放进包里。
大概方正海都没预料到,他身体的各项技能高出常人,眼睛对颜色的识别也一样更敏锐。对自己的实验品会这么粗心,方渡燃甚至觉得他这是刻意的挑衅和给他点颜色。
因为他还以为不管是什么,自己都会乖乖地打进身体里。
·
从冰冷的操作台下来,手臂上留下一个细小抽取组织液的针孔,方渡燃随便按上一下丢掉棉签,穿上外套拿起背包出去。
魏杨端上一次性的水杯出来,叫住他:“燃燃。”
又来了。
方渡燃觉得头疼,加快脚步从实验室距离他更近的后门经过指纹和面容、瞳孔的三重验证走出去,身后的脚步保持同样的步调跟上来。
“喝点水再走,坐车会晕车。”魏杨说。
方渡燃转过身站定:“我是因为看见你们才会想吐,你要是想让我舒服点,不如离我远点。”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魏杨说。
“看你投资的项目进展怎么样了?”方渡燃反问。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就不应该跟这个什么魏先生说话。
怎么跟方正海一样又难缠又让人膈应。他再看一眼还是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但面前这个人他发自内心的浑身不舒服。
顺便还注意到,这个姓魏的自从进了实验室内,脖子上就多出一个工作牌,职位一栏是空的,姓名一栏写着——魏杨。
“这确实是我的目的。”
魏杨在这上面跟方正海一样地坦诚:“做Alpha不好吗?为什么要排斥呢?我虽然不懂科研,但看过你的数据和实际检测,非常地优秀,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应该为此而骄傲。如果你是一个Omega,根本不可能拥有强大的身体和力量,也不会有这么优秀的基因可以传承。”
“说完了?”方渡燃微微扬起下颚扫视。
魏杨跟着他走上马路,方渡燃在等车,他在一旁开口道:“我很多年没跟孩子打过交道,也没对人嘘寒问暖过,原来让不听话的孩子喝水这么困难。”
方渡燃脸色既难看又迷惑,感情牌还能这么打???
他被气得想笑。
而且看魏杨的年龄,不过才三十左右的样子,眼尾一丝皱纹也没有,怎么就突然拉起不当大哥很多年的架势。
“省着点吧。”方渡燃收回自己的视线,希望不搭理能让他闭嘴。
“你很喜欢你母亲。”魏杨忽然说。
方渡燃立刻凝目,警觉万分。
“其实我也认识你母亲,你认为方正海跟你母亲有过节,我没有。我愿意投资是真心为你好的。”魏杨说。
方渡燃不觉得出资和出技术,这两个有什么孰轻孰重的,都一样的让人恶心。
“方正海和你是一窝的老鼠,你们怎么还分出上下来了。”他道。
“你觉得我在骗你?”
魏杨的目光深深看着方渡燃的侧脸,被口罩遮住的表情看不清:“你长得非常地像你的母亲,我看见你就会想起她。”
话落在水泥路面上,方渡燃却好像听到它们回荡在空旷幽暗的房间里。
安靖阿姨——郁月城的妈妈,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对象是她死去的挚友。
现在一模一样的话从面前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他不可避免的去想魏杨和他母亲到底多熟悉的关系,才能说这样的话?他母亲会有这样的朋友?
这不可能!
“燃燃。”魏杨唤醒他道:“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的母亲,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你母亲的事。”
方渡燃没有回应,最好的回应就是少年神情变化的表情,魏杨胸有成竹地抛出更大的诱惑:“包括方正海不知道的。”
“你怎么认识我妈?”
方渡燃问出来就发现自己上套了,轻笑道:“你说认识就认识,那你说说她叫什么?”
魏杨的他目光仍旧放在他身上,一刻不移,清楚道:“廖茵茵。多年前国内的家具产业龙头,家里最小的女儿,和你一样,你们都有着家族遗传的棕色头发和褐色眼睛,你比你母亲的眼睛颜色还要更亮一点、浅一点,肤质也很像。”
方渡燃的双脚钉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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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碎
方渡燃的双脚钉在原地。
他要回学校还没有叫车, 学校里还有人在等他。
面前开过两辆出租车他也忘了反应,世界一时间安静下来, 成了默片。
而他僵硬地站在画面里,不是局中人,像是一个无故闯进来的路人,被排除在运转的秩序之外。
这些,是不是只有他不知道?
方渡燃有他们家庭的合照,他见过他母亲的照片,可笑的是, 魏杨说的话, 跟他曾经在安靖阿姨那里听到的几乎是一个意思,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在他们的合影上,他和母亲的肤色一样, 因为是夏天的照片,在合影里很突出,比其他人都白上两个色号,跟郁月城那样通透脆弱的冷白色完全不一样,像穿不透也晒不黑象牙色, 琥珀色的瞳仁一脉相承。
“燃燃。”魏杨喊。
“你别叫我。”方渡燃头脑里的隐痛被扯出来, 他举起手按按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他转过头,眸光凌厉阴寒。
也许是从郁月城跟她讲过那个花香味的信息素开始, 风铃草、Flower……他总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更多。
也许是看到安靖阿姨跟挚友间跨域生死的感情被震撼,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只存在记忆的零散片段里的母亲。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想从方正海那里知道一下他母亲的名字, 他总是觉得自己不能连亲妈叫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面对一个说认识自己母亲的人, 就那么脱口而出。
然而结果却仿佛并不属于他。
“廖茵茵。草字头的茵。”魏杨说。
方渡燃游离在画面之外迟缓地点点头:“哦。”
然后掏出手机,一步步地一如往常, 打开地图,定位,输入目的地。找到十二中的正门位置,点上,下单成功。
魏杨终于能看明白他的脸色了,方渡燃现在彻底拒绝任何交流,提了他亲妈之后带来的反应这么大,看来是有软肋在的,再也没急着说别的,跟方渡燃一起站在路边等车。
方渡燃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不说话,目光似乎在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杨看着他坐进车后座,站在车门外说:“下次见,燃燃。”
方渡燃面无表情,司机往后看一眼,面对上冷冰冰的脸色,一脚油门直接出发。
后座的车窗开得大大的,风呼啦呼啦灌进来,司机在前面问:“需要关窗吗?”
方渡燃看着窗外郊区亟待规划的潦草景色出神。
天色已经黑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往后退去,他的脸在被照亮的光明和黑暗里穿梭,小幅度地摇摇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也同样保持沉默,将车里的蓝调音乐音量关小。
方渡燃心中一团迷雾的熟悉感在冷风里愈发清晰,零碎不搭边的种种终于被聚成一股有了来由,他却感觉自己陷入混沌,失去知觉似的。
手指停在输入框旁边的发送键上,神经末梢不听指令,轻轻碰触屏幕的简单操作也完成不了。
廖茵茵。
茵茵……
方渡燃愈发觉得特别耳熟,从不久前的画面里翻出来,抓住了毛线头。
他已经想起来郁月城她妈妈是什么时候提过,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那是在他第一次去郁月城家的时候,一闪而过但他确定听过。
有明显的印象是因为上个月他在备考,还接到过安靖阿姨的电话,邀请他去A市的家里玩,说茵茵在他家种了一树石榴,是找人嫁接的特殊品种,籽很软,是甜的,可以连籽食用。
那会儿他还觉得能搞定石榴籽很厉害,因为在学校吃午饭,有当季的新鲜水果出来,他都有给郁月城带上,前阵子就是石榴,榨汁会滤出不少石榴籽的残渣。
所以方渡燃记得特别清楚,多嘴问了一句,茵茵是谁。
他听到安靖阿姨在那头瞬间住口,过了会儿才说是她的好朋友,亲手种得很好的石榴树结果了,语气真诚地邀请他可以跟郁月城一起回来玩,来摘石榴吃鲜花糕点。
方渡燃的心脏沉重得像铁块,拉住他整个人无限下坠,看不到底,呼吸也有些困难。
短信界面上是编辑好的信息,他想发消息试探那个不可能的答案,他也应该知道这些巧合的答案。
他应该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方渡燃让手指按下去,轻轻一点,对话框里多出来一条文字传输过去-
阿姨,你上次说茵茵阿姨种的石榴结果了,想邀请我去看,现在还有吗?我下个月有时间,可以回来一趟。
等待答案的时间很慢,也来得很快,方渡燃的头脑空荡荡的,被手机震动敲醒。
安靖过了五分钟回给他,文字里都能看出来对方的热情-有哦,前一批管家已经摘下来保鲜起来了,自家花园种的,光照不均,有些熟得晚,等你们回来还能自己摘剩下的。记得来得时候跟月城一起,我去接你们。
对面没有察觉到不对,方渡燃没有打错字,草字头的茵,茵茵。
他,他亲妈的名字。
他是不会傻到去相信世界上刚好就有这样同名同姓的人。
刚好就有一模一样的遗传皮肤、发色、瞳仁。
所以郁月城帮他,会一直跟在他左右,会在十二中选择他,都是因为……因为自己就是那个一声不吭抛弃他的“朋友”。
安靖阿姨会对自己这么好,也是因为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儿子。
安靖和廖茵茵,是跨越生死的挚友,她们的儿子,也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方渡燃说不上是喜悦更多还是难以接受更多,他只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是他。
他却又因此得到了各种好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光芒。
失去力气般,方渡燃瘫倒在后座上,心脏被人狠狠地揪住,一把一把地在用力挤压。
他觉得痛。
方渡燃一向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地差劲,尽管他是一个异于常人的高中生,他身体流着跟别人不一样的血液,他在对待他人的时候也不卑不亢。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他在教室里伸手从地上把“迷路的小朋友”郁月城拉起来的第一眼,他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皮肤好白,活了十七年没见过这么好看一男的,可郁月城朝他伸手,是因为他就是那个“好朋友”。
他见到安靖阿姨,心怀敬重和感激,他都有记住每一件事,得到的每一点善意,他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光亮和好都收集起来,他都怕那些好太重了,他承受不起。
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承受不起了。
他所有的吸引力都来自于自己已经遗忘的过去,这事实即温暖又荒唐。
难怪郁月城对他百般纵容,难怪阿姨对自己一见如故,还要收他做干儿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完全忘掉的,那个过去的自己。
是个鲜活的生命的自己。
可是方渡燃现在不是了。
他没有郁月城回忆里那么好,他自打对自己有印象以来,他就从来也不是什么乖巧优秀的好孩子。
他甚至都不记得郁月城了,完完全全的不记得。他连他亲妈都忘了。
这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过去的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郁月城对他来说也是。
他在……他是把郁月城放在眼前来认识,来交往的,郁月城眼里不是,都不是,郁月城看到的根本不是他。
方渡燃心里百味杂陈,这答案真的太摧折人心。
郁月城记住过去的他快七年,七年有多长,是他从来到实验室到现在那么长。
七年后郁月城还可以对以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一举一动里都携带曾经的气息,用旧的雨伞不舍得扔,做过的标本保存得小心翼翼,提到那个“好朋友”总是温柔的。
那个人在他身上刻满痕迹。
他想得太简单了,刚认识郁月城时,一句觉得他亲切,就成了理由,被他信了。
他是谁啊?叫方渡燃的现在应该是什么人啊?
是胆小一点的Omega都不敢上前说话的,是走在学校里,Alpha们都要给他让路的,郁月城说他亲切,他居然就信了。
他真以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是自己多少有些特别,是少年之间的默契和感应。
其实答案跟他无关,不过是因为他头上顶着一个过去的被他遗忘的身份。
郁月城一个十项全A评级为S的Alpha,为什么会来十二中这所烂学校?
不是因为他脑子被门夹了,不是因为他图新鲜,是因为他想要找他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让他不孤单的玩伴,他们可能都有过暧昧懵懂的喜欢。
这个人就是自己,跟现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自己。
方渡燃仅有的记忆里,没有父母,也没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人生是从实验室开始的,往前是空的。
只能想到眼前仅有的记忆,是郁月城走近他生命里最深。
黑暗阴湿的深渊里,是郁月城带着温暖走向他。
一时间方渡燃不知道是应该为郁月城对自己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来感动,还是应该为自己真的很抱歉,他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忘了来惭愧。
方渡燃感觉好像突然偷走了别人的人生,装在自己失忆的那些年里面。
但是他不争气,他空有一个身份,他什么也不记得。
他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就到这吧。”
方渡燃听到自己的嗓音发哑,泡在水里。
这次的司机很有职业素质,什么也没说,靠边把他放在路口就走了。
周围被围起来的产业园外面没有几个行人,方渡燃再往前走过这条街,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一直走到下一条街的终点,右转进入青年中路,就可以看到十二中了,可以回去了。
可以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大白猫。
见到他才两天不见,就很想念的大白猫。他原本还想抱一抱的……
走在树荫的黑影里,方渡燃的唇缝里有咸味渗进来,胸口被凿开一个大口子,冷风穿膛而过。他头一次没出息地站在大街上使劲揉眼睛,想把热气全部揉碎,消失掉。
可是越揉就越多,泪腺不听他的话。
蹲下身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臂间藏起来,热气很快就渗透袖子上的布料把他的手臂打湿。
方渡燃获得的那些没有承受过的善意,没有感受过的温柔,没有拥有过的缠绵情意和青涩莽撞,从没见过的那么漂亮的明亮像阳光一样的光辉,都不是他的。
感情也好,亲情也罢,都不是因为自己才拥有,不属于他。
属于那个已经消失掉的“好朋友”、“朋友的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人生早就断成两截,他身上还有一丝一毫跟过去有关的东西吗?
都不是因为他是方渡燃,现在会呼吸,会活生生站在眼前的方渡燃而被吸引。
郁月城会心甘情愿被他冒犯,跟他一个易感期不正常的Alpha混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他遗忘掉的身份。
“你他妈是个傻逼吗?”
方渡燃声音模糊地低声骂,这是在大街上,没有人也是大街上,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流泪这项生理功能。
在笼子里最难熬的时候他没掉过一滴泪,副作用反噬身体疼痛到彻夜难眠的时候,他皮肤渗出的汗水打湿床单被套,也可以不吭一声忍耐过去。
现在他好好的,心脏却被挤得酸胀发疼。
方渡燃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明明还在蓬勃跳动,它怎么就会疼了……
五指抓紧胸前的布料沉沉地呼吸,方渡燃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可是他就像控制不了失去针剂的自己,也控制不了会自己掉眼泪的泪腺。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借别人的名头来的,没有人是因为他是他自己而接近。
好不容易动作生疏地在心里扫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怕灰尘太多会把大白猫漂亮的长毛弄脏,他洗刷了一遍又一遍,才鼓起勇气偷偷搭起来漂亮的城堡,想把大白猫放进去,轰然坍塌成一地废墟。
掉下来的石块也砸得他好疼。
郁月城要找的人不是他,是他死掉的过去,已经消失掉的青梅竹马。郁月城在透过他来跟“好朋友”在一起,从头到尾他都是个局外人。
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好才被靠近,被拥抱。
“哭个屁啊,丢不丢人,有什么好哭的。”方渡燃抹一把鼻尖。
话听到自己耳朵里,怎么现在说句话也这么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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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失恋?
算好的时间因为中途下车, 导致方渡燃回学校的时候,一点多的也没了, 刚好回宿舍花上二十分钟收拾收拾洗个澡,就可以踩点进教室了。
发泄完情绪他才能自己调整好表情,还好他是在校外,不然方渡燃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在学校里躲在什么地方,才可以一个人待会儿,不被人发现这样没出息的他。
他从青年路向十二中大门走过去,一步一步, 跟以往一样, 什么也没有变。
他是不会就这么把答案都扯出来,搞得郁月城和阿姨都难堪的。
他们的心思没有错,心肠也很好, 是他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是那个他们期待和寄托感情的好孩子,但方渡燃觉得自己可以暂时就这么坐在一个顶替的位置。
郁月城和阿姨等了七年,像郁月城以前说过的,安靖阿姨因为看到和母亲长得很像的他, 所以才对他好, 让心里的念想有个地方可以放。
方渡燃也不愿让他们的这样的希望落空。
这件事谁也怪不了,他们也想不到那个小男孩如今会变成这副连做个正常人都费劲的样子。
方渡燃在心里过不去。
他知道自己拿了不该拿的好,郁月城心里想的人是已经被扼杀掉的过去, 不是现在这个混迹在最烂的学校里,身份背景连带身体脾气都一塌糊涂, 完全相反的自己。
他还知道自己前途未卜, 他想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方渡燃总是对大白猫有私心。
顶替就顶替,反正是顶替他自己, 就是挺对不起郁月城和安靖阿姨的,他把这些人这些事都忘了,更关键的是,他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让他陌生和遗忘掉的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个小时候乖巧招人喜欢的小男孩,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死掉了。方渡燃心知肚明。
原本从清原市回来,把血样送出去,终于得到快要看破生死的轻松,走出了这一步,还没来得及提起兴致去拥抱他的大白猫,心上就因此蒙上一层雾气。
刚盘算完,隔着远远的,他看到十二中已经在闭校时间段的校门口外站着一个人。
挺拔高挑的身影站在大门旁边的树底下,路灯在他身上落了一半的昏黄的光,皮肤像是微微泛着冷光,在夜里也白得透亮。
侧脸的轮廓很完美,鼻梁高而挺,没有明显的光线照上去,起伏不被过分白皙肤色所减弱,郁月城的骨相其实有着摄人心魄的英俊,并没有平日里那么阴柔。
方渡燃步伐微微停顿,他看见大白猫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接着神态平静地走到郁月城的面前,朝他笑了笑。
“除了等我的电话,就是等我,学神的大学功课看来一点也不忙。”他说。
郁月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明显了,他确实是跟门卫说过,就在门口来接个人,却没说接得不是什么要来学校探亲的亲人,就是一个班的同学而已。
“都做完了。”郁月城补充说明:“你不在的时候,做了很多。”
方渡燃看着他:“想我?”
“嗯。”郁月城应。
两人站得不远,方渡燃往前走半步,眨眨眼说:“要我亲吻你吗?”
郁月城愣在原地。
黑夜里青年路上只有一个行人从他们身后走过去,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把夜晚衬托得更加安静。
方渡燃就站在校门口,站在跟他同一盏路灯底下,肩膀前靠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清楚道:“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吻你。先欠着吧。”
他们好像的确没在清醒的时候没有任何目的地接吻过,郁月城没有被拒绝的失落,看上去很是温驯。
“我会等很久吗?”他问。
方渡燃像是第一次打量他似的,剔透的琥珀色瞳仁认真看着这只大白猫,微微下垂的眼尾一如既往有些懒散。
“我也不知道。”
他口吻轻巧:“可能会很快,也可能要很久很久,久到你上大学,久到你忘了我。”
“我不会忘了你。”郁月城说。
“我也不会。”方渡燃淡淡扬起唇角:“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你也很好。”郁月城道。
方渡燃摇摇头:“郁月城,你不知道,我见过你,特别骄傲。”
郁月城只预感他在学校外处理自己跟监护人之间那些纠纷,好像是有进展的样子,不知道方渡燃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他无法强行让方渡燃听从他的安排,以方渡燃的脾气必定会鱼死网破,这份担忧和不安左右传递不出去,所以他只能伸手把少年抱得紧紧的。
方渡燃收下这个拥抱,抬手抚顺大白猫的后背:“撒娇啊?你这么高还粘糊糊的。”
过了会儿,郁月城还是不松手,方渡燃才哄道:“在校门口呢,一点儿面子也不要了啊?上面摄像头可是二十四小时拍着的。”
“嗯。”郁月城回答的声音低低的,有点闷。
“怎么了?”方渡燃轻轻抚摸大白猫柔顺的发丝。
“我希望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如果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希望你知道,我有能力,我可以帮到你。”郁月城松开手抬起头。
七年的时间,他到方渡燃的面前来,就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不是冒冒失失,单凭一腔热血,就一时冲动来了榕城,进了十二中。
这个学校的确不够他进步,他有给自己安排好后路去继续努力,有准备好自己的实力,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才给了家里一个交代,也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希望方渡燃可以稍微依靠一下他。
“郁月城。”
方渡燃手心贴着大白猫的侧脸,手指尖在眼角的位置摩挲几下,温暖的体温,细腻的肌肤,大白猫的手感很好。
“你也知道我以前记性不好,什么都忘了。但是现在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我做任何事,都没想过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他稍作停顿,像是在安抚手心里的小动物:“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我真的走到需要你帮助的那一步,我会向你坦白。”
郁月城黑亮的眸光静静看着他:“你可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方渡燃几不可闻地轻吸口气,再叹出来:“不是。其实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郁月城:“微不足道。”
方渡燃在他的目光里垂下眼睑,盖住一半神色:“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你给了我很多勇气,光是这一点,就……”
郁月城难得失去礼节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要听你说谢谢的,你不需要感激我。我在这里能够找到你,是我的荣幸。”
找到……
方渡燃身形微僵,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是想跟你算这笔帐,我之前说我有事情要处理,你等我处理完,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告诉你,行吗?”
说完方渡燃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耐心,郁月城太缠人,雪白的大尾巴勾住他的腿怎么也赶不走。
他今晚本来一点儿心思也没有,直到刚刚他才发现就算他已经知道答案,知道自己存在郁月城眼中的意义,知道郁月城的“找到”指的是什么……那对象都不是现在的自己,那些字眼也会因此在他心上浅浅地划伤一道。
但只要面对上郁月城的脸,方渡燃还是没办法冷下去。
他还是想碰一碰大白猫柔软的长毛。
“你烦我吗?”郁月城突然问。
方渡燃诧异道:“怎么会?”
“那就好。”
郁月城在他面前坦诚:“我不想让你有负担,也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会为你担心。”
方渡燃笑起来,指尖挠挠他的下颚:“怎么会烦你,用不着为我担心,我好得很。”
他掐断了这个话题,说着就带上郁月城往门卫处走。
郁月城在门卫那里填写出校时间,即使离校几步路,十二中的铁律也得遵守。
“你接的人呢?”门卫从窗户伸出半个身子,往校门外看。
郁月城边写记录,边说:“接到了。”
“哪呢?”门卫叮嘱:“家人探亲也必须从正门来登记,叫他们过来,给你班主任打电话。”
郁月城放下笔示意身边站着的少年:“在这里。就他。”
“这是你家的?”门卫问。
方渡燃当看乐子,还没从大白猫身上找到尴尬,就听见郁月城淡淡地“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他和门卫都听到了。
“占我便宜啊?”
方渡燃在门卫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往他肩膀上一搭:“我怎么不知道我姓郁了?”
门卫听着耳熟,这才看到他是熟脸,高二七班的班长,都记下了,这个高挑好看的大帅哥也是高二七班的。
“一个班的还接来送去的,叫我说,你们小娃娃就是腻歪得很。”
方渡燃笑起来,去拍郁月城的后背,赶紧把人拉进打开的栅栏,进学校里。
“叔,下次可别说了,把我脸都说红了。”他背着身,语气里一点没害臊地喊。
郁月城问他:“腻歪吗?”
方渡燃一口否认:“听他胡说。”
郁月城:“嗯。”
方渡燃拿手指碰了一下他的脸,不热:“你还真不脸红的。”
“我接你回学校,不脸红。”郁月城说。
方渡燃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也是。”
他好像有点不习惯,听郁月城朝他传递对别人的心意,那个别人虽然是他自己,但没半点关系了,可不就是别人吗?
他得重新习惯一下了。
晚自习前走在校园里,其他学生都已经坐在教室,方渡燃没时间回宿舍换衣服,走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想起来,他这一身在出租车里呆了那么久,脏兮兮的,还一股子乱七八糟的味儿,烟味儿、车里的味儿、汽油味儿、还有那两个司机难闻死了的信息素味道……
郁月城刚才怎么抱得下去的?
他评级S,嗅觉灵敏度肯定也特高,这不科学。
转过脸看看旁边跟上他脚步的少年,方渡燃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郁月城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对他有洁癖呢?
原来这个洁癖,也是看人的。
“郁月城。”方渡燃轻声喊了句,脚下踏进他们牵过手的花园里,抄小道回教室。
郁月城:“嗯。”
方渡燃看着石板路面,不经意般发问:“你怎么想来十二中的,以前的学校不好吗?”
郁月城的回答慢了一拍:“很好,这边的管理制度很严密,就想来看看。”
脑子好使就是好,滴水不漏。
“那你课程怎么办,十二中的老师,我看你教他们也行。”方渡燃说:“他们怎么教你。”
“我有自己的学习规划和习惯,小学就成型了,不会受外界因素干扰。”
郁月城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给他补课耽误时间,主动事无巨细地交代道:“大学的课程进展很快,理科方面的通用科目是很早之前打的基础。大学物理已经结课了,这个周你不在,我还去榕城的原大借了实验室,把最后的论文题目做了几次记录。
“还剩下生物化学方面的实验,我高一通过模型演算和实验室做了一大部分,剩下的假期回A市去我自己的实验室就可以做完。下学期开学前大学的理科就全部结束了,因为我还没有选择专业方向,所以只能掌握理化生数和一些广泛应用的金属、材料学之类的。
“文科通识科目是当课外书籍看的,零零散散从小看了不少,一直没深入研究过,还处在积累的阶段,我想等生物化学的实验全部做完,明年再跟其他的教授专心学文社科。”
借了原大的实验室。
假期要回A市才能方便学习。
很早就打好大学文理科的基础。
正在学理科,却因为环境收到限制,只能通过模型来演算,不能实地操作……
郁月城是真的厉害,总是能找到办法解决障碍,也能把学习规划做得很清晰。
可方渡燃现在心如明镜,这些过程在A市明明可以很顺利地完成。
他突然想问郁月城,来十二中真的值吗?
然后又转念想到,郁月城高二已经把大学课程全部安排完毕,他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来榕城阻挡不了他学习的步伐。
只是让他学得困难了一些,要多花时间和精力。
这是郁月城自己的选择,他愿意为他的小竹马牺牲这么多。
方渡燃作为一个局外人,好像也没什么去评判的资格。
想说屈才的话都说不出口,要是郁月城知道他的小竹马早没了,那这些牺牲还有意义吗?
“还不放心吗?”郁月城问。
“啊。”方渡燃回过神,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我相信你的实力,只是觉得十二中有点配不上你。”他说。
“学习本身就是独自探索的过程,我也应该靠自己前进,老师是引路人,不是合伙人。”郁月城说。
“觉悟很精确,那我勉强收回一点点我的惋惜。”方渡燃口不对心。
郁月城手指捏捏他的手指尖:“别。我没任何问题。十二中虽然不是最好的学校,可它的教育观念是很尊重学生的。”
“谁操心你啊,学神。”方渡燃笑道。
“那你怎么,要跟我走在一块?”
过了会儿,方渡燃随意道:“你的成绩,咱们班能说上话的估计也就路至安和学委,他俩对学习还算上心,能让你带带。路至安还是你第一个舍友,怎么我成了你关心最近的了?”
“觉得你很好。”郁月城脱口而出,毫不质疑。
方渡燃比他清楚:“你那会儿都不认识我,哪来的好。”
被问住了,郁月城确实说不出来。
他一看见方渡燃,就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人,怎么看都很好。
尽管现在的方渡燃跟小时候差别很大。
他长高了,快十八岁的他身体已经具备成年男人的紧实线条,从小男孩变成一个会有着性吸引力的少年。
性格和言行有过完全陌生的时候,需要重新认识,了解,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他想认识和靠近的感觉。
方渡燃都能看出他的迟疑,大白猫并不是那么会撒谎的人,让他撒谎是太为难了。
不过现在他好像偏向要为难一下。
方渡燃拿手肘戳戳大白猫,催促道:“又想说亲切是吧?不好使,很好也不行,你得说出来,我到底哪好,让你这个大学神非要弃明投暗跟我混在一块儿,见我第一眼就对我没洁癖。”
郁月城都要走出小花园了,才答道:“……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很好。”
方渡燃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究竟想从郁月城嘴里听到哪种答案。
抛开他们小时候的交情,现在的他跟郁月城是两条道上的人,的确也没什么能挑出来的好。
干嘛非要去捉弄一只想法单纯,行为善良的猫呢?
在没有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他很擅长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所以自从结束这个对话之后,方渡燃再没问过一句会动摇他们之间平衡的话。
校园生活也回到正轨,他们跟以前一样同进同出,他跟着郁月城也养成了每次都踩点这种看起来很装逼,郁月城做起来就是精准把控时间的小毛病。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熄灯前最后一件事仍旧是给大白猫发晚安。
他微信头像上是郁月城亲手画的猫爪垫,跟校霸的名声截然相反,微信的家长群里发送班级通知都显得他看起来比以往温和一点。
他还是会每次吃饭都给大白猫带上当季的新鲜水果,石榴这样吃起来不方便,他还是会拿去榨汁。
方渡燃也没有告诉郁月城,自己给安靖阿姨发过消息,如果要去A市,郁月城会告诉他的。
他的时间现在也并不宽裕。
不过同在一个宿舍的许烈阳深受其害,他知道方渡燃这几天的脾气更大了。
身上时不时都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在教室里还好,跟郁月城他们在一块儿,但是一回到宿舍整个人的低气压都出来了,比高一那时候在学校里开道还严重。
“亲爱的方渡燃同学,关小北问我你银行卡号。”
许烈阳午休时在床上亲切呼喊,语气诚恳,尽量减小气流波动。
“干什么。”方渡燃关上门。
他和郁月城吃完饭回来,刚进宿舍就听见这话。
“应该是要给你打钱,他说这学期班费开销都统计完了,要给你打一万,上回你送班里的游戏大礼包,要从班费里出一点。”许烈阳大概转述了一下。
实际上关小北洋洋洒洒给他发了一大堆,半页都是对方渡燃的崇拜之情,说那些游戏现在的价值和有钱难买的辛苦。还想上门来跟方渡燃请教来历,又碍于方渡燃生人勿近的性格,不敢直接来送死。
要不是他的崇拜作文写得太感人,许烈阳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跟方渡燃交涉的,况且他也觉得是该出点。
“用不着。”方渡燃脱掉衣服上床休息。
许烈阳在那头敲敲床栏杆,觉得有点划不来,劝道:“要我说,你就收着吧。你这送出去大几十万的东西,要个小红包也没什么,而且他说这是陈老安排的,本来就打算拿班费给班里每个人买点礼物。班费是学校家长五五开,不要白不要啊。”
“也没多少钱,市价是炒出来的,我原价买的。”方渡燃说。
“那不是更值钱了吗?人脉就是最大的价值,有钱都买不着啊这礼盒,安崽都没全套的。”
许烈阳说:“你不给大家准备这些,班费一学期才几万块,靠多出来那点还不够全班出去吃顿庆功宴,什么也捞不着。这玩意儿升值空间这么大,一万块还不够找黄牛做押金的,这点人情你得要吧。”
“你告诉他不用了。”方渡燃往被子里一钻。
“可我听说这是他们班委和陈老一致通过的,微信群里上个周末还投票了,家长都全票通过了,就连那三个女生的都投了。还有好几个家长想给你包大红包,加不上你微信。”
许烈阳琢磨着:“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吧,这东西过几年就翻几倍了,里面有些都停止发行了,你是不是自己都没看啊。”
“看过。不用。”方渡燃闭上眼。
上个周,是他刚好关机去清原市,错过这事。要是他在,肯定不会让陈老搞这种没有意义的投票。
班里的球队夺冠,他作为队长准备点礼物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没听说还要拿回扣的。
而且他还是班长,班委和班主任商量班里的事,他居然被排除在外就被安排了?
离谱。
丁羽放下从路至安拿借过来玩的游戏机,往方渡燃的床上看:“班长,你拿着吧,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谁也不差这一万块钱。照我说,应该给你发个大奖,你还给他们发,够大方的。捡了便宜还得说声谢谢呢,这声谢谢你得要啊。”
方渡燃不想搭腔了。
许烈阳踹了一脚丁羽的床:“你发现没,燃哥现在跟班里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
“他是班长,一直都好啊。”丁羽茫然道。
“傻逼。那是他们又怕又服气,有燃哥罩着。”许烈阳说。
“这有特别强烈的关联吗?”丁羽问。
许烈阳想说句猪脑子,不想这时候破坏宿舍里的气平稳流。
悄悄看了一眼方渡燃隆起来的被窝,一句句放低声音分析道:“你忘了,咱们班从来也没进过团队活动,燃哥平时跟咱们在一块,也不跟班里那些玩,要不是为了联赛练球,能混一块吗?他们能搭上咱们燃哥的大车吗?还打赢了。摸着良心讲,你能来十二中,肯定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够上什么奖杯,十二中多拉啊,青训垫底了,对面是省队种子,我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还好那天全程都录下来,我爸妈看了都不信。”
丁羽点点头,他跟体育班混的熟,也没少听见方渡燃的好话,以前话里话外都是不敢惹的成分更多:“这倒是,班长牛逼!”
“燃哥带他们夺冠,横扫千军,还跟他们混一块,队长当得兢兢业业,每个人的短板他跟郁月城都摸透了,以前对燃哥吧,他们顶多就是心服口服,还带着恐惧。现在我看班里对他都是打心眼里佩服,有点崇拜。”
许烈阳微信里消息一跳,顺口道:“关小北就很崇拜。”
“青训八十几所学校来着,每个班的篮球队都很崇拜。”丁羽说:“还有郁月城。”
这点是真的,他自己也馋,学校里哪个男的看了不得馋一下,不会打球的也经历过那场激动人心的总决赛。
“还睡不睡了,不睡就闭嘴。”方渡燃在被子里发声。
“睡睡睡!这就睡!”许烈阳立马缩被子里。
丁羽也戴上头戴式耳机:“我重开一把。”
没过几秒,方渡燃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许烈阳的,嘴闭上手还停不了。
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手机对他自动解锁,他看到许烈阳问他-
你是不是失恋了啊燃儿?最近火气很大啊。
还配上一个火山喷发的表情包。
方渡燃敲了两个字回复-想死?
然后关机午休,脑子比他活跃,自己又把这话翻出来。
失恋?
他跟郁月城现在好好的,怎么会失恋,其实他俩也不算恋爱了,他没给过郁月城一个正式的身份。
之前打算的时候,血样处理好,有一个还算可以的身体和还算体面的大学能上,跟郁月城继续交往下去。
现在除了维持现状,他有点迷茫。
郁月城要的他,跟现在的他,不是一回事儿。
如果要是算起来,他那天没出息的在街上失态,算失恋吗?
那滋味儿是挺难受的。
但是失恋的话,两个人就不应该再拥抱了,也不会走在一起了,更不能亲吻,不能一起做很多事,要变成普通同学或者陌生人。
像许烈阳失恋之后,都好几个月没跟花花打过电话,他不想跟郁月城这样。
他想跟郁月城像以前一样,心里多了一道墙,仿佛也阻拦不了他想跟郁月城凑在一块。
这有点卑劣,他明明不是以前那个小男孩了,货不对板,郁月城什么都不知道而已。他却还要拿走郁月城的好。
方渡燃想他是不是要再对大白猫更好一点,可是他什么也不缺,怎么才是对他好?
·
班会上期末考试都在预热阶段了,期中考试的成绩才出来,说是请了高考阅卷组的老师跟学校的阅卷老师交流过,统一用了高考的评分来判卷,所以才这么慢。
陈老在讲台上口若悬河除了夸就是夸,高二七班的总成绩第一次没有在全校垫底,他高兴得讲了一整节课都没空下来喝口水。
方渡燃拿到自己所有的卷子,这一次进步最大的还是他,他总分471,卡着点似的。
郁月城对他的要求是470,但郁月城也说过,自己给他的预计是500分。这么一看,471多少都欠了点,不够痛快。
不过他的时间已经充分利用了,上次备考晚上忙得通宵,实在没时间再去学习,这回期末考试可能也不会太顺利,如果麒麟研究所那边决定跟他合作,他还得拿出更多的时间。
“你做到了。”
郁月城在班里闹哄哄的翻试卷的时候,回头第一个对成绩发表感言。
“你看着比我还高兴。”方渡燃说。
郁月城:“嗯。我说过,你肯定没问题。”
“这只是意外。”方渡燃指指试卷:“我心里是真没底,就擦着边过了,一点儿也证明不了我的实力。”
赵霖看着他节节攀高的成绩,叹道:“这还不能证明,班长,你这次考上全班第三了。”
方渡燃是没看传阅的那张总成绩排名,他要比的是他自己,但第三,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就这成绩?第二是谁?”他问。
赵霖往后门那块儿抛个眼神:“路至安,英语比你高四十六分。”
“可以啊他。”方渡燃道:“他是想考大学了吧。”
赵霖问他:“你也想考吗?”
方渡燃下意识看看郁月城,想的是郁月城的成绩,考大学太吃亏了,应该上个什么顶尖的实验班之类的。
对方察觉他的目光,侧过头。
方渡燃对着大白猫的脸,稍微犹豫了一点,然后说:“考啊,不考我费这劲干什么。”
赵霖目光落在郁月城身上:“那你要努力了,大学神很难追上。”
“你说什么?”方渡燃道。
“我说成绩,这次郁月城又考满分吧,他来我们学校简直就是碾压式存在。”赵霖说:“班长,你得加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6 06:49:27~2022-05-17 23:5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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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好孩子
要加油赶上郁月城的分数, 方渡燃觉得他重新投胎一次可以试试有没有这么强大的脑细胞,在绝对的天赋和努力, 严谨又科学的培养面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他就是那么厉害。
评级S的Alpha,还那么努力。
不过方渡燃跟他不存在竞争关系,郁月城有他的学习规划,自己的目标是考上一个还算体面的大学,上不了他的学校,至少要上一个能看的, 不然变成高中毕业, 他以后的生存技能和前途就真成问题了。
再也不能去见好看的大白猫。
他现在要脱离实验室,得为自己做打算。
只是现在这个目的变得有点捉摸不定。
方渡燃原本以为最大的阻碍是他的身体状况,也许就没有未来可以去实现, 现在发现自己过不去的居然是他自己。
遗失不止是记忆,还有他的脾性、学业、背景、家庭,身份……很多很多,足够把他和郁月城的小竹马彻底切断,在他们之间横贯一道河。
“方渡燃, 来我办公室。”
班会结束, 陈老在讲台上喊。
方渡燃把自己的试卷收起来,折好,放进课桌抽屉里。
“燃哥!回来请吃饭啊。”许烈阳在座位上往后看。
方渡燃头也没抬:“学校食堂你挑。”
赵霖分发完所有的试卷, 把桌面上剩下的郁月城的试卷每一张都对整齐,然后一卷往前轻轻一推, 顶上郁月城的肩膀:“你的。”
郁月城回头视线下垂, 看到是试卷,接过来:“谢谢。”
方渡燃去办公室之前想起来, 向他嘱咐道:“你跟他们一起去吧,回头我结账,下午时间短,陈老那不知道要多久。”
“你不去?”赵霖问。
“别等我了。”方渡燃怕来不及,晚自习前的时间总共也就够吃点好点,还要麻利点才行。
许烈阳隔一个走道都竖起耳朵听见了,刚好下课铃响,怨声载道:“你不去还有什么意思,就是给你庆祝庆祝,前三咱们宿舍占俩。”
他目光里还有个赏心悦目的帅哥,不客气地加上:“加上郁月城703,咱们班还能不能再进一名就靠你们了。”
“郁月城750,你靠谁?”赵霖刚看过他的试卷。
“嘶……”许烈阳倒吸口气:“赵霖,不带杀人诛心的,知道和听人说出来的杀伤力是不一样的。”
方渡燃最后看了一眼郁月城:“我走了。”
路至安上课就收到许烈阳的小纸条,正好放学走过来:“我请吧,你去。”
方渡燃点点头跟上走得没影的陈老去办公室。
人一走,几个人合计去哪,路至安负责结账什么也不管。
“高一那边的食堂今年开了家西餐厅,郁月城吃西餐吗?听他们说牛排还不错。”
赵霖叫上郁月城:“你喜欢吗?能吃得惯牛肉不?”
郁月城:“可以。”
“行,那就这。”许烈阳跟赵霖勾肩搭背出去:“你怎么问他喜不喜欢,不问我啊?我抗议,差别对待啊。”
“你喜欢什么还用得着我问吗?”赵霖说。
“也是。”许烈阳点点头:“太熟了。”
·
“你先坐,自己倒水。”陈老关上办公室的门,还反锁上。
门锁一落,方渡燃一脸不解,还有什么是需要他跟陈老锁上门交流的?
转眼看,陈老蹲下身正在办公桌底下的柜子里翻找,里面的抽屉跟立柜有夹角,他拿得不太顺利,微胖的身材有点挤。
方渡燃熟门熟路给陈老的保温杯里倒上热水:“陈老,有事您就直说吧。”
“哎!拿出来了。”陈老把三个保温的食品袋拿出来,又掏了几下,再拿出来两个。
方渡燃明白了,十二中严格遵循什么地方做什么事的标准,不允许在办公室和教室、器材室等等不是食堂的场所吃饭,陈老这是想跟他躲在办公室里吃顿饭,才反锁起来。
还好班主任的办公室是没有摄像头的,不然肯定容不下这么乱来。
“陈老,您好歹也是班主任,带头违反校规校纪,不好吧。”方渡燃说着帮他把食品袋都拿桌上摆放整齐。
陈老看他没接水,挨个把袋子都拆开,找到里面的乌鸡汤,端出来给他:“你小子还想把我举报了?吃你的。”
方渡燃摸摸鸡汤的包装盒,还是热的,而且有些烫,喝起来应该刚好:“又开车出去排队了?”
“下午去区里开会,回来正赶上缘鸿门没人,我看堂食都没坐满,就打包回来了。”
陈老把鸡汤鸡肉烤鸭蘸酱一众排开:“上次你们联赛拿奖,这么大的喜事,本来应该请你们球队都出去吃一顿,但我问他们,他们都说已经聚过了,所以班里也没给你们什么奖励。你还自己掏钱给全班都送了礼物,这钱应该班费来出的。”
方渡燃明白了:“您找我来不是吃饭,是谈钱来了。”
陈老给他筷子的时候直接敲在头上:“好好说话。”
方渡燃拿过来,面对摆满办公室小茶几的美食,有点无从下手。
陈老在学校里对他这个班长算是格外关心了,也可能是自己的亲子关系在一众叛逆的青少年里,实在特殊得令人着急,把一个四十过半的班主任愁得每次都得叨叨几句,
上次有郁月城在场,跟他一起吃饭,他还能正常地进食,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对面这种热气腾腾的鸡汤,就有些没胆量了。
“不吃就凉了,现在刚好。”陈老说。
“您还是先说完我再吃吧。”方渡燃放下筷子。
陈老叹了口气:“我就是叫你来吃饭,顺便说说班费的事。这么多,你让我一个人消化?”
“也行。”
方渡燃低头先喝了一口乌鸡汤,味道不浓,没有过多的调味品,闻起来也很香醇,非常健康。
他很少跟类似长辈的人一起吃饭,方正海是倒胃口的,安靖阿姨……如果把他看作是以前的身份,那应该也是一个。
“你最近的进步非常大,成绩也很稳定。”
陈老指指烤鸭,催他动筷子:“之前我还担心,期中考试和月考的难度不一样,考得内容也宽一些,你会不会因为分数滑落产生心理差距,现在看,真金不怕火炼。”
“夸小孩儿呢?”方渡燃说。
“夸你两句你还不乐意。”陈老调侃他。
“不习惯。”方渡燃道。
“慢慢习惯,好话总是好听点。”陈老犹豫几秒,然后说:“你父亲那,我们也联系过。”
“他不是我爸。”方渡燃不厌其烦地纠正,这一点死也不认。
“好好。”陈老说:“就是你家长那边,我是想让他来学校一趟,看看你的试卷,他暂时有些忙,没时间来学校,不过他让我把成绩单都发过去了,你球赛的事情他也很高兴。”
方正海当然没时间来学校,他要的不过就是数据。
学校里肯定个不会知道,他已经去过实验室,见过方正海了。
方渡燃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烤鸭卷起来递给陈老,希望他能少说几句。
陈老接过去半天没动静,等方渡燃咬着烤鸭卷饼抬起来,他才说:“我就是想给你庆祝庆祝,不过不能喝啤酒,晚上得上课。你太难请了,叫你吃个饭也喊不动。缘鸿门吃饭还得预订,今天算是碰上了。”
方渡燃觉得这话里有话,他还能察觉到陈老也在有意不说得那么明白。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脾气,可他确实习惯不了被人可怜这种角色。在陈老眼里,自己大概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在学业生涯里迎来转机,站在球赛冠军的领奖台上,身后都没有亲人来鼓励分享的。
他记得获奖之后,都过了一个周末,宿舍里还有人在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事。
其实陈老想的也没错,眼光挺准的,他就是这样。
身后没有人。没家人,也没一个能信得过的亲戚。
亲情在他生命就像是没出现过,只能靠想象去圆起来,他妈妈应该是爱他的那个家人。不过没了。
“吃饭吧。”方渡燃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哎,老师也没别的意思。”陈老说。
“青春期的孩子内心都是很敏感的。”方渡燃复述他曾经说过的话:“您打得什么算盘我心里明白。”
“老师也是要庆祝的嘛!请不动你们,我还不能请你?”陈老神情看似轻松。
方渡燃一眼就识破,直接道:“我挺好的,没那么惨。您也别可怜我,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影响不了我的学习。”
“学习是重要,身心健康更重要。”陈老终于露出来一点凝重的表情:“老师是一直都认为你是一个好孩子的。这不是可怜,是认可。”
方渡燃先前听过那么多话,直到这一句,喉咙里突然有点发酸。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
有另外一个他,郁月城和安靖阿姨心里挂念的那个方渡燃,那才是好孩子。
“你跟我是平等的,我只是你的老师,说什么可怜的话。”
陈老筷子一歪,拿手心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就是好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家里也好,同学也好,你自己心里要清楚,你在做对的事情,在往前走就好。老师也会一直看着你的。”
方渡燃垂眼听着没搭腔。
等陈老说完,端起乌鸡汤咽下去好几大口,热气熏在鼻尖上,过了会儿才从汤碗里抬起头,把嗓音放平:“您是高中班主任,像小学的。”
陈老面容宽厚的脸笑起来:“只要你们一天没有成家立业,在我眼里都一样。”
方渡燃隔着饭盒感受温度,催促道:“吃饭吧。真凉了。”
晚自习之前他们吃饭完,方渡燃把桌面上的盒子收起来装回餐馆配发的保温袋里,被陈老拿走都收起来。
“这要带出学校扔,不能扔楼底下的垃圾桶。”他说。
方渡燃看着他不嫌麻烦地放回办公桌底下藏着,洗了毛巾回来把茶几擦净,偶尔有那么一点陈老真的是个长辈的感觉。
“你把这个拿走。”陈老从立柜里拿出来一个放纸质邮件的信封。
方渡燃接过来从封口往里一看,立刻反应过来:“我不要。”
陈老把他的手按回去:“这里面是一万七,这学期给你们的活动经费和奖品基金。你给班里买的礼物,我也查过了,这够不够零头?”
方渡燃视线挪开:“那是市价,我原价买的。”
“那也不便宜,你送出去就是市价了,它产生了价值。”
陈老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家里都很宽裕,这不多。这是规矩。本来给班里的奖励就应当从班费里出,你是班长,又是队长,可以决定怎么去组织活动,给他们买什么礼物,价值太高班费是出不起的,你愿意,可以自己贴钱,这都没问题。但你们为高二七班获得了荣誉,你把每一个人都考虑到了,跟他们分享你们的成功和喜悦,这钱就应该有班费一部分。你也知道这是大家的荣誉,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出。”
“学校不是有奖励吗?”方渡燃说。
陈老:“学校今年的奖励是出国游,你们高二了,有部分学生不愿意集体出去,学校还在统计人数和赞助商,看最后是怎么落实,想折现的肯定就是折现。”
方渡燃:“那学校折现的时候给我就成。”
陈老用很老土的方式把信封放进他的制服裤子口袋里,还按住方渡燃的手:“两回事,班费的支出我已经让关小北登记上了,你干好事还不让班里出一份?大男人了,别推推搡搡的。”
方渡燃没再掏出来。
走得时候他打开办公室的门锁,这次陈老没再叫住他,他自己转过身,看到陈老已经端上保温杯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一叠成绩单。
上面的红色笔迹画了不少圈圈点点。
是期中考试成绩单。
“陈老。”这回方渡燃自己喊。
“啊?”陈老盖上保温杯,回头看他:“还有事儿?”
“谢谢。”方渡燃正色道。
陈老还没糊涂,知道他在谢什么,放下杯子欢迎:“跟我还谢什么,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办公室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方渡燃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今天似乎格外受用。
他在往前走,很努力地想要往前走,陈老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郁月城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这条路很黑,只有他自己,他是不需要喝彩的,可是在学校里一点一滴的进展,有这么一个宛如长辈的角色在背后关注,好像也不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大修,可以回看一下,今天中午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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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一起回家
方渡燃在以为自己的血样送出去石沉大海, 或者需要提心吊胆来以防被人查到他头上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在各大对外的机构机构上面搜索新资讯, 被曝光的下场他有考虑到,但还没有想过怎么去应对。
终于在期末考试的前两个周他邮箱里收到对方的回信,要求面谈。
方渡燃用自己摸出来的方式,居然查不到对方的IP定位,他预计这是麒麟研究所自己独属的高防御地址,跟他的虚拟邮箱是两回事,对面的安全性能很高。
他反而有些放心, 这说明麒麟研究所的实地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但运转一切都还正常,有自己独有的安全系统是需要长期维护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当对方提出来为了安全起见, 可以由方渡燃来定见面地点的时候,方渡燃犹豫过,要不要暴露自己在榕城的信息。
榕城实在是,有点小,跟一线城市差距很大。
要找一个人也不难, 他自己的安全他不能不考虑。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 熄灯后还有人给他发消息,不是方正海就是……
他视线一扫,郁月城?
郁月城-我妈妈这周让司机过来接我们, 她说已经跟你约好了摘石榴,最后一茬, 再不去就没了。
方渡燃还看着屏幕在发呆, 对面过了一分钟,又发过来一句-你想去吗?
方渡燃抬起头去看, 阳台的门没有完全关,只关了外面的窗户,昏暗的光线里,他一眼就可以找到正对他的位置摆放的那盆风铃草。
月亮在外面清清冷冷的照着它,方渡燃从阳台门开的缝隙跟它对望。
郁月城交给他时候说,风铃草属于长日照植物,要在它的生长期间给到充分的阳光,他看宿舍里不能长时间有光照,就把那盆风铃草放在阳台,让它每天都能第一个接受到充足的光照,就连晚上也会能有月光陪伴。
这是他母亲的信息素味道,不知道开出来是什么样,他还没见过。
郁月城和安靖阿姨并没有做错,他也想去看看他妈妈种的石榴树,可能是心里有了隔阂,一切都不复从前,所以他把这事搁置,想让它自己发酵。
电脑邮箱上面,麒麟研究所跟他对接的人也在等他的回复。
十一点了,下班时间,但方渡燃知道对面一定在等他。听起来有些荒谬,他对自己身体的价值这块,还是很有信心的。
A市啊……
方渡燃看到微信的聊天界面顶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郁月城可能还在想还要怎么邀请,或者这么晚发消息有没有打扰到他。
果不其然,那行字闪烁几次之后,大白猫发了句“晚安”。
方渡燃放下手机,先给麒麟研究所那边回复邮件,把面谈的地点定在A市,A市离清原市的距离,比榕城过去还要远,由他定地点应该也不是全国范围内随便定。
在他思索的时候,对方已经给出回应,反应速度非常快,完全超出方渡燃的预期。
立马告诉他没有问题,两个人确定了具体地点,由方渡燃来选择在市中心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上的传统菜餐厅。
显然这个提议对面有所顾虑,再次确认后才答复。
方渡燃怎么看,这种交易在人多眼杂的地方都更安全。
对方的样子,方渡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疑心,毕竟他在暗处,对面是正规的科研机构,在明处,那头的人像是在为他考虑人身安全。
有这个可能吗?
然后他才收起笔记本放回书桌抽屉,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天气入冬了,宿舍的空调彻夜开着,闭上眼睛静下心,能在寂静的夜里听到头顶新风系统的换气声,很微弱。
他侧过头,那盆风铃草安静待在阳台上,等待初升的第一缕阳光。
是郁月城送来的。
他每看一眼就可以想起来,恰好就是这种花,Flower又是他亲妈想开的甜品店,说大白猫没点别的用心,不可能。
用心是好的,现在的他接受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渡燃从被窝里伸手,摸到手机,睡觉前最后一分钟给郁月城回过去消息。
方渡燃-想去。晚安。
·
榕城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会热,却不会特别热,冬天会冷,最底也就到零度。
阳光照在校园里,宿舍周围的常青树被打理的很好,景色看起来明媚安然,但空气里是冷的,寒流来袭,这个周末的气温骤降。
方渡燃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夹克衫,里面的T恤看起来就异常单薄,他已经注意到跟周围人的穿着保持一致了。今天的太阳一看就不冷,温度表也忘了看,
夹克衫里面有一层薄绒,他是不受气温影响的,感觉不到寒冷,以为自己穿得足够了,下楼的时候还是被郁月城抓住。
“穿这么少?”郁月城说。
方渡燃:“不冷。”
郁月城捏了一下他的外套,表里如一,一点也不厚:“A比榕城靠北,要更冷一点,你加件毛衣。”
“冷吗?”方渡燃打开手机天气。
上面显示今天只有五摄氏度,下面的穿衣推荐上写着上装应该穿着毛衣加上外套,或者棉服、羽绒服,下装穿着厚裤子加长筒靴、棉鞋。
他记得前天换冬季制服的时候看还是十一二度,这天气变得未免也太快了。
“气温已经这么低了吗?”他说。
郁月城就站在他旁边,看不看都能发现天气的界面,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背,往宿舍里送:“寒流来了,这几天都会降温的。”
那的确不像样子,方渡燃顺势走回去换衣服:“好吧。”
郁月城站在车外面等他,赵霖和许烈阳从迎面向宿舍走来。
“嗨!”许烈阳朝他抬手打招呼。
郁月城微微点头示意,等他们走近才说:“早上好。”
许烈阳刚才就看见这车是A市的牌照,指指这车说:“我们校花要回家了。”
郁月城:“嗯。”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家的车,太低调了。”许烈阳走过去前后转了一圈,“啧”了声:“听说这车驾驶感一绝,外观跟几百万的差不多,完全不像三千万的车。”
他伸手摸摸车后盖:“头一回看见买家秀,名不虚传,果然很低调。不识货还真认不出来。”
“你自夸的本事还能再好一点。”赵霖说。
“霖,你不对劲啊。”许烈阳多摸了几下,抬头说:“你以前对我没这么无情,现在怎么跟燃哥一样。”
赵霖貌似回想了一下:“我以前怼你不够多吗?”
“哇,无情!”
许烈阳适可而止收回手,手臂走过来往他肩膀上一挎,朝郁月城道:“你让郁月城说,你以前是不是好多了。”
郁月城作为一个诚实的好学生,看看赵霖:“应该差不多,他之前动手的次数多一点。”
“这是真的。”赵霖手肘往后一顶,直接打在许烈阳的肋骨上。
“靠!疼啊!”许烈阳猛搓几下肋侧。
赵霖拍拍手:“看来动手比动嘴的效率确实高一点。”
许烈阳嚎叫:“无情无义!赵霖,我看透你了!”
郁月城眼尾弯起来,赵霖抬眼正好看见,问道:“在等方渡燃?”
郁月城很少听到班里的人完整地叫方渡燃的名字,大部分都是燃哥和班长,只有路至安一直叫全名,好像也听过一两次,也可能是他没注意。
他应道:“嗯,他去加衣服。”
“加衣服?”许烈阳问。
赵霖了然道:“是他穿太少了吗?应该没事,冬天他也穿得少,他身体好。”
许烈阳也说:“是啊,燃哥不怕晒也不怕冷的。”
“你们要一起,”赵霖往车上递个眼神:“回家?”
“他跟我去A市玩两天。”
郁月城没觉得这需要隐瞒,他和方渡燃走得很近,他一直都是大大方方,也不怕被人猜测和瞎想。
“哦——”许烈阳嘿嘿一笑。
刚想拍拍他的肩,就被赵霖拉下来,知道校花不跟人勾肩搭背的习惯,也不生气:“吃好玩好啊。”
方渡燃从宿舍大门走出来,把T恤换成了黑色毛衣,走过来道:“说什么呢?”
赵霖:“说你们路上小心。”
许烈阳完全不客气,直接朝方渡燃竖起大拇指,意有所指道:“说燃哥就是牛逼!开、车、小心啊。”
方渡燃是第一个从他不怀好意的眼神里看出端倪的,一脚踢小腿上:“皮痒。”
许烈阳笑得更放肆,躲赵霖后边拉着就往宿舍跑:“等你玩爽了再来揍我!!”
方渡燃转头去看郁月城,对方的关注点好像只在他的衣服上,还好,没察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可不想让郁月城听懂这种带颜色的笑话,就跟他在宿舍里跟宿舍那几个传递了什么不良信息一样。
“走吧。”他赶在郁月城之前打开车后座的门。
郁月城看他坐好才道:“走吧,李伯。”
“辛苦李伯了。”方渡燃跟着说。
“应该的,夫人说让我先把你们送去老宅,她临时有个会议要出差,傍晚之前会回来的。让小方公子见谅。”李伯开车上路。
郁月城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下意识对方渡燃说:“我妈妈她会回来的。”
方渡燃知道他的脾气,笑道:“提前一个月就开始邀约,我不会觉得阿姨没有诚意,谁还没点急事。”
大白猫在他身边垂下头,方渡燃伸手去抚摸他的软发:“你们家的家教,真是……”
“怎么了?”郁月城问。
方渡燃凑过去说:“真是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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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接头
李伯在前面把后视镜转了个方向, 反光一闪,方渡燃看过去, 发现后视镜没再对着后座上。这职业操守很到位啊。
是给他和郁月城留单独空间?
这不是他们家的小公子吗?
方渡燃视线转向身边的大白猫,转念想起来,他和郁月城都是Alpha,坐在一起也没什么,没有人会多想。
榕城到A市开车走高速加上到老宅需要快三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看完了一部电影,海洋里鱼群和鲸鱼的纪录片, 郁月城靠在后座上闭上眼休息, 方渡燃偷偷拍下他好看到不真实的睡颜。
照片刚拍出来,还是新鲜的,方渡燃对比郁月城本人, 还是差很多味道,照片展现不了他的好看。
大白猫皮肤白得通透,睫毛垂下来又长又细,车窗上面留了一道锋,阳光照进来, 他看起来脆弱又矜贵, 像是沉睡在油画里不染尘埃的天使。
连高挺的鼻梁阴影都因肤色减弱,那种充满气势的英俊全被透白的皮肤隐藏起来,仿佛只有浑沌的黑夜和那些彩妆把他的轮廓骨相涂一遍, 阴影的色块加重,才会露出来。
方渡燃知道, 他见过郁月城那副样子, 跟眼前一样迷人。
怎么都好看。
大白猫不是看起来这样弱不经事,他是特别强悍的Alpha。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郁月城了, 突然又想到,以后谁会坐在郁月城的身边?
谁会坐在他的副驾驶?会跟他睡一张床,发现他隐藏起来的完美英俊的骨相,用手或者亲吻去感受……
大白猫好像睡着了,脑袋偏过来,方渡燃伸手扶了一下,郁月城就乖乖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车开进A市,方渡燃看看肩上的猫还没有醒,睡得很熟,掏出手机切换到他自己装上去的系统里面,偏过头暗自给麒麟研究所发了一封邮件。
他们约在这个周末的A市,安靖阿姨傍晚才回来,还有几个小时,现在见面,非常合理的时间。
“李伯,在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吧。”
方渡燃小声说:“阿姨还没回来,我想先去见个朋友,顺便买点伴手礼,等会儿我再回来。”
李伯是直接从学校宿舍就把他们接走了,方渡燃说起伴手礼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他确实需要,也确实没有时间和机会准备。
李伯笑着摇摇头:“夫人交代过,不让你们带东西。”
“那也行,但我想跟我朋友见一面,平时在学校,我们管得严,不让出校门。刚好今天过来了,他给我发消息说碰个面,我很快就回来。”
方渡燃诚恳保证:“我一定在傍晚前回来。”
李伯心里想着这位小公子也是个讲究人,年纪不大,还记得登门要带东西,见朋友在他这都成借口了,他看方渡燃就是想溜出去买点礼物。
礼节在郁家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事,他也不想耽误方渡燃的事。
“那我给夫人打个电话问问,您也给她回个信吧,她会担心你们的安全。”他说。
“好。”
方渡燃指指肩上的大白猫:“小声点,发消息就行了,别把他吵醒。”
李伯回头看了眼,也跟着他悄声:“好——,您跟我家小公子感情很好啊。”
方渡燃成功从李伯的车下来,开车门的时候郁月城还是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抓住方渡燃的手臂。
“你去哪?”他双眼朦胧,视线落在车门外:“还没到。”
方渡燃站在车外,半个身子探进去,侧身能把前座的视线全部遮挡住,一手撑在郁月城的座椅靠背上,唇瓣轻轻在大白猫的耳根上吻一下,直接吻上他耳垂下面的红色小痣。
趁大白猫有点呆的时候,对着耳畔拿气声说悄悄话:“我去给阿姨挑个礼物,你乖一点,先回家。”
“你别乱跑。”郁月城没忘记前话,手里还抓着他,乌黑的眸子已经清醒过来,被亲过的耳根微微发痒。
方渡燃笑:“我都多大了啊,不是三岁,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郁月城的眼前就是方渡燃,空间被他占据的满满的。
刚刚方渡燃居然在他家的车里,还有李伯在,就凑上来,那个用气息做的印记,就像被肯定一样。
他一直都大大方方,不怕被人猜测,安什么流言蜚语和身份在他跟方渡燃身上都可以。
方渡燃也会吗?
四目相对,郁月城抓住方渡燃的手一抬,揽在肩膀上,往前一贴,柔软的唇瓣印在他的鼻尖上,低声:“你快一点。”
方渡燃是万万没想到郁月城能做出这样的事,狭小的空间里,清浅的吻也被放大,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关系模糊的亲昵了。
自从他知道,郁月城看向他的眼里,全都是那个消失的小竹马,做的一切,来十二中也好,对他好也罢,全是因为那个人,而不是现在这个自己,他就没有跟郁月城这样亲近过了。
加上学业,大概也是没时间,就像那天那天晚上郁月城在校门口等他,他的吻好像就停在郁月城的脸颊上,没办法再落在他唇瓣上。
刚才就是条件反射似的举止,他想安抚郁月城一下,让他放自己走。
但这好像是Alpha安抚自己Omega的本能,这种本能会产生在他和郁月城两个Alpha之间,也挺神奇的。
“不可以吗?”郁月城出声问。
“你说什么?”方渡燃凑进他暗示:“在问这个,还是问能不能快一点。”
“都有。”郁月城说。
方渡燃拿另外一只手背蹭蹭大白猫光滑的脸蛋:“当然可以。一人一下,公平。”
“我在家等你。”郁月城说。
“好。”方渡燃说。
“您要是不快一点,我就要提醒你们快一点了。”
李伯耐心等他们说完话,重新上路才说:“要是知道小公子和他还有事要商量,我应该停一个方便的地方。这里不能停太久。”
那点触感似乎可以残留在郁月城的皮肤上,他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画面。角度上李伯肯定看不见,他的眼前只能看到方渡燃。
眼前的视线范围都被方渡燃占满,那种感觉,很好。
“李伯是见过他的吗?”郁月城问。
“小时候见过,都长这么大了,夫人不说我也很难认出来。”李伯道:“原来就是老宅隔壁搬走那户。”
郁月城:“嗯。她有告诉你别跟方渡燃提以前的事吗?”
“小公子放心吧,多的话一句都不会提的。”
李伯的声线祥和:“我在郁家这么多年,能看到小公子和夫人先生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行了。”
郁月城相信他们家的人,一遇到方渡燃的事情,不免就要多嘱咐一句,看来他妈妈已经都安排好了。
李伯在小学的时候,还接送过他和方渡燃一起上学放学,家里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李伯还记得方渡燃了,小时候的厨子和负责整理的肖姨都走了。
“方小公子小时候可喜欢您了,他走了,我看您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你们又能在一起。”
李伯了解郁月城安静的性格,也多说了两句,由衷地为郁月城高兴:“真好啊。”
“是吗。”郁月城碰了碰自己的耳根。
最近方渡燃要备考期末,有时候会让他来补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里自己学。
他们关系一如既往,好像是没有变化,可他敏感察觉到他们没有那么……
不像之前一样没有距离,方渡燃这段时间很少跟他有涉及亲密的肢体举动,要不是刚才,他直觉里总是有些不对。
方渡燃以前不会对他点到即止的。
不过方渡燃也说了,需要时间,等他处理自己的事情,郁月城有这个时间可以去等。
·
方渡燃在去市中心赴约之前联系到一家高端的私家快递中转站,他和麒麟研究所约定好这个周末见面,昨天就从榕城把手提箱邮寄过来做好准备。
整整一百万的现金国币,一般的快递根本不送,他拿备用机打电话过去,对方很快送到他手上。
中午十二点,方渡燃提前了半小时到达约定好的传统菜餐厅,十七八岁的年纪出现在这个古香古色的餐厅有些格格不入,他走进来的身姿却十分自然得体。
出示预约的号码,点好菜,他提上手提箱跟着服务员走上二楼最里面靠窗的房间,把现金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等待的时间里,方渡燃靠在木制雕花的座椅上心如止水,整个人散发的气场比楼底下那些会客的成年人还显得更加沉稳。
方渡燃走到今天这一步,心跳不会快,脑袋里更多的也想不起来,身体暂时变成一副空壳子待在这里。
一纸合同牵扯的是他的生命和未来,好像都在他心里掀不起风浪了。
大概是这过程的前期铺垫太煎熬太漫长,快七年,临到头冷静和麻木都模糊成一体。
房间的隔音还算不错,他听到被减弱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房门被推开,再关上。
方渡燃始终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这种合作也犯不着来那套虚与委蛇,他有这个资本坐着跟对方谈。
只不过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变慢,方渡燃有点想笑,他作为实验品,都没怕,这个人居然怕了。
“小燃?”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伴随重新正常起来的步伐。
方渡燃微微蹙眉,转过头看到来人,目光停滞,从座椅里缓缓站起来。
“……郁叔。”他有点愣。
第153章 真相
方渡燃微微蹙眉, 转过头看到来人,目光停滞, 从座椅里缓缓站起来。
“……郁叔。”他有点愣。
郁闻礼一身妥帖的常服西装,作为麒麟研究所的负责人,应约亲自去跟血样本人见面。
方渡燃立在原地,直到对方从包里拿出来写有他的邮箱号码和餐厅房间号的纸张放在桌上,才挪开目光放上去。
邮箱的尾号根本不是国内的网域,是他自己建程序搭桥的虚拟号,这不可能有撞上的。
郁闻礼在业内到底见多识广, 先收起自己的震撼, 在少年的对面入座。
为了让僵住的气氛不那么缓和一些,他反问道:“很惊讶吗?你之前不是知道我在着手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
方渡燃的脸色还没平复过来,半是自言自语般:“我没想到你会研究这种项目。”
“先坐下。”郁闻礼按下呼叫铃, 将服务生叫进来。
几乎是按铃的同一时间,就有穿着精致刺绣旗袍的女服务生款款走进来,还带上了两块备用酒红色餐布,弯腰道:“先生您好,请问还需要什么?”
郁闻礼对这里似乎很熟悉, 点名要了一壶菜单上没有的特等红茶, 另外直接翻开菜单的最后一页,指到两种茶点:“每样两份。”
服务生看过后先点点头,柔美的女声轻声提醒道:“这位先生已经点过餐了, 您要不要先看一下已经在做的菜品?”
她将自己手里抄写的菜单递过去放在桌上,大概是为了配合传统餐厅的整个基调, 连菜单也是毛笔字抄写的, 名称取得意象而典雅。
郁闻礼从竖排的笔迹一道道看过,方渡燃点的菜都是出了名的招牌, 他在榕城上学,对A市的餐馆了解的这么清楚,如果已经失忆了,那应该做了不少功课。
“再加一份水果沙拉。”他说。
服务生面上挂着舒展的微笑,欠身道:“好的。水果沙拉会在您用餐后期送上来,祝您愉快!”
旗袍勾勒的身形款款走出去,房门被稳稳当当合上。
包间里的气流恢复平静,古筝的曲调在宽敞的空间里飘荡,知情识趣地被减弱退开。
郁闻礼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现在看方渡燃真是一副跟人谈生意的样子来见面的。
选址点餐独自赴约,刚进来坐在雕花座椅上的姿态都游刃有余。虽然看到他的时候,脸色不免有些意外,他自己也很意外。
郁闻礼一早就在郁月城那里得到过方渡燃易感期异常和信息素没有气味因子的消息,但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过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血样的分析结果相当令人震撼,是研究所里的高层元老一同攻坚都没想到的结果。
也许是明白要谈论的话题过于沉重,郁闻礼拿出自己的专业的态度,先是回答了方渡燃刚才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项目?给人类注射人工合成的动物细胞和明令禁止使用的亢奋剂吗?”他说。
“亢奋剂?”
对方一开口就让方渡燃怔住。
动物细胞他猜到一星半点,也怀疑过,但亢奋剂他完全没想过。或者说,他没想过对正常人有用的亢奋剂对他的身体会有作用。
“我先确认一下,你在清原市的麒麟研究所执勤处投递了一份保险箱装载的血样,一共三管,分别为40ML,60ML,40ML,这些都是你做的?”郁闻礼说着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上面是方渡燃那天自己从榕城包的出租车,照片里他正打开后座车门往里坐,摄像头的角度刚好可以拍到车牌号,由于后面的遮挡,没能看清车牌上全部的字母和数字。
不过从打头的区域标识就可以认出来,这是一辆在清原市内的外地车辆——榕城的牌照。
方渡燃还没决定要不要出声。
郁闻礼手指向照片上头戴兜帽,身穿灰色休闲服,深蓝色运动裤的男人:“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男人,就是你。对不对?”
这个人的行踪轨迹太偏僻,防范意识非常强,手里这张已经是最清晰的一张监控视频截图,上面的人影仍旧有些模糊。
方渡燃稍作考虑,然后对上郁闻礼的视线,大方点头:“是我。”
“我想知道亢奋剂是怎么回事?”他问。
郁闻礼心里有了数,颔首点头。
他得到过方渡燃的异常状态的部分记录,都来自于自己小侄子的描述,可以说是罕见存在,身体多少会有不健康的因素。
但出于私心,他是不希望收到的三管血样真的和方渡燃有联系。
这些东西发生在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身上,尽管对面的少年看上去异常冷静,他的内心却一点也无法平静。
郁闻礼单刀直入道:“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体认识并不清楚,既然你是以平等的身份来跟我谈合作,我就同样先以研究所的立场来跟你谈。”
他收起来桌上的纸张和照片依次放回包里的文件夹内:“按照你给出的要求,你的身体目前存在强烈的药物依赖,一旦离开某种药品,你将无法维持正常的生理运转和精神状态,需要麒麟研究所对你进行脱瘾治疗。这个项目我跟所里的两位元老商量过,我们认为可以接下来,所以由我来跟你面谈。”
方渡燃已经平静下来,稳声道:“好。”
郁闻礼根据研究过的方案,先从安全角度出发道:“首先你要知道,你交给我们这个项目,实施起来,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就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可以说是刚好相反,即便是由我们来接手,危险性仍旧是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一点侥幸的可能。所以接下来的消息,你要作好心理准备。”
方渡燃点点头表示知晓:“你说。”
“麒麟研究所对待实验活体,无论是人体还是动物体,都是一视同仁的,失败的活体一律选择无痛安乐死,然而在对方有意识的情况下,比如人体实验,我们只给出一次选择的机会,由实验体自己来决定要不要继续。但是,一个项目需要的是各方面的协调和极大的投资,因此一旦开启,是不会给你机会说走就走的。进行中的终止机会,你只有一次。”
这点方渡燃当然知道,在听到死亡这些字眼,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
郁闻礼观察着他的承受力,没看到什么问题,这才说:“想必你应该能明白,任何活体实验都包含难以估量的危险性和痛苦,你要跟我们合作,也一样会面临这些。
“根据你的要求,你需要摆脱目前你体内已经出现畸形异态,并且开始依附神经有规律地进行大量复制的生物体链条,情况不容乐观。合同书上会写清楚,在你进行脱瘾治疗的极端情况下,给予你一次说终止的机会,会有以保守为主的PLAN B。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会坚决执行原计划,那么走到生命边缘的后果,可能是有机会像其他的实验体一样安乐死,如果数据持续出现大幅度波动,也许就不是安乐死那么幸运,将会是执行到你的极限。”
方渡燃对生死的认识,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事到如今,或许是真的麻木了。
还有一点终于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轻松。
所以他只问:“极限的后果是什么?”
“是你在强压和无限痛苦下清醒地渡过无法估量的时间,或者在痛苦中走向死亡。”郁闻礼客观陈述。
他不想这么悲观,也不想说什么大话。
活体实验本身就是冰冷残酷的,方渡燃作为委托方应该了解到所有的后果。
“能保证我清醒?”
方渡燃疑道:“我的承受能力有限。”
纵使是他,也曾经在无数次的实验中因为超出承受力和体力耗尽昏迷。
郁闻礼坦白说:“你的承受力比常人高,我不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你给的血样,从进一步拆解分析来看,实属罕见。在我已知的范畴里,上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是从战争年代出现过的毫无人道的人畜杂交生物实验里留下来的珍贵样本上。”
他毫无隐瞒表示:“这样说大概不太好听,也不清楚。简单来说就是我在你所提供的血样里,提取出各个机能所分布存在的信息素纤维,里面有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生物链条。我目前只破解了不到百分之九,如果你想知道里面的信息,我可以告诉你。”
不到百分之九?
郁闻礼的进展比他想的要快很多,他不懂科研,也能理解这有多难,方正海在他身上倾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精力。
那郁闻礼的意思是,等于破解了他身体里面的百分之九的信息吗?
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渡燃沉默几秒开口:“我有权知道。”
“你当然有。”
郁闻礼清楚道:“这里面能相对应追踪到的信息和数据,充满近似极寒地带,发自海洋的生物共性。”
极寒地带?的生物?
方渡燃面色发白,双唇木讷轻碰,他听到自己在问:“是、什么?”
他从没想到他自身的联系,能具体到一个动物的身上,这让他后背发麻。
“黑目科原鳄。”郁闻礼说。
方渡燃好像没听懂,琥珀色的眸光被冻住。
郁闻礼望向他道:“一种鳄鱼。现有的信息来看,它和你破解出的信息匹配度是最高的。”
“什么……?鳄鱼?”
方渡燃的目光这才闪烁起来,短暂心惊后是长长地难以置信和极度的陌生。
“不是现存的鳄鱼,它从海洋产生进化,同时拥有可以在水下呼吸的气孔和在陆地生存的呼吸道,不同于现在常见的两栖动物,他是可以完全独立在两种环境生存的,两套呼吸系统都非常发达,温感也不受环境的影响。祖先是至少一亿多年前生活在海洋和冰川里的一种鳄鱼,后来陆地上也留下它的足迹。”
郁闻礼尽量详细地找出重点向方渡燃介绍,这和他的身体状况息息相关:“现在黑目科也是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一直在寻找的古老鳄鱼。它从古至今,比起其他的动物,具备相对完整的生存轨迹。近现代才开始面临灭绝,距今几十年都没有人发现过,只生活在极寒地带,踪迹难觅。
“在各种期刊和国际协会上,它已经被标注为灭绝状态。我国在建国初期的极地科考队曾经见过一次,采集到他的样本,被誉为活化石。”
郁闻礼说完顿了顿,接着道:“在你的血液样本里,目前已经破解出的生物链信息和它的亲缘关系高达约百分之五十一点九七,几乎可以确定与它关系巨大。不过整个血样里剩下未破解的超过百分之九十一的内容,目前还没找到任何方向,分析的难度比我们想象得要困难很多,为此也不能断定它就是主要的干扰因素。”
方渡燃让自己消化掉这些科普知识。
跟他有身体里的一部分有亲缘关系的知识。
他知道自己注射的是人工合成的信息素,肯定不是好东西。
也见过几次方正海他们的电脑上出现过那些闻所未闻的奇怪的动物分解图。
他自己还曾经在注射初期,跟野生的大型哺乳动物、众多爬行动物等等,在地下室的笼子搏斗过……
他是能看出来方正海他们有意把自己的体质当作兽类来激发,他们在刻意模糊人类能力的边界。
他们在记录他的数据,试探他的极限,改变他的体能结构。
但这些跟亲耳听到自己身体里流着和这种古老神秘又阴冷可怖的动物一样的基因,感觉完全不同。
皮肤里仿佛都在沉默地叫嚣。
浑身的血液和神经末梢变成冒着寒气的冰冷的密网,遍布四肢,从中猛然狠狠缚住跳动的心脏,一并迅速冻成僵硬的石头。
方渡燃头脑一阵剧痛,最近头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他低下头揉揉自己的头皮,就像触碰了什么机关一样,情绪也会影响到身体状态。
同时恍然发现,他的体温,他对寒冷没有感知力,不会冷,对酷暑也不觉得热……
都是因为这个吗?
“你们要做的是把它抽离吗?”方渡燃的神情也拢上寒意。
“不。”郁闻礼说:“暂时来说,这些对你要达到的脱瘾目的的影响不是最关键的。”
方渡燃眼里流露出疑惑。
郁闻礼道:“关键的是,我从你身体里发现的接近纯度的亢奋剂,和其他整个样本中我暂时一无所知的超过百分之九十一的内容。这里面不排除有比亢奋剂浓度更高的东西。纯度的亢奋剂,副作用是可以等同于毒品的,你的剂量,稀释五百倍放在正常人身上,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人轻易丧命。”
他带着遗憾的口吻说:“所以我无法估算你的极限在哪里,你坚决执行的后果,也许就是在我失误地判断下,于痛苦中迎来死亡。”
方渡燃在漫长的时光里看过很多动物的死亡,亲手捏碎过很多性命。
自己也成为苟且偷生,为了活下去多看一眼有阳光的世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跟方正海建立畸形共生关系的实验品。
如今孤注一掷,决定逆转这样的现状,可能遭受的痛苦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对生死也早早失去敬畏。
这些都吓不倒他。
然而现在明白在自己体内存在这么多未知和诡异的成分,却沉浸其中没能走出来。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在他眼前划过一截短暂的弧线,这是他所控制的身体。
同时从胸腔里鼓出来深深地、深深地恐惧。
对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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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怪物
郁闻礼给足他时间接受现实, 方渡燃比他预料中淡定很多,虽然面色有些苍白, 整个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止。
这种镇定反而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给出反应的时间也不拖沓。
“我既然,体内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承受力应该死不了。”方渡燃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每个字都说得钝钝的。
“不对,问题就在这里。”
郁闻礼解释道:“你的承受力决定了你的抵抗力和防御机制。为达目的要做的第一步就需要突破你现有防御机制,要攻破你的整个免疫系统, 让你的身体直接进入缺乏药品的状态, 才有机会改变。这施加的压力绝对会高于你的抵抗力,或者说,绝对会高于你目前来说十分强大完美的承受力。”
“高于?”方渡燃不理解:“那还怎么进行?”
郁闻礼略微停顿:“靠你的肉.体和精神。”
“什么?”方渡燃感觉自己在听笑话。
郁闻礼面上带出点柔和的神情, 缓缓道:“我没有在开玩笑。举个列子,普通人可以挺过去免疫细胞带来的发烧,是因为细胞在进行战斗,这过程里体温会超过人体维.稳的常温状态,杀死一部分病菌, 不过也就发发烧而已, 可控范围内是不会带来生命危险的。
“把身体承受高烧看作是一个压力点,那么你在防御机制被攻破的情况下,要面临的是一万个甚至十万个点的压力。那时候你没有任何防护, 从医学上看,除了人类超越科学的意志力,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坚持下去。”
方渡燃沉吟片刻:“PLAN B呢?”
“用一种相对来说安全成分较高的合成剂来骗过它们, 混进去继续加速它们地再生,尽量保证它们的复刻能力, 延续使用,让你多一点时间留出来以供我们来解码剩下的血样成分。”郁闻礼说。
方渡燃抬眼:“多久?”
郁闻礼:“没有期限。”
方渡燃怔住。
郁闻礼道:“研究领域就是这样,没有期限,没有答案,没有任何人能提前给出来结果。”
“我没有药了怎么办?没有以前的合成信息素了。”方渡燃手里只剩下两管,只够撑过去两个易感期。
郁闻礼在指定的方案内拿出解决方法:“你从动物体内提取的强大基因势必需要高浓度的亢奋剂来维持平衡,我会选择近似的辅助药品来帮助你的日常生活,等到项目有进展了,会放进我们研究所给的合成剂里面。”
辅助药品?
方渡燃不怀疑郁闻礼的专业,但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会上瘾吗?”他直言问。
“会。”
郁闻礼始终没有遮掩,详细道:“PLAN B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我能给你的只有无限量供应的合成剂。不会让你面临没有药需要出来跟别的机构寻求合作的情况。作为麒麟研究所的负责人,我对我们研究所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不仅是我国存在时间最早的基因研究所,也是全世界首批基因工程的开端。”
“我知道。你们发明了新的抑制剂。非常便宜,等于白送。”方渡燃为此做过很多调查。
郁闻礼摇摇头:“国外的市场很大,在专利上,我们是有高额收入的。只是面对国内收取了象征性的价格,每支一分钱的盈利其实也足够让研究所长久运转下去,生生不息。”
“原来是这样。”
方渡燃没在文献上看到过国外的抑制剂专利价格,现在他估计这应该属于商业机密,每个地区授权售价都不同。
郁闻礼顺势道:“曾经我们只能引进外国的抑制剂,效果参差不齐,副作用强,价格高昂,攻破项目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发展到可以根据个人体质来定制抑制剂,但这需要很多很多年的推进才有了一瞬间。你也有可能是这个很多年。”
包间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郁闻礼按下允许进入的摇铃,房门打开,从外推进来刚做好的菜品。
两名穿旗袍的女服务员和三名穿盘扣传统服侍的男送餐员鱼贯而入,方渡燃得空有了考虑的时间。
特等红茶在他面前泡开,服务员完整展现着她的茶艺表演,郁闻礼没有催促,他也没有。
红茶沏好端在他手边,缭绕雾气升腾,方渡燃有些走神。
等人再次走出去,关上房门,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考虑完全没有任何必要。
他既不是科研工作者,也对临床医疗一概不知,能够在今天跟郁闻礼谈判,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完全难以想象。
他的人生可能由此改变。
放在以前,他担惊受怕,他怕离开实验室,没有制约,他会失去理智伤害无数无辜的人,就像刚从实验室出来时,发生在明智初中部的血腥事件。
那个老师是咎由自取,他是正当防卫。
可是他也没想过要伤害人,要让人落下终生残疾,他还拥有完全可以掠夺人性命的能力和可能。
道德的枷锁和药物控制造成的生理依赖让他不得不被锁在方正海的实验室,他也无处可去。
离开实验室,能去哪呢?
被关进精神病院还是因为伤害无辜的人犯罪蹲监狱?
他连正常的生理运转都维持不了。
他没得选。
现在他有钱了,有资格自己来谈判,把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
这点钱也是郁月城帮他做了资金流水,他才能卖掉房子、过户房产、签合同,有了第一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以独立的人格去安排,包括坐在这里跟麒麟研究所的人打交道。
他还有了很多的勇气,大白猫让他触碰到的光芒给了他跨出这一步的动力。
就算这是借由那个小竹马的身份获得的,他的手上也切切实实抓到过光。
他见证了很多在普通人身上能轻而易举参与的事物,触摸到生活的脉搏。
他跟同学们一起做高中生应该做的事、他想考得好一点、他有了对未来不曾想过的模糊打算、他在球场上洒过汗水、赢过喝彩,他的世界一点点得被填补上色彩。
他还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还有苦涩的味道。
幸好都赶在了他满十八周岁之前,他能有机会算计一点时间差为自己争取。
也许就绝处逢生了呢?
方渡燃在无数个悲观残酷的现实里,能想起来郁月城,独自走在黑暗阴湿的路上,身边也带着一道温暖的光,脚底下密布的的荆棘仿佛也没那么寸步难行。
他还想继续,继续跟大白猫做朋友。
继续做个能生活的人。
内心平静下来,他摸了摸茶水,茶盏有些烫。烫不到他。
“我能、听听你的建议吗?”方渡燃问。
郁闻礼这次给不出答案:“我的立场无权干涉你的决定。”
方渡燃看向他:“我想要科学的解释。”
“小燃,你要明白,你目前的身体能够存在,就不是科学的。”
郁闻礼诚恳道:“我无法去估算每一步的成功率,任何环节的效果都有可能背道而驰。这没有对照组,也没有任何资料可以参考。”
“……”
方渡燃也知道自己的问题确实很荒唐,方正海都没法预计他身体的每一次状况。
“现在就必须选吗?”他问。
郁闻礼道:“你现在可以选择要不要跟我合作,我带了合同。至于在戒断过程中进行到生命体征边缘,需要选PLAN A进行强制戒断,还是PLAN B的保守方案,你可以在病床上再告诉我。”
方渡燃点点头:“好。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骨髓样本、肌肉切片、脂肪提取物、所有部位的毛发、以及一个24小时×28天的完整周期内不同天数和时间段的血样和组织液。”
方渡燃皱眉,他知道自己的价值就在这里,不过……
“既然你们需要这些,把我留下来岂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帮助我戒断?”他很疑惑。
“因为这是你的目的。你发给我的邮件上,作为甲方,这是你唯一的诉求。”郁闻礼说。
方渡燃自然发问:“你是想让我配合你们吗?做你们研究所的实验品?”
郁闻礼发觉他的思想认知似乎走了歪路,灌输的这些想法,大概率就是造成他身体现状的人带来的。
“我需要你作为腺体修复再造的医疗临床实验体,但不需要你作为一个人体改造的实验品。你的体内,没有正常的人类信息素。”他表明道。
方渡燃:“我知道。”
少年的表现过于冷静,甚至是冷漠。对生命的冷漠。
郁闻礼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十七八岁正应该是谱写美好青春,热情洋溢的时候。
方渡燃对生死总有种超脱常人的漠然,包括对他自己的身体也显得异常冷酷。
没有正常人的信息素……
郁闻礼皱起眉,神色担忧:“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小燃。”
方渡燃沉默。
郁闻礼道:“我甚至可以说,就算你作为腺体修复的实验体,从你身上得出来的数据,虽然在基因研究领域有巨大的研究价值,可对于普通人来说,没有很大的医疗作用,它不能作为正常人治愈疾病的数据资料。你这具身体的只有一个方向,就是人体改造。”
“我知道我的价值是这个,价值连城,有价无市,所以才会跟你们合作。”方渡燃眸光平静看过去。
郁闻礼郑重出言:“麒麟研究所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现代医疗的推进,救人和杀人,医者研究者和屠夫,只是一念之差。
“大环境并没有那么光明,这是一个灰色地带。当人的意识和需求发展到一定阶段,都是可以泯灭人性的。你向外投递自己的血样,已经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遇到的不是我,你投给了其他的实验室,你的下场你想过吗?”
“想过。”
方渡燃道:“我做了很完备的信息对照,才选了你们。如果我选择的错了,那我……”
他眼睫垂下一半,遮盖掉琥珀色的眸光,接着出言:“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郁闻礼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过于苛刻。
方渡燃承受过什么伤痛是无法估量的,他不应该为了让这个孩子重视起来,就去苛责他。
“抱歉。”郁闻礼道:“我不该过多地牵涉到情感上。”
“没事。郁叔你说。”
方渡燃听得明白:“你不用为我担心。”
郁闻礼喝下茶水稳住情绪:“我们还是谈谈你的身体吧。你要认识自己了,你没有正常的人类信息素。这很残忍,但是你也必须正视。它会伴随你一生,给你今后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即便你成功脱瘾,也摆脱不了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未知的后遗症。”
方渡燃静坐片刻,垂目潦草笑笑。
郁闻礼道:“这意味着,你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跟动物体合成的生物。信息素控制人类的结合、生长、发育,从骨骼四肢毛发,到Alpha、Beta、Omega的差异化生理结构,无处不在,无一不受其影响。而你的信息素,在科学上来讲,已经失去人类的特性了。”
郁闻礼理应对此保持研究人员的冷静,话从嘴里说出来,落地最终还是像冷刀捅进心脏一样残酷。
对面坐着的少年明明看起来又高又帅,正值大好时光,皮囊底下却已经千疮百孔。
方渡燃点头表示接收到信息,语气如常:“谢谢郁叔,说得这么好听。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个怪物。”
“我不会过问合作方的隐私,我们只谈合作。”
郁闻礼朝他道:“所以如果你想跟我聊天,随时欢迎,如果不想,我也不会产生任何地好奇。”
他是能看出来方渡燃的防范心或者充满别的顾虑,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性格使然,自我保护意识,让他对自己的个人隐私严防死守。
其实这也很好,至少他还明白不能暴露自己。
方渡燃几乎没再考虑,一口应下:“好。”
“我同意。我们今天就可以签合同。”他说。
“你还未满十八岁,这需要你的监护人签字,你的监护人呢?”
郁闻礼问出来意识到更关键的问题。
未成年人的权益由其监护人全权代理,人体实验更是从小就签订如同生死状的免责条款,这在法律上是无法追责的,方渡燃的身体会变成这样,肯定跟他的监护人有关。
可是方家夫妇,不是早就死了吗?
当初是谁领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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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反差
桌上的摆盘精巧的六个凉菜一筷未动, 按照进餐时间,已经到了撤换热菜的时候, 门外有来替换菜品的服务生。
郁闻礼允许他们进来摆餐,顺便也让谈判暂停下来缓和一阵。
他是从没想过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谈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尤其是对面这个少年,在他小时候,自己还曾经抱过。时间久远,架不住自己的小侄子对他心心念念,冰冷的研究一旦跟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起, 有些人会心无旁骛没有人性。
郁闻礼认为这点自己暂时对方渡燃做不到。
这份合同的事宜也不会就此结束, 方渡燃的存在不科学,也不符合常理,对方渡燃来说, 他的背景关系才是问题所在。
如果他是独自跑出来跟其他的实验室合作,那后果不堪设想。
方渡燃的情况郁月城的父母掌握得比他要详细,麒麟研究所不畏惧在行业里树敌,被人眼红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是少年的状况更让人困惑和揪心。
见过面的女服务员把凉掉的茶水换上新的, 善于察言观色, 一眼就发现房间气氛凝重,茶艺的展示过程也缩短了。
做完之后对方渡燃欠身,低声问:“请问还需要现在就上菜吗?”
方渡燃微微垂着头, 看也没看:“上吧。”
凉菜在长桌两头分开放置,三荤三素加上盆底有小火慢炖的排骨都在当中摆好, 服务员每上一道菜就报上菜名, 最后把毛笔誊抄的菜单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
“您的菜都上齐了,需要我来为您备菜吗?”服务员按照规矩问。
郁闻礼摆摆手:“不用了, 有需要会叫你。”
“好的。您慢用。”服务员和推小车进来的送餐员依次走出去。
包间里的气温大概因为桌上多了两盘烧火的菜肴而升温,从方渡燃的视角可以看到淡蓝色的火焰在跳动。
“我没有监护人。”
方渡燃开口:“不过我已经满十六岁了,有合法的收入和账户流水,我可以为我自己签字。”
郁闻礼也短时间内经过思虑道:“有句话我必须确认一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合约在。不然我很难界定你身体的归属权,不能对你展开治疗。”
“我不知道。”方渡燃如实说。他没法在合同方面对自己的委托机构做假。
“为什么会这样?”郁闻礼问。
方渡燃自己都不明白的问题,也说不出缘由,关于他和方正海的关系和背景,更没法三言两语透露。他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贩卖自己的现状,这些事情,别人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我没办法详细告诉你,只能说从我手里,我没有签署过任何贩卖生命的条款。”他道。
郁闻礼沉思,一个未成年人,能接触到基因领域,被改造成这副样子……
他想过方渡燃是不是误入了什么机构,或者是被人陷害,现在看来不是,方渡燃很可能是被迫的,或者是无意识的。并且参与这项畸形的人体改造已经很久了,推算一下,也许跟他失忆的时间一样久。
尽管他知道生物体的改造和研究都要从幼年开始,但对一个十多岁的儿童下手,那未免也太过残忍。
“这会影响我们的合作吗?”方渡燃面对他的犹豫问。
“理论上,会有。”
郁闻礼说:“不过你现在既然已经有自己独立的经济来源,作为一个合法的个体存在,你有权利安排自己的身体和捍卫自己生命健康。”
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将利害关系挑明:“如果你身上现在有其他条款的约束,麒麟研究所介入是必会和对方产生冲突。毕竟你要达到的目的,和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背道而驰。
“但法律上来讲,每个公民在成年以后都拥有自己的所有权利,假如你身上有其他条款在,保质期也只会在你成年之前,到期后会由你本人来选择要不要续约。成年这个时间点本身很明确,从你现在的情况来看,界限变得模糊,究竟是按照你现在的17岁,可以等同成年人的资质来算,还是明确到18岁。我不清楚这个界限在哪里,所以很难判定你的资格。”
方渡燃想应该是十八岁,不然方正海他们不会现在这么紧张,抓着他成年之前这几个月屡次作祟,这回拿到的R-19X他都怀疑根本不是原先的配比,外观上看颜色都不对劲。
于是他问:“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
“会。”
郁闻礼一口肯定,接着说:“不过在你拥有自主权利之后,对你采取的任何强制性措施进行基因干预,也是违法的。”
“我下个月就满周岁了,我可以等一等,等下个月之后再展开脱瘾治疗。”方渡燃说。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很危险,你的易感期是什么时候?”郁闻礼问。
“月初。”
方渡燃说完想了想,应该给他们更详细点的信息,所以补充道:“以前很规律,最近三个月都不太规律,这个月初本身应该到易感期,可是今天都没动静,可能跟上次易感期回潮有关,提前过了?还是上次的药物剂量大……我也不好说。”
郁闻礼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他需要方渡燃更多的资料:“你先把经济说明相关信息的纸质版带过来吧。”
“我带了。”
方渡燃从自己外套的侧兜里掏出来对折整齐的纸张,翻开来递过去:“你不怕合约冲突吗?”
这么重要的东西,方渡燃拿在手里跟学生放在口袋里的小纸条一样,嘴里却在跟他谈事关自己生死的合同,郁闻礼从他身上看到种种极度反差的气质。
他是一个少年,也只是一个少年而已,举手投足里还有青涩肆意的气息,还留着一个学生会有的行为习惯,承受的经历可能比很多很多的成年人还要沉重。
正常人一生都不会遭遇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会有麻烦。”
郁闻礼把焦点收回去,放在手里的资料上:“但我认为对于未成年人的基因干预这种灰色地带,虽然在没有第三方涉足的情况下,对方可以保全利益获得法律支持,前提是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律师团队,但一旦有了冲突,双方都要求法律途径的话,你现在已经有自主意识了,不一定是我们输。”
方渡燃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他果然是会带来麻烦的。
这对郁闻礼个人和麒麟研究所来说,都挺冒险的,郁闻礼说得很委婉,后果绝不是这几句话这么简单。
但是郁闻礼的态度上看起来非常笃定且冷静,不是需要他纠结这些的样子。
郁闻礼面对他扬起手里的资料,表明道:“你别忘了,你已经具备独立的人格,不管会不会对簿公堂,会不会走法律程序来争夺,你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能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同样也没有人可以对你采取肢体上的强行措施,这一定是违法的。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选择人身安全保护,我们也会对你采取保护措施。”
方渡燃想方正海对他其实根本不需要采取什么强制措施,七年的时间把他的身体变成这样,光是一管针剂就可以操控他的一切。
上次在实验室里听到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
方正海对他身体的了解程度,比他父母都要清楚。
然而有一点说得对,小时候他没法反抗,现在长大了,只要有人能接手他的身体,他是可以反抗的。
“谢谢郁叔。”方渡燃说。
“你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就好,其他的一旦合同生效,我跟你就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郁闻礼说。
他是不会相信方渡燃没有监护人的说法。
方渡燃能在青训的私立高中上学,一定是有监护人的户籍挂靠,普通的社会养育组织是不会让他上花费不小的私立学校,但委托人的私人信息他确实无权过问。
就目前方渡燃所做的准备来看,十分齐全,考虑详尽,以他的目前在业内的地位和郁家的后台,就算方渡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要走法律问题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至于其他不正当的方式,那就更好解决。
郁闻礼是这个行业里的人,能猜到方渡燃现在的困境,稍不留神就是生命危险。
出于职业素养,他对少年的个人隐私没有干涉的想法,一切都要建立在生命安全和健康的基础之上,这是做人的根本权利。
可能需要他为此来付出一些代价,还可能招惹上一点麻烦,不过合作方是方渡燃,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他于公于私,都有必要伸手,
仔细查看简约的资产文件后,郁闻礼问:“你喜欢做软件?”
方渡燃实话说:“不算喜欢,也不讨厌。平时没事干,自己瞎琢磨的。”
郁闻礼打开手提包,拿出来一个文件夹,将方渡燃给他的纸张都放平收进去:“现在看,这些文件没有问题。你把更多的身体信息给我,还有详尽的资产证明,最好有每笔进账做依据。”
钱的方面郁月城早就为他整理好了,才拿到的证明文件。
“进账我都有,太多了,我回榕城之后寄给你。”方渡燃说。
“不要邮寄。”
郁闻礼直接说:“你打包好,下个周我去榕城有点事,顺便去一趟你们学校,你自己交给我,不要经过别人的手。”
“明白。”
方渡燃接着道:“我把我的笔记本硬盘给你,里面的隐藏文件夹有我近两年详细的症状变化,不能说特别得全,但大变动的时候都有记录的习惯。回去我再检查一下有没有缺漏的。”
来了十二中以后,他就放弃记录了,一有症状都是微信里发给方正海,没再复制给电脑上。方渡燃打算回去把它尽量补全一些。
“可以。”郁闻礼问:“之后还要拿回去吗?”
“不用了。笔记本我换个新硬盘一样用。你看留着你自己处理吧。”方渡燃说。
“我会做好拷贝给你留底。”
郁闻礼说:“就发在你留给我的邮箱上,这应该比较安全。”
方渡燃:“好。”
郁闻礼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到方渡燃不符年龄的反常的表现。
自己对面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在知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时,明显展露过一时的失态,不过面对残酷的现状,反应还是过于平淡,并且很快就可以平复。
即便这是一个历经苦难的实验品,也很难看出方渡燃身上看出什么颓败的迹象。
处理细枝末节的手法也很利落。
“小燃。”郁闻礼换上温和的语气叫他。
“嗯?”方渡燃抬眼道:“郁叔你说。”
郁闻礼:“你这件事,月城应该不知道吧?”
方渡燃:“不知道。”
“要告诉他吗?”郁闻礼问。
方渡燃看向他的目光冷静:“研究所应该是保密最严的地方。”
“好吧。我就是问问。”
郁闻礼惋惜道:“月城这孩子,他很关心你的,你们以前的关系也好。”
方渡燃听起来有点怪:“以前的关系?”
郁闻礼突然想起来,之前郁月城告诉过他,方渡燃已经不认识他了。
现在看来,意识应该跟人体实验也脱不开关系,换言道:“就是之前两次,我看你们在一块,又是吃饭,又一起去医院,现在怎么也不通个气了。”
“我也是赌一把,郁叔其实也在赌吧,你也没有把握。”
方渡燃把郁月城跟他的过去的联系暂时搁置,不想用这个掺杂在他的计划里:“不过我赌对了,你们的研究所起码比其他的研究所和个人实验室要靠谱些,值得我做这样的选择。”
“那当然。”郁闻礼道。
方渡燃说:“既然我们都在赌,我已经赌赢了一次,郁叔也要赢,等你攻破这个项目,我成功戒断了……”
郁闻礼接上他话:“那你一定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郁叔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方渡燃有些意外。
“这个问题,我还是建议你自己考虑考虑。”
郁闻礼提议道:“我站在你叫我一声叔叔的立场上,建议你考虑。”
“为什么?他知道这件事跟我们的合作有关系吗?”方渡燃问。
“是有的。”
郁闻礼不紧不慢道:“刚才我说,要靠□□和意志力去硬抗,创造奇迹,这个意志力,很多时候往往就是病人们的牵挂。你说你没有遗憾,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它会在你走到生死边缘的时候拉你一把。”
方渡燃干脆道:“好。”
“至于月城,如果你跟他是很好的朋友,我想由他来陪你度过戒断期,会起到很大的帮助。他是我的小侄子,心地很善良,识大体,不会做出什么负面举动的,也不会给你带来多余的麻烦。你最好是有一个陪同的项目人员。”郁闻礼说。
“这个,我回去想想吧。”方渡燃一遇到郁月城的名字,就避开来。
郁闻礼再三考量,还是出言:“有句话我的身份来问,好像不合适,但是月城是我的小侄子,我希望能问问你。”
“郁叔你说。”方渡燃说。
郁闻礼:“你是想过宁可让全世界知道你的血样,也不让他知道吗?”
“他从来不在我考虑危险事件的范围内。”
方渡燃无需思考就能作答,他指指自己道:“而现在,我就是这个危险的中心,我不会让他跳进来。”
郁闻礼稍作停顿,然后看向他问:“你喜欢月城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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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很有责任心的男人
郁闻礼稍作停顿, 然后看向他问:“你喜欢月城吗?”
面对来自对方长辈的目光,方渡燃面色僵住, 随后直说:“我现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希望您能谅解。”
郁闻礼从他的反应里至少能看出来方渡燃对郁月城是充满维护的,至于要不要走感情这条路,自己的小侄子和方渡燃确实都应该认真考量。
方渡燃的现在和以后,大概率都不能再向一个正常的人一样。
“嗯,我理解。”他说。
“我……”
方渡燃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出声道, “还有一件事, 不知道跟我脱瘾有没有关系。”
“哪方面的?”郁闻礼问。
“信息素、腺体有关的。”方渡燃说。
打心底他是不想跟郁闻礼共享这个信息的,尽管对面是他要合作的委托方。
没有原因,就是不愿意, 这个秘密只被他在巨幕上的数据变更里见过。
比他还要高几个人的大型数据屏幕,四周的墙面都铺满,荧荧冷光不需要开灯,就可以把他的脸照亮。
那些看不懂的数字和陌生的字母将他整个网住,变成挣不开的牢笼一寸寸地收紧, 控制他的脉搏, 扼住他的喉咙。
唯一能认出来的Omega标识从后往前一个一个地被吞噬,覆盖掉,变成a-h-p-l-A。
场面太过震撼, 给他十来岁的心里留下强烈的阴影。
“当然有关,你的信息素很危险, 对你自己来说也是。”
郁闻礼自从坐在这里开始, 一直到谈判接近尾声,才从方渡燃脸上看到一丝犹豫。
以方渡燃刚才的表现, 他很难想出来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少年流露迟疑。
“我可能,”方渡燃抬头道,“我可能不是个Alpha。”
“什么?!”
郁闻礼自己就是Alpha,在方渡燃身上没有察觉到过一丝一毫的Omega或者Beta的气息,他具备一个Alpha所有的体质和条件,散发的气势也很明显。
“我现在是Alpha,我也没做过一天的Omega,但是我分化之前,应该是有分化成Omega倾向的。”
方渡燃简单略过去道:“是我被强行分化成Alpha之后,在记录活体的数据面板上看到的,第二性别跳成了Alpha。但是那些数据我一个也看不懂,就看到了第二性别的标识和字母。”
郁闻礼简直难以置信,他拿到血样完全没从中分析出一丁点跟Omega有关的信息,扭转第二性别这种项目在基因研究领域里并不是没有人做过。
相反,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实验室,都曾经着手研究过,Alpha作为各个领域里占据精英的性别,从来不乏人狂热追求。
不过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并且耗资巨大,需要的人体样本也极度稀缺,是很少能从合法手段找到那么多不同年龄的Omega来实验的。这就一定要走灰色地带,更有甚者,将会涉及跨国和国内地下的人口贩卖。
而且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受限于先天的体质和生理结构差异,一般的Omega,是根本无法承受住Alpha的烈性信息素覆盖的,最浅显的一点就是身体条件达不到。肌肉、骨骼、筋脉、耐力……是没法承受强压的,就像是Alpha和Omega在体育赛事上得分开赛道,不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要找一个合适的Omega,就不得不考虑一个已经被公开严禁的测量——他的评级。
这也只有等分化完成之后才能测出来,未分化是无法检测的。
更何况方渡燃身上检测出来的实力强大的生物链,放在任何一个Omega身上,应该都会身毁人亡,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活下来。
“有人确定过吗?”郁闻礼说。
他还是很难相信,血样的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方正海在分化后就坦然直面他的质疑,开始对他灌输成为Alpha精英是多么强大的基因,他应该感到荣光和骄傲。
所以方渡燃点点头:“我不知道我天生究竟应该分化成什么,因为没发生,但是我能确定,我本来不是分化成Alpha的。”
郁闻礼皱起眉头,就像不认识他似的盯着看:“你是怎么分化的?”
“我不知道。”
方渡燃感觉自己应该多给出一点信息,但他没有兴趣展露自己的牢笼生活:“我记不清了,分化的时候,是用了一些药品,打了一些针,麻醉剂,分化前的准备时间就很长,大概有半年、一年,或者一年多。”他说。
对于年月这种时间,他当时睡睡醒醒,经常都是在不断地醒过来和昏迷当中渡过,是真的不知道了。
但醒着的每一分钟,他都度秒如年,一秒一秒数着过,大概如此,所以现在才对时间的感知这么准。
郁闻礼让自己镇定下来,方渡燃的血样还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一的部分都毫无头绪,包括破解出来的部分,也还有一半都没在现存的生物体基因库中找到能比对的信息。
等研究再有进展,应该就能看到更多。
“你现在做Alpha,有没有什么阻碍?”郁闻礼问。
“没有。”方渡燃说:“我的第二性别上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定期注射来维持,不维持的结果就是……”
郁闻礼等待他的后话。
方渡燃面露难色:“我会失控,没有理智,大约是有破坏倾向。”
郁闻礼迅速把他注射的东西和第二性别联系在一起。
匪夷所思。
他以为这样的实验已经没有人在做,至少不会是用他见过的人体来做,不会有实验体活生生地坐在他对面。
应该早就在退到地下或者国外去了。
这样一来,郁月城说方渡燃身上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似乎也能成立了。
他不是一个天生的Alpha,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通过外部注射来催化和改变,但是腺体散发的气味因子是没办法改变的。
没有气味因子,是因为没有散发。
Alpha和Omega的气味是辨别身份的重要指标,跟Alpha彻底标记时的用来锁住生殖腔保证受孕的结,和Omega用来孕育后代的生殖腔一样,属于性别差异的生理功能中的一种,是最基础简单,区分性别的一种。
连第二性别最基本的指向性都没有,方渡燃的腺体很大程度上已经彻底损坏了。
腺体损坏,人还健康活着,在医学上看就是个奇迹。
郁闻礼在专业领域的知识和预感告诉他,这个奇迹底下一定是鲜血淋漓,甚至是尸骨堆叠出来的残酷代价。
面对方渡燃这个活下来的、算是成功的实验品,他后背发凉,仿佛都能看到他身后那些血腥的真相。
“有难度吗?”方渡燃打破他的思路。
郁闻礼摇摇头,却说:“有。从发现你的血样开始,难度就很大,但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和项目进度。我希望你能给我更多详细地资料。”
方渡燃“嗯”了一声。
虽然郁闻礼已经能猜测到都不会是容易出口的信息,没有人是喜欢晒出来自己的伤口的,还是为鼓励和稳定对方的心绪补充道:“在你愿意提供的基础上。”
“好。”方渡燃应下。
大概了解之后,郁闻礼才对方渡燃所说的“危险的中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方渡燃的意思,不单单指他所处和困境和身体异常会给郁闻礼带来影响,还有更直接的物理方面。
他优于常人、数据顶级的体质,失去控制造成的破坏倾向一定能轻易把人碾碎,远古神秘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还好郁月城是个评级S的Alpha,不然郁闻礼一定会立即把郁月城保护起来。
“我会控制好我自己。”
方渡燃看出他明显的忧虑,唇角挂上稀松笑意:“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有还不错地控制自己,不然也不会还能在学校里上学。我感觉我还挺经造的,只要按时注射药品我就没事。而且我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说着他将视线对准郁闻礼:“但是现在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们研究所了,能不能继续维持,要看你们了。我还有两个易感期的药。”
无形的压力没有让郁闻礼焦心,那个“他”当然指的就是自己的小侄子。
方渡燃带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来找他谈判,没有一点儿败落的模样,郁闻礼居然开始佩服和欣赏这个孩子。
不,应该叫做一个男人。
“我们会尽全力。”
郁闻礼说:“你回去也认真想想,临床之后,是保守治疗还是强制戒断。”
方渡燃:“我会的。”
“菜都凉了,先吃点吧。”
郁闻礼结束掉这场谈判,招呼他说:“我让人再热热。”
方渡燃看看表,离傍晚还有两个小时,但坐车回去还得半小时。
“郁叔吃了吗?”方渡燃说:“我等会儿还得去郁月城家里,要等阿姨一起吃饭,就不吃了。”
“我也没吃。”
郁闻礼看看表:“还有点时间,菜都上齐了,尝尝A市这边的口味。这家馆子开了很久了,祖传的。”
方渡燃:“祖传?”
郁闻礼动起没用过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在铜盆里烧地滋滋作响的排骨:“年纪跟我的父亲一样大了,说不定也会喜欢这口味。跟榕城不一样。”
“这么久?”
方渡燃尝过之后,意外地发现很合口,他在榕城的私房菜馆也吃过,是有味道不错的,可都没有这家的适口。一连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
“怎么样?”郁闻礼问:“是不是跟你们榕城的口味不一样。”
方渡燃吃过之后才肯定:“不一样。但是很家常。”
虽然他的记忆里压根没吃过家里人给他做的饭,就是很合适的感觉。
“月城小时候就很喜欢过来吃。”郁闻礼说。
方渡燃想想说:“把那份牛肉打包吧,我就尝了一口。”
他有点怕郁闻礼介意,又顺势道:“浪费也不好。他早上坐车没吃午饭,就喝了一罐牛奶。”
郁月城回家八成已经吃过了,但是方渡燃知道他喜欢这,去榕城这么久都没来过了,就还是想给大白猫带回去尝尝,过个嘴瘾。
“那你再带份这个清蒸鲈鱼,月城喜欢吃鱼。”郁闻礼说。
方渡燃诧异:“他喜欢吃鱼?”
方渡燃知道他喜欢吃牛肉,原来还喜欢吃鱼,真是猫变的。心思一到郁月城身上,不免就会柔软下来。
“他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去医院里才取出一根很粗的刺,所以很少吃鱼了。应该还是喜欢的,只不过要遇上刺不多的才行。”郁闻礼按响手边的摇铃,叫服务生进来。
指指清蒸鲈鱼说:“这个就还不错。”
方渡燃C区的房子还没卖的时候,郁月城也给他做过鱼,就没刺,他都记着。
“把清蒸鲈鱼,凉菜的椒麻牛肉,还有藕盒都打包了。”
方渡燃看一眼完好的炖汤:“这个汤,用小汤罐装一份。”
他说完出于礼貌向郁闻礼解释道:“他吃饭要荤素搭配,做好的蔬菜带回去肯定都不新鲜了,带点汤可以润润嗓子,都是荤菜,再岔一下菜品。”
郁闻礼突然冒了句毫不搭边的话出来:“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
方渡燃微怔,帮他端菜出去打包的服务员也笑了。
“给他单独每样都单独拿保温箱装。”郁闻礼说。
他是想不到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前五分钟还在跟他谈笑生死,五分钟以后就在惦记起来要给自己小侄子带好吃的回去,惦记的心思都这么重了。
穿旗袍的服务员对他低头欠身:“好的。您稍等。”
趁这个时间他们把合同签下来,方渡燃还是将自己那份折好放进自己的外套侧兜里。
要结账的时候,郁闻礼在他之前说:“结过账了。”
方渡燃就没看他出去过,手机也没看过。
郁闻礼说:“虽然你是来跟研究所谈合作的,但是为表诚意,我来买单也是应该的。我有这里的贵宾卡,刚才我让打包的,她出去已经把账划过了。”
方渡燃不推脱,把身边放的保险箱提起来推给他,顺手打开盖子。
里面的大面额国币整整齐齐码放了一整箱。
“一百万。”他说:“郁叔可以拿去点点。”
郁闻礼面对这些现金面上没有触动,用现金交易足够说明方渡燃现在的处境并不理想。
他重新把保险箱的盖子合上推回去:“我送你回郁家,聚餐在老宅,我下午也要去的。钱你拿走。自己留着花吧。”
方渡燃没有说话。
郁闻礼有理有据道:“你肯提供的样本价值是超过金钱的,虽然你的现状对你自身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导致你的价值都在人体改造上。但是对于人类腺体修复的研究上你会提供很多有效资料,要知道科学领域上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一也是巨大的跨越。而且作为基因研究所能有你这些样本,对于我们来说是异常珍贵的,是超过那些所谓的活化石的,箱子里这点钱放进去连水花都没有,实在没有必要给了。你的价值不在这一百万。”
方渡燃抬目,没有接手。
“放心,我既然跟你签合同,走流程,代表的是麒麟研究所,不是我个人,我会履行我的职责。”
郁闻礼保证道:“你按照我的要求,定时过来提供你的数据和样本,配合我们。这些东西的含金量你无法预估。”
方渡燃有些动摇:“这不是郁叔的个人行为?”
他好像能猜到,这里面的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是方渡燃,是郁月城小时候的玩伴。
小时候那个方渡燃一定在郁家获得了很多的喜欢,郁月城和安靖阿姨都知道他的身份了,郁闻礼应该也会知道吧。
以前不知道的人只有他,现在绕一圈回来,他撞上的也是郁家的人,他好像跟郁家绑在一起了,需要装傻的人也只有他。
这些好处,会不会多少还是有“小竹马”的成分?
“当然不是。”
郁闻礼拍拍自己的手提包:你可以回去仔细再看一遍合同。这一百万并没有在里面,我们最初的预计就是,如果对方真的有这样神秘宝贵的样本,我们是愿意出资进行合作的。对你进行脱瘾治疗也是我们研究的一部分。”
郁闻礼最后对着他缓缓开口:“它可远远不止价值连城那么简单。”
方渡燃眸光澄澈对视几秒:“好。我相信郁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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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老宅
方渡燃叫上之前的高端私家快递来餐馆, 把现金寄回学校。
回去的之前还去了一趟旁边购物中心的首饰专柜,挑了一枚款式简约大气的珍珠吊坠, 虽然不算名贵,但是独款独样,没有重复的。包装好又去楼上的茶叶店里买了几两刚才郁闻礼喝过的特级红茶。
东西打包起来都小巧别致,不占地方,走出一楼大门的时候,他还进到门口侧边的花店里,包上一大束的鲜花捧在怀里出来。
“给……”
郁闻礼看他坐进副驾驶, 怀里的花束里面有最显眼的向日葵、浅色的玫瑰, 还有两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朵:“给弟妹的?”
“对。”方渡燃先把礼物放在后座,又把花束放好扶正:“给安靖阿姨的。”
“你在学校里,应该很受女孩子喜欢。”郁闻礼说。
方渡燃问:“为什么?”
郁闻礼一边从停车场开出去, 一边示意车里的鲜花的礼物:“谁会不喜欢绅士呢?还是个长得帅气的小伙子。”
方渡燃笑了笑:“我们学校一共就没多少女生,班里才三个。”
“没人喜欢你?”郁闻礼摇摇头:“我不相信。”
“也有吧。”
方渡燃对这方面没心思,但不是看不懂:“我脾气不太好,他们都怕我,加上我也不想谈恋爱, 所以还算平静。”
“男孩呢?对Omega来说, 看到你应该会很有安全感。你们上次赢球的报道月城都发给我了。”
郁闻礼夸道:“很帅,看来跟我上学那会儿差不多,肯定少不了人喜欢的。”
这倒是真的, 郁月城不止在十二中火了,在整个青训学校里都火透了。
他上次一条条地点进去看, 居然还有省上对他们这个青训的全国篮球联赛的报道, 配的插图除了他们夺冠的,还有一张他和郁月城并肩站在球场上跟队员说话的, 要不是他在学校成天守着大白猫,还发了那组双人合影,要郁月城手机号的都得从高二七班排队到青年路上。
他自己也没少受骚扰,企鹅里面的好友验证信息99+,拖动消失掉一个也没看。
方渡燃能感受到拿冠军的喜悦和校园生涯里留下这一笔的纪念意义,但对这些吹捧和追求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总是觉得,要真正接纳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的前提是要了解他,要看过他最不堪的场面,知道他失态的模样,要看过他的最不好的时候,知道他身上不是只有光鲜的、让人羡慕的、引人注目的,或是让人心动的时刻,一样有丑陋的一面,谁都会有弱点,才有资格去谈喜欢。
不然那些流于表面,被光环和喝彩覆盖的喜欢并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作为他在学校里,学生时代的喜欢,可能今天打球送上几瓶水,生日买个限量款,加上青春期的荷尔蒙刺激,说出来有面子……就能称之为喜欢。
他觉得那样的喜欢,太廉价了。
像薛宜南,几句好话就能被一个Alpha骗上。他在花店给郁月城亲手包一束花,也能被夸一声真用心。方渡燃不考虑对错,每个人对喜欢的想法不一样,但这一定不是他对感情的定义。
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多了解郁月城,开学在教室里第一眼见他被好看的脸惊到愣住。
见色起意?
好像也不对,那仅仅会让他多关注几眼。真正让他想把大白猫据为己有的是从未有过的占有欲和郁月城身上的特质,从大白猫漂亮的眼睛再到身后毛茸茸大尾巴上的最后一根毛发,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挑不出错。通体雪白,心思纯良。
特别地好。
他们之间时日不长,却能够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他是很珍惜那些时光的,想用一切的能摸得到、看得着的东西来把它们留下来的。
那郁月城呢?
他们互不相识的时候就会配合自己,后来挡在自己前面,温驯地圈起尾巴躺在他腿边随便让他抚摸,也是有原因的,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现在见不得光的样子。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怎么心不在焉?”
郁闻礼关心道:“还在想身体的事?”
“啊?”方渡燃回过神:“不是。习惯了。”
“习惯一个不健康的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事。”郁闻礼有意调动气氛,希望方渡燃能从刚才的交谈里走出来,只是这个孩子的情绪跟他见过的少年们都不太一样,他的心态总有一种死水般的宁静,这和他的经历息息相关。
郁闻礼会感觉他的求生欲似乎都没那么明显,可他却会不计生命危险,来找麒麟研究所合作,如同溺进沼泽的人伸出手抓住藤蔓,活着还是死亡都能泰然处之。
鲜花可以暂时将车内装点,也能把少年的脸衬托得更加富有青春的气息。傍晚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更加浓郁的昏黄,也掩盖不了原本的透亮,仿佛是夕阳下美轮美奂的海岸线,反射出波光粼粼的碎金。
换个角度看,如果自己是方渡燃的处境,郁闻礼想他是干不出来方渡燃现在的决定的。
任何人都会在那种环境下都难以保持自身的信念,但少年有超脱常人的胆识和魄力,有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和成熟。
还有对生活不灭的勇气。
方渡燃其实也是想要好起来的,就凭他会找到麒麟研究所。
他只是经历得太多了。
郁闻礼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让方渡燃好起来,完全去做一个正常人,但是也希望他能不让方渡燃那丝变好的信念彻底熄灭。
“郁叔玩游戏吗?”方渡燃问。
“当然。”郁闻礼说:“学生时代有时间玩,现在忙起来,没机会出门的时候,偶尔也会拿来减压。”
方渡燃牵起嘴角笑笑:“这对我来说,大概就跟游戏里面人物自带的基础点一样,从我记事开始,它一直在我的世界里存在,就像我的手脚,皮肤,想还是不想都不影响它。”
“从科学的角度理解,你的形容没有问题。要把它从你的身体里摘除,的确不太可能。”
郁闻礼保证道:“不过我会尽量让你的生命体征趋向健康。小燃,你才十七岁,未来还没开始。”
方渡燃把放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来,反倒宽慰起他:“郁叔,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这哪里能用脆弱来比较,郁闻礼心想。
“那我宁愿看到你脆弱一些。”他说。
·
车开进一所充满田园风光的住宅区域,进入别墅区之后房屋间隙格外大,车开过去三四分钟才能看到两三座摆放在一起挨得近的房屋。每一座别墅的外观也不尽相同,有欧式的、法式的,也有传统气息浓郁的。
郁家的老宅从外看就是以简约大气为主的,没有过多繁杂的装饰,等郁闻礼在院子外停好车,带方渡燃一起下车,就有人上前来对他们鞠躬,一言不发接过郁闻礼手里的车钥匙。
“这是负责院子里花花草草的园丁,叫他张工或者张师傅就好,平时家里需要搬重物和车的保养清理也都是他来做。以后你自己来,应该也是他来给你开院门。”
方渡燃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郁闻礼顺势向他介绍:“以前的园丁年纪大了,这是他介绍来的,和老师傅同一个老家的。”
方渡燃也能看出来这么大的院子,不可能就郁月城家里几个人负责。
“他会修车?”方渡燃问,这人好像连话也没说。
“大修肯定不会,他就做些简单的洗车和清洁,家里的车都是李叔定期开去店里保养。”
郁闻礼指指耳朵:“张工从小听力障碍,所以也很少说话。刚才就算跟你打招呼了,你别介意。”
“怎么会介意。”方渡燃意外道:“我没想到……”
“没想到月城家里会有这种工人?”郁闻礼接上他的话。
方渡燃点点头。
“残疾人的工作的确不容易,不过他很勤快,养花的技术也很不错。”
郁闻礼环顾四周:“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来打理的。你别看他虽然听力不好,今年他把专业的园艺师高级资格证都考下来了。”
今年?那一定是在郁家的支持下考的,专业证书学习也需要一定的成本,园艺师还需要大量的实操。
方渡燃知道郁月城的家教严谨,为人心思善良,没想到他们家的氛围也如此。是真的会让人感到亲切的地步。
“那很厉害。”他说。
“任何人都有自己可以发光的领域。”郁闻礼道。
还没走进门,就有见过面的李叔走出来。
“您回来了,夫人马上就到。”
说完自然而然接过方渡燃手里的小礼盒和手里带水珠的新鲜花束,脸上是由衷的笑意:“也欢迎小公子的朋友,小公子正在后院里等您。”
“哦,好。”方渡燃跟着李叔走进去。
门口有准备好的拖鞋更换,也没有人问他怎么跟郁闻礼一起回来,看来是郁叔已经给家里打过招呼了。
方渡燃还没有来过这样大场面的别墅,浑身也没有一点不自在,反而举止里都十分熟稔。
穿过大厅时,他看了一眼侧边的旋梯,上面的扶手跟郁月城在榕城的家里一样,都带着中式气息,不过郁月城家里设计上要年轻得多,这座老宅看着并不老,里面仍旧非常精致,只是好几处都沉淀着厚重的传统雕花,能看出来房屋主人的底蕴。
恍惚间,他好像又能听到曾经浮现在脑袋画面里小孩儿在一块打滚嬉闹的声音。
出现在空旷华丽的大厅里,方渡燃停下脚步,又盯着旋梯看了看,断片的记忆和现实重合不到一起去,他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可是陌生又熟悉。
也可能是他知道过去身份之后,总带着点滤镜来看。想太多。
“您自己去吧,我去厨房看看。”李叔把他送到后院入口。
“好。”方渡燃道:“谢谢。”
后院比前院还要大,尽管方渡燃没有赏风景的心情,一路进去饶了几圈石板路,也被植被丰富的后院感染情绪,刚刚知道的关于身体的真实也跟着一起被踏踏实实地压到心底。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等会儿他还要跟郁月城的家人相处。
找到大白猫的时候,郁月城出现在一颗大树底下,双手正扒在树枝里面,站在一个差不多快两米高的梯子上。方渡燃下意识停下脚步,远远看着。
郁月城流畅的身形就跟下一步真的能变成大猫窜进树里一样。
“在看什么?”
郁月城剪下来一颗饱满的大石榴,回身放进梯子后的大框里,正好看到方渡燃定在原地不动。一点也不好奇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后院,还能找到有些偏僻的小花园里面。
方渡燃没听清他这话,走近几步,接过他扔下来的石榴:“站这么高,一摔一个印。”
“你说石榴还是我?”郁月城问。
方渡燃掂掂手里的石榴,可能有一斤多,太大了。表面是因为熟透还没摘下来,已经裂开一道纹路。
“说你们俩。”
他把石榴放在花园的小石台上:“还有多少,我来摘吧。”
“大概二十七八个,刚才看到有几个已经开裂了,就先摘下来。”郁月城扒开树枝指给他:“在里面,梯子要移过去,不能把树枝扯断了。”
方渡燃完全走到树干面前,抬起头就能看到那几簇没有摘掉的石榴,因为光照没有外面的充足,所以才会晚熟。
这颗石榴树说不定跟他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可以遮蔽他头顶的光亮,下雨天也可以遮挡部分狂风暴雨。
他拿手心撑了撑树干的表皮,植物没有温度,有点凉,摸起来是粗糙的。
这是他母亲种下来的树,居然在郁月城的家里。
够奇妙的。
“很结实。前年夏季大暴雨,它吹断很多树枝,去年又长起来了。”郁月城看他的动作道。
“它比我高好多。”方渡燃说。
“我小时候它就比我高了。”郁月城说:“有些树开始长得比人要快,这几年也没怎么长过了。”
“你会爬树吗?”方渡燃突然问。
郁月城想了下:“会。”
“我能爬上去吗?”方渡燃问。
郁月城:“你想就可以。”
方渡燃对着石榴树低声道:“看来我小时候一定不听话,爬过它。”
郁月城:“什么?”
方渡燃侧身朝向他:“我来吧,你跳下来。”
郁月城目测距离加上自己的重力加速度,这是要跳进方渡燃怀里吗?
“接不住今晚就要给你叫医生。”他说。
“太小看我了吧。”方渡燃直接伸出双臂:“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哥,我连这都接不住?”
“快点。”他催促。
郁月城有点犹豫,爬树他小时候跟方渡燃干过,这一棵树也没能幸免,还被方渡燃踩断过枝丫。
现在方渡燃长大了,还能想出来这种调皮的举止。
他把剪刀放在梯子上悬挂的果篮里,调整角度往方渡燃的方向跳下去。
双脚离开梯子的同时,已经心理准备加上肢体准备,能带着他一块儿压倒草丛里面滚几圈减弱力道。
然而耳边的风一掠过,两人贴近的一瞬间,他稳稳当当被方渡燃接在怀里,后背还被同时揽住。
“接住你还不跟接石榴一样。”方渡燃调侃。
他只一条腿往后退开半步就承受住大白猫的冲击力,站稳了也没放手的意思。
“去买礼品了吗?”郁月城脑袋错在他耳边问,气息就跟着若有似无擦过深棕色的发梢。
“嗯。可惜阿姨不在,不然可以亲手给她。”方渡燃摸摸他的后背,安抚刚才会担心自己摔跤的小动物。
他好久,很久,都没抱过大白猫了。
分开的时间也不长,几个小时,情绪是过山车,现在抱住他的大白猫,压下去的真实也好过一些。
“她马上就回来,会议延迟了一小会儿,等她回来送给她。”郁月城说。
方渡燃松开手挠挠大白猫的下颚:“花肯定要一见面就送上去才有感觉,学神的浪漫细胞不够啊。”
“你还准备了这个。”郁月城在自家的后院里,也没有避嫌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由着他。
方渡燃:“嗯。还有一个吊坠,不知道阿姨会不会喜欢。”
“小公子,夫人回来了。”李叔的声音传过来。
郁月城拉下方渡燃的手走出去,手指扣进指缝里带他去见安靖:“当然会,这是你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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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见家长
走进大厅的时候安靖和郁闻礼正在说话, 方渡燃下意识想把手拉回来,郁月城却好像完全没认为有何不妥, 直接把他带到安靖面前。
“妈妈,大伯。”郁月城喊。
“我的宝贝回来了。”安靖转过身先看到他,再看向表情稍微有点不自在的方渡燃,笑道:“小燃宝贝也来了。”
方渡燃这才能把手抽出来,朝两个人低头行礼:“这个周有空就过来了,谢谢阿姨的邀请,还有郁叔。”
“太客气了。”安靖说。
快三个月不见, 安靖仔细端详少年的脸庞, 家里的装饰这些年也做了保养,家具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
如今站在眼前,时光如同回溯, 方渡燃是她从出生到上小学,十多年亲手和廖茵茵一起带大的,跟郁月城一起长大。
往日在这栋房子里,眼前的少年还是一个小不点,不免有些勾起昔日的回忆, 心下感伤。
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似的, 她伸手拍拍方渡燃的发顶:“你现在长得这么高了,我得够着手才能摸到你的头。”
方渡燃立刻弯下腰把脑袋送过去:“我可以低头。”
安靖和郁闻礼都笑起来,放下手安靖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水光闪烁, 她暗自忍过去,转身掩去面上的神色。
“小燃是个男子汉了, 不能随便对人低头的。”她提醒道, 也是提醒自己收起来那份伤感,要考虑到方渡燃现在失忆的情况, 不能影响到孩子。
方渡燃等她放下手,重新站直身体,认真道:“我父母都不在了,您对我很好。有时候我觉得您很像我的长辈。”
安靖脸色凝滞,郁闻礼也收起笑意。
方渡燃说:“我很感激您,让您摸下头有什么。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我尊敬您,我不介意向您低头。”
郁月城也稍微愣了会儿,方渡燃很少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前他也说过,自己很难去坦坦荡荡地接受母亲的好意。现在能当着郁闻礼和自己的面,跟安靖说这种话,能想通是好事。
但是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你愿意的话,我就可以做你的长辈。”
安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方渡燃能对她敞开心怀,她当然是高兴的:“上次说要收你做我的干儿子,随时欢迎,以后你跟月城一起上学,就和他一起回家。这里也是你的家。”
放在不知情的时候,方渡燃肯定要被这么亲切大方的邀约的吓到,安靖是不说客套话的,她真的能让自己自由进出这所宅子。
但是现在他知道缘由了,心里五味杂陈。他更不想自己未知的身体情况影响到更多。
“我觉得弟妹的提议很好,小燃我也很喜欢,要不就认回来。”郁闻礼说。
方渡燃意外抬眼,别人不清楚,郁闻礼是清楚的,他这个样子,怎么建立长期持久的亲人关系。
“我现在要准备考试,明年还要高考,能出校门的时间也不多,不能经常陪阿姨和郁叔。”方渡燃斟酌道,尽量避开一些口头承诺。
“他第一次回老宅,让他适应适应。”郁月城打破他们对方渡燃的盛情。
安靖又看了看方渡燃:“也好。今天人也不全,不够正式。”
她正说着,李伯将方渡燃带过来的鲜花和礼盒送过来。
“这是方小公子送给您和先生的。”李伯把鲜花递上去,礼盒端在手里。
安靖眼前一亮,抱过来一大束花朵闻了闻:“很漂亮的花,谢谢小燃宝贝。”
方渡燃第二次听到自己被叫做宝贝,轻轻咳了一声,郁月城偷偷捏他的手指,在他耳边悄声:“很细心。”
方渡燃低声:“伴手礼。”
“太齐全了。”安靖直言:“就跟月城领上门来认亲见家长似的。”
见家长?
方渡燃心里咯噔一下,性质一变,他都不太能抬头正视安靖的目光了。
来同学家里聚餐变成那个,差距太大。
剩下的礼盒安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光看外面的包装也认出来送给自己的是一个大品牌的首饰,特等红茶是给郁治书的。他和郁闻礼两兄弟受老爷子的影响,都喜欢喝红茶。
方渡燃的体贴劲儿和礼貌一点也不像在外面不受管教的孩子。
因为人没有到齐,他们舍弃了大餐厅,在茶水桌的小餐厅吃饭,四个人刚好围坐一个圆桌。
家里气氛热闹,方渡燃虽然是第一次来,并未拘谨,也不放肆,始终都守着规矩。闲聊不抢话,礼数也周全。
在安靖眼里看来,没有小时候顽皮,多了几分客气,疏远了。她心底还宁愿方渡燃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可以无拘无束一些。
“月城的爸爸上个周去隔壁省会的大学讲座了,这次巡讲的大学多,他想去普通的学校也给学生们上上课。所以今天就没告诉你过来了,不是他不想见你。治书也是很欢迎你来家里的。”安靖在饭桌上对方渡燃说。
方渡燃被安靖一提,才想到这方面,自己肯定是不会去要求这些的。只是好奇:“普通学校?”
“对。”安靖让送菜的家政把大闸蟹的位置对调,放在郁月城和方渡燃那头。
“他之前在国内巡讲都按照上面的要求去一些高等院校,普通本一本二的学生有慕名过来站在教室外面听课的。去年有一次讲座,外地的一名普通院校的学生过来蹭课,还背着包,跟学校的保安在走廊上起冲突受了伤。有些学校是不允许外校学生进来的,月城他爸爸为此很愧疚,他认为普通学校的孩子也是应该有机会去听他的现场课。今年巡讲,他跟上面提交议案,联系了外省十几个大学,统计听课的人数之后,就自己去了。”
安靖说完叹了口气:“我是支持他的,但是时间安排得太紧了,大部分都在路上,他有肠胃不好,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会没事的。”方渡燃说:“叔叔要保持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才能讲课,也不会想要让你担心的。”
郁月城感觉自己的话被他说了,好像他们真的可以是一家人似的。
“小燃说得对,弟妹别担心。”郁闻礼道:“治书每天都跟你报备,还不放心?”
安靖笑了笑:“就怕他不舒服也瞒着我,你也多给他打打电话。”
郁月城:“不会的,妈妈。我爸他瞒不过你。”
郁闻礼笑道:“你知道得多。”
安靖:“月城也快要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他怎么不懂。”
方渡燃刚好把剥好的大闸蟹放进郁月城的碗里:“他懂得可多了。”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方渡燃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该当着郁月城长辈的面调侃他,没想到紧接着桌上就泛起一阵笑意,郁闻礼都跟着打趣郁月城。
方渡燃去看郁月城的脸色,跟平时一样,正在用剥出来的蟹肉沾芥末汁吃。
视线不经意停在他白嫩的耳廓上,发现郁月城的耳根红了……
大白猫脸红的时候太少了,语出惊人说些让人想歪的话也从来不会脸红。
现在居然在家庭聚餐的时候脸红了?
方渡燃想起来,上一次在郁月城榕城的家里,也是当着安靖的面,说了点他们俩的笑话,大白猫才会耳尖泛粉。
他干脆利落的掰开一个蟹壳,把手指上的痒发泄在硬邦邦的大闸蟹上,要不是有人在,他肯定得摸一摸大白猫的耳朵。
郁月城的家庭氛围太好了,郁月城家教严谨,亲人之间的关系却温馨和睦,一点也不教条死板,他还会跟自己的母亲开玩笑。
方渡燃不能否认,自己坐在这里,深深被他们的亲情所感染。
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无非是坐在一起简单地吃顿饭,他们今天的饭菜都是家常味的,没有夸张到要在餐厅的大长桌上摆满。还没有中午跟郁闻礼在那个餐厅里的摆盘复杂。
“这几个是闻礼先生和方小公子从外面带回来的,看着像是给小公子点的。我又让厨房热了热汤。”家政阿姨端了一盘精致的小瓷碗进来。
“你跟小燃一起点的?”安靖先前就知道郁闻礼送方渡燃回来,诧异的是他们选的都是郁月城爱吃的。
郁闻礼指指方渡燃:“小燃选的,我正好在那吃饭,出来遇见他。他听说月城从小就爱吃他们家的,非要打包点特色菜回来。”
“我们在学校经常一起吃午饭。”方渡燃简单解释。
“是月城喜欢的。”安靖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自己儿子跟方渡燃一起渡过易感期,看来关系进展还是很快的。
“都尝尝吧,味道很不错。”她说。
方渡燃的腿被人敲了一下,他转头去看,郁月城双手都在桌子上。
再往下一看,郁月城的腿靠在他这边。
不甘示弱拿膝盖顶回去,方渡燃大大方方看他,拿表情说“你敢主动招惹我?”
他还在觊觎大白猫泛红的耳朵,就有直接送上门的了。
郁月城也不退开,大腿就搁在他这侧,方渡燃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过了会儿一脚踩过去,把腿横插进他双腿之间敲敲他的小腿。
“郁月城,好不好吃?”他问。
郁月城:“嗯。”
方渡燃又拿脚敲了一下大白猫的小腿:“我也觉得好吃。”
本意只是逗逗他,结果说完郁月城耳根更红了。
郁月城从来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的腿这会儿就有点放的不是地方了。
一语双关的话,大白猫也挺好吃的,摸起来软软的,抱起来一大只,能把怀抱都填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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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时空重叠的错觉
深秋的晚上气温骤降, 他们一起坐在后花园的石桌周围,张工用大铜盆生好无味无烟的环保炭火, 端过来放在石桌周围,还用木棍架起三脚架。铁丝在顶端一勾,固定好之后挂上一壶热牛奶烧着。
奶香味时而飘出来,过一会儿又往里填上茶包熬煮。
安靖和郁闻礼说的话多些,大部分都是一些家族跟外部的关联,涉及到最近家里大大小小的往来,安靖在商界, 郁闻礼更多的是在研究领域以及公家的一些对接, 他们兄弟姊妹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家人、亲人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这一点不像是那些影视剧或者是十二中里那些富家子弟的父母辈勾心斗角的样子,眼前的家庭氛围是方渡燃难以想象的, 他本来连对“家”的想象都不曾有过。
而郁家的人,似乎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聊起来方渡燃还能听到郁家有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妹妹,他知道自己是个客人,不是他们的家人。
此时此刻, 坐在这里, 他也有点恍惚,好像本该如此,又或者是这一切太过自然, 自然到他来不及去陌生。
过几步路就是他母亲曾经亲手种下来的石榴树,他们说好了天晚了, 明天就去把剩下的都摘下来。
安靖阿姨告诉他“那些石榴等了你很久”, 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明白了身世,也许就是这颗树, 才让他坐在这里没有怯意,听郁家人闲话家常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还有了一点私心,想坐在这里,待在他们安慰温柔的家庭氛围里。
大大小小的围坐在火炉前,深秋的晚风吹过来也成为暖流。
老宅远离市区,周围没有工业基地,方渡燃抬头一看便是头顶繁星。
“明天是个好天气。”他说。
“嗯,晴天。”郁月城接他的话。
方渡燃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正好对上直直看向他的郁月城,花园里的路灯和红红的炭火把他的月亮也照成暖色。
“看什么呢?”他嘴里咬着一片摘下来的树叶,吐字有点粘腻。
“怎么不说话。”郁月城问。
“没什么好说的。”方渡燃说。
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这个场合说这个,可能会让安靖阿姨和郁闻礼误会,不礼貌了。而他本意也只是因为太放松所以脱口而出了。
正想解释,安靖朝他看过来:“小燃今天来玩有开心吗?”
“嗯。”方渡燃点点头:“很开心。”
这是真的,虽然他没有哈哈大笑,但他极少极少,回忆里都搜不出来有今天这样的安宁时刻,还是家人这样的温暖。
他好像靠近了火堆旁,不会发光,也因为火焰的热度被暖热了。
就像是走在郁月城的身边,借到他一抹光一样。
这让他短暂地忘记了,前面这些人都知道他的身世,都只是因为他丢失掉的身份才对他充满纵容和善意。
安靖把桌上精致的慕斯和布丁推给他:“不用顾忌太多,不知道月城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家的规矩,说多是有些多,也都是些往来人情,那是对外面那些人的,自家人坐在一起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吃点甜品。等会儿奶茶就煮好了,也一起来尝尝。”
方渡燃把推给他的全揽进自己面前,也没客气:“好。谢谢阿姨。”
已经猜到这就是为母亲而开的甜品店的新鲜出炉,方渡燃一口咬下去,香醇的奶味和咖啡结合在一起,他对咖啡没感觉也不怎么喝的人,尝到都觉得不错。
自己吃着不错,他也没忘记给郁月城,石桌上每一个小糕点的样式都不同,他把自己这边的都切下来一个角给郁月城递过去,想把口味都分享给他。
“嘴巴。”方渡燃收回银叉提醒他。
“嗯?”郁月城抹了一下,把那块黑白相间的奶油放大一倍。
方渡燃直接上手,侧过身把他嘴边的奶油细细擦过去,光线照亮的半边脸,方渡燃抬眼发现郁月城正微微睁大双眼看着他,乌黑的眼眸里落着他自己的倒影。
对一个评级为S的Alpha心生怜爱实在是不应该,可是郁月城的样子,就总是让他忍不住想圈进怀里,紧了怕勒疼了他,松了又不够亲近似的。
这会儿方渡燃就没把持住,掌心一翻,拿指节在大白猫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又看什么,今天怎么老看我。”
“觉得有点不真实。”郁月城说。
安靖和郁闻礼正在说事,好像是刻意把他们同年龄的放在一起。方渡燃索性把凳子挨着郁月城靠近点,肩膀碰在肩膀上,两个人跟在教室似的说悄悄话。
“怎么不真实?”方渡燃问。
郁月城想了一下,也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说:“你出现在这里,真的在这里,不真实。”
“我可不就是真的吗。”方渡燃笑,把自己手臂递过去:“要不你捏我一下试试。”
“会疼。”郁月城说:“你捏我吧。”
方渡燃之间按在他手心上,迟迟不动。
郁月城抬眼看他,递出去一个询问的神色。
方渡燃几次打了个头,又重新开始写,郁月城默契地没有去看,但是他感觉到了,方渡燃正在他手心里写的是:
我、想、吻、你
家人在身边没有增加什么难言的禁忌感,郁月城涌上心头是一阵轻微发热的诧异。
他们是围坐在家人中间,郁月城仿佛有点时空重叠的错觉。
就在这里,也是这个后院里侧的小花园。
······
“小月亮,你长得真好看。”小方渡燃弯下腰在院子里凑他旁边。
郁月城手里正在修剪花枝,是一盆他要做实验用的,每天他都来记录生长情况,方渡燃就跟着他凑热闹。
他观察植物,小方渡燃圆溜溜的眼睛就盯着他看。
郁月城:“······嗯。”
“你以后分化成Omega吧。”方渡燃说。
郁月城转过头看他:“为什么。”
方渡燃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以后就变成Alpha,这样我就能保护你了。英雄救美,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郁月城思考两秒:“什么书。”
“我妈妈的小人书,里面全是剑啊刀啊什么的,很旧的书了。”方渡燃说:“我爸不喜欢她看那些,放在书柜里,我去看,不过有些字我都不认识,没有拼音······”
郁月城:“下次把书名抄下来,我教你。”
方渡燃的脸蛋一下开出来灿烂的笑容:“好啊。”
“那你还做不做我的Omega了?”他又问。
“我可能不会分化成Omega的。”郁月城说,科学上讲,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成为Omega。
方渡燃“嗯······”了半天,小脑袋认真思考过后,才下定决心:“Alpha和Beta也行,那你也躲在我后面,我不要别人欺负你。”
郁月城笑起来:“谁会欺负我?”
方渡燃小手一指已经搬着花盆出去的园丁:“就是他!这么大一盆花,他还不帮你搬,要是我不在,你就要自己搬了,很重,我不喜欢。”
郁月城本来想说,他自己也可以轻易搬过来,没事。
大概是每天都要把这盆花搬来搬去,越长越高,都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了,让方渡燃觉得他很辛苦,所以郁月城也没打破方渡燃的“仗义执言”。
“我也觉得张爷爷给花园浇水很好,但是他就单独把你这一大盆撂下,我不喜欢。”方渡燃又说。
“那你帮我。”郁月城说。
“当然啊,你是我的小月亮,我肯定帮你。”方渡燃说:“我都听我妈妈说了,以后我还要娶你的!”
郁月城刚把剪刀放下,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记录实验,这句话猝不及防打中他。
他从小就懂事,这话方渡燃说起来干干脆脆的,他是知道那可是要一辈子都在一块的。
“嗯,说过。”他应。
“你也知道啊!”方渡燃高兴起来。
“知道。你愿意就好。”郁月城说。
方渡燃站在他旁边,他们从小就在一块,他当然愿意,但是现在他支支吾吾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
郁月城写完笔记,他才板正自己的小脸,一本正经又有些羞涩地说:“那,你真好看,我能不能亲你一口啊?”
郁月城:“啊?”
“就是很好看,脸白白的。”他伸手一指,发现正是大白天,没有月亮,瘪瘪嘴道:“比晚上的月亮还好看,我喜欢看你。想亲一口,就一口······”
郁月城唇角弯起来,他生活里绝大部分活力的气息都是方渡燃带给他的,面前的小男孩什么心思都可以摆在脸上。
“好。”他说。
方渡燃又惊又喜:“真的!那我亲啦。”
郁月城站着不动,方渡燃跟他差不多高,脑袋凑过来“吧唧”一下,在他脸颊上亲了很响很响一大口。
然后还满意地闭上嘴,把这个清脆的吻吞进肚子里,一边摸摸自己的肚皮,一手指着郁月城的脸说:“吃掉了,你这里也有我的印章了,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啦。”
发现迟迟没有反应,方渡燃又在他手心里戳了两下,郁月城回神看过去。
小时候说过要娶他,亲他脸蛋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一个高大的少年,他见过那副身体,开始具备成年男人的体格,身上有不灭的少年气息。
时光倒错,又回到现实。
方渡燃冲他松松地抬起嘴角,带出一丝懒散的笑意,接着写道:
我、想、吻、你
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发烧了在没装修好的新房里,体温不过关,没办法回家码字,不过手机里已经有了存稿,今天回家还要整理,为了补上之前断掉的更新,会每天至少两更到一直这个月结束。今天还有一更。
感谢同学们的关心和等待,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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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长情
上一次在这里听到相同的话, 已经太久远了,大概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从回忆里脱身的郁月城, 透过厚重的光阴去面对方渡燃,漫长的等待在此刻显得如同白驹过隙,只有他亲身经历,才明白一分一秒的珍贵。
因此不急不躁,不在意要给出更多的时间。
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表示,郁月城只觉得,他有心事。
两个人对望, 方渡燃的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 每当阳光撒上去时,有熠熠生辉的流金。
一旦离开了光亮,隐在阴影里的时候, 郁月城常常看不清里面浓郁的情绪。
现在也是。
少年身上有着类似性感的慵懒和张扬,他说的吻不带情.欲,清清白白,好像只是为了跟他更近一点,一个亲近的示好。
他们之间,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的悄悄话和亲近。也就是今天, 从回程的车上下来,到现在,方渡燃才向他敞开怀抱, 愿意跟他贴在一块。
往前一阵,他连补课也没有来过宿舍。
大概是什么契机才让他们再次贴近。
无味无烟的炭火烧起来看着漂亮, 闻不到特别的烟火气, 但可以取暖,装点气氛, 红彤彤的碳块聚起火焰时而随风晃动,火舌舔.舐装满奶茶的铜盆。
家人们在这里闲话家常,每个人都姿态放松,彼此之间没有隔阂。
这才是人间真正温暖的烟火气。
郁月城想,方渡燃虽然从未提起,但他是不是也有在想家。
“在你想的时候,我就会想。”他在方渡燃的注视下回答。
话音落地,相比起多年前向小男孩稚气的“娶你”,给出来“你愿意就好”的答案好像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愿意的。
愿意在方渡燃想吻他的任何时候给出安抚。
只是他们都长大了而已。
“那真巧。”方渡燃看着他唇角扬起。
奶茶煮好了,张工给他们盛出来摆在桌上,香浓的奶味和醇厚的红茶香气交织四溢。
花园里一时之间,连空气都变得甜腻起来。
郁闻礼和安靖已经纷纷面朝火堆闲谈,安靖离得远些,郁闻礼的座位离他们近,方渡燃正对他的后背。
大概是听到了几句,郁闻礼转过头看了方渡燃一眼,又看看郁月城,神态看上去是位温和的长辈。
方渡燃双手端起一杯经过调味的奶茶起身给安靖阿姨递过去,又托起杯盏给郁闻礼也送上。
郁闻礼喝了一口:“糖加的克数刚刚好。小燃比着给我定制的。”
“刚才听你们聊到了。”方渡燃说。
郁闻礼调侃道: “看你和月城玩得开心,原来还分出一只耳朵出来偷听我们的话。”
方渡燃短暂地思考,郁家的人都是知道他的,而他对郁家目前能想起来得却很少。
包括一直想对他好,把他当作郁月城那个“小竹马”来弥补的安靖阿姨。
“那我可以多听一点吗。我还知道阿姨喜欢奶味重一点的。”方渡燃说。
“当然可以。”安靖说:“小燃坐在这里,就当作自己家一样。”
方渡燃的“谢谢”停顿在喉咙里,换了一句回应:“嗯,好。”
安靖看着他,嘴角带起柔和的笑意:“今晚你想睡自己的房间,还是跟月城一起睡?”
她揭开手里的茶盖,将香味散出来。香甜的味道更浓了。
方渡燃的思绪刚停在“自己的房间”上还没转过弯,安靖就意识到不对,找补道:“上次月城回来盖的被子薄了,你要是想自己睡,我好让人给你收拾一床厚点的。”
“我都可以。”
方渡燃就当没听出来:“我跟郁月城一起睡吧。”
“好。”郁月城比安靖先一步应声。
他们都很自然,他留宿有自己的房间和跟郁月城睡在一起像是理所应当。
方渡燃认为他也应该履行好他们眼里的“理所应当”,尽管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他无端多出来的出身。
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方渡燃可以在C区的房子里跟郁月城无所顾忌地睡在一张床上,到了郁家的老宅,他洗完澡站在房间门口,光是推门进去的姿势都想了好几种。
是要直接进去躺上床?
还是规矩点,推开门然后打个招呼,再聊几句扯淡的,然后关上灯摸黑上床,这样谁也看不见谁更好?
毕竟刚才身心投入,不经思考就当着对方的家人冒出奇怪想法,还胆大包天地传递出来我要在你妈妈的眼皮子底下亲你这种话。
从那阵温馨和睦的家庭气氛里散场,方渡燃才发现自己是有点流氓过头了。得做点什么挽回一下,显得他像个正经人。他可是来做客的。
“怎么不进去?”郁闻礼看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也没动静,从楼梯口走过来问。
“我有点不习惯。”方渡燃随口遮掩过去。
这里陌生又熟悉,唯一没有的就是不习惯。也不知道小时候来过多少次,可能都成身体记忆了。
“这不刚好吗,跟月城一个屋,你们都认识,说说话就好了。”郁闻礼说。
方渡燃单独面对他,就能想到两人之间的合作,视线落在自己正欲开门的手上也不自在。
这看似像个人的皮肤底下,藏着古老神秘,不不属于人类的动物基因。
了解到身体的真相和能够完全自然地接受这个现实,他觉得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方渡燃压低声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抬眼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郁闻礼面上神情微变,带着他朝走廊尽头走过去,也顾及到隐私小声说:“我的建议是身体大于学业,你最好可以立刻进行隔离观察,之前也说过,你还有很多的检查需要做。但这需要配合你的实际生活情况,你应该是最清楚什么时候能进行的。”
“我得请假。我不能旷课。”方渡燃说。
他现在还不能跟方正海撕破脸,任何时候打草惊蛇都不是好作法。
“现在看你的状态很稳定,所以我暂时没提出来。你明白最危险的是易感期,时间上最大的限度,在你的下一次易感期之前。”
郁闻礼说:“我明天一早也要回清原市,你的样本已经在抓紧时间破解了,我得去一趟和元老们开会。”
方渡燃手里抱着洗澡时换下来的衣服,他从里面摸索一小会儿,拉开外套里面的内袋,拿出来经他目测过两支颜色已经不正常的R-19X。
当着郁闻礼的面,将其中一支给出去:“这是我这个月的注射针剂,标准的注射时间在易感期往前推七天。你带走吧。”
郁闻礼大为震撼,这东西对研究所来说意义重大,来不及用什么东西把它保护起来,只能连同方渡燃的一件T恤一起拿走,包起来妥善拿好。
方渡燃提醒道:“每次的药不会是完全一样的,这次的我还没有用过。”
他指指自己:“我不能保证跟它一模一样,肯定有变化。”
“已经很好了!这很关键!”
郁闻礼没料到他会把这东西交出来,这意味着方渡燃彻底和他站在一起,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愿意给出信任,全力配合。
看向他收起来的另外一支,郁闻礼带着沉沉地关切嘱咐:“你现在身份已经变了,你要尽量保护好自己。有任何情况,不要灰心,不要怕,立刻联系我。明天开完会,我会把研究团队都带来A市,随时等你消息。”
方渡燃点点头:“嗯。”
他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个东西给郁闻礼,无关于信任,既然要合作,他必须选择信任,但是他也会不安。
他说不出自己在怕什么,但一定是怕的。
他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郁闻礼那边不行的话,身体至少还能再坚持过去两个易感期,方正海那里,他不会继续下去。
两个易感期,只能多两个月也好。还能跟郁月城耗两个月。
可今晚短暂的安宁让他动摇了。
所剩不多的时间也推了他一把,他不想在这条暗无天日的路上越走越远。
对于研究领域来说,他是行外人,可身为实验品的经历告诉他,身体的数值是会根据注射的药品发生变化的。他不知道方正海究竟做了什么,但药品在他身上的效果总是很显著。
一旦变化发生,覆盖成功,之前的状态和数据就只能成为记录而已。
那他就让自己停留在这个时间段,不去破坏它,不给郁闻礼添麻烦。
也一并把那个为期两个月的后路斩断。
盘算一下,上个月的易感期就没来,自从剂量改变后全都乱了,这个月易感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他明天下午要尽快在学校请好假出来,想一个能把方正海糊弄过去理由也挺费神。
方渡燃从走廊走回郁月城的房门口,短短二十多米的路程,这些问题跟着很快平息下去。
他分得清楚,不会让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打扰到郁月城。
不过那阵紧张纠结的劲儿没了,坦然多了,直接推开门就走进去。
卧室里和外面的装修一样,有传统的厚重的木质家具,但多了些结合现代元素的小装饰品和摆件,色调上很和谐,并不杂乱。
同样有铺满整个地板的长绒地毯,看来郁月城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脚感和视觉效果。
一眼就在没展开的屏风后面看到了露出来一半的大白猫。
郁月城穿着墨色的丝绸睡衣,反衬出皮肤白得晃眼,手腕垂在地毯上,是比奶白的长绒看起来还要通透的冷白色。
头发柔顺垂下来,正坐在地毯的软垫上看录像带。
重新打量一遍,离他不远的位置有大床,在往里是屏风隔出来大白猫正在玩耍的宽敞休息区,方渡燃猜测窗帘外还有一个大露台。
“要睡觉吗?”郁月城问他。
方渡燃摇摇头,关好门走过去,墙面的幕布上,郁月城看的是一部关于动物的录像带。
定睛看了会儿,里面刚好放出来他印象深刻的蝴蝶。
是郁月城送给他的那种通体都是湛蓝色的蝴蝶标本,连触角和腿都是蓝色的。看到真正的翩翩起舞的长相实在特别的蝴蝶,方渡燃认真观察才确定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梦幻场面,或者什么合成技术。
“好漂亮。”方渡燃忍不住赞叹一句。
太漂亮了。漂亮的不真实。
尤其是成群飞舞的时候,跟游戏建模做出来的宣传片一样。
还像是他梦中见过的场面成真。
“是,我也觉得很漂亮。”
郁月城说:“亲眼所见,会更美。”
方渡燃在大白猫的身边坐下,看看满屏的蝴蝶,再看看郁月城,就感觉画里画外格外和谐。
郁月城真像一只会因为盯着蝴蝶飞舞而发呆的猫。
“这是什么时候的纪录片?”方渡燃问。
“小时候的。”郁月城说。
说完方渡燃就听到了录像带里的英文配音,微微愣住。
然后再仔细辨别才确定,这个稍显稚气,发音带点英伦卷舌味道,又不像是影片里的真正的外国腔调,是带着自己独特的口吻,听起来非常悦耳,让人舒服的声音——是郁月城的。
他忽然就想起来,郁月城曾经指着那些标本对他讲解。
他记得这个蝴蝶的起源地,那隔着很远的陆地,郁月城甚至为了养这群所谓好朋友喜欢的蝴蝶,小小年纪就亲手在A市打造出一个模拟热带雨林的大型生态系统,一草一木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光是听到也许只觉得厉害,现在见到,他才为之惊讶。
那录像带里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寻常能看到的景观的地方,应该就是他自己的生态系统了。
这看起来,一点也像是人工的,推测面积也超过一般的花园大小了,至少要比郁家的前院加上后院都要大。
他看到的这一会儿,镜头走过很多地方,每一处都没有回头过,没出现过一样的场景。
“你拍的。”方渡燃可以确定。
他难以估计这花了多少的心思和精力,不止是金钱洒出去就可以做到的。画面里的介绍者——小郁月城,对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
“嗯。”郁月城说:“要入冬了,气温不够,说带你看活的,只能等放寒假我们出国去看,或者明年的夏天我再做一个。”
“再做一个生态系统?”方渡燃诧异。
“嗯,这次做个大点的。”郁月城说。
方渡燃光看录像带里的场面,完全想不到这是一个纯人工打造的热带雨林,他想说已经很大了。
他陪着郁月城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很奇怪的感觉,特别地陌生,可是另一头却系在自己身上,转过头看郁月城的脸,对方好像看得很认真。
“你经常看这个吗?”方渡燃也盯着录像带问。
“有时候睡不着,会看看。”
郁月城伸出手指指向期中一只被焦点对准的蝴蝶:“找到一只,追着它看,很催眠。”
方渡燃轻“啧”:“用自己拍的录像带催眠。”
“拍得不好吗?”郁月城诚恳发问。
自己当时的技术虽然是很青涩,但比起普通的纪录片,他还是有清晰的定位,绝对好得多。
这个录像带曾经还被当地的动物保护协会购买下版权,用来对学生进行科普放映,之后也有国际上的儿童教育基金会联系他,将他的养殖笔记和纪录片一同购买,放进青少年的自然科目读物里。
他也为此高兴过,他和方渡燃一起养大的蝴蝶,以传播教育的名义被很多人看到,署名时他总是要把方渡燃的名字放上去。
因为国际上要求严格,联络不到方渡燃的本人,版权受限,他也会把名字放在自己的摄影师那一栏,总要给他和自己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机会。
“好。”
方渡燃手臂往他脖子上一搭,打消他面上疑惑,肯定道:“学神小时候就能拍出来这么牛逼的片子,怎么会不好。”
“这个,这个······”
录像带里同样传出来一句突兀的小孩儿声音,跟方渡燃的话叠在一起。
他也听到了,屏幕上却什么人影也没有,还是那些花花草草和如梦如幻的蝴蝶,伴随着郁月城特别的英文发音。
方渡燃心里一沉,他没猜错的话,那句话应该是郁月城那个小竹马、“好朋友”。
更深的念头窜出来,拍这些的时候,跟自己截然不同的那个乖巧惹人喜爱的小孩儿,应该都陪伴在郁月城的身边······
那郁月城的心里,看这支录像带,现在想的应该是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人吧。
这种感觉很割裂。
假如方渡燃和那个小竹马之间还有哪怕一丝的关系,他身上还留着有点痕迹,他都不会如此的五味杂陈。
一个人失忆了,还失去了一切,连血液和性别都变了,他永远也成为不了录像里那个无忧无虑陪郁月城长大的小男孩。
郁月城想的不是他。
如今,大白猫就守在他身边,跟以前一样。
大白猫一点错都没有,他长情得哪怕是块石头,也该动容了。
可是这份长情到了方渡燃这里,却让他心里有点堵。
他好像还是不够潇洒。
他比不上什么人,也不想去比,但他想要做自己,再不堪的面目,不体面的背景,也是他自己。不是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过去。
“别怕。”郁月城适时解释道:“这是没剪过的原片,所以有些杂音。”
方渡燃对着仍旧忽闪着翅膀的漂亮蝴蝶,稍微迟钝地笑了下:“这有什么。”
郁月城换言道:“······张工刚才说,石榴再不摘,就要剪枝了。”
方渡燃一口应下:“行啊,明天我爬上去摘,用不着梯子。”
过了会儿,郁月城又问:“期末考试要给你准备一下吗?”
“我先自己看看书吧,不会来再来找你。”方渡燃看着录像带,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散地聊几句。
他没有困意,他想郁月城大概也没有。
他们似乎没有变化,经过他自我不和解回避开的那一阵,又再次坐在了一起。
他还是会在短暂的安宁里想要跟大白猫窝在一块,会在心里发酸的也还是摸摸大白猫蓬松的长毛。
手指碰碰郁月城的手指,很快就能有回应,身边的少年反转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眼前的投屏很大,占据了一整面墙,方渡燃被郁月城儿时的回忆迎面倾覆,泛起的那点酸被他用来渐渐扣紧大白猫的手背。
“郁月城,你想不想摸一摸我的腺体?”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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